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皇帝我当定了》
1. 入京遇刺让我背锅?
“生了!叶妃娘娘生了!”
风雨如晦,一太监于雨中疾行而来。
身侧的宫女费力跟上他的步子替他撑伞。
绵密的雨丝拍打在油纸伞上,显得格外无情。
脚下踏过洼处引得积水四溅,湿了裤脚。
那太监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于红墙之间穿梭。
他神色慌张,又带着激动,加快步子。
怎料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地。
来不及惊慌,他便稳了稳步子接着朝宫外赶去。
一路到玄武门,只见一银顶轿停在正中央。
那轿子用上好紫檀木所制,远远便能闻见幽香。
太监大步跑到轿子前,“扑通”一声跪在轿旁,开口,声音激动:“生了!生了!是个皇子!辰时三刻,神龙行雨啊!”
轿帘被人掀开,美人入目。
柳思生先是探出半个身子,紧接着被人搀扶下轿,一袭淡紫色衣裳随之摆动。
他身姿修长,乌发一半束起一半垂落,上面只简单别了个羊脂玉簪,面容温润,白皙如玉,眉眼间却透着寒意。
他带着一丝疏离,缓步走近跪在地上的太监。
神色倒是没有多么喜悦,开口唤他,声音清透:“忠禾,让我看看孩子。”
忠禾闻言,将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送到他面前。
柳思生轻轻接过抱在怀里,打量着。
那孩子也不哭闹,只是张着嘴,似饿了在寻吃的。
柳思生眼瞧着稀罕,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随后将手指探入他口中。
许是那孩子感受到温度,对着柳思生的手指吮吸起来。
柳思生脸上这才露出疼惜的表情:“陛下可有为他取名字?”
忠禾被问,赶忙从怀中掏出纸条递给柳思生。
柳思生单手抱着那孩子,接过纸条,大眼一瞟,见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宣?奕宣?”
“叶妃娘娘起的,陛下……”忠禾说着眼泪瞬间涌出,一把拉住柳思生衣摆,哭诉道,“陛下没去华音宫……娘娘难产,生了小殿下便没了,娘娘临死陛下他都未曾去看过娘娘一眼、看过小殿下一眼啊!娘娘交代,让柳大人赐字,请柳大人,庇护殿下。”
柳思生听到这里,皱起眉头,低头看向手中的孩子喃喃道:“她受不住这因果,我曾劝过,她不听罢了。”
“我会处理她的后事,书信于陛下,以嫔妃之位厚葬,算是还她帮我的情分,叶家那边我也会去劝说,亲自去赎罪。”柳思生说着将那孩子递还回去,“毕竟是皇子,我不能带在身侧,忠禾,留在殿下身侧,我不在的日子,替我好好抚养他长大。”
“叶妃娘娘和柳大人待忠禾不薄,忠禾自会尽心尽力,定不负柳大人所托。”忠禾将那孩子紧紧护在怀中,弯腰在地上磕了个重重的响头。
“字的话,叫若朝吧。”柳思生说着目光扫过这偌大的宫墙,“人命若朝露,瞬时而过,人亦盼若朝人,只是悠悠岁月不似朝期。”
“奕……若朝,奕若朝,奕若朝……”
忠禾低头,不停重复着这个名字。
再抬眼,柳思生的轿子已然远去。
他看向怀里的人儿,已经安然睡去。
恰逢此时,周围的大雨也不知何时停的。
他眼泪落下,将脸贴上小人儿的脸,万般欣慰:“小殿下,柳大人为您赐名了,柳大人会庇佑您,忠禾会一直陪着您,我可怜的殿下啊……”
昭元四十二年,清明。
叶如因难产去世,以嫔妃之位厚葬,国师柳思生为其子赐名若朝,后前往叶家。
同年六月,北月来犯,边关动荡,叶家奉命镇守。
柳思生观星得叶家可助大昭为天下共主,昭帝大喜,遂借机令柳思生一同前往边关,任督军,叶家家主叶流为镇边大将军,收复失地后得以返京。
昭元五十八年,立春。
边关大捷,长达十六年的战事结束,北月退居北脉之外,献以数十座城池。
柳思生携叶家人得诏回京,复国师之职,叶家人受封侯位,一时声名鹊起。
同年,奕宣十六,将受弱冠。
一支响箭撕破高空,发出尖锐的声音,一箭射中展翅的雀儿。
“殿下箭术越发厉害了。”忠禾弯着腰端着茶站在不远处,见到奕宣此举连连称赞,“国师见了殿下定然喜欢。”
奕宣一身浅蓝色锦绣,衣摆随开弓之势摆动。
他少年俊朗,双眸深邃,身姿挺拔,步伐有力,举手投足间尽显意气风发。
高高束起的马尾上缠着带有琉璃珠子的发带,那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衬得他气度不凡,俊美绝伦。
只是那原本挂着的笑容的脸,在听到国师两个字时瞬间消失。
他将弓随手一扔,气愤转身:“好好地提他做什么,国师国师国师,怎么我做什么事都得让他满意才行?”
忠禾见状赶忙放下茶水,急匆匆跟了上去:“殿下恕罪,只是如今北月大捷,国师回宫,当年他为殿下赐名,想来定会庇佑殿下,忠禾虽不知朝中之事,但忠禾却知殿下这些年所受之苦,叶家未在京城,殿下独自一人忠禾看了难受,如今殿下年岁大了,众人虎视眈眈盯着殿下,忠禾更是帮不上殿下什么,国师位高忠禾知道,有他在,今后定会帮衬殿下。”
“你如何得知他一定会帮我?”奕宣停下脚步,神色愈发落寞。
母妃早逝,父皇冷眼相待,这些年在宫中也是处处受人排挤,受尽欺负,哪儿像个皇子的样子?
只是自小便从忠禾嘴中听这个国师。
为什么?
我做什么事情难道不是更应该让父皇赞赏,让父皇正眼看我?
为什么偏偏要这个国师满意,要这个国师回来后能喜欢我?
奕宣其实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今日才悻悻问出口:“忠禾,你说,我是父皇亲生的吗?”
此话一出吓得忠禾立马跪在奕宣面前,连连磕头:“殿下慎言啊!殿下可是叶妃娘娘亲生,是忠禾看着出生的,定是真龙血脉,殿下可不要听信了宫内的谣言啊。”
“谣言?”奕宣轻哼一声,“说母妃跟国师通奸,陛下为了掩盖这些杀了母妃?你是在说这个谣言?不然为何其他皇子都是陛下赐字,我偏偏是国师赐字?”
“殿下!万万不可如此想啊!”忠禾拉着奕宣的衣摆,面露焦急,“国师跟叶妃娘娘清清白白,怎能传出如此荒唐的说辞?”
“他们是清白,你信,我信,旁人呢?父皇信吗?信又怎会生出这等谣言?我从小听到现在啊!你让我如何想?”奕宣发泄般尽数吼了出来,“若你口中这个国师真的为我好,为母妃好,他不该赐名!他不该同母妃走得那般近,要不是他,父皇或许也不会待我如此。”
“殿下……”忠禾拉着奕宣的手有些颤抖,还欲辩驳,“您错怪国师了,他……”
“行了,你的主子是我不是他,莫要再在我面前提他。”奕宣直接打断他,甩下一句话愤然离开。
忠禾眼见劝不动,也只好闭嘴作罢,起身跟了过去。
只是奕宣这般年纪,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可是一点捺不住好奇心。
这么说他们如今也回京了,还是挺想看一看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对,不看他!
我只是去看我舅舅。
谁会对那国师感兴趣?
反正我不会……
奕宣走了许久才故作无所谓的样子道:“忠禾……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回京?”
忠禾见他这么问,又惊又喜:“估摸着是今日辰时能进重明门,走应龙街一路进华宫面圣,殿下这是要去看看?”
奕宣心虚,下意识去躲忠禾目光,嘟囔着:“更衣备马,我只是好奇,去看看这个我未曾谋面的舅舅。”
“好嘞殿下!”
毕竟是个皇子,私自出宫还是得避开点人。
最常用的办法当然是翻墙,但这可把忠禾难住了。
毕竟也三十快四的人了,跟不上这少年人的活力。
最后还是奕宣将他生拉硬拽给拖出了皇宫。
应龙街上,人群熙攘,锣鼓之声震天动地,喧闹非凡,如此盛景迎功臣回京想必也是陛下的意思。
奕宣见此盛况瞬间被吸引,迫不及待,一头扎进人群,朝那喧闹处张望。
只一眼便瞧见一个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骑着马走在最前头。
他一袭银色战甲,于高阳下折射出寒光,也是乌发高高束起,随着马儿步子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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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得嘛……倒是不赖,称得上气宇轩昂,只是眉弓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有些坏了美感。
他的身后,一驾马车庞然矗立,其宽度竟达半条街道之广。
四周皆是精锐,将那马车护着密不透风,从远处浩浩荡荡驶来。
“叶将军今年怎么说也五十多了,怎得如此年轻?”奕宣望着那少年一脸疑惑,忍不住开口询问。
“殿……公子有所不知。”忠禾被挤得站不住脚,满头大汗,伸手护着奕宣生怕他被人推搡,“边关刚刚稳定,需要叶将军这个金狮坐镇,这位是小叶将军,叶家二公子,名叶定川,算来比公子大两岁,公子应当唤他一声堂哥。”
“叶定川?”奕宣轻唤出声,目不转睛望着那方向。
好巧不巧,叶定川也扭头,似对上了奕宣的目光。
仅一瞬,奕宣身后突然冲出一个黑衣人,似风般从他身侧掠过,蒙着面向那马车袭去。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黑衣人涌出。
“有刺客!”
不知谁大喊一声,场面顷刻陷入混乱,众人四处逃窜。
奕宣被那潮水般的人群挤得站不住脚,亦将他与忠禾冲散。
“公子,公子!”忠禾的声音越发小,奕宣眼见着急,逆人群而行,去寻他。
“敢在应龙街上行刺当朝国师,好大的胆子。”马背上,叶定川拔剑,一下子挡住了袭来的短刃,随即高呼,“保护国师,清剿反贼,一个不留。”
骄阳高悬,却掩不住这肃杀之气。
寒光乍闪,利刃出鞘声惊破长街的喧闹。
街旁骏马受惊,长嘶而起,铁蹄疯狂践踏地面,溅起尘土。
奕宣登上高楼,眼神扫过逃窜的人群,却怎的都看不见忠禾的身影。
混乱之间,不知何人的剑如此劲道,一下子劈翻了那巨大的马车。
“轰隆”,巨响传来,马车四分五裂。
奕宣闻声看去,那马车里竟空无一人。
那挥剑刺客也瞬间呆愣在马车之上。
叶定川一剑一个,剑剑穿心,干脆利落。
鲜血溅出,弄脏他的脸颊,可却为他增添了几分戾气。
他抬头望向阁楼,看见奕宣,跳起,借着一旁酒幡旗帜,毫不费力登上,二话不说提剑砍去。
奕宣眼见他是冲自己来的,连忙侧身去躲。
如今才反应过来,刚刚那黑衣人是从自己身后冲出去的!
如此儿戏的暗算?
还有,他是无脑吗?
这般就信我是凶手便来砍我吗?
奕宣闪躲之际,连忙开口辩驳:“砍我作甚?你看不出那是陷害吗?”
叶定川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又是一剑斩去:“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什么逻辑!
光天化日不分青红皂白杀人?
况且这人戾气这么重,砍我倒是没带一丝犹豫,是跟我有仇吗?
奕宣被逼得退无可退。
叶定川瞅准时机一剑落下。
不好!
奕宣慌不择路,竟抬起胳膊去挡。
刀剑落下之际,一支响箭射出,瞬间替奕宣挡下攻击。
奕宣扭头,看到远处房顶之上一人拉起长弓,也是一身黑衣,戴着个银光面具,识不得容貌。
只见那人又是一箭,将叶定川逼退。
随后他轻轻一跃,两三步到奕宣身旁。
奕宣一惊,也后退几步,三人不出片刻便呈三足鼎立之势。
奕宣怒火中烧,目光落在那黑衣人身上,大声质问:“你又是什么人?”
“影杀,逢雨。”逢雨说罢,拉着奕宣的胳膊,趁他晃神,一下子将人扛在肩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奕宣惊呼,立马挣扎起来。
靠,他要干什么!
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逢雨无视他的喊叫,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叶定川,随后直接翻身跳下阁楼。
叶定川眼看着二人离开,没再追上去。
此时一人急匆匆上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递给叶定川一封信件:“国师来信,将军还追吗?”
“不是他。”叶定川抬手接过信,“是影杀,他是先生的人。”
2. 这就开始密谋造反?
逢雨身姿轻盈,越过数座高楼,进入一条偏僻小巷。
见四周无人,这才放心将奕宣轻轻放下。
还没等奕宣站稳脚,逢雨直接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行礼,先一步认错:“殿下,多有冒犯,逢雨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奕宣后退几步,背紧紧贴在后墙,惊魂未定:“你是影杀?谁派你来的?”
“此处向前二百米左拐,径直过三条街,常青楼上,有人在等着殿下。”逢雨也不跟奕宣废话,说着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呈到他面前,“凭此令可通行。”
奕宣一脸警惕,不过还是抬手迅速接过那令牌,看去。
那令牌通体白玉,尾端雕刻白莲,正中间刻了一个“无”字。
不似宫中任何一职的身份令,倒像是人私有的。
“国师?”奕宣心中疑惑,便也直接开门见山问。
世人皆知影杀直接听命于当今陛下,却不知这影杀是国师一手操办起来的。
多年前,国师提议创建影杀营,美其名曰是时刻保护陛下安危,其实意在暗中绞杀谋逆之臣,作为利刃以彰天子之威。
且观当今天下,能指使得了影杀的,除了陛下,便只有他这个影杀头子了。
不过他一回华京,就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使唤影杀?
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明知父皇忌讳这些,还当真是明摆着要激怒父皇。
逢雨也不藏着掖着,点点头说:“殿下聪慧,只是恕逢雨身份特殊,不能陪同,殿下路上务必小心。”
奕宣举起那令牌晃了晃,眼神扫过面前的逢雨,轻嘲:“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若这一切都是做戏,我岂不是中了圈套?况且你身为影杀也不怕暴露身份,戴着个银面具招摇过市,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名字,这天子脚下还承认自己听命于国师?怕是嫌命太长了吧。”
果然不会轻易相信吗?
逢雨叹了口气,站起身,从腰间掏出匕首递到奕宣面前。
随后,他竟扒开自己一侧衣服,露出肩膀:“此刻开始我便只听命于殿下,我虽是影杀但从未入过影杀营,陛下也从未知晓逢雨这个名字,殿下大可在我肩上刻字,此后逢雨便做殿下一人的影杀,时时刻刻跟着殿下。”
奕宣犹豫中接过那匕首,看了又看,又将目光重新放回逢雨身上。
这影杀入营便会刺陛下的令词,刺字就是认主……
难不成他说的是真的?
不,不对,他一看就是国师的人。
但他听命国师却没在肩头刺字,真是奇怪得很。
奕宣望着他的肩膀轻笑一声:“你说的这些可证明不了你确确实实是影杀,就算假冒,我也无从知晓啊?”
奕宣言罢,又将匕首扔回到他面前:“就算不是假冒,你都大方承认是国师的人了,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送人到我身旁,就算我刺了字,你真正听命的也不会是我,我有傻到放个祸端在自己身边?”
这国师莫不是真将自己当傻子?
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连装都不装吗?
不过如今被他这么一闹,自己还挺想见见这个所谓的国师。
奕宣思索片刻,将那白玉令牌挂在腰间:“常青楼我会去,只是好奇,早就想好好瞧一瞧这个口口相传的国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奕宣言罢,当即转身离开,只留逢雨静立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常青楼外倒也无人看守,人来人往。
风平浪静。
奕宣一脚跨入常青楼,便感受到了隐蔽处盯着他的目光。
还是很多双眼睛。
杀气四溢。
他腰间别着那玉佩,果然如逢雨所说的畅通无阻,径直登上二楼。
推开隔间的门,一股奇香扑面而来。
奕宣警惕地捂住鼻子向后退了几步,而后朝着屋内望去。
透过轻纱屏风,见一人影坐在桌前,动作似在饮茶。
他微微偏头,瞧见人已经来了,便开口轻唤:“殿下,别来无恙。”
奕宣听到他的声音,心中顿时生疑。
他声音清透若晨露,似少年一般。
奇怪,国师不是个老头子吗?
怎么会上了岁数声音不沉闷反而如此动听?
“此香是北月的遇君笑,无毒,殿下不必如此谨慎。”柳思生说罢,竟直接越过屏风大步走了出来,带着明媚,闯入奕宣眼中。
奕宣瞧见他的容貌,瞬间呆滞。
柳思生一袭青衣,身姿要比奕宣高出些许,墨发半束,还是那支羊脂玉簪在头上简单做缀。
真可称得上是面如冠玉。
他眉清目朗,嘴角还噙着浅笑,仿若春风拂过湖面,泛起涟漪。
这容貌,完完全全就是个貌美翩翩公子,还如此年轻?
他当真是国师?
奕宣也是藏不住事,心中疑惑尽数写在了脸上。
柳思生望着他那呆愣的模样笑道:“怎么?我不是个老头子,殿下失望了?”
“你是国师?不会是假冒的吧。”奕宣上下打量着他,只觉不可思议。
早就听说国师是仙人下凡,佑昭国运,有通天窥命之能,难不成还能长生不老?
“那便看若朝信否?”柳思生说着,转身重新坐回屏风之内,对着奕宣招呼,“殿下先进来坐吧,已为殿下备好了茶水。”
若朝?
他怎么知道?
难不成真的……
奕宣将信将疑跟了进去,在柳思生面前落座。
打量着屋内,发现只他一人。
堂堂朝廷重臣,身边也没侍卫?
柳思生沏茶递到奕宣面前,与其目光交接:“我猜殿下此刻心中疑虑诸多,殿下慢慢问,我会给殿下一一解惑。”
奕宣盯着那杯茶思量良久,才开口:“你……为何这般年轻?”
柳思生听到一问,明显愣了一下,随后没忍住,笑出声音。
“你笑什么?”
柳思生尽力平复着说:“没想到殿下竟先问这个?我以为殿下会问今日行刺之事,或者说叶妃娘同我……是何关系?”
奕宣感觉出了他的轻佻,有些不爽:“这些我当然要问,但我现在更想知道的是你这个人,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说出来殿下可能无法信服,不过殿下放心,我只是活得久,不是什么神仙。”柳思生说着,目光直勾勾盯着奕宣,移不开眼。
奕宣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便偏头去躲他视线。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这些年,虽人在北月,但殿下的事我一清二楚,我知殿下心中不甘。”柳思生说着指向奕宣腰间的玉牌,“此令可调动影杀跟叶家金狮,今日起这便是殿下的了,我也会听命于殿下,助殿下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
什么?
奕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拍桌子站起身,诧异中还不忘压低声音,生怕隔墙有耳:“什么!你在说什么?突然冒出来说要给我兵权?还说什么是我的人?你们在设局让我谋反?”
“不是谋反,只是将这一切还给殿下。”柳思生跟着起身,开始一步步逼近奕宣。
奕宣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一脸惊慌,手足无措。
柳思生坦言:“我知殿下很难信任我,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殿下,我回来,助殿下成王!”
奕宣被他的神情吓到,身上的冷汗瞬间冒出,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嘴角跟着抽了抽:“为什么?难不成真如传言那般,你同我母妃……我生父难不成真的是……”
“我拿殿下当主子,殿下却想认我当爹?”柳思生伸手,竟捏住奕宣的下巴,抬起,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瞧着他那受惊的模样,像只兔子一样惹人疼惜。
柳思生觉得有趣,便想逗逗他:“父子就免了,我还没胆子大到跟当今陛下平起平坐,但认我当个先生倒是可以,你喊一声先生,我送你上皇位。”
“疯子……”奕宣下巴被捏疼,伸手拉着柳思生的胳膊,挣扎起来,欲将他拉开。
他有病吧!
这是在做什么?
公然谋逆?
还是拉着自己一起?
这要是传出去,大家都别要这肩膀上俩眼一鼻子的东西了。
关键是他怎么还对自己动手脚呢?
没边界感吗他!
柳思生见他挣扎得厉害,只好先松开手:“殿下别忘了,今日那刺客可是从殿下身后冲出来的,殿下积怨已久,国师一回来便想着玉石俱焚,直接下令当街刺杀?如今怕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了,你觉得陛下会如何想?”
“你威胁我?”奕宣揉着刺痛的下巴,离柳思生远远的,“那刺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演的一出戏,你觉得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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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不辨是非?只听你一人胡诌?”
奕宣说完,突然恍然大悟,惊叹:“柳思生,这戏台子莫不是你搭的吧,如此拙劣?”
柳思生摇头浅笑:“这搭戏台子的,未必见得是我。”
言毕,他转身重新坐了回去,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说:“我一入华京某些人可就坐不住了,放眼这朝堂之上,谁会对我抱有杀心?”
奕宣气急:“少卖关子,你说是何人?”
“殿下最有嫌疑。”柳思生轻哼一声,目光随之落在奕宣身上,“我同叶妃娘娘的事殿下想来不会不知道,最想让我死的难道不是殿下?”
“往往越拙劣的演技越能掩盖事实。”
“少胡说八道了,我这么做对我有何好处?”奕宣听了这番话,紧紧拳头,被诬陷后竟觉得有些委屈。
怎么感觉这柳思生现在是在挑逗自己?
他明知不是还这么问?
为什么啊!
“或者说是陛下?”柳思生故作犹豫,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不慌不忙解释,“敢在应龙街上行刺,众目睽睽的,还知你的身份故意从你身后出现,他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刺杀,就只是为了污你的名声,离间你我。”
奕宣自是不信柳思生这套说辞,开口反驳:“这些只是你的猜测,何以证明真的是父皇?万一全是假的,岂不是真诓骗了我信你?”
也不怪他这么想。
毕竟从小便是独自一人,断然不会旁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我同叶家走得近,你又是叶家人,若我也站在你这边,结果可想而知,太子之位不稳,陛下的位置也会跟着不稳,届时,陛下会如何?”
柳思生说着,话锋一转,又抛出一种可能:“倒并不是说一定会是陛下,说不准……是太子?”
听见太子,奕宣身子一僵。
太子的话,一切都有可能了。
无论太子还是父皇,奕宣自己心里也比谁都清楚。
他们……从未待见过自己。
而如今叶家回京,自己又是最大受益者。
往后,群雄逐鹿,储君之争,血雨腥风……
“叶家只要还身披功名,手握实权,旁人便不敢轻易动叶家,那么只能在你身上寻得瓦解这势力之法。”柳思生见他不语,继续说,“两种路子,一是让你同叶家生了隔阂,你既已无用,便是弃子,叶家失了皇族一脉,久而久之自然弱了兵权。”
“那二呢?”奕宣追问
“二是你被万般打压,同叶家暗通曲款,蓄意谋反,这种更加直接,直接能以谋逆之命将你诛之。”
听柳思生这话的意思,只要有叶家、有他柳思生在这华京一日,自己作何选择都是进退两难。
奕宣一时有些无法接受,呆愣在原地许久。
思索再三,他才重新坐回柳思生面前,将面前那杯茶一饮而尽。
既然进退都是死路,便不在乎选择了。
若自己不同意,想必他也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
不过仔细想想,这柳思生手中有影杀,倒是对自己挺有利的。
或许可以加以利用一番……
如今有个能呼来喝去的实权大臣,还死心塌地给自己办事,这感觉倒是想体验一把。
柳思生见他如此动作,勾着嘴角,似轻蔑一笑:“看来殿下心中,已有打算。”
“助我成王?”奕宣眼神坚定看向柳思生,“好啊,我接受你的提议,毕竟我看得出来父皇对我的疑心,若太子真的登上皇位,我恐无路可选,只是我还是不信你,为何为我思虑得如此周全,你明明可以坐稳你国师的位置高枕无忧……你难不成真同叶家有些什么?这么帮叶家?”
“我帮的不是叶家,是你。”柳思生身子前倾,故意凑近到奕宣脸前,“叶家这条路臣已为殿下铺好了,殿下尽管用便是,至于这皇位,殿下只要开口,臣定当殚精竭虑,双手为殿下奉上。”
奕宣被柳思生的神情吓到,一时间竟忘了向后躲。
他为何会如此帮我?
既然他同母妃清清白白,为何这般待我?
奕宣气势上也不甘示弱,手撑着桌子同他那般前倾身子,离他只有一掌之隔,停下:“好啊,那我要定这个皇位了,不过我还得再问一遍。”
“柳思生,我缘何让你做到如此地步?”
“命中注定,殿下生来就是我的人。”
3. 你我是有什么仇怨?
出了常青楼,奕宣的脑海中依旧混乱。
什么命中注定,说得好听。
怎么?
不过是赐个名,我就成了你的东西了?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奕宣想着,低头看向腰间的白玉令牌,气愤的一拳砸到一旁的墙上。
该死的,我根本就没得选,只能听他的。
毕竟戏已经唱完了,看戏的也该出来了。
不论是陛下还是太子。
他们想看的结局我就继续演给你们看好了!
还说什么,要假意不合?
我同柳思生,我看是真意不合,都用不着演!
到头来,我也不过是他获取权力的一枚棋子,在他看来,陛下不知何时开始对他存疑,他需得在失势前寻得下一个势力。
既然同叶家走得这般近,那么那个目标就是我。
送我上皇位?
挟天子以令诸侯?
好大的局啊!
利用我是吧,觉得我孤身一人好欺负是吧?
柳思生,那就比比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公子!公子!”
愤怒之际,听见了忠禾的呼喊声。
奕宣循声抬眸,便瞧见忠禾气喘吁吁地朝着自己奔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清晰可见。
忠禾过来,先是往地上跪,随即抱着奕宣的大腿,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我的公子啊!忠禾可算找到您了,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奕宣长叹一口气,伸手去扶他:“赶紧起来,这是在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
忠禾连连点头,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从地上连滚带爬起身。
他一眼就瞟见了奕宣腰间的玉佩,刚刚的悲伤瞬间烟消云散,脸上大喜道:“公子见过柳大人了?”
奕宣连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你想让别人听见我跟他私自会面吗?”
忠禾神色又瞬间转为大惊,连忙捂上自己的嘴。
奕宣有时候真是受不了他这大喜大悲的样子,都懒得开口训诫他。
“此次出来的事怕是瞒不住,赶快回宫吧。”奕宣说罢转身,先一步离开。
“是是是。”忠禾也匆匆紧随其后。
看来得好好想出一套说辞,恐怕等柳思生他们入宫,自己便会得以召见。
不过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奕宣身子刚过玄武门,一群身披金色铁甲的御龙卫便将他团团围住。
忠禾赶忙挡在奕宣身前将他护住,大声呵斥:“大胆,殿下的路你们也敢拦!”
“这可是父皇的意思。”
奕宣闻声,下意识地向身后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华服之人,端坐在步辇之上,束发戴紫金冠,在侍从的簇拥下缓缓朝着奕宣行来。
那步辇雕龙画凤,翡翠琉璃,尽显奢华。
随着众人的步子,垂落于他肩侧的玉珠也微微晃动,周遭的气氛也因这一人的出现变得凝重起来。
他身子侧躺,尽显慵懒,一看那白金相间的麒麟袍就不必多说。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奕宣的三哥。
奕临,字承天。
奕宣瞧见他,愤怒之外却透露着恐惧。
他儿时便时常欺凌自己,如今当时太子更甚。
那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狗链,亦是一生之恨!
奕临居高临下看了奕宣一眼,眼神中透露着轻蔑:“国师刚回京便敢在应龙街上公然行刺,我的宣宣啊,皇兄怎么不知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
奕宣抬头望着他,紧了紧拳头。
得忍。
还没有揪出来那人是谁,必须得忍。
奕宣咬牙,出于尊卑,拱手对奕临行礼:“太子明鉴,臣弟只是遭人暗算。”
“暗不暗算的这皇兄我可不敢妄言,皇弟若是有什么说辞留着同父皇讲吧。”奕临轻轻摆手,御龙卫迅速上前。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攥住奕宣的胳膊,猛然向后拧转,随即将其牢牢压在身后。
“啊!”奕宣吃痛,发出声音。
奕临看他这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地嗤笑:“或者皇弟可以跪下,求求皇兄,皇兄也是能为皇弟说几句好话。”
奕宣恶狠狠地瞪了奕临一眼,随后扭头小声跟忠禾交代:“我刚刚给你的白玉令牌,你先拿着回宫,记得藏起来。”
“殿下……”忠禾担忧地望着他,慌忙点头,“忠禾谨记。”
“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奕临见他竟然敢无视自己,瞬间不耐烦,开口打断二人谈话,“皇弟不会是要跟你的小太监交代后事吧,虽说这叶家如今也回京了,但回来的又不是金狮叶流,国师向着叶家,可你刺杀了他,他也不见得会护你,哎呀,皇弟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寻得皇兄庇护?毕竟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的。”
奕临说着还故意加重“孤苦无依”这四个字,明显就是要激怒奕宣。
奕宣勾着嘴角,故作无畏言:“皇兄日理万机,臣弟哪敢劳烦皇兄金言相赠?只是臣弟确实是被诬陷,清者自清,相信父皇会查明真相,还臣弟一个公道。”
奕临见他如此嘴硬,渐觉无趣,打消了继续挑逗他的念头,大手一挥,令御龙将其押走。
明昭殿内,依旧压抑。
诸位大臣身着朝服,头戴官帽,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
奕宣得诏进殿,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奕宣揉着刚刚被压的胳膊,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他大步走入殿中,便见一熟悉的身影也跪在地上。
那银色铁甲过于出众,奕宣目光也不自觉扫过他。
“拜见父皇。”奕宣撩开衣袍跪在地上行礼,位置正好在叶定川身侧不远。
“好大的胆子!”
昭帝龙颜大怒,直接一本奏折甩下,甩到奕宣身上:“朕以前怎不知你有如此胆量?当街行刺?”
“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奕宣开口辩驳,扭头看向一旁的叶定川,心中明白了些什么。
“殿下莫要说笑,臣可是亲眼所见那蒙面刺客从殿下身后冲出来。”叶定川像是早早地准备了一套同他争辩的说辞,气定神闲开口,“如今国师大人胳膊负伤,受了惊吓,国师口信,毕竟是叶妃娘娘的孩子,殿下心中对他生恨是应该的,便不同殿下计较,只是殿下今后莫要如此鲁莽行事,会污了殿下声誉。”
奕宣听他这一番言论,目瞪口呆。
柳思生到底要干什么,敢在父皇的面提及母妃?
他不知道这会掉脑袋的吗?
这戏演过了吧。
难道说,他是故意激怒父皇?
他疯了吗,这么不要命?
“够了!”昭帝气得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手扶着脑袋,感觉头痛欲裂。
现下他愁的倒不是奕宣,他愁的是柳思生。
躲了自己十六年,如今这一回来就惹出这么大动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自己那点破事!
奕宣瞧着昭帝的样子,不像是他谋划的,毕竟没必要为了自己早知的结果气成这样。
也是在作戏?
若不是,那就还有一个人。
太子?
“陛下息怒,龙体要紧。”叶定川见状,也急急忙忙开口,“依臣所见,殿下也是叶家之人,陛下若舍不得出手惩戒,叶家家规代劳也可替陛下分忧。”
什么?
奕宣更加一脸诧异。
他不是柳思生派来帮自己的吗?
怎么现在琢磨着让自己受那无妄之苦?
奕宣气得一下子失了理智,愤怒反驳:“叶将军,我同你无冤无仇缘何如此污蔑我?若我真要行刺国师,缘何会让你看到他从我身后冲出,我有如此愚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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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放肆!”这一开口,彻底点燃了昭帝的怒火。
他用尽全力,大声呵斥:“庶子!尔敢!”
奕宣自是不服气,“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父皇明鉴,真的不是儿臣所为,有人要陷害儿臣,请父皇替儿臣主持公道。”
昭帝此时已经被气的语无伦次,一旁的太监都疾步过来搀扶他。
“父皇保重龙体……儿臣知错了。”眼见闹成这样,奕宣心中的怒火也被浇没了,耷拉着脑袋,声音也没了刚刚那般有底气。
“滚,都滚,此事到此为止!”昭帝拿着面前的茶一饮而尽,而后被太监搀扶着离开。
殿中的人看够了热闹,也都陆陆续续离开。
昭帝临走时也没叫奕宣起身,他就这般独自跪了许久。
可是实在是想不明白。
不是柳思生,不是父皇,真是太子的话,他这么做不觉得蠢吗?
他人虽说浪荡不堪但又不傻!
但若不是他,还能有谁?
待到人全部出去后,奕宣才晃晃悠悠起身。
此事虽说不了了之,但似乎只是开始。
可如今的自己也只能等。
毕竟叶家入京,他们一帮人要是坐不住,迟早会露出马脚。
这宫中盯着自己的眼睛太多双了,今日之事怕或许只是警醒,之后的路只怕会更难。
奕宣思长叹一口气,扶着门出了大殿。
出去便瞧见一人在殿外还未离去。
奕宣看他朝自己走来,自嘲道:“小叶将军如何?戏还没演够?留下看我笑话,再嘲讽我一番?”
叶定川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一脸平静开口:“我只是奉命行事,奉先生之命。”
“哼。”奕宣闻言轻哼一声,嘲笑说,“叶家人难不成是他柳思生的狗?这么听他的话?他是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叶定川闻之淡然:“按理说殿下也是叶家人,殿下要是这么说,那便也是先生的狗。”
“你……”好啊,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啊这是,直接反过来了。
此话一出瞬间把奕宣怼的涨红了脸。
这人看着一本正经,目光呆滞,他的脑子能想出来这种这么有攻击性的言辞吗?
怕不是在柳思生身边待太久,连他那巧言如簧都给学会了吧。
叶定川似是不屑看奕宣吃瘪,那讽刺的目光一闪而过,便继续开口道:“我留下只是想为先生传话,先生已回观星楼,殿下凭白玉令牌方可进入,今夜子时,先生会在楼里等着殿下,殿下也机灵些,莫要让旁人瞧见。”
让我去找他?
他忘了他今日可是刚被我“刺杀”了吗?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按兵不动,保持距离?
这柳思生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奕宣头都大了起来,抬手揉着脑袋,一脸无奈应下:“知道了,我去找他便是,不过柳思生的事先不说,我有一事不明,将军可否为我解惑?”
叶定川:“殿下请讲。”
“刚刚在大殿上,小叶将军说要罚我,这也是柳思生的意思?”奕宣目不转睛盯着叶定川,质问,“还是说是你小叶将军的私心?”
叶定川望着他许久没开口。
答案想来奕宣此刻也已心知肚明。
奕宣气愤追问:“还有今日在阁楼上你对我兵刃相向,那眼神可是在说要将我置之死地,小叶将军,我记得我们也是刚刚相识,没有什么仇怨吧?难不成说你早就识得我?”
“没有。”叶定川倒是没显得有多心虚,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立马答道,“没什么仇怨,确是初识,只是我单方面讨厌殿下而已。”
奕宣也没想到他说得如此干脆,气到最后竟然有些令人发笑:“为何?”
叶定川:“你对先生不敬,这是在华京,我敬你一声殿下,若在北月,你早已人头落地。”
4. 殿下大可以依赖我
“小叶将军好大的口气啊。”奕宣自是不爱听他威胁自己,自己又不是怂包。
就算此刻他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也照怼不误:“小叶将军,在柳思生眼里叶家可只是个助他登顶的棋子,你不会以为他真把叶家看得那般重吧,别再到时候小叶将军一往情深,反而被倒泼了一盆凉水,怕是哭都没地方哭。”
“先生是何人我比殿下清楚。”叶定川眼神冷冷扫过奕宣,“倒是殿下,若没了先生庇护,没了叶家庇护,殿下又能嚣张到何时?”
“叶定川!”奕宣被气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该死,又不能杀了他,“你好好认清你的身份叶定川,敢这么同我说话?”
“叶家只是会助殿下,但不代表叶家会对殿下唯命是从。”叶定川说罢直接转身离开,“等殿下真如愿称帝,届时殿下再让叶家俯首称臣。”
“叶定川!”奕宣气得一脚踢向一旁的台阶之上。
该死的臭小子,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折腾到现在,连中午饭都没吃,奕宣越想越气,走了一路踹了一路石子。
一个柳思生,一个叶定川,还有那该死的奕临,为什么偏偏是我!
脚还没踏进华音宫,就听见里面传出惨叫声。
奕宣顿感不妙,加快步子,一脚踹开宫门。
便见忠禾被两个人拖着,被打得浑身是血。
还是那熟悉的白金麒麟袍,奕宣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直接快步上前,挥起拳头。
奕临闻声转头,那拳头离他只有一掌之隔,停下。
奕宣被人拦了下来。
随后不知是谁一脚踹到奕宣腿上,压着他的身子让他跪了下去。
“放开忠禾!”奕宣咬牙切齿道,身子拼命挣扎起来,“有什么冲我来!”
“我自然是冲你来的。”奕临一脸嗤笑,从怀中掏出那白玉令牌在奕宣面前晃了晃,“刚刚我就在奇怪,果然,我的好皇弟,快告诉皇兄,这是什么东西?”
糟了,柳思生给的令牌!
奕宣后背瞬间冒出冷汗,盯着那令牌,张了张口,却未曾想好说辞。
他的表情太过可疑,奕临一眼便知他心里有鬼,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他拿着那令牌左看右看:“真是上好的羊脂玉,这价钱都抵得上边关苦寒之地的一座城池了吧,我竟不知皇弟好私藏着这等好物?”
“不对,皇弟在我眼皮子底下可藏不了什么东西,莫不是……”奕临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猖狂,“这是旁人送给皇弟的?”
“还给我!”奕宣挣扎着起身,又被人拉扯着重新按回地上,身子被压下去,一侧脸狠狠地蹭到地上。
“轻点轻点,再怎么说也是个皇子。”奕临嗤笑一声,慢悠悠蹲下身子,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如今叶家回京,皇弟不会以为有了叶家撑腰翅膀就硬了吧,皇弟可别忘了,他叶家在这京中毫无根基,就连父皇都忌讳叶家,他叶家就算有功名又如何?顶到天不还是个‘边关’王?哈哈哈哈哈。”
“把令牌还给我!”奕宣恶狠狠瞪着奕临此刻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只觉污了眼睛。
奕临甩开手,站起身子:“这样吧,皇弟陪皇兄玩个游戏,若皇弟赢了,令牌自然还给你。”
“什么!”奕宣心知肚明,这个人恶劣至极,怎会轻易放过自己?
“很简单,不过若是皇弟输了……”奕临轻轻挥手,一侧的忠禾便被拖到奕宣面前。
忠禾额头上都是血,顺着脸颊淌下来,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费力睁开发肿的眼睛,想开口唤奕宣,张嘴却呕出来一口血。
奕宣看见忠禾这副模样,眼眶发红,扯着脖子吼:“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放了他!此事跟他没关系!冲我来啊!”
“好皇弟,皇兄都还没说输了会如何呢,你性子真是急躁。”奕临说着拔出剑,悬在忠禾胸前,“就来玩一个,一言换一命?”
该死的,这哪里是游戏!
这分明就是威胁!
根本没有输赢可言。
果然,他奕临就算当上这大昭太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本性难移。
眼见剑要落下,奕宣彻底慌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喊:“说!我说!!你不是想知道这令牌的事情吗?我都说!放了他,放……求……求求你,放了他。”
“求我?呦?皇弟还会说这种话?”奕宣似乎是寻到了乐子,扭头看着他,竟看见了奕宣的眼泪。
他哭了!
他竟然哭了!
奕临感觉更加兴奋了,走近,将剑插在他面前:“说说看?令牌是谁的?”
“国师,是国师的。”奕宣流着眼泪大喊,“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把忠禾放了!”
奕临拿着那令牌拍了拍奕宣的脸:“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会这么不长脑子,敢当街行刺国师?原来是方便合谋啊。”
“那行刺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奕宣看奕临这样子,难道行刺跟他没关系?
怎会……
“我安排?然后嫁祸于你?”奕临轻哼一声,“有必要那么麻烦吗?你觉得你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
奕临说着蹲下身子,目光死死盯着奕宣:“当年国师跟叶妃说不清道不明的,又是赐字又是照拂叶家,如今他一回来便着急寻你,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奕宣也回瞪过去,“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把忠禾给我放了!”
“行行行,皇兄说话算数,哈哈哈哈哈。”奕临面目狰狞笑道,“只是我得提醒皇弟一句,与其跟国师厮混,倒不如跟了我,毕竟陛下已有意杀之。”
奕临言罢起身,将那令牌放在怀中:“皇弟年岁尚小,此物怕是会给皇弟招来祸端,就由皇兄我来替皇弟保管吧。”
压在奕宣身上之人,随着奕临的离去而松开了手。
奕宣急忙连滚带爬地挪到忠禾身边,迅速将其背起。
刚一起身,腿部便传来一阵刺痛。
可此刻他无暇顾及,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向外奔去。
找太医,对,找太医!
……
待忠禾的状况稳定下来,天都黑了下去。
奕宣拖着瘸腿,缓缓回到华音宫。
他伸手推开宫门,一股冷清孤寂之感扑面而来。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般沉重,干脆靠着门旁坐了下去。
他从怀中掏出从太医院带回的金疮药,轻轻掀起裤腿,借着那微弱的月光,隐约瞧见小腿处淤青了一大片。
奕宣紧咬嘴唇,挖出药膏,强忍着疼痛涂抹上去。
如今是几时了?
正想着,肚子却叫了起来,奕宣抬手捂住腹部,脸上尽是疲惫。
如今好了,令牌也让抢走了,他跟柳思生的事太子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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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了。
原定着今晚得去找他,如今腿也瘸了,也爬不上宫墙,令牌也丢了,观星楼也指定进不去。
就算不去找他又能怎样?
反正也没想着他能帮自己点什么。
只是忠禾……受了牵连,幸在捡回了一条命。
我若一直身在这纷争之中,忠禾此后怕是会受更多伤。
我真得要继续下去?
可他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亲人。
不知怎的,奕宣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丝委屈。
他抬手摸上脸颊,只觉一片湿热。
自己这是哭了吗?
真是没出息。
奕宣抹了一把眼泪,手扶着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哆嗦嗦,脚步虚浮地朝着房内艰难前行。
他实在没了力气去点亮烛火,只能在黑暗中凭着感觉摸索着找到了床榻。
一头栽倒上去,连外衣也未脱,就这样直接和衣而卧。
他蜷缩起身子,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在这孤寂之中,唯有这一丝慰藉。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心中的不甘如同野草般疯长,肆意蔓延。
在这深深的宫闱之中,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之人。
四下里一片死寂。
在这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那无尽的孤独如同浓重的夜色,将他紧紧裹缠,密不透风,觉胸口发闷,呼吸困难。
不知从何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奕宣瞬间警惕起来,直起身子,发现紧闭的窗子不知何时被打开。
随后房内烛火燃起,突然的亮光刺得奕宣闭眼。
随后便觉一人拉住了自己的腿。
“谁?”奕宣颤栗,猛地睁眼去挣脱束缚。
“别动!”熟悉的声音传来。
奕宣看清来人,一时愣了神。
柳思生?
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柳思生为了躲开宫内的巡视还专门换了一身黑衣。
他皱着眉头,轻轻掀开奕宣的衣服,看清他的伤口,竟还泛着淤血,一塌糊涂。
柳思生二话不说,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打开是粉末状的,尽数倒在奕宣伤口处。
“啊!”奕宣痛的一个激灵,“什么东西?”
“普通的金疮药怕是治不了你这伤。”柳思生望着奕宣满眼心疼。
看见他受伤的脸,又从怀里拿出些药膏,借着烛光给他上药。
奕宣这次倒是没躲,只是直勾勾盯着柳思生。
为何他神色看起来是如此担忧我?
为什么要做这些?
“令牌我……”奕宣支支吾吾开口,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丢了便丢了,叶家认得是人不是令牌,影杀如今都在陛下手中,我能调动的没几个,不碍事。”柳思生打开随身的包裹,取出一个小食盒递到奕宣面前,“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奕宣望着他,心中突然生出愧疚。
他莫不是真心的?
奕宣接过那盒子,还是热的,开口问:“柳思生,为何?”
柳思生坐在床边歪头冲他笑道:“殿下指什么?药还是吃食?”
“……”奕宣抿着嘴,低头没再说话。
柳思生:“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若朝啊,大可以依靠我,无论在哪,无论何时。”
5. 由我做你首位影杀
“阿无,回家吃饭了。”
奇怪,我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奕宣抬头,渐渐看清面前的人脸。
柳思生?
一滴泪从脸颊划过,奕宣心中泛起酸涩。
他抬手想抓住面前的人却怎么都触及不到。
柳思生,柳思生,这是怎么回事?
我为何如此伤心。
别走,别走!
回来!
柳思生背对着奕宣坐在床边,听见他的声音,赶忙侧身,抬手抚上他的额头。
怎会发热了?
奕宣在意识逐渐迷离的之际,触碰到了他那冰冷的手,可此刻,这凉意却让奕宣感到无比安心。
他想睁眼,奈何眼前一片混沌。
是柳思生吗?
他怎么还在啊。
没办法,柳思生只好起身,连带着被褥将人横抱在怀里。
多亏昨晚不放心,一直在这里,今日果然是病了。
也是,他自小在宫里长大,想来都没出过这华京,身子比着川儿弱多了。
趁着天色尚早,先带回观星楼吧,毕竟如今他身旁也无人照看,我也不能久留华音宫。
刚出房门,一人不知从何处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柳思生身旁。
银色面具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令牌已失,传令下去。”柳思生微微偏头,一脸平静,“太子已然知晓,务必小心行事。”
“是!”
言罢,那身影又迅速消失。
柳思生怀中抱着奕宣一路无碍回了观星楼。
观星楼凌空矗立,宛如通天之梯直插云霄,气势恢宏。
琉璃瓦在晨光熹微轻抚下,泛着幽微神秘的光泽。
朱红的栏杆绕楼蜿蜒,雕梁画栋间尽显精致。
楼内,巨大的铜制观星仪静静伫立,铭刻着星图与符文。
柳思生于这观星楼中,仰观浩瀚星象,以窥天命之秘,护佑家国运数,谋定天下大势。
他身形匆匆,步履不停,沿着楼阶拾级而上,而后缓缓推开卧室之门,动作轻柔地将奕宣放置于榻上。
恰在此时,楼外忽闻人声传来。
“先生今日可还前往大殿?”叶定川似往常那般,毫无顾忌地推门而入。
视线随意一扫,便敏锐地发觉先生床上竟平白多出一人。
其脸上神色骤变,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不去,遇刺的事情能拖好几天不去。”柳思生知来人是谁,便没扭头,伸手拉着被子盖在奕宣身上,抬手摸着他的额头,“川儿,去请陆瑶来观星楼,若朝应是发热了。”
叶定川走近到床边,眼神扫过床上的奕宣,脸上写满了不痛快:“先生为何偏偏选他?”
“别忘了他可是叶家人。”柳思生见他没去,这才抬头望着他,“你明白叶家在这城中的地位,想想你父亲功名如此显赫,可在这朝堂之上还是受他人冷眼。”
柳思生说着又将目光放在奕宣身上:“若朝成王,叶家才能翻身,也怨我,毕竟是我将叶家推到了如此地步,如因的死我难辞其咎。”
“不是先生的错,如今没有先生我们想来连这功名也谋不到,说不定早就战死边关了。”叶定川说着脸上浮现出落寞,“只是我觉得奕宣担不起先生栽培,他性子急躁,生性多疑,全然不是先生心中那沉稳储君的模样。”
“年岁尚小便能加以扶正。”柳思生抬眼说道,“你也知他在宫里的遭遇,无人教过他这些,只是悔恨,我当初走时应该将一切都安置妥当,他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叶定川:“可是先生……”
柳思生打断他的话说:“行了川儿,别忘了我回京之前同你说过,快去请陆瑶过来,再过会儿早朝,人多了就不好办了。”
叶定川心里是百般不愿,不过还是乖乖应下:“是,先生。”
未央宫内,一位身着单薄里衣的夫人,正微微弯腰,悉心地为昭帝整理华服。
她的秀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一双极美的桃花眼,即便岁月流转、年华渐长,未施粉黛却依然难掩那精致的骨相,眉眼间昔日的风姿仍可辨。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眼前的男人,似有心事却无法言说一般。
“有事不妨直说。”男人看穿了她的心思道。
楚拂云壮着胆子开口:“昨日听闻太子殿下携人打了宣儿,臣妾担忧得紧,想去看看。”
“是朕让他去的。”昭帝闻言甩开楚拂云的手,“他柳思生刚回京就给朕闹事情,带了那么多叶家金狮回来,其心思昭然若揭,他最好不是想带着那臭小子爬到朕的头上。”
楚拂云听见这话吓得连忙跪下身子:“陛下息怒,可宣儿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
“是吗?可朕从未信过他们。”昭帝弯腰,语气中充斥着不满,“要怪就怪他柳思生手伸得太长了,爱妃啊,朕知你心善,一直心系你姐姐的遗孤,但你可莫要将楚家也卷进去,想你兄长可也是年岁高了。”
楚拂云被吓到,身子止不住哆嗦起来:“臣妾只……只是……”
昭帝轻哼一声,直接拂袖离去。
留下的楚拂云似是死里逃生,一下子瘫坐到地上。
一侍女急匆匆进来搀扶她:“娘娘,您没事吧。”
楚拂云摇头,面露苦楚。
若朝,可怜的孩子,跟姐姐一样……
待到奕宣睁眼,不知已过去了几时。
他思绪混乱,望向四周,这里不是华音宫。
他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揉着脑袋,但感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低头,衣服似被人换过,上面还留着淡淡的香味。
奕宣将鼻子凑近闻了闻。
这味道,这不是柳思生身上的味道吗?
奕宣赶忙下床,胡乱套上鞋子往屋外去。
推开门扉,一座巨大的观星仪霍然闯入视野,周遭还摆放着诸多稀奇古怪的物件。
奕宣一边沿着楼梯缓步行下,一边好奇地左顾右盼,眼中满是新奇,只觉眼前种种,令人应接不暇。
他刚到楼下,便听见了柳思生的声音:“若朝,身子如何了?”
奕宣转身,看见柳思生端坐在桌前,他正对面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那身影也随着柳思生的话音转身。
一袭青色素衣,头发半束,一条同样青色的丝带垂落在耳侧。
那人面容清秀,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见奕宣走过来,起身行礼;“殿下,草民陆瑶见过殿下。”
奕宣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他怎么……我怎么在这儿?”
“殿下今早发热,留在华音宫无人照看,我便将殿下带回了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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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楼。”柳思生气定神闲开口,端着茶送在嘴旁,“我已经同陆瑶说了,他之前是个江湖郎中,但是医术高明,太医院恐有旁人眼线,陆瑶今后便住在观星楼,殿下若是不舒服大可来找他。”
“可我玉佩丢了,如何能进来?”奕宣缓步走到桌前,只是看了陆瑶一眼,便寻一处坐下来,拿着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柳思生摆手让陆瑶落座,随后亲手为奕宣沏茶:“这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逢雨,你先进来吧。”
柳思生言罢,逢雨闻声推门而入,走进来跪在众人面前。
他不是那日……好啊,如今都这么直白了吗?
“让逢雨跟着你,我也好放心。”柳思生说着将一把小刀递到奕宣面前,“赐字后他便是你的人。”
奕宣只是望着面前的小刀,没伸手拿。
他随即抬眼,对上柳思生的目光:“我现如今周身都是你的人,也不少他一个,只是我想再问你一遍,柳思生,你是铁了心要送我上这个皇位?”
“没错。”柳思生眼神坚定答道,“执天之命,观天之行,我说你是紫微星你便有帝王之命。”
奕宣:“为什么?”
柳思生解释:“对于叶家,如今看来是叶家暂时庇护殿下,待到殿下羽翼丰满,便是殿下庇护叶家;而我,殿下大可不必顾虑,我别无所求,待到殿下称帝,我自当退居市井,殿下担忧之事不会发生。”
“我还是无法信你。”奕宣听他这一番话心里其实有些动摇。
只是自己如今活着都费劲,还想着称王称帝?
“那好。”柳思生说着拿起那小刀,“殿下说个令字。”
“什么?”奕宣一时茫然不知他为何说这话。
柳思生:“算来殿下也该弱冠,弱冠之后封王,殿下该有个令字,方便日后号动手下的兵权。”
奕宣低头思索良久才开口:“那就……还是‘宣’字,这是我母妃为我取的。”
“好,就‘宣’字”,柳思生言罢直接抬手扒开自己的肩膀,露出一侧白净的肌肤。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提刀朝着自己的肩头刻了上去。
奕宣瞠目结舌:“柳思生!”
逢雨也呆愣在原地:“先生!”
鲜血随即涌出,蜿蜒流下。
他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决然。
转瞬之间,那“宣”字竟如同一朵红莲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徐徐绽放,鲜艳夺目。
陆瑶见他松开手,连忙上去为他止血:“何苦呢?”
“如何?殿下信否。”柳思生疼的冷汗直冒,他直勾勾望着奕宣的脸,竟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毕竟这影杀是我一手操办,那便由我做殿下的第一个影杀可好?”
奕宣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还有自己该是何种表情。
只是眼神中满是难以言说。
他简直是疯了,他这么做图什么?
就算让自己信他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吧。
况且他可是国师!
他在肩上留字?
这传出去他的名声如何?
良久,奕宣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柳思生,你真是个疯子。”
话语中带着几分颤抖,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其他。
柳思生倒是无畏道:“殿下过誉了。”
6. 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疯了吧!
柳思生,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奕宣被他那疯狂的举动吓到,一路狂奔回了华音宫。
他居然在自己肩上刻字,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哪怕是为了帮自己,也大可不必做到这般田地吧。
奕宣越琢磨越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这世间怎会有人对一个毫无关联的人付出至此?
何况他可是国师,不知存活了多久,能力和手段更是深不可测,他如今何苦要做这等掉脑袋的事呢?
这事若是败露,怕等不到我称帝,他就该被公开斩首。
而我也是。
不是……他脑子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奕宣满心愤恨,一把推开华音宫的宫门。
刚踏入,便觉一股异样。
一女子正好从内室款步走出,见到奕宣,面容之上难掩欣喜之色。
楚拂云身着华丽宫装,在宫女的小心搀扶下,匆匆朝着奕宣的方向赶来。
奕宣瞧见她,也立刻疾步迎上前去。
楚拂云伸出一只手,紧紧拽住奕宣的胳膊,另一只手微微抬起,似是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待看到他脸上的伤,楚拂云的手猛地颤抖起来,想要轻抚却又不敢,眼眶也渐渐泛起了红潮,哽咽道:“宣儿……你受苦了。”
“姨母。”奕宣望着她,露出个笑容似是让她安心,“宣儿没事,让姨母担忧了。”
楚拂云将手收回来,拿着帕子轻拂眼泪:“我早该知道,叶家回来你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我早该将你接去未央宫的。”
奕宣搀扶着楚拂云的胳膊,欲请她进去,边走边道:“那岂不是给姨母添麻烦?姨母为宣儿还有母妃做得够多了,如今形势不稳,姨母也需离宣儿远些,别再将楚家也搭进去。”
楚拂云被搀扶坐下身子,便见奕宣单膝跪在他面前,抬头去望她。
楚拂云紧紧拉着奕宣的手,脸上尽是担忧:“听闻国师来找你了?”
奕宣倒也没对她隐瞒,点头回:“嗯嗯。”
“宣儿,听姨母一句劝……”楚拂云说着面露难色,语重心长道,“别再同他走得这般近了,他这刚回来便害得你一身伤,还有叶姐姐,都是因为他,叶家才落得个如此下场,姐姐也落得个如此下场啊。”
“宣儿知道。”奕宣听闻这话神色落寞了不少,“但我若再不做出选择,恐怕我会没得选。”
奕宣顿了顿继续说道:“宣儿会查清当年的真相,他同我母妃的真相,只是如今我不得不承认,我需要他的庇护,我……不想再被欺负了……”
楚拂云抬手轻揉着奕宣的脑袋,神色也跟着落寞:“是我无用,之前总是仰仗叶姐姐庇护我,而我如今,却连保护她孩子的能力都没有,从小到大你受的委屈姨母都知道,但姨母却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你怨姨母吗?”
