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翻涌，压不住金狮灼烧的金瞳。
雪山崩裂，罡风呼啸，他们带着嘶吼跃上冰原，踏碎凌霄。
叶定川头缠孝带，银白色的盔甲被那溅起的鲜血染了个猩红。
他立于群狮当中露出獠牙，此起彼伏的呐喊求饶此刻都被无尽恨意吞噬。
奕宣身骑飒露紫狂奔于旷野雪地，而他身后，奕肃领穹螭紧随。
刚刚听完他们瞎编的故事，还没缓过来就收到了叶定川屠城的消息。
他打上九幽是为了报仇这些奕宣可以理解；但他不顾北定安危，带着全部金狮去屠戮北月无辜百姓这奕宣就想不通。
他的恨欲比天高。
而且听说如今的九幽根本挡不住他，他就跟疯了一样，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撞上便死，没得商量。
他如今行径，跟禽兽无异。
战乱仍在，刀剑交错发出尖锐鸣叫，漫天的大雪都掩不住那刺目的艳红。
奕宣远远望见那道杀红了眼的身影，心弦猛地绷紧，下意识攥紧缰绳。
奕肃也骤然勒马，抬手示意身后骑兵止步。
“如今形势，九幽怕是要被攻破了。”奕肃目光紧锁战场不久，转而望向奕宣侧脸。
“不是说他必败无疑？你们供奉的神明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奕宣忽然轻哼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若我坐视他踏平北月，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九幽确难抵挡，但穹螭尚未现身。”奕肃平静开口，将目光从奕宣身上移开，重新投回人群里那厮杀的身影，“若我现在选择保九幽，带着我身后这些人冲下去，你猜他能挺到几时？”
奕宣闻此收了笑，扭头望向奕肃：“你这是要当着我的面，灭了金狮？”
这次换奕肃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而言道：“都说金狮是太阳选的勇士，不会败，我倒是想试试，毕竟同为月的子民，穹螭不会眼睁睁看着九幽被灭。”
“金狮和九幽，我选哪个若朝不必问，而若朝会选哪个，我想我也不必问了，立场不同也就没必要费时间争执。”
“立场早已决定了这死局，我跳出因果方能看清，他却在仇火里困着辨不清方向。”奕宣指尖轻叩额角，目光扫过奕肃，似笑非笑道，“这家伙这里可是一根筋，之前甚至扬言要杀了我，你说单我一人，能劝得动吗？”
“那得看若朝你的本事了，如果你想让他活着。”奕肃也对上奕宣的目光，眼底忽而泛起寒意。
本以为他身正仗义又待人真诚，与那些汲汲营营的皇族截然不同。
但如今看来，他一个大昭人都能号令穹螭，也是着实是有些手段在身上。
差点忘了，他也是奕家人啊。
奕宣收回手，移开视线，干脆利落取出身后背负的长弓，利箭搭弦，瞄准目标。
“就信你一次，我倒要看看这没了金狮，大哥助纣为虐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这世间又会被霍乱成何种模样。”奕宣说完，冲着人群就是一声大喊，“喂！叶定川！”
长剑抽出，带着斑驳鲜血溅在叶定川脸上，滋养着不退的戾气。
偶然听到熟悉的呼喊，叶定川猛地扭头，转瞬间，一支响箭裹挟着劲风掠过战场，直冲自己而来。
仓促间避无可避，利箭精准没入肩头，剧痛间又带着丝丝麻意窜遍全身。
待他看清箭羽尽头的人影，瞠目结舌。
“将军！”叶即明见状，猛地一个后撤步退到叶定川身侧，抬手稳稳扶住他。
他随着叶定川惊讶的目光看去，看清那人，也是一惊，神色骤变：“是……摄政王！”
“奕若朝……”叶定川红着双眼，刚大吼半句，眼前已化作一片漆黑，失去意识，彻底晕死过去。
只听一声令下，奕肃便带人冲下山坡，直奔那厮杀而去。
奕宣漠视着一个个倒下的金狮，微微皱起眉头。
“抱歉，你还是先睡会儿吧。”
半月药浴的香味未能散尽，续命针缀满周身穴位，柳思生终是从混沌里悠悠转醒。
窗外楚禹对着陆济生道谢，屋内楚卿手捧药碗，愁容不减。
她坐在床榻边，用勺舀起冒着热气的汤药，在唇畔轻轻吹凉，才将药汁小心翼翼送入柳思生苍白的唇边。
病弱之人倚着软垫，睫毛轻颤，顺从吞咽下这份甘苦。
那苦涩唤回他的神绪，渐渐的，发灰的瞳孔里泛起点点光亮。
最后一勺药饮尽，楚卿捏着绣帕，动作轻柔替他拭去嘴角的药渍。
只是垂眸时，几缕青丝滑落眼前，将她泛红的眼眶遮得严严实实，留下双肩微微发颤。
“好了……我这不是没死吗？”柳思生扯着嘴角露出笑容，费力抬手，摸上了楚卿的脑袋，带着沙哑声安慰她，“小郡主也长大了……不该动不动哭鼻子……”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为什么都不能好好地？”楚卿揉着双眼，声音带上哽咽，“先是若朝哥哥，之后是柳大人，偏偏是这些对也宁好的人，都要受这种苦难？如果可以，也宁愿意替你们啊！但偏偏也宁是被护着的那一个，也宁一点用都没有……”