“不会啊,宣儿觉得姨母给自己做得够多了。”奕宣说着将头枕在她腿上,任由她抚摸自己,“姨母会给宣儿补衣服,宣儿被罚时会悄悄给宣儿带饭,被太子欺负之后也是姨母悄悄来华音宫送药,坐在宣儿床边偷偷抹眼泪,这些宣儿都知道。”
奕宣:“宣儿自小没了母妃,在宣儿眼里,姨母同母妃一样,在这高墙之内,除了忠禾,也只有姨母惦记着宣儿。”
楚拂云听他这么说,心里更加愧疚,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滴落在奕宣发丝上:“姨母膝下无子,虽为贵妃,在这后宫之中仍抬不起头,但好在姨母还有宣儿,你真是叶姐姐留给我的珍宝啊。”
奕宣抬眼望着他,轻轻取过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拭眼泪。
楚拂云之所以能当上这贵妃全靠她母家。
楚家可以说是当今唯一的异姓王,也是一手扶持了当今陛下。
陛下坐稳皇位之后,楚家便将这个嫡出的女儿送入后宫,其中用意众人皆知。
只是楚拂云生得胆小,身子自小也是不好,虽是楚府嫡女但举手投足之间总是唯唯诺诺。
入宫便得嫔位,奈何这柔弱的性子也是处处受人欺负。
她一生所幸便是在这后宫之中识得了叶如因。
叶如因是武将之女,她洒脱,自在,爽朗的性子深得陛下宠爱。
楚拂云原以为她会恃宠而骄学着别的妃嫔的模样难为自己。
但她没有,她将楚拂云视如己出,带她偷溜出宫,带她看遍了这世间繁华。
她是第一个告诉自己,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自己便是最好的。
她像一束光,照进了楚拂云的世界。
当年陛下也一直未封皇后,等的便是叶如因开口,也是正当痴情儿郎。
连楚拂云都觉得他二人少年相识,这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但是陛下没等来叶如因开口,楚拂云也没等来。
他们等来的确是柳思生。
那个将这一切都毁了的男人。
尤其是陛下登基后。
他本该避嫌,却同叶如因走得越来越近,陛下疑心便越来越重。
直至疏远,淡忘。
好好的一对,被拆的只零破碎。
直到叶如因死,都没等来陛下的身影。
而叶如因到死也未否认过他同柳思生的关系。
叶如因死后第一年,柳思生走了。
叶如因死后第二年,陛下封了后。
二人都是薄情。
楚拂云恨那个男人,那个将她姐姐亲手毁掉的男人,那个将她姐姐凤翼折断的男人。
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她那么美好的姐姐饮恨而终,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如今也是,他眼见着奕宣也陷了进去,可她却伸不出手。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太讨厌了。
“姨母。”奕宣似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笑着开口,“宣儿已经长大了,宣儿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姨母不必太过忧虑,只是我弱冠封王后便得搬出宫去,不能在姨母跟前尽孝,宣儿心生愧疚。”
“是啊,宣儿也长大了。”楚拂云伸手抹了把眼泪,脸上也重新挂起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却泛起酸涩。
她望着奕宣,似心中偏爱无法诉说殆尽:“不必太过顾及姨母,姨母在这宫内自是好的,只是宣儿弱冠之后免不了被卷入这朝堂纷争,姨母毕竟在楚家说不上几句话,楚家怕是不能顾及宣儿。”
“楚家就不必淌这趟浑水了,楚家能庇护住姨母,宣儿也好安心。”奕宣站起身子,跑到一旁为她沏茶,“况且宣儿日后也会常回宫看望姨母。”
“好孩子。”楚拂云满脸欣慰,伸手接过他的茶,“宣儿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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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命人早早地操办,也为宣儿添置了好几套新衣服,还有这出宫的吃穿用度,陛下那边我也让楚家递了折子,这次不管什么,姨母一定会替宣儿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弱冠礼。”
“有劳姨母费心。”奕宣坐在楚拂云身侧回道。
“唉对了。”楚拂云似想起来什么,将那茶放在桌子上,目光落在奕宣身上,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询问,“卿儿你可还记得?”
“姨母说的是也宁妹妹?”奕宣自知她此刻提楚卿是什么意思,低头轻笑一声,“自是记得。”
楚拂云听见这个,心里芥蒂放下了不少:“姨母只是突然想起,你封王之后便是遴选王妃,姨母只是觉得卿儿年岁跟你差不多,也是我楚家嫡出的,你也是自小同她相识,前几日我回楚府也瞧见她如今出落得大方得体,宣儿倒是能考虑考虑。”
奕宣:“这事怕是姨母同意楚家也不会同意,毕竟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一个异姓王的宝贝嫡女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去遴选。”
“宣儿怎能这般想。”楚拂云伸手拉住了奕宣的胳膊,脸上写满心疼,“姨母只是想让宣儿也能稍稍躲到楚家的羽翼之下,毕竟楚家当初辅佐了当今陛下登位,有了楚家,太子想来也不会这般为难你。”
奕宣轻轻拉开了楚拂云的手:“姨母,楚家您是知道的,他们不会站在我这边,况且这种事情向来都得是你情我愿,你若真不顾也宁怎么想的,就将她强行绑在我身边,不光是难为了我,也是害了也宁一辈子,我想姨母也不忍心想让也宁作为牺牲品卷入这势力纷争当中。”
奕宣顿言,继而开口:“这稳住位置靠的一向是自己,不是女人,也不该是女人。”
也是,楚拂云闻言默默低下头,自己都受过这种苦,怎可再强加在孩子身上?
“宣儿能这般替卿儿着想,姨母很是欣慰。”楚拂云似安心一笑。
如今的宣儿果真是长大了。
叶姐姐,他长成了你期待的模样,真想让你看一看啊……
不过楚拂云还是有些担忧,毕竟他这个年纪正是情动之时,也容易误入歧途。
楚拂云目光扫过奕宣,这孩子也生得俊俏,跟叶姐姐一样好看,只是不曾听闻他对那家女子有过上心,于是试探开口:“或许宣儿看上了哪家姑娘?说出来,姨母也可替宣儿把把关,牵牵线。”
奕宣听闻思索起来,这放眼整个华京,漂亮姑娘没少见,毕竟自己经常出宫,若谈到上心,还真说不上来。
毕竟都是一面之缘,正儿八经熟识的一个都没有,就一个楚卿还只是儿时玩到过一起。
楚拂云看见奕宣的样子也是叹了口气,毕竟孩子年少,封王有了自己的府邸,缺了管束未免孟浪,看来王妃这事也该着重考虑了。
“也罢,姨母会多留意着这京中闺秀。”楚拂云说着扶着桌子起身,奕宣见状也赶忙过来扶她。
楚拂云看向他同他交代:“说些不好听的,宣儿定不能沾染那些败柳之地,这话宣儿弱冠我会再同宣儿交代,宣儿封王想必陛下也会催着,宣儿闲下来也该好好考虑这等终身大事。”
“是,宣儿谨记。”奕宣虽嘴上应和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如今活着都是麻烦,哪有心思顾忌这些。
若没有情爱,也不能白白耽误人姑娘了不是?
7. 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哥哥!”
透亮的声音,夹杂着灵动传来。
马背上的少年一身淡蓝色华服,墨发高束,束发的锦带随风轻扬,几缕碎发俏皮地散落在额前,更添几分不羁。
面容如雕刻般精致,剑眉之下,星目璀璨。
闻声,下意识地勒紧缰绳,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激起一片尘土。
回眸,瞧见一个身着红色衣裳的女孩,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那女孩眉如远黛,一双眸子澄澈明亮,琼鼻秀挺,樱唇微微上扬,绽出一抹清甜笑意。
恰似春日芙蕖,清新脱俗。
微风轻轻拂过,吹起她耳边的秀发,那几缕发丝俏皮地在她脸侧旁舞动。
她小步跑到马旁,一脸兴奋得朝马背上的楚禹挥手。
楚禹将身子俯底,望着她轻笑一声:“怎么?我这还没走呢,也宁你就舍不得哥哥我了?”
楚卿踮脚,拍了他大腿一巴掌:“别贫了,我只是想来问问,你这次跟爹爹去华京是要进宫吗?能带上我吗?”
楚禹听见她这么说,脸上挂上疑惑:“怎么?你这是想姑母了?这次这么想进宫。”
“嗯……对,我就是想姑母了,怎么?只许你去看姑母不许我去看吗?”楚卿手叉着腰,轻哼一声顺着楚禹的话回他。
楚禹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直起身子,望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不语。
楚卿瞟见他的目光,又迅速移开,似有一丝心虚:“算了算了,我找爹爹说去。”
楚卿说着刚迈开脚,便觉得一股力道拉住了自己的后衣领。
随后双脚腾空,她就这般被楚禹拉到了马背上。
“啊!”楚卿吓了一跳,躺在楚禹怀里,怒瞪了楚禹一眼,“楚也安!这把戏你从小玩到大烦不烦!”
“敢直呼兄长名讳?你瞅瞅就你这目无兄长、毫无礼数的样子,就这我能放你进宫?”楚禹双手拉着马缰,将她圈住,还是生怕她不安分掉下去,“说,你进宫干什么?”
马背在晃动,楚卿也是怕自己会摔下去,紧紧拉着楚禹胳膊,这次开口倒是没了底气:“……姑母,去看姑母。”
“楚也宁,你再不说实话我把你扔下去了啊。”楚禹说着故意松开一只手。
“啊啊啊,楚也安,你敢这么对我,不怕我告诉爹爹吗?”楚卿虽说嘴上不饶人,但抓着楚禹的手还是紧了紧。
“你少拿爹威胁我。”楚禹见她不松口,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哎呀,谁叫全家就她一个丫头片子呢,可不得疼着?
楚禹看着她今日这种种不正常的举动,突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楚也宁,你不会是为了宫里那小子吧。”
“我……”心思被戳破,楚卿脸上肉眼可见瞬间泛起红晕,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
“好啊你,还真让我猜对了。”楚禹气愤得直接一手领着她,又把她放回地上。
楚卿刚落地一个踉跄,差点摔过去。
楚禹见状,还想伸手去扶,见她没倒,倒是松了口气。
楚卿转身对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就是去看看……哎呀,哥,你带我去呗,我也好久没进宫了。”
“不行。”楚禹直接开口回拒,“你知道那小子是什么人吗?如今叶家回京,国师也回来了,他刺杀国师的事都传到咱东寻来了,如今陛下召见东南西北四王回京,想来跟他脱不了关系,你个东寻小主现在敢跟他见面?”
“若朝哥哥弱冠,我只是想给他送弱冠礼。”楚卿说着脸上浮现落寞的神色,“若朝哥哥本就在宫里受欺负,说他能做出刺杀国师这种事情?哥,难道你信吗?”
“那兔子被逼急了还跳起来咬人呢。”楚禹开口反驳她,“你不能就小时候见过他几面,瞧他长得还不错,你也喜欢点,就这般向着他吧,都过去七八年了,人心都是会变得呀,我的傻妹妹。”
“你不了解若朝哥哥,凭什么说他坏话。”楚卿瞬间切换至撒泼模样,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盯着楚禹,腮帮子鼓起,活脱脱一只河豚。
“你一口一个若朝若朝的,我怎么听着就这么气?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楚禹受不了了直接翻身下马,怒气冲冲走到楚卿面前。
楚卿眼见他生气,有些被吓到,连忙退了几步:“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
“在说什么呢?”
低沉的男声传来,瞬间浇灭了楚卿的气势汹汹。
她似小鹿被驯服,脑袋迅速耷拉下来,身体紧紧挨着楚禹,与他一同屈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意:“爹爹……”
楚拂世一袭官服阔步走到二人面前,神色严肃盯着楚卿。
“没什么,只是也宁舍不得我,来送行……”楚禹见状赶忙打圆场,目光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楚卿。
楚拂世抬手打断楚禹,长叹一口气:“你姑母来信,说让带也宁去一趟。”
楚卿听见这个,瞬间抬头,眼睛都圆了一圈。
“什么?”楚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过看父亲这忧心忡忡的样子,难不成是打算……
楚拂世紧接着开口:“九皇子弱冠在即,说是带也宁去见见他。”
“父亲,姑母护着那小子就算了,如今父亲也有此意?”楚禹还是不敢相信,只是瞧见楚卿满满期待的表情便觉得不痛快。
怎么都要护着那小子。
能被人欺负,看着就是个窝囊蛋,小时候也唯唯诺诺的,一点男人样没有。
奇了怪了,父亲之前不是讨厌那叶家吗?
尤其是叶妃,还有那小子,今日怎么就突然这样?
楚拂世如今也不想瞒着他,干脆开口:“他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柳思生那老东西,据密探来报,他这次回京,有意扶持九皇子,毕竟他同叶家关系非常,如今九皇子即将弱冠,各股势力也因他蠢蠢欲动,我此去也是静观其变,主要是弄清柳思生到底要干什么。”
楚禹这下更不明白了:“他不就是个年过半百的国师,父亲为何谈及他满目愁容?”
“他不是一般人。”楚拂世谈到他也是连连叹息,“你可知陛下畏惧之人?”
楚禹显然不在乎,开口道:“当今圣上真龙天子,岂会畏惧他人?”
“柳思生!”楚拂世如今连叫他的名字语气中都带着颤抖,“当年他同叶妃的事情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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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尽皆知,你觉得陛下缘何会让自己受这般羞辱?是陛下心善?那是陛下不敢。”
楚禹闻言表情也呆愣住:“为何啊父亲?”
“他长生不说,身上还有大昭国运,他死了大昭就……””这般亡国之语,楚拂世实在难以启齿,唯有幽幽长叹一声,“此次去华京一来是打探柳思生的动作,二来才是九皇子弱冠,更重要的是辨一辨那密报真假。若柳思生此次是认真的,那……”
“奕宣有可能……是下一个昭帝。”楚禹开口,随后看了楚卿一眼,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楚拂世转身,举步欲走:“安儿,我楚家费尽心力才到如今的地位,当下首要之事便是稳住阵脚,丝毫不能有差池,我年事已高,也快该将东寻王传予你了,待抵达华京,见过柳思生之后,再看你有何打算吧。”
“是,父亲。”楚禹再次抬头,楚拂世已然离去。
他暗自紧了紧拳头,难道真的要站在那小子身边帮他?
纵观当下局势,明明是太子占尽优势,可为何国师却偏偏选中了叶家?
他难道真有通天之能?
看来我得亲自去华京,好生瞧瞧。
“阿嚏——”
柳思生掩鼻打了个喷嚏,一旁的陆瑶端着热茶缓步走到他身侧:“我都同你说过了,你只是比旁人长寿,又不是不会死,那日脑子一热在肩头刻字,可会想过今日病重?”
柳思生只是接过热茶轻抿一口,目光不移,借着烛火翻看着手中的册子:“若朝弱冠一事怠慢不得,我得赶忙寻得有用的势力助他。”
“其实我也一直不明白。”陆瑶在他面前跪坐下去,手撑着桌子望着他,“我相信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何是他?曾经的你可没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如今这明目张胆的偏爱,恐会引来祸端。”
“你说东寻如何?”柳思生直接无视陆瑶的话语,直接转题问他。
陆瑶见他不想对此作答,也就没再多问,顺着他的话回他:“东寻王可是陛下亲封的异姓王,对陛下忠心耿耿,你难不成想撺掇着这种人同你一起谋反?”
柳思生一脸淡然开口:“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中天万国明,他楚家只是当初站对了位置,当今皇后也并非楚氏,而如今世人皆知我偏向若朝,他们想必也睡不踏实。”
“你又拿自己去赌?”陆瑶一拍桌子站起身,满脸愤怒望向柳思生,“柳思生,你是人,你不是神,你是真的会死啊!”
“放心,没把若朝送上去我是不会去死的。”柳思生云淡风轻说道,“我来做饵,助他成王。”
“你……”陆瑶无可奈何,长叹一口气道,“算了,你就是牛脾气,不过你还是得听我一句劝,窥探天命的事情不能再做了,你看看你将你身子糟蹋成什么样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柳思生此时才抬眼望着他,脸上露出笑意,似在让他安心,“天色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你伤也没好,别再看了,烛火费目,也早点睡吧。”陆瑶转身离开,刚要离开,想到了什么又停下步子,“对了,我师父来信说想同你一叙,看你何时有空去京郊一趟。”
“好,我知道了。”
8. 只想唤你一声罢了
华京热闹非凡,自是吸引少年人的目光。
楚卿被这盛景吸引,在人群里跑得飞快。
楚禹跟在她身后真是一刻都不能移开视线,生怕她再给自己跑丟了。
本来在路上就奔波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劲儿。
刚进城就跟个泥鳅一样,滑溜得抓都抓不住。
也不知逛了多久,楚卿大抵是累了,拉着楚禹径直走进一家酒楼。
脚刚踏进去,楚卿就忍不住感叹“哇塞!哥,华京就是不一样,酒楼都比咱东寻大一圈。”
楚禹见她这样子,一脸无可奈何,只能轻附在她耳边稍加提醒:“你好歹是个小主,别跟个野丫头一样。”
“野丫头怎么了?我还就喜欢当野丫头,又自在又洒脱的。”楚卿倒是不以为然,抬手高呼,“小二,来最好的包厢。”
柜台小二闻言,急匆匆跑到二人身侧,开口面露难色:“这……客官,实不相瞒,今日常青楼的二层往上都被包了,您看您要不……楼下落座……”
“被包了?”楚卿干脆直接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扔给他。
那小二一打开,明晃晃的银子差点闪到眼睛。
楚卿:“这些够吗?”
这下可把小二难为住了,目光在楼上跟他二人身上来回扫:“这……主要楼上的可是……”
“让他二人上来吧。”
清脆的声音蓦然响起,截断了小二的话语。
楚禹下意识地闻声抬首,眉头轻皱,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
随后便瞧见两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落在自己面前。
楚禹前一步瞬间挡在楚卿身前。
楼下之人瞧见这般阵仗,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匆忙四散逃窜。
就连刚刚的小二,也腿脚发软,连滚带爬地跑到柜台后面躲了起来,只敢从柜台边缘悄悄探出头来观望。
楚禹高呼道:“不知楼上是哪位皇亲啊,早早在此想必就是为了等我们,只是我好奇,阁下如何算得我们会踏进这酒楼?”
“东寻世子聪慧过人,想必我只告诉世子三个字,世子便会乖乖上来。”
声音再度传来,楚禹瞬间来了兴致,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容:“哦?那你说说看?哪三个字?”
“柳思生。”
话音刚落,楚禹的身形猛地一怔,脸上瞬间浮现出慌乱之色,那慌乱之中竟又奇异般地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兴奋。
他二话不说,紧紧拉住楚卿的胳膊,脚步匆匆,大步流星地朝着楼上走去。
楚卿那日也听到了他同父亲的谈话,自是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欲入包厢,一股奇香蔓延过来。
楚禹顿感不妙,后退了几步,终是没能踏进去。
一胳膊抬起掩鼻去挡,一手顺势也帮把楚卿的鼻子给捂上:“什么味道啊这是。”
“遇君笑,无毒,世子大可放心。”柳思生说罢起身,穿过屏风走到门口。
带起一阵清风,似画中仙落在楚禹的目光当中。
楚禹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后在他周围张望起来:“不是说柳思生吗?他人在哪?”
“我难道不像吗?”柳思生张开双臂,许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低头轻笑一声,“我不是个老头子,世子失望了?”
“哎呦。”楚禹放下胳膊,脸上的表情又震惊又惊喜,“你说你是柳思生?怎么证明?”
柳思生目光快速扫过楚禹身侧的楚卿,又将目光落在他身上:“门外的影杀够证明吗?”
言罢,柳思生转身走回屏风,冲二人招呼:“进来坐,已为二位贵客备了好茶。”
楚卿听闻,抬眼,正好跟楚禹目光交错在一起,随即跟着他走进去。
柳思生将茶推到二人面前,笑道:“二位想必听到了些风吹草动,我就不必再扭扭捏捏,只是想问问东寻世子,你们这次来,打算如何?”
“传言都是真的?”楚禹紧盯着面前那杯茶水,不可置信,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利落。
不过这样也好,开门见山,也省得兜圈子。
“没错,世子所听所闻皆是真言。”柳思生脸上露出的笑容意味不明,引得楚禹一阵颤栗。
楚禹拿起那杯子晃了起来:“这对我东寻有何好处?还有你同我说这些,不怕我上禀陛下?定你个谋逆?”
“那就要看世子殿下能不能走出这常青楼。”柳思生说着挥手,顿觉地面震动。
他扭头向门外看去,隔着屏风便瞧见外面黑压压一片影杀。
楚禹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显然被激怒:“你敢威胁我?”
“不算威胁,我可以同世子谈条件,世子尽管开口。”柳思生一挥袖,云淡风轻开口。
楚禹嗤笑一声,手指轻轻蹭过杯口,目光瞥见了一侧的楚卿:“咱俩在这儿谈这种掉脑袋的事,我妹妹在这儿恐怕不合适吧,你先放她离开。”
“那又如何?这事事关整个东寻,难道东寻小主没权力知道吗?”柳思生言罢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递到楚卿面前,“小小心意,小主莫要嫌弃。”
楚卿瞧着他伸出的手有些犹豫,随后抬眼看向楚禹。
楚禹轻哼一声,直接伸手接了过去:“什么东西?”
盒子被打开,楚禹将那物拿起来打量,不免笑出声音:“这是什么?剑穗?你送女子,不送些玉啊金啊,就送这东西?”
“投其所好罢了。”柳思生手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楚卿。
楚禹微微偏头,便眼见着楚卿脸都红了。
楚卿自小便跟男子一样喜欢舞刀弄枪,他这个当哥哥的两年前才发现,家里人也是,除了爹和自己,没人知道。
这柳思生怎会知道?
这意怕不在送礼,是在展示他的本事吧。
他本来样貌年轻就十分奇怪,如今连这等细事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真是跟传闻中一样不简单。
柳思生,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楚禹心已了然,将那剑穗放了回去,端茶放在嘴边:“你刚刚不是说可以提条件吗?”
柳思生:“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世子尽管开口。”
“条件可以先放放,不过我东寻看上的是你,不是九皇子。”楚禹将杯中的茶饮尽大半,放到柳思生面前,“若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国师大人到时候别说我东寻临时倒戈的好。”
柳思生身子前倾,凑近了些许。
楚禹满心疑惑,但也没想着后退。
就任凭他这般凑到自己脸前,只有一掌之隔,停下。
突闻他身上阵阵清香,与这满屋子的奇香竟如此不同。
好闻的味道竟令他一时间有些慌神。
柳思生继而轻言一笑:“自是不会让世子失望。”
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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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五十八年,清明。
九皇子奕宣,字若朝,已年满十六。
选筮日,受弱冠,封号宣。
奕宣着玄衣纁裳,入庙祭祖,敬香礼拜,告天地祖宗成人立事之愿。
继而移步至正殿,见昭帝高坐,众臣列旁。
乐起,赞礼官持加冠之器,先加缁布冠,示其入士之始;再加皮弁,勉其守土安邦;后加爵弁,期其德馨昭彰。
每加一冠,皆有祝辞,语声回荡殿中。
加冠毕,奕宣拜谢。
昭帝训诫后移步宫外府邸。
门外挤满了来恭贺的大臣,奕宣倒是躲在庭院之中,只觉得不真切。
只是想起了临走时楚拂云拉着他的手,哭得梨花带雨,露出的神色却是那般宽慰。
如今倒真成自己一个人了。
待众人散去,奕宣才心事重重走到大门口。
天气渐阴,他抬头,一滴雨水打在他脸上。
他看到那高悬的匾额,心中五味杂陈,喃喃自语:“宣……王?”
“封王的感觉如何?”
这声音如今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奕宣叹了口气顺声看去。
瞧见柳思生一袭白衣,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一个人驻足在不远处,手上还拎着东西。
本就阴沉,他闯入,世界好似明亮了不少。
是因为他穿着白衣?
奕宣阔步到他身侧,这一两个月倒也同他熟络不少,于是顺势钻入他伞下,环视了一圈:“今日你缘何没去大殿?你一个人来的,都没个侍卫?”
“王爷现在这是在担心我?”柳思生挑眉笑道,“王爷也知道,臣身上可是有伤,实在不便去大殿恭贺,王爷也放心,我身边不会有侍卫,只会有影杀。”
也是惊讶,这才一两个月,奕宣就跟自己一般高了,现在的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奕宣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顺手接了过来。
“弱冠礼。”柳思生静静地站在他的身侧,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轻声说道,“天色阴沉,大雨将至,不请我进去吗?”
奕宣抬眸望向他,道:“如今四下无人,进来吧。”
一路进去却没瞧见一个奴仆,柳思生不免疑惑道:“王爷这院子里今后可是清静啊。”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身旁有忠禾便好。”奕宣领着他进了屋子,随后转身向一旁倒茶,“你随便坐。”
柳思生看了一圈,装饰的倒是很合自己心意,随即坐下,手撑着桌子望着奕宣的背影:“没丫鬟仆从倒也不赖,还能亲手喝上王爷沏的茶。”
“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分你我了都。”奕宣说着将那茶放到柳思生面前,坐到他身侧,拿起刚刚那东西瞧着,“你这是给我送的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柳思生端着那茶送到嘴侧。
奕宣迫不及待将那盒子打开,竟是一把长弓。
紫杉骨韵天成,弦似长月,弓上篆字“宣”。
奕宣一脸欣喜,赶忙拿出来掂了掂,入手温凉,纹理细腻,真是上好的紫木。
柳思生见他如此喜爱,心间也悄然漫上一丝愉悦,情不自禁地轻声唤道:“若朝。”
“嗯?”奕宣闻声扭头,唇角笑意盈盈,“怎么了?”
柳思生微微摇头,目光温柔缱绻:“无事,只是想唤你一声罢了。”
9. 殿下为何不推开我?
奕宣稳步,缓缓拉开长弓,弓弦紧绷。
长箭破雨而出,带着锐不可当之势,在风雨的呼啸声中疾驰,精准无误地直穿远处靶心。
他脸上难以掩盖的喜悦。
这弓当真是称手。
“柳思生你看!”奕宣欣然回头唤他,却瞧见他一手托腮,倚靠着桌子,竟这般睡了过去,如此毫无防备。
奕宣走近到他身旁,内心突然一丝触动。
不知怎的,曾经的积怨涌上心头。
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受人冷眼。
封王?
说得好听,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只为将我逐出那宫墙深院,徒留我在这空旷寂寥的庭院。
嘴上说着为了防人,心里却怎么都不痛快,若身份高高在上,何人愿意事事都亲力亲为?
只怕是往后的路会更难走。
他如今即便对我关怀备至,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明明是他,早就把我给毁了!
奕宣心中念头闪动,缓缓伸出手,朝着柳思生的脖子探去。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停留在那脆弱的脖颈之上,仿佛在细细丈量着。
只要轻轻这么一折,他便会死吧。
他想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回神,奕宣猛地收手,不可思议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
我也真是疯了,我刚刚在想着杀人吗?
柳思生睫毛微颤,悠悠睁开双眼:“嗯?我这是又睡着了,抱歉,最近太过乏累。”
奕宣见他醒过来,连忙将手负于身后,强装淡定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也是,我不能在这儿久留。”柳思生站起身还有一丝晃神,手撑着桌子微微喘息。
奕宣见状下意识抬手去扶,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将手重新收了回来道:“你的伤还没好吗?”
“虽说是皮外伤,只是深了些,哪有那么容易痊愈?”柳思生的语气倒是云淡风轻。
他望着奕宣对他微微挑眉:“不深可是刻不上字啊,我的小宣王。”
奕宣被他那神色勾引到,脸瞬间爆红,神色立马慌乱:“什……什么,你……你的……胡说什么呢你。”
柳思生故意向他迈出步子,觉他这模样倒是惹人喜欢,继而调戏:“怎么?宣王殿下的字都是我赐的,怎么不算我的呢?而这如今,我这肩上刻着这么大个‘宣’字,这可是把殿下刻进了骨子里了啊。”
奕宣慌乱后退,手中的弓都不知何时掉落在脚边。
他被柳思生逼得退至身后的红墙,眼见着他的脸越凑越近。
他要干吗!
我去,他要干什么?
他难道要……亲我?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柳思生身上淡淡清香抚弄过奕宣鼻腔,离他咫尺之处停留。
柳思生心中也泛起涟漪,按奕宣的性子必定会早早推开自己,如今怎么只顾着慌乱了?
果然是年岁小,面对情爱如此懵懂,手足无措。
只是,若他来者不拒,自己往后倒也头疼。
“宣王殿下,都这么近了,你为何不推开在下?”柳思生莞尔一笑道。
奕宣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推开柳思生,红着脸拉了拉自己的衣服:“你你你……太近了你。”
“殿下这般可是会被有心之人骗去。”柳思生低头轻笑,转身回到桌前,拿着那茶水一饮而尽。
想来自己刚刚也有一丝慌乱,毕竟这张脸也是自己的朝思暮想。
只是若真让他得知真相,他想来不光会吓到,还会同自己疏远。
如他所说,自己也真是个疯子。
无可救药啊。
二人相对无言,各怀心事在这寂静中默默翻涌。
空气中,尴尬如同无形的雾气,缓缓蔓延开,愈发浓重。
奕宣弯腰捡起掉落的长弓,轻咳两声打破这气氛,道:“咳咳……那什么,你不是要回去吗?”
“那便不叨扰了,宣王殿下不必相送。”柳思生点头,快步往院中离去。
脚刚踏出房门,奕宣却又唤住了他:“柳思生,你的伞。”
柳思生微微转过头来,嘴角勾起一抹轻柔的笑意,随后从容地抬起手,接伞。
就在指尖相触的刹那,他的手像是受到了某种微妙的牵引,竟不自觉地与奕宣的手轻轻碰上。
二人又是一阵静默。
奕宣悻悻开口:“那个……”
“我先走了,我会让逢雨会留下助你。”柳思生直接打断他的话,打开伞步子匆匆离去。
奕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话到嘴边,却突然说不出来。
刚刚自己是怎么回事?
是想喊他?
是要留住他吗?
为何觉得他……如此熟悉?
封王这两天都没到,奕宣便又被宣进了宫。
直奔后宫,不用说都知道是谁要见自己。
楚拂云早前就一门心思想着给自己选妃,这如今自己宣王椅子屁股还没坐热,宣王名头可就被人散了出去。
楚拂云拉着楚卿的手,笑意盈盈走到奕宣面前道:“这是你卿儿妹妹,宣儿可还记得?”
奕宣也回了个笑容道:“自是记得。”
他目光扫过面前的楚卿,她今日穿了一条粉色衣裙,头发也似被人精心打理过,戴着适配的粉色发簪,脸上饰了粉黛,活脱脱一副闺中大小姐的样貌。
奕宣回想,这楚卿小时候自己见她时,她有这般文静吗?
楚卿看起来有些无错,长长的衣裙仿若限制了她的步子。
她乖乖跟在楚拂云身后对奕宣行礼:“宣王殿下。”
“也宁妹妹不必多礼。”奕宣出于礼貌,同她微笑点头。
楚卿脸上泛着红晕,全然没了之前的洒脱,一副无错的样子由着楚拂云拉着手。
楚拂云目光扫过楚卿,看她的样子心中了然,拍了拍她的手替她打圆场:“卿儿不是说给宣王殿下带了礼物,快,拿出来给宣王殿下瞧瞧。”
“哦哦哦。”楚卿缓缓地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奕宣面前,“若朝哥哥,这个是送你的,恭贺你封王。”
奕宣先是一愣,随后抬手接过去:“也宁妹妹有心了。”
奕宣打开那盒子,是一个淡蓝色香囊,上面还绣了一个粉红色的牡丹,看着精致淡雅,十分漂亮。
“清明之后,牡丹花开,希望若朝哥哥同这牡丹一样,此弱冠后,惊艳世间,做万花之首。”楚卿说着这话,眼神明亮起来。
她这才敢抬头去看奕宣,正巧与他目光交错,顿时晃了神。
他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楚拂云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口:“宣儿,带卿儿去御花园逛逛,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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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虽没有牡丹,但玉兰开得正好。”
嗯?为什么要我陪着去?
算了算了,难得看姨母高兴,索性遂了她的意。
况且自己也许久没见楚卿,虽说小时候玩的时间短,但她也算是唯一一个乐意跟自己走近的人。
这么想想,自己真是可怜得要命。
只是瞧见楚卿走路都跌跌撞撞的样子,也真是怕她摔了,索性对她伸出手道:“我扶着你吧。”
楚卿看起来有些犹豫,眼神因慌乱四处乱瞟,不过身子倒是实诚,轻轻搭上了他的胳膊:“有……有劳了。”
清明雨后,花儿败了不少。
不过俗话说得好,“前花败,后花生”,如此交错下去,这一年里才能看见不同的景色。
二人一路不语,奕宣不知道该同她说什么,但却是一直放慢步子配合她的脚步。
许是奕宣步子太大,楚卿还是觉得跟不上,一个踉跄。
奕宣被她这么一拽,吓了一跳,立马转身双手相扶:“你没事吧?是脚上有伤吗?”
楚卿闻言连忙摇头,神色略显尴尬:“那个……这个鞋子太高了,我有些不习惯。”
“……”奕宣也是不明白,明明都不合脚,为什么还要穿这折磨人的高鞋?
干脆也不逛了,毕竟没什么好看的,便扶着楚卿去了亭子中歇息。
楚卿坐到石凳上一脸如释重负,奕宣瞧着她此刻的模样,才发觉她有了些小时候的样子。
原来刚刚她也在兜着,怕不也是觉得会扫了楚拂云的兴致吧。
楚卿发觉奕宣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冲他尴尬一笑:“若朝哥哥,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奕宣倒是不假思索开口,“只是觉得你不必如此,活成别人心中的样子其实很累,我知你这次也是被逼迫的,不过放心,演完这出戏,你就可以回东寻了。”
奕宣说着伸出一只手托腮,歪头轻笑一声:“华京的富贵可比不上东寻的自由,我早知也宁是匹野马,该是肆意洒脱,而不是被打扮成个木偶。”
“不是的。”楚卿闻言,连忙抬头向他看去,似要下定什么决心,但脸上又有一丝犹豫,“其实华京也很好,我也不是为了富贵……”
奕宣听见这话脸上不免疑惑起来:“哦?难不成你这次是主动来华京的?为什么?”
“我……”楚卿没想到他会直接开口询问,有些为难。
女孩子的心思怎么让自己说得出口?
若朝哥哥是个榆木疙瘩吗?
奕宣从怀里掏出刚刚的盒子放在她面前:“心意我收到了,但香囊这种东西是送给定情之人的,我怕是不能收,待也宁你遇到心之所属,再将这物送给他吧。”
楚卿重新低回头,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衫。
说出来,说出来自己其实喜欢他,说出来啊!
奕宣见她沉默不语,干脆起身:“时候不早了,下午还得回府打点,先走一步,我会去唤你的侍女接你回去。”
“等等!”看见奕宣要走,楚卿着急,脑子一热,竟开口唤住他了他。
“嗯?”奕宣不解,扭头看向她,“怎么了?”
算了,不管了,破罐子破摔吧。
楚卿红着脸,闭上眼睛开口,结结巴巴开口:“若……若朝哥哥,我不回东寻,我想待在华京,我想在你身边。”
10. 我们果真回不去了?
奕宣闻言一怔,目光紧锁楚卿身上,语气中带着诧异:“你……”
不应该吧,她难不成喜欢我?
我不过同她小时候见过几面,如今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她现在说喜欢我?
不是。
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奕宣心中不免生疑,她难不成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楚卿望着他脸色骤变,想来知道了他心中所想。
也对,他再落魄也是个皇子,小时候都受苦受累的,这般处境,如今选王妃,比起脱缰的野马还是更喜欢温顺的兔子。
楚卿还是有些不死心,继续说道:“我可以变成你期望的样子,给我时间,我会学着当一个温婉贤淑的王妃。”
“重点不是这个。”奕宣立马回拒,“只是你我多年不曾熟络,现下我自身难保也无暇顾及这些,也宁你也年岁尚小,大好年华又何必将自己双脚束缚住?”
奕宣叹了口气接着道:“况且我认为这种事情也是两情相悦,你能这般看重我,我很感激,但我无法回应你,我知道说出来这话会伤了你的心,但我若不说,任凭你一腔热血付诸东流我也于心不忍,话已至此,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的意思了。”
楚卿听见他这番话,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奕宣瞧见也是无奈,明明自己语气已经很轻了,怎么还是惹她哭了?
奕宣继而道:“我可能没你想象中的那般好,你也莫要再对我有过多妄想,如今我只求安稳,更不想拖累楚家,也宁也是个好女孩,我亦不想拖累你。”
“好,也宁明白。”楚卿伸手揉了揉眼睛,没想到被拒绝的这么彻底,不过也好,至少他还顾及了我的感受,“若朝哥哥也不必贬低自己,换作旁人,想来是做不到若朝哥哥这般宽慰我,若朝哥哥是除了我哥以外第二个劝我自由自在活着,所以我才喜欢若朝哥哥。”
楚卿吐出这些话,心中释怀了不少:“世上在乎若朝哥哥的也不止我一个,但多了我一个,起码能让若朝哥哥高兴些,所以说,若朝哥哥,你去追寻你的路,我会努力跟上你的步子,万一有一天你就看见我了呢?”
奕宣本在安慰楚卿,此刻却被她的温言软语所抚慰。
她的话让奕宣放下了心中芥蒂。
在乎自己的人?
不知为何,听到这些奕宣脑子里竟然出现了柳思生的影子。
柳思生是在乎他,人尽皆知。
可那在乎,却仿若飘摇的烛火,看似明亮,却又似乎下一秒就会被风吹灭。
“若朝哥哥,那我们还是朋友吗?”楚卿开口,脸上随之而来的笑容明媚了不少。
奕宣思绪被拉了回来,轻笑一声点头道:“自然。”
柳思生昂首阔步迈入御书房,未及皇帝跟前,便撩衣跪地,双手抱拳,深深作揖。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虽身姿低矮,言辞间却毫无惧色,掷地有声,那语调、那神情,不见半分悔过之意。
昭帝目光幽幽落于他身,眉梢眼角尽是化不开的忧愁。
他无力地侧倚龙椅,单手支颐,一声长叹悠悠逸出,于这寂静的御书房内久久回荡。
过了半天才开口道:“现下无人,国师又何须在朕面前佯装姿态?”
柳思生闻言直起身子:“臣一回华京便惹得陛下忧虑,当罚。”
“忧虑如何?朕看你心底里,怕是巴望着朕早日龙御归天……咳咳咳。”昭帝话音方落,只觉胸口一阵憋闷,气息短促,忙以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恕罪,臣绝无此等忤逆之心,惟愿陛下龙体安康。”柳思生见状,赶忙叩首谢罪。
“咳咳咳……”昭帝咳了半天,才从怀中掏出个玉佩扔到脚边,“你仔细看看,你认得这个吗?”
柳思生目光随意一扫,便瞥见了那枚玉佩,正是他赠予奕宣的玉令。
看来这太子对昭帝果真是忠心不二。
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拿着这玉令前来,将其当作把柄,以此相要挟,那可比直接告发要棘手得多。
也是暗自庆幸这玉佩在昭帝手中。
毕竟他与昭帝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相较于那心思难测的太子,面对熟悉之人,应对起来总归是容易周旋。
昭帝见他不语,心中了然,皱眉开口:“阿无啊,你一把岁数了非要这么折腾干什么,就算你不去扶持宣王,单凭你这国师,朕便可保你一生无虞、性命无忧,你若真是怕朕撒手归西,朕大不了拟旨,让旁人威胁不得,你倒好,你都送叶家一个王爵之位,如今还跟叶家扯上关系做甚?你知道如今弹劾你的折子有多少吗?叶家势力,被你养得太大了啊!”
“叶家于臣有恩,如因去世前托臣看顾若朝,臣知陛下当年被人非议自顾不暇,臣如今这可是在为陛下分忧。”柳思生倒是无畏直接开口,“若这些非议臣来背负,陛下便有利于禁足臣,安万官心,立万官威,这便是臣要送给陛下的局,陛下大可执子。”
“朕的儿子不必你来看顾,你也少在朕面前提那个女人。”昭帝抓起一旁的折子朝柳思生砸去。
柳思生就这么重重挨了一击,吃痛皱起眉头:“陛下大可以谋逆、私通贵妃之名治臣死罪,只是臣死前会为宣王殿下开路,陛下,臣早就说过,宣王乃紫微星降世,他才是我大昭国运。”
“够了住嘴……咳咳咳。”昭帝盛怒之下,只觉气血上涌,气急攻心,双手紧紧扶着龙椅,那咳嗽声便止不住地传来,“阿无啊,我若把他放在那个位置,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臣自会让天下看到大昭国运。”柳思生抬起手臂,腰身深深弯下,以额头触地,行了一个极为沉重拜礼,“臣当年助陛下登基之法,如今自不会再效仿,储位之选在于陛下,但宣王这路臣咬住了便不会松开,若将来宣王真能得天下民心,唯愿到时陛下能以社稷苍生为念。”
“你在劝朕明目?”昭帝轻笑一声,被一侧太监搀扶起身,径直下台走到柳思生面前,长叹一口气,“朕这个位置,无数人虎视眈眈盯着,朕知你必然不会谋逆,但你如今做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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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寒了朕的心了。”
柳思生抬头,目光决绝:“臣与陛下相识多年,自是以陛下、以大昭为先,臣如今这般也是为了我大昭不灭。”
“那朕问你,为何非得是他宣王?你为何偏偏引命到他身上?”昭帝弯腰向他看去,眼目猩红,“若没了这紫微星,她也不会死,你我也不会这般针锋相对,你可怜叶家,那朕呢?朕如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求不得,阿无,你可知你不在这些年,朕如何过得?他们的言论压得朕喘不过气,这皇帝不好当啊,你非要将她的孩子也送上来吗?”
“可如今陛下是口口相传的明君,陛下做到了,我才是那个奸臣,曾经的一切都可以掩盖,臣无愧当年承诺。”柳思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木簪递到昭帝面前,“这簪子陛下一直想要,今日臣把它赠予陛下,自此臣与陛下两清。”
“你凭什么同朕两清?”昭帝闻言气急,一把拍开柳思生的手。
只见那木簪随之被震得飞脱出去,而后“啪”的一声砸落在一旁的地上,瞬间断成两截。
昭帝揪着柳思生的衣领,竟缓缓跪下身子,眼角溢出泪水,怒吼道:“阿无,回不去了吗?啊?我们回不去了吗?你何苦同我决裂至此?如因走了,你也要走吗?你也要抛弃我了吗?啊?”
“陛下莫要如此。”柳思生偏过头无法去看他,只是眼中浮出落寞之色,“这江山社稷不就是陛下想要的吗?如今陛下同臣抱怨这皇帝不好当了?可陛下却已安安稳稳坐了几十年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昭帝闻言又再次发怒,一把推开柳思生,“你答应过朕的,你只看着朕!但是你看看如今,你的心太大了,你……”
“陛下!”柳思生神色骤变,反手一把拉住昭帝胳膊,制止他的话,难得面露愤怒,“都是臣的错,陛下大可罚,只是莫要再说这些容易给陛下招致祸乱的话了。”
“阿无。”昭帝身形狼狈,瘫坐在地上,双眸紧紧锁住柳思生,满含怅惘,“朕虽坐拥天下,然唯汝与她,终不可得……”
柳思生缓缓起身,行至一旁,俯身将那断成两截的木簪拾起,轻轻放回昭帝手中:“臣的出现,从来不是因为陛下,也不是因为叶家或者如因。”
昭帝虽不解,但抬眼望去满是决绝:“无论你为了谁,你自始至终是朕的!你敢从朕身边离开,朕便要你的命!”
柳思生突然轻笑一声,伸手去扶他:“臣说了,陛下可以治臣的罪,但理由万不该是这个,陛下乏了,该去休息了。”
昭帝借力于柳思生的搀扶,身躯微微颤抖,脚步虚浮地起身。
然而,起身之后,他的手却依旧紧紧地握住柳思生的手,没有一丝毫松开之意,满脸写着渴求:“阿无……唤我一声明长,就一声。”
“陛下,不妥。”柳思生欲抽出手,却如何都挣脱不开,“陛下这是做什么?难不成陛下也有龙阳之好?”
奕明长听见这个才悻悻松开柳思生的手,满目凄凉。
柳思生继而开口:“你不信如因,亦不信我,你我早已无话可说。”
11. 在我府上大摆宴席?
奕宣这下搬出了宫,自在不少。
曾经去个集市还得悄悄翻宫墙,如今可以堂而皇之去往。
只是曾经向往的那般热闹,如今连看了数日倒也渐觉乏味。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忠禾身子没事了,看着他住进这院中,整日忙碌的背影,难得安心。
就是多了个讨人厌的家伙。
还是那个影杀。
叫什么……逢雨?
柳思生执意要在自己身旁安插眼线,每日都感觉有一道刺目的目光紧紧相随,浑身不自在。
不过他这次倒是没追着让自己刻字,毕竟这事柳思生都替他代劳了。
柳思生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啊!
今儿个心情好,早起去集市上讨来不少好东西。
奕宣手中悠然把玩着新淘来的一对玉珠,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神情。
他信步推开府门,未料险些与人撞个满怀。
“叶定川?”奕宣惊呼一声,被吓得不轻,慌乱之中连忙向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忠禾身上。
忠禾遭此突然撞击,也不禁一个趔趄,双手急忙稳住手中物件,随后问道:“小叶将军为何会在此处?”
“这如今啊,可是该叫世子了。”柳思生满面春风于庭院中悠然走来,“陛下的旨意近日下来,叶家今后可就是这大昭第二个异姓王,北定王,川儿以后可就是这北定二世子了。”
忠禾瞧见他一脸欣喜:“柳大人!”
柳思生冲他点头:“忠禾,许久不见,这些年辛苦了。”
“家父本得侯位,如今却能得封王爵,多仰仗先生。”叶定川赶忙为柳思生让出条路,抱着剑对他弯了弯腰。
柳思生摆手笑道:“哪里,叶家征战北月数十载,如今大捷,功不可没,这些陛下都看在眼里,自是不会凉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奕宣闻言,嘴角微微抽动:“所以你们二位不请自来,只是为了炫耀?”
柳思生拉着奕宣的胳膊将他往亭中引,边走边道:“宣王怎能这般想?好歹是叶家人,这等喜事庆祝自然得捎带着你,今日在这府中宴请,只谈喜功,不谈其他。”
府中设宴请客?
喂!莫不是弄错了吧?
这是我的府邸没错吧,难道我走错了地方?
竟然在我府里大摆宴席?
啊?
还有,你为什么能这般熟稔?
究竟谁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啊?
反观柳思生,对自己当下的所作所为全然不以为意,拽着奕宣径直向后院走去。
叶定川紧紧相随于二人之后,其眼神却牢牢锁定奕宣,恰似恶狼凝视猎物。
一路通往后院,但见圆桌上已有数人围坐。
众人见奕宣前来,皆纷纷起身相迎。
“若朝哥哥!”楚卿身着那袭红色衣裳,少了头上繁饰,显得格外自在轻盈。
她见奕宣满面欣喜,急切地挥手招呼。
身旁的楚禹见状,翻了个白眼,伸手轻轻一拉,将楚卿拉回座位。
陆瑶亦向奕宣行礼,温婉道:“宣王殿下,许久不见。”
奕宣微笑地点头回应。
怎么回事?不是叶家喜宴吗?
他东寻的人怎么也在?
“东寻小主已经同我说了,你与东寻世子算是儿时玩伴,陆瑶你先前就认识,我便不多费口舌介绍了。”柳思生说着拉奕宣入座,摆手道,“都坐吧,随意些,今日只是请大家吃顿饭。”
奕宣跟着他的动作落座,只觉浑身不自在。
这柳思生到底搞什么啊!
我跟他们又不熟!
空气中满是尴尬的气息。
柳思生却仿若未觉,泰然自若地坐在奕宣身旁,手中不停,自顾自地为奕宣夹菜,口中道:“今日特意请了常青楼的师傅前来掌勺,殿下快尝尝。”
叶定川见此情形,心中顿时不乐意起来,一屁股坐在柳思生身旁,故意将碗重重地搁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这一声响引得众人纷纷投来目光。
只见叶定川正恶狠狠地盯着奕宣,奕宣心中不悦,侧头避开他的视线。
有病吧,他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让他夹菜的。
柳思生似是心领神会,无奈地叹了口气,干脆站起身来,端起那盘菜,绕着桌子缓缓踱步,挨个夹菜。
楚禹仿若瞧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般,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扫视。
呦,瞧这三人的模样,关系怕是不简单呐。
“多谢柳大人。”楚卿笑意盈盈端着盘子去接,柳思生也冲她莞尔一笑。
待看到每个人盘中皆有后,柳思生才心满意足,悠然坐回原位,同时轻轻挥了挥手道:“诸位若再迟迟不动筷,可就着实辜负了这满桌佳肴。”
众人闻听此言,这才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夹菜。
奕宣夹了几口菜放入嘴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遂开口道:“不对啊,柳思生,你白天这大摇大摆地来我府上,还带了这么多人,不怕被人瞧见?”
柳思生眼皮都未抬一下,只顾着吃嘴里的鱼肉,随后抬手轻轻一指。
奕宣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房屋之上,影杀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
我去!
不是吧!
这么豪横!
就不怕陛下知道啊?
楚禹此刻一个没忍住,嗤笑一声阴阳道:“哎呀,要不说这国师是大昭国运,怕是陛下见了都得礼让三分。”
叶定川听到此言,双手一颤,利刃瞬间脱鞘而出。
他猛地一拍桌子,身形霍然立起,手中长剑寒光闪烁,径直指向楚禹。
楚禹也一甩筷子起身:“怎么?叶二世子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奕宣见状也是一惊。
我的天。
这叶定川真是听不得一丝柳思生的坏话,这么忠心耿耿?
柳思生到底怎么把他训成这样的?
厉害啊!
楚卿也是见状急忙去拉楚禹:“哥,你干什么!”
柳思生刚夹起一筷子菜,还未及送入口中,便急忙开口制止叶定川:“川儿,收剑!”
叶定川鼻腔中轻轻哼出一声,依言将剑缓缓纳入剑鞘,然后一声不吭的乖乖坐回原处。
楚禹竟被气得笑出了声,随后被楚卿死命拉着坐下。
一时间,众人皆无言,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陆瑶亦觉得这气氛凝重,向柳思生那边望去,望见他倒是自在,不免轻笑一声。
奕宣左看看右看看。
我去,这什么情况啊!
他们不会在我府上大大出手吧。
柳思生放下筷子,开口打破这宁静:“既然都吃不下去,那便来谈谈吧。”
“谈什么?谈谋反?”楚禹不屑轻嘲一声,目光转而落到奕宣身上,“他叶家可以不顾一切当走狗,我楚禹可不会带着东寻干掉脑袋的事情。”
“没有那么夸张,亦不是谋反。”柳思生说着从怀中掏出那白玉令放在桌子上,“陛下已经知晓我要做什么了,所以就算是出事,要找也是找我,找不到叶家头上,更找不到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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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
奕宣看见那白玉令眼睛都瞪大了:“这令牌你……”
他去见了陛下?
这是陛下给他的?
不是,为什么啊!
既然他说陛下都知道了,怎么陛下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禹也闻言一愣:“你说你帮扶宣王陛下知道?他怎会应允?”
“自然知道,毕竟我故意在陛下眼皮子底下闹大,陛下又不是聋瞎之人。”柳思生嘴角勾着笑,手撑着脑袋,目光扫视过众人道,“不过我自有我的办法让陛下装作聋瞎,只不过有个条件。”
奕宣闻言追问:“什么条件?”
柳思生云淡风轻开口:“我答应陛下不会再离开华京。”
“先生!”叶定川此刻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提高音量,“这是软禁!陛下自是知道您与叶家走得近,想牵制叶家必定会对先生下手,您在北定到底还有叶家担保,您如今同意留在京城,叶家如何才能保得了先生平安,不行,我得去找陛下。”
叶定川气急起身欲走,被柳思生一把拉住道:“川儿,此事既然瞒不住,我便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如今也算是跟陛下说开了,我若不在,你们叶家在北定也不必整日提心吊胆,这刚封了王,眼下想办法在这朝中站稳才是最主要的。”
“先生留下不就是为了宣王吗?”叶定川转身望向柳思生,脸上挂上委屈,“可是北定离不开先生,我父亲还在等着先生回家,先生心里是无拘,如今为了宣王当真甘愿做这入瓮人?”
“没错。”柳思生不假思索开口,“我去北定帮助平定北月之乱也是为了若朝,我早同你、同叶流将军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奕宣听见这话心里猛地抽动一下。
他为何……
“先生不是这般人,先生不会为了一人弃天下人不顾、弃北定不顾!”叶定川说着神色愈发落寞,“先生若有什么苦衷大可说出来,我可以……”
叶定川话到嘴边突然噎住了。
可惜啊,他们叶家这一切全是仰仗他柳思生。
在华京,叶家怕是连话都说不上。
“留在这华京倒也是不错。”楚禹此刻冷不丁开口,“富贵迷人眼,美人得娇养,总比北定苦寒来得好。”
“楚禹,这又关你什么事?”叶定川本就怒火中烧,如今又被他这热油一浇,自是瞬间炸翻天。
“是不关我的事,但我知道了这么多,可不是被拉上贼船了吗?”楚禹言罢站起身,拉住了楚卿的胳膊,“走吧,我想这饭也吃不成了,笑话倒是看了一出。”
柳思生见他迈出步子,上前几步唤住他:“东寻世子留步。”
楚禹闻声扭头:“怎么?不让走?又想跟之前那样威胁我?”
“世子误会了。”柳思生两三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劳烦将这个交给东寻王。”
楚禹虽有犹豫,但还是接过那信打量起来:“拉扯我就算了,国师这胃口可真大,我父亲年事都高了,经不起国师这么折腾啊!”
“此信无关宣王,东寻王看了便知,届时我相信世子自是愿意跟我……这么说来着?狼狈为奸?”柳思生故作神秘开口。
楚禹不吃他这一套,将信摆在他面前:“这信我可是不敢送,除非你告诉我信中有什么。”
柳思生负手身后,倒是没再藏着掖着道:“东寻大难。”
楚禹:“哦?从何说起?”
“天机不可泄露,但这一卦,自当是送东寻的见面礼。”柳思生言之自信一笑,“别忘了,我本就是个算命先生,信否就看东寻王了。”
12. 这分明是奸臣之举
“要本宫说,这叶家,在这华京可得意不了几天。”一妇人慵懒地靠坐在雕龙画凤的檀木椅上,锦缎华服如流霞般铺散。
此人正是当今大昭皇后,右丞相商行长女商容,封号昭德。
商容说着微微抬眸,扫过一众妃嫔,声音不高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她轻轻抬手,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鬓边的珠翠:“不过,这九皇子才刚封王,正是声名鹊起之时,叶家却于此刻归来,倒像是算好了日子,此中因由,楚妹妹想必心中有数吧?”
楚拂云的手紧紧捏住帕子,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高位之人,于椅上偏头欠了欠身,恭敬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不知。”
商容闻得此言,鼻腔中轻轻发出一声冷哼,眼神中满是嘲讽:“听闻妹妹欲将楚家那掌上明珠推上宣王妃之位,本宫早有所闻,妹妹一向对宣王格外眷顾,现今看来,妹妹傻倒是真的,为了一位难成大器的皇子,舍得将楚家独女奉上。”
楚拂云听了此话,双唇紧抿,身躯微微颤抖,露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商容瞧着她这般模样,语调悠悠:“在这宫墙深苑之中,诸位妹妹定要知晓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说错一言一语皆可能招来杀身之祸,若是触怒了陛下龙颜,可不止自身性命堪忧,更会祸及母族,一旦站位有误,届时便是本宫有心相护,怕也无能为力。”
“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楚拂云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与众人一同向商容行礼。
商容抬手,轻轻挥了挥那绣着华丽锦纹的衣袖,神色略显厌烦道:“行了,都退下吧。”
众人齐声应道:“是。”
踏出凤仪殿的殿门,楚拂云才觉胸口那股压抑之气稍稍散去,下意识地抬手轻拍胸口。
“娘娘,您没事吧?”身旁搀扶着她的宫女巧儿,面露关切之色,轻声问道。
“无妨。”楚拂弱弱开口回她,随即,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事,她又扭头望向巧儿,“对了,巧儿,听闻今日四王议事,东寻王此时可有进宫?”
“听御前的公公们说,今日众人早早进了御书房,如今这都快午时了还没瞧见出来。”巧儿说着,眉头轻皱,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焦急,“今晨御书房那边隐约传来争吵声,甚至还有摔砸东西的动静,想来怕是触怒陛下了。”
巧儿边说着,边抬眸望向楚拂云,眼中满是心疼:“这陛下不高兴,受苦的还是娘娘,娘娘身上的伤才刚刚消下去。”
“承受天子之怒,不正是后宫妃嫔的分内之事吗?”楚拂云开口却是一声苦笑,“我大抵也只有这点用处,倘若连这些都无法做到,在这深宫内院之中,我又该如何存活?我理当感到庆幸才是。”
“娘娘……”巧儿拉着楚拂云的胳膊紧了紧,脸上也同楚拂云一般,皆是无可奈何。
“行了,不说了,去御膳房准备些吃的。”楚拂云伸手抹了摸眼泪,故作洒脱迈开步子,“待东寻王议事出来,请他来未央宫用膳。”
“是,娘娘。”
柳思生脚下生风,领着身后的叶定川,一脚踏入御书房。
刚进去便见已有两人身着朝服,早在殿中等候。
他满面春风上去同二人寒暄:“东寻王、西和王,许久不见。”
楚拂世只是扫了他一眼,随后迅速移开视线。
都过去十六年了,他当真是容颜依旧。
果然是祸国妖师。
楚拂世冷哼一声,道:“这四王议会,国师大人难道也想横插一脚?”
“北定王刚刚册封,此刻并不在城中,川儿又自幼于边关长大,对为官之道懵然无知,其身旁自当有人看顾不是吗?”柳思生言语间隐隐透着一丝得意,“况且此事已禀明陛下,陛下都未曾有异议,东寻王却要对我冷眼相向?”
“确实,国师如今到底也算叶家人,领着叶家二世子前来参议,亦是在情理之中。”西和王适时上前打圆场。
这西和王乃是昭帝的长子,名唤奕知,字灼见。
可惜资质不错,但只因其母妃出身歌女,并无参与嫡位争夺的资本。
他生母柳思生倒是见过,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当年昭帝年岁小,还未称帝,情窦初开被其蛊惑,诞下此子,也是后来登上皇位才让其认祖归宗。
他自幼能力非凡,于治理之术颇具天赋,造诣颇高,唯性格稍显柔弱,不善与人争逐。
如今他年逾三十,在此等出身下,能获封西和,坐拥一方领地,于他而言,已属难能可贵。
他与柳思生也并不深交,毕竟他封王之际,柳思生还在北月燃篝火、生狼烟。
尽管内心思绪万千,但场面上该有的礼数与情面还是不可少的。
柳思生嘴角含笑,朝他微微弯腰行礼,说道:“西和王所言甚是。”
叶定川乖顺地立在柳思生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柳思生与众人你来我往地交谈,那目光满是仰慕。
众人攀谈之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未几,奕明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只见他迈开步子,面色凝重走了进来。
在昭帝的身侧,南归王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南归王奕明达,乃是昭帝的弟弟,他们非一母所出,但自幼便情谊深厚,关系亲近。
当年也多亏了这层关系让他这个南归王从昭帝手中活下来。
柳思生自当是看到昭帝人性尚在才迟迟不愿放手。
但是这一手却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啊。
众人瞧见昭帝驾临,赶忙纷纷跪地行礼
奕明长抬手让众人平身,随后直上玉石台阶,端坐在龙椅上。
他缓缓开口道:“北月之役大获全胜,我军势如破竹,成功收复数十座城池,此等赫赫战功,叶家当属头功,今日特地邀诸位前来,其一乃是共庆这大捷,我大昭因之更为昌盛,疆土亦得以广袤绵延,其二则是朕心有疑虑,欲向诸位爱卿问询,缘何今年民税锐减,数额竟少了如此之多?”
奕明长言罢,猛地抓起一侧放置的折子,满脸怒容,扬手将其狠狠甩向众人跟前,怒喝道:“那户部,该抄没的朕已全部抄没,然所搜刮出来的银两却未能填补这亏空?北定刚刚立功暂且不说,朕此刻倒要好好问问余下三位,这大笔的银子,究竟去向何方?”
奕知闻言率先开口:“陛下,年前大旱,瘟疫蔓延,恐是天灾,臣等绝没有中饱私囊。”
奕明达亦赶忙附和,言辞恳切:“陛下圣明,南归一向称鱼米之乡,然去岁竟滴雨未降,赤地千里,民苦不堪言,幸今年清明,蒙上天垂怜,降下甘霖,方有转机,然此前旱情沉重,粮食歉收,百姓生活困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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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天灾,又是天灾。”奕明长抬手猛捶在一旁扶手上,怒不可遏,“年年皆以天灾为由糊弄朕?来,柳思生,你且讲讲,此中究竟有无虚妄?”
柳思生拱手行礼:“陛下,臣观星象,确有察觉大昭浩劫将至,然去年卦象却一如无常,若臣能提前知晓天灾将临,必定速速上书陛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听!都来听听!”奕明长愤懑道,“莫不是尔等串通一气,编造谎言欺瞒朕?好大的胆子!”
见龙颜盛怒,众人惶恐,纷纷跪地。
楚拂世赶忙开口:“陛下,国师彼时身处北月,怎会预知天灾?我东寻沿海滴雨未降,唯有华京安然无恙?想必是那国师施了妖术,陛下明鉴。”
柳思生当即辩驳:“华京有雨,因陛下乃真命天子,灵泽庇佑,然去年各地大旱无雨,竟无丝毫消息传出,此是为何?是子虚乌有,还是有人蓄意隐瞒?若有隐瞒不报者,依照我大昭律例,此乃重罪,陛下定要明察。”
“你……”楚拂世当即被怼得哑口无言,怒目圆睁,手指着柳思生直哆嗦,“妖师,妖言惑众啊!”
“够了!”奕明长也长叹一口气,以手扶额,一脸无可奈何,“此事想让朕不追究也可以,尔等想法子将这亏空给补上。”
“可陛下这……”奕明达也慌乱开口。
“还要朕说第二遍吗?”奕明长眼神冷冷扫过众人,随后目光停到柳思生身上,“刚刚爱卿说大昭浩劫?何以见得?”
柳思生云淡风轻道:“此事怕只能同陛下一人说。”
奕明长微微挑眉,轻“哦”一声,旋即起身,款步走下玉石台阶,行至柳思生跟前站定。
“你无须同朕言说究竟是什么,朕所求唯有破解之法。”他的语调平静,却透着威严。
“臣需些时日推演。”柳思生跪地,仰头望向奕明长,“陛下,天灾一事,臣难辞其咎,甘愿受罚。”
“罚?”奕明长俯身弯腰,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既如此,那今晚便来御书房,朕单独罚你。”
言罢,直起身,眼神中隐隐有别样的情愫一闪而过。
楚拂世在一旁听闻此言,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敢直视。
陛下怎会被这妖人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如今行事竟如此明目张胆,全然不顾礼法。
大昭不幸啊!
待议事完毕,众人纷纷散去,柳思生才在叶定川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刚踏出殿门,便瞧见楚拂世仍在原地未走。
楚拂世瞧见他,当即快步上前,几步来到他身前,猛地一把揪住柳思生的衣领,怒目而视,喝道:“妖人!”
叶定川见状,迅速拔剑出鞘,锋刃直指楚拂世,高声问道:“东寻王这是意欲何为?”
柳思生见楚拂世满心愤怒,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地说道:“看来东寻世子已替我将信送到了。”
“柳思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蛊惑我儿?你究竟有何企图!”楚拂世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揪着他衣领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还有你刚刚在陛下面前,肆意胡言,颠倒黑白,此等行径,分明就是奸臣之举。”
“怎能说是蛊惑?我这是在给东寻抛橄榄枝。”柳思生轻笑一声道,“不过这奸臣之称,我倒是挺喜欢。”
13. 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楚拂世闻言气愤地甩开手。
柳思生一个踉跄,不过好在被身后的叶定川稳稳扶住。
“我且不管你所言是虚是实,但你给我听清了柳思生,莫要以为我妹妹向着宣王,我楚家便定会扶持他,我楚家绝不可能与你这等阴险小人同流合污,你最好识趣些,离我楚家远远的。”楚佛世恶语道,望着柳思生的目光中皆是怒火。
柳思生听闻他的话,却只是淡然处之,身形稳立道:“此事你我说了都不算,我只信天命,替天行事。”
他稍作停顿,又道:“算算时辰,未央宫那位怕是要派人来请王爷过去了。”
楚拂世满脸疑色:“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一名宫女匆匆跑来,躬身行礼道:“王爷,我家娘娘有请王爷过去一同用膳。”
楚拂世目光投向那宫女,随即又转向柳思生,袖子一甩,冷哼一声,愤然而去。
待楚拂世离去,柳思生才匆忙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
一口鲜血咳出,他急忙以帕掩口。
叶定川心下陡然一惊,急忙伸手搀扶,面容满是忧虑:“先生!”
“无妨。”柳思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忧,就着他的搀扶之力喘息平定,良久方缓过劲来,“走,送我去宣王府。”
“先生如今这般模样,为何还要前往宣王府去受气?”叶定川双脚定在原地,丝毫没有移步之意,“咱们不是该回观星楼寻陆大夫诊治吗?”
“我这不是病,陆瑶也束手无策,我平日喝的那些都是他开来让我补身子的。”柳思生抬眸,眼中尽是疲惫,“宫墙高耸入青云,飞鸟难越困此身,这是报应,避免不了。”
柳思生言罢,转而握住叶定川的手,冲他展颜一笑:“我行事自有考量,你不必过分挂怀,走吧,时间还早,午膳还能同若朝一起用。”
奕宣手撑着脑袋坐在饭桌前,目光时不时瞟向身旁的叶定川。
叶定川察觉到他的视线,却无言以对,只是默默低头喝茶。
奕宣见状,不由轻声浅笑,手指缓缓摩挲着杯沿。
此前柳思生匆匆赶来,一来便兴致勃勃地宣称要亲自下厨。
这叶定川前脚刚跟进厨房,后脚就被狼狈赶出,看他那副模样,想必心中很是不服气。
不过,最让人意外的是,柳思生这般位高权重之人,竟然还会做饭?
少顷,柳思生端着一盘菜,脚步略显踉跄地走到桌前,轻轻放下后,拿起一旁的手帕擦拭双手,温声道:“你们先吃,厨房里还有两道菜,我去端来。”
奕宣盯着那盘菜,不禁目瞪口呆。
我嘞个大杂烩啊!
洋葱、萝卜、芹菜…… 甚至还有苹果?
这能吃吗?
见柳思生转身欲回厨房,叶定川迅速拉住他的胳膊,将其按坐在椅子上:“先生,剩下的我来取吧。”
“也好,那就辛苦川儿了。”柳思生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不忘细心嘱咐,“菜有些烫,小心些。”
奕宣见他离开,便拿起筷子,对着那盘菜面露难色,不知从何处下筷。
“这菜卖相不佳,味道却着实不错,你可得尝尝。”柳思生一边说着,一边夹起一块苹果递到奕宣嘴边,“来,张嘴。”
奕宣瞬间愣住。
这……这是要喂我?
啊?
“真的,不骗你,味道很棒。”柳思生瞧着他那副模样,忍俊不禁,开口解释道,“粮食来之不易,莫要浪费,况且我都如此用心为你下厨,你难道还怕我下毒不成?”
奕宣听着他这略带撩拨的话语,双颊竟微微泛红。
心一横,闭眼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缓缓张嘴。
柳思生顺势将苹果送进他口中。
奕宣咀嚼几下,忽然睁眼。
似乎察觉到异样,又细细嚼了几下,双眸顿时亮了起来:“好吃!”
柳思生也一脸满意:“喜欢就好,你若喜欢,我常做给你吃。”
奕宣不禁一怔。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顿感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奕宣目光紧紧锁住柳思生的眉眼,只觉心底涌起一股莫名悸动。
细细打量,竟发觉柳思生得漂亮极了。
面容白皙洁净,眼眸澄澈明亮,那睫毛修长浓密,双唇虽薄却透着一抹诱人的红润,身上还萦绕着一缕淡雅的清香。
忆起在常青楼时,即便浓重的北月香也无法遮蔽他身上那独特的体香……
恰在此时,叶定川折返归来,恰好目睹这一场景。
只听“啪”的一声,他双手重重将盘子置于桌上,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戾气。
幸得那盘子是银制的,才得以保全,未被摔碎。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令奕宣瞬间回过神来。
他匆忙避开柳思生的目光,一只手慌乱地捂住半边脸,眼神游离不定,四处张望。
天啊,我方才在想些什么?
难不成我对他……
不,这绝不可能。
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你是傻了吗奕宣,你绝不能像叶家那傻狗一样被蛊惑啊!
“川儿,辛苦你了。”柳思生起身整理好菜肴摆放,而后重新落座,迅速地往叶定川盘中夹菜,“你也饿了,赶紧趁热吃。”
端水嘛,这柳思生在行啊。
所谓左右逢源,熟能生巧嘛。
叶定川显然心有不悦,二话不说搬起石凳就往柳思生身旁挪去,眼神却始终带着敌意盯着奕宣。
奕宣见状瞠目结舌。
老天,那可是石墩子,实打实的实心石墩!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搬起来了?
这时,叶定川才将目光移开,转而望向柳思生,与其四目相对。
“先生喂我。”语毕,他径直张开嘴,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边。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直把奕宣惊得呆若木鸡。
奕宣一时气血上涌,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叶定川,你……你你你你,要不要脸啊?”
叶定川嘴角一撇,收回张嘴的动作,对着奕宣翻了个白眼:“我看宣王殿下刚刚那享受的模样,倒是很要脸。”
“……这是在我的府邸,你们若要如此行事,回自个儿府上去做。”奕宣的脸涨得愈发通红,绞尽脑汁思索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反驳的话。
“哦?那宣王殿下不妨说说,我要做何事?”叶定川毫不示弱,拍案而起,直视奕宣,满是鄙夷。
柳思生见状,无奈地抬手扶额。
好好的局面,怎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按说当年那卦象显示,这俩孩子命格相辅啊。
为何如今一见面就这般水火不容?
柳思生双手各拉住一人,往座位上拽:“若再这般争吵,饭菜可都要凉了。”
叶定川还算听话,依言乖乖坐下。
奕宣却仍气愤难平。
越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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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气!
这柳思生又非自己什么至交好友,却天天往府里跑,人多眼杂不说,还带着叶定川来气自己?
实在是忍无可忍!
奕宣甩开柳思生的手怒言道:“柳思生,你是不是非得让我不痛快,你这心里才舒坦?我这宣王府,你一个外人说来就来,我忍你很久了!”
“你……”叶定川闻听此言,怒从心头起,当即欲拔剑出鞘。
幸好柳思生反应迅速,眼疾手快按住他。
递去一个制止的眼神后,柳思生起身长叹一声:“抱歉,此事我确未考虑周全,只是怕你一个人在这府里不习惯。”
言罢,神色间竟流露出几分黯然。
奕宣瞧见他这副神情,心中刚燃起怒火仿若被一盆冷水浇灭。
但并非出于愧疚,而是一种莫名的烦躁。
不知为何,面对他,总有种束手无策之感。
奕宣心虽这样想,但耐不住嘴硬,冷嘲道:“一个人?我自小不都是一个人吗?我一个人难道不是拜你所赐吗?”
柳思生听闻此言,未再出言辩驳,仅是微微颔首,仿佛对奕宣所言认同。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若介意,今日说开,我今后少来便是,原是我一直觉得亏欠想要弥补,但若真惹得你不高兴,你像今日这般及时同我说便好。”
柳思生边说着,边将目光投向满桌佳肴,轻声道:“你若厌我在此,我即刻离去便是,只是这饭菜已备好,莫要因一时意气不进食,伤了身子。”
言罢,他伸手拉住叶定川的胳膊,似要带其离开,口中唤道:“川儿,走吧。”
“可是先生……”叶定川本欲开口数落奕宣,然目光触及柳思生那落寞神色,话语便凝噎于喉,不知从何说起。
无奈,只得随柳思生默默步出院中。
待柳思生身影渐远,奕宣心间莫名泛起一阵更为浓烈的烦躁。
他愤然一脚踢向身旁石凳。
只听“哐当”一声,石凳摇晃几下。
奕宣眉头皱起,蹲下身子抱着脚。
该死的!
真疼啊!
我有必要为了他柳思生气成这样吗?
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一直恨他不就好了?干吗要那么在乎他?
等我拿到的一切,干脆一点,一脚把他踢开。
这样自己心里能好受多了。
出了院门,柳思生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叶定川垂头丧气地跟在其后,低声道:“先生,对不起,我又惹得你不高兴了。”
柳思生微微抬手,轻轻拭了眼角,旋即扭头看向叶定川,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无妨,我知晓你与若朝皆性急,见面易起冲突,日后相处久了,想必会有所改善。”
叶定川仍愤懑不平:“可是先生,我真的很讨厌他,你看看他说的那些话,先生都给他下厨了,他竟还敢对先生那般,若他将来真成了皇帝,还不知道会怎么为难先生。”
柳思生长叹一声,拉过叶定川的手轻拍两下:“我始终笃定,他便是我苦苦寻觅之人,既已相逢,哪怕他日后踩着我的身躯登上皇位,我亦无言,只是川儿,我引你靠近他,是为叶家着想,你需明白,他将来为君,你为臣,臣就算是为君死,也自当无怨无悔。”
“川儿你年岁小,还不懂,在如今这朝堂,人脉圈子比你这一身功名管用得多,你如今低低头,将来才能带着叶家在这华京稳住脚啊。”
14. 宣王殿下未曾来过
“哎哟,我的殿下呐!”忠禾急得直跺,脸上写满了焦急,“您瞧瞧,柳大人这好不容易才出宫一趟,您怎么就硬生生地把人给气走了呢?”
奕宣心中本就如同一团乱麻,烦躁不已,此刻忠禾还在耳边不停地唠叨,让他愈发地烦闷。
又是柳思生!
怎么无论走到哪里,都逃不开这个名字?
他究竟哪好了?
竟然连忠禾这样的太监都被他迷惑得神魂颠倒?
忠禾对自己向来忠心耿耿,可柳思生这一回来,忠禾嘴里念叨的全是他,何曾有多关心自己一句?
哼,要我说,这柳思生根本就不值得众人如此吹捧。
论家世……算了家世我也不知晓,但论才学,论样貌,这京城里比他出色的人数不胜数,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胶水粘在了他的身上?
真是想不通。
奕宣窝着一肚子火,跷着二郎腿,坐在庭院中的亭子下。
忠禾的喋喋不休扰得他不消停,他索性抬手捂住耳朵,满脸的不耐烦。
忠禾见状,心中更加焦急,匆忙走到奕宣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脚边,急切地说道:“殿下,您何苦要与柳大人这般置气呢?柳大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一不是为了殿下您啊!”
奕宣猛地扭过头去,紧闭双唇,一言不发,故意避开忠禾的目光,不想听他为柳思生辩解。
忠禾咬牙,壮着胆子,轻轻拉了拉奕宣的衣摆,道:“奴才斗胆犯上,如今殿下已然成年,朝堂局势动荡,众人对殿下您虎视眈眈,就连昭帝对您也是心存忌惮啊,殿下或许有所不知,满朝上下,唯有柳大人一人敢坦言站在您这边,就因为如此,可是彻底激怒了昭帝,奴才进宫办事时,听那些小太监们私下议论,如今昭帝已经下旨禁止柳大人出宫了。”
奕宣听闻此言,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
犹豫片刻后开口问道:“既然父皇不让他出宫,那他今日是怎么到咱们府上的?”
忠禾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凑近奕宣,附在他耳边悄声道:“这自然是偷偷出来的,殿下您也知道,在华京,且不说昭帝和太子的眼线众多,就连后宫嫔妃们的耳目也是无处不在,柳大人此举,怕是很难瞒得住啊。”
这话让奕宣心里突然有了一丝触动,不禁皱起眉头。
倘若父皇真的严禁柳思生出宫,而他今日偷跑出来的事被父皇知晓,以父皇那难测的性子,柳思生恐会吃大亏。
奕宣猛地站起身来,双手一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腿就往府外走去,脚步匆匆,带起一阵风。
忠禾见状,急忙起身跟上,边追边喊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啊?”
“进宫!”奕宣头也不回,抛下这两个字后,脚步愈发急促,片刻间便消失在忠禾的视线中。
奇怪,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担心柳思生会出事?
可眼下也顾不上细想了。
得先去观星楼瞧瞧,看他露馅没。
只是他别拖累我得好。
奕宣一路疾行,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观星楼前。
好在已近黄昏,路上也没什么人。
他抬手,叩响了门扉。
门缓缓打开,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陆瑶。
陆瑶看到奕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宣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奕宣伸长脖子朝门内张望,口中问道:“柳思生在哪?都这时候了,他怎的还未回宫?”
陆瑶望着奕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嗫嚅着开口:“殿下……您难道不知道?”
“嗯?”奕宣眉头一皱,眼中满是不解,“知道什么?”
说罢,他大力推开陆瑶,径直走进观星楼,目光在屋内四处梭巡。
这柳思生当真还没回来。
好啊。
难得自己主动来寻他一次一次,他倒好,在外面跟着叶家那傻狗玩嗨了吧,连家都不回了。
陆瑶心中明了,不紧不慢地绕过奕宣,款步走到桌旁,沏茶,边沏边说:“先生早就回宫了,只是今夜得陛下召见,此刻正在御书房呢。”
“去了御书房?”奕宣听闻此言,心中突发不安。
他迈着步子走到陆瑶身侧,也坐下:“是父皇召见?为什么?”
奕宣有些心虚,手心竟微微沁出冷汗。
他不会真的露馅了吧。
陆瑶神色安然,将沏好的茶轻轻递到奕宣面前,道:“殿下对朝堂之事尚懵懂不知,能得先生倾心相助,此乃殿下之大幸,还望殿下珍惜这难得的机缘。”
“少在我面前吹嘘他,我听腻了。”奕宣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只需要告诉我,今日朝堂之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柳思生为何会被父皇深夜叫走?”
奕宣也不跟他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询问。
陆瑶虽不愿多说柳思生的事情,但他毕竟算是柳思生珍重之人,告诉他也无妨:“今日早朝,四王商议,去年大旱之际,民间赋税过低,然先生却言,去年卦象显示一切如常,且算出我大昭将有灾祸降临,陛下听闻此言,故而在夜间召先生入宫,一同商讨大昭国运之事。”
听见这,奕宣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幸好不是被抓包。
这柳思生,竟让人瞎担心。
陆瑶瞧着奕宣那一脸藏不住事儿的模样,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哎呀,也算是知道先生为何那般喜欢他了。
念头一转,陆瑶起了逗弄的心思,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殿下既然清楚今日先生出宫是为了寻您,如今这般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莫不是在担心先生?”
“谁……谁担心他啊!”奕宣抱着胳膊,脑袋一扭,轻哼了一声,“我是怕他拖累我,父皇的折子打在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疼得要命!”
哟,嘴还挺硬!
陆瑶站起身来,目光投向窗外,悠悠道:“先生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殿下是要在这儿等先生吗?”
奕宣抬头,目光从陆瑶身上扫过,也顺势看向窗外,这才惊觉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既然如此,来都来了,就等他这一回,权当是把欠他的还了吧。
“看样子殿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陆瑶见他许久未语,便知晓了他的心思,于是跟他叮嘱道,“我夜间还得去太医院研习,若宣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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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留在这儿,我便可早些走,殿下可要记得在先生回来之前把香点上。”
“点香做什么?”奕宣满心疑惑地问道。
“先生夜里难以入眠,平日里又积劳成疾,容易心焦气躁,只有北月的遇君笑能让他舒缓些,需得日日点着。”陆瑶说着,抬手指向一旁的柜子,“都在二层抽屉里放着,殿下可别忘了。”
“哦。”奕宣虽不乐意,但还是应了下来。
看着陆瑶离开后,他赶忙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
这一瞧,抽屉里满满当当塞的全是香!
老天爷啊,这柳思生天天闻着这么重的味道,他这身子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这遇君笑香气馥郁浓烈,闻起来竟和青楼里的胭脂粉有几分相似,多闻一会儿便觉得恶心难受。
他竟然要靠着这种东西才能入睡?
这东西真能常用吗?
奕宣捂着鼻子,“啪”的一声将那抽屉合上。
一晚上不点死不了人,要是真点了自己估计要死在这儿了。
等他回来再说吧。
待柳思生回来,奕宣已不知何时睡着。
屋内烛火长明,光影在墙壁上晃荡。
奕宣趴在桌案上,侧脸被烛光勾勒,微风拂过,烛火轻轻颤动,光影也随之摇曳。
柳思生瞧见他心生惊喜,脚步轻缓,生怕惊扰了他。
他走到桌旁,缓缓蹲下身子,手轻轻抬起,向着奕宣的脸颊伸去。
可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微微颤抖着。
不是不想。
只是不敢。
“小白,你莫要再记起来了。”柳思生喃喃道,随后将手移向一旁,拿起外衣披在他身上。
或许是这细微的动静惊扰了奕宣,他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地嘟囔着:“阿无,现在几时了?”
柳思生闻言一怔,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不敢置信开口:“你……刚刚叫我什么?”
“柳思生啊,怎么了?”奕宣显然未完全清醒,记不得刚刚的话,半眯着眼打哈欠,“你为何才回来?现在几时了?”
柳思生心中刚刚泛起的涟漪被抚平,但还是在脸上挂起笑容,顺势坐到他身旁为他沏茶:“刚刚亥时,还不算晚,殿下是何时来的?”
奕宣活动了一下脖颈,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淌下,驱散了残存的困意,他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经意间扭头,目光扫到柳思生,借着昏黄的烛光,他一眼瞥见柳思生颈间竟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
“柳思生,你脖子是怎么回事?”奕宣不禁脱口问道,一边伸手拨开柳思生的衣领,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明明白日还没有,这肯定是新伤。
看上去倒像是被人用力掐出来的。
不用说便知道是谁干的。
他的目光上移,与柳思生的目光交汇,这才发现柳思生的嘴角也带着一丝淤青。
他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试探:“是父皇打你了吗?”
柳思生笑着摇头道:“宣王殿下今日未曾来过,也未曾见过我。”
15. 我不会看上他了吧!
“柳思生,你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有什么好瞒着我的?”奕宣皱眉道,“我知道,今日是我不对,我语气太重了,我明知你好心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向你道歉。”
奕宣顿言,又紧接着开口:“但那只是因为我害怕,我怕我轻易接受这份到头来只是我妄想的关心,我不信你,那是真的,因为你对我了如指掌,但我却对你一无所知,你连一丝一毫都不愿意透露给我,或者说是你让我看到了如今的柳思生,我只能不停去猜忌,我……”
“阿无。”柳思生低声地吐出这两个字。
虽然声音很小,但却轻飘飘便打断了他要说下去的话。
奕宣闻言一愣,疑惑开口:“你说什么?”
“我叫阿无。”柳思生扭头垂眸,苦涩一笑,“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回首已三生,思生由此而来,是我一位故人为我取的,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阿无?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奕宣凝视着他,瞧着他的神色。
往昔柳思生见自己时,脸上总是洋溢着笑意,然而此刻,他却是这般落寞。
莫名地,奕宣感到自己的心情也随之黯淡。
“你可有兴致听听我的过往?”柳思生突然转过头,目光对上了奕宣那目不转睛凝视着他的双眸。
奕宣亦与他对视上,瞬间慌乱,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一只手托着下颌,手肘撑在桌面上,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道:“说说看,反正我此刻也睡不着了,闲来无聊。”
柳思生逸出一声轻浅的笑,缓缓开口:“我并非富贵人家,甚至连普通老百姓家都不如,自打我记事起,家里便只有一个婶婶,和一个兄长,是他们把我捡回家的,可以说我其实不知道我的出身。”
闻听此言,奕宣满脸惊愕地望向他:“我还当你是个算命先生,家中怎么也该有些传承,说不定还做过前朝的国师什么的?”
“并非如此。”柳思生摇头,神色坦然,“我无依无靠,白手起家,走到如今的位置,想来我自己都不知走了多久。”
奕宣听罢,微微睁大双眼:“不可能吧,你若如此出身,估计连春闱的路都走不通,若无家底支撑,你上华京赶考的钱哪来……对了,柳思生,你到底是哪的人啊?”
柳思生缓声答道:“我并非走的仕途,算是另辟蹊径,不方便言说,至于你的问题,若跟着婶婶他们,算是如今的南归人,在柳江,曾经那个地方只是个小村子,现如今已经变成了郡县,我也许久没回去过了。”
奕宣单手支着脑袋,破天荒地没有对柳思生的话感到厌烦,只是越听越想再了解他一些:“村庄变成郡县可不是几十年能做到的,柳思生,你说实话,你如今到底几岁了?”
“记不清了。”柳思生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目光凝注在面前摇曳的烛火上。
慢慢地,他眼眸中似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弥漫开来,继而轻声说道:“往昔家境贫寒,家中连一件像样的盛饭器皿都寻不出来,一个碗,兄长与婶婶总是要让给我,可我不忍心看着他们挨饿,于是一家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流传递那碗,一碗粗食,便是一天的饭,大家都不舍得吃,每次都是轮番递吃了好几轮,竟还能余下半碗。”
奕宣闻言皱眉。
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遭遇。
“后来边关战急,要村里出壮丁充军,众人皆知,此行一去,恐再无归期,兄长那日难得用三文钱买了一筐鸡蛋,全家都吃上了,之后,兄长便走了……”柳思生诉说着,声音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转过头,眼眶泛红,望着奕宣,质问道:“他才是婶婶的亲生骨肉,而我不过是个被捡来的孩子,他明明可以把我交出去,可他为何偏要自己去?”
奕宣被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一头雾水,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抬手挠了挠头,以掩饰尴尬:“我想……他将你当作了亲人吧。”
“亲人吗?”柳思生先是喃喃自语,继而笑出了声,“亲人啊,任谁都以为是亲人,可偏偏当时的我不这么认为,我就是个冷血的不知报恩的白眼狼,我甚至失去他之后,我才知道,他,竟是我的亲人?”
奕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如今情绪有些激动,便想伸手拍他肩安抚他。
谁料,柳思生却猛地一把抓住奕宣的手,紧紧握住,不肯松开分毫,急切地追问:“你觉得这些是我的错吗?”
奕宣用力挣扎了两下,却发现根本无法挣脱。
他问我干什么?
我又不是他,怎么会知道他如何看柳思生的?
眼见奕宣脸上浮现出明显的烦躁,柳思生这才悻悻然地松开手,双手捂住脸庞,轻轻揉搓了几下平复情绪:“抱歉,刚才是我失礼了。”
奕宣揉着手腕,倒也不反感,顺着他的话低声问道:“那他……是死了吗?”
“天下战乱,烽火遍地,那些达官显贵尚朝不保夕,他不过是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平民,又能如何呢?”柳思生言罢,抬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湿润,“后来,我去寻过他的尸身,终一无所获,我想,他是心有执念,不愿让我见到他那凄惨落魄的模样,所以才故意藏起来,躲着我,不想让我找到吧。”
奕宣瞧着他这副悲戚的神情,心头不禁泛起一丝酸涩,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一方帕子,递到他的面前,轻声说道:“生死无常,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柳思生听到这话,猛地一僵,目光直直地落在那方帕子上,移不开眼。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奕宣,却见他眉心紧蹙。
若朝啊。
你这副模样,到底是在心疼我,还是同他一样,在心底暗暗埋怨我的无能?
柳思生默默接过帕子,嘴唇轻抿,低低地道了一声:“多谢。”
奕宣顿时回过神来,只觉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有些孟浪,脸上一阵发热,慌忙将手抽回,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眼神闪躲,不敢再去看柳思生。
一时间,两人谁也不语。
过了许久,柳思生才渐渐从那情绪中缓过神来,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宁静:“不早了,外面夜深,殿下今日在观星楼歇息吧。”
奕宣的目光左右游移,开口问:“这屋还有其他的房间吗?”
“殿下去睡我的床吧,我今晚不睡。”柳思生放下手中的帕子,抬手指向二楼,“只有一间房,殿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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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的。”
奕宣满心疑惑追问道:“你不睡?可你身上还有伤呢,不休息如何行?”
“陆瑶应是告知过殿下,没有香,我难以入眠。”柳思生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那平日惯有的浅笑,“想来是殿下不喜欢,那今日便不点了。”
奕宣一拍桌子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柳思生跟前,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拽起。
柳思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有反抗,任由他拉着自己。
奕宣一言不发,紧紧拽着柳思生直奔二楼。
他推开房门,拉着柳思生快步走到床边,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随后拿起床边的被子,胡乱盖在柳思生身上。
“你……”柳思生刚想开口,却见奕宣转身,向着一旁的柜子走去,似在找着什么。
奕宣边找边问道:“柳思生,你的药平时都放在哪?”
柳思生听闻此言,心下明了,抬手轻抚自己的脖颈。
他这是……要为我上药吗?
刹那间,一股暖流淌过心间。
“哦,不用同我说,我找到了。”奕宣拿着一个小巧的药瓶,折返至柳思生身侧坐下,端来烛火。
那火光映照着两人的面容,四目相对,眸中满是缱绻柔情。
奕宣将烛火递向他,温声道:“这个你拿着照明,小心烫着,我来为你上药。”
言毕,奕宣小心翼翼地打开那药瓶,倾出些许药粉在手中揉搓。
觉得差不多了,抬手,轻轻触碰到柳思生的脖颈。
柳思生身子明显一颤,奕宣便急忙缩手:“是我弄疼你了吗?”
柳思生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奕宣疼惜的神色。
或许,是自己奢望过多了吧?
若他不当这个帝王,只是个闲散王爷,我们是否就能这般长久下去?
然,事已至此,天下皆知。
也有人早就因此……
这路踏上,早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柳思生啊柳思生,这皆是你自己种下的因果,明知是苦果,却仍痴痴等待它成熟。
心中本就知晓尝上一口便会没了性命,却还是想拥有,哪怕只是片刻。
只是片刻就好。
天道若有情,便请怜惜我得到的这片刻吧,原谅我的贪念……
奕宣上完药,见他发呆,便拿着药瓶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唤:“柳思生?”
柳思生的思绪被拉回,对着奕宣嫣然一笑:“多谢宣王殿下。”
“不用谢我,那日你为我上药,我还没跟你道谢,如今权当还你这份情。”奕宣起身,为他掖了掖被子。
不知为何,如今再看柳思生,心中的戒备竟已放下许多:“我待会把香送上来,你安心睡便是,我今晚在楼下,你若不舒服,唤我就行。”
柳思生含笑点头,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
奕宣出门后,轻轻掩上房门,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
真是奇怪。
瞧他如今病怏怏的模样,我怎的就想着要照顾他呢?
我不是该恨他吗?
怎么我每次见他心都跳得这么快?
等等!
我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16. 阳气充足健康得很
头好晕……
奕宣揉着脑袋,脚步虚浮地走进房间。
薄纱屏风后,隐隐传来微弱的喘息声。
“若朝,快过来……”
一声呼唤传来,那声音娇媚中带着几分软糯,却又透着丝丝缕缕的喑哑。
男人的声音?
奕宣心下一惊,忙伸手拉开屏风,瞧见那人,瞬间呆愣在原地。
只见柳思生靠在床边,一袭薄纱蔽体,玉肌半掩,墨发随意散落在肩头。
他脸颊染着绯色,双眸含水,唇色娇艳欲滴,微张的唇瓣间呼出灼热的气息。
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肌肤泛着诱人的光泽,竟这般毫无遮拦地闯入奕宣的眼帘。
奕宣只觉喉间干涩,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呼吸也急促起来。
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心底涌起,随后迅速蔓延至全身。
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柳思生的肩头,那透过薄纱仍清晰可辨的“宣”字,更是让自己心急。
柳思生抬眸,眼波流转,盈盈笑意中满是魅惑,朝他伸出一只手:“若朝,来,把手给我……”
奕宣只觉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急促的心跳声在整间屋子里回荡。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缓缓抬起手,向着那只手伸去。
指尖刚触碰,柳思生猛地一拉,奕宣一个踉跄。
闻到一股香味后,顿觉脚下一空,身体急速下坠,仿佛跌入悬崖。
身子一抽,奕宣瞬间从梦中惊醒,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
他大口喘气,许久没回过神来。
我的天,刚刚那是什么?
我为什么会梦见他?
怎么他还是那副样子!
怎么会!
我怎会对他……
奕宣抬手,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
打完后悔了,捂着脸无声狂怒。
靠,疼死了!
“殿下,大早上便如此行径,不太好吧。”
听见声音,奕宣猛地一怔,这才惊觉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陆瑶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递到奕宣跟前,脸上那抹笑意意味深长:“殿下,这遇君笑虽有助眠之效,可旁人若嗅得多了,便会如您这般。”
我?
我什么样子?
我……
奕宣欲起身,突觉不适,身子一僵,目光下移,随后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
“热水已备好,在一楼隔间,干净衣物也在里头。”陆瑶端着杯子,轻抿一口。
奕宣顿时面红耳赤,火烧火燎地起身,转身,飞也似的冲向隔间,“啪”地甩上了门。
啊啊啊啊怎么会怎么会!
太丢人了吧!
他怎么在?
他一定会跟柳思生讲的啊!一定!
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
老天爷,让我死了算了吧!
待到奕宣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换了新衣服出来,便瞧见柳思生也早已醒来下楼,此刻正坐在陆瑶身旁。
二人目光齐刷刷朝奕宣看去。
奕宣被这么一看又浑身不自在起来,迈着的步子都略显僵硬。
柳思生脸上挂笑对奕宣道谢:“昨日承蒙宣王殿下悉心照料。”
“不……不客气。”奕宣结结巴巴地应着,挨着柳思生坐下,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上瞟。
柳思生察觉出奕宣的异样,不禁关切问道:“殿下可是身体不适?莫不是昨夜太过操劳,未曾歇息好?如今我已无大碍,殿下若乏了,不妨去我房里小憩片刻?”
奕宣闻言,猛地转头看向柳思生。
难不成这陆瑶没告诉柳思生?
不然以柳思生的性子,早就嘲笑自己了吧。
“他呀,面色红润,想来睡得比你好。”陆瑶嘴角噙着一抹意味难明的笑,竟学会跟着打趣起来。
奕宣闻言哼了一声,将头偏向一旁。
柳思生满脸疑惑,看看陆瑶,又看看奕宣:“阿瑶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过方才闲来无事,给殿下把了脉,脉象强劲有力,阳气充盈,健康极了。”陆瑶的目光从奕宣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柳思生,“倒是你,昨日那般为何不让人将我唤回?亏得上过药,不然今日又该病了。”
柳思生倒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洒脱说道:“哪有你说得这般夸张?我可没那么柔弱。”
陆瑶望着他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担忧:“你莫要逞强,这日日服药怎么会是好事?常言道,是药三分毒,长此以往,身体怎能不虚?”
奕宣在一旁听着二人交谈,不禁心生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柳思生,你是有病吗?”
柳思生听闻此言,脑袋一歪,将目光落在奕宣脸上,竟带了些委屈:“好好的,殿下骂我做甚?”
“……”
啊?
哇塞,不是……
奕宣满脸黑线,内心无语至极:“我是说,你身上是有什么伤病,你想什么呢?”
“……哈哈哈。”柳思生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抬手扶着额头,苦笑着连连道歉,“哎呀,是我领会错了意思,实在抱歉,抱歉。”
陆瑶也终是没憋住,掩嘴轻咳一声,笑意却从眼角眉梢间溢了出来:“对了,还没来得及问,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你伤得那般严重?难不成是和陛下起了争执?”
“也算不上争执,我们向来如此,此事不便言说,我就不费口舌了。”柳思生神色安然,镇定自若地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不过倒是得了一个消息。”
语毕,他从衣袖中轻轻取出一本册子,递到奕宣面前:“昨日不便细说,殿下眼下先看看。”
“这是什么?”奕宣接过册子,缓缓翻开。
只见册中详尽记录着众多人名、年龄以及籍贯住址等信息,只是最末一栏空白无物。
奕宣不禁抬手指向该处,问道:“这处为何没填?”
“因为没有。”柳思生微微晃动手中茶杯,轻抿一口后解释道,“这些是今年春闱通过的名册,殿试原定着清明前后,恰逢北月大捷、四王议事、弱冠之礼这些,便往后延了延,定在了六月初六,名单上的这些人若是顺利通过殿试,便是我朝后起之辈,正是新王所需。”
奕宣瞬间心领神会:“如此说来,你是想让我从这些人中挑选出可信之士,为我所用?”
“不错。”柳思生点头道,“武,殿下已有叶家,那文,从何来?若殿下想在这朝中站稳脚跟,仅凭我一人终究是孤木难支,天子立世当立民心不假,话虽说的是普通百姓,可在殿下尚未正式登基之际,这舆论风向、朝堂局势,往往把控于文臣之手。”
奕宣觉得他说的虽不中听,但确实在理。
身为帝王,高居庙堂之上,民间动向皆通过那些文臣的笔锋所知。
可其间又怎会少得了私欲的纠葛与权谋的影子?
那叶大将军,于疆场之上浴血奋战、屡立奇功,为保家卫国不惜舍生忘死,其功绩之卓著,理应受到举国赞誉。
但朝堂之上,众人皆不约而同陷入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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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诡异的缄默。
那些本应如实传颂功绩的奏章,竟都被扭曲成了满纸的危言耸听。
无外乎一些什么指责叶将军兵权过重,似有僭越之嫌,对皇家威严构成了莫须有的威胁等等等等。
边关将士寒心,自己苦苦镇守的疆土竟是这般对待自己?
眼前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又有几分能真正反映苍生所愿?
固然不乏直言进谏的忠良之士,奈何奸佞当道,如阴霾蔽日,使得诸多金玉良言都被无端埋没,难以在这混沌之上激起一丝涟漪。
这朝堂之上的腐朽,早就如毒瘤一般根深蒂固。
奕宣不禁惋惜道:“但这些人刚刚步入仕途,就这般让他们也深陷漩涡?他们本该入清水般洗涤这你我皆知的污浊,而不是刚刚遇到泥沼便一脚踏入,苦苦挣扎也不得善终。”
柳思生听见他这句话不禁有些惊讶。
谁曾想他小小年纪竟能如此觉悟。
果然是没有看错。
柳思生放下杯子语重心长道:“殿下,有些事情你不做,旁人便会去做,盯着春闱的不单单只我一人,殿下能如此想,想来殿下也如莘莘学子一般是这朝中的清明,比起旁人,或许他们选择殿下才不负读书拥立明君的初心,若真是如殿下所说的清水,便不惧这泥潭。”
“想要窥得天明,总是要走过长夜,若是先身处白日忘乎所以,那天一黑便会瞧不清方向,若是殿下来选,该如何?”柳思生言说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奕宣。
奕宣思索再三开口:“自是前者,不过依你所言,其他皇子也不会袖手旁观,这上面的人,我该作何选择?”
柳思生笑着抬手,指向名册的最后一页:“旁人皆着眼于会元,贡士,那么我们便反其道而行之,从后往前找。”
奕宣面露疑惑之色,开口问道:“可殿试也不是人人都能过,春闱排名尚且在后,若真找到了,他若是殿试不过不是白忙活一场?”
柳思生似早有所料,随即说道:“这次会元名唤商洛,乃右相商行嫡孙,当今皇后的亲侄子,年二十,第一次春闱便高中,他的文章我曾看过,饱读诗书确实相较于旁人出色,但细看观念平平,虽点明要害但循规蹈矩,一眼便知晓这种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未曾看清真正民生之苦。”
“殿下,再看此人。”柳思生边说边将手指移至一个名字上,轻轻点了点,“江去,三十二岁,童试年年不落,秋闱五次,春闱三次,这第三次才勉强挤进殿试,西和咸平人士,家世一般,父亲曾经是一方小县的县丞,只是得病早去,自此家道中落,家中只有一个残疾的母亲和一个二十来岁不学无术的弟弟,全家算是掏空家底来供他进京赶考,殿下对比这二人,有何感想?”
奕宣闻言皱眉,这都不必言说一目了然:“你既然单独说了他,想必是知道他文章如何,若是因此等原因便埋没一名士,这春闱未免太不公了些。”
“权力面前本就不公。”柳思生抬手继续说,“我是看过他的文章,并非堆砌辞藻咬文嚼字,只是平淡无奇,但字里行间皆是为民谋福,这般朴实之人才是殿下所需要的。”
奕宣微微点头,应道:“况且,这种人在朝堂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一张未曾着墨的白纸,更便于书写。”
柳思生赞:“殿下聪慧。”
奕宣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将心中疑惑道出:“不过有一点我挺好奇的。”
柳思生:“殿下请讲。”
奕宣:“柳思生,你的手长到能伸到礼部将春闱名单拿出来也就罢了,但你何来的权力去看这些文章的?”
17. 你我相逢自是有缘
“殿下来不妨来猜猜看,我是使了怎样的手段?”柳思生见奕宣竟对这事儿起了好奇之心,嘴角勾起一抹轻嘲,反问道。
奕宣轻撇嘴角,神色间透着几分倔强,显然并不愿遂了柳思生的意:“不说算了,我还不屑知道,不过是怀疑你所言真假,这才随口一问。”
柳思生缓声道:“殿下对此大可放心,这册子上的名单都是真的,其家底我也早已派人逐一摸查清楚,殿下不妨先从那上面圈红的名字入手,这些人的行踪,我也早已安排影杀暗中紧紧盯着,但凡有风吹草动,定会在第一时间呈至殿下跟前。”
我去!
可以啊!
早听闻他柳思生手眼通天,没想到还如此深谋远虑。
奕宣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这厉害手段了。
不过,如此众多的名字,对应着同样繁多的文章,就算是不眠不休地去看,也得耗费好些时日。
他若当真是一篇篇细细读完,再去调查背调家世,这费心劳神的程度,恐怕没几个人能及得上。
三月春闱,而他恰于此时返京。
这般紧迫的日程,好似还未踏入重明门,便已筹谋诸事。
他回来的目的当真是为了我?
那明明在意,为何当初不留在华京,留在我身旁?
倘若那时他留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又会怎样呢……
“何时行动?是静观其变还是……”奕宣试探性开口,“若如今就动身,就像我说的,竹篮打水一场空该如何?”
“殿下有此顾虑自是不错,不过殿下有一点倒是忘了。”柳思生说罢冲奕宣自信一笑。
奕宣瞬间心领神会。
对啊!
他柳思生确有手眼通天的能耐,想来早就知道。
柳思生将食指置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间之事,你知,我知,陆瑶知,于旁人不可言说。”
奕宣连忙点头,心中竟莫名涌起一丝激动。
这还是他首次体验到知晓他人命运走向的感觉。
柳思生天天过得都是这么爽的日子吗?
要不干脆别想着当这个皇帝?
跟着他算命倒是挺不错。
柳思生起身,手负于身后道:“江去在华京的住处已经查到,剩下的便是‘蓄意接近’,早些下手为强,不过殿下切记不可暴露身份,还有他个人命数,一个字都不能透露,一丝丝偏差皆会让这变成一场无妄。”
“放心吧,我又不傻。”奕宣亦站起身言,“你出不了宫便不必冒这等风险,我一人去便好,毕竟将来为我所用,若还是你出手,那将来他是该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我不放心啊。”
柳思生嫣然一笑:“殿下与臣难道还要分个你我吗?我是殿下的人,我的人也自当奉殿下为主。”
“那可不一定。”奕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似笑非笑地说道,“柳思生,这次便姑且信你一回,你这头一回交上来的答卷,可得让我满意才行。”
柳思生:“自然。”
奕宣一脸悠闲步于大街,手中把玩着那对琉璃珠。
他早早便换下了那身彰显身份的金丝绸缎,身着一袭普通书生的布衣。
只是那富贵气质还是盖不住,便索性放着不管,问起来就说家中有些小钱,糊弄糊弄得了。
柳思生查到这江去同大多数学子一样,进京后便住到了朝堂供学子们落脚的万书楼。
这万书楼倒是个好去处,无需花费银钱,只是囿于空间有限,上百名学子齐聚于此,房间自然是供不应求。
能够四五人共住一间房,便已是极为难得的待遇了。
奕宣驻足在万书楼前思索良久。
该怎么接近他呢?
总得想个理由。
难不成直接冲进去,找到他说要给他钱,跟哥混不愁吃喝?
未免太生硬了些吧。
谁料,这接近的办法尚未想出,万书楼内便涌出一大批人,个个行色匆匆,直奔奕宣而来。
奕宣一惊,还未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卷入这汹涌的人潮之中,被挤得站立不稳,整个人东倒西歪。
什么情况!
对,想起来了,十日后便是殿试,今个是排号分场地的日子。
这殿试虽说名义上是由陛下亲自审阅,但实际上陛下也只是负责出题而已,就连最后呈到御前的文章,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
如此一来,其中可供人施展手段的空间,可想而知。
待到人群散去,奕宣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的天,不都是读书人吗?
怎么一个个劲儿都那么大?
就在他低头整理衣摆之际,不经意间抬眼,目光瞬间被一位面容清秀的书生吸引住了。
那书生不紧不慢地从万书楼中走出,竟是这众多学子中最后一个现身的。
他与奕宣擦肩而过的瞬间,目光不经意间扫向奕宣,四目相对。
江去随即一怔,随后迅速移开了视线,同时伸手拉了拉肩上背着的书篓,脚步未停,亦匆匆离去。
江去!
这么巧!
好机会!
奕宣一甩衣摆,跟了上去,脸上挂着笑同他搭腔:“这位兄台,瞧你这方向,可是要去看号?我恰好也是孤身一人,如若不嫌弃,咱们结伴同行,如何?”
江去停下脚步,目光在奕宣身上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不禁开口问道:“公子这般年轻的模样,竟已入了春闱?”
奕宣心底猛地“咯噔”一下,一丝心虚悄然爬上心头。
他抬手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脸颊,干笑两声,解释道:“兄台莫看我面相年轻,实则我已二十有四了。”
“即便二十四岁入春闱,那也是极为难得的。”江去眼中的疑虑并未消散,仍心存戒备地追问道,“在这万书楼中,我似乎从未见过公子,而且看公子这衣着打扮,虽看似普通,但总透着一股不凡的气质,公子当真是赶考书生吗?”
不好!
露馅了吗?
自认为自己已经穿得普通不能再普通了啊。
奕宣脑子飞速运转,赶忙打圆场:“我入京投奔我老舅家,没在万书楼落脚,今日恰巧从此处过,这不碰上人群,挤了半天,幸得才与兄台相遇,缘分啊,哈哈哈哈。”
江去听他这般说辞,脸上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似是被他的话给忽悠住了,拱手行了一礼,道:“能在这繁华的华京中有亲戚依靠,想必公子出身必定不凡,在下江去,西和咸平人,敢问公子大名?”
“在下……在下柳无,南归柳江人。”算了,先借柳思生名字用用,这什么都打点好了,就剩个名字给我漏了。
看来这大名鼎鼎的柳思生有的时候也会出错啊。
“无?这名字饶有意味。”江去此刻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与奕宣并肩而行,神色间带着几分好奇,问:“柳兄此次春闱名次如何?”
奕宣轻轻地摆了摆手,脸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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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忧愁之色,叹了口气:“唉,别提了,我家中世代从商,吃穿用度向来不愁,可家人却执意要我走仕途这条路,不过幸运,这一路下来竟也能过了春闱,只是这即将到来的殿试,我心里实在没底,像我这般全靠运气的人,怕是难以企及啊,对了,江兄你呢?”
江去听闻此言,双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肩上的背带,神色略显黯淡,低声说道:“我……我家中贫寒,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未高中,今年也是侥幸进入殿试,倘若此次不过,我便也认了这般命数,干脆回乡帮衬着我家娘子经营那小食摊,也能多陪陪我闺女,如此度过一生,倒也安稳。”
江去的夫人姓曹,家中还算有些家底,这才开得起一个小面馆。
想当初,江去为了筹集进京赶考的费用,急需银子,这才经人说媒,娶了曹娘子。
婚后二人一直相敬如宾,只是他这些年一心埋头苦读,满心扑在仕途上,确实也苦了家中的妻女。
这进京赶考的花销可不是小数目,他这一趟下来,光是吃穿用度便抵得上家里人三年的开销了。
唉,也难怪他会有这般想法。
奕宣也是早就调查过这些,只是话到嘴边也没法安慰。
不过柳思生不是看出他命数了吗?
他此次若高中,算是带着家里人翻身,也不枉来这华京一趟。
可想而知他如今压力有多大。
奕宣轻轻地拍了拍江去的肩膀,勉强宽慰道:“江兄,人生在世,无论走哪条路,都是自己的选择,只要日后回想起来不后悔,便足矣。”
“多谢柳兄慰言。”江去点头,耷拉着脑袋,默默地跟在奕宣身旁,继续向前走去。
待二人不紧不慢地赶到放榜之处时,人群已然散去了大半。
江去仔细瞧过了自己的名字,便打算帮奕宣找寻他的名字。
他将那榜单反复看了几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柳无”二字,不禁心生疑窦。
奕宣见势不妙,赶忙跨到江去身前,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就走,嘴里还念叨着:“哎呀,时间不早了,榜单也看完了,咱们赶紧找个地方吃饭去吧。”
江去被他拉着走了几步,仍有些疑惑,问道:“柳兄,奇怪,我刚刚在榜上并未寻到你的名字,莫不是有什么疏漏?若是漏了,咱们可得赶紧去上报,这可关乎你的前程啊。”
“怎么会漏呢?那不是在那儿吗?”奕宣眼神慌乱地朝着榜单的方向随意一指。
还没等江去扭头去看,就又一把将他的身子用力拉扯过来,急切地岔开话题:“江兄,你是几号?看看咱俩是不是在一块儿?”
“我是136号在东,柳兄你呢?”江去刚要深究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下意识地回答道。
奕宣脸上装出一副失落的神情,长叹了一口气:“我67在西,看来那日你我不能同行了。”
虽说胡乱编了个,但江去明显相信了。
奕宣趁热打铁道:“江兄,今日你我能在此相逢,实在是难得的缘分,走,我请江兄去常青楼吃顿好的,权当是庆祝咱们相识。”
“常青楼?”江去闻言神色惊讶,“那地方我等能进去吗?”
“常青楼认钱不认人。”奕宣一边说着,一边自信满满地从腰间解下钱袋子,故意在江去面前晃了晃,沉甸甸的钱袋子发出叮当的声响,“我早就说过,我家是做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钱,江兄,你可千万别有心理负担,也别推辞,这顿饭我请定了。”
18. 他是宣王那我是谁?
江去被奕宣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常青楼。
二人随意寻了个空位坐下,奕宣未假思索,一口气点了满满一桌菜肴。
江去缩在角落里,暗擦冷汗。
他这般肆意挥霍,这顿饭不知要耗去多少银钱啊。
“来来来,江兄,试试这常青楼的青藤误,别有一番滋味啊。”奕宣满脸笑意,殷勤地为江去斟上一杯酒。
随后不动声色地拿起自己旁边的茶水,佯装成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眼神瞥向江去,冷哼一声。
这青藤误常人一杯就倒,你赶紧喝了吧你。
醉倒了才方便我办事啊。
江去凝视着那杯酒,沉思片刻后,终究还是将酒杯轻轻放下,神色略带歉意地说道:“柳兄,实在对不住,在下不善饮酒,况且殿试将至,需保持头脑清醒,柳兄也宜少饮为妙。”
奕宣脸上依旧挂着笑容,连忙放下手中的杯子,打着哈哈:“抱歉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江兄莫怪,来来,吃菜,吃菜,不喝酒菜总要吃才行。”
说罢,奕宣便热情地探身向前,一个劲儿地往江去碗里夹菜。
不一会儿,江去的碗都盛不下了。
江去并无半分欣喜之意,反而眉头紧锁,面露忧色。
他瞧着奕宣这超乎寻常的热情举动,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虑。
犹豫再三,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柳兄,你我今日才初相识,为何对我这般?”
奕宣一脸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江兄这就见外了,家人临出门时曾叮嘱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就这世道,朋友多了,路自然好走,就拿为官来说,若是你非要特立独行,守着那一份清正廉洁,在这官场之中,恐怕是举步维艰呐。”
江去听闻此言,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语气坚定地反驳道:“柳兄此言差矣,官官相护、同流合污,只会滋生祸端,为百姓带来刁难,真正为官者,应当坚守清廉自守,正所谓‘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小人道长君子道消’,若仅仅为了在官场中站稳脚跟而追逐仕途,却丢失了读书的操守和初心,那这官,不当也罢!”
奕宣面露仰慕,一脸欣赏点头:“那我如今给江兄两条路,江兄大可来选选试试。”
江去拱手作揖,道:“柳兄请讲。”
奕宣嘴角微扬,继而开口:“一是你顺利进了仕途,但毫无根基处处被人打压,别说为民造福,你连活着都是难事,只得寻得一势力依靠,苟延残喘一生;二是你没入这仕途,但得贵人看中,当了这门下谋士,但也意味着江兄今日只能听人差遣,不能自立一方,江兄如何?”
江去垂眸沉思片刻,方才开口答:“这第一条路柳兄说的便是当今朝廷,若我进去,不免与他人一样,这朝堂之事我一路走来也有所耳闻,如今国师回京,欲扶持九皇子,但三皇子稳坐太子之位已久,二人定然有场恶战,况且这下面还有四皇子跟五皇子虎视眈眈,局势动荡,万官开始站位,不免血雨腥风,众人忧忧,一不留神便会成为弃子。”
江去顿了顿接着说:“这第二条路想来是柳兄的无妄,于吾等而言,能成为门客,自是不易,不过也需得看这贵人如何,毕竟有些门客是门客,有些门客只是替死鬼。”
“柳兄说的两条路皆有祸端,在下选不出,况且若真的发生,到时候想必在下也没得选,不过要是祸国乱民,在下大可一死了之。”
“江兄解读不错。”奕宣笑意更浓,单手支颐,靠于桌案之上,“如今群雄逐鹿,依江兄来看,哪位皇子有望成为这天地共主?”
“不好说。”江去不假思索开口,“议论皇子乃是重罪,在下不便多言。”
奕宣起身,移步至江去身旁坐下:“如此便好,江兄悄悄同我说说看,我想听听江兄如何想的。”
“……”
江去见他那兴致勃勃的模样,也不忍拒绝,压低声音道:“不过此事确实不好说,当今陛下六个儿子,大皇子已然成为西和王,自是不会参与;三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风评不太好,听闻此人残暴浪荡,但手段狠辣很得陛下看重;四皇子贞王温文尔雅,富有书生气,若当了这帝王又太过优柔寡断;五皇子肃王倒是一身正气得人拥护,不过听闻他不愿参与夺嫡,也不知真假;八皇子夭折便不说了,至于这九皇子宣王……”
江去突然止住话头,奕宣面露疑色问道:“江兄为何不继续说了?”
江去显得有些为难,不过还是开口:“关于九皇子的流言想必柳兄也听过,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否是陛下亲子,国师与叶妃娘娘的事也是世人皆知,如今他一回来便挑明了要拥护宣王,实在是可疑,况且这宣王也刚刚成年,刚刚参与朝政,也不知他在此造诣如何,我所听所闻也就这么多了。”
奕宣闻言,不禁轻哼一声。
果然啊,柳思生,你真是要把我名声弄臭了才甘心。
就这,我还想着他的好?
他这种人就不值得同情。
江去反问道:“柳兄觉得呢?”
奕宣听见他竟问自己这些,清了清嗓子开口,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觉得吧,江兄说得倒是中肯,我也不必再添油加醋,只是这九皇子,确实身份不明,只是奇怪,若真是如此,陛下竟能容忍这般久?”
江去摇头:“不知真相不予置评,我想陛下自有考量。”
奕宣长叹一口气。
这江去倒是没说明确偏向谁,不过好在看出了一点。
他确确实实不会偏向自己。
柳思生你真的出的馊主意,这我知道了人家心思又如何?
不还是不能挑明身份直接挖人。
也就只能听听,然后窝一肚子火?
奕宣望着人群出神,心中惆怅之际,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踏入常青楼。
奕宣顿感一丝不妙,眼睛瞬间瞪大。
楚禹,我去!
他怎么在这?
柳思生不是说了常青楼这几日清人让我招待江去吗?
屮了!
他怎么放楚禹进来了?
奕宣尚未寻得隐匿之处,楚禹却似早有预料。
他目光扫来,一眼便锁定了奕宣,嘴角随即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江去也留意到了楚禹,毕竟在人群中,楚禹身着金丝锦缎,尽显富贵之气,又朝着这边张望,面容英俊,令人过目难忘。
再看奕宣,脸上满是诧异之色,于是好奇问道:“柳兄,难道你与那位公子相识?”