“傻孩子……说什么呢？”柳思生手掌缓缓向下，拇指摩挲到她眼角的泪花，替她拭去，“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我们都是些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身上难免带伤，因为这是我们的命，命由天定，哪儿得由人半分？”
“可我只想风浪平息，世间太平，哪怕以我性命去换。”楚卿抬头，对上柳思生的视线，抬手扯住了他的袖子，“柳大人您说我该做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
只是那一瞬间，柳思生身子一颤，过往种种浮现眼前。
都说这世道是个轮回，因果循环。
如因，我遇见了个同你很像的人。
你说她会是你吗？
不对，我不该这样想的。
这样太自私了。
无论对她，还是对你。
还未等柳思生开口回她，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比脚步先入门的是拐杖，砸得木头地板一声闷响。
柳思生一脸淡然收回胳膊，将目光投到陆济生身上，就连笑容都消失了。
“也宁，你先出来。”楚禹站在陆济生身后，对楚卿唤了一声。
楚卿抹了抹眼眶，不忘拿着药碗，起身，对着二人行礼便跟着楚禹走出房门。
“都几次了？你就真是不长记性吗？”陆济生见屋内人走了个干净，也不端着了，气冲冲迈起了大步，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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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晃往柳思生身边靠，对着他一顿数落，“他如今是没工夫管你，要是让他看见你如今这般，你猜他会如何？难不成你要学着北月那个，彻底断了自己的路吗？”
“好了，你年纪也大了，也别为了我将自己气成这副模样，不值当。”柳思生将身子往下靠了靠，转而询问道，“有若朝的消息吗？算算时候，他应该是‘出事’了吧。”
“你个没良心的，我折寿救你回来，你睁开眼第一句问的却是他？”陆济生气得一屁股坐在床榻之上，没好气开口，“你问的我不知道，关于他我也没消息。”
柳思生瞧见他这模样，脸上才渐渐浮现出笑意，虚弱开口：“我知道北定出事了，如今朝上也乱成了一锅粥，朱茱求后不成，直接控制了奕知把持朝政，明昭殿上乌云压顶，天下大乱，你该寻个地方躲起来，何必为了我折损寿命？”
“柳神降下甘露就是为了普度众生，你难道要我看着无数百姓死于这战火带来的瘟疫当中？”陆济生说着微微转身，望向柳思生的双目满是自责，“莲生，我修的大道从来不是什么百年长生，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上头的人，我的根就在这世间，我寻遍世间、济世救人，这便是我的命，对你、对这天底下任何人都一样，无论善恶。”
“为医者，当视众生平等，以悬壶问世，用绵薄医术救这可怜世道啊！”
“所以你救到最后，都救下了什么？”柳思生轻嘲开口，神色却落寞了下去，“你是跟我不一样，你在乎世间，但我可不在乎，我心里只有那一人；可这样的你与我相比，却连那一人都救不下来，我想此刻不该是你劝我，该是我劝你了吧。”
“天酒，若不往上走，叶定山如何归来？你当真甘心？”
“我是救不下他，但起码我能救下了你！”陆济生红着双眼，咬牙吐出这句话，双目直勾勾盯着柳思生，“他是回不来了，是我没能救下他，这是我的过错，我只会怨我自己无能，我不像你一样只会怨恨天道！”
“莲生，你还不清醒吗？天已经对你够好了！他起码将若朝送到了你身边！”
“你也别算了，就算你算到了结局，那又能怎样？你终要回到他身边，而若朝，他爬得再高也终归尘土一把，你抓不住啊！”
“我不信天，曾几何时，我也想问，为何我不能做天？”柳思生说着抬手轻晃，似要抓住些什么，轻笑中带着几分癫狂，“你看我们这些人，动情便是山河倾覆、天地同悲，最后落得个两手空空，也难怪天道不允了。”
陆济生心底一沉，一把抓上他的手质问：“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算到了哪一步？是现在？还是更远？你是真的疯了吗？你连他都敢算？”
柳思生嘴角还是挂着那意味深长的笑，只是摇头不语。
“罢了，随你去吧，希望你看到自己的结局不是死得太难看才好。”陆济生气愤得甩开他的手，扶着拐杖起身，“华京乌烟瘴气，我得回去，还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陆瑶也不在华京，你若再出事……我便不来救你了。”
“你好自为之吧。”陆济生留下这一言，便迈着步子离去。
柳思生闻此言，对着他的背影轻道一句：“谢谢。”
“……这话听了百余年，我早就听腻了，就不必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