“不……不认识。”奕宣见楚禹朝自己走来,心下慌乱,急忙扭头,佯装镇定地夹菜。
“怎能说不认识呢?这可真叫人伤心。”楚禹像是听到了二人的对话,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紧接着,他竟在两人面前悠然落座,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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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斟了杯茶。
真服了,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诚心的是吧。
江去也一脸茫然询问:“柳兄,这……”
“柳兄?呦~”楚禹闻此称呼,忍不住阴阳。
奕宣一拍桌子起身,怒目而视:“你到底要干什么!”
“心浮气躁,小心上火。”楚禹一脸得意地朝他笑了笑,随即将茶水放在奕宣面前,“我不过是来看看,想着你几日未归家,心里担忧,却没想到你交了新朋友。”
“你说什么?”奕宣满脸惊愕,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难道他是来帮自己的?
可他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江去连忙起身拱手行礼:“看来是柳兄的家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楚禹故意摆出傲慢之态,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直言道:“九皇子,奕宣。”
啊?
不是……
卧槽啊!
奕宣抬手,“啪”的一声捂上脸。
不是,我……真……
他们要干什么!
天杀的,到底要干什么!
他是奕宣那我是谁!
江去闻言大惊,急忙起身行礼:“草民江去,拜见宣王殿下,不知宣王殿下大驾光临,我等礼数不周,还望殿下恕罪。”
楚禹瞧着奕宣吃瘪的模样,嗤笑出声,心中满是得意,紧接着说道:“免礼,既然是小柳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靠!!!
完了完了完了……
奕宣涨红了脸,慌乱地用手挡着脸,不敢看向楚禹。
柳思生,你敢耍我?
你死定了!
“想不到柳兄竟是宣王的朋友,实在是失敬,之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江去又赶忙向奕宣行礼。
“算不上朋友。”奕宣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恶狠狠地瞪着楚禹,“不过是家中与宣王有些过节,才偶然结识罢了。”
“是有过节,不良商人坑了我的银子就想着跑,可不是有过节嘛。”楚禹也笑而附和道,满嘴没一句实话,“为了保住脑袋,这才被逼无奈,替本王做事啊。”
江去不敢入座,只是看着二人,心中觉得颇为怪异。
不过此前他便觉得这位柳兄言行举止不凡,若说是认识皇子,倒也说得过去。
“坐啊,江兄,愣着干什么?”楚禹见他未落座,抬手招呼。
江去欠了欠身:“草民不敢。”
楚禹心领神会,索性起身,走到江去身旁。
江去急忙后退几步,却被他一把抓住肩膀,硬生生地按了下去:“胆大包天的事你都做过了,也不差这一回。”
他这是何意思?
江去满心困惑,悄然瞥了奕宣一眼。
然而奕宣并未察觉到这道目光,故而未能有所回应。
楚禹面带微笑,从容地在江去对面坐下,而后从怀中迅速取出一个钱袋,轻轻置于江去面前,和声说道:“江兄,这袋金子你且收下,只需替我办一件事,如何?”
奕宣见状,也是满心疑惑,不过未能言说。
“何……何事?”江去的目光落在那沉甸甸的钱袋上,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开口,声音也微微发颤。
楚禹像是早有准备,坦言道:“殿试那日,江兄的文章署以小柳的名字可好?”
19. 你是在拿他命去赌!
什么?
他在说什么啊!
奕宣一脸错愕,不可思议望着楚禹。
楚禹倒是没多在意他的眼神,目光紧紧落于江去身上,追问:“如何?这笔买卖可不吃亏。”
江去眉头紧锁,脸上亦是写满了不解。
他嗫嚅着嘴唇反问:“为何是我?我的文章拙劣不堪,能入得了春闱已是撞了大运,殿试水深,我也未见得能高中啊?”
“能不能高中无所谓。”楚禹双手一摊,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轻笑,满是不以为意,“只不过是想找个能看得过去的顶包,毕竟小柳这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江兄也是知道,这入了春闱的一多半都是官道子弟,像江兄这种家境一贫如洗、文章还不错的实属难得,江兄只需署名旁人,上面的人看到小柳名字自会保他仕途无忧。”
江去闻言,猛地站起身来,神色慌乱,接连向后退了几步:“殿试乃陛下亲阅,这若是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楚禹也跟着起身,脸色一沉,步步紧逼,逼得江去不断后退。
直至他的后背紧紧贴在墙上,退无可退。
“掉脑袋?”楚禹冷哼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狠厉,“江兄,难道你不知我背后之人是谁吗?”
“国……国师!传言……是真的?”江去心中一惊,面露惊恐,声音发颤。
楚禹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突然伸出一只手按在江去身后,将他困在墙边。
直接壁咚!
奕宣惊得一口水喷射而出。
什么情况这是?
他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楚禹似调戏言:“江兄,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官场不适合你,这些钱够你不愁吃喝一辈子,拿了钱,替本王把这事办了,也算是跟本王交了个朋友,若本王将来称帝,再保你飞升可好?”
江去脸上冒着冷汗,声音哆嗦:“若我不同意又如何?”
楚禹眼神轻瞟,看向窗外。
江去也随之看去,乌泱泱的影杀遮蔽月光。
“啊!”江去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抖开口,“你……你们……”
奕宣瞧了片刻,心中似乎已明了柳思生的打算。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楚禹身旁,伸手握住楚禹的胳膊,低声道:“罢了,他若不愿,我们另寻他人便是。”
楚禹面目狰狞,演得愈发上头,高声道:“那怎么办呢?他都知道了,怕是留不得吧。”
这话一出,奕宣神色一滞,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江去身上劝道:“江兄,要不你就帮我一次,你看,宣王殿下给你的够多了,这事真要是成了,将来定会提拔你的。”
“哼,提拔?”江去虽吓得腿软,但仍嘴硬,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我没得选,就算我署名旁人,待我出来还是死路一条,我觉得宣王殿下不会放任这么大的祸端在外逍遥。”
“呦,不错,继续说。”楚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剑。
刹那间寒光一闪,直直架在了江去的脖颈上。
江去浑身一颤,瞬间僵住,呼吸急促,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却仍强撑着说道:“宣王这般行事,即便真能夺得天下又如何?朝堂之上腐朽不堪!到那时,这天下还有何生机可言?您……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高位之上?”
楚禹眼神陡然一寒,手中长刀猛地一侧,锋利的刀刃刹那间割破了江去的皮肤,鲜血渗出。
他森然开口道:“敢这般与本王说话,你是想现在就去死吗?”
江去紧咬着嘴唇,双唇微微颤抖,眼眶泛红却依旧不服输:“殿下大可杀了我,我死了,仍会有人站出来指明这不公,且看殿下届时如何?”
“哈!”楚禹仰头发出一声狂笑,手中的剑柄被他攥得更紧,指节泛白。
江去索性紧闭双眼,脸上写满倔强,身子也因恐惧而不停抖动。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已然决绝赴死。
突觉肩上一轻,楚禹将剑收了回去,眼中透露着不屑:“明明怕得要死,嘴上就是不松口,唉,真是有骨气,那这样吧,离春闱还有十日,就来赌一把,我记得江兄可是有个可爱的女儿,这若是选错……那就真是不好意思了。”
江去闻听此言,惊恐地瞪大双眼,一把拽住楚禹的衣摆,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殿下!殿下,干脆杀了我,放过她们……殿下!求您,殿下!”
“你若是选对了,可不就死你一个?”楚禹冷冷抬脚,将他踹开,随后瞧了一眼奕宣,转身离去,“小柳可别在外面玩得太晚了,宣王府若关了门,我是不会再给你打开的。”
奕宣望着他的背影。
这小子怎么听着话里有话?
难道柳思生又偷偷溜出来了?
不过这局真是柳思生设的吗?
这未免太狠了些吧!
奕宣想到此处,长叹一声,低头看向瘫坐在地的江去,只见他失魂落魄,仿若行尸走肉。
奕宣蹲下身子,想要扶江去起身:“江兄,先起来吧。”
“滚开!”江去猛地用力推开奕宣,怒目圆睁,朝他嘶吼,“你接近我竟是怀着这样的目的?我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宣王如此倒行逆施,根本不配称帝!他不配!苍天有眼,你们定会遭到报应!”
江去言罢,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背起书筐,发了疯似的狂奔而去。
奕宣无力地瘫坐在原地,望着江去远去的身影,满眼无可奈何。
想来,经此一事,他是不会再留在这华京了吧……
这一步棋终是失败了,奕宣自是失魂落魄回了宣王府。
抬眼望去,府内烛火摇曳,他心下明了,无需多言,便知是何人在里头。
缓缓推开房门,入目便瞧见桌旁立着两人。
柳思生面上依旧笑意缱绻,逢雨默默立于他的身后。
“殿下今日可还顺利?”柳思生那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奕宣见了都不知说什么好。
他仿若未闻柳思生的询问,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抬手斟了一盏清水,仰头饮下,试图平复今日之事。
“殿下这是生气了?”柳思生见此情形,不慌不忙地起身,解释道,“留在你身边的人,自是要精挑细选,知你心软,这才拜托东寻世子去助你。”
奕宣扭头,望着柳思生的眼神满是麻木:“那现在呢?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柳思生瞧见他的神色,也是一愣,脸上笑容慢慢消失:“如今尚未见分晓,你我皆不可妄下断论。”
“柳思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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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拿他的命去赌!”奕宣愤然,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他只是个读书人,他不是你玩权谋的工具,你可曾想过他若真为了他妻女这样干了,闹到我父皇面前,你,我,他,会有何下场?撺掇殿试作弊?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既然这么做了,自当的是留了后手。”柳思生闻此言,神色不惊,语气沉稳。
“后手?莫不是在事情败露之前将他杀人灭口?”奕宣三两步走到柳思生面前,眉头皱作一团,“柳思生,你不该考验人性!他本可有安稳的余生亦或是大好的前程,你还劝我不要涉足他的命数,如今你这么做,会将他彻底毁了!”
“置死地而后生,我的局向来如此。”柳思生直勾勾盯着奕宣,“殿下,你听过我众多谣言,难道还不知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奸,我不是忠!”
“你为何要这般自贬?忠奸善恶,自有天下人去评判论断,你又何苦给自己扣上这奸臣的污名?非要走这奸臣之路?”奕宣满脸无奈劝诫。
他委实未曾料到,柳思生行事竟会如此偏激。
直接挑明自己要惑乱朝纲?
哪里有当个奸臣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的?
柳思生决然开口:“殿下!这条路不是我选的,是殿下替我选的!自打殿下出生之日起,我已注定当上这祸国殃民的妖师。”
“我?你说是我?”奕宣被气得发笑,“柳思生,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是我逼你帮我的吗?有人逼你吗?你自己一厢情愿如今全赖在我头上?你多清高啊国师大人,你随意改这出戏你有告诉过我吗?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今还被你扣上这么大一个罪?柳思生,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宣王殿下不知道吗?”柳思生抬手,一把扯住了奕宣的衣领,“殿下以为这成王之路很好走吗?路上死人不是很正常吗?我能保殿下不死不就够了吗?他江去有没有命留下全看他自己如何选,殿下说的不错,我就是要赌他的人性!我要将他的理智彻底击溃!我要让他无路可走!我倒是要看看他如何抉择。”
奕宣难以置信望着柳思生那满是癫狂的神情,许久才从嘴中挤出一句话:“柳思生,你就是个疯子!”
“不疯如何成大业?”柳思生松开说,长叹一口气,“不过殿下放心,这些手段我不会用在殿下身上,我只是想让殿下亲眼看看,这世道本就吃人,欲望、贪婪是如何将人的灵魂吞噬殆尽,如今殿下只能祈祷,是殿下所知的性善?还是我所期望的性恶。”
柳思生说完,头也不回离去,临走还不忘叮嘱:“饭菜在篮子里,殿下饿了记得吃,逢雨会在外面看着殿下,殿下这十日之内别妄想踏出这宣王府。”
“柳思生!你凭什么软禁我!”奕宣怒气增生,追着柳思生的背影要去抓他。
逢雨瞬间出现在奕宣面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狗奴才,你敢碰我?”奕宣转身,一拳砸到逢雨脸上。
逢雨也不躲,就这么挨了一击。
奕宣见他还是不松手,挣扎起来,奈何一丝一毫都挣脱不开。
什么人,劲儿怎么这么大!
奕宣干脆朝门外吼道:“柳思生!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对我言听计从!让你再也骑不到我头上!”
20. 若非如此又能如何?
细密的雨丝洋洋洒洒地飘落,已连绵了十余日,将一切都裹进了朦胧之中。
放榜的日子终是到了。
奕宣手擎着一把油纸伞,在大雨中脚步匆匆。
那雨滴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打在他的身上。
不多时,衣摆便已湿透,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侧。
他倒是浑然不顾,满心焦急地向着那面贴着榜单的高墙奔去。
榜单前早已围满了人,奕宣费力地挤入人群,目光急切地在那一个个名字上扫过。
直至他将榜单从头至尾看了数遍,也未曾寻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没有“江去”……
怎会?
他终究是选了柳思生吗?
若是如此,那柳思生会杀了他!
不行,得在柳思生之前找到他!
奕宣只觉心脏猛地抽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江去!”他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中高呼、寻觅,不放过任何一个身影。
从清晨到日暮,整整一日,嗓子都喊得沙哑。
直至黄昏时分,雨势才稍稍停歇,转而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此时的奕宣,终是在一条废旧的巷子里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江去。
他的身上沾满了泥水,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眼神空洞,抱着双腿浑身发抖,像是在等待早已知晓的死亡。
“江去!”奕宣大步跨到江去身边,蹲下身子,伸手去扶他的肩膀,“江去,你能认出我是谁吗?”
江去见到奕宣,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他尖叫着一把拉住了奕宣的胳膊:“啊啊啊啊……求你,放过我女儿,放过我女儿……她是无辜的,求你放过她……”
奕宣皱眉,甩开他的手,随后立马反手抓住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江去,你女儿没事,无论你如何选你女儿都不会死!”
“骗我!你在骗我!”江去仿若未闻,只是自顾自地痛哭,泪水和着脸上的雨水肆意横流,“我回去过……我真的回去了,可是我找不到她们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啊!”
奕宣听闻此言,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双眼圆睁,满是错愕:“你说什么?”
难不成柳思生真的……
江去泣不成声,身体不停地抽搐着:“我本欲放弃……我想带着她们逃,可我没找到……铺子被砸了,我看到了宣王的信,说我若是不回来,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求你们,让我见她们一面,一面就好。”
好啊柳思生,你竟连这些都算上了吗?
还真是太低估你了。
奕宣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伞柄,指节泛白,骨节咯咯作响。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阴沉,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江去,你当真写了我的名字了吗?”
江去像是被这句话重击到,整个人猛地一愣,脸上的神情呆滞,随后缓缓抬起头,望向奕宣。
他的眼中没了恐惧,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若非如此,又能如何?”
奕宣的心头一松,只觉那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
竟也畅快。
也是,贪生怕死本就为人之常情,更何况是牵扯妻女。
他做出如此决断也终是不负妻女。
他是个好人啊!
柳思生,你的心就不会痛吗?
奕宣抬头,望着这漫天细雨,只求上苍能洗刷这世道冤屈。
不禁发问,何时能还众人初心?
奕宣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起身,长叹一口气:“随我来吧,我先带你去宣王府,你死前会见到她们。”
“多……谢……”
二人一路无言。
宣王府亦寂静无声。
奕宣缓缓推开王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爹爹!”
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喊打破了沉默。
小小的身影瞬间映入两人的眼帘。
是一个小女孩,手里紧紧握着风车,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跑了过来,一下子扑进了江去的怀中。
“棠棠?”江去猛地一愣,待看清怀中之人,顿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地,双臂紧紧环抱住她,声泪俱下,“棠棠,是爹爹对不住你啊!”
江棠乖巧地用双手捧起江去的脸,柔声安抚:“爹爹不哭,棠棠很乖的。”
奕宣目睹这一幕,满心疑惑。
江去的女儿?
竟然真的在宣王府?
如此说来……
奕宣忙向屋内望去,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想了,柳思生没来。”
楚禹悠悠然从屋内踱步而出,身后还跟着一位女子。
那人身着布衣,莫不就是曹娘子?
曹娘子眼中噙泪,疾步朝江去奔来,三人相拥而泣。
这怎么……
楚禹倒是一脸闲适,行至奕宣跟前,还冲他挑了挑眉,得意道:“如何?哥哥我演技还不错吧。”
奕宣一时语塞,白了他一眼,反问道:“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禹半蹲下身子,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在江去面前晃了晃,戏谑道:“江兄,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种啊?直接在卷纸上明名写罪状,要告发宣王跟国师作弊?”
奕宣诧异,低头看向江去,嘴角竟忍不住浮出笑意:“你竟没署柳无的名字?你写的竟是……还明名?”
“是啊,要不是他柳思生的手能伸到翰林院跟礼部,这种事儿被陛下发现,可不光是掉脑袋这么简单喽。”楚禹将那信甩到江去身上,冷哼一声起身。
江去抬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楚禹:“要杀要剐请便!王立名不立身,如此终得报应,殿下看这大雨!苍天有眼,腐败肮脏终将被这清明洗刷,我即始终,我亦不是始终!”
“干什么说得那么视死如归的?我们亲爱的宣王殿下有说过要杀你吗?”楚禹说着将目光落于奕宣身上,“哎哟,真是难办,这可是在宣王府,我怕是想杀,宣王不松口,我也杀不了啊!”
江去闻言愣住,目光僵硬移开,看向奕宣,心中明了:“原来您才是……”
奕宣双手抱胸,略显尴尬地点点头:“之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江去知晓这真相后,脸上并未显露出多少喜悦之色。
这宣王无论谁都好。
不过是一丘之貉。
楚禹俯视他言:“如今江兄已然入局,那便来选选看,是留在宣王府,还是死?”
“为何是我?”江去满眼皆是困惑,“我已然做到这般地步,为何还要留我性命?我本就未曾踏入仕途,想来于你们而言,应是毫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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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当弃子。”
“怎会无用?留在宣王府三年,三年之后再去参加春闱,不也可行?”楚禹微微弯下腰,脸上笑意盈盈,“跟随在宣王身边,可比你独自埋头苦读十余载要强得多,江兄,如此良机,可要好好把握啊。”
江去紧抿双唇,沉默不语,将视线移开,转而看向面前的曹娘子。
曹娘子喜极而泣,连连朝他点头:“江郎,宣王殿下是好人,他派人带阿娘来华京治病,也待我跟棠棠如上宾,江郎,是贵人,他是你曾说的贵人!”
江去听闻这番话,抬眼望向奕宣。
见奕宣今日为了寻他,衣衫也被雨水淋湿,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皇子低头,平民高护?
可此前的欺骗又该如何算呢?
奕宣垂眸,似看出江去的顾虑,也是满目歉意:“经此一遭,我知你无法信我,但我是真的很赏识江兄,那日与你分别,你的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江兄你说得对,这朝堂之上官官相护早已腐朽,我想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开始,想证明给天下人看我能做得到,可我亦是举步维艰,如今又不得不行奸佞之举让国师涉及殿试,此事亦是始终,今后只愿江兄能留在我身侧,做那股清明,使我警醒,我也将助江兄仕途坦荡。”
“我所期望的仕途坦荡,不过是希望有能力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倘若我连站在朝堂之上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实现这般抱负?”江去挺直跪姿,目光坚定如炬。
随后,只见他行礼,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高呼:“宣王殿下的知遇之恩,江去无以为报,唯愿以微薄之力助宣王殿下造福万民。”
奕宣微微侧过脸,忍不住笑出声来,急忙抬手去搀扶他起身:“有些门客是门客,有些门客是替死鬼,江兄不怕今日之事重演?”
“为民!死不足惜!但求宣王不忘今日之言。”江去推开奕宣的手,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自然。”奕宣见他不肯起身,索性蹲下身子,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重新认识一下,在下九皇子奕宣,江兄,幸会。”
“草民江去,拜见宣王殿下。”直至此时,江去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说着还不忘看向楚禹,询问:“那这位公子不知……”
“名字无足挂齿,只是在华京闲来无事,顺手帮个小忙。”楚禹双手叉腰,倚在一侧墙上。
奕宣也是忍不住好奇:“正好,这也是我想问的,柳思生许你何好处,让你冒这么大风险淌这趟浑水?”
楚禹摸着下巴故作思索,许久开口,还是带着那一丝玩味:“真要说好处的话,他许诺我助东寻度过大难?虽不知真假,但他说得神乎其神的,我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东寻大难?从何说起?”奕宣起身,面露诧异。
“无可奉告。”楚禹从怀中掏出玉佩,扔向奕宣,奕宣稳稳地将其接住。
定睛一看,正是那白玉令,想来这几日他便是拿着此物调动了城内的影杀。
柳思生就这么信任他?
竟将此物给了他?
心中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是怎么回事?
“东西还你,春闱已过,我不日也该返回东寻。”楚禹说着,抬脚迈出府门。
似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宣王殿下,此路艰辛,待看你走到何处,你我有缘自会相见。”
21. 秋狝头彩志在必得!
风车给棠棠,簪子给秀娘。
只是不知这糕点能否合宣王殿下的口味?
江去带着一堆东西,一路脚步轻盈地回了宣王府。
江去在宣王府已住了两个月之久,对这王府的四门八院已然摸得清楚。
不过奇怪的是这宣王府倒是没什么下人,仅有一个太监和一个时常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影杀在院子里出没。
宣王殿下也不常在府中,如今每日参政都需进宫,若回来得晚了,便直接留宿宫中。
时光匆匆,转眼间便快入秋了。
各地忙于丰收和民税清算,宫中也不得安宁,也就更见不到他几次。
宣王虽年幼,性子稍显高傲,然心地纯良,自己倒是蛮喜欢他。
听闻今日得闲将回府,便特意买了些糕点。
对于他这般年纪的孩子,相较那些华而不实之物,这吃食或许更能讨其欢心。
江去满怀期待地推开府门,江棠的欢笑声便传入耳中。
“再高些,再高些,哈哈哈哈……”
“再高小人儿可就要摔下来咯。”
不是宣王?
江去听闻那男子的声音有些陌生,心中生疑。
他疾步走向后院,瞧见江棠正坐于秋千之上。
她身后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君子,淡紫色的衣衫更衬出他的超凡气质。
“爹爹!”
江棠从秋千上下来,一路飞奔扑入江去怀中。
“棠棠乖。”江去满脸慈爱地轻抚江棠的脑袋,抬眼看向那男子,问道,“不知阁下是?”
“偷你文章之人。”柳思生见到江去,拂袖阔步走近他,“你便是江去?”
“草民江去,拜见国师大人。”江去知晓他的名号,神色间满是慌张,急忙拱手行礼。
奇怪,当今国师竟这般年轻?
那些坊间传闻他有通天之能所言不虚?
“罢了罢了,我这般对你,你还向我行礼,有些折寿。”柳思生俯身,微笑着也揉了揉江棠的脑袋,“这小娃娃如此伶俐可爱,江兄当初怎就那般草率,忍心看着她们赴死?”
江去听闻此言,身躯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吞咽口水,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
柳思生瞧着他那不惊吓的样子轻哼一声。
哎呀,品性倒是不错,只是这胆子小了些。
不过胆子再小嘴都硬,这一点我倒是喜欢。
“此事已过,我来亦不是计较这些的。”柳思生言罢,直起身子,自顾自走到一旁,向那池中打量,“唉?忠禾,我清明在这池中移种的并蒂莲哪去了?”
忠禾急忙小步跑到柳思生跟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柳大人,那日您和殿下起了争执,闹得不欢而散,您走后殿下就把那些并蒂莲全都连根拔起了,奴才也不敢贸然种回去,如今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想来应该是死了。”
“唉,实在是可惜了,那可是我从北月带回来的异色莲,还想着他能喜欢呢。”柳思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那就先种些普通荷花吧,我明日托人送过来,就有劳忠禾你闲暇之时替我种上。”
“是,大人。”忠禾躬身应道。
江去瞧着柳思生的举动有些奇怪。
他在这宣王府如此轻车熟路,他与宣王究竟是何关系?
正思索间,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奕宣的身影便出现在长廊之上。
“殿下!”
“宣王殿下!”
忠禾和江去赶忙行礼。
奕宣眉头紧皱,脚步匆匆,径直朝着柳思生走来,想必是知道他在这里。
“殿下为何回来得这么晚啊?”柳思生不慌不忙开口询问,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奕宣看了一眼柳思生,又瞧向他身后的忠禾。
忠禾被看得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小步走到奕宣身旁,弯下身子,一副委屈的模样。
“你能出宫了?”奕宣先是打量了他一番,随后毫不客气开口。
“劳殿下还惦记在下,秋狝期近,我也是得出宫去猎场勘测风水,占卜晴雨才行。”柳思生一边说着,一边稳步走近奕宣,而后从自己的怀中轻轻掏出一条红色发带,递到奕宣的面前。
“嗯?这是什么?”奕宣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随即认真端详起来。
那发带细细看去,发现上面用金线精心绣制的朵朵金莲,倒是奢靡富贵,像是柳思生会送出来的东西。
“殿下初次参加秋狝,自当是开门红,那日将这个戴在头上,讨个好彩头。”瞧见他喜欢,柳思生便也欣慰,“说起箭术,在这华京城,逢雨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届时,我会安排他来指点殿下一二,毕竟这是殿下的第一次,为了叶家,也为了我,可万万不能失了颜面啊。”
“我自小练箭,无需旁人,便可夺魁。”奕宣握着那红发带冲柳思生得意一笑,“你看着吧,有你送我那长弓足矣。”
秋气高涨,皇家猎场,百草枯黄,劲风瑟瑟。
圣驾亲临,旆旗猎猎,甲胄耀光,仪卫森严。
奕明长身着黄袍,腰挎雕弓,背悬羽箭,稳站高台。
林深之处,巨鹿惊跃而出,身姿矫健,于众人面前奔腾。
只见奕明长左手挽弓,右手迅速抽出一支狼牙箭,搭箭上弦。
全场寂静,屏气敛息。
顷刻,手指松开,利箭脱弦而出,直扑巨鹿咽喉。
巨鹿悲嚎一声,前腿跪地,挣扎数下,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刹那,四下欢声雷动,“万岁”之声,山呼海啸,震荡林野,久久不绝。
“秋狩循章,祖制昭彰;今行大猎,国运绵长!”
奕宣悉心检视完毕,而后足尖轻点,利落翻身上马。
头上红发带随风轻扬,于灼灼高阳之下闪烁着金光,为应此景,他特着一袭红衣,红缨猎猎,更添少年意气风发。
他眼神不经意地流转,一眼瞧见高台之侧,柳思生安然闲坐于长椅之上,正悠然端着杯子喝茶。
只见他今日身着白衣,不着丝毫点缀,于那一片花团锦簇之中出挑,宛如孑然独立的白莲,清冷高贵,不惹凡尘,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柳思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嘴角噙着笑,端着杯子朝着奕宣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
叶定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中划过一丝阴霾。
他驱马前行,路过奕宣身侧时,猛地撞了上去。
奕宣身形骤然一晃,却迅速稳住,双手紧紧拉住缰绳,侧头怒视他一眼。
叶定川却视若无睹,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扬长而去。
鼓声已起,奕宣也来不及细听他们说些什么,当即纵马驰入猎场。
柳思生从容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对他行礼:“陛下,今秋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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矢,必佑我大昭国运昌隆,千秋万代。”
“爱卿这张嘴,总能说出朕爱听的话。”奕明长笑着抬手,轻轻拍了拍柳思生的肩膀,“难得出来,爱卿陪朕走走?”
“陛下厚爱,臣深感荣幸,只是陛下与臣同行,恐引他人非议,不若让皇后娘娘相伴,也可全陛下夫妻之谊。”柳思生言辞婉转,试图推脱。
奕明长顺着柳思生的目光,看向身后盛装打扮的商容。
商容心领神会,欠身轻声道:“臣妾愿与姐妹们在此赏景烹茶,陛下且安心游玩,保重龙体。”
奕明长闻言,笑意更浓,转而满怀期待地望着柳思生。
柳思生眼珠一转,又道:“臣前几日勘测风水,见不远处菊园繁花似锦,陛下可愿移步一观?”
“甚好,走吧,你许久没陪朕一同赏菊了。”奕明长兴致颇高。
柳思生微微侧身,目光扫向商容:“皇后娘娘若携众姐妹同往,于那菊园之中吟诗作画、品茗赏景,亦是雅事一桩。”
商容闻言,脸色微变,却也不敢多言。
这柳思生故意的吧。
没听见陛下说只要他一个人陪同吗?
奕明长见状,笑容渐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柳卿,朕说的是你一人,只你一人。”
柳思生这才敛眉低首,欠身道:“臣明白,那只臣一人陪着陛下好了,殿下可要侍从吗?”
奕明长见柳思生几番推脱,直接伸手握住柳思生的小臂,拽着他便大步向前走去,边走边说:“今日只要你相伴,马匹就留在这儿,纵有突发之事,朕相信凭柳卿之能,护朕周全亦非难事。”
柳思生也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强硬,只得跟着奕明长离开。
奕宣这边目前来说倒是一切顺利。
他驾马于林中穿梭,马侧还绑着几只兔子,都是刚刚所猎。
听闻今岁猎场中,那头彩是一只三角梅花鹿,谁若能将其猎获并呈于昭帝御前,便能得黄金百两。
奕宣自然不是冲着那金子去的,但这头彩的名头倒是得争上一争。
不过这猎场之大,围猎者除了皇室诸皇子,更有众多世家公子。
想来那些世家子弟早已提前谋划、选好阵营,他们猎得的珍禽异兽,自然会“借花献佛”,用以讨好巴结。
反观奕宣,身旁无人如此殷勤效力,哪怕是一只野兔,都需耗费不少精力追逐才能到手。
正策马缓行,突闻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响动,在这寂静的猎场中格外清晰。
他瞬间警觉,手中长弓迅速拉起,弓弦紧绷,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声音的来处。
片刻后,一个脑袋从草丛中悄悄探出,奕宣毫不犹豫放箭。
只是那物极为敏捷,侧身一跃,轻松避开。
奕宣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定睛细看,竟三角梅花!
如此碰巧?
看来柳思生说的戴着这个发带便行好运所言不虚啊!
当下,奕宣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着梅花鹿逃窜的方向追去。
他再次迅速张弓搭箭,弓弦拉至满月,瞄准梅花鹿的右腿,松手放箭。
这一箭精准无误,随着一声闷响,梅花鹿的右腿被利箭射中,身形一个踉跄,扑撞于地面。
奕宣见状,立刻飞身下马,几个大跨步冲上前去,满心欢喜地查看情况。
看来这今日这头彩,归我了!
22. 臣在此请陛下赐婚!
奕宣将那头鹿绑上马背,正准备跨上马,就瞧见一群人纵马而来。
“哟,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本宫的好皇弟吗?”
奕临的目光落在奕宣身上,眼神里满是不屑。
他轻轻一拉缰绳,马便悠然踱到奕宣身侧,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奕宣。
奕宣抬眼,瞥见奕临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群人。
心中顿时明了,这些人铁定是来抢这头猎物,争这份彩头的。
奕宣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侧身将马牢牢护在身后,脸上虽带着几分不情愿,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唉?喊太子多生分呐,来,叫声哥哥听听。”奕临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摆明了是在拿奕宣打趣。
这话一出口,奕临身后众人立刻发出一阵讥笑,听来格外刺耳。
“你到底要如何?”奕宣怒视着他询问。
奕临翻身下马,几步就到了奕宣面前,高大的身形衬得奕宣格外单薄。
奕宣猛地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过往那些回忆瞬间涌上心头,莫名的惧意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
奕临抬手,动作看似轻柔,目标却是奕宣的脸。
刚一触碰,奕宣像被烫到一般,浑身抗拒,头迅速一偏躲开。
这一下,倒是彻底点燃了奕临的怒火。
他脸色骤变,猛地伸出手,狠狠掐住奕宣的下巴。
“啊!”奕宣吃痛,双手慌乱地拉住奕临的胳膊,使劲挣扎,“你……要干什么!”
奕临脸上挂着扭曲的笑,眼神却冰冷得可怕:“小宣宣,封王之后就不理哥哥了?哥哥可太难过了。”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再度开口:“本宫警告过你,离那个老不死国师远点儿,为什么不听呢?”
奕宣下巴被掐得泛红,几近失去知觉,他瞪大双眼,愤怒地瞪着奕临,用力扯他。
他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为抢头彩而来?
那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是为什么……
阴晴不定的疯子!
“出了宫,可没人能护着你,没了我,宣宣肯定怕得很,是不是?哈哈哈哈!”奕临说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仿佛要把奕宣的下巴捏碎。
奕宣急促地喘息着,艰难地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松手……你不就是想……要头彩吗?我……给你!”
“头彩?哼。”奕临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本宫年年都得头彩,早就腻了,今年想玩点不一样的。”
“什……么?”
“今年想得到得头彩的人。”言罢,奕临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
他的手转而向下,紧紧掐住了奕宣的脖子。
接着,他手腕轻轻一拉,便迫使奕宣一头撞进自己怀中。
奕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个踉跄,脖子上传来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奕宣也转而拉扯起他的双手,试图挣脱。
要……呼吸不上来了!
他当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死手吗?
“小宣宣,若你不是皇子,本宫早就给你套上铁链,关在东宫了。”奕临贴近奕宣耳畔,声音低沉,却裹挟着令人胆寒的狠戾。
“你……疯了……”奕宣嘴角拼命溢出这几个字,声音微弱得要命。
“呵,真是难驯服。”奕临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
就在奕宣意识快要消散的瞬间,他却突然松开了手。
奕宣踉跄着连连后退几步,双手死死捂住脖子,身体佝偻着,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今日在外面也就罢了,本宫顾及你这个魁首的面子,往日若在宫中相遇,你要是再装作不认本宫这个皇兄,本宫可真会把你锁在东宫,让你日日唤哥哥。”奕临利落上马,还不忘冲奕宣挑眉。
看着那群人离去,奕宣才脱力地扶住马身,长舒了一口气。
疯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跑过来不由分说羞辱我一番,原因竟只是我避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如蛇蝎吗?我避着他不正常吗?
疯子!
待奕宣返回,便瞧见奕临已早早回来候着他了。
瞧见奕宣的眼神,奕临坐在上位,慢悠悠拿起身侧的一个苹果,在嘴边轻轻蹭了蹭。
紧接着,他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咬了口苹果,发出清脆声响。
奕宣心中发怵,连忙移开眼神,就看见柳思生满脸欢喜迎了上来。
“恭贺宣王殿下得魁首,您……”柳思生话还未说完,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奕宣下巴与脖子上触目惊心的红印,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脚步也猛地顿住。
他脚步匆匆行至奕宣面前,脸色阴沉:“谁干的?敢对皇子动手?”
奕宣低头不语,如今看见柳思生倒突然觉得自己满心委屈。
柳思生也多问这一嘴,这答案众人皆知。
他侧身,目光落于高位的奕临。
奕临却满不在乎,迎着柳思生的目光,挑衅地扬起下巴,似炫耀。
柳思生的拳头紧握,他强压着怒火,再次看向奕宣,见他双眼蓄满泪水,只差夺眶而出。
“殿下下令吧。”
“什么?”奕宣开口,声音透露着沙哑。
“殿下知道影杀是干什么的吗?”柳思生转过身。
奕宣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拉住柳思生胳膊:“你莫非……你疯了?”
“我不会杀他。”柳思生第一次甩开奕宣的手,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高台,直接走到奕临面前。
奕临望向柳思生着一系列举动,不明所以,拿着苹果的手停在半空。
奕明长原本正专心温书,被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吸引,抬起头,满脸疑惑:“爱卿这是要做什么?”
柳思生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一巴掌扇在了奕临脸上。
他嘴边正咬着的苹果瞬间被打落在地,滚下高台。
奕临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竟然敢扇我巴掌?
他竟然敢扇太子的巴掌?
瞬间,众人瞠目结舌,连奕明长都未反应过来。
“你!”奕临彻底被激怒,他一拍桌子瞬间起身,紧紧揪住柳思生的衣领,挥拳,精准无误落在他脸上。
柳思生一口血吐出。
一切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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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等众人反应过来,柳思生已经硬生生挨了一拳。
顷刻间,众侍纷纷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暴起奕临拉住。
奕临挣扎着,心中愤恨不减:“柳思生,你活腻了吧!啊?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你也敢碰我吗?放开我!放开!他妈的!柳思生!看我怎么弄死你!”
“放肆!”
奕明长大声呵斥一句,场内瞬间安静:“庶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父皇!明明是他柳思生……”奕临心中不平,欲开口辩驳。
“够了!”奕明长打断他的话,将手中的书狠狠甩了出去,起身,三两步走到柳思生面前,眉头紧皱,“岂有此理!真是胆大包天!当众袭击太子,可为谋逆!”
柳思生不慌不忙,用衣袖轻轻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恭恭敬敬道:“陛下,罪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你……”奕明长也拿他无可奈何,直觉气急攻心,咳出声音。
奕临反而不依不饶,步步紧逼:“父皇,按照律法,他袭击太子就该被斩首,您可不能轻饶了他!”
“朕用你来教朕如何判罚吗?”奕明长目光如刀,冷冷剜向奕临。
这一眼将奕临心中怒火浇灭大半,他身子微颤,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儿臣不敢。”
此刻,奕明长的目光才扫过不远处的奕宣,一眼便瞥见他下巴与脖子上的红印,瞬间心中了然。
“陛下!”柳思生敏锐地捕捉到奕明长的目光所向,赶忙出声,叫住了他,高声道,“臣一时冲动袭击太子,此乃大罪,罪当万死,请陛下责罚!”
奕明长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子,声音不自觉放低:“告诉朕,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阿无,你也一把年纪了,孰重孰轻还掂量不清吗?他可是太子,是朕亲自册封的太子!你打他的脸,与打朕的脸有何分别?更何况还这般明目张胆,你是疯了不成?”
柳思生抬起头,目光直直对上奕明长,神色肃穆,义正言辞道:“从前臣不在华京,并不知晓宣王殿下遭受的委屈,可如今臣回来了,断然不会坐视不理,陛下深知臣的性子,向来睚眦必报,哪怕他是太子,臣一旦咬上,便绝不松口。”
“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奕明长被这话彻底激怒,“噌”地站起身,大声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如今都敢骑在朕头上了?你当真不怕朕杀了你吗?”
“陛下不会杀臣的,臣不过是对太子有所冒犯,但对陛下,臣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柳思生一边说着,一边低头,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奕明长深知他这是在强词夺理,故意挑刺辩驳,无奈之下,竟苦笑起来:“阿无,那朕问你,若是日后太子登基,你难道还打算起兵谋反不成?”
“臣不敢!”柳思生嘴上虽是这般回应,可抬眼望向奕明长时,眼神中却满是不甘,“陛下说这些与臣无关?那好,正好今日将话全都说开,那宣王妃之位倒是空着,臣在此斗胆,求陛下赐婚!”
“你说什么?”奕明长先是一愣,随后满目震惊。
柳思生又高声重复了一遍:“臣与宣王殿下情投意合,臣在此,恳请陛下赐婚!”
23. 三个人打成一锅粥
此刻,商容一行赏花归来。
跟在商容身后的楚拂云恰听此言,双手紧紧捂住胸口,惊吓过度,身体晃了几晃,直直向后倒去。
“娘娘!娘娘!” 侍女巧儿吓得大喊,急忙伸手去扶,声音里满是惊恐。
一时间众人陷入混乱。
奕明长也是站在原地,满脸不可思议,直勾勾望着他。
奕宣更是瞬间呆愣。
“你……你你你……”回过神的奕明长,额头青筋暴起,气得浑身颤抖,颤抖着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柳思生,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柳思生那表情倒不像是开玩笑,目光如炬,直穿奕明长的眼眸:“陛下,臣甘愿委身宣王,当这个宣王妃。”
“可我不愿!”奕宣心急如焚,大步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坚定,“父皇,国师只是见儿臣受伤,一时气急才出此下策,父皇切勿当真。”
柳思生听闻,神色一黯,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失望。
他缓缓扭头,默默看向奕宣,眼中满是苦涩。
奕宣只觉他是疯了,自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吝啬给他。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奕明长本就在气头上要对柳思生动手,看见奕宣跑过来,正好,抬脚直接踹到奕宣身上。
奕宣咬着牙,倔强地撑住身体,没有被踹倒,独自承受着奕明长的怒火。
这一闹,原来疯癫的奕临,此刻都显得正常许多。
只见他也赶忙跪地认错:“祸在儿臣,儿臣甘愿受罚。”
“岂有此理!贻笑大方!”奕明长自是不惯着奕临,也是抬脚卯足劲给了他一下。
雨露均沾!
“朕真是教出了你们这群好儿子!”奕明长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泛红,恶狠狠地盯着柳思生,“柳思生!我看你真是疯了!你看看,人家宣王根本不乐意你当这个宣王妃,你却非要如此作践自己?如今闹成这样,你满意了?你将我皇家颜面置于何地?”
“陛下,臣罪该万死。”柳思生缓缓将目光从奕宣脸上移开,眼角含泪,对着奕明长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还赐婚?门都没有,朕在这大昭一天,你休想让朕为你赐婚!”奕明长大声呵斥道,“来人!将这祸乱朝纲之人给朕绑了!”
此话一出,两个御龙卫迅速过来,一左一右将柳思生压住。
奕宣见此情景,心中一阵慌乱,急忙拖着膝盖向前挪动了些许,焦急求情:“父皇,罪不至死啊!父皇!”
奕明长又是一脚,这才彻底将奕宣踹翻过去:“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求情?来人,把宣王关在宣王府,严加看守,没有朕的诏令,不许放出!”
“父皇!”奕宣难以置信开口大喊。
我……
我为什么也……
奕明长气愤地转身,一眼看见了同样跪着的奕临,怒声下令:“将太子给朕禁足两个月,抄写两百遍《棠棣华》,没有朕的诏令,不许出宫!”
“父皇……”奕临满心不服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旨,“是,儿臣领旨。”
那御龙卫欲架着柳思生离开,怎料柳思生突然挣扎起来:“放开!我自己会走!”
奕明长看见这一幕,长叹一口气,倒依他,摆了摆手,示意御龙卫将他松开。
柳思生见束缚松开,身子晃了晃,强撑着站直。
他抬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随风微微飘动。
紧接着,他看也不看奕宣,手臂一挥,将帕子随意扔到了奕宣身上。
随后,便见柳思生挺直脊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奕宣看着落在自己身上的帕子,心中猛地“咯噔”一下。
那帕子轻飘飘的,却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待奕明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奕宣这才松了口气,俯身撑地,吃力地想要站起身来。
此刻叶定川不知从哪冒出来,三两步上台,挥拳,对着奕宣的脸就是一拳。
“砰”的一声闷响,奕宣的脸被重重击中,整个人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
叶定川趁势而上,一把揪住奕宣的衣领,将他拉至身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牙关紧咬,一字一顿地怒吼道:“你竟敢!你凭什么!”
“妈的,这又关你什么事!”奕宣被打得嘴角溢血,心中的怒火也瞬间被点燃。
他积攒了许久的怒气正愁无处发泄,此刻对着叶定川自是毫不示弱地大声咆哮。
就在此时,奕临也站起身来。
他紧盯着叶定川,二话不说,猛地抬起腿,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到叶定川的腰腹上。
这一脚力量极大,直接将叶定川踹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开。
“你他妈的敢对皇子动手!狗东西,活腻了!”奕临大声骂道。
“奕临!妈的,都是因为你!”看到叶定川被踹倒,奕宣不但没有丝毫解气,反而将怒火转移到了奕临身上。
反正也是被禁足,倒也不怂。
他一把拉着奕临的衣领将他扑倒在地上,二人旋即扭打在一起。
奕临拼尽全力,挥起一拳,重重地砸在奕宣的脸上。
“妈的,奕宣,你也疯了吗?”奕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吼道。
“还不都是你逼的!他妈的,都是因为你!”奕宣红着眼睛,嘶吼着回应。
他骑在奕临身上,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对方,“礼尚往来”,同样对着奕临的脸狠狠砸下一拳。
就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叶定川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也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飞起一脚,踹到奕宣的身上。
这一脚将奕宣踹得离开了奕临的身体,翻滚着摔倒在一旁。
“奕宣!先生被害至此,都是因为你!”
“呵!”奕宣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直奔叶定川而去。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台上一个太子,一个皇子,一个世子,直接乱成一锅粥。
台下众人倒是早已散去,没能看上这一出好戏,只留些胆小的宫女太监。
这谁敢去拉架啊?
怕不是会被卷进去活活打死!
“都住手!”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正在扭打成一团的三人猛地一怔,手上动作戛然而止,下意识循声望去。
一身着月白色锦缎骑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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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脆利落下马,束着高高的马尾,大阔步走向高台,那眉眼间的英气与奕临有着几分神似。
此人便是大昭皇家名副其实的嫡女,二皇女奕承君,与奕临一母所生。
奕临见她立马松开手,难得露出心虚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喊道:“皇……皇姐……
奕宣也急忙与身旁的两人拉开距离,规规矩矩地行礼,口中唤:“皇姐……”
叶定川虽满心不服气,却也只能不甘地低下头。
奕承君径直走到跟前,“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奕临脸上。
随后她又迅速反手,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奕宣脸上。
她脚步一转,来到叶定川面前,“唰”的一下拔出腰间短刃,毫不犹豫地捅进叶定川的小臂。
“大胆叶二,敢对皇子动手,该当如此惩戒!”奕承君言罢,猛地抽出短刃,随手一甩,短刃“哐当”一声落在一旁。
叶定川吃痛,捂上胳膊,不过这一刀倒是让自己清醒不少,单膝跪地言:“谢长公主高抬贵手。”
奕承君眼神冷冷移开,放在面前二人身上:“放肆!还有一点皇子样子吗?在外面都敢如此行径!是真当父皇不敢杀了你们吗?啊!”
此话一出,奕临跟奕宣的怒火也被浇灭大半,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长公主奕承君,虽是女子,却手握十万御龙卫,乃是大昭真正手握重权的大将军。
平日里,太子能在华京肆意妄为,很大程度上也是仰仗她的庇护。
蛇鼠一窝。
“奕承天,你可是大昭太子!行事却如此粗鄙,如街头流氓何异?礼义廉耻都喂了狗了?娶个太子妃也压不住你那野性吗?你是真要我将你绑在重明门示众三日才能去去你那满身戾气吗?”奕承君训诫完奕临,一个眼神甩在奕宣身上,“还有你!敢同兄长大大出手?长幼尊卑白学了吗?需要我拿着剑架在你脖子上重新一字一句教你吗?”
“皇弟知错。”奕宣听此言,跪下身子认错。
“依父皇圣旨,来人,把这两个不成器的皇子都给我绑回去!”奕承君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直接转身对身后的侍卫下令,“这几日,东宫和宣王府,一只苍蝇都不许进出。”
“是!”
话音刚落,身着银色铠甲的御龙卫压了上来,瞬间围住众人。
奕承君侧头,目光锁定到叶定川身上:“定北世子藐视皇威,胆大包天,把他带回御龙营,关上十日,好好长长记性!””
叶定川咬牙,心中愤恨,却说不出什么话,任由着被压走。
他临走时还不忘看向奕宣。
奕宣注意到他不善的目光,轻哼一声移开脸。
好好的秋狝被搞成这样。
都是他柳思生干的好事。
还有这莫名其妙的奕临跟叶定川。
非咬着自己不放干什么?
这事围观者众多,怕是早就传了个遍,自己本就受他牵连。
如今倒好,还多了一项与他私通的谩骂。
我早知不该信他。
等着吧,你们都给我等着!
特别是你!
柳思生!
我会让你为我所遭遇的一切付出代价!
24. 除夕宫宴风波再起
秋狝之后,柳思生便如人间蒸发,再无半点消息。
奕宣被幽禁在宣王府中,整整一月才重获自由。
他也是睡不踏实,心急如焚地进宫打探,得知柳思生性命无忧,倒也松了口气,只是现如今还被囚于观星楼中。
楚拂云因这场变故,吓得一病不起。
奕宣满心愧疚,在宫中陪伴了她多日,希望能多多少少稍减心中亏欠。
这场风波看似就此平息。
宫中流言蜚语起初尚有一些,但很快便销声匿迹,想来是父皇暗中将此事压了下去。
毕竟,“祸国妖师求娶弱冠宣王”这等事,传出去实在有损皇家脸面。
奕宣也是感叹,好一出“老牛吃嫩草”的戏码,自己竟也有当角儿的一天?
如今回想起来,柳思生这一举动,着实大胆得让人咋舌。
你说他一大把年纪了,究竟是怎么想的?
竟然说要嫁给我?
难不成他说助我成王只是为了到时候当个皇后凤仪天下?
哪有男子当皇后的道理?
他好好当他的国师不行吗?
真想位高权重干脆造反得了,当皇帝不比这皇后香?
况且我同意了吗?
说白了还是将我当作棋子,关心什么的都是假的。
早就不该信他!
奕宣如今一坐到书桌前就胡思乱想,这还没看几眼便又烦躁得把玩起自己那对琉璃珠子。
江去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往盆中添了些许炭火,随后,他走到奕宣面前,将一本书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正心烦意乱的奕宣,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迫不及待地翻开查看。
江去见他来了兴致,嘴角微微上扬:“这不过是一本民间传说话本子,讲的是佛前金莲因贪恋世间盛景,未能按时花败,因而被贬下凡历劫,在人间,金莲与丞相之子相恋,可这段感情却不被世俗所容,最终二人落得个生死两隔的凄惨结局。”
“这本子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你哪儿得来的?”奕宣满脸好奇,迫不及待询问。
江去欠了欠身子接着说:“民间传说故事数不胜数,草民也不知这话本出处,只是进京途中偶然所得,当时读罢,深觉金莲的深情可感天地,如此真心相爱的两人,最终却未能收获美满结局,实在令人惋惜,印象深刻,便一直留着,殿下正值情动的年纪,倒是可以看看。”
“怎么?你也学起宫里那些娘娘,开始催我封妃了?”奕宣佯装嗔怒,将本子合上,轻轻哼了一声。
“殿下误会了,绝非如此。”江去见状,急忙摆手解释,“当初国师大人求娶殿下想必也不是一时冲动说出来的,殿下应是明白了这一点,为此忧心,这书殿下可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殿下想要的答案。”
“一个破话本儿能给出什么答案?”奕宣长叹一口气趴伏在桌子上,“况且我同柳思生又不是那种关系!难不成我还真会喜欢上他?他可是个男人!我们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啊?”
“殿下有所不知,这金莲幻化而成的凡人,也是个男子。”江去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微微欠身,而后转身离去,“草民这就告退,不打扰殿下温书了。”
什么意思?
竟拿这种男男故事的本子给自己?
奕宣满脸厌恶,瞧见江去离开,才嫌弃地将手中的本子丢到一旁。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忠禾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脚步轻快地小跑进来,身上还沾染着未化的霜雪。
他急忙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份帖子,毕恭毕敬地呈到奕宣面前,声音里难掩激动:“殿下,宫中派人送来帖子,今年的宫宴依旧定在除夕,还请殿下到时出席。”
“不过是送个帖子,瞧把你兴奋成这样?”奕宣抬手,随意地接过帖子,也丢在一旁,“春节的礼品都准备好了吧?”
“回殿下,都已经收拾妥当。”忠禾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只剩他与奕宣二人后,才像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神色紧张又兴奋,“殿下,您快瞧瞧这是什么?”
“嗯?”奕宣见他这般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禁坐直了身子,催促道,“什么好东西?别磨蹭,赶紧拿出来。”
忠禾咧嘴一笑,将信迅速放在奕宣面前的桌子上,同时压低声音:“殿下,柳大人的信。”
柳思生?
天杀的他还有脸给自己写信?
尽管心里气愤不已,可奕宣的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动作麻利又急切地撕开了信封。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写出些什么鬼话!
“若朝,暮冬凛冽,风卷霜雪,念君衣暖餐适,唯愿伴君侧,护君岁岁无忧。”
这……这写的都是什么?!
奕宣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脸上瞬间发热。
这是……情书?
他怎么敢!
奕宣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还“伴君侧”?
说得倒是轻巧!
如今都这般不加掩饰了?
难不成之前他尽心尽力地帮自己,竟是因为对自己怀着这种龌龊心思?
耻辱!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哗啦”一声,奕宣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手臂一挥,将纸团狠狠丢进火炭之中:“忠禾,以后他的信不必再让我看了!”
忠禾看着他这明显是被激怒的举动,也不好说些什么,灰溜溜站到一旁,答:“是,殿下!”
除夕夜里,明昭大殿烛火摇曳,寒暄声里满是试探,未落座,压抑氛围便已弥漫。
对于这所谓的春节家宴,奕宣打小就满心厌恶,每一年置身其中,都觉得如坐针毡。
他目光扫过,一眼便瞧见奕临一副慵懒样坐在自己斜侧方,怀中揽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但他的目光却避开怀中美人,紧紧锁在自己身上。
那女子便是当朝太子妃,御史台萧大人的千金,萧元。
萧元一侧的位置上坐着奕承君,二人都是当朝皇后所生,位置靠上,自是不用多说。
被奕临那目光盯得浑身发毛,奕宣赶忙移开视线,落到了正对着自己的两个座位上。
其中一位,手持折扇,面带微笑,正是他的四皇兄奕贞,表字温语,如今的贞王。
平日里,他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笑意盈盈的模样,可那眼底深处藏着的心思,却让人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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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位,面容冷峻,独自举杯饮酒的则是五皇兄奕肃,表字正玄,也就是如今的肃王。
他向来沉默寡言,仿佛世间万物都难以入他的眼,但为人倒是倔强,说一不二的性子。
这两位皇兄自小便离开皇宫,在宫外师从他人,与奕宣鲜少接触,彼此之间颇为生疏,实在没什么话可说。
“若朝若朝!”
就在奕宣陷入沉思之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呼唤声。
他闻声转过头,只见身旁坐着一位身着青色衣衫的女子。
她的额间点缀着精美的花钿,双眸灵动有神,透着说不出的俏皮。
此人正是自己六皇姐奕随乐,封号岁乐,人如其名,就像个开心果,不过这种性子倒是这压抑皇城中难得的明媚。
奕宣幼年时,没少受这位皇姐的照顾,她总是带着自己四处玩耍。
只是在奕宣十三岁那年,她便远嫁南归世子,自此二人聚少离多,很少再有机会见面。
见奕宣转过头来,奕随乐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像是藏着什么宝贝一般,竟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子,眼神中满是得意,压低声音说道:“快看!这是什么?”
什么!
她竟然掏出一只兔子?
奕宣吓了一跳,警惕地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后,才往她身边挪了挪,同样压低声音,焦急道:“皇姐,你怎么把这东西带进来了?要是被二皇姐发现的话……”
“哎呀,没事没事,她不会说什么的啦。”奕随乐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低头看着怀里的兔子,眼神里满是宠溺,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着它的毛,“若朝,你要不要呀?要是喜欢,我让人送一只到你府上。”
“不必了,不必了。”奕宣忙不迭地摆手拒绝,“我可没那本事养活这种娇贵玩意儿。”
怎么她这个岁乐公主嫁了人还是学不会稳重,跟之前一模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感觉才亲切,像是家人啊。
“二皇姐倒是不会管你这些,但父皇会不会说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奕随乐身旁,坐着一位身着蓝衣的女子,身姿挺拔,仪态端庄,此刻正手持茶盏,优雅地轻抿着茶水。
这女子便是奕宣的七皇姐奕鹤鸣,封号和明公主,比起平易近人的六姐,她这个七姐可不太没有人情味了。
她仅仅比奕宣年长一两岁,可自幼性格淡漠,不喜与人交往,因此奕宣跟她几乎没什么交流,关系也十分疏远 。
奕鹤鸣眼神冷冷地扫过奕随乐:“在父皇到来之前,六姐还是尽早把那脏东西扔出去,别到时候惹得父皇不开心。”
“这怎么能叫脏东西呢?小七,你真是的,许久不见,说话还是这么刻薄。”奕随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将那兔子抱起来,重新揣回怀中。
“陛——下——到!”
众人闻声,纷纷起身。
“儿臣拜见父皇!”
奕明长面色冷峻,大步迈入殿内,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奕宣刚准备坐下,不经意间抬眼向前方望去,瞬间愣了动作。
柳思生?
他怎么在这?
怎么哪都有他啊!
25. 我心悦你很早之前
柳思生满面春风,察觉到奕宣投来的目光,嘴角噙笑,对他微微点头示意。
这轻轻一点,却让奕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回想起此前收到的那封信,此刻实在无法再以清白的目光去看待柳思生。
就在这时,奕明长径直走到最上位,悠然落座后,轻轻一摆手。
一众太监立刻鱼贯而上,在离他不远处增设了一个新的席位。
不用说就知道这个位置是为柳思生准备的。
往年的皇家家宴,陛下向来都不愿皇后陪同出席。
可这柳思生归来还不到一年,竟然被叫来赴皇家家宴了?
还有那日他打完太子,如今竟还能完好无缺站在这儿?
柳思生他不会同我父皇……
越想越毛骨悚然。
这家也太乱了吧!
见此情景,奕承君率先沉不住气。
只见她两三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如洪钟:“儿臣斗胆,有一事请教。”
奕明长眼皮都没抬一下,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讲。”
奕承君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问道:“除夕皇家家宴,向来是皇室宗亲相聚,为何国师大人会出现在此?”
奕明长听闻此言,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奕承君,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烦躁:“朕的宴席,邀请谁还得向你请示不成?”
“儿臣不敢!是儿臣一时鲁莽,冲撞了父皇兴致,还望父皇责罚。”奕承君显然没料到奕明长会如此强势护他,慌乱之中,急忙认错请罪。
柳思生倒是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开口打圆场:“陛下今日心情欠佳,不如由臣来为长公主解惑。”
说着,他快步走到奕承君身旁,从怀中掏出一只温润的白玉镯子,递到她面前,和声说道:“长公主身负重任,长此以往,难免沾染血腥之气,臣许久未在宫中,长公主及笄之时也未能引灵泽降世,致使您如今周身萦绕着污障之气,此玉乃天山雪翠,最能克制戾气,长公主日后佩戴,可避免遭受反噬。”
奕承君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不乐意了。
这分明就是在暗指她杀人太多,戾气太重。
但感受到奕明长直勾勾紧盯着他们,奕承君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不情不愿地接过镯子,低声道:“多谢国师好意。”
柳思生见她接过镯子,心满意足,这才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往年宫宴恰逢紫薇正耀,臣为国师,洞悉大昭国运,值此除夕夜,自当为各位除旧迎新,洗涤神灵,虽说只是微薄的赐福之举,却也饱含着臣对各位的一片敬重之心,赐福之物不算珍贵,还望各位莫要嫌弃。”
嚯,还当是什么大事?
不就是除夕夜借着算命的由头,说些吉祥话哄大家开心?
也真亏父皇对柳思生如此偏宠。
他们不会真有点什么吧!
“真的吗?我们每个人都有?”奕随乐倒是一如既往,丝毫没察觉到周围那压抑的气氛,脑袋好奇地往前探着,急切询问。
“那是自然。”柳思生脚下步子加快,三两步便走到奕随乐跟前,接着从宽袖中掏出一个木雕兔子,递到她眼前,“好些年没见,岁乐都已经嫁人了,不过我看公主您周身环绕着祥瑞之气,想必这第二胎会是个小世子,公主把这个带在身边,能保小世子平安。”
奕随乐听了这话,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是不可置信:“我……我竟然有孕了?”
奕宣听到这话,也将目光投向奕随乐,脸上露出惊讶。
大的孩子才刚一岁多,这就又有小的了?
传说中的三年抱俩?
柳思生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口解释道:“许是怀孕时日尚短,太医还没检查出来,公主往后可得多留意自己的身子。”
奕随乐满心欢喜,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摸了摸肚子,开心接过那只木雕兔子,连声道谢:“多谢柳大人!”
柳思生微微点头,随后将目光落在一旁的奕鹤鸣身上。
奕鹤鸣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与柳思生对视,嘴角带着一抹戏谑:“怎么?柳大人莫不是也瞧出我有身孕了?”
“哎呀,小七,你说什么呢,你还未出嫁,怎能说这种话?”奕随乐一听,赶紧往奕鹤鸣身边挪了挪,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柳思生凝视了奕鹤鸣许久,随后掏出一支精致的花簪,递到她面前:“商家公子品性端正,为人谦逊温和,小小年纪就高中状元,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确实是个良配。不过听闻商公子只钟情于小家碧玉般的深闺女子,公主若想促成这份姻缘,还需放下身段,戴上这支花簪,这姻缘必定能成。只是日后是如同仙鹤在广袤的皋泽间长鸣般自在,还是只能委身于庭院之中,就得看公主您如何抉择了。”
“哇,柳大人不愧是国师,竟连小七的心思都能看透。”奕随乐在一旁跟着附和,还不忘出言调侃奕鹤鸣。
奕鹤鸣伸手接过那支花簪,脸上罕见地泛起红晕。
自己心思被一语道破,她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没想好。”
“国师大人,您这可太偏心了吧,只给皇女赐礼,我们这些皇子就没份儿?”奕贞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悠悠开口问道。
柳思生对此早有预料,神色从容,微微一笑道:“皇子们生来便受真龙庇佑,我这些赐福之物,于诸位皇子而言,反倒成了多余。”
说罢,他轻轻拍了拍手,只见四名宫女莲步轻移,每人手中都端着一个制作精美的盒子,走到四位面前停下。
宫女们依次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把把精美的短刃,短刃造型相似,可上面雕刻的图案却各有不同。
柳思生紧接着开口解释道:“太子殿下对应的是睚眦,贞王殿下与肃王殿下分别对应蒲牢和狻猊,宣王殿下则是螭吻,诸位殿下皆为龙子化身,这些短刃赐福于各位,再合适不过。”
奕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伸手拿起短刃,仔细地打量着。
这柳思生果然能说会道,会投其所好。
不过,他这般在宴会上闹腾,父皇竟未置一词,实在是稀奇。
许久之后,只有奕肃微微欠身,恭敬说:“国师大人费心了。”
“殿下客气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柳思生连忙回礼,态度谦逊。
随后,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与奕明长攀谈起来:“陛下,听闻今晚有岁乐公主自南归时带回来些柑果,听说那柑果风味独特,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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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果酒更是上佳,臣实在是迫不及待,想要一品为快。”
“既然如此,那便开宴吧。”奕明长长袖一甩,宴会开始。
歌舞升腾,琉璃梦转。
奕宣心中疑惑。
往年这宴会上,父皇总是先将每个人数落一番,骂得大家灰头土脸,然后自己黑着脸待完整场。
可今年,被柳思生这么一搅和,奕明长竟没了那般火气,也省了一番口舌。
众人没受责骂,心情自是愉悦,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倒真像是除夕家宴。
柳思生啊柳思生,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
奕宣于宴会之中只觉百无聊赖,遂寻得时机离席,前往外头透口气。
他倚靠在高高的围栏旁,手中仍摆弄着那柄短刃。
抬眸远眺,不远处烟花绚烂绽放,一盏盏孔明灯冉冉升起,将这太平盛世映照。
这般世道,细细想来,自己并非非要争得那皇帝之位不可。
只要他奕临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坐在那个位子上,倒也无妨。
“若朝在此做甚?”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奕宣不用回头,便知是柳思生追了出来。
他将手中短刃利落地收起,神色微微扭捏,问道:“你来干什么?”
柳思生走到他身旁,靠在高栏上,目光紧紧锁住在奕宣身上:“见你中途离席,担心你酒喝多了,便出来看看。”
顿了顿,他接着问:“信,可收到了?”
“哦……没有。”奕宣别过头,躲开柳思生炽热的目光,实在无法与他对视,“我也没喝酒,只是待得闷。”
柳思生轻声笑了笑:“那日请求赐婚,并非我一时冲动。”
“所以呢?”奕宣不耐烦地转过头,质问,“你觉得你这么做,我就会心怀感激?你觉得我会因此喜欢上你?柳思生,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柳思生并未回应,只是面带笑意,静静地凝视着他。
“就算你对我……有那种意思,但你总得考虑我的感受吧,强扭的瓜……它能甜吗?”奕宣翻了个白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抱歉,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柳思生说着,后顺着奕宣的目光,望向远处阑珊,“我心悦你,这是真的,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
奕宣听出他话里有话,疑惑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跟你母妃的事吗?”柳思生的目光重新回到奕宣脸上,冷不丁提起这个。
奕宣一怔,心中顿时涌起怒火:“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她?”
柳思生眼中满是缱绻:“我与你母妃交好,是因为我早就知道她会孕育你,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很久。”
奕宣满脸诧异,下意识拉住柳思生的胳膊:“喂,你是不是喝太多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柳思生顺势往奕宣怀中靠去,抬手轻轻环上他的脖子:“若朝,幸好,我终是在死前,等到了你。”
“你说……唔!”
柳思生突然凑近,两片嘴唇贴了上去。
就这样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将他所说的话堵了回去。
奕宣也随即僵住了身。
26. 启程东寻
柔软的触感传来,奕宣一时竟忘了推开怀中之人。
待回过神来,慌不择路还不忘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他推开。
谁料柳思生脚步踉跄,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奕宣心下一紧,眼疾手快,又急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恰在此时,天边火光闪过。
借着那瞬间的光亮,奕宣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泛起的红晕。
原来是喝醉了,难怪他突然这般反常。
或许是那个吻让柳思生彻底失去了意识,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直想要往奕宣怀里扑。
奕宣满心无奈,伸出双手推搡,试图与他保持距离,口中喊道:“柳思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小白,我抓住了小白!”柳思生紧紧拽着奕宣的衣袖,冲着他痴痴地笑着。
什么跟什么啊!
小白又是什么玩意儿?
太莫名其妙了吧!
吃亏的是我好不好?
怎么我现在还得哄着他?
而且他醉了之后,怎么还跟变了个人似的,还耍起酒疯来了?
知道自己是个酒蒙子就别喝那么多啊!
二人正拉扯之际,一道身影慢悠悠地从暗处踱步而出。
奕宣抬眼瞥见,心里“咯噔”一下。
慌乱间,他不假思索,猛地用力一推。
怎料柳思生脚步虚浮,整个人不受控制,轻飘飘地向后倒去,落入了来人怀中。
“父皇……”奕宣忙不迭弯腰行礼,又急切地解释,一张脸涨得通红,“我们只是……他……柳思生他喝醉了。”
奕明长闻声,缓缓低头看向怀中之人,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谁料柳思生借着酒劲,抡起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奕明长的胸膛上,而后含混不清地开口:“奕明长……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听闻此言,奕宣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天呐,他喝醉了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奕明长默不作声,只是稳稳拉住柳思生的胳膊,防止他摔了。
紧接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竟透着难得一见的轻柔:“阿无,咱们回去吧。”
“早知道……我就不该……嗝……” 柳思生话还没说完,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抬手扶住脑袋,嘟囔着,“香,阿瑶,快点香……”
奕明长抬眸,深深地看了奕宣一眼,吩咐:“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吧。”
“是,父皇。”
言罢,他轻轻揽着柳思生,转身缓缓离去。
奕宣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个吻,天杀的他竟然是醉了的。
真是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我就那什么……
奕宣想着,急忙用双手揉了揉脸,越想脸上越热得发烫。
这以后是真没办法直视他了。
好在一切都如此平静,柳思生醒了也是不记得。
哈哈,他不记得了。
奕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日,才勉强将那恼人的触感从脑海中抹去。
二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度过了半年。
只是偶尔书写来往一下子,他还是那么喜欢给自己写情书。
再者就只有进宫上朝能见上几面。
柳思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是时不时开些不合适的玩笑。
不过自己如今也明白了他的心思,倒是也见怪不怪了。
又是一年秋狝之后,各地征税征粮,该收收,该放放,倒是与往年没什么不同。
只是有一个不幸的消息。
东寻地处临海,今年夏天突然遭遇海啸侵袭,大片的庄稼和房屋被洪水淹没,数千人失踪,重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此前该地已历经一年大旱,如今又遭此劫难,致使瘟疫肆虐横行。
往日前往东寻的商队纷纷折返,粮食短缺,百姓生活困苦不堪。
这难道就是柳思生说的东寻大难吗?
他算得还真准。
东寻王年事本就高了,如今逢此变故,一病不起,担子一下子全压在了他东寻世子身上。
可想而知,水寇黑商,自是压不住纷纷冒头,雪上加霜。
楚拂云得知此消息后,本就虚弱的身体愈发不堪,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奕宣跪在床边扶着她,她靠在奕宣怀中哆哆嗦嗦开口:“这可如何是好?兄长他……我怕,真的怕,我已经没了叶姐姐,再没了兄长……我该怎么办?”
奕宣也是皱着眉头,满目愁容,宽慰她:“姨母放心,东寻王心系姨母,自是能熬过这劫难,而且父皇准备向东寻放粮,等粮食一到,百姓就能熬过这冬天,待来年开春,开垦荒地,大家齐心协力,一定会一起度过这天灾。”
奕宣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知晓姨母放心不下,所以已向父皇请求,让我带着赈灾粮食代姨母前往东寻走一趟,父皇已然应允。”
“不,不行啊……”楚拂云紧紧拉住奕宣的衣衫,不停地摇头,“那边瘟疫横行,水寇肆虐,万一你有个闪失,我该如何向叶姐姐交代呀?”
“姨母……”奕宣也是长叹一口气,“我去不仅仅是为了楚家,更是为了东寻,为了大昭百姓,只是我如今在朝堂也说不上什么话,一些决定我虽无法左右,但总归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为父皇分忧,这是身为皇子应该的,也是必须的。”
“宣儿……”楚拂云缓缓坐直身子,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姨母不求你能有多大的作为,只求你能平平安安。”
说着,她将手伸进枕头底下,取出一枚羊玉扳指,塞到奕宣手中:“这是当年兄长入宫时赠予我的,你戴着它,让兄长看看。”
奕宣明白楚拂云的意思,接过那扳指点头:“好,我会带着姨母那份一起去东寻的。”
长长的粮队于重明门前整齐聚集。
奕宣身着深红色便服,身姿忙碌地在长队之间穿梭,清点着粮食。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着官袍,神情肃穆,正是此番一同前往东寻的工部尚书,许尘中。
二人正低声攀谈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柳思生带着一人,快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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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鞭,飞驰而来。
临近粮队时,柳思生猛地拉紧缰绳,马匹前蹄高高扬起,随后稳稳停在了长队面前。
“嗯?柳思生?”奕宣闻声,放下手中正记录的册子,带着许尘中快步走到马旁。
他该不会是特意来给自己送行的吧?
“国师大人。”许尘中亦微微欠身,恭敬地行礼。
柳思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奕宣,脸上却满是不悦之色,语气带着责备:“明知前方危险重重,却非要一头扎进去,你这是处在叛逆期不成?”
“这与你何干?”奕宣本以为柳思生来是出于关心,没想到被如此数落,心里顿时不乐意,忍不住轻哼一声。
谁料柳思生话锋一转,瞬间换上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说道:“不过,我倒还挺喜欢你这倔强的样子。”
说着,他利落地翻身下马。
他身后那人见状,也紧跟着下马。
柳思生拍了拍陆瑶肩膀,对着奕宣认真交代道:“此去之地满是瘟疫,身边若没个大夫可怎么行?”
“我已经带了太医,不需要你的人。”奕宣微微扬起下巴,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
“陆瑶可不算我的人,他只是个行走江湖的郎中,我可管不着他。”柳思生边说边推了陆瑶一把,示意他上前。
陆瑶也是脸上挂笑,快步走到奕宣面前,轻轻拉了拉肩上背着的药箱,诚恳道:“我一介江湖郎中,只是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听闻东寻百姓深陷苦难,陆某不才,愿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也罢,多一位大夫,便能多挽救一些性命。”奕宣心里明白,自己也是拗不过柳思生,也就不再与他兜圈子。
毕竟他送来的也是个能治病救人的大夫,在这疫病横行的当口,医者多多益善,有百利而无一害。
柳思生脚步轻移,走近奕宣,手中拿着一个香囊。
他微微俯身,动作轻柔地将香囊系在奕宣的腰侧,随后凑近,低声嘱咐:“其他需要留意的东西,我都细细交代给川儿了,他会暗中跟着你,关键时候能有个照应,带的金狮也都乔装成了马夫混进了队伍,倘若路上真遭遇劫匪,你千万要记住,别逞一时之勇,不管发生什么,保住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奕宣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不以为意。
柳思生眉头轻皱,眼中的担忧愈发浓重:“你自幼便在华京长大,从未出过远门,一开始我实在不想同意你这次远行,但后来转念一想,你就像只风筝,若想高飞,适时放线是必要的,一直将线攥得太紧,反倒飞不起来了。”
“少年人总该要出去闯闯,亲眼去看看这世间的模样。”
“放心吧,我万事有分寸。”奕宣凝视着柳思生手上系香囊的动作,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轻声唤道:“柳思生……”
“嗯?怎么啦?”柳思生闻声,抬起头,目光温柔地回望着奕宣。
“没什么。”奕宣见他已经系好香囊,像是有些慌乱,急忙转过身去。
而后故作镇定,冷不丁说道:“等我到了东寻,会写信给你的。”
柳思生先是一愣,转而脸上笑容更胜,欣慰道:“好,我等你。”
27. 分道扬镳
叶定川身着一袭便装,骑着马紧紧跟在车队旁。
奕宣百无聊赖地趴在马车窗边,目光时不时朝他那边扫去。
此前两人大打出手,仇怨颇深,此刻自然是无话可说。
此次东寻之行,车队正缺护队军。
这本该是御龙卫负责的事儿,可叶家金狮在京城行事太过张扬,朝中大臣多有忌惮。
这不,眼下正好让他们跟着自己去东寻当差,省得在华京惹某些人不快。
柳思生倒是很乐意让金狮出城,还美其名曰避锋芒。
尤其是让金狮跟着自己,可谓一举两得,他这算盘打得确实精妙。
可自己实在和这个金狮小头头合不来,想来这一路上少不了要起冲突喽。
还好,自己就金创药带得多。
有备无患嘛。
刚出城郊,叶定川突然抬手示意,让车队停了下来。
奕宣诧异,坐直身子,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你搞什么?好端端地停下来干嘛?”
叶定川瞥了奕宣一眼,眼神中带着轻蔑。
紧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精准无误地扔到奕宣手中 。
看着手中的令牌,奕宣心中狐疑。
他平白无故地给自己金狮令做什么?
“叶家金狮自会随宣王殿下去东寻,但我可没打算去。”叶定川理直气壮开口,那语气像是在通知。
一听这话,奕宣“啪”地一拍马车窗边,火气噌地一下上来:“叶定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
叶定川神色不屑,轻哼一声,辩驳道:“圣旨上只说金狮一同前往,既没规定人数,也没指名道姓要我去,何来抗旨之说?怎么,宣王殿下,莫非您觉得您这个叶家人,要是没我在,号令不动金狮,怕丢人?”
“你……”奕宣被噎得一时语塞,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或许可以拿来压一压他,于是紧接着说道:“柳思生特意吩咐,让你跟在本王身边,护本王周全,怎么,连他的话你也不听了?”
叶定川听了,又是一声嗤笑,不慌不忙地回应:“先生的话,我自然会听,但我的底线是不能离开先生半步,先生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只要不触及底线,我都听先生的;可要是触及底线,我只听自己的。”
奕宣哪肯示弱,立刻反击:“你现在身处本王的车队,本王就是你的主子,没本王的应允,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哦?”叶定川眼神中流露出看傻子般的目光,“那宣王殿下不妨号令手下的金狮来追杀我这个‘反贼’试试。”
说罢,他猛地一勒缰绳,策马调头,马蹄嗒嗒,扬尘而去。
渐行渐远间,还传来他的声音:“我当日在明昭殿前就说过,等你哪天真成了皇帝,再来想着让我俯首称臣,如今的叶家可不会向一个傻子低头。”
“叶定川!靠!”奕宣怒不可遏,挥拳狠狠砸向车窗,只听“哗啦”一声,车窗瞬间裂成两半。
他真是跟柳思生混久了,都学着他敢骑到自己头上了?
妈的,臭小子,等老子爬上去,定要好好收拾你!
也罢,他不在倒也落得清静,省了不少争吵。
这一路行在官道上,倒也安全,有他没他,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奕宣趴在车窗边,面色苍白,一副干呕不止的难受模样。
陆瑶见状,忙在他背后轻轻拍着,为他顺气。
到底是从未出过华京,才走了三四日,就折腾成这样。
奕宣擦了擦嘴角,拍开陆瑶的手,捂着嘴坐了回来,声音虚弱:“还……还有多久才能到?”
“照目前的行进速度,还需三日。”陆瑶一边说着,一边为奕宣倒了杯水。
“什么!要这么久?”奕宣惊讶之余,还不忘接过水,一饮而尽。
“快不了,要是赶路太急,宣王殿下您的身子可吃不消。”陆瑶也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紧不慢地喝着。
奕宣捂着胸口,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里,痛苦地呻吟:“陆瑶,你有没有药啊?快给我治治。”
陆瑶看着他,轻笑一声:“我这次出门,各种常用药都带了,可唯独没料到宣王殿下会有眩晕的毛病,实在是爱莫能助。”
“你不会是带了药,却故意不想给我医治吧。”奕宣低声嘟囔着,气愤地转过身去,“早知道你是柳思生的人,肯定是和叶定川那小子一伙,合起伙来整治我。”
陆瑶无奈地解释道:“殿下可真是冤枉我了,虽说之前我在北月一直跟随叶将军和先生,但我并非听他们号令,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布衣大夫,一个是安邦定国的金狮大将军,一个是算无遗策的当朝国师,哪敢高攀呀。”
“况且此次我前往东寻,是为了救治瘟疫,而非巴结宣王殿下您。”陆瑶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噙笑,冲着奕宣的背影莞尔一笑。
奕宣听闻此言,原本侧卧着的他,身形一转,翻了过来。
眼中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询问:“柳思生平日里总把你夸得神乎其神,他那般看重你,难道就从未想过为你谋个一官半职?以他的能耐,举荐你进太医院应当不是难事吧?”
“并非人人都适合官场。”陆瑶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回应道,“一旦被官职所累,往后想要云游四方,以医术普济天下,可就难了。 ”
奕宣追问:“唉?那你和柳思生是如何结识的?”
陆瑶闻言,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调侃道:“呦,想不到宣王殿下竟对先生的过往这般感兴趣?”
“罢了,不问了。”奕宣撇了撇嘴,故作不在意。
陆瑶见状,也不卖关子,接着说道:“宣王殿下知晓先生长寿,若我说,我自幼便与他相识,殿下想必也不会觉得太过惊讶吧。”
“儿时?”奕宣的兴致再度被点燃。
刚才被陆瑶调侃的那点小情绪,瞬间抛到了脑后。
陆瑶轻轻点了点头,解释道:“没错,严格来讲,与其说是我与先生相识,倒不如说是先生与我师父相识。我师父曾是太医院的人,不过那是前朝的事了,昭帝登基之后,他便退隐至竹舍,不再为权贵效力,一心只为天下百姓的安康,我自幼跟随他四处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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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遍了大江南北,目睹了人间的种种疾苦,由此深感为官之途对医者而言,不仅无用,反而会让医者失去那份纯粹,蒙蔽双眼。”
奕宣听后,倒是领会了他话中的深意,不禁感慨:“确实如此,只有跳出棋局,才能将局势看得透彻,身处棋局之中,为了生存,往往不得不阿谀奉承、装聋作哑。”
“但也有些人,即便身处局中,也能洞悉一切。”陆瑶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先生便是这样的人。”
“他?哼。”奕宣低声哼笑,显然并不认同陆瑶的话。
若柳思生真有这般通透,又何至于去做那些给自己招来麻烦的事呢?
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如此不安分,实在难以理解。
陆瑶似乎看穿了奕宣的心思,继续说道:“我想宣王殿下应该知晓先生当年助力昭帝登基一事,那时,先生就如同现在支持殿下一样,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昭帝身旁,而且当年昭帝的处境,与殿下如今极为相似。”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如今这般帮我,我就一定能登上皇位?”奕宣言语中带着几分自嘲,“父皇年少时在外漂泊,历经磨难,练就了一身本领,长大后投身军旅,战功赫赫,如今更是,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敬畏,像父皇这样的人,自然容易得到扶持。”
说着,奕宣轻轻叹了口气:“可我就不同了,至今一事无成,甚至都未曾踏出京都半步,不过是个被圈养在金丝笼中的废物,他想照搬当年的方法来帮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陆瑶摸着下巴,陷入沉思,随后缓缓开口道:“依我看,照搬倒不太可能,但就先生目前的行事风格而言,他似乎是打算直接将这皇位送到宣王殿下您的手中。”
“这正是我最不好感觉的。”奕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语气中满是无奈,“他这般行事,岂不是昭告天下,我是个毫无能力的废物?即便他真能达成所愿,让我登上皇位,可若我毫无实权,任由他这个国师把控朝政,那我岂不成了千古以来最窝囊的皇帝?如此,这皇位倒不如不坐!”
“陆某也仅仅是揣测,先生向来谋定而后动,必定有他自己的考量。”陆瑶凝视着奕宣,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过,以我对先生的了解,但凡他期望做成的事,还从未有过失手,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
不知为何,听了陆瑶这番话,奕宣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恰在此时,马车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重物,剧烈颠簸后,“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奕宣神色骤变,急忙伸手掀开帘子,向外张望,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一阵兵刃相交的铿锵声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名侍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不好了,宣王殿下!我们遭遇山贼拦路了!”
“什么!”奕宣难以置信惊呼。
太俗套了吧这剧情!
在官道抢劫满是金狮护送的官粮?
这是上赶着送人头来了?
有没有脑子啊!
28. 都杀干净!
奕宣迅速转身,二话不说,一把抓起身后长弓,动作敏捷地爬上了车顶。
极目向前望去,只见尘土飞扬之处,大批山贼涌来。
个个手持利刃,面露凶狠,嘴里还喊着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语。
队伍里的金狮一个个抽出腰间早已备好的刀刃,与率先冲上来的山贼展开厮杀。
奕宣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之上,拉紧。
“嗖”的一声,利箭离弦,瞬间穿透了一个山贼的胸膛。
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
箭箭穿喉。
许尘中这时慌慌张张地从马车里爬出来,一眼便瞧见车顶的奕宣,顿时惊声高呼:“宣王殿下!”
“许大人,您出来干什么?快回去!这里危险!”奕宣头也不回,手不停歇,继续射杀周围的山贼。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背后骤然袭来,一柄飞剑,带着凌厉的气势,直逼奕宣。
“殿下!小心!”
奕宣闻声扭头,却已然来不及躲避。
飞剑擦过他的胳膊,那股强大的惯性直接将他掀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车顶坠落。
“啊!”奕宣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胳膊靠在车轮边,痛苦地喘着粗气,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涌出。
“殿下!” 陆瑶心急如焚,匆匆跳下马车,几步便奔到奕宣身旁。
他迅速半蹲下来,动作娴熟地取出白布,在奕宣受伤的胳膊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用力扎紧。
而后抬眼望向四周混乱的场面,神色凝重道:“看这情形,他们绝非普通山贼,否则金狮不会如此吃力。”
“管他们是什么来路,既然撞上来了就是个死!” 奕宣愤然起身,全然不顾刚刚的伤势,再次稳稳地拉开长弓,“陆瑶,你快带许大人躲进马车里!”
“不行,殿下!” 陆瑶闻言,也急忙站起身,伸手紧紧拉住奕宣的胳膊,“您的安危关乎大局,眼下您已经受伤,绝不能再涉险!”
“别絮絮叨叨地跟柳思生一个样!我说什么便是什么!”奕宣眉头紧皱,满脸不耐烦,根本不听陆瑶的劝阻。
他用力一甩,挣脱了陆瑶的手,而后猛地拉开弓箭,动作一气呵成。
干脆出箭,精准无误地射穿了一个正张牙舞爪扑来的山贼的喉咙。
那山贼瞪大了双眼,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丝惨叫,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陆瑶见怎么劝都没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放弃。
转身,连忙快步跑到许尘中身旁,伸手扶住他,两人匆忙往马车的方向奔去。
奕宣看着他们安全进了马车,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他再次爬上马车车顶,拉起长弓,声音高亢有力:“金狮听令,清剿反贼,一个不留!”
“是!”
整齐而洪亮的回应声齐声响起,在林中回荡。
这一下令,局面陡然生变,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聚,全部锁定在了奕宣一人身上。
擒贼先擒王,要想取胜,必须拿下敌方首领!
眨眼间,一大批山贼迅速靠近,将奕宣的马车紧紧围住。
奕宣脚下如今仅有两名金狮护着,身处这包围之中,仿佛成了瓮中之物。
糟了!
奕宣心中顿感慌乱。
后知后觉间,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踩空从车顶摔落下去。
恰在此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紧接着,奕宣便看到七八个山贼脖颈处鲜血喷涌而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皆是被一击毙命。
“什么人!”
山贼们瞬间炸开了锅,惊恐地骚动起来,纷纷往后退去,一边大声呼喊,一边警惕地看向四周。
听到动静,奕宣猛地抬起头。
只见无数黑影从树梢间飞跃而出,恰似密集的雨点纷纷落下,一头扎进山贼群中。
这些黑影在人群中如鬼魅一般肆意穿梭。
眨眼间,黑色覆盖了整片战场。
影杀?
还如此多?
怎么会……
奕宣一时间呆立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背后被人扶住,吓得浑身一颤,差点叫出声来。
回头一看,逢雨不知何时都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扶奕宣站定后,扑通一声直接跪下去,先认错:“属下来迟,请殿下责罚。”
“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会在这儿?还有这些影杀怎么出的华京?”奕宣一键三连,开口质问。
“影杀在此出现,为护殿下周全。”逢雨直接避开奕宣的连续攻击,自顾自站起身,挡在奕宣面前。
“你起开!”奕宣一巴掌扒着逢雨的头,将人推得离自己远远的,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没好气开口,“你就管这个叫周全?既然一路都跟着了,早干嘛去了?如今出来是想干嘛?演英雄救美啊?”
逢雨被推得也有些踉跄,毕竟车顶的空间着实有限:“抱歉,先生交代不能让殿下差察觉,所以我们同殿下的行程拉开了些距离,这才导致未及时赶到,让殿下受伤,请殿下责罚。”
“我就知道,又是柳思生!”奕宣嘴角微微抽动,紧了紧拳头。
也是,那影杀可是不被允许出城的,就算出来也不会这么招摇过市。
柳思生带出来的兵就另说了,还真是想去哪去哪,怎么高调怎么来啊!
“殿下下令,是杀是留?”逢雨再次拱手道。
“留?害我变成这样还想活着?”奕宣说罢一跃,毫不费力跳下马车,飘来个冰凉的语气,“都杀干净!”
“殿下不留一个审问吗?”逢雨瞧着他的模样感觉有些奇怪,追问道。
“都杀干净听不懂吗?”奕宣扭头冲逢雨大吼,随后一头扎进了马车里。
逢雨轻叹一声,瞧着他这般决绝,也只能照做。
骚动渐渐平息,奕宣满脸阴沉地坐在马车旁,伸出一侧胳膊,让陆瑶为他包扎伤口。
他抬眼望向正在被搬运的尸堆,忍不住低声咒骂:“妈的,活着不好吗?非得来送死。”
这时,一名身着便衣的金狮快步上前,在奕宣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将搜出的物件呈到他眼前道:“殿下,这是末将刚刚搜出来的令牌,看来确实有人在背后暗中指使。”
奕宣的目光迅速扫向一旁的逢雨,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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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领神会,上前几步拿起令牌仔细端详,确认之后,双手递给奕宣:“这不是华京的令牌。”
奕宣接过令牌,反复查看,随后目光落在面前跪着的人身上,询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叶既明,听候殿下差遣!”叶既明恭敬地回答。
奕宣接着问:“叶定川不在,金狮如今都听你号令?”
叶既明毫不犹豫:“是!”
奕宣嘴角勾了勾,轻笑一声,紧接着突然起身,几个箭步冲到叶既明面前。
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容,猛地一脚踹向叶既明,同时破口大骂:“金狮军就这副窝囊样?连几个山贼都收拾不了?要不是影杀来得及时,你们今日是打算眼睁睁看着本王死在这儿吗?”
“殿下赎罪!”叶既明身形一晃,却并未被踹倒,迅速稳住身子,高声请罪。
“难不成是叶定川那小子和你串通好了?你们这是铁了心要合伙把本王置于死地?”奕宣怒意未消,又是狠狠一脚踢过去。
陆瑶见此情景,急忙上前拉住奕宣,劝说:“殿下!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明这帮山贼的来路,您就算如今把叶将军打死,也无济于事啊!”
此刻的奕宣满心怒火,根本听不进劝,对着陆瑶无差别扫射:“你这么帮他说话?怎么?难不成你们是一伙的?”
“我……我不是。”陆瑶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哑口无言,无奈之下,只能长叹一口气,选择闭嘴。
这孩子的脾气,跟昭帝简直一模一样。
先生看他真是自带滤镜,到底是怎么看出他“天真可爱”的?
奕宣气呼呼地转过身,将令牌重重地扔到叶既明面前,恶狠狠地说:“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既然这令牌不是华京的,就去东寻查,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你们都别想回京城了!”
“是,末将领命!”
奕宣说完,大步迈向马车,路过逢雨身边时,眼睛余光瞥向他:“既然事情都挑明了,就让你的人跟着马车吧。”
“是,殿下!”
奕宣迈进马车,一眼就看到了惊魂未定的许尘中,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开口道:“许大人,如今都平安无事了,您这戏也该收场了吧。”
许尘中手抚胸口,声音还带着几分颤抖,着急忙慌解释:“殿下,这可千真万确不是在演戏,就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是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您要是真怕,刚刚就不会那么堂而皇之地出来了。”奕宣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许尘中身旁坐下,目光紧紧盯着他,话锋一转,“说说吧,今日这事儿,您究竟知道多少?”
“殿下何出此言呐?”许尘中神色有些不自然,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奕宣直直地盯着他,突然抛出一句:“许大人,您是太子的人吧。”
许尘中抿紧嘴唇,不语,只是轻轻哼了一下。
如此倒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了。
奕宣见状,也不着急,靠在车壁上,悠悠道:“仔细想想,应该也不是太子的主意,毕竟您现在还在我手里,太子再傻,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派人来谋杀我吧?行吧,您不愿说就算了,等咱们到了东寻,您总有憋不住的时候。”
29. 何谈诚字?
“那宣王殿下怕是要无功而返了,老臣无可奉告。”许尘毫不示弱,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奕宣听闻,神色未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轻描淡写地应道:“那行啊,本王拭目以待。”
“呕!”
世事无常,做人果然不能帅得毫无缘由。
奕宣本就有眩晕症,如今胳膊又被划出一道大口子,以他这单薄的身子骨,毫无意外地感染了。
眩晕之感如影随形,高热又接踵而至,接下来三天的路程,对奕宣而言,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水深火热啊。
终于,东寻城外,奕宣再也支撑不住。
他面色苍白,捂着嘴,在陆瑶的搀扶下,匆匆忙忙地从马车上下来,刚一落地,先吐为快。
楚禹早就收到了柳思生写来的信,知道来人是谁,看见他倒是不意外。
马蹄声哒哒作响,楚禹骑着马行至奕宣面前,瞧见他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呦,这不是宣王殿下吗?怎么,路上的日子过得太滋润,饭都吃多了,把自己吃成这副德行?”
“你……”奕宣闻言,猛地站起身,手指楚禹,可刚一动,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陆瑶身上倒去。
陆瑶一脸无奈,稳稳地扶住奕宣,对着楚禹恭敬地点头行礼:“草民陆瑶,见过东寻世子。”
“我知道你。”楚禹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二人身前,而后对着奕宣挑了挑眉,满脸戏谑,“喂,你不至于虚成这副样子吧?”
“靠!”奕宣喘着粗气,不忘狠狠地瞪了楚禹一眼,还翻了个白眼。
陆瑶赶忙解释道:“我们在来的路上遭遇了山贼劫粮,宣王殿下为了保护粮草受了伤,再加上一路颠簸,如今有些发热,不过这几日已经按时喝药了,到了东寻城,好好休息一阵子便无大碍。”
“就受了点伤就成这样了?”楚禹又是一阵大笑,“那还是虚啊,您真该锻炼锻炼了。”
神经病!
奕宣心里暗骂了一句。
陆瑶也只能无奈地苦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这时,许尘中也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稳步走到楚禹面前,恭敬地行礼:“世子殿下。”
楚禹见状,难得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神色一正,拱手回礼:“许大人,一路长途跋涉,您护送粮草辛苦了。”
许尘中微微一笑,神色谦逊:“职责所在,职责所在啊。”
不是……
奕宣要不是现在没力气,真想踹这小子一脚。
死双标男!
楚禹转身,面向城门,神色威严,大手一挥,高呼:“开城门,迎皇恩!”
城门缓缓打开,东寻城的景象毫无保留地映入众人眼帘。
这里自然比不上华京的奢华与热闹,如今又遭受天灾,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奕宣靠在马车窗边,目光投向两侧,空无一人的街道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东寻上报的遇难人数是千人,可看样子,恐怕远不止这个数。”
“是啊。”楚禹长叹一声,驱马跟在奕宣的马车旁,声音里满是沉重,“就东寻城内已知的,能叫得上名字的逝者,算下来就有四万三千七百三十二人,这还没算上那些流民。”
“为何不实情上报?若是朝堂知晓真实情况,多拨些粮食救济,对东寻来说,岂不是好事?”奕宣满心疑惑,质问道。
“不敢啊。”楚禹转过头,看向奕宣,奕宣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满脸的疲惫,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与在华京时判若两人。
“为何?”奕宣追问。
楚禹再次叹息,缓缓说道:“宣王殿下您是清楚的,昭帝生性多疑,谁都信不过,他对叶家如此,对楚家,甚至对西和王、南归王这些奕家人,都视作眼中钉,我父亲为了保住楚家的基业,在朝堂上步步惊心,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我姑姑在宫中也不受宠,如今东寻突遭大难,若真如实上报,楚家该当如何?”
奕宣眉头紧锁:“欺瞒圣上,可是大罪。”
“这些我自然明白,一旦撒了谎,就得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楚禹顿了顿,接着说,“但我想换个方式,用真话去弥补这个谎。”
奕宣:“如何弥补?”
楚禹解释:“陛下最在意的是结果,无非是看到东寻百姓得到粮食救济后,重新过上富足的生活,只要我能做到这点,便不会有人再去深究这场劫难的具体伤亡,只要楚家还是这东寻的掌权者,那些不幸遇难的百姓,楚家定会给他们一个妥善的交代,但倘若一开始就如实上报,楚家因此失了权势,这劫难又有谁来管?难道指望新上任的东寻王?在这节骨眼上换主,受苦的只会是普通百姓。”
楚禹语气坚定:“不是楚家不敢承担欺君的罪名,而是楚家既身为东寻之主,便要扛起这份责任一直到最后,待到东寻百姓重归富足,我楚禹将为祸的水寇一网打尽后,自会向陛下请罪,在此之前,还望殿下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奕宣听后,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开口:“那你可曾想过,若你无法解决这些难题,又当如何?”
“没有这种可能,我一定能解决。”楚禹斩钉截铁道,随后看向远处,“我是东寻的王,哪怕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定会带着这全城百姓度过这场劫难。”
粮草顺利入库之后,楚禹便领着奕宣等人返回了东寻王府。
王府内,床榻之上的东寻王楚拂世,形如枯槁,仿佛被病痛榨干了所有生气。
双眼深深凹陷,眼皮沉重地半耷拉着,仅留下一条极细的缝隙,眼神混沌且空洞。
他瞧见奕宣进来,在侍从费力的搀扶下,勉强靠坐在床边。
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张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微弱又沉重的喘息。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瘦骨嶙峋,青筋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突兀地盘缠在毫无血色的手臂上。
手指偶尔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仿佛在徒劳地抓取着什么。
奕宣脚步放轻,缓缓走到他身侧,随后半蹲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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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动作轻柔地将那玉扳指放入他手中:“楚妃娘娘说,她在宫里等着东寻王接她回家。”
楚拂世听闻这话,浑浊的眼角泛起泪花,眼眶瞬间湿润,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才发出微弱的声音:“云儿……受委屈了……”
“父亲,等您好起来,我们一同前往华京,接姑母回东寻。”楚禹快步上前,在床边双膝跪地,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声音已然哽咽,“宣王此次带着赈灾粮赶来,东寻有救了,父亲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只有这样,才能看到东寻百姓重展笑颜啊。”
“我儿……东寻王……”楚拂世艰难地抬起手,将那枚扳指递到楚禹手中,干枯的手掌轻轻拍着楚禹的手背,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说完,便猛地一阵剧烈咳嗽,“为了东寻的百姓……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射而出,在素净的床单上晕染开,触目惊心。
奕宣见状,心中猛地一沉。
他慌乱起身,朝着门外大声呼喊:“陆瑶,陆瑶!”
陆瑶听到呼喊,背着医筐,毫不犹豫地冲进屋内:“殿下您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陆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爹,一定要救救他啊!”楚禹也慌了神,伸手死死拉住陆瑶的衣角,苦苦哀求着。
“世子殿下放心,我来就是为了救治东寻王,您先出去,这儿我能处理。”陆瑶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打开药箱。
屋内一片慌乱,众人来回奔走,奕宣被人群推搡着,拉着楚禹出了门外。
楚禹满心悲戚,挥起一拳,重重地砸在门上。
他看着手中还带着父亲体温的扳指,牙齿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奕宣站在一旁,看着楚禹这般痛苦,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将目光投向屋内,看着那不断晃动的身影,满心祈祷。
就在这时,楚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奕宣时先是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迅速移开目光,径直落在楚禹身上,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眼泪瞬间落下:“哥……”
“没事的,爹不会有事,肯定没事。”楚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断轻拍着楚卿的胳膊,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放心吧,是柳思生让我带着陆瑶来的,东寻王定会平安无事。”奕宣走上前,站在二人身侧,温声安慰。
“若朝哥哥……”楚卿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关切,“我听说你路上遭遇山贼,还受了伤,如今刚到东寻,舟车劳顿,若朝哥哥你也快去歇着吧。”
“我并无大碍,多谢东寻小主挂怀。”奕宣微微颔首,长舒一口气,而后话锋一转,神色间添了几分凝重,“对了,柳思生既然能够算出东寻大难,可曾算出破解之法?”
“诚。”楚禹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奕宣交汇,眼中尽是无措,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他只留下一个‘诚’字,可如今的东寻,积弊已久,想要做到诚,谈何容易?我们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30. 梦中混沌
“诚”字啊。
奕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全是白日里楚禹说过的话。
满心都是无可奈何。
如今的自己,竟和他如出一辙?
可究竟是什么,将自己束缚得动弹不得?
是……柳思生吗?
意识逐渐混沌,奕宣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
梦中,大雨如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他跪在金銮殿外,雨水灌进眼睛,酸涩刺痛,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恳请陛下,成全微臣!”
奕宣声嘶力竭地高呼,身体重重俯下,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恳请陛下,放过阿无!”
又是一下,额头的皮肤擦破,殷红的血混着雨水蜿蜒流下。
他只是机械地不停磕头,反复呼喊着这两句话,直至额头鲜血渗出。
我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天旋地转。
奕宣一脚迈进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霉味、腐味和血腥气瞬间将他包裹。
目光急切搜寻,最终定格在牢房角落。
那里,柳思生的模样令他呼吸一滞。
柳思生整个人被沉重的枷锁死死禁锢。
那特制的臂环,边缘锋利如刃,深深嵌入他的双肩,每一寸金属都没入血肉,殷红的鲜血顺着臂环缝隙不断渗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他就那样被吊在半空,双腿无力地晃荡着,飘如浮萍。
鲜血如注,顺着他苍白消瘦的双腿蜿蜒而下,在脚踝处汇聚,又从脚尖一滴滴坠落,在地面上晕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泊。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因失血过多而泛着青灰。
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双目紧闭。
“柳思生……”奕宣见状,心中猛地一揪,脚步踉跄地冲过去。
想要触碰他,可双手却从柳思生的身体中穿过,怎么也抓不住。
柳思生似乎听到了声音,缓缓睁开眼睛,朦胧中像是看到了面前的奕宣。
他气息微弱,却仍勉强扯出一抹笑意,艰难开口:“言君……是天……不容你我……”
“不……阿无,不是的……”奕宣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柳思生面前,泣不成声,“是我……我错了,我害了你,是我……”
柳思生眼角有泪滑落,脸上却露出安心的笑:“别哭……小白,这次死的是我……还好不是你了……”
“我不要你死!我绝不允许你死!”奕宣疯狂咆哮,声音在牢房中回荡,“既然天不容你我,好!来世我做这天,我必将你高举于天!”
“但今生……我……我只能……以我之命,还你自由……”
“阿无……我又食言了……对不起……”
“不,不要,你要做什么!不要!”柳思生疯狂地挣扎着,镣铐与墙壁碰撞,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声响。
“小白!”
一声惊呼,奕宣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得可怕,唯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缓了好一阵,奕宣才渐渐找回自己的意识,他颤抖着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柳思生绝望的呼喊、痛苦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刻在他的脑海里。
“阿无……”奕宣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自责。
他起身,赤着脚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些。
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映出一片惨白。
他望着那片月色,思绪游荡。
既然天不容你我,好!来世我做这天,我必将你高举于天……
这是我说的吗?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等等,我为何又梦到他了?
奕宣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疯长。
他猛地抬手,啪的一声,又将那扇敞开的窗子重重关上。
这下,是彻底没了睡意。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点燃烛火,随手扯过一件衣服披在肩上,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书桌前,缓缓坐下。
他提起笔,笔尖悬在半空,墨汁滴落纸上,一点点晕染,洇出一片深色。
无从下笔。
曾信誓旦旦答应给柳思生写信,可真到了这一刻,千言万语竟都哽在喉间,化为一片空白。
我这是在做什么?
奕宣长叹一口气,手无力地垂下,将笔搁在一旁,拿起面前那张染了墨汁的信纸。
他的目光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那摇曳的烛火,随后缓缓将纸凑向火焰。
火苗瞬间舔舐上纸张,火光迅速蔓延,映得奕宣的脸庞忽明忽暗。
那跳跃的光影在他眼眶中闪烁,也勾勒出他眼底藏不住的落寞。
我对他,难道真是……
清晨,日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
陆瑶一大早就看到了窗边奕宣,瞧见他略显憔悴的面容,眼中满是关切:“看来殿下昨晚上没休息好,是身子还难受吗?”
奕宣轻轻摇了摇头,从屋内走出来到他面前,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我已经没事了,对了,东寻王的情况可有好转?”
陆瑶连连叹气,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神色忧虑:“东寻王气急攻心,心中溢血,如今的状况怕是无力回天,我现在也只能用药暂且维持着他的性命,只是此事我实在不敢告诉东寻世子,我怕……”
“我觉得楚禹可能已经知道了。”奕宣眉头紧锁,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陆瑶,你也忙了一整晚,快去休息会儿吧,我去和他说。”
陆瑶微微欠身:“那就有劳殿下了。”
奕宣来到楚禹的房门前,抬手轻轻叩门,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
他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楚禹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头发凌乱,衣裳也显得有些邋遢,一看便知也是一夜未眠。
地上散落着一些账本,奕宣俯身捡起,翻看了一下,发现是此次粮草分配的记录,何时调配、发往各地的数量,以及何人经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东寻郡县众多,要记住这么多在职官员的名字,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来楚禹确实有几分本事。
听到声响,楚禹迷迷糊糊地眯着眼睛抬起头,一下子对上了奕宣的目光。
他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地开口:“宣王一大早就来我书房晃悠?看来昨晚睡得不错啊。”
不,恰恰相反。
奕宣在心里默默想着,面上却没显露出来。
他将账本轻轻放在楚禹的桌子上说:“粮草已经运到,接下来便是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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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你东寻大臣按照实际情况分发下去,再留意粮食的周转,其中已经没有我需要参与的事情了,自然就闲了下来,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殿下您身份尊贵,我哪敢劳烦您呢?况且您要是在我东寻的地盘上瞎晃悠,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没法向圣上交代,您还是别折腾了,好好歇着吧。”楚禹一手撑着脑袋,带着一脸倦意,翻看着账本,漫不经心地说道。
奕宣眼见在楚禹这儿找活儿干是没指望了,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灵机一动,干脆另辟蹊径。
也不再多言,抬脚便径直从楚禹屋内走了出去。
楚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发愣。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老实听话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东寻城西侧,粥香四溢,施粥的现场一片忙碌。
奕宣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楚卿。
她还是一袭熟悉的红衣,即便脸上蒙着布,可周身那股贵女气质,还是让她在人群里脱颖而出。
奕宣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就要过去,谁料刚一动,胳膊就被人猛地拉住。
他下意识扭头,冷不丁被眼前的银光面具晃了一下眼睛。
随即没好气地说道:“逢雨,又怎么了?我不过是去帮忙施粥,这都不行吗?”
逢雨默不作声,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布,递到奕宣面前。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奕宣一边嘟囔着,一边接过布,麻溜地蒙上口鼻,而后大步朝那地方走去。
“多谢东寻小主!”
“小主心善啊!”
“多谢小主!”
……
声声道谢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楚卿手中动作不停,一边手脚麻利地盛粥分发,一边高声安抚众人:“大家别急,皇家的赈灾粮已经下来了,保证大家人人有份!”
“是啊,大家别挤,都能喝上粥!”
奕宣大步走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楚卿手中的大勺,也跟着大喊起来,加入施粥的队伍中。
“若……若朝哥哥?”楚卿抬眼,看到奕宣的那一刻,眼中瞬间闪过惊喜,连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颤抖。
奕宣微微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闲来无事,就过来搭把手,你先歇会儿,接下来交给我吧。”
“哦哦……”楚卿乖巧地点点头,听话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奕宣让出位置。
不过,她心中满是疑惑,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过你怎么……屈尊来这种地方?”
“你是东寻小主,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奕宣一边回答,一边努力学着施粥,动作虽稍显僵硬,却极为认真,每一勺都小心翼翼,生怕洒出一滴,“东寻如今深陷劫难,我身处其中,若是还继续无所作为,那才是真正对不起百姓,有百姓才有皇家,百姓将皇家高高托起,皇家又怎能忘记百姓的恩情?”
楚卿听闻此言,脸上笑意愈发灿烂,眼眸亮晶晶的,满是钦佩:“若朝哥哥心怀天下,将来定是个造福百姓的好皇帝。”
奕宣微微摇头,手上施粥的动作不停:“这我倒真没多想,在我看来,不论身处何位,只要肩负责任,便应当全力以赴、尽职尽责。”
他又偏头看向楚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就像你和你兄长,在这赈灾前列奔波忙碌,为百姓排忧解难,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为民之举,值得钦佩。”
31. 心善为错?
“若朝哥哥谬赞了,不过正如若朝哥哥所言,这些都是我们应尽的责任。”楚卿站在奕宣身旁,目光投向面前排得长长的队伍,神情中满是期许,“如今爹爹重病卧床,家中的重担都落在我哥一人肩上,我看着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心里也是难受,不过幸好,若朝哥哥你来了,我哥向来信任你,你一来,他心里也踏实不少。”
“哦?他信我?”奕宣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忍不住开口反问。
一直觉得楚禹对自己态度冷淡,言语间还时常带着几分调侃。
就这表现能是信我?
楚卿笑嘻嘻地解释道:“是啊!我哥就是嘴硬,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他早就知道若朝哥哥心善,这次你亲自前来,还带来姑母的玉扳指,我哥嘴上没说什么,其实心里可高兴了。”
“是嘛。”奕宣只是客套地回了一句,心里倒是没多高兴。
毕竟他再信我也是会怼我,这样挺好。
要是真对我嘘寒问暖的,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唉?谁家孩子?怎么还抢别人的东西!”
一声惊呼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炸开,瞬间打破了奕宣和楚卿的交谈。
奕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少年,双手死死护着一碗粥,身子蜷成一团,眼神中满是警惕,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三四个五大三粗的壮汉。
那几个壮汉满脸怒容,摩拳擦掌,眼看其中一人高高扬起巴掌,就要狠狠扇向少年。
情况危急,奕宣心急如焚,扯着嗓子大喊一声:“住手!”
可惜没用。
在这饥饿与混乱交织的场景下,他的呼喊就像一颗投入汹涌波涛的小石子,转瞬便被淹没。
饿红了眼的人早已丧失理智,哪还听得进去劝阻?
“啪”的一声脆响,壮汉的巴掌重重落下。
少年单薄的身躯根本无力抵挡,整个人连同那碗粥被扇得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热气腾腾的白粥瞬间洒了一地。
少年却浑然不知疼痛,以最快的速度趴在地上,不顾一切地伸出舌头,拼命舔舐着地上的粥,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奕宣挤开人群,急忙去拉那少年:“我再给你盛便是,别喝地上的。”
“一人……只有一碗,我娘……还没有喝到……”少年瘦弱的身躯在奕宣手中拼命挣扎,双眼死死地盯着地上洒落的粥。
奕宣无奈,双手并用,将少年稳稳拉起,随后目光冷峻地扫向人群,厉声质问:“刚刚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赶忙上前,拱手行礼后说道:“大人,小人是东寻王府的侍卫,咱们粮食有限,按规矩,到场的人一人一天只能领一碗粥,这孩子早些时候已经领过一碗了,可现在又来,我们好言相劝,他非但不听,还抢了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的粥,一看就是欺负人家妇孺弱小,属下这才出手教训了他。”
奕宣目光越过人群,果然看到一个妇人正低声哭泣。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给那妇人再盛一碗吧。”
壮汉面露难色,犹豫着回应:“大人,可要是多给一碗,粮食就不够分了呀。”
“就是,给他们喝了,我们喝什么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兀地冒出这么一句,刹那间,原本就不平静的场面瞬间躁动起来。
众人纷纷破口大骂,情绪激昂,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大家安静!”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楚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到前面,高声喊道:“大家听我说,皇家的赈灾粮已经送到了,我今天特意多带了些,绝对够大家分的,听若朝哥哥的,再给那位妇人盛一碗,要稠一点的。”
“是,小主。”侍卫领命,迅速转身去执行。
奕宣听到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抬眼对上楚卿的目光,安心地笑了一下。
倘若不是皇粮及时送到,今天恐怕他们二人都得饿肚子。
“喂,小子,听见了没,有吃的了,赶紧去,给你娘盛一碗带回去。”奕宣松开手,那少年忙不迭地点头,转身便朝着施粥处飞奔而去。
看着众人仅仅为了一碗粥便争得如此激烈,奕宣心中满是说不出的苦涩,忍不住喃喃自语:“楚禹啊,面对如此民生,你该如何?”
这话既是在问楚禹,又何尝不是在问自己。
楚卿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像是安慰:“会好的,熬过这个冬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啊,会好的……”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奕宣便随着楚禹一同踏出王府,准备前往粮仓。
两人刚一跨出府门,便见一群人乱哄哄地将东寻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嘈杂的人声此起彼伏,推搡间场面显得十分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楚禹眉头微皱,神色间满是疑惑,抬手招了招。
一名侍卫见状,立刻脚步匆匆地跑过来,单膝跪地,禀报:“王爷,这些人不知听了谁的话,说是要来东寻王府领皇粮。”
“什么?”楚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下意识地与身旁的奕宣对视一眼。
奕宣瞬间反应过来,忙道:“不会是……稍等,我去看看。”
说罢,便跟着侍卫快步走向人群。
他一眼便瞧见了那日领粥的少年。
少年也一眼认出了奕宣,激动得满脸通红,伸手指向奕宣,高声呼喊:“这个大人……这个大人带有皇粮,昨天……他给我……的粥……”
刹那间,众人的目光如聚光灯般齐刷刷地射向奕宣,奕宣身形一滞。
这叫什么事儿啊?
眼瞧着众人就要朝自己扑过来,楚禹脸色骤变,疾步上前,一把拉住奕宣,将他扯到自己身后,大声下令:“来人,护宣王安全,把这些乱民通通赶走!”
随着这一声令下,王府侍卫倾巢而出,甚至连金狮也加入其中,迅速围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将奕宣牢牢护在中间。
“楚禹,他们不过是来要粥的,给他们便是,何必要兵刃相向?”奕宣满脸不解,出声询问。
楚禹一边拉着奕宣往府里退,一边没好气地呵斥:“真是不该放你随便出去,才一天就给我闯出这么大的祸。”
奕宣一听这话,顿时来了气,不服气地反驳:“不是……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多给了那孩子一碗粥,而且我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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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足够多,完全够分给门外这些人。”
“不过是?”楚禹又气又无奈,被他气得笑出声来,“行,今天我就按你说的,把粥给他们,那你猜猜看,他们明天还会不会来?”
奕宣心里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楚禹的意思。
楚禹接着解释:“人只要活着,就得天天吃饭,长此以往,别说其他偏远郡县,就门外这些人,一整个冬天就能把你带来的粮食吃得一干二净,你发善心帮他们,我理解,可你能帮一辈子吗?你迟早要离开东寻,到时候,你留下的摊子还不得我来收拾?我让我怎么办?”
楚禹又是一声长叹道:“这些粮食,可是得管一冬啊,每一笔我都精打细算过,我们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有口饭吃,可你的好心,一不小心就可能让其他本就吃不上饭的人彻底没了希望,你心疼门外这些人,那那些躲在角落里,快被饿死的人,又有谁去心疼?”
奕宣微微低下头,双唇紧抿,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抱歉,这次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乱了。”
“行了行了,你明白就好,你就留在东寻王府,别再出去了,今天我独自去粮仓。”楚禹说完,转身便走,脚步匆匆。
真是金丝笼养出来的雀儿。
奕宣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楚禹离去的方向。
他心里清楚,楚禹说得句句在理,这次确实是自己行事莽撞。
就这样在院子里呆呆地站了许久,冷风轻轻拂过,吹乱了他的发丝。
过了好一会儿,奕宣才像是回过神来,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缓缓走进书房。
宣王府内,一片静谧。
书房之中,江去正全神贯注地温书。
柳思生则慵懒地靠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时不时放下手中的书卷,为江去答疑解惑,神情闲适。
忠禾怀揣着一封信,一路小跑着冲进书房,脚步急促,神色难掩兴奋。
柳思生抬眸,瞥见忠禾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率先打趣道:“瞧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怕不是若朝有消息了?”
“正是正是!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忠禾一边说着,一边赶忙将手中的信递向柳思生,语气中满是激动,“这可是王爷第一次给大人写信呢!”
“怕不只是寒暄。”柳思生嘴角挂着一抹了然的笑意,单手接过信,展开。
目光在信纸上快速扫过,信中的内容似乎并未出乎意料,他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旋即起身,开始不紧不慢地穿戴外衣。
江去见状,放下手中的书本,关切询问:“先生,殿下莫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我能否帮上忙?”
“不过是些小事而已。”柳思生一边系着裘衣的带子,一边说道,脚步不停,脸上却难掩激动之色,“但我需进宫一趟,过两日便回。”
他大步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对着跟出来的江去认真嘱咐:“不必相送了,我今日指出的那几处典籍中的要点,你这两日务必多钻研钻研,你早日踏入仕途,也能早日帮衬我家若朝。”
江去郑重点头,随后对着柳思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言辞恳切:“多谢先生悉心点拨,草民定当不负先生所望。”
32. 八溟何来?
柳思生到底收到信了没?
奕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三四天,自己一直被憋在东寻王府,哪儿都不能去,白天睡,晚上睡,如今怎么都睡不着了。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给柳思生的信如石沉大海,音信全无。
每天无所事事,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不知为何,这两日还特别容易梦见他。
只要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柳思生的模样。
看来……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可这究竟为什么啊?
真是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感觉很奇怪,像遇上一种味道奇特的饭,明明知道它不好吃,心里却总有一种难以抑制想要去尝尝的欲望。
而且这欲望越来越大,大到想直接端盆吃?
我真是有什么毛病。
奕宣捂着脸苦笑一阵,随后一整个弹射起身。
算了,横竖睡不着,不如起身写写字、练练画,打发这漫漫长夜呦~
翌日清晨,楚禹一脚踹开奕宣的房门,毫无顾忌地大步流星走进来。
他眼神随意一扫,便瞧见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酣的奕宣。
这场景,莫名有些似曾相识。
楚禹踱步过去,正打算叫醒他,却瞥见奕宣胳膊下似乎压着什么物件,顿时好奇心大起。
他猛地一抽,那幅画了一半的画便到了手中。
看清画中之人,楚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奕宣被这笑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看去,只见楚禹手中拿着自己的画,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刹那间,他的脸“唰”的一下红透,从脚趾头一路烧到头顶。
奕宣猛地起身,如饿虎扑食般夺过那纸,想都没想便揉成一团,慌慌张张地往嘴里塞。
“至于这么夸张吗你?”楚禹向来接受能力颇强。
之前去宣王府时,他就有所怀疑,后来回了东寻,也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其他的风声。
如今见奕宣这般反应,完完全全在意料之中啊。
“你……咳咳……来干什么?”奕宣被纸噎得满脸通红,一边用力拍着胸口,一边刻意避开楚禹的视线。
楚禹换上一副严肃道:“今早有人来报,送去郁县的那批粮食出了状况,特来叫你与我一同过去看看。”
“出问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奕宣一听,赶忙急匆匆站起身来。
“事不宜迟,咱们边走边说。”楚禹言罢,便带着奕宣快步出门。
二人迅速牵来马匹,领着几个侍从,行色匆匆地出了东寻王城,一路朝着东边疾驰而去。
待出了城,楚禹才开口详述具体情况:“许大人昨日同东寻黑蛟副帅傅烛将军一同押送粮食前往郁县,在临近港口的时候,遭遇了水寇,看样子那批粮食多半是被抢走了。”
“那许大人呢?许大人如何?可安好?”奕宣急切询问。
“在那种情况下,我黑蛟定是会先保朝廷命官,只是黑蛟不敌,傅将军负了伤,这才带你先过去。”楚禹说着看了奕宣一眼,“你身侧有金狮和影杀,想必能帮得上忙。”
奕宣面露难色,苦笑一声:“你叫上我原来是这个作用?”
楚禹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调侃:“不然呢?我还能指望你单枪匹马,把那些水寇一网打尽?”
奕宣:“……”
真想把这小子毒哑。
郁县临海,海啸袭过,如今只剩一片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楚禹与奕宣快马加鞭,一路风尘仆仆,赶了将近一日时间,终于在日落之前,勉强抵达。
刚一下马,奕宣一头扎进郡守府里,一路高呼:“许大人!您可别死啊!许大人!你得加油撑住啊!”
许尘中正躺在床上,虚弱地喝着汤药。
突然听到奕宣的声音,一个没忍住,一口汤药直接喷了出来,不偏不倚,全喷在了对面郡守聂羿的脸上。
聂羿无奈地抬手抹了一把脸,刚转过身,就看见奕宣大步跨进了门。
他心中一惊,急忙跪地行礼,声音洪亮:“小官聂羿,叩见宣王殿下!”
“快起来,快起来!”奕宣匆忙挥手示意免礼,几步跑到许尘中床边。
看到许尘中的那一刻,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见许尘中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许尘中本就因为被打而满心怒火,如今看到奕宣这副模样,更是火上浇油。
他啪的一声,将手中药碗重重放在旁边桌子上,情绪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殿下,太过分了!那群刁民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咳咳咳……”
“许大人,您没事就好。”奕宣强忍着笑意,话语说得断断续续。
楚禹也走进屋内,目光急切,开口便问:“傅将军在哪里?”
聂羿快步走到楚禹面前,拱手道:“王爷,傅将军得知您要来,他放心不下港口那边的水寇,简单包扎伤口后,便又匆匆赶过去了,只是那些粮食……实在是小人失职,辜负了朝廷的信任。”
楚禹神色平静,摆了摆手:“如今追究此事也无济于事,你如今只需好好守住这郡守府,看顾好许大人和宣王殿下就行。”
言罢,他转身走到奕宣身旁,碰了碰他胳膊:“把你的金狮令牌借我一用。”
“我跟你一起去。”奕宣目光坚定道。
楚禹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质疑:“你去做什么?去给我添乱吗?”
奕宣:“金狮和影杀只认我这个人,不认令牌,我若不去,他们可不会听你的号令。”
楚禹:“嘶……”
“哼。”许尘中这时冷不丁地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满,“若是殿下执意要去,我们也确实拦不住,不过殿下前脚一走,我后脚便上书陛下。”
“怎么,打算参我一本?”奕宣双臂环抱在胸前,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声,“那你尽管去参,反正我人在东寻,陛下想罚也罚不到我头上,等回了华京,我去认罪的时候,也会把大人您看顾皇粮不力的事情抖出来,咱们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哼!”许尘中气急败坏,却又无言以对,索性将身子扭向里侧,不再理会奕宣。
楚禹眉头紧蹙,眼神中满是担忧:“你真能行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对面的可是一群实打实的地痞流氓,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
奕宣自信挥手,转身迈开步子:“你也太小瞧我了,赶紧走吧,再耽搁下去,粮食都被瓜分完了,到时候你我可就真老实了。”
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刚一到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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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看到黑蛟将士们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
傅烛一眼便瞧见了楚禹和奕宣,急忙快步赶过来,单膝跪地行礼,声音洪亮有力:“王爷,宣儿殿下。”
“情况怎么样了?”楚禹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傅烛脸上露出一丝难色,忧心忡忡道:“王爷,这次我们碰上的是八溟,实在是棘手,他们已经把粮食全都运上了船,如今咱们在郁县的黑蛟人手不足,不敢贸然追上去。”
“八溟?”奕宣也快步走近,脸上带着疑惑,开口问,“很厉害的水寇吗?”
楚禹皱起眉头,解释道:“八溟,也叫八海,泛指天下所有湖泊,是东寻最大的一股水寇势力,他们依傍着大海聚集在一起,不断发展壮大,取名‘八溟’,就是妄图称霸水上的意思。”
“当初我父亲曾带领黑蛟对他们进行过一次清剿,那时八溟老实了好一阵子,可如今天灾降世,他们逢乱世而出,短短三个月,势力就扩大了五六倍。”楚禹说着,满脸愁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现在黑蛟肩负护民重责,实在抽不出多余的兵力去清剿他们,才让他们发展到如今这般猖獗的地步。”
“照你这么说,也不知道加上金狮够不够。”奕宣若有所思,轻轻拍了拍手。
叶既明听到召唤,迅速现身,单膝跪在奕宣面前:“殿下吩咐。”
“叶将军,金狮如今有多少人?”奕宣询问。
叶既明回应:“回殿下,金狮现有六十七人。”
“人有点少啊……”奕宣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楚禹,“你知道八溟有多少人吗?”
傅烛抢先回答:“至少一千人,只是殿下,金狮虽然英勇善战,但水上作战还是我们黑蛟更有优势,依我看,黑蛟如今这两百多人,足够跟他们打一场硬仗了。”
听到这话,叶既明瞬间不乐意了,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服气反驳:“傅将军怕是还没见识过金狮的真正威力,我等既然来了,就必定要让这些水上乱贼见识见识,也让黑蛟的兄弟们开开眼,看我们地上的金狮如何震慑他们。”
傅烛闻言,轻笑一声:“只怕这地上的金狮到了水里不会游泳,只能乱扑腾,到时候还得靠我们黑蛟的弟兄们去救。”
叶既明听这话,顿时来了火气,大声言:“哦?那不妨在开战前先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更厉害?”
傅烛毫不示弱,立刻回应:“好,比就比!”
……
奕宣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两人,顿时无语,嘴角微微抽搐。
楚禹也是一脸无奈,手扶着额头,长叹一口气。
奕宣迈着小碎步,悄悄往楚禹身边挪了挪,压低声音问:“黑蛟跟金狮……是有什么过节吗?”
“怎么可能?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楚禹无奈地拍了拍额头,随后大声呵斥道,“够了!都忘了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吗?”
此话一出,叶既明和傅烛瞬间安静下来,乖乖跪在一旁,听候差遣。
楚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奕宣询问:“对了,你带的影杀有多少人?”
“影杀不参与此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随后逢雨不知从何一跃而下,跳到奕宣身前,正好将二人隔开:“影杀接到命令,只负责保护宣王殿下,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33. 宣王失踪
楚禹听见这个算是犯了难,瞟向逢雨身后的奕宣。
“你起开!”
如出一辙。
他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推在逢雨的头上,把他推到一旁,满脸不耐烦地训斥:“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别总站在本王身前!怎么,你觉得自己这么亮相很帅很威风?”
逢雨被推得身形一晃,神色讪讪,只能乖乖往旁边退了几步,弯下腰,低着头,没再说话。
奕宣若有所思片刻,开口设想道:“这样吧,我率领金狮乘船开盾明攻,黑蛟擅长水战,你带着他们潜水过去,咱们一明一暗,杀他个措手不及,如何?”
“不可!”
楚禹、叶既明、逢雨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而后彼此面面相觑,眼中皆是同样的担忧。
楚禹紧接着说:“你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这不是去送死吗?你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
奕宣神色无畏,挺直了腰杆:“我会用弓,并非毫无自保之力。”
逢雨眉头紧皱,一脸焦急:“那也不行,先生特意交代,殿下您哪怕是受一点小伤都不行。”
奕宣满不在乎地将那受伤的胳膊在逢雨面前晃了晃,语气带着几分不羁:“伤都伤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其他的?”
逢雨一时语塞,只能无奈闭嘴。
奕宣见状,大步走到楚禹身侧,压低声音道:“我去了,影杀自然会暗中保护我,影杀若去,我必定安然无恙。”
“奕若朝,你简直疯了!”楚禹咬牙切齿道。
“叶既明。”奕宣仿若未闻楚禹的话,转而开口唤道。
叶既明脸上虽有犹豫之色,但还是高声应道:“末将在!”
“携金狮随本王上船!”
“遵命!”
叶既明领命而去,迅速组织金狮登上战船。
奕宣也手握长弓跳上船,转身吩咐:“楚也安,干什么呢?快跟上。”
楚禹拿他无可奈何,只是连叹好几口气,招了招手,集结黑蛟。
战船升起铁盾,缓缓驶向水寇盘踞的水域。
八溟突觉,角声四起,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拿起武器,发出阵阵狂吼。
只见为首的八溟,身形魁梧壮硕,似有两百多斤,手持一柄巨大狼牙棒,面露凶煞靠向船边。
每走一步,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奕宣站在铁盾之后,静观其变。
而后,他手持长弓,搭上一支利箭,穿过铁盾开出的缝隙,锁定了一名正疯狂叫嚣的水寇。
“嗖”的一声,利箭出弦,直直地射向那名水寇。
只听一声惨叫,利箭毫不留情穿透了他的胸膛。
众人诧异之际,金狮铁盾早已逼近。
傅烛看见信号发出,带领黑蛟营破水而出。
一时间,船舱四周黑蛟纷纷跃出,似一张黑色大网,将八溟牢牢锁住。
楚禹率先跃上敌船,长刀寒光一闪,瞬间解决一名水寇。
黑蛟紧跟其后,与之展开厮杀。
一个壮硕水寇挥舞大斧,气势汹汹朝楚禹冲来。
楚禹侧身轻松避开,借力蹬地,长刀上挑划开水寇腹部,一击毙命。
金狮也纷纷跳上船舱,加入战场。
战场上杀声震天,血水染红水面。
奕宣眼见形势有利,他迅速地搭上第二支箭,目光冷静地扫视着战场。
紧接着,又是一箭射出,精准地射中了想要袭向楚禹身后的那名水寇。
楚禹听见那水寇惨叫,才不可思议瞟向奕宣。
奕宣注意到他目光,还不忘冲他自信挑了挑眉。
这小子,有两把刷子啊。
奕宣搭箭,将要射出第三支,突然听见身后水中有水寇跃出。
他转身,显然已经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逢雨一闪而过,手握短刃,瞬间划过那水寇的脖子。
“殿下小心!”逢雨挡在奕宣身前,连带着两名影杀将他紧紧护住。
奕宣推了他一把,大声言:“上船,夺粮!”
“殿下!”逢雨转头望向奕宣,也是不让步。
“逢雨,听令,夺粮!”奕宣从腰间掏出那螭吻短刃,抵上逢雨的喉咙命令。
逢雨循着厮杀声看向大船,紧了紧拳头高呼:“影杀听令,上船助战!”
“是!”
又是一群黑影涌出战场,逼得水寇连连后退。
楚禹瞅准时机,脚下发力,两三步便冲到了为首水寇面前。
他目光如电,手中长刀猛地一挥,只听“咔嚓”一声,那柄巨大的狼牙棒竟被他一刀斩断。
还没等水寇首领反应过来,楚禹手中长剑已经毫不犹豫,直直地捅穿了他的脖子。
那水寇瞪大了双眼,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惊恐,便轰然倒地。
其他水寇见状,吓得肝胆俱裂,纷纷跳水,四散而逃。
那些来不及逃脱的,全被黑蛟营的士兵们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叶既明看着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开口:“这就是八溟水寇?就这点本事?”
傅烛摇了摇头,解释:“这只是出来夺粮的一小股水寇,不过是冰山一角,咱们的目标是粮草,此刻也没必要跟他们过多纠缠。”
楚禹收剑回鞘,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逢雨,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你怎么……奕若朝呢?”
逢雨闻言,快步走向船边,刚抬起手想要指向小船的方向,整个人却突然僵住。
楚禹心中一紧,急忙赶了过去,看向那空空如也的小船,瞬间呆立当场,随后焦急大呼:“奕宣人呢?”
叶既明也急忙靠了过来,看到两具影杀的尸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了完了……
粮食是夺回来了,人丢了呀!
“怎么办?”傅烛声音颤抖,弱弱地开口问道。
“快找!就算是被掳走了,也跑不远。”楚禹心急如焚,说着跃到小船上,一眼便瞧见了那柄被遗落的螭吻短刃。
真是不该带他过来。
真是服了。
结果到最后都没有找到人。
郡守府邸内,气氛凝重得仿若能拧出水来。
楚禹面色阴沉,黑着脸端坐在高位之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方。
他身前跪了一地的人,个个耷拉着脑袋,满脸都是愁苦之色,大气都不敢出。
许尘中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神色冷峻,冷不丁开口,格外刺耳:“宣王殿下既然是在东寻丢的,东寻怕是逃不开这责任,待我禀明陛下,你东寻……”
“闭嘴!”楚禹瞬间暴怒,猛地伸手抄起一旁的茶盏,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朝着许尘中身侧砸去。
茶盏“砰”的一声摔得粉碎,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许尘中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浑身一颤,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他恼羞成怒,双手用力一拍椅子扶手,“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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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楚禹,声音颤抖:“好你个东寻王,你等着,等我上书陛下,定要给你东寻定下死罪,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楚禹周身散发着腾腾怒意,眼看着就要暴起冲上去。
身旁的人眼疾手快,急忙死死地按住他的胳膊,将他束缚。
“粗鄙!太粗鄙了!”许尘中也扯着嗓子高呼,情绪激动得满脸涨红。
他身侧的侍从见状,瞬间围拢过来,将他护在中间,生怕楚禹失控。
“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傅烛慌慌张张地冲进大堂,打破这气氛。
他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王爷,不好了!国师来东寻了,还带着金狮!”
“什么?柳思生!”楚禹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几步跨到傅烛面前,双手用力抓住傅烛的肩膀,急切询问:“他人在哪里?”
傅烛满脸愁容:“他不知从哪里得知宣王殿下遇害的消息,如今人已经在郡守府外了。”
“什么?”
此刻也顾不上与许尘中继续争执,楚禹猛地甩开按住他的手,匆忙朝屋外走去。
刚踏出房门,便听见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楚禹循声望去,叶既明跟逢雨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脸上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
柳思生听到声音,目光瞬间扫过楚禹。
楚禹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阵莫名地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他镇定下来,不自在地朝着柳思生走去。
只见柳思生身着一袭紫色长袍,脸上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
在他身后,叶定川一脸怒气,紧紧地握着剑柄。
他不是不能出京吗?
真是奇了怪了。
柳思生神色淡然,抬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楚禹:“收到若朝来信,称东寻粮食短缺,臣奉陛下旨意,押送粮草前来相助,粮食已送往东寻王府,交由东寻小主安排,这是具体清单,烦请东寻王过目。”
他不是听闻宣王遇害赶来兴师问罪的吗?
怎么只是来送粮?
楚禹疑惑,伸手接过册子,随意翻看几眼,登时愣住。
这粮草数量竟是之前的两倍还多。
陛下莫不是未明真相,便慷慨拨粮?
还是说他已然洞悉一切?
是奕宣修书向柳思生求助的。
他……
“我曾言,诚可破局,东寻王莫要将陛下视为昏庸之君。”柳思生直视楚禹道,“此事陛下已然知晓,不过陛下念及东寻当下困境,决定先解燃眉之急,至于你的过错,待劫难过后,你自行前往华京领罪。”
楚禹心中一凛,忙弯腰对着柳思生深深鞠了一躬:“谢陛下隆恩。”
许尘中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急切开口:“国师大人!宣王殿下至今下落不明,陛下也知道此事了吗?”
“这陛下不知,也不能知!”柳思生转身,大步跨出院落,“封锁整个郁县,在宣王平安归来之前,不得有任何消息露出。”
“柳思生!”楚禹急忙追了出来,高声喊住他,“宣王在我东寻失踪,我自当同去。”
柳思生脚步一顿,偏头侧目:“不必,此事与东寻无关,东寻王带领黑蛟守护好百姓和粮食便好。”
“我亲自去寻。”
34. 八溟此来!
头好痛……
我这是在哪儿?
奕宣费力地睁开双眼,入眼是一双沾满泥污的靴子。
“老大,他该不会死了吧?”有着几分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死不了,死了拿什么换粮食。”
女人的声音?
还没等奕宣反应过来,头皮猛地一紧,一股粗暴的力量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硬生生拽了起来。
“啊!”
头皮传来的剧痛让奕宣忍不住皱起眉头轻喘一声。
“哟,还能醒过来,看来下次得加大点劲儿了。”那女人戏谑的声音响起。
奕宣强忍着疼痛,缓缓抬起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只见她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黝黑的皮肤上满是污渍,五官倒是颇为清秀,一看便知是女人的模样。
她裸露在外的胳膊肌肉线条分明,结实有力,身上的衣裳像是用破布随意拼凑起来的,针脚歪歪扭扭,粗糙得很。
在这昏暗的月光下,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仿佛与这破败的环境融为一体,成就了这片荒芜。
奕宣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沙哑破碎:“你……究竟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女人冷笑一声,站起身,拽着奕宣的头发就往外拖。
周围瞬间响起一阵欢呼声,像是一群失了理智的野兽。
女人一路拖着奕宣来到篝火旁,然后猛地一甩,将他重重地扔在篝火边上。
奕宣的身子狠狠撞上篝火侧边,火星四溅,火焰猛地蹿起,又剧烈晃动,滚烫的火苗瞬间舔舐上他的胳膊。
眨眼间,衣袖被点燃,火焰迅速蔓延,瞬间吞噬着他的衣物和肌肤。
“啊啊啊啊……”
钻心的灼烧感让奕宣仰起脖子,发出痛苦的惨叫,在这船上回荡。
周围的人又被这声惨叫点燃了兴奋,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发出更加疯狂的欢呼。
很快,两个人抬着一缸海水赶来,毫不犹豫地将整缸水朝着奕宣泼去。
“咳咳咳……”冷水的冲击让奕宣猛地呛了一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水珠从头发和衣服上不断滴落。
伤口上撒盐的疼痛。
他抬起头,望向高坐在上首的女人,彻底清醒过来。
八溟水寇。
她为寇首?
竟然是个女人?
那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只记得逼逢雨上船,拿起弓,搭箭,身旁的两个影杀莫名其妙突然倒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袋就被重重一击,随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自己这是被掳了啊!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奕宣双手被死死地反绑在身后,强忍着浑身的疼痛,倔强地跪起身子,怒目而视。
女人端着一大碗烈酒,身姿慵懒走到奕宣面前。
她微微低头,眼中满是轻蔑:“我想,你心里应该有数,就凭你这一身华贵的穿着和与面相上的贵气,怎么着也能值个三千石吧。”
“三千石粮食?”奕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子猛地一挺,冲她大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别说三千石,就是一石,你也别想拿到!”
女人眼中的狠戾瞬间被点燃,她猛地蹲下身子,一只手狠狠地掐住奕宣的下巴。
紧接着,她将那碗烈酒一股脑地倒进奕宣嘴里。
“咳咳……”酒液顺着喉咙呛入气管,奕宣剧烈地挣扎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一甩头,将嘴边的碗甩飞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奕宣弯下身子,剧烈地呕吐起来,酒水和胃液混合在一起,顺着嘴角不断流淌。
“你说了可不算,”女人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奕宣,眼神冰冷,“我只看朝廷会不会拿这三千石粮食来赎你。”
说罢,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奕宣身上。
这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踹在奕宣那被灼烧过的伤口上。
奕宣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瞬间侧卧在地上。
他紧咬着嘴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强忍着剧痛,硬是一声不吭。
女人转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回走:“这小子身侧,金狮影杀形影不离的,还有那烦人的东寻王府,我还以为这差事难办,没想到他自己倒是个半彪子,勾勾手就能上当。”
“那被盗粮食……是个幌子?”奕宣哆哆嗦嗦开口,脸上冷汗直冒。
“不然?”女人重新坐回高位,身旁的人立马上前为她倒酒,“就为了那点粮食?能顾得了谁?”
奕宣强撑着反驳,声音因为虚弱微微颤抖:“那些,是郁县……一冬的粮食,你们这些强盗,只顾自己,根本看不清……民间劫难。”
“真正看不清的是你们这些朝廷狗官!”女人瞬间被激怒,刚喝了两口的酒碗被她狠狠甩了出去,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她站起身,双眼通红,大声吼道:“就是你们!和东寻王府狼狈为奸,东寻王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谎报灾情,送来的粮食根本不够百姓分!不然你以为八溟何来?”
“五湖四海汇聚八溟,还不是因为它东寻王府不作为,朝廷不作为?”
“你说朝廷不作为,那我又为何在此?”奕宣怒吼,“这是天灾!天灾当道你让朝廷如何?让东寻王如何?八溟是反抗,可皆是些目光短浅之辈,待来年秋收百姓无忧,黑蛟杀过来,朝廷派御龙卫来镇压,你又当如何?”
“目光短浅?好啊,若我八溟此刻不作为,那这些收留的这些弟兄们今年冬天全都要饿死!何谈来年秋收?”女人气冲冲行至奕宣面前,不甘示弱辩解。
奕宣慌忙开口:“我已书信回京,陛下已然知道真实灾情!粮食!只多不少!八溟不必劫盗,自可以去郡守府领粮!”
“郡守府?哼。”女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我都快忘了那令人作呕的郡守府是个什么东西了。”
“望鱼,过来。”
她朝远处喊了一声,一个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少年快步跑到女人身边。
他偷偷瞥了一眼奕宣,眼神里满是畏惧,下意识地往女人身后缩了缩。
奕宣看见他也惊得移不开眼。
这不就是那天抢了妇人的粥,还带着人到东寻王府闹事的少年吗?
原来他们这伙强盗是蓄谋已久啊!
女人叹了口气,难得露出柔情:“他父亲原是郡守管事,可惜死在了这场天灾中,谁承想聂羿那老不死的,竟在他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强行霸占了他母亲,后来,他母亲不堪受辱,也跟着去了,那该死的郡守竟还想石沉这可怜的孩子,若不是八溟,难道还能指望你口中的郡守府大发慈悲来救他吗?”
“怎会……”奕宣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了。
“为官者于乱世草菅人命,我们老百姓只是为自保!我们何错之有?”女人弯腰,拉住奕宣的衣领质问他,“被天灾淹没是一部分,那那些无妄横死的?难不成也当成天灾敷衍过去?何人能申冤?上面的人都是瞎子,这几个郡守哪儿有不瞎的?说到底还不都是他东寻王瞎!”
积弊已久,乱世而发。
“无知仍有责,东寻逃不过,尔等拉帮结派,更是火上浇油!”奕宣目光坚定言,“东寻是民的东寻,这些东寻王知,八溟可知?”
“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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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没有八溟!”女人猛地甩开手,笑一声,“小鱼儿跟我说你是个心善之人,我不杀你,才跟你说这么多,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些,就乖乖配合,让我拿你去换粮食,也省得再闹出些不必要的灾祸。
“这般不是八溟出路!”奕宣拖着膝盖近了那女人些许,大声言,“我乃当朝九皇子奕宣,你放我出去,我去申冤,东寻王也好,这些郡守也好,官能压官!我会给八溟一个交代,给东寻百姓一个交代!”
“我信你说的话,可惜,你终究也是个当官的。”女人缓缓转身,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小皇子,你若不是拥有这般身份,说不定你我还真能成为朋友,我倒是挺欣赏你的。”
“名字!”奕宣心急如焚,急忙出声叫住她。
女人微微一愣,疑惑道:“什么?”
奕宣神色坚定,斩钉截铁:“告诉我,你的名字!”
“呵。”女人故作洒脱地耸了耸肩,调侃,“你不会真打算跟我交朋友吧?咱们之间,那可是云泥之别。”
“名字!”奕宣没有理会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浑身泛着执着。
“单名一个江,关——江。”关江扭头,回应得潇洒利落。
“不好了!老大,是黑蛟,黑蛟杀过来了!”
一道带着惊恐的呼喊划破长空。
关江瞬间警觉起来,眼神骤变,毫不犹豫地迈着大步冲向船边。
楚禹?
奕宣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要起身跟过去。
然而浑身乏力,再加上双手被束缚,身上又带着伤,刚挣扎着起身,便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极目远望,只见远方大片红光熊熊燃起,来势汹汹。
眨眼间,无数箭影掠月而过,带着尖锐的呼啸,直直朝着船只射来。
“收锚,升盾!”
关江飞身跳上瞭望台,大声施令,点燃一支响箭,利箭带着耀眼的火光,射向天空。
刹那间,夜空被照得亮如白昼 。
黑蛟早已潜伏在水底,顷刻间破水而出,纷纷冲上船只。
关江见状,从瞭望台上猛扑而下,手中大刀挥舞间,瞬间斩杀两人,在混乱中硬生生破开一条血路。
她动作迅猛,眨眼间便来到奕宣身侧,一把拽住他将他往船边拖去。
“都别过来!”关江猛地将大刀一横,锋利的刀刃架在奕宣脖子上,冲着对面大声嘶吼,“想让他死,你们尽管动手啊!”
一瞬间,黑蛟纷纷跳下船只,朝来船迅速靠近。
来船的金狮整齐划一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紫色闯入奕宣的眼帘。
柳思生!
他怎么会在这儿?
柳思生手持长剑,一脚踏上船头,目光扫到奕宣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他急忙挥手,示意停下。
“三千石粮食,换他性命!”关江高呼。
“柳思生!”奕宣也急切开口,“别伤人!我没事!我们能商量的!”
来船慢慢靠近,柳思生这才瞧清奕宣的模样,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拿粮食换……”
“嗖——”利箭飞来,直直射穿关江的喉咙,打断她的话。
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到奕宣的脸上。
温热的触感让奕宣瞬间僵在原地,傻了眼。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带着无尽的惊恐,朝着来箭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黑影不知何时早已爬上了船帆,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可怖。
逢雨……
“不伤人,只杀人!”
“今夜船上的人,一个都别想离开!”
35. 求你不要……
水寇失首,暴乱随生。
刹那间,厮杀声冲天,震碎山河。
没了关江的支撑,奕宣也随之瘫倒,重重地叠在她的尸首之上。
望着她惨死的模样,他的眼眶陡然酸涩,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明明一切都可以好好商量!
明明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
可为什么?
偏偏是如此结局?
逢雨从船帆之上纵身跃下,瞬间闪到奕宣身侧,手中长刀一挥,挑开了他身上的绳索,稳稳地将他扶起,关切询问:“殿下,您还好吗?”
奕宣虚弱地靠在他身上,泪水不受控制地划过脸颊,声音微弱而颤抖:“停……手……”
“殿下,您说什么?”逢雨并未听清,扶着奕宣,向空旷之地靠近。
人头攒动的混乱中,奕宣一眼便瞥见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望鱼。
他心急如焚,在逢雨的怀中拼命挣扎,欲朝着望鱼的方向奔去。
望鱼……
那孩子绝不能死!
就在这时,来船飞速靠近,随后猛地撞上了他们所在的船只。
剧烈的撞击让船上所有人都站立不稳,左右摇晃。
柳思生快步跨上船只,匆匆赶到奕宣身前,毫不犹豫地冲他伸出双手。
逢雨见柳思生赶来,手微微一动,怀中的奕宣便摇摇欲坠地朝着柳思生的方向倒去。
柳思生眼疾手快,猛地抱住他,随后扶着他缓缓跪地,似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当他瞥见奕宣那血肉模糊的胳膊时,身子还是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不行,那孩子……不能死……”奕宣喃喃自语道。
柳思生的出现挡住了奕宣的视线,待他再度抬头望去,只见叶定川背对着柳思生,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他手中的长剑上,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滑落。
一滴一滴,砸在甲板上。
望鱼倒在他叶定川面前的血泊之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奕宣。
尽是惊恐。
叶定川侧头,脸颊沾血,满身戾气。
不!
不行!
不要!
“柳思生,住手!叫他们住手!”奕宣用尽全身力气,冲着柳思生声嘶力竭地喊道。
柳思生手臂猛地收紧,将奕宣紧紧拉入怀中,用力按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咬牙切齿道:“若朝!别看!听话!”
“我叫你住手啊!”奕宣费力地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柳思生身上,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
可这拳头此刻来说,不痛不痒。
“我说过了,今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下船!”
听到这话,奕宣只觉心猛地一紧,一阵剧痛袭来。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再也支撑不住。
压抑已久的悲恸冲破喉咙,化作无能的哭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柳思生紧紧地抱着奕宣,好似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眼眶也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奕宣再次缓缓抬起头,望向柳思生的眼睛。
透过那双眼,看到了自己。
满身伤痕的自己。
我!
竟为因果!
他缓缓伸出那几乎不成样子的手臂,朝着柳思生的脸颊颤颤巍巍地伸去。
每一寸移动都带着钻心的疼痛,可他好似感觉不到一般。
指尖触碰到柳思生脸庞的那一刻,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在柳思生的眼尾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奕宣哽咽着,一字一句,艰难言:“阿无……求你……不要……”
柳思生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不可思议嗫嚅着:“是……小白吗?”
奕宣长呼一口气,眼睛一闭,直直倒了下去。
……
“阿无,你快看!”
清透的声音穿透奕宣的思绪,在他脑海中驻足许久。
他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柳思生悠然地坐在溪边,双脚惬意地泡在澄澈的溪水中,似戏水。
“快看,好大的鱼!”
彼时的奕宣,同样光着脚丫站在小溪中央,双手紧紧抱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冲着柳思生傻笑。
“太好了,今日能吃上肉了。”柳思生嘴角上扬,回以一个大大的微笑。
那笑容似阳光,直直地冲进奕宣的心窝,让他瞬间失了神。
奕宣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柳思生,一个不留神,手中的鱼儿挣脱了他的掌心,“扑通”一声,重新跃进了溪水中,只留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啊!我的鱼!”奕宣懊恼惊呼。
“哈哈哈哈。”柳思生瞧见他这副手忙脚乱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阿无,别笑,你一笑我就抓不住啦。”奕宣气鼓鼓地说道,随即弯下身子,再次试图抓住那条逃跑的鱼儿。
可他的动作总是慢了一拍,接连扑空了好几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衫。
柳思生见状,笑着挽起袖子,一步步淌水来到奕宣身旁。
他眼眸一转,起了坏心思,手轻轻一推。
奕宣本就站得不太稳,被他这么一推,整个人毫无防备地跌进了水中,瞬间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哈哈哈哈,小白,你哈哈哈哈。”柳思生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得泛起了泪花。
奕宣又羞又恼,却也觉得挺爽。
他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水珠,迅速舀起身旁的一捧水,朝着柳思生用力泼去。
柳思生毫无防备,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浇了个透心凉。
“哈哈哈!阿无,你现在也跟我一样了!”这次换奕宣得意地大笑起来。
“好啊你!”柳思生佯装嗔怒,哪肯轻易认输?
他迅速反应过来,双手在水中用力一扫,激起大片水花,不间断地朝着奕宣泼去。
一时间,溪面上水花四溅,两人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奕宣被柳思生这猛烈的“攻击”逼得节节败退,坐在水中,连连求饶,话都说得断断续续:“阿无……求你……不要……我错了我错了……”
“还敢不敢了?嗯?”
“不敢了不敢了,不要啊……”
……
“不要!”
柳思生只觉腿下一软,直直跪地。
面前的棺椁敞着,奕宣的尸首静静躺在其中,如此冰冷。
周围哭喊声交织,将柳思生狠狠卷入这悲恸的漩涡。
一个身着白衣的中年男人,满脸愤怒,大步冲到他面前。
他眼眶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手臂高高扬起,“啪”的一声,重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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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掌扇在柳思生脸上。
“妖人!就是你害了吾儿性命,你不得好死!”
柳思生被这一巴掌扇得侧倒在地,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嘴角却突然勾起一抹不明所以的笑。
男人见状,更是怒不可遏,猛地抽出一旁的长剑直指柳思生,厉声呵斥:“既然如此,你就随他一同去吧!”
柳思生听闻,哆哆嗦嗦吐出一口气息,随即缓缓闭上双眼。
“去死吧!”
男人嘶吼着,一剑刺下。
奕宣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意识混沌间瞧见了床边的柳思生。
他手撑着脑袋,一顿一顿似在打瞌睡。
听见动静,柳思生也睁开眼。
奕宣明显瞧见他眼角一滴清泪划过,转瞬即逝。
“若朝,感觉如何了?”柳思生伸手,轻轻抚上奕宣的脸颊,声音不自觉放柔,神色间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柳……思……生……”奕宣声音沙哑得厉害,艰难地唤着他的名字,眼泪也在不知不觉间滚落。
奇怪?
我为何这般心痛?
我为何要落泪?
此刻陆瑶背着医筐脚步匆匆入了奕宣视线之中:“我听见宣王殿下醒了,先生,换我来吧,您赶紧去歇息吧,您已经四五天没合眼了。”
“无事,若朝要紧。”柳思生说着便站起身,身形却有些不稳,只能扶着一侧的桌子,给陆瑶腾开地方。
陆瑶蒙上口鼻,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上奕宣的脖子,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已经不发热了,瘟疫也已退去,还好还好。”
柳思生听到这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顺着一侧的椅子缓缓坐下。
“瘟疫?”奕宣不知晓,开口询问。
陆瑶摘掉脸上的布,耐心解释道:“您在那脏乱之地被灼伤,伤口感染,自然就染上了瘟疫,不过好在我配的药起了作用,而且这几日先生衣不解带地照看您,您醒得比预想中还要早一些。”
奕宣听了这番话,转头向柳思生看去,这才看清他脸上深深的疲惫。
“那我若有瘟疫,他不会……”奕宣担忧询问。
柳思生听见奕宣问出这话,脸上浮现出欣慰。
陆瑶笑着说:“殿下放心,先生前几日一直蒙着口鼻,后来殿下您的情况有所好转,先生便开始喝些预防的汤药等着殿下醒来。”
奕宣听闻,悄然移开了目光。并非不想看向他,只是实在不知自己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柳思生,真的杀了那些人吗?
是为了我?
“那些人……”奕宣的声音微微哽咽,终是问出了口,“都死了吗?”
陆瑶伸手覆上奕宣的手,轻轻拍了拍,示意他莫要激动。
随后默默将目光投向柳思生。
见柳思生缓缓点头,陆瑶才继续说:“殿下放心,自殿下晕过去之后,先生便即刻将殿下带了回来,那些水寇也只是被擒,此刻都关押在东寻的牢狱之中。”
他稍作停顿,又接着说:“殿下破除八溟之事,已经书信送往京城,这可是一件大功,于东寻而言,亦是莫大的好事。”
“可破了八溟的人,不是我。”奕宣说着,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落在柳思生身上。
“怎么不是你?”柳思生此时才抬眼望向他,缓缓开口,“是你让我停手的。”
“是你拉住了我……”
36. 留下陪我
奕宣心里一阵悸动,定格般与柳思生对视良久。
陆瑶在一旁,目光有些游移不定,夹在这二人中间,顿感浑身不自在。
他轻轻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打破沉默:“目前来看,宣王殿下的情况也算是稳定下来了,只是被烧伤的地方还需要不时换药,好好静养,先生您觉得呢?”
“那就先留在东寻吧,等若朝的伤好了再回去。”柳思生说着,脸上的沉重之色渐渐褪去,再次挂上那副温和的笑容,“陆瑶,这几日可辛苦你了。”
“哪有先生辛苦。”陆瑶笑着打趣道,“可别等我把殿下治好了,您却累倒了,您这身子骨啊,平日里可也不是很好。”
柳思生听了,跟着笑出声来,自嘲道:“我可惜命着呢,要是觉得不舒服,肯定第一时间就去寻你看病。”
陆瑶又试探性地问道:“先生您……留在东寻这么久,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柳思生耐心言:“别担心,这次我出来陛下是知道的,要是得晚几天,我就先写封信回去交代一声便是。”
奕宣望着柳思生,察觉到他笑容下的勉强,于是忍不住开口唤他:“柳思生……”
“嗯?怎么了若朝?”柳思生听见他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奕宣却突然慌乱起来,匆忙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没什么,你去歇会儿吧,这几日……谢谢。”
柳思生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再次上扬,轻声应道:“好。”
楚禹心中记挂着要探望奕宣,却迟迟没去。
一想到奕宣在东寻所遭受的种种委屈,他满心都是自责。
更无奈的是如今东寻自身难保,也无法弥补奕宣所受的伤害。
这让他更加不知该如何面对奕宣。
这几日奕宣又被瘟疫所困,陆瑶出于担忧严禁任何人靠近,唯有柳思生能进出。
提到柳思生,那晚他抱着奕宣归来时的模样,楚禹也是难以忘怀。
那日柳思生听闻奕宣的消息,即刻带人突袭水寇。
待他回来时,身上溅满了奕宣的血,而奕宣则是昏迷不醒静静躺在柳思生怀里,右臂已经血肉模糊。
那一刻,楚禹的心猛地一沉,一心只想着完了。
柳思生眼眶泛红,近乎可怖,周身散发的杀气隔着老远都能让人感受到。
回到王府之后,柳思生便将他和奕宣关在了一处,楚禹也没寻到合适的时机与柳思生好好说上几句话。
今日倒是听闻奕宣醒过来,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只是在门外徘徊许久,不知要不要进去。
门被拉开,柳思生阔步而出,与守在门外的楚禹险些撞个正着。
两人皆是一惊。
柳思生很快收敛了神色,嘴角上扬,露出那温和的笑意,轻声言:“世子殿下,可是专程来探望若朝的?”
“……嗯,听闻他醒了。”楚禹说着,双手不自觉地相互摩挲起来,“他……身体可还好?”
“怎么,世子莫不是怕陛下因若朝受伤一事降罪东寻?”柳思生边说边轻轻合上门,“这点世子尽可放心,若朝受伤的事,我已经设法压下,许尘中大人那边,我也自有办法让他缄口。”
楚禹略显尴尬地笑了笑,点头应道:“降罪与否,如今已不太重要了,毕竟东寻先前隐瞒灾情之事,陛下已然知晓,想来我楚家也难逃罪责,只是宣王受伤,我难辞其咎,都怪我当时疏忽,没照看好他,才让人有机可乘将他掳走……”
楚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神色有些局促,犹豫片刻后接着说道:“不过,作为朋友,我最忧心的,还是他的安危。”
柳思生闻言,笑容愈发明媚:“世子这番肺腑之言,不该讲给我听,要讲与若朝才是。”
“我知晓宣王向来敬重您,我是怕您对东寻或是我楚家心生嫌隙。”楚禹说完,便低下头,不敢直视柳思生的眼睛。
柳思生不禁笑出了声,打趣道:“怎么回事?我记得在世子在华京时,对我可不是这般客客气气的态度,再者说,若朝那性子,可不太听我的,他是笼中的雀儿,但笼子又关不住他。”
“还是要先跟您讲清楚,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楚禹急忙解释,神色恳切,“柳大人,您先前卜出东寻大难,可我父王未能重视,才导致如今东寻深陷此境,我如今一心想寻破解之法,还望柳大人能为东寻指明方向。”
柳思生凝视着他,神色一凛,反问:“东寻于我而言,有何益处?”
楚禹见他神色骤变,也是被稍稍吓到。
但紧接着神色坚定,毫不犹豫开口:“您不是要助宣王登上皇位吗?那我东寻便紧随其后,愿效犬马之劳。”
“哼。”柳思生一声意味不明地冷哼流出,脸上很快又挂上那似有深意的笑容,脚下步子不停,径直朝着楚禹走近几步。
楚禹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柳思生抬起手,在楚禹面前故作姿态地虚晃,似隔空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调戏说:“那我可得问问东寻,到底看上的是宣王,还是我呢?”
楚禹闻言,整个人瞬间僵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柳思生这番举动。
突觉喉咙干涩,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我……”楚禹觉大脑搅成一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柳思生瞧着他慌乱无措的模样,心中已然猜出个大概,缓缓收回手,语重心长道:“东寻可得想好了,将来坐上皇位的人可不是我,要是日后若朝不成气候,东寻这一番心思,恐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不会的。”楚禹瞬间领会柳思生话里的深意,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宣王……他定会如柳大人所愿。”
柳思生挑了挑眉,一脸疑惑,追问:“哦?你就如此笃定?”
楚禹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因为他是奕若朝!”
柳思生端着药碗,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奕宣正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柳思生笑着反手关上门,缓步走向床边坐下。
他的动作熟练而自然,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药汤,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而后递到奕宣嘴边。
奕宣微微偏过头,躲开那勺药,抱怨:“不想喝,苦。”
柳思生也不勉强,将药碗放在一旁,伸手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把杏干。
他拉过奕宣的手,把杏干轻轻放在他掌心,哄劝:“药还是得喝,听陆瑶的话才能好得快些,要是觉得苦,就吃点这个。”
“你这是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奕宣嘴上嫌弃,可手却很诚实,一边嘟囔,一边悄悄往嘴里塞了一颗杏干。
好酸!
柳思生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再次端起药碗,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喝完这药,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好不好?”
“都说了,别老是这样……说这种话。”奕宣脸颊微微泛红,终是乖乖张开嘴,让柳思生喂药。
喂完药,柳思生还不忘拿起一旁的帕子,动作轻柔地为奕宣擦了擦嘴。
“来,往我这边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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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该换药了。”说着,他拿起放在一侧的剪刀。
这半个月来,每晚都是柳思生为自己换药,也就习惯了。
奕宣就像往常一样,往柳思生身侧坐了坐。
柳思生小心翼翼地剪开奕宣胳膊上的纱布,动作轻柔得生怕弄疼他,嘴里还不忘闲聊:“我今天看到东寻小主来了,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什么。”奕宣语气淡淡地回应,“就和以前一样,她送来了自己做的糕点,我们聊了会儿天。”
“是嘛?”柳思生应了一声,带着些许不满。
随后,他拿起药瓶,倒了些许粉末在掌心:“伤口已经好多了,就是面积太大,恐怕会留疤。”
奕宣闻声,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原本红肿化脓的地方,如今已经开始结痂。
柳思生将手中的粉末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撒在那处,奕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柳思生见状,瞬间担忧,连忙问:“怎么?是还疼吗?”
奕宣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有些痒。”
“再痒也不能抓,看来这几天还得好好看着你的手了。”柳思生一边叮嘱,一边重新为他缠上纱布,随后将药收了起来。
奕宣就这么瞧着柳思生的背影,一时出了神,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唤出那声:“柳思生……”
“嗯?怎么了?”柳思生扭头回应。
刹那间,不知是摇曳的烛光作祟,还是心底的情愫翻涌,奕宣只觉眼前骤然一亮。
像那日雨中,他一袭白衣的明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思生的脸,眼神中是藏不住的眷恋。
待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竟这般失态,慌乱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柳思生可不是什么迟钝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奕宣优柔造作下的小心思。
他重新在床边坐下,伸出双手,捧起奕宣的脸,笑嘻嘻问:“若朝,可喜欢我?”
奕宣听闻,瞬间炸毛,急急忙忙挣脱开柳思生的手,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在说……我……我怎么……怎么可能……你……我……”
柳思生心中已然笃定,嘴角的笑意更浓,又往奕宣身边挪了挪,再次捧起他的脸,声音低沉而暧昧:“若不确定,我们试试可好?”
“什么……唔!”
话还没说完,柳思生便突然欺身而上,快速凑近,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奕宣。
奕宣眼睛瞬间瞪大,一时间从脖子红到头顶,竟忘了推开他。
这感觉……
这熟悉的感觉……
舌头!
他感觉到柳思生的舌头轻轻探入。
那一瞬间,他的理智彻底崩塌,身体不受控制地在这个吻中渐渐沉沦。
慢慢地,他将手覆上柳思生的手,不愿醒来便不甘示弱地回吻回去。
好奇怪。
我好奇怪。
我不想放手啊?
柳思生他……真好闻。
似霜雪,又带着那异域奇香。
许久纠缠,二人才难舍难分松开彼此。
奕宣喘着气眼神迷离望向他,见他脸上也泛起红晕,那喘息的模样更是在自己心中荡起涟漪。
“杏干混着药味,倒也别有一番滋味。”柳思生的手指摩擦过奕宣微微红肿的嘴唇,最终停留在他的嘴角,不像初次般青涩,“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该走了。”
说罢起身,刚转身,便感觉衣袖被人拉住。
奕宣声音沙哑,小声挽留:“留……留下吧。”
“什么?”
“留下……陪陪我……”
37. 东寻始终
柳思生呆立在原地,目光直直地落在奕宣身上,一时不知说什么的好。
烛光之下,奕宣的脸红得似熟透了的柿子,一直蔓延至耳尖。
他轻轻拉住柳思生的衣衫,指尖微微颤抖,透露着不安。
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另一只手死死揪着被子,就是不敢直视面前的人。
恍惚间,柳思生竟觉得,要是奕宣有一对小狗耳朵,此刻一定是耷拉等人安抚。
这样的念头虽一闪而过,却让柳思生的心跳陡然加快起来。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奕宣,像是被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缓缓抬起手,稍作停顿后,竟落在了奕宣的头顶揉了揉。
奕宣的身子猛地一颤,终于缓缓抬起头,望向他。
四目相对,周遭的空气被烛火点燃。
“你在干什么?”奕宣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弱弱开口。
柳思生缓缓收回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深意的笑,调戏道:“若朝,你满十四岁之后,宫里的嬷嬷可曾教过你床笫之事?”
“啊?”奕宣脸更红了,拉着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你会吗?男人与男人之间那种?”柳思生微微弯腰,凑近奕宣,脸上挂着一抹戏谑。
奕宣不自在地向后靠了靠,后背紧紧贴着床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柳思生你……好……好端端说……这些……是要干什么?”
柳思生重新坐到床边,抬手,用手背蹭过奕宣的脸颊:“怎么?你让我留下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是……不是……我没有!”奕宣一个激灵,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只是让你陪我,你肮脏!你龌龊!”
“哈哈哈哈……”柳思生被他那模样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哟,我家若朝还真是可爱,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奕宣此刻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对,钻进去的不该是自己,应该是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柳思生!
他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怎么自己反倒像个做错事的人,如此窘迫,而他却一脸轻松?
还笑我!
太过分了!
“行行行,留下陪你。”柳思生笑够了,这才站起身,走到一侧的柜子前,拿出被褥,“我就睡在你身边守你一夜,守到你断奶为止。”
奕宣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掀开被子,气冲冲地吼道:“柳思生!不取笑我你心里就不踏实是吗?”
柳思生拿着被子过来,看着奕宣的脸也不知是害羞红的还是气红的,总之是兴奋上头。
“好好好,不取笑你了,哎呀,你这岁数的孩子就是好面子。”柳思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吹灭了灯,在地上铺好的被褥上躺了下来。
眼前一黑,奕宣也气愤地重新躺回了床上,还故意背对着柳思生。
柳思生瞧见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向他的后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静许久,奕宣也睡不着,忍不住开口轻唤他:“柳思生?”
“嗯。”谁成想柳思生也没睡,几乎是立刻就应了一声。
奕宣转过身子看向地上的人,开口问:“柳思生,我若不想当这个皇帝,你会离开我吗?”
柳思生疑惑:“为何不想当皇帝?”
奕宣心里一阵失落,敢情他就只听进去前半句。
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扭捏着开口:“就是……觉得我不合适,一没学识,二没功绩,去上朝也只有旁听的份……而且父皇看样子也不会传位于我……”
柳思生轻笑一声,语重心长道:“若朝啊,脚下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旁人怎么对待你那是旁人的事,就像是你说的,你父皇是不会传位于你,但只是这样你就止步不前了吗?没学识那就读书参政,没功绩就披甲上阵杀敌,这些都是你自己能决定的,你去做这些,你去肆意发光,该是你的东西便是你的,我也只是能在这条路上帮帮你,你要换成其他的,我就不能护着你了。”
奕宣沉默片刻,又问:“我还是想知道,为何是我?”
柳思生思索良久,淡淡言:“可能是我不认命吧,一心想教出来个皇帝?”
奕宣反驳:“那已经有我父皇了啊?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你扶持上去的。”
“他啊!”柳思生提及昭帝,不免嗤笑一声,“他可是头狼,就算当初没了我,他也能咬住那皇位不松手,我跟他可不是一路人。”
奕宣:“可父皇看起来很信任你……”
“那是因为我还有价值。”这次换柳思生转身,背对着奕宣,“若朝,若你将来真成了皇帝,会像他一样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奕宣紧盯着柳思生的后背。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恰好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落寞的剪影。
如此枯寂。
“算了到时候再说吧。”柳思生长叹一口气,再次陷入沉默。
奕宣困意渐渐涌来,缓缓闭上眼睛。
柳思生听着他逐渐平稳匀称的呼吸声,才轻声说出那迟来的回答:“若你不想当这个皇帝,我也不会离开。”
“只是不知还能陪你多久……”
又是一年冬至,昭帝一道圣旨过来,柳思生不得不返回华京。
他临走那日漫天大雪,奕宣的发丝被染白,站在雪中送他离开。
柳思生这次倒是没对奕宣说什么不舍的话,只是叮嘱他要好好喝药。
这三个月以来,奕宣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柳思生还时时看顾着,真是生怕他再病过去。
粮食也在冬日前全部分发了下去,楚禹也按奕宣说的严查了好几个郡守,最终查获出了不少银子,算是补上了一些亏空。
“大昭诏令,今东寻王楚拂世隐瞒天灾,目无王法,犯上欺君,罪无可恕,特罢免其东寻王之位,楚妃楚拂云连坐,降为嫔位,然念及东寻大难,死伤惨重,一时无人可用,特令东寻世子楚禹暂掌东寻事务,宣王奕宣任督职,暂留东寻,待来年回宫,再论破除八溟之功,行赏罚之事,钦此!”
宣旨官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楚禹闻言,双膝跪地,接旨的手微微颤抖。
奕宣跪在他身旁,见状,轻轻将手搭在楚禹的肩膀上,无声安慰。
“抱歉,连累你也留在东寻了。”楚禹愧疚地低下头说,“果然柳大人给出的是正解,若当初东寻听他的,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也不会连累我姑母。”
“姨母那里我同柳思生说过了,他回宫会帮忙看着,有什么也会及时书信给东寻。”奕宣故作轻松笑了笑,“不过好在最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等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我看到东寻慢慢恢复原样才能放心走,这段时间还得麻烦你东寻王了。”
“算不上东寻王。”楚禹拍开他的手也跟着笑了起来,“没听见圣旨吗?我只是暂代的,待到明年,这东寻指不定落到谁手里呢。”
“唉?你可不能这么说。”奕宣冲着他自信一笑道,“别老看我父皇疑心楚家,想着会再派个东寻王过来,这朝上有用的年轻一辈可都身居要职,父皇惜才,可不会让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华京高贵来这东寻吃苦,东寻的事自该交给东寻人管,放眼东寻,就你这东寻世子能拿得出手了。”
楚禹抬头,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贬低我们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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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
奕宣装傻充愣:“我可没有……”
楚禹轻笑一声,神色渐渐变得认真:“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奕宣一脸疑惑:“谢我什么?”
楚禹目光坚定地看向他:“谢谢你送回华京的那封信,若不是你,继续隐瞒下去,东寻恐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
奕宣将目光移向那雪景道:“其实我也就写了封信而已,谁知道柳思生直接把这事儿抖给陛下了,你该谢的是他。”
“谢过了。”楚禹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话锋一转,“奕若朝,你将来真的想当皇帝吗?”
奕宣听了他这么问,突然沉默起来。
这个自己如今还真不好回答。
一个太平盛世的王,一个卓越出众的太子。
自己站在他们二人面前看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
楚禹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看来我站错队了,你一点斗志都没有,这皇位恐怕悬了。你说我现在投靠太子还来得及吗?”
奕宣不明所以,看向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楚禹轻描淡写道:“我东寻可是有意助你成王的呀~”
奕宣立马反应过来:“你不会是跟柳思生做了什么交易吧!你被威胁了?”
“哎哟,你这脑子当皇帝倒是够用。”楚禹调侃道,“不过不光是他,更重要的是你。”
“何意?”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看你顺眼罢了。”
八溟水寇尽数被擒,叶既明在关江身上搜出了一样东西。
是那令牌。
与那日遭逢山贼时,山贼身上所携一模一样的令牌。
一切似乎串了起来。
原来一切并非起始于望鱼,甚至比想象中还要更早。
楚禹拿着那令牌几乎将整个东寻翻了个底朝天,然而随着关江身死,线索就此戛然而止。
若不是东寻势力在背后操控,那必然是华京之人所为。
但此刻,许尘中已随柳思生返回华京,太子那边虚实难辨,想要探查亦是无从下手,此事也只能暂且搁置,不了了之。
奕宣身披裘衣,静静伫立在海边。
凛冽海风肆意撩动着他的发丝,他就那般凝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出神。
忽然,一抹明艳的红色闯入他的视线。
楚卿肆意欢笑着,从奕宣面前不远处雀跃跑过,还不时回头大喊:“哥,怎么样,你就是打不着我,嘿嘿!”
楚禹紧跟其后,也彻底抛开了平日的拘谨,尽情撒欢。
他时不时弯腰捧起雪搓成雪球,与楚卿嬉闹作一团:“有本事你别跑,站在那儿,让你哥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才不呢,略略略。”楚卿冲他扮了个鬼脸,不经意间一眼扫到了奕宣,忙冲他使劲挥手,高声呼喊,“若朝哥哥,快来一起玩啊!”
楚禹也跟着起哄高呼:“奕若朝,下来比划比划,别说你不敢啊!”
“开玩笑呢?”奕宣也被这欢快的氛围感染,脚下生风,朝着他们奔了过去,“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就行。”
“可别说大话了,看招!”
“打不着,打不着……”
“看我无敌连环招!”
“啊……过分了啊!”
……
三人打闹的身影在雪地里穿梭,渐渐与这银白融为一体。
逢雨靠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冷眼旁观着众人。
突然,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微微弯下腰,低声道:“已经吩咐下去了。”
逢雨点了点头,那人影便再次隐没在暗处。
38. 太子顺位
又是一年清明,逢大雨。
柳思生一身白衣,头上绑着同样的白丝带,手着一把白油纸伞,冒雨奔赴。
他缓缓推开华音宫的门,“吱呀”一声,满院萧条入目。
屋内似有烛火在煽动,柳思生叹息一声,随后向着屋内迈进。
推开卧室的门,看见那身影倒也不惊讶。
“陛下在此做甚?”柳思生合了伞走进屋内,在奕明长身侧坐下。
借着烛光,他瞧见了奕明长那紧皱的眉头间却又露着忧伤。
“同你一样。”奕明长拿着酒壶,倒了一杯酒推到柳思生面前。
柳思生盯着那酒,没动,解释道:“我不想在这种日子饮酒,如因会不高兴。”
“不高兴的话就出来打朕,要是真能出来的话……”奕明长拿着那酒一饮而尽,随后剧烈咳嗽起来。
柳思生也是拿他无可奈何,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到他面前:“陛下保重龙体。”
奕明长接过那帕子,抬眼看向柳思生的侧脸,询问:“阿无……你说我是不是要去见她了?”
柳思生转过头,也与他目光交错,言:“我想就算陛下你去了,如因也不会想见你。”
奕明长听闻他这话,不知怎的突然笑了一声,紧接着环视了一圈屋子,缓缓说道:“她走后,每年清明我都是在这儿过的,从前若朝还小,一个人住在这儿,我每次来,他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一个人睡在那大床上,我也只能偷偷地摸着他的头,坐在床边陪着他……我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奕明长又将目光落在柳思生身上:“这还是我第一次来时他不在,倒还有些不自在,若朝也长大了……但你回来了,又有人愿陪着我呆在这屋子里了。”
“也陪不了你多久了,我觉得我的时间也到了。”柳思生还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快呼出一口气,“不过比你时间长点。”
“哈哈哈哈哈……”奕明长没忍住,终是笑出声音,拿着酒壶又给他斟了一杯酒,“我死在你前头,倒是也好,有些话还是我先去同她讲得好,不然你要是在前头添油加醋的,她可就真不会见我了。”
“去吧去吧,要不要臣帮陛下挑选个好日子啊?”柳思生胳膊撑着脑袋,倚靠在桌子上,“也真是见过第一个上赶着挑选殡天日子的皇帝。”
奕明长从袖中掏出那木簪送到柳思生面前,轻声言:“不是我的东西,强求过来的只会布满瑕疵,这个还是还给你吧。”
“当初为了这簪子,你我还真是斗了许久。”柳思生轻轻接过那簪子,用手指摩擦起来,“如因送我这簪子被你瞧见,你非要同我争,后来如因生你的气,你又过来把气撒在我身上,也真是难为我为了她的一句承诺被你虎视眈眈盯了许久。”
“毕竟,她从未送过我什么……”奕明长眼中闪过落寞,将头扭了回去,“其实我到现在都看不清她心悦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自然是你。”柳思生不假思索开口,“只是她明白你是帝王,不可能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收了那份爱慕。”
“可我始终在等她开口做我的皇后,谁知她就这么走了?”奕明长抬手掩面,声音哽咽起来,“那年清明之前……我们大吵一架,我只是赌气……可她却动了胎气……也不愿告诉我……就这么没了?还有你当初,非要引那该死的命数……其实你也早就知道,她怀了紫薇星她根本承受不住……你们都不告诉我,都瞒着我……”
“那是因为如因那时已经对陛下失望了!”柳思生喝了酒,胆子瞬间变大,一拍桌子站起身吼道,“如因刚刚有身孕那段日子,日日难受得睡不着,你呢?你只是为了气她,你留宿别宫,你夜夜笙歌,我是真没办法了才天天往这华音宫跑,也就是那时起,流言四起,连陛下你都信了,更是变本加厉,你明知她有孕你还说那些威胁她的话!”
“你我都一样,我们都是杀人凶手!”
“我……对不起……”奕明长眼角划过眼水,他揉了揉眼睛,眼眶泛红看向柳思生,“但阿无,我对你的情是真的,我知你早就看出来了,但你也同她一样狠心,你躲着我?躲我十六年就算了,回来竟然还躲着我?”
“奕明长,今日是如因的忌日,你在这一天在她的宫里对着我说这些话?你不觉得你恶心吗?”柳思生简直忍无可忍,扬起手,一巴掌下去,不假思索落在奕明长脸上。
奕明长偏过头,摸了摸脸颊,眼中闪过狠戾:“阿无,你打我?”
“那又如何?这一巴掌打得就是你多情帝王薄义,臣替如因打的!陛下不服气,像之前那般打回来便好!臣何惧?”柳思生拂袖转身,不想再去看他。
奕明长扶着椅子气愤起身,外面雷声作响,他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紧接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又坐了下去,淡淡开口:“算了,都这时候了,你我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等我死后,太子登基,你想扶持便扶持,不愿意的话,我早在城郊给你置办了一座宅子,你辞了国师之位吧!”
“陛下!”柳思生闻言一愣,转身带着怒气,“臣说过,臣只认他宣王,就算您贬了臣,臣也会再次爬上去!臣非宣王不可!”
“你就不能放过那孩子吗?”奕明长也提高音量,情绪不稳,“算朕求你了,放过若朝,也放过你自己!你为什么就那么倔呢?”
柳思生深呼吸一口,低头,再看向奕明长,是从未流露出的阴郁:“我要逆的是这天道,就算满是荆棘,我也要光脚踏上去!”
奕明长不可思议望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他缓缓伸出手,拉住柳思生一侧衣袖,颤抖地开口:“阿无,与你相比,我还是不够狠……”
“你与如因,都是为了若朝。”柳思生甩开奕明长的手,转身离去,边走边言,“若非如此,我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亦不会害你们至此。”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昭元五十九年,清明。
东寻王因病薨逝,东寻世子遵制受封,正式承袭东寻王之位,接管东寻。
同一时期,奕宣接旨回京。
昭元五十九年,谷雨。
昭帝奕明长因病晏驾,太子奕临应遗诏顺位登基。
其母商氏尊为皇太后,入住长寿殿,太子妃萧氏为皇后,入住华凤殿。
奕宣感觉刚刚好起来的生活再次被打入谷底。
这次不单单是奕临登基,主要是柳思生。
遗诏里写明他应在先帝死后,入住皇陵陪同,永世不得踏出半步……
奕宣不是没料到先帝一去,柳思生的处境会艰难,只是实在没想到,竟会决绝到这种地步。
简直是要在死后也把柳思生拖入地狱。
奕宣跟着众皇子在皇陵守陵三月,期间也是见不到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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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生人,不知被藏在何处。
叶家,叶定川等人也被强返回北定,强制般断了与柳思生的联系。
还有奕宣的联系。
再次回宫,奕宣碰上了同样守孝后来接楚拂云回东寻的楚禹。
先帝一死,这些妃子们,有子嗣的留在宫内,没子嗣自然要随着先帝入陵。
他这般做自然是不合规矩,但却不得不为。
毕竟东寻王也走了,他们来接唯一的姑母回家,奕宣倒是能理解。
但奕临是个王八蛋。
明昭殿内,楚禹孤零零地跪在大殿中央,一个响头接着一个响头磕下去,声音在殿中久久回荡。
众人唏嘘不已。
高坐上的奕临悠然自得,倚靠在龙椅上就这么看着他。
“臣,恳请陛下同意臣的姑母回东寻,臣不胜感激……”
奕宣站在一侧,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眼中是溢出的心疼。
他想帮楚禹,但他知道奕临的德行。
自己若过去,只会是火上浇油。
奕临看腻了这场闹剧,摆手叫停,戏谑般开口:“东寻王孝感动天,朕违背祖宗制度让你姑母回去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东寻平时疏于管理,当时可是多亏了楚嫔娘娘心系两地呀。”
楚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放下手言:“那陛下说如何?”
奕临瞧着他那模样,微微一笑言:“我记得东寻王有个妹妹,怎不和东寻王一同前来,她这孝心可是不行啊。”
楚禹闻言,瞬间瞪大双眼,身子根本控制不住地颤抖。
奕宣听了也是彻底愣住。
想过奕临无耻。
没想到他竟无耻至此!
“那……陛下……的……意思……”楚禹一句话都已说不出口,哆哆嗦嗦。
“这样,你送她入宫,朕给她个贵妃当当,就和当初楚妃的位子一样,这可不算亏待你们东寻。”奕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边说边冲楚禹挑眉,“如何?朕给东寻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啊。”
“臣……”楚禹的身子陡然弯下,脑袋不住地晃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奕宣也终是看不下去了,三两步冲出去跪在楚禹身侧,行礼,大声言:“陛下,先帝刚刚驾崩,东寻王也不幸离世,臣以为在此时纳妃实在不合时宜……况且东寻王的举动并未违背祖训,孝道乃天地大义,世代传承,还望陛下三思!”
“宣宣,你不过去了趟东寻,就这么帮着他们说话了?”奕临看到奕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里满是不悦,“你这是在反驳朕吗?”
“臣不敢……”奕宣抿紧嘴唇,目光悄悄瞟向楚禹,恰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那目光中,满是无助。
他竟还有这种表情?
“你这……哦~朕知道了,莫不是你喜欢那东寻小主?”奕临脸色一转,挂上玩味,“你早说嘛,皇兄又怎会心胸狭隘到同皇弟抢女人?”
“不,我……”奕宣刚要开口反驳,手腕却被一把拉住。
楚禹眼眶泛红,冲着奕宣缓缓摇了摇头。
奕宣终是心软……
毕竟楚卿要是落到奕临手中,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衣衫,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道:“是,臣心悦东寻小主已久,请陛下赐婚。”
39. 无可为之
“哈哈哈哈哈……”
奕临刺耳的笑声传来。
奕宣闭上眼睛,将头深深埋下,似要避开这煎熬。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奕临笑得前仰后合,末了,猛地一拍龙椅,高声开口,“行,既然皇弟都这般说了,朕又怎能让这宝贝弟弟寒心呢?不过皇弟刚刚也提到,先皇才驾崩不久,当下实在不适合大操大办,就先委屈皇弟和东寻小主了。”
奕宣紧咬着牙,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说道:“臣,谢陛下成全!”
两辆马车缓缓交汇,车帘被轻轻掀开。
楚拂云手持手帕,泪水潸然而下。
透过车窗,她看到了另一辆马车里身着华丽服饰入京的楚卿。
楚卿瞧见楚拂云,脸上立刻绽放出甜甜的笑容,她爬到马车窗边,故作轻松地说道:“也宁会经常回东寻看望姑母的,姑母莫要担心,等回了东寻,姑母一定要好好调养身子,等着也宁回家。”
楚拂云早已泣不成声,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楚禹也从楚拂云的马车上跳了下来,脚步沉重,一步一顿地走到楚卿面前,面露苦楚。
他缓缓抬手,似要触摸到面前的人儿,怎料楚卿先一步拉住了他的手,率先开口:“哥,也宁知道,您不必再说什么了,也宁还年轻,什么都不怕,但姑母是真的该回家了,这些哥比也宁清楚,所以有些事情就让也宁代替姑母去做吧。”
“我……对不起……我没用……”楚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低下头,抽泣起来,“卿儿,我的卿儿……是哥护不住你……”
楚卿的眼眶也跟着泛红,她强忍着泪水,安慰道:“没事的哥,哥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若朝哥哥,如今也是若朝哥哥,所以也宁心里其实挺……开心的,也宁出嫁,哥也得笑着送也宁啊……”
“对不起……”楚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再次抬起头,与楚卿那满含泪水的双眼对上,轻声叮嘱,“等去了宣王府……记得好好吃饭,华京和东寻不同,也莫要舞刀弄枪的,免得惹旁人不快,如今的局面,宣王也护不得你周全,若遇到难事,记得跑,跑出城郊,哥的黑蛟永远在城郊外等着接你回家,还有……别对着那小子犯傻……会丢了性命。”
楚卿似是释怀一笑,收回手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嗯嗯,也宁都记下了,也宁会听话的。”
楚禹欣慰点了点头,侧身瞧见奕宣带着御龙卫赶来接亲。
他身着同色的华服,翻身下马,也是脚步沉重,走到楚禹前面不远处。
楚禹拉下楚卿马车上的帘子,走到前面,拉过缰绳,递到奕宣面前。
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声音颤抖地说:“奕若朝……护着她……”
奕宣抬起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僵硬地接过那缰绳,面露疲惫,对楚禹点了点头,说道:“权宜之计,尽力而为。”
他说完,转身离去,戴着枷锁,被浮沉淹没。
“往后,先委屈你住在这儿了。”奕宣领着楚卿到一厢房前轻声交代,“如今外面局势不稳,若我不在府中,有什么需要买的交代忠禾便好,若府中来人,也有江去前去周旋,你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哦,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样你会安全一些。”
“若朝哥哥费心了。”楚卿乖巧地点着头,望向奕宣,“也宁会好好待在府里,不给若朝哥哥添麻烦。”
奕宣也低头看向她,有些于心不忍如此限制她。
但如今也是没什么其他办法了。
柳思生下落不明,金狮返北,如今的自己真是成了众矢之的。
原来我离了柳思生什么也不是……
奕宣苦笑一声揉了揉楚卿的头:“抱歉,将你也卷进来了,不过你放心,尽管把这儿当成家,把我当成哥哥,这府中也没什么下人,你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想干什么便干什么,需要什么就开口,能满足的我都尽量满足你。”
“嗯嗯……”
不过一切还好。
好在是若朝哥哥。
好在是在宣王府。
转眼间,又是一年冬至。
奕宣收到柳思生的消息时,看到的是浑身是伤的逢雨。
自柳思生被指控,影杀归入太子麾下后,便无法再护他周全。
逢雨身上没有刺字,不在收编之列,便一直跟着奕宣,同时暗中打探柳思生的消息。
他浑身是血,倒在宣王府后院的花圃角落里。
若不是忠禾每日都要去照料柳思生在府中种下的那些腊梅,以宣王府寥寥几人,还真难发现他。
奕宣收到消息后,匆忙从宫中赶回。
此时,陆瑶已经将逢雨救醒。
这是奕宣第一次见到逢雨面具下的模样,一侧眼睛旁的疤痕几近毁容,爬上眼皮,触目惊心。
逢雨望着奕宣,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支带血的白玉簪子,递到他面前,声音微弱:“先生根本不在皇陵……我杀进去,里面是空的……”
“那他会被藏在哪里!”奕宣愤怒地夺过簪子,转身便急匆匆离开。
忠禾见状,急忙喊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千万莫要冲动啊!”
这才刚从宫里回来,又要去了?
但奕宣知道,如今恐怕只有奕临知道柳思生的下落。
楚卿听说奕宣好不容易回府,心里担忧得紧,想去见他。
可刚到院子,便看到奕宣又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低下头,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江去此时恰好追着奕宣的背影出来,却也没能拦住他。
不经意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楚卿。
楚卿也注意到了江去的目光,她提起裙摆,小跑着过来询问:“江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江去急忙行礼,神色凝重:“殿下进宫了……恐怕是要去找陛下,小主,这几日您务必在府中藏好,若是宫里来人,为了您的安全,千万不要露面。”
“什么?”楚卿闻言,不可置信轻呼一声,缓缓低下头,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迹,心里猛地一紧。
江去察觉到她的不安,直起身子,拉住她的胳膊,往卧房的方向走去:“小主,多有得罪,我先送您回去,等我们与殿下取得联系,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您。”
楚卿乖乖地任由江去拉着,试探着开口:“是……柳大人出事了吗?”
江去听到这话,身子明显一僵,但脚步未停,轻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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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如今再瞒着她,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了。
“原来朝哥哥喜欢柳大人……”楚卿说完,像是松了口气。
江去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安慰道:“他这般着急,不单单是因为喜欢柳大人,就像那日,他为了不让东寻落入陛下手中,决定求娶小主您一样,他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向来如此,不会改变。”
奕宣心急如焚,等不及通传,径直闯入御书房。
屋内众人正围聚议事,见御龙卫拉扯着奕宣进来,纷纷投来目光。
奕临高坐于主位,侧卧在椅子上,悠然地任由宫女喂吃葡萄。
见奕宣满脸怒容冲进来,似早有所料。
奕临抬眼,漫不经心扫过他的愤怒,挥挥手示意旁人退下,随后戏谑开口:“呦,瞧瞧这是谁,把我们宣宣气成这样?说出来,皇兄给你做主。”
即便怒火中烧,奕宣仍强压情绪,依礼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而后才大声质问道:“柳思生在哪里?先帝命柳思生守护皇陵,陛下难道要违背遗诏对他下手?”
“这事,我倒要问问皇弟你。”奕临嘴角勾起一抹轻笑,整理了下衣衫,从高台缓缓走下,站到奕宣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皇陵被盗,国师失踪,可在此之前,他还好好待在那儿。”
说着,奕临抬手捏住奕宣的下巴,微微用力:“听说盗墓的是个影杀,真是奇怪!影杀可都是在宫里登记造册的,最后还能出现在宣王府附近?皇弟,你该不会是贼喊捉贼吧?”
奕宣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清者自清,请陛下明鉴!”
奕临忍不住嗤笑出声,继续嘲讽:“朕看违背遗诏的是你才对,这华京上下谁不知道你跟他柳思生的关系?他这才去皇陵几个月你就急不可耐了?急着派人过去救他出来入你香帐内?真是丢人!”
“这样,你跟皇兄说实话,把他交出来,朕将他杀了,好为你正名,你瞧,皇兄多疼你,犯下如此大错都不责备你,你可不能不领情啊,我的好弟弟。”奕临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眼中却透着狠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了拍奕宣的肩膀。
“奕——临——”奕宣双眼布满血丝,眼眶泛红,直勾勾望向他。
他伸手去扒开奕临的手,身体因为愤怒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奕临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松开手的瞬间,猛地挥出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奕宣脸上,伴随着一声呵斥:“奕宣,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朕的名讳?”
这一巴掌的力道极大,打得奕宣脑子一阵发懵,整个人晃了晃。
嘴角缓缓溢出血丝,他偏着头,紧咬着牙,却只能将满心的不甘都攥进拳心。
若他还是太子,定会毫不犹豫还手。
可如今,眼前这个人,是大昭的皇帝。
无可为。
无为心。
“真是恃宠而骄,不可驯服,早该用条链子拴着你,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天下主子!”
奕临训斥完,脸上的怒容还未消散,狠狠地甩了甩衣袖,大步流星地重新走上高台。
坐定后,他微微前倾,眼神中闪烁着挑衅,直勾勾地盯着奕宣:“若是此事真是我所为,又如何?你难不成还敢弑君杀兄,取朕而代之?”
40. 乖违彝伦
“臣不敢!”
奕宣弯下腰,“砰砰砰”连磕三个响头,身子紧紧伏在地上,强忍着满心屈辱,开口说道:“是臣行事鲁莽,请陛下责罚。”
“认错倒是从小就练得娴熟,不错。”奕临满意地一笑,再次靠回到椅子上,悠悠说道,“不过国师失踪确实是大事,你与国师关系密切,还是得派人搜查你的宣王府,就像你说的,清者自清,皇弟应该不会惧怕这些吧。”
“……不惧。”
奕承君领着御龙卫,猛地一脚踹开宣王府的大门。
忠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惊,急忙陪着笑脸迎上前,弯下腰恭敬说:“参见长公主,不知长公主……”
“滚开!”奕承君不等忠禾把话说完,猛地一抬手,不耐烦一下子将他推开。
忠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只能灰溜溜地退到一旁。
看着不断涌入的御龙卫,心中直叫不好。
奕承君大步迈入后院,一眼就瞧见了刚从房里出来的楚卿。
楚卿一个激灵,望着奕承君那犀利的目光,脚步不受控制地往屋内躲去。
江去也听到了动静,匆匆赶来,立刻将身子挡在楚卿身前。
面对来势汹汹的奕承君,江去也微微有些被吓到,他带着楚卿往后退了几步,对着奕承君行礼:“草民拜见长公主,不知长公主大驾光临宣王府,我等有失远迎。”
奕承君走到江去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带着嘲讽开口:“你便是宣王府的管事?”
“门客,草民只是宣王府的门客。”江去急忙弯下身子解释,“宣王此刻正在宫内,若长公主有什么吩咐,可先同草民交代,草民定会一字不差地传达长公主的意思。”
奕承君眼神傲慢地扫过周围,大声言:“今皇陵被盗,国师失踪,宣王嫌疑最大,御龙卫奉命搜查宣王府,不服者就地斩杀。”
楚卿听到这话,身子吓得猛地一抖,抬手紧紧拉住了江去的衣袖。
江去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似在安慰她。
“你身后这个是……”奕承君说完,转头询问江去身后之人。
江去闻言,急忙让开一些,但还是将一只胳膊横在楚卿身侧护着,介绍:“这位是东寻小主,也是不日后的宣王妃,先皇丧期未过,所以还未举行仪式,但依照陛下的意思,王妃需留在华京,宫中如今有些许杂乱,便安排在了宣王府中。”
楚卿也慌乱地抬手,行了个略显蹩脚的礼:“东寻楚也宁……拜见长公主姐姐。”
奕承君看着她,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她迈开步子走到楚卿面前,抬手,直接捏住楚卿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细细端详。
楚卿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害怕,眼眶微微泛红,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不知所措。
“那小子还真是好福气,这么个大眼美人跟了他,真是可惜。”奕承君说着,突然将脸凑近楚卿,嗅了嗅,言语间带着几分调戏,“好香啊,宁妹用的什么香膏?”
“没……没有……”楚卿哆哆嗦嗦地开口,说着还不忘闭上双眼。
奕承君瞧着她这模样,轻笑一声,才舍得松开手。
江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长公主这……这是意欲何为啊?
就在这尴尬之际,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奕宣飞奔至后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下子挡在楚卿面前,满脸警惕地看向奕承君。
“呦,御龙卫离开的时候弟弟还在御书房,竟这么快就回来了?”奕承君看着奕宣满头大汗的模样,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和他的距离。
这小子,不会是一路跑回来的吧?
他是傻了吗?
奕宣缓了缓气,才对着奕承君不慌不忙地行礼:“皇姐,宣王妃胆子小,皇弟实在担忧,这才急忙赶回来,只是不知皇姐搜了这么久,可搜出什么了没有。”
“你不会觉得我会对你这宝贝美人做些什么吧?”奕承君不屑地一笑,随后挥了挥手,御龙卫立刻聚集在一起。
“现在搜不出来,今后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他又躲回北定了呢?”奕承君带人离开时,还不忘驻足回头,又将目光落在他身后的楚卿身上,“大家都是一家人了,皇弟也该多带着宁妹进进宫才是,太后那边,她若一直不去敬茶,面上也不好看呢。”
奕宣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回应。
等人全部走后,这才松了口气。
江去心有余悸地开口:“莫不是长公主看出什么了?”
“不是看出,是看上了……”奕宣转身看向楚卿,瞧见她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也是落下,轻声交代,“也宁,以后见了她,离远点。”
楚卿一脸不解,开口问:“若朝哥哥为何这么说?”
“看上……这……”江去立马明白奕宣意思,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奕宣长叹一口气,望向江去:“也宁可能不知,但你知道萧元吗?”
江去点了点头,回应:“当今皇后,这草民当然知道,这和长公主有什么关系?”
奕宣神色严肃解释:“奕临还是太子时,纳萧元为太子妃,而这萧元,是长公主引荐给太子的,这众人皆知,我就不多费口舌了。但在萧元还未成为太子妃时,就曾有人求娶她,可萧元拒绝了。”
江去听到这儿,心里明白了几分,却又不敢确信,试探性开口:“求娶她的……莫不是……”
“是奕承君。”奕宣语气沉重地说出这个名字,“奕承君一直未嫁,不是她眼光有多高,而是因为她喜爱的一直都是女子,她当年看上萧元,求娶无果,便将她送上了亲弟弟的床。”
“这……”江去吓得后退几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奕宣顿了顿,接着说:“若奕临是个变态,那她便是比变态还变态,她在萧元成为太子妃后,还不忘去爬萧元的床,被萧元告发给了先皇,先皇大怒,将奕承君罚得不轻,可她怎咽得下这口气?转头就将这事告诉了奕临,奕临自是听她的话,仗着她已是太子妃,无处可逃,便肆意将萧元关起来足足一月,日日折磨,每夜都有惨叫声传出。”
楚卿也捂住嘴巴,震惊道:“她明明喜欢皇后,为何……但这些若朝哥哥又怎会知道?”
“我亲耳听见的。”奕宣说着,眼眶微微发红,那些不好的回忆涌来,“我……当时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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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奕临欺负,有时候被他强绑到东宫,一关就是三四日……也是那时候知道了……”
“什么喜欢,只是些满足欲望的变态,变态有什么男女之分?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牲。”奕宣说着,将手放在楚卿肩上,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也宁,一定要离她越远越好,你若真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向你哥交代?”
“若朝哥哥,也宁知道了。”楚卿听了他话,眼中满是心疼。
那段被狗链拴住的过往,你究竟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的?
熬过来之后,你又怎能如此温柔地待人?
而现在,你又该怎么办呢?
是啊,我该怎么办?
也宁也是被盯上了,而我如同当时一样。
我怕我救不出萧元,也会救不出也宁。
这无力感……
奕宣轻轻拍了拍楚卿的肩膀,脸上泛起一抹苦笑:“放心,我向你哥承诺过,绝对不会让你出事。”
“也宁真的没事,我更担心若朝哥哥你。”楚卿满心关切,只是害怕,没敢将手放在他手背上,而是轻轻拉住他胳膊上的衣角 ,急切开口,“若朝哥哥,一定要顾全自己,我哥教过我,要是应付不来,撒腿就跑,什么都别管,跑就对了,你不用管也宁,也宁也会自己跑的!”
奕宣像是被她这番话逗乐了,眼中笑意浮现,松开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是,东寻的骏马跑起来可比笼子里的金丝雀快多了,看来也是我白操心了。”
“但雀儿飞得高。”江去也笑着插了一句,“殿下,您要是有什么打算,尽管放手去做,不必顾虑我们,我们都长了腿,遇到危险都能跑。”
“你还真是在柳思生身边待久了,连这种话都会说了。”奕宣提到柳思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神色变得急切,追问,“对了,若逢雨不在府内,他在哪儿?”
“在当乞丐。”
恰在此时,逢雨的声音弱弱传来。
忠禾搀扶着一身破旧衣衫的他,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逢雨一瘸一拐地走到奕宣面前,朝他点了点头。
忠禾笑着解释:“江大人见殿下您出去了,赶忙和我一起把逢大人藏了起来,扮成乞丐送到了桥边,幸好逢大人之前从未以真面目示人,现在把面具一摘,就算御龙卫来了,也绝对想不到。”
奕宣带着担忧开口言:“那就好,只是如今宣王府已被他们盯上,逢雨不能再留在府里,这可如何是好?”
逢雨虚弱开口:“殿下无需忧心,影杀本就隐匿于黑暗,无人能在暗处胜过影杀,属下也定不会停止打探柳大人的下落。”
奕宣瞧见他这模样,连忙摆手:“与那相比,你还是先养好伤再说,现下你我都不可轻举妄动,我刚刚的意思也是说送你去哪里养伤才妥当?”
“不如送去我家吧。”
就在这时,陆瑶背着药筐走进来,接话道。
奕宣一脸疑惑,不禁问:“你家?你不是一直住在观星阁吗?”
陆瑶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解释:“……哈哈,我也是有家人的,只是房子在城郊,虽说偏远了些,但十分清净,家中人也懂医术,去那儿养伤是个不错的选择。”
41. 是何关系
药香袅袅,氤氲在整个院子里,四下安宁。
奕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逢雨,两人皆遮着脸,跟在陆瑶身后,缓缓步入院中。
此处与达官显贵家那高大气派的深宅大院截同,几间竹舍错落分布,倒是雅致。
院子里随意堆放着杂物,杂乱无章中却透着一股随性自在,让人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许是听到动静,屋内走出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
他身着简单粗布衣衫,手中拄着一根拐棍,每迈出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陆瑶一见到他,急忙恭敬行礼,说道:“师父,这位便是先生提到的宣王。”
奕宣瞧见,也赶忙对着他欠身弯腰,礼貌道:“陆前辈,久仰您的大名,小辈今日贸然前来,多有叨扰,还望陆太医海涵。”
陆济生眼神淡淡地扫过奕宣,随后直接转身,只丢下一句:“请便吧。”
奕宣望着陆济生离去的背影,也是茫然,下意识地看向陆瑶。
陆瑶尴尬地笑了笑,解释:“哈哈,我师父他性子有些古怪,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就让逢大人先住在偏屋吧,那是我之前住过的屋子,还算干净整洁。”
奕宣微微点头,扶着逢雨,脚步略显踉跄地走进屋子。
待一切安置妥当,给逢雨换好了药,奕宣才想着去院子里透透气。
他站在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眼望去,瞧见陆济生独自坐在黄昏之下,正对着门口出神。
奕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见空荡荡的前方,什么也没有。
心中疑惑,他朝着陆济生身边走近几步,轻声搭话:“陆前辈,您在看什么呢?”
“孩子。”
“什么?”奕宣一愣,下意识反问。
“一个孩子。”陆济生缓缓抬起手,指向不远处,目光直直地盯着那个方向,“你看不见吗?一个穿着破布衣服的孩子?”
奕宣的身子瞬间僵硬,缓缓转头看向陆济生所指之处。
瞬间,一股寒意突生,浑身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我的天,不会是什么脏东西吧?
不会是撞见魂啊、鬼啊之类的了吧?
“一个孩子,脸色发白,双颊凹陷,捂着胸口,呼吸不上来。”陆济生的描述愈发详细。
奕宣是越听越害怕。
他双腿微微发软,不由自主地默默蹲下身子,往陆济生身侧靠了靠。
“像是传尸,嗯……不好治啊。”陆济生长叹一口气,缓缓放下胳膊,双手重新搭在拐杖上,又喃喃自语道,“不好治啊……”
听到陆济生说的是病症,奕宣才暗自松了口气。
原来是个医痴,学医学疯了吧!
我居然还真信他,看来我也是脑子糊涂了。
“你……叫什么?字是什么?”陆济生突然将目光转向奕宣,冷不丁地开口询问。
奕宣还没完全从刚刚的怪异中缓过神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又把他吓了一跳,瞬间炸毛。
他慌乱地站起身,往一侧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回:“奕宣,我叫奕宣,若朝,字是若朝……哈哈……”
陆济生追问:“姓奕?你是皇家的人?”
奕宣急忙点头,又赶紧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正是九皇子奕宣,让前辈见笑了。”
“哦……对对对,瑶儿跟我说了,你是宣王,你是宣王……”陆济生像是在跟自己确认,低声自语。
随后,他又重新将目光移向门口,沉默。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寂静,有些压抑。
奕宣真是待得浑身不自在,他慢慢地挪动脚步,三步一回头的离去。
不会真有孩子吧?
肚子饿,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恰好碰上了同样要去厨房的陆瑶。
陆瑶心领神会,冲他笑了笑,率先一步将脚迈了进去:“殿下忙活了大半天,肯定饿坏了,我厨艺不怎么样,只能简单做些吃的,殿下可千万别嫌弃。”
“不会不会……”奕宣欲言又止。
他目光朝院中的陆济生瞥去,旋即看向陆瑶忙碌的背影,轻声询问:“陆前辈平日独自生活,你不在身边,能行吗?”
“别看我师父已八十六高龄,脑子可灵光着呢,就是腿脚不太灵便,独自做事有时会有些麻烦。”陆瑶手上动作不停,继续说道,“我去北定之前,想着花钱给他雇个丫鬟或家仆,我不在时也能有个人照看,可师父不喜欢和外人共处,他不同意,这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你可真放心……”
放任一位六旬老人独自生活长达十六年?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真能活到这把年纪?
不过,要说他脑子灵光,可实在难以苟同。
毕竟年事已高,瞧,如今都出现幻觉了。
奕宣也不便插手他们的家事,于是换了个话题:“对了,陆瑶,你之前说陆前辈与柳思生相识已久且交情匪浅,那你觉得他会不会知晓柳思生的下落?”
陆瑶听闻,停下手中动作,点头道:“殿下所言有理,只是先生回来后,一直忙于殿下的事,之前我跟他提过师父想约他见面,却被他敷衍过去,所以一直没能来这儿……要不殿下直接去问问?说不定他已经来过,只是你我不知呢?”
“对对对,那我先去问问,有点线索总是好的。”奕宣一拍手,立刻转身跑了回去。
此时的陆济生看上去清醒了许多,听到动静,转头看向跑到身边的奕宣。
奕宣站稳步子,赶忙行礼询问:“前辈,实不相瞒,国师柳思生近日失踪了,想问问前辈您是否见过他,或者知晓他可能去了何处?”
陆济生直直地盯着奕宣,一言不发。
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再度袭来,奕宣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小心翼翼地轻唤:“陆前辈?”
“柳思生是你什么人?”陆济生开口,突然语速很快,全然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
奕宣顿时语塞。
是啊!
自己和柳思生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直以来,好像都是柳思生单方面缠着自己,而自己对他却知之甚少。
虽说两人有过那什么……算亲密举动?
可这能说出口吗?
“我……”奕宣欲开口,可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什么关系,你打听他做什么?”陆济生撇过头,轻哼一声,接着又自言自语起来,“你也是个倔脾气,怎么劝都不听,非要和皇家扯上关系,你看看,现在人家都找到我这个老头子头上来了。”
他……不会还能看见柳思生的幻觉吧?
奕宣整理了一下思绪,态度诚恳又说:“虽无特殊关系,但如今他下落不明,他对我有恩,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危,只要知道他平安就好,而且皇家绝不会因此牵连前辈。”
“死了。”
“什么?”
“他死了,你们别找了。”陆济生云淡风轻道。
……
奕宣实在是不知道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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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好。
这陆济生莫不是瞧自己不顺眼,才这般故意刁难?
“前辈……”奕宣缓缓收回手,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换上一副温和的语气,试图哄劝道,“前辈,他的安危对我而言,真的至关重要,还望前辈若是知晓些什么,能不吝相告。”
“什么叫他的安危对你很重要?你们是什么关系?”陆济生无孔不入,步步紧逼,再次抛出这问。
又来?
哇……
奕宣愁得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跟他说话这么费劲呢?
故意的。
他绝对故意的!
陆济生见他这副模样,眼中满是不屑,冷冷开口:“若殿下也是为了身披龙袍才如此关切他的安危,那殿下请回吧,柳思生死了,我亲手埋的。”
“不是……我真不是为了这个。”奕宣心急如焚,连忙辩解,可话到嘴边,却像是被堵在嗓子眼,怎么都说不顺。
无奈之下,奕宣只能妥协,底气不足地说道:“他……算是我的谋士。”
“哼,少拿君臣关系来糊弄我!”
“那行,就当是师徒吧,他起码教过我不少东西。”
“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
“那朋友……朋友总行了吧!”
“不信!”
“嘿?”奕宣急得抓耳挠腮,满心委屈。
这人到底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啊?
最多也就只能是朋友关系了,还能再多出什么关系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陆瑶这时出了厨房,奕宣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两三步上去拉住他:“快快快,你来说,你师父非要过问我同柳思生的关系,我说不清你来说你来说。”
陆瑶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而后对着奕宣欣慰一笑。
他慢慢抽出被抓的胳膊,满怀歉意:“其实殿下,您同先生的关系,我也说不明白,也是无能为力啊。”
“你……”奕宣也是有苦难言。
其实他心里清楚。
只不过他在逃避。
“师父,宣王殿下年纪尚小,您就别太为难他了。”陆瑶终究是心软,赶忙为奕宣求情。
陆济生脸色一沉,语气严厉起来:“年纪小可不是借口,做事这般唯唯诺诺,一点没有年轻人该有的冲劲,敢做不敢认,连自己都看不清楚,还想着当英雄关心别人?真是荒唐!”
陆济生的话直直刺向奕宣,他瞬间呆立在原地,脸上顿时一阵白一阵红。
陆瑶也听出这话有些太过了,担忧地看向奕宣,见他脸色阴沉,不禁叹了口气。
而后他又赶忙将目光转向陆济生,焦急喊:“师父!”
这一喊,倒是将奕宣喊了回来,身子猛地一颤。
他慌慌张张地对陆瑶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抱歉,逢雨就托付给你了,我先回去了……”
话一说完,他便脚步匆匆,头也不回地逃离。
“殿下!”陆瑶唤他要挽留。
可奕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转角处。
他就这么饿着肚子回去吗?
陆济生望着奕宣离去的背影,神色平静,再次呵斥:“就他这副样子,要是真当上了皇帝,大昭怕是离灭亡不远了。”
陆瑶满脸无奈,苦笑着劝:“哎呦,师父……他可是先生看上的人啊。”
陆济生却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斩钉截铁道:“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该是这副懦弱的模样!”
42. 那便抗旨!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江去手提灯笼,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踱步巡视。
他紧了紧身上的衣物,试图抵御这刺骨的寒冷。
行至后院,一抹单薄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那人蹲在结冰的湖边,全然不顾这刺脸的冷风。
江去心中一紧,警惕地快步走近,待看清那人的面容,不禁脱口而出:“殿下?”
听到声响,奕宣转过头来。
他的鼻头被冻得通红,手中握着一把小铲子,正专注地在冰面上凿着。
江去赶忙放下灯笼,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披在奕宣身上,脸上满是担忧之色:“殿下,您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派人知会一声?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种花。”奕宣转过头,目光落在脚边,结冰的湖面已经被他凿出了一个不小的洞。
江去也看着那冰洞,这得凿了多久啊?
怎么突然想起种荷花了?
况且还是在这寒冬,能种活吗?
江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劝道:“殿下,您之前拔出来的那些并蒂莲早就枯了,就算现在种下,也难以成活啊。”
“是这样吗……”奕宣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低头看着那枯黄的花苞,满是惋惜,“早知道就不拔了。”
江去将奕宣裹得严严实实,拉着他匆匆往屋内走去。
一进屋,融融暖意扑面而来。
江去连忙往他手中塞了一个汤婆子,叮嘱:“我这就去叫忠禾给您煮些姜水,殿下,您可别再做这般傻事了。”
奕宣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将头转向一旁,静静地望着火盆里跳跃的火焰,沉默下去。
江去察觉到他的异样,单膝跪地,仰头看向他,关切询问:“殿下,此番前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奕宣的目光未曾移开分毫,只是轻声唤道:“江去……”
“殿下,我在。”
“你觉得……我与柳思生,到底是何种关系?”奕宣此刻终于对上江去的视线,那眼神中隐隐流露着无助。
这问题让江去一时语塞,实在不好作答。
江去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
“正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才想问问你。”奕宣神情落寞,低声说道,“我本想问问忠禾,可他平日里三句话不离柳思生,问他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问过陆瑶,他却只说不好讲……其实,我自己也难以言明,毕竟我自己都慢慢看不清了。”
“殿下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妨先想想,自己为何会觉得看不清。”江去听到这里,心中已然猜出大概。
他站起身,坐到奕宣身旁,缓缓说道:“我或许从未体会过殿下的心境,我与秀娘是经媒妁之言结为夫妻,婚后一直相敬如宾,相互扶持。她忙于生意时,我偶尔得空便去帮忙照料;我读书时,她总会贴心地为我留好饭菜,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安稳地过着。”
江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继续说:“后来我们有了棠棠,秀娘坚持亲自带着,说是怕孩子吵闹影响我读书,可如此一来,她便更加忙碌了,每次看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心中满是愧疚,也因此有了执念,一定要考取功名,让她们过上好日子……或许在不知不觉间,秀娘和棠棠已经填满了我的内心。”
奕宣静静地凝视着江去的侧脸,内心渐渐被触动。
江去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奕宣身上:“方才我还未觉得自己与殿下有相似之处,这么一说,我想殿下的心境应该与我相同,都是在不知不觉中,亦都是心中所选。”
“可柳思生失踪后,我第一个念头却是我该如何是好?”奕宣说着,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出现,带着光,他一失踪,那光便熄灭了,我只是不想再回到黑暗之中,我清楚自己的自私,我想要的不过是他身上的光……若只是为了光,换作其他人,或许也并无不同……我厌恶这种感觉,更厌恶这样的自己……”
“若真如殿下所说,殿下便不会说出厌恶自己的话了。”江去慰言道,“或者殿下可以试试抛开一切,若无这世间枷锁,殿下遵从本心,殿下脑子最先浮现出的念头,便是殿下的方向。”
“在压抑之下,柳思生身边是个安心的去处,若一切抛开……我的脑子里怎么没有他?”奕宣想着,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发酸,急切看向江去,“我只是在利用他,我……并不喜欢他啊……”
“……”江去没想到奕宣会是这种反应。
按理说此刻他该是看清,但他为何在迷雾中反复摸索?
问题出在哪儿?
江去无奈地叹了口气,硬着头皮问道:“那殿下刚刚脑海里闪过的,如果不是先生,那会是什么?”
“是……皇位。”话一出口,奕宣自己都没意识到,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手死死地抓住桌边,指尖泛白,仿佛要将手指嵌入其中。
我为何想的会是这个?
怎么回事?
我好奇怪!
我变得好奇怪!
江去也被这话吓到,笑容瞬间消失,不可思议盯着奕宣。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奕宣瞥见江去的眼神,冷汗直冒,慌乱地站起身,连连摇头,“我……我怎么会……”
“殿下所渴望的,并非先生这个人,而是先生所期望看到的那个你。”江去跟着起身,默默转身,带着惋惜道,“我去同忠禾交代姜汤,过会儿让他送来吧,殿下喝了早些睡,夜里寒气重,殿下万不可同刚刚那样糟蹋身子了。”
奕宣望着江去离去的背影,呆呆地愣在原地。
突然一阵头疼,他痛苦皱起眉头,扶着桌子再次坐下。
我想要的……真的是皇位?
只是如今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把奕临拉下来!
要是柳思生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助我!
柳思生……柳思生……柳思生……
柳思生,你到底在哪里?
陆济生瞧着面前弯腰行礼的奕宣,满脸震惊,颤颤巍巍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我心悦柳思生,前辈觉得是什么关系?”奕宣直起腰身,脸上带笑,不忘补充一句,“而且我二人有过肌肤之亲,早就私定终身。”
陆济生扶着拐棍缓缓起身,目光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奕宣。
仅一夜,他像是换了个人,不光大方承认,竟连含蓄都给丢了?
陆瑶站在一旁,嘴巴微张,也是一副受了冲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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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开窍了?
不能吧,就殿下那性子,也不可能转变如此之快!
难道被脏东西附身了?
奕宣浅笑着说:“现在前辈可以同我说柳思生的消息了吗?”
“不信,老夫不信!”陆济生气愤得一把抓住奕宣胸口的衣衫,“你心悦?你说你心悦?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的事吗?如今都敢编这种胡话骗老夫了?陆瑶,给老夫把这个小子打出去,老夫不想再看见他!”
“这……”陆瑶闻言不知如何是好,抬着手,一时间不知该先拉谁。
奕宣脸上换上得意道:“我自是知道他的事,他全部都告诉我了,亲口告诉的,还有一些前辈您不知道的,前辈想不想听听看?”
“小子,胡诌也该有个边收着!扯谎可是天道会来收你!”陆济生目光狠戾看向奕宣。
奕宣显然没被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威胁,扯着嗓子言:“是,前辈您昨天猜对了,柳思生对我有用,而我又恰巧心悦他,所以昨日我才不知怎么同您说,我想了一夜,今日才明白过来,不单单是他的作用,这个人我也想要!既如此,找到他,同他直接成婚,一步到位,这也是前辈想听的答案吗?”
“不可理喻,简直不可理喻!”陆济生甩开手,身子微微踉跄。
陆瑶见状急忙搀扶住他,望着奕宣开口:“殿下所言,真假几分?”
“皆真!”奕宣几乎脱口而出,“陆瑶,柳思生在秋狝时求赐婚的事你是知道的,你清楚柳思生对我的心意,如今我对他亦是如此。”
“但是殿下,先生求娶您时,您是单身一人,可如今,您不日将与东寻小主完婚,这可是圣旨,即便您如今明白了,可又如何同先生回到从前?”陆瑶也是为奕宣着急起来。
“那便抗旨!”奕宣坚定道,“我与也宁完婚也是害她,当时只是无奈只能先应下,可如今,我不愿忍耐!我会抗旨!然后去找柳思生,一直找一直找!我不想再去管东寻死活,要是奕临杀来,我便逃,我也不管江去、忠禾还有你们的死活!”
“殿下!”陆瑶急忙劝阻,“您若真这么做,先生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您了。”
“你也觉得此局不可破?威胁到你们性命了你们便觉此局不可破了?哈哈哈哈哈。”奕宣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脸上爬满凶恶,“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是你师父非要逼我!我都已经给出答案了,他却不满意?那我也不惜鱼死网破,用你这个宝贝徒弟威胁他试试!”
“殿下……”陆瑶难以置信地望着奕宣那癫狂的模样。
他真的还是那个奕宣吗?
“你威胁到我了!”陆济生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奕宣面前,将一封信拍在他胸口,“小子,老夫没想到你会来这一招!但求这只是个计策,别做那些无法回头的事,会遭天谴的!”
“天谴?哼。”奕宣紧握着信,毫不示弱,“我正巧想跟这天斗上一斗!生死何惧?”
“紫薇星……原来如此,唉……”陆济生留下这句话,甩袖离开。
等他走后,奕宣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匆匆扫了一眼,而后抬脚就走。
陆瑶快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殿下要去哪里?”
“南归,柳江!”
43. 南归旧事
“若朝!”
奕宣刚走下马车,脚跟还未站稳,一声呼唤骤然响起。
循声望去,只见奕随乐一手提着厚重的衣摆,一边兴奋地挥手,脚步匆匆,直直朝着自己奔来。
“皇姐!”奕宣也即刻迈开步子,向着她的方向迎去。
下一瞬,便被对方撞了个满怀。
奕随乐满脸灿烂,伸手揉着奕宣的脑袋,打趣道:“好小子,没想到你脚程这么快!我昨日才得知你要来,今儿个就见着你了,这才两年没见,你又长高了不少,看来我家宣宣平日里有好好吃饭呀!”
被当众这般亲昵地对待,奕宣不禁有些害羞,微微低下头去。
她还是同从前一般,哪有半分已为人母的模样?
可不得不承认,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生母了。
“你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饿坏了,走,先回府,填饱肚子要紧。”奕随乐一把拉住奕宣的手,眼神冷冷地扫过他身后的御龙卫,而后转身跑了起来。
奕宣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跟着笑出了声,忙跟她的脚步,同她一起跑了起来。
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也是这样,拉着自己,逃离那些束缚与枷锁。
南归王奕明达,身为当今圣上的皇叔,曾深受先帝信任。
在这朝堂之上,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却偏偏是个情种。
他的发妻白氏,出身前朝名门,是不折不扣的贵女。
二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谊深厚。
然而,奕明长起兵推翻前朝,登基称帝后,白家因坚决拥护前朝,惨遭灭门之祸。
彼时,奕明达本可留在华京,做那权势滔天的摄政王爷,尽享荣华富贵。
可他却在明昭殿前长跪数日,苦苦哀求,只为能救下白家嫡女的性命。
后来,二人如愿大婚,但这却折了奕明长的颜面。
堂堂帝王,怎会咽下这口气?
于是,一道旨意,便将二人打发到了南归。
名义上是封王,实则是借此削权,好一手揽政。
不过,这样的结果对奕明达来说,倒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他本就无心朝堂争斗,只盼能与爱人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可惜,天命不允。
白氏自家族覆灭后,便深陷郁疾,难以自拔。
每至夜深人静,那一张张亲人惨死的面容便在她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在她心中,奕明达是皇族血脉,是灭族仇人。
她不能爱,只能恨!
来南归的第三年立冬,白氏为奕明达诞下长子奕思安。
本以为新生的枝丫能为这寒冬大雪带来一丝春色期望。
可谁能想到,同年大寒,白氏还是郁郁而终,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奕明达悲痛欲绝,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子,在灵堂前一跪就是三年。
寒来暑往,无论秋冬,他都守在那里,像行尸走肉一样。
若不是奕明长气他不成器,狠狠一巴掌将他扇醒,他或许真的会在三年后,追随白氏而去。
此后,奕明达一生未再另娶,独自一人将幼子抚养长大。
奕思安的眉眼与白氏极为相似,生得极为标致,但他却天生跛脚,自幼体弱多病。
长期遭受病痛的折磨,奕思安的性格逐渐变得怯懦,旁人看来,他实在难以肩负起南归王的重任。
先帝对这位南归世子也并不看好,甚至早早开始盘算,找个时机让贞王取而代之,接管南归。
其中的深意,众人皆知。
先帝对奕明达早已心生嫌隙,信任不再。
直到奕随乐嫁入南归。
奕宣始终想不明白,自己这位六姐性格活泼跳脱,在宫中也备受父皇宠爱,本该如凤,自由翱翔,为何偏偏看上了奕思安这个跛脚世子?
除了家世尚可,两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并不相配。
可奕随乐的性子也是说一不二,一旦认准了人,便无所畏惧。
她甚至做出了翻墙出宫、孤身一人长途跋涉前往南归寻夫的惊人之举!
这在当时掀起了轩然大波,轰动一时。
先帝对此头疼不已,毕竟奕随乐已然将自己的名节置之不顾,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只能无奈应允,一道圣旨,成全了这门婚事。
如此一来,贞王取代南归王一事,便暂且搁置下来。
奕随乐嫁到南归已有五六年,她与奕思安之间的夫妻感情和睦,成为当地一段为人称道的佳话。
这段故事,活脱脱像极了话本子里跋扈公主强娶柔弱书生的桥段。
想来定会让不少女子看得津津有味。
奕思安平日里身体孱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走路还一瘸一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单看外表,实在难以想象就他这样的,能与奕随乐在短短三年间连育两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安郎,若朝到了!”奕随乐一脚迈进院门,声音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这一声喊,让奕宣着实吃了一惊。
她在南归也这般活泼随性了?
不是都说女子成婚后,性子会收敛些吗?
看来皇叔跟南归世子,是真把她宠上了天。
奕思安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听到声音,急忙从屋内迎了出来。
“宣王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十分疲惫,府中已备好饭菜,殿下先在府中好好休息几日吧。”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客气。
“安郎,外面风大,你就别出来了,我们进去就好。”奕随乐说着,松开了拉着奕宣的手,又从奕思安手中接过孩子,一边招呼着,“来,若朝,先进屋。”
奕思安被奕随乐搀扶着重新坐下。
奕宣走进屋子,一眼就瞧见了躲在奕思安身后的小身影。
小姑娘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眼睛又大又亮,眉眼间像极了奕思安。
奕随乐见此,赶忙抱着孩子走过来,笑着解释:“你瞧,我都忘了跟你说,这是熠儿,叫她乳名一一就好,这孩子没见过你,大概是有些认生。”
“一一?”这名字取得倒是随性。
奕宣蹲下身子,笑着朝奕熠伸出手:“一一,过来让小舅舅看看。”
奕熠抿着嘴,小手紧紧抓着奕思安的衣角,怯生生地,不敢上前。
奕思安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细语地哄着:“去吧一一,那是舅舅,是会疼一一的人。”
听了这话,奕熠才慢慢松开手,小心翼翼地朝奕宣走了几步,带着稚气开口:“舅舅?”
“对,是舅舅。”奕宣拉起奕熠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镯,轻轻戴在她的手腕上,满意地点点头,“来得匆忙,身上也没别的,这个一一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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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
奕熠连忙用力点头,脆生生道:“喜欢,谢谢舅舅。”
奕随乐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奕宣站起身,目光又落到奕随乐怀里的孩子身上,故意打趣:“皇姐,小世子金贵着呢,怎么,我都不能抱抱?”
“瞧你说的,给给给。”奕随乐爽朗一笑,毫不犹豫地把孩子塞到他怀里,“这是然儿,男孩子就是调皮,你愿意抱,可省得我操心了。”
奕宣接过手才发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天真。
一落怀,奕然就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奕宣哪抱过这么小的孩子,还是这么随意地抱?
孩子一哭,他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起来。
“皇姐……姐……怎么办?他哭了……皇姐,别笑了!”
奕思安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捂嘴轻笑,随后伸出手:“殿下,来,给我吧。”
奕宣赶忙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过去,神奇的是,一到奕思安怀里,奕然便不哭了。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男妈妈?
恍然间,奕宣的目光落到了奕然脖子上的物件,盯着那木兔出神。
奕随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了然,轻声安慰:“若朝啊,你也别太忧心了,国师的本事你我都清楚,他有通天之能,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就算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个人,我只是怕他就算死了,也还要缠着我。”奕宣嘴硬地回应,说完便走到桌前,身子无力地趴伏在桌上。
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旁人一眼便能看穿。
奕随乐与奕思安对视一眼,无奈地苦笑一声,也跟着坐了下来:“要是找到了国师,你打算怎么做?把他带回华京吗?可他违抗圣旨,私自离开皇陵,三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更何况,我听说他们之前还有过节。”
“我也不知道找到他后该如何是好。”奕宣直起头,望向窗外,神色复杂,“奕临肯定不会饶过他,这点我知道,不然我身后也不会跟着御龙卫,我也到不了南归……我原本打算自己悄悄来,只要看到他安然无恙,就把这件事瞒下来,但现在奕临知道我不是孤身一人,整个宣王府都成了他拿捏我的把柄,我能做的也是把柳思生找到,然后带回去。”
奕随乐手撑着脑袋,听了许久,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试探着问道:“若朝,你该不会是喜欢国师吧?”
奕宣闻言,瞬间一愣,猛地坐直身子,看向奕随乐。
脸上真是写满了为什么这么问?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奕随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抬手捂住嘴:“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我懂了。”
“皇姐!”奕宣一脸委屈地看着她,依旧嘴硬道,“我不喜欢他!我找他只是……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不是喜欢他的意思!”
“你要是喜欢国师,那你娶的东寻小主可怎么办?”奕随乐冲奕宣挑了挑眉,继续打趣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这弟弟几年不见,变得这么花心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奕宣见她根本听不进去自己的解释,干脆气呼呼地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看来这确实是个困局,不过我相信我弟弟有办法解决。”奕随乐再次抬手,轻轻揉了揉奕宣的脑袋,“放心大胆地去做,在南归,有皇姐给你撑腰,不管你做什么,皇姐都支持你!”
44. 不见佛陀
“皇姐……”奕宣顿觉眼眶一阵酸涩,抬手揉了揉。
他匆匆避开奕随乐的目光,换了个话题:“皇姐,怎么不见南归王?他去了哪里?”
“唉。”奕随乐听到他这么问,不禁长叹一声,解释,“你也清楚,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稳固皇位,东南西北四王偏偏在这个时候进宫,怎么看都像是去赴除夕的鸿门宴,只盼父王此去能平安归来。”
“又是四王齐聚?”奕宣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才看向奕随乐,“那皇姐可知道这次北定那边来人是谁?还是叶家二公子吗?”
“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好像是叶流将军亲自来了。”奕随乐说出这个名字时,神情明显变得凝重起来。
她抬起眼眸,目光与奕宣交汇,想起什么,犹豫着开口:“你说,会不会是三哥故意支开你,才让你来的南归?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会轻易让你离开华京?”
“没错!”奕宣顿时恍然大悟,冷汗瞬间从脊背冒出,“柳思生失踪了,奕临非但不着急,还悠然自得地筹备除夕宫宴?这次是我自己撞上去,他就顺势把这事儿推到我身上,好让我心急如焚地去找柳思生,可他凭什么断定柳思生一定在南归?又凭什么断定能顺利把我支开?”
奕随乐闻言,也是一怔,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要么,这是他精心设下的局;要么,我身边,有内鬼!”奕宣猛地攥紧拳头,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那封信,有问题!陆济生……陆瑶!”
“内鬼这事,还是先别过早下结论。”奕随乐见他情绪激动,急忙出言劝阻,“如今你在南归,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于你有利,既然他费尽心思把你引到这儿,就一定有一个已知的诱饵,如此的话,何不顺水推舟?”
“柳思生,确在南归!他才是关键所在!”
奕宣这下又犯起了难:“可我从哪儿开始找呢?他能躲到哪儿去?”
奕随乐不禁发问:“依你对国师的了解,你觉得他为何会来南归?”
“了解?我对他一无所知,怎么可能知道?”奕宣满脸愁容,抬手揉着太阳穴,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是觉得奇怪,换作是我,肯定先逃去北定,毕竟金狮算是柳思生的人,定会全力护他周全。”奕随乐满脸疑惑,继续说道,“难道是为了不连累北定?可这么说的话,也该逃往离华京最远的西和才对,你说,南归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奕宣听到这里,表情突然僵住。
“我刚刚想起来一件事。”奕宣缓缓开口,带着些许尴尬,“柳思生,好像是南归柳江人。 ”
“……”
江波宛转三生长,柳影婆娑映古墙。
塔高影孤临天水,梵音袅袅绕离伤。
这柳江源头,竟然是座寺庙?
“不过那庙早就已经荒废了。”奕随乐跟在奕宣身侧,望着远处的破败开口,“传闻那庙供奉的佛陀十分灵验,百年前大旱,此庙凭空现世,庙中佛陀感人间疾苦,泪水化作江河普度世间,河中携带的柳树种子落在岸边两侧遇土而生,以柳叶收集朝露,救治瘟疫,因此坊间传闻这里住着柳神,很多人慕名而来参拜。”
奕宣听闻,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故事九分假,也不过是这庙救过人,之后种种像是被口口相传给夸大了的,至于这柳江,也不过是贯穿这庙,是处活水,所谓柳神,是此地气候好,柳树长得开,但我不明白的是,它香火如此旺盛,怎么还能变成如今这模样?”
“这个我也不清楚。”奕随乐摇了摇头说,“要是故事的话,听说是有人惹怒了佛陀,他收了恩惠愤然离去,但现实的话,我想应该是改朝换代的战乱。”
“算了,如今也没必要探究这些,庙都败了,知道真相好像也不怎么样?”眼见寺庙越来越近,奕宣迫不及待加快了步子。
不过柳思生真的会在这儿吗?
但其他地方都搜过,也只剩这儿了。
踏入寺庙,一尊金佛于莲台之上卓然而立。
佛身覆以赤金,如此岁月仍熠熠生辉。
但那座下莲确是石头雕刻,上面密密麻麻布满裂纹。
怎么,这是做到一半金子用光才如此草率吗?
奕宣靠近,不由自主地将手放上那莲座,摩挲。
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若朝,你快来看!”奕随乐惊呼声传来,瞬间将奕宣从呆愣里拉出。
他急匆匆跑到后院,入目便是一条溪流跨过整个院子,蜿蜒爬过数座屋舍,向远处奔涌。
“真是……太神奇了,这溪像是活的,破屋而游,寻柳而生?”奕随乐不禁感叹道。
奕宣不知怎的,心中一颤,着急循着那流势而去。
穿过竹林,一湾浅滩。
巨柳屹立在一方空地,明明寒冬却焕发绿色。
柳枝低垂,没入镜湖,刺破水面,犹如幻境。
“柳思生……”奕宣越发心慌,不顾一切往深处走出。
他蹚水费力迈着步子,还好水不深,只是没过膝盖。
全然不顾严寒,他扒开层层柳枝遮挡,终是见到了那一抹明媚。
“柳思生!”奕宣高呼一声,步子更急,抬手,一把抓住柳思生的胳膊。
他身上被柳枝缠绕,靠在树旁,大半个身子被淹没入水,头发散开,随水流而动,全身上下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袍。
如今浸水,跟无衣没什么两样。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谁将他绑来的?
他身上好冷,是死了吗?
奕宣想着手都哆嗦起来,拉扯着他身侧的枝条,费力地给扯了出来。
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奕宣听到了他的心跳,竟觉得如此安心。
“若朝!”
奕随乐的声音传来时,奕宣正欲抱着柳思生上岸,突然意识到他衣不蔽体。
他匆匆解开衣带,将外衣脱下,瞬间将柳思生包了个严实,扛在肩上。
奕随乐瞧见他们二人,也是踏了几步水急忙去接:“为何国师在这里?这是谁干的!”
奕宣摇头:“不知道,不过万幸,人还活着,得赶快回去!”
奕随乐:“好。”
三日药浴,热水不间断地换,柳思生的脸上才渐渐爬上血色。
奕宣跪在药桶边,摸向他的脸,感觉到温度,终是松了一口气。
没事,万幸他没事,还好还好……
若是我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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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他是真的会死!
柳思生被这动静吵醒,睁开眼是一片氤氲。
奕宣心中惊喜,趴在桶边,急切望着他,却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唤一声:“柳思生?”
柳思生缓缓转头,瞧见他的脸,脸上挂笑,抬手轻抚而过他的脸颊,带着沙哑道:“若朝,你是来寻我的?”
奕宣匆匆抓住他的手,疯狂点了点头:“告诉我,谁干的,快告诉我!”
“告诉你,你又能做得了什么?”柳思生将头凑近奕宣耳边,轻笑一声言,“若朝,你敢为了我,与天作对吗?”
奕宣听闻这话,冷汗瞬间冒出,双手死死抓着桶边。
天……他说得已经很清楚了。
是奕临!
绝对是!
而且陆瑶也绝对是奕临的人!
这就是局,专门布给我的局。
奕宣还未开口,又听柳思生开口接着说:“先帝要除你,遗诏里写得清清楚楚,但不知为何,奕临宣召将这条抹去了,但先帝留了操刀之人,若奕临迟迟不动手,那便由操刀者将你抹杀。”
奕宣不可思议看向柳思生询问:“我父皇为何……你还知道什么?告诉我!”
“如今你我还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柳思生扶着桶边,破水而出,揉了揉脑袋,“若朝,先将我的衣服拿来。”
奕宣先是一愣,随后再没有这么听话地起身,急急忙忙拿衣服,伺候柳思生出浴。
等等!
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一杯温水入喉,柳思生被扶着上床,靠坐着身子。
奕宣坐在床边就这么盯着他看。
柳思生轻笑一声打趣:“你就这么想知道?”
“那是自然,先帝要的是我的命,不是你的。”奕宣面露担忧,小心翼翼询问,“你的话,应该是被我拖累了。”
“这不是拖累,我说过,我回京,就是为了护你。”柳思生伸手,拉住了奕宣的手拍了拍,“就算我不护你,我都已经知道了太多,被人盯上也是早晚的事,不要过分担忧。”
“怎么不担忧,你都要死了,要是我再晚一点,你是真的会死啊!”奕宣气冲冲抽出手训斥,“我自己能自保,用不着你以命相护,我还不起。”
“无需你还,心甘情愿。”柳思生轻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先帝死前,我曾去见过他,自然知道遗诏里有什么东西,只是那时你还未能回京,也不能书信于你,想着在皇陵能见上你,谁曾想奕临横叉一脚,你我再次相见竟如此阴差阳错。”
“你当时知道你要入皇陵,你怎么不跑?你是不是傻?”奕宣长叹一口气,无奈看向柳思生,“别说你为了等我这些话,我知道,也不想听,我只想知道是谁追杀你,是奕临吗?”
“不是。”柳思生开口,干脆否决,“我也不清楚是谁,总之不是奕临。”
奕宣疑惑:“那为何奕临要将我引到南归?陆济生手中为何有那封信?他们不是一伙的?”
“陆老手里的信是我留的,但是谁透露给奕临我就无从知晓了。”柳思生解释道,不忘补了一句,“但绝对不是陆瑶。”
“你就这么肯定?”
“因为陆瑶是叶家人。”
45. 夜色浓郁
“此话何意?”奕宣愈发困惑,追问,“难道陆瑶是叶家血脉?”
“并非叶家血脉,但也算是叶家的人。”柳思生说着,突然对着奕宣勾了勾手指,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奕宣满脸迷茫,下意识地往他跟前凑了凑。
谁能想到,柳思生猛地一伸手,将他拽进怀里,抬手就抚上了奕宣的后颈。
随后,他竟将嘴唇轻凑过去,落下一吻。
奕宣浑身一僵,触电般急忙弹开,抬手捂住脖子,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陆瑶与叶家便是这种关系。”柳思生见他被逗得这般模样,笑容愈发得意,“就如同我对若朝的情谊。”
也不知是因为这些秘密,还是刚才柳思生的举动太过撩人。
奕宣紧抿着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瑶平日里看起来那么一本正经,居然和叶家……
话说,到底是和叶家的谁啊?
该不会是叶定川吧!
我的天呐,这也惊悚了吧!
柳思生见好就收,收起了玩笑的神色,一本正经地开口交代:“我跟你说了,可千万别在陆瑶面前乱言,要是被他知道我又在外面传他和叶大世子的事,他一生气,可是会偷偷用银针扎我的,所以,内鬼不会是陆瑶,他是自己人。”
叶大世子啊!
还好还好……
不对!
他和叶大世子?
奕宣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干脆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叶家这,这这这,造孽啊!
算了,尊重不祝福吧。
“如今怕是回不了京了,你打算如何?”柳思生目光灼灼,接着问道。
奕宣缓缓垂下头,低声言:“我不清楚,可这次我前来,身后跟着御龙卫,如今你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要是再不回京,便是抗旨。”
“那你愿陪我一同抗旨吗?”柳思生眼波流转,身姿轻盈,直起身子,缓缓朝奕宣身侧挪近。
“我……”奕宣心头一惊,这次竟没躲开。
他抬眸,直直对上柳思生的视线。
为何感觉他今日这般异样?
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撩拨自己。
虽说他平日里也爱这般。
但我今日……怎么,竟有些乐在其中?
“若朝。”柳思生轻启薄唇,柔声唤道。
“嗯?”奕宣应声,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颤意。
柳思生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询问:“你为何会来寻我?”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奕宣嘴硬道,偏过头,有些无措地揉搓着衣摆,“你若死了,实在是可惜。”
柳思生脑袋一歪,顺势轻轻靠在奕宣肩上。
发丝轻拂过奕宣的肩颈,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喷洒而来。
柳思生的呼吸撩拨着他心底密密麻麻的情思。
他,在,干,什,么!
奕宣身子瞬间僵住,微微偏头,瞥见柳思生那含着水雾的双眸,颤颤巍巍开口:“你,伤还没好……我们,不能这样。”
“不能如何?”柳思生说着,干脆抬手,将奕宣紧紧圈住,拥入怀中,声音缱绻,“看来我家若朝不是块木头,知道我要做什么。”
奕宣扭捏着,急称:“不行,这样真的不行……你我还未婚嫁……”
“曾几何时,我求娶若朝,若朝不愿嫁我,如今若朝若真不愿,应是早早推开我了。”柳思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轻笑,手指轻轻摩挲过奕宣的嘴唇,“嘴硬的孩子可是吃不到糖,你心里难受,就该说出来,喜欢,也得说出来。”
“我就算再喜欢也不能这样,你才刚醒……我不能……”奕宣这才反应过来要去推他。
说是推,可动作却轻得要命,脸上那欲拒还迎的神情却怎么也藏不住。
柳思生看透他的心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这小子,心里怕不是要爽死了。
“若朝,我说我是柳神,你信吗?”柳思生突然问。
“别开玩笑了,世间哪儿有什么神仙,我又不是小孩子。”奕宣也只当他为了调情在打趣。
“你都看见了佛陀寺,看见了寺中的我,如此严寒,我竟还活着,你不觉得奇怪吗?”
奕宣傻愣愣地望着柳思生,反问:“你若真是神仙,怎么不回天上?”
“因为人世间有你。”柳思生目光深情,凝视着奕宣,“而我,恰巧心悦你。”
“柳思生……”
“别……扒衣服……”
“别摸……你的手,别……”
“别这样……”
……
清晨的喧闹刺破了整夜的眷恋。
奕宣听见动静,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下意识扭头,便看到柳思生正背对着他穿衣。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柳思生裸露的肩头,那刺着“宣”字的肌肤,此刻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金辉,刺目又灼心。
想起昨日,自己是真心要走的啊。
可就在瞥见那刺字的瞬间,所有的理智荡然无存。
那一瞬间真是无比渴望。
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就……
奕宣自嘲地想着,随后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
“啪”的一声,不光带回了奕宣自己的思绪,更是带了来了柳思生的目光。
柳思生已然穿戴整齐,转身看见奕宣醒了,笑着走到床边,动作轻柔得捏了捏奕宣的脸,关切:“若朝身子如何,可乏累?”
不是,他怎么能这般游刃有余啊!
而且貌似比起我,他在下,应该更难受才是?
怎么看起来不像是初次?
我怎么……感觉这么不爽呢?
“若觉得累,不妨再睡会儿,时辰还早。”柳思生轻声细语,说完便松开手,转身欲走。
奕宣见状,猛地伸手抓住柳思生的手,焦急问道:“天还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我有东西落在寺里了,得去取一趟,趁天色尚早,还能躲开御龙卫。”柳思生耐心解释着,轻轻拉开奕宣的手,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笑意,“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奕宣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
他坐直身子,又一次拉住柳思生的胳膊,言辞恳切:“你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况且我们都已经……我理应担起责任。”
“负责?你打算怎么负责?”柳思生微微弯腰,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奕宣的侧脸,那动作似有几分撩拨之意,“难不成你要抛弃东寻小主,来与我成婚?”
“那事以后再说,我和她也并非你想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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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奕宣又急又恼,一把扯住柳思生的衣领,全然没了方才的羞涩模样,“柳思生,如今你我都到这地步了,你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话还这般轻佻?如今你难不成在吃醋?”
“看你这样子,该是你在吃我的醋才对。”柳思生轻声笑了笑,眼中满是戏谑,“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我不是初次,说负责,莫不是我在勉强你?”
“若不是我,难道还会有别人来勉强?是你那初次的人吗?”这话一出口,奕宣自己都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问出这种话。
我这是在说什么?
我这话,岂不是把负责当成了一种勉强?
我心里,竟如此在意这种事吗?
柳思生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奕宣见状,慌乱地松开手,嗫嚅着:“抱歉,我只是……”
柳思生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被扯皱的领口,半开玩笑道:“你知道我活了这么久,我那初次的人,如今怕是坟头都比我还高了,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深闺里那些把名节看得比天大的娇弱贵女,用不着你说什么责任,这对你我来说也不过是束缚,既然如此,何不一笑而过?往后的事,就看缘分吧。”
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倒是能洒脱地一笑而过,可我的初次呢?
虽说他说的确实是当下我们两人的处境,我也的确说不出娶他的话,可我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呢?
而且他这话,反而是在点我太过纠缠,太不洒脱吗?
“行了,你再睡会儿,等你睡醒我就回来,回来之后再商量以后的事。”柳思生扔下这句话,一甩衣袖离开。
奕宣呆坐在原地,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连挽留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再次见到柳思生,奕随乐又惊又喜,匆忙将孩子抱到他面前,非要柳思生抱一抱,说是要给孩子赐福。
还真把他当成了神仙了呗。
从早上开始,奕宣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看见他们俩有说有笑,这火气更是蹭蹭往上冒。
“柳大人,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回华京吗?”奕随乐终于开口,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柳思生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微微点头:“我必须回去,南归王许久未归,我的消息也已经传回华京,陛下想必正等着我回去换人呢。”
“但你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奕宣没好气地说道,语气中却满是担忧,“奕临已经派人来杀你了,如今你回去,如鱼入瓮,他再随便给你加个罪名,赐死你简直易如反掌,到那时,我该如何护你周全?”
柳思生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阵暖意,缓缓开口:“若我不回去,死的就是南归王。”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些话,柳思生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奕随乐也低下头,长叹一口气。
“我如今已算不上国师,能用我的命换南归王平安,倒也值了。”柳思生说着,目光突然转向奕宣,神色凝重,“但你不能回去。”
“什么意思?”
“你我二人回去,那真是都活不了,奕临眼下虽没有弄死你的打算,但你若什么都不做,他也会慢慢把你耗死。”柳思生神色严肃道。
“所以,我回去,赴死;而你,现在就得‘死’,而且要‘死’得轰轰烈烈,众人皆知。”
46. 反目成仇
“你是说,假死?”奕宣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话询问,“可我若假死,往后再想回华京,简直比登天还难,这可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
“不光要欺君,你还要策反。”柳思生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语气决绝道,“假死后,你有的是时间去想怎么把他拉下皇位。”
“柳思生!”奕宣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目而视,“奕临可是顺位!你让我怎么反?难道要我在这太平盛世挑起暴乱?就算真的成功了,这样得来的皇位,我能坐得安稳吗?”
“那皇位本就是谁有本事抢到就是谁的,你若不抢,你就得死。”柳思生见他暴起,神色反而更加平静,“你难道真想一辈子被奕临用狗链拴在宫里,任他玩弄吗?”
“我与天下,孰轻孰重?”奕宣紧紧盯着柳思生,目光中却满是挣扎,“若如此天下太平,那便如此,奕临他是品性不堪,但他绝不昏庸,奕家除了我,没有无用之辈。”
“为何要妄自菲薄?”柳思生轻轻将怀中的孩子放回奕随乐怀中,缓缓起身,“奕临他本无帝王之相,那紫薇星是你,你该当是帝王!”
“去他娘的紫薇星,老子也不稀罕当什么皇帝。”奕宣彻底失控,怒火冲天地咆哮道,“谁让天下太平谁才是紫薇星,奕临能做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那看着我死!你也做不到吗?”
“是!我做不到!你死那是你活该,你自作聪明!”
“好,既然如此,我就偏要你做到!”柳思生也被彻底激怒,大吼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看着柳思生离去,奕宣瞬间泄了气,抱着脑袋瘫趴在桌子上。
怎么他就那么想让我当皇帝!
明明没这个必要!
这下好了,话又说重了……
不过我感觉死了真的挺好,他的死是定数,那我跟着他一起死不就好了?
奕随乐听了这么半天,也大概明白了二人各自的意思,也是无奈叹了口气:“柳大人为你,而你为的天下,你们俩都没有错,只是如今这二者之间实在难以抉择,先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怎么熬过眼前这一劫才是当务之急。”
“他也是倔。”奕宣满目愁容,“他就爱自己打自己的小算盘,但我知道他只是在逼我,他嘴上总说自己是奸臣,可真到如今这时刻,还是要去换回皇,明明知道回去就是死路一条,还一边做着这种傻事,一边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算了,随他去吧,我不管了。
奕随乐会心一笑道:“先不管柳大人倔不倔,我只知道我家若朝就是嘴硬,明明心里担心得要命,还不肯承认。”
“皇姐!”
“好了好了,想办法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又不是马上就得回京,没必要自己跟自己置气。”奕随乐抱着孩子站起身,腾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奕宣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
奕宣眼眶微微发酸,努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忐忑问:“那皇姐呢,如果我真的造反,皇姐会讨厌我吧”
奕随乐故作思索一会儿,笑着开口:“若朝受的委屈皇姐知道,皇姐也不想看着若朝一直被欺负,但我也不想看着你们兄弟反目,为了个皇位争得腥风血雨,这是死局,只有若朝你能破的死局。”
“这是死局,我也未必能破的死局。”奕宣神色落寞下去。
“要是有一天,我们兄弟姐妹能毫无顾忌地聚在一起,就像那晚除夕宴一样,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奕随乐感慨着,目光不自觉地投向远方,满目憧憬,“我们要是生在普通人家,不是皇家的人就好了。”
“你该说奕临若不是变态就好了。”奕宣显然余怒未消,也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他要是是个正常人,至于变成这样?至于是个死局吗?真是服了。”
不知因何缘故,夜里陡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也是南归多年以来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似悲泣众生。
“走水了!”
一声惊呼骤然划破雪夜。
夜半时分,整个王府陷入了一片混乱,嘈杂的呼喊声只是片刻便交织在一起。
奕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床,推开窗,入目便是漫天纷飞。
远处,火光冲天,令他瞬间清醒,急忙穿戴好衣裳,随着人流匆匆奔去救火。
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失火呢?
还是在这大雪天?
奕宣心中虽是疑惑,脚步却丝毫未停。
渐渐靠近那火源,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那是……皇姐的住处!
“皇姐!”反应过来,奕宣的眼眸瞬间瞪大,心急如焚,迈开步子,用力地推搡着周围的人群。
整个房子被火焰包裹,直冲向天际,火势凶猛得让人无法近身。
奕宣不顾一切地跑到门窗处,想要冲进去查看,却被侍卫们死死地拦在外面。
“我皇姐呢?我皇姐呢?”奕宣声嘶力竭吼道,可身上被三四双强有力的手紧紧拉住,他拼命挣扎,却依旧寸步难行。
“殿下,火势太大,您不能进去!”
“那你告诉我我皇姐在哪?我姐在哪?”奕宣彻底失去了理智,他扭动着身子,极力想要挣脱束缚。
“救不出来了。”
恰逢此时,柳思生的声音冷冷响起。
奕宣猛地扭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跳骤停。
只见柳思生怀里抱着奕然,一手牵着奕熠,脸上沾满了灰尘,衣摆处还有被火灼烧的痕迹。
此刻,他的神情却无比平静,缓缓开口,又重复了一遍:“救不回来了。”
奕宣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用力撒开拉着自己的侍卫的手,转身三两步冲到柳思生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眼通红,愤怒地大吼:“你放的火?这火是你放的?”
柳思生神色淡漠地望向奕宣,嘴角忽然扬起,竟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这混乱里显得格外诡异:“若是我放的,你能拿我如何?”
“柳思生!你疯了吗?你这个疯子!那是我姐!我姐啊!”奕宣眼眶一红,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冲着柳思生歇斯底里地嘶吼,“疯子,真正该死的人是你!你这个疯子!疯子!”
御龙卫见状,急忙上前,将剑拔弩张的两人强行拉开。
“放开我!放开我!我皇姐你们不去救,现在拉住我做什么?”奕宣眼眶滴血,死死地盯着那熊熊火光处。
柳思生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被奕宣拉扯过的地方,嗤笑一声开口道:“有点失策,走水的时候让岁乐跑出来了,可惜南归世子是个瘸子,跑得慢,她把孩子托付给我,就又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只是可怜这两个孩子,往后没了父母,只能相依为命了。”
“那火……真的是你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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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奕宣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扭过头。
要说刚刚只是在极度悲愤之下拿柳思生撒气,但他压根没想到真的会是他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可他如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柳思生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缓缓开口:“若朝啊,你曾问过我,关于内鬼的事,还记得吗?”
“什么……”奕宣满心疑惑,思绪混乱,一时有些跟不上柳思生的话。
“是我啊,傻孩子!”柳思生突然仰头癫狂大笑起来,“我来南归,本就是为了铲除南归一脉,正好将你也引了过来,还有那操刀者,亦是我!”
柳思生一边说着,一边猛地拔出一旁御龙卫腰间的佩剑,用锋利的剑尖直直抵上奕宣的胸口。
奕宣只觉浑身脱力,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无尽的绝望。
他哆哆嗦嗦开口:“都是假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帝遗诏,一是令我扶持太子,铲除四王,一统大昭,全权揽政;二是让我永世守在皇陵,换作是你,你会选哪个?”柳思生说着,手腕轻轻一转,挥剑轻拍奕宣的脸颊。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在这般肆意挑逗自己?
“世间太平,四王何罪!”奕宣无法接受,拼尽全力反驳道,“所以,你选了奕临,对吗?为了你的权力和地位,你选择杀了所有人来保全自己?不!柳思生,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明明白日还口口声声说要去赴死!明明是你怂恿我去造反,现在呢?你却倒戈了?那我算什么?一个笑话吗?”
“先帝全靠四王扶持才得以登基,他本就生性善妒,四王势力越大,他就越是不安,在他眼中,只有大昭的基业,而我也一样,因为我是影杀,影杀杀人,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命令!”柳思生说着,猛地收了剑,向前走近几步。
他一把捏住奕宣的下巴,恶狠狠说:“你知道我爬上这个位置用了多久吗?你根本想不到!三百年!整整三百年,只差这一步,我便能登顶!”
“不!你在骗我!不是这样的!”奕宣回瞪柳思生,压低声音愤怒言,“我不管你有什么计策,为了什么目的,可皇姐何其无辜?难道人命在你眼里,就只是你棋局里的一颗棋子?”
“你这是在逼我吗,柳思生?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来逼我?”
“随你怎么想,反正你也快死了!”柳思生长叹一口气,直起身来,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挥剑毫不犹豫地刺透了奕宣的胸膛。
奕宣的双眼瞬间瞪大,一口鲜血猛地从口中喷出,温热的血液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柳思生竟然真的会对他下此狠手……
“如此一来,我回京便能官复原职,你若有命,大可将这剑刺回来。”柳思生随手将手中染血的剑丢在地上,撂下狠话。
奕宣只觉眼前渐黑,随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进血泊之中。
他是真的下了死手……
我好不容易才选择相信了你。
可那一丝光亮,又被你亲手无情地掐灭。
你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柳思生?
不惜用皇姐的性命作为筹码?
我已经不想去管你有何苦衷了。
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柳思生……你活该下地狱!
47. 尘落北定
“佛面笑呀佛面慈,佛坐金莲渡乱世,佛泪化江愁云释,众生皆被福泽滋。”
“柳儿大呀柳儿长,柳条点水降恩象,柳上甘露众人尝,岁岁平安福满仓。”
……
“小孩,你这是在唱什么呢?”
“佛柳寺,渡生歌。”蹲在地上的孩子咧着嘴笑,抬手指向远处。
顺着那方向望去,一座古韵悠然的寺庙赫然矗立在远方,寺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鹤觅言初到此地,满心好奇,自然要过去瞧一瞧。
这佛柳寺与他以往见过的寺庙大不相同。
传闻此地的佛陀手持柳枝,普度众生,倒有几分济世菩萨的慈悲模样。
不过,也有和别处相似的地方。
比如……佛陀的装扮?
寺庙中央,佛身金光普照,耀世而生,但唯独那座下金莲却破败不堪,毫不应景。
鹤觅言满心疑惑,忍不住向身旁的主持询问:“这莲花底座如此简陋粗糙,是因为中途无钱,无力修缮吗?”
住持轻轻敲着木鱼,并未言语,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鹤觅言一时有些尴尬,呆愣在原地。
“公子,哎哟我的公子呀!”
恰在此时,一声高呼打破沉默。
鹤觅言扶着脑袋一脸无奈。
一随从打扮的人匆匆跑到鹤觅言身侧,然后就开始了他的抱怨:“公子,我这就离开了一会会儿,您怎么能晃悠到这儿呢?哎哟,要是您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您让我如何同老爷交代?”
鹤觅言干笑两声,挠挠头,眼神有些飘忽:“金伯,您就别瞎操心啦,我能出啥事啊,我就是听人说了这佛柳寺的传闻,心里好奇得很,就想来瞧瞧,看完马上就走。”
“哎哟,我的公子啊,您……”
“咳咳!”还没等金忠言说,那住持咳嗽两声将他打断,厉声言,“佛陀面前,不可喧哗,还请施主莫要扰了这清静。”
这下两人都老实了,鹤觅言更是急忙弯腰冲着那佛像拜了拜。
转身要走的时候,鹤觅言又忍不住看了眼那破旧的莲座,越看越觉得碍眼。
他突然一把拉住金忠,说:“金伯,要不咱捐点钱,帮寺里把这莲座修修吧,也算做件好事。”
“不是无钱修缮,是无能为力。”听见这话,那住持才终于起身,缓步走到鹤觅言身前。
“此话何意?”
“莲不归,佛不愿。”住持说着拉过鹤觅言的手,用木鱼点了点,“施主与佛有缘,若遇莲,劝其归,然天罚。”
“?”真是个奇怪的人。
……
大雪裹挟着凛冽的寒风,狠狠拍在奕宣的脸上,钻心的刺痛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刚一睁眼,身形猛地一晃,才发觉自己正被人背在背上。
“柳……思……” 奕宣虚弱地开口,嗓子干哑难以发声,纷飞的大雪扑面而来,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不清远处。
“殿下,您醒了,再坚持一会儿,已经看见城墙了。”
那声音好熟悉,却不是柳思生。
“陆……瑶? ”奕宣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用微弱的声音唤他。
陆瑶背着奕宣,脚步有些踉跄,每一步都显得极为吃力。
他抬手往上掂了掂奕宣,大口喘着粗气解释:“大雪封路,看不清,一个不留神,车轮就陷进深雪里了,不过快到了,殿下再坚持坚持!”
“去……哪儿……”
“无妄旷野,封疆北定。”
高墙之外,大片金狮严阵把守。
为首之人身披银色盔甲,踏下的骏马也是如出一辙,披着厚重坚实的铠甲,气势逼人,威风凛凛。
似在早早等候,远远瞧见大雪中艰难前行的两个人影,马背上人纵身一跃而下,脚步匆匆前去迎。
陆瑶看见那人朝自己奔来,紧绷的力气瞬间松懈,双腿一软,带着背上的奕宣重重地跪在了雪地里,艰难地喘着粗气,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
那人奔到跟前,抬手便先将陆瑶用力往怀里揽去,紧紧地抱住他,随后在他额头落下深深一吻,激动道:“令仪,你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
此时的陆瑶没了半分力气去推开他,也就由着他的任性,喘息道:“叶定山……快,殿下……他伤得很重,快……”
“是若朝吗?”叶定山这才松开陆瑶,注意到他背上昏迷的人,赶忙伸手握住奕宣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随着这一动作,奕宣失去支撑,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露出苍白的面容。
只一眼,叶定山便认出了他。
没错,他确确实实是奕宣!
那张脸,简直跟姑姑一模一样!
叶定山赶忙一手接过奕宣,轻松地将人扛在肩膀上,还腾出一只手揽住陆瑶的腰,半扶半抱着带他们往城内走去。
等到奕宣再次恢复意识,已经是三天之后。
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觉头痛欲裂。
意识还在恍惚之间,隐隐约约瞧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柳……思生……
是……柳思生吗?
奕宣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那人,却抓了个空。
这突如其来的落空感瞬间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的视线逐渐聚焦,终于看清了面前那张熟悉的脸。
陆瑶原本正打着瞌睡,被这细微的动静惊醒。
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与奕宣对视上,一时间竟愣住了。
缓过神后,陆瑶率先打破沉默,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的颤抖:“殿下……哈哈,您醒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是吓了我一跳……”
奕宣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可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
来人瞧见奕宣已然醒来,脚步猛地顿住,也是愣在原地。
叶定川?
不,不对!
奕宣强撑着精神,仔细打量,发现眼前这人比叶定川黑了许多,气质也截然不同。
莫非他就是柳思生提到的那个人?
叶大世子。
“若朝醒了,令仪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叶定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奕宣的异样,抬手就毫无边界地揉上了奕宣的脸,嘴里还念叨着,“若朝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吧,就这点小伤,居然能昏过去这么久?”
这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他怎么摸得那么顺手?
奕宣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费力地抬起手,虚弱地拍开叶定山的手,挣扎着就要起身。
“殿下,您剑伤未愈,还是躺着得好。”陆瑶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奕宣情绪激动,也顺带拍开陆瑶伸来阻拦的手,声音嘶哑道:“柳思生呢?他在哪儿?”
陆瑶被这一拍,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与叶定山对视一眼。
紧接着,他长叹一口气,劝说:“殿下,先生他这么做,一定是他为了殿下您设下的局,况且当时那剑已经避开了要害,您也并无生命危险,如今还让我带您回北定,可见先生是珍重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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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奕宣低下头,冷冷地嗤笑一声。
随即,他猛地抬眸,双目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他所谓的局,就是用我皇姐的命?用南归百姓的命?你居然还说这是为了我,珍重我?”
“殿下……”陆瑶听到这里,神色黯淡下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场大火,烧的就是奕宣的野心,但与此同时,仇恨也种下了。
先生,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你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都做出了如此混蛋的事,你们为何还要听他的?他难道是神吗?”奕宣情绪愈发激动,猛地一把拉住陆瑶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大声质问,“陆瑶!你是知道的,你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一定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可你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那些命,在你眼里也一文不值吗?”
“行了小子,撒开你的手!”叶定山看到这一幕,顿时心生不满,大声呵斥。
他上前一步,伸手拉住奕宣的胳膊,硬生生地将他从陆瑶身边扯开。
谁料奕宣丝毫没有被吓住,眼神还是带着愤怒,迅速换了个目标,转而拉住叶定山的胳膊,大声喊:“你是叶家人对吧,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助纣为虐吗?你们都瞎了吗?”
叶定山也是怕自己力气太大弄伤奕宣,不好强行甩开他,只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开口:“若朝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柳思生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跟他滥杀无辜有什么关系?他犯下了这样的罪行,就该偿命!”奕宣咬牙切齿道。
“殿下,您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陆瑶接连叹了好几口气,忧心忡忡地继续说,“先生如今已经回了华京,他究竟是死是活,我们也是无从知晓,就算他以南归那件事自保,如今局势,想来也不得如愿。”
“如今你还关心他的死活干什么!”奕宣都被他们这群人的愚昧给气笑了。
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蛇鼠一窝。
我也是白费口舌。
“你是在怪我明知他有错,却还要向着他吗?”陆瑶神色平静解释,“但我的命是先生给的,这么多年来,先生也从未在我身上强行要求过什么。”
“我也是一样。”叶定山接过陆瑶的话说,“不光是我,这五万金狮的性命都是柳大人救下来的,若不是他,叶家早在战场上全军覆没了,其实你也一样,若没有先生,先帝怕是早就对你下手了。”
“开什么玩笑!”奕宣满脸的不可置信,缓缓松开了手,声音带着哽咽,“难道说因为这些,就能抹去他杀了我皇姐的事实吗?这算什么道理?他救了你们,那我皇姐就活该去死吗?她……她的孩子呢?还那么小,如今也在柳思生手上,能活得下去吗?”
“抹不掉。”陆瑶缓缓站起身来,身形微颤,声音也跟着发抖,“所以……殿下,到此为止吧,您就好好地呆在北定,先生说他也不再想着助您成王了,您只要平平安安地活着,留在北定就好,先生此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等他了结后事,他会把命还给殿下的。”
奕宣不明所以,追问:“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
陆瑶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转身快步离去。
叶定山望着陆瑶出门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又扭过头看向奕宣,同样叹了口气,劝说:“若朝啊,先安心养伤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奕宣见他也要走,心里愈发着急,再次一把拉住了他:“他到底什么意思?柳思生到底要干什么?”
叶定山犹豫了一下,想来一直瞒他也是不好,开口说:“没什么,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送你登上皇位。”
48. 助我成王!
“什么?”
奕宣最不愿听到这种话。
这话像是老天爷在同他开玩笑一样。
一个谋划十几年,尽心尽力要助自己成王的人突然说自己从未期待过这应有的结果?
那他是闲出屁了吗?
他脑子不正常?
还是他就是乐意寻死?
叶定山顿了顿,接着说:“我刚刚说得可能不太严谨,换个说法吧,先生是在看见你之后,才决定放手的,他终究是心软了。”
“为什么?”
叶定山拉开奕宣的手,在床边缓缓坐下,开口道:“十六年前……不对,准确来说是十八年前,你出生了,可你的母妃,我的姑姑,性命却被带走了,先帝因此事勃然大怒,当时叶家又正好失势,先帝便想借此机会将叶家赶尽杀绝。”
“不过幸好,先生算出北月将会有动荡,先帝在无可奈何之下,才把叶家人赶到边疆戍守。说是戍守边疆,实则是换个地方赴死,死在北月王朝的威胁下,死于家国大义的名声下,如此一来,先帝不用亲自动手,便能达成目的,名利双收。”
“为什么母妃去世,他却要对叶家下手?”奕宣听到此处,忍不住追问,“那些谣言都是有关柳思生的,不该是对他下手吗?”
“如果是同先生,那可能是先帝的个人恩怨,但对叶家下手,就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恩怨了。”叶定山说着,目光与奕宣对上,“你可知道,叶家其实是前朝余留?”
“前朝?”奕宣显然是第一次听闻此事,整个人瞬间愣住,满脸不可置信。
叶定山神情凝重道:“叶家世代为将,根基深厚,亦是前朝皇帝手中的利刃,后来先生助昭帝推翻前朝,文斩白,武杀叶,叶家当时多亏了姑姑,才保得我们这一脉幸免于难,但白家就没有那么好过了。”
“白家?”奕宣恍然大悟,“你是说南归王妻白氏?”
“不错,白家只留了她一个,还是南归王长跪明昭殿换来的生机。”叶定山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如今,白家最后一人也没了,而叶家,姑姑为了叶家住进了宫里,这一进去,就再也没出来了。”
奕宣听着,心中一阵刺痛,抓着被褥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所以,母妃一去世,父皇就打算……”
“不过好在有先生。”叶定山接过他的话继续说,“他可是一手助先帝登上皇位的功臣,有他在,朝中人不敢说什么,陛下也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当年先生亲自来驻北,那些琐碎的朝堂争斗传不到这里,他是真的护了叶家十六年,仅他一人。”
“可如今,在位的并非先帝,无人会再容忍他这般肆意妄为下去了。”奕宣至此才放下心中戒备,悻然道。
叶定山脸上挂笑,半开玩笑说:“他可是有通天之能的神仙,那般本事,这偌大的朝堂之上谁没见识过呢?”
奕宣垂着头,双唇紧闭,一声不吭。
只觉心中满是不安,特别不安。
真是奇怪,我难道是在害怕柳思生死吗?
叶定山没有停下话语,继续说:“你如今也深知叶家处境,先生费尽心思扶持你成王,一切都是为了叶家,为了当初姑姑的托付,等你登上王位,叶家便能翻身,你亦是如此,想来你从小到大,在这京城之中没少受人欺负吧。”
说着,叶定山抬手,轻轻摸上奕宣的脑袋,揉了揉:“毕竟京城之中没有叶家的人照应,哥哥们也难以顾及你,可想而知,先生初次见你时,该是何等心疼。想当初他回去之后,传信回来,字里行间,全是你……”
叶定山说到此处,话语却戛然而止,跟着奕宣一同陷入沉默。
奕宣满心疑惑,不禁抬起头,望向叶定山。
“只是,到了最后关头,他却放手了。”
“什么意思?他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了,现在说要放手?”
“他害怕了。”叶定山松开手,“先帝临死之前,他知晓了遗诏的内容,他害怕了,他让川子带回来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会送你来北定,永远都不要再回去了。”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奕宣紧咬着牙,眼眶泛红,“明明他设下的局天衣无缝,他送我来北定,为的不就是让我带着金狮杀回京,直接篡位?这不正是他原本的计划吗?可如今他却先一步退缩,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说我是紫薇星,是天命所归,既然他早就知晓结果,那现在又派你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皇位,我不争了?”
“你就算继续争下去,先生如今也没能力再帮你了。”叶定山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接连几声叹息,满眼无奈,“令仪跟我说,先生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或许他这次这么安排,也是想着彻底抽身,一走了之,也为你,今后平平安安活下去。”
“他凭什么招惹我之后,就想一死了之?”奕宣瞬间情绪失控,大声怒吼,“他杀了我皇姐,就算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行啊,那你现在就去京城,去杀了他,有本事你就去!”叶定山见怎么劝都没用,也来了脾气,直接怼了回去,气得用手紧紧捂住胸口。
这死孩子,果真是昭帝的亲生儿子。
跟他爹一样,太气人了!
“我不服!凭什么他说放弃就放弃?”奕宣恶狠狠地开口,眼中尽是不甘,“不需要他帮,我要叶家助我!”
叶定山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质疑:“助你?你是说,要叶家帮你杀了先生?开什么玩笑?”
“接他局,助我成王!”
“这皇帝,我当定了!”
……
明昭殿上,奕临一脚踹上了柳思生的脸,将他整个人踹飞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柳思生重重地摔落在地,一口鲜血夺口而出,在光洁的玉石地上溅开。
他趴伏在地上,身子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看上去狼狈不堪。
“贱人,你敢算计朕?”奕临大手扯着柳思生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迫使他抬头,朝他大吼,“朕让你去,只是遵从遗诏,让你杀了奕宣,你倒好,领着御龙卫将南归王府烧了个干净?你是真不怕死啊!”
“哼,死这种东西……臣从来不怕……”柳思生被扯着头发,却毫不畏惧,反而一把拉住奕临的胳膊,仰起头,与他对视,冷笑道,“遗诏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除东南西北四王,杀宣王,怎么?陛下纵容宣王活了那么久,迟迟不动手,是心软了吗?除夕宫宴那么好的机会,四王却平安无事?陛下这是在怕什么?”
“柳思生,你以为朕看不出来那遗诏是假的吗?你这么做,不就为了弄脏朕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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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奕临怒极反笑,手上用力往上一抬,扯着柳思生直起身,脸上的嘲讽之意也在毫不掩饰,“恐怕你根本不是去杀宣王,而是故意放跑他吧?”
“遗诏再假,陛下不也登基了吗?那上面的假,假的可都是陛下心中所愿。”柳思生眼神瞬间阴森下去,嘴角淌血道,“这么看来,我放跑宣王,大概也是陛下心中所愿吧。”
听到这话,奕临猛地松开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柳思生:“柳思生啊柳思生,我终于知道父皇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了。”
“你就是条疯狗,一条想翻身当主子的疯狗!”
“那我咬陛下的这一口,陛下爽到了吗?”柳思生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晃了一下身子,才勉强站稳,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陛下所需,臣定当竭尽所能奉上。”
奕临嗤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朕早就知道你是宣王的人,你现在还敢回来?而且现在这是打算临阵倒戈?你觉得,朕会信你吗?”
“既然如此,陛下大可以杀了臣,先帝没能做到的事,陛下亲自动手便是。”柳思生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步步逼近奕临,神色愈发癫狂。
奕临倒是没有丝毫惧意,他不慌不忙地掏出匕首,稳稳地抵上柳思生的胸口,坦言:“正好我不爽你很久了,柳思生,收起你的把戏,我可不是先帝,你觉得我会被那什么大昭国运威胁到?我如今杀你,易如反掌!”
“那就刺进去!”柳思生脸色一沉,低着匕首,脚步不停。
衣前的淡紫色迅速被鲜血浸染,变得暗沉,殷红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刀刃,一滴一滴,缓缓落在地上。
奕临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更多的却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恶狠狠地将匕首又往深处刺了几分,咬牙切齿道:“早就跟你说了,朕不是先帝,对你,可不会有半分怜悯。”
柳思生咬着嘴唇,面色苍白,却只是直勾勾看着他。
待到刀身刺进去大半,柳思生才露出释怀的表情,哆哆嗦嗦开口:“臣这次回来,就是来寻死的,多谢陛下成全……”
奕临听见这个,脸色大变,慌乱抽出匕首。
柳思生也随这一动作,泄力,跌跪下身子。
“好啊,我说你怎么不跟着一起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奕宣伸手,一把掐住了柳思生的脖子,“身死入局?柳思生,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死,大昭亡!”柳思生咧嘴,一口血控制不住流出,染红了奕临的手腕,“陛下别忘了,大昭……先帝……全是我一手高举,陛下若不想……失了这位置,必……”
“都说了,朕,不信这个!”奕宣手又紧了紧,“你若是真有通天之能,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怕已经是奕宣了,柳思生,你有能耐改遗诏,怎么不直接改成奕宣啊?你弱了,你遭天谴,你已经不行了,朕何以惧你?”
“陛下既已知道……这么多……为何还不……动手……”柳思生费力张嘴,一字一句吐出这些话语。
“因为朕想到了更有趣的事,你这么有能耐,死了太可惜了,还有奕宣,朕不信他不会为了你和东寻那位回来,总得让他看看,我把你玩坏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柳思生,朕有上百种办法,好好玩你,玩死你!”
49. 给我金狮
翻过寒冬,北定没来得及春日生机便近了酷暑。
狂风席卷,黄沙漫天,日光惨白。
极目是无垠沙海,沙浪翻涌。
几丛枯草瑟瑟发抖,古道时隐时现。
远处,废弃烽火台摇摇欲坠,破旗在风中呜咽。
近处,坍塌营帐的朽木半埋沙中,死气沉沉。
但此刻也是顾不上看这些破败。
“小兔崽子跑起来!中午的饭都白吃了吗?”
奕宣累得大汗淋漓,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实在跑不动,不得不放慢步子。
尽管叶流骂得凶,他还是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魔鬼。
他真是魔鬼!
回忆当时,叶流初回北定,看见自己,抱着自己就痛哭流涕的样子真是一去不返,如今只剩下了恨铁不成钢的叫骂声了。
而且我算是知道金狮是从哪儿来的了。
一天跑二十公里!
有毛病吧!
还是顶着烈日?
真是我病一好就变着花样折磨我啊!
叶流光着膀子跑出去老远,才发现奕宣掉队了,又急匆匆折返回来。
“啪”的一巴掌拍在奕宣背上,怒声训斥:“这才跑多远,脚步别停,跑起来!”
这一巴掌差点把奕宣呼倒在地。
他揉着生疼的后背,委屈得不行,嘟囔着:“舅舅,我实在跑不动了,就不能让我歇会儿吗?”
叶流心直口快,一点也不顾及他的感受:“你瞧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像个爷们吗?”
奕宣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
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一起,自己确实像只瘦弱的小鸡仔。
“瑶子说你身子不好,正因为这样才更要多练,你该学学你娘,当年她跑步能把我甩得老远。”叶流一边说着,一边一把抓住奕宣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跑,“加油,就剩十里路了,坚持住!”
哎哟我的娘喂!
您还真是金狮出身啊!
这都已经半个月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跟着新兵跑步练体能,就这还起兵造反?
怕不是还没回京,自己就先被整死了吧。
怎么柳思生音讯全无他们能那么悠闲?
尤其是叶定川的小子,妈的,还真是冤家对头,天天变着法子找自己不痛快,跟在华京的死德行一样。
要说在华京,他还不敢那么放肆,如今自己在他的地盘上,他偏偏还是个将军……算了,不多说了,自己体会吧。
奕宣身上穿得也从锦衣玉帛到了破布粗衣,不过他也没多在意,捧着碗,坐在一群臭烘烘的金狮里头,狼吞虎咽吃着饭。
果然,锻炼能让人胃口大开,甚至……不够吃。
吃完,也顾不上脏不脏,随便拉着衣服抹了把嘴,把碗一放,就要去营里睡觉。
谁料没走几步就被叶流眼尖逮到,一把抓住了他后衣领:“宣子,你这是想去哪?”
“晚上不都没什么事了吗?我去睡会儿都不行?”奕宣挣扎起来,奈何力气悬殊,一点都挣脱不开。
“晚上还有一轮,练完再睡。”叶流毫不费力拉着奕宣。
“来,给我们宣子用用‘那个’!”
一个吆喝,他猛地一甩,就把奕宣丢进了人群之中。
众人起哄,百十来双手瞬间将奕宣埋了进去,眨眼间就把奕宣淹没,将他高高托起,抛向半空,又狠狠落下。
“啊啊啊……”奕宣吓得魂都要飞走了,刚一落地,双腿一软,整个人便瘫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神经病!
一群神经病,叶家真是没一个正常人!
叶流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调侃:“就这点阵仗就被吓成这样?莫不是咱们宣王爷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够了!”奕宣彻底被激怒,抓起一把土,一下子尽数扬到叶流身上,扯着嗓子怒吼,“我来北定不是来干这个的!我要金狮!老子要造反!把金狮令给我!”
叶流闻言,先是一怔,像是没料到奕宣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
紧接着,他缓缓蹲下身子,目光紧紧锁住奕宣,严肃地问:“你说你要造反?”
“没错!”奕宣斩钉截铁道,“还请将军助我,将来我若成王,必保叶家万世长存!”
“哈哈哈哈哈……”谁知叶流听了这话,竟放肆大笑起来。
奕宣不明所以,只是直勾勾望着他,再次语出惊人:“况且柳思生在华京,我爬也要爬回去,杀了他,为我皇姐偿命!”
叶流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被寒霜取代。
他死死地瞪着奕宣,一字一顿地说:“小子,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话还没落音,叶定川不知从何处出来,手中的刀已然架在了奕宣脖子上,威胁:“既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奕宣毫无惧色,微微偏了偏头,喉咙故意往刀刃上压了压,目光如炬,盯着叶定川。
他顶着刀,费力地站起身,决绝开口:“你们追随谁?你们追随之人追随谁?都眼盲看不清吗?柳思生当不了主子!他的主子是我!怎么,你有什么不满吗?”
“你还没当上皇帝就敢如此张狂?奕宣,先生看上你,真是个天大的错误!”叶定川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刀刃几乎嵌入奕宣的皮肉,只是轻轻划出血印。
到底还是没敢真的砍下去。
“我不狂,我温润被欺,我低头退步,我如何自救?”奕宣毫不退缩,紧接着叶定川的话往下说,“叶定川,叶家已经不行了,奕临登基除四王,南归惨案还不足以证明吗?东寻有黑蛟,北定有金狮,他如今是无可奈何,但他还年轻,他耗得起,不说东寻刚刚大难,就是叶家,耗得起吗?这北定荒芜之地,若无朝廷帮扶,五万金狮被消磨只是时间问题!”
“若无金狮镇守,北月来犯,当今陛下何以御敌?金狮还有作用,便不会灭。”叶流推开奕宣脖子上的刀,对他语重心长道,“我知你不甘,但还不是时候,若朝,再等等,我们叶家都在等,等先生的消息啊。”
“可柳思生也不行了!”奕宣说着,不知怎的红了眼眶,“不用他,我亦可称帝,只要我有兵权!”
“可金狮大多还都在边线上,我们在北定十六年,伤得伤,死的死,皆为保家卫国!你觉得还够五万人吗?他御龙卫可是有三十万大军!我们如何反?也反不动!”叶定川也跟着燃起来,对着奕宣输出,“还当皇帝,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凭什么柳思生能做到的,我就做不到?我不认命,我偏要争个高低!”奕宣被彻底点燃了怒火,上前两步,猛地一拳砸在叶定川脸上。
叶定川怒火中烧,自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激怒,反应过来便跟奕宣一起扭打在了地上。
“奕宣,你就是个废物,没了先生,你什么都不是!”
“你才是,柳思生把你当狗一样玩弄,你还上赶着讨好,真是厚颜无耻!”
“你他妈的说什么?我看你是活腻了!”
“来啊,看看今天谁能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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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谁!”
“……”
两人骂骂咧咧,互不相让,叶流站在一旁,不仅没有阻拦,反而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热闹。
恰逢此时,叶定山听到动静,带着陆瑶赶了过来。
陆瑶看到眼前这混乱的一幕,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大喊:“快,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拉开他们!那可是宣王!”
“哎呀,瑶子,你别管,年轻人打打出出气才能消停。”叶流没多在意奕宣多尊贵,只是一味引战,“上啊川子,不会连个小王爷都打不过吧!”
“爹……”叶定山瞧见叶流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
他不叫停,自己也是没法出手。
一番混战下来,奕宣到底还是稍逊一筹,被叶定川死死地按压在地上。
叶定川骑在他背上,一只手撑在他脸边,另一只手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嘲讽:“就你这狼狈样,还想当主子?”
怎知奕宣突然张嘴,一口狠狠咬在叶定川撑在脸边的手腕,用力撕扯。
“嘶!”叶定川吃痛,急忙松开手,从奕宣身上跳起来,连连后退好几步。
他捂着被咬出血的手腕,对着奕宣破口大骂:“奕若朝!你是疯狗吗?”
奕宣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血水,依旧狠狠地瞪着叶定川,却带了些得意:“是你自己把弱点暴露给我,怪得了谁?自己像只待宰的兔子,还怪狼要吃你?”
“你……”叶定川气得满脸通红,还想冲上去再打。
好在叶定山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两人中间,好言劝道:“行了,都别打了,到此为止吧!”
叶定川不服气地冷哼一声,转身气呼呼地走开。
陆瑶见状,赶忙上前,掏出帕子,想要擦拭奕宣额头上的血迹。
奕宣是咬了他的手,但叶定川下手可也是不轻,真是往死里揍啊!
看见他如此举动,奕宣倒是没多领他的情,拍开陆瑶的手道:“不用,我现在不想再跟柳思生身边的人扯上关系。”
奕宣抹了把嘴,也是脚步匆匆离开。
刚走几步,他突然驻足,开口,努力压着呼之欲出的哽咽:“就算没了柳思生,没了叶家,我也要爬上去!”
“我正想试试,光着脚踏上那荆棘到底是何滋味!”
见他彻底离开,叶流才笑着摇了摇头:“唉,年轻就是好啊!”
“宣王殿下自小一人,在宫里也是受尽欺负,如今性子这样也不该是他的错。”陆瑶收了帕子,对着叶流行礼,“先生不在,我该是对这孩子负责,如此顶撞将军,我先代他赔个不是。”
“令仪,你不该为了那小子道歉,你不欠他什么。”叶定山倒是反应快,先一步扶住了要弯腰的陆瑶。
叶流也笑着摆了摆手:“我怎么会跟个孩子计较,况且还是亲外甥?话说回来,瑶子啊,先生还是没消息吗?”
陆瑶闻言,神色落寞下去,跟着摇头:“只有逢雨来信说先生入宫就再也没出来,若身死,该是有风吹草动,如今怕是被陛下软禁了。”
“那便好,先生活着就好。”叶流似是安心,拍了拍陆瑶的肩膀,“宣子那边还得麻烦你跟山子了,我不懂怎么哄孩子,若朝心思细,性子也同阿姐的性子一样,他只是走投无路了才这样心急。”
“将军放心,我在殿下的身边时日多,知道殿下他也只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心地不坏,跟叶家人一样,是叶家的孩子。”陆瑶脸上这才挂上笑容,“而且我知殿下只是在说狠话,实则比你我都要更担心先生。”
50. 画中思情
奕宣气冲冲地收拾完包袱,夺门而出。
门还没夺,迎面撞上陆瑶,二人都被撞的身形一晃。
奕宣踉跄着后退几步,率先开口叫骂:“你走路怎么一点儿声都没有,是鬼吗?”
陆瑶稳住身形,倒也没把奕宣的话放在心上,挡在门口问:“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回华京!”奕宣不愿回答,再次往前冲,一把推开陆瑶,“让开!”
“你回去是想送死吗?”陆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奕宣的胳膊阻拦道,“您这次可是身死欺君,您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去,你猜陛下会如何?”
“我怎么样不用你们管,反正叶家都是柳思生的走狗,我待在这儿膈应得慌!”奕宣说着,猛地一甩胳膊,试图挣脱陆瑶,却未能得逞。
陆瑶双手紧紧拽住他,厉声训斥:“殿下,现在不是您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眼下,您就算再觉得膈应,也该在北定养伤,顺便避避风头!您要是此刻回去,那可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我待在北定能干什么?天天跑步就能造反吗?天天跑步皇位就能落到我手里?”奕宣这才转过身来,与陆瑶理论,“就只让我在这儿干等着,等柳思生的消息?他要是真死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先生不会死!”陆瑶大声吼道。
奕宣满心不服:“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他,便是遗诏!”陆瑶一咬牙,干脆不再隐瞒,和盘托出。
“什么意思?”奕宣的表情瞬间僵住,傻愣愣地开口。
“他也是国运!奕临不可能杀了他!”陆瑶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微微颤抖,“先帝尚未驾崩之时,我和先生进宫为先帝诊脉,自知无力回天,先生自然会做好万全准备!况且先帝驾崩时,那遗诏是他带出来的,无人知晓真假,唯有他清楚!”
“他是活腻了吗?竟敢改遗诏?”奕宣满脸质疑,言辞犀利地反驳道,“他要是真有本事改遗诏,怎么不把我的名字改上去?这样一来,不就省了这么多麻烦?”
陆瑶神色急切,赶忙解释:“先帝遗诏,那可是天定人意,人意不可违,苍生不可为,改了可是会逆天道,受死劫!先生引殿下紫薇星之命已然被反噬,可奕临身负腾龙之气,先生根本动不了他,这是个死局,唯有殿下您,才有与他抗衡的可能!这局,也只有殿下能破!”
“我才不信什么天命,也不信柳思生有通天的本事,你说得也太离谱了,叫我如何能信?”奕宣说着,又用力一甩胳膊,这才挣脱了陆瑶的手。
“殿下若不信,大可以去先生在北定的居所瞧一瞧!”陆瑶冲着他大声喊道,“天命真实存在,正因如此,叶家才会如此忌惮,先帝才会有所畏惧!”
奕宣紧紧盯着陆瑶,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陆瑶,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与先生,同宗同源。”
“吱呀”一声,书房被推开。
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熏得奕宣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
屋内的装饰极为质朴,地上却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数不清的杂物。
柳思生竟还有收集破烂的癖好?
他抬眼,才是瞬间愣神。
几乎整面墙的画像,大小不一、排列错落,甚至还有画轴悬在房梁之上,自然垂落展开。
而这些画像,画的竟然都是同一个人。
我?
奕宣属实是被吓了一跳,一股寒意急速涌上。
他快步走到一幅画轴前,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画中人。
画中的自己身骑骏马,拉弓起势,箭在弦上,仿若下一刻破画而出。
另一张则是自己静坐在案前,眼目低垂,手捧竹简,静心阅读。
还有后面那张,自己手举糖画,面露笑意,眼神中竟……满是爱意?
还有下面这张,书桌上的,桌子底下……
密密麻麻,全是一人。
一个我?
不对!
这不对!
为何是我?
就算是时间上也不会是我!
他在北定的时候,自己还被困在宫中,我同他从未见过面。
他怎么可能在十年前就画出自己如今的模样?
除非他能未卜先知。
又或者……他与自己早就相识?
“谁许你进来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了奕宣的思绪。
他转身,对上了叶定川的视线,不知是刚刚太过震惊还是什么,一时也忘了开口怼他。
“滚出去!”叶定川只是环抱双臂,靠在门边歪了歪头。
他的手腕一侧露出纱布,想来是被奕宣咬破的地方。
“凭什么?这里又不是你的房间。”奕宣瞧见他,叛逆劲一下子就上来了,干脆迈开步子,走到案后直接坐了下去,“我说小叶将军同我初次见面敌意就那么大,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
“你知道了又如何?”叶定川松开手,大步朝奕宣走了过去,一脚踏上桌子,伏低身子恶狠狠道,“奕若朝,你真是不配先生的喜欢,你凭什么?”
“我如何知道他的心思?”奕宣气势不减,往他那处凑了凑,无畏道,“反正他喜欢的一直是我,小叶将军你求爱不成还要把气往我身上撒?咱俩到底是谁幼稚?”
“奕若朝,你就是个被惯坏的什么都不懂的窝囊废,一个把先生的感情踩在脚下的人渣!”叶定川先出手,狠狠揪住了奕宣的衣领,“你竟想杀了先生?”
“他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想怎么对他怎么对他。”奕宣满不在乎一笑,带着些许挑衅。
“什么?”
“我说,他心是我的,人也早就是我的,完完全全归我,他乐意奉上,我便不拒!”奕宣故意提高音量,明摆着要激怒叶定川。
“你这个疯子你在说什么?”叶定川瞪大双眼,拉着奕宣衣衫的手忍不住哆嗦起来。
“你看到这些画像你还不愿意相信?叶定川,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奕宣瞧见他那蠢样,也就撒开了说,“我同他,早就有过肌肤之亲了,他是我的人,我不会让出去!”
“人渣!”叶定川终是气急败坏,一拳砸在奕宣脸上,随后立马甩开他,难以置信向后退了几步,“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所以他要死也该死在我手上,而不是奕临!”奕宣偏头吐出一口血,扶着大腿缓缓起身,“我要回华京,我要去找他,我就必须要金狮助我!”
叶定川反驳道:“可你口口声声说你要杀了先生!奕若朝,不管陆大哥怎么说你的好话,你的刀子嘴豆腐心也该有个限度!”
“我只能这么说!”奕宣这次倒没了往日的张狂,压低声音哽咽,“也只有这么说,我才能信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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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当这个皇帝才能杀他,信我真能成功,我本打算……跟他……一起去死的。”
“可他一直在逼我……而我……也彻底放不下他了……”
“我若当上这皇帝,他的命就能捏在我手里而不是奕临,他的生死在我手里我才能心安!”
“我愿不想承认这些,但我看见这满屋画像,我竟不愿看着他真的死!”
“我……在乎他啊……”
楚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逢雨的带领下一路出城。
城郊遇水茶楼,黑蛟早已将此地团团围住。
傅烛远远瞧见骑马飞驰而来的人影,赶忙快步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随后压低声音禀报:“王爷,小主顺利出城了。”
楚禹身着一身便服,听到这话,迅速放下手中的茶杯,推门而出。
“哥哥!”楚卿被逢雨小心搀扶着下马,大步跑过去,瞬间与楚禹相拥一团。
楚禹用力将她揉进怀里,片刻都不愿松开,心疼道:“也宁,这些年你受苦了。”
“也宁没事,让哥哥记挂了。”楚卿说着,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眼疾手快地塞到楚禹怀中,又凑近他耳边,轻声道,“有柳大人的消息了,清明雨下,五十年祭祀,奕临放先生出皇陵,起舞迎魂,告慰天地,此乃大典,届时三王齐聚,正是大好时机。”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你又进宫了是不是?”楚禹双手握住楚卿的肩膀,将她拉开,满脸担忧。
“这些年,也宁一人在华京,身为宣王妃,进宫本就无可厚非,况且江大人一年前才高中探花,身处朝堂,要站稳脚跟,实在抽不开身顾及宣王府,也宁需守着宣王府,等若朝哥哥回来。”楚卿目光坚定,继续道,“后宫鱼龙混杂,但也是获取消息的好地方,而且也宁懂得保全自己。”
“傻丫头,你这是在以身犯险。”楚禹叹了口气,松开手劝道,“这种事,女孩子家就别参与了,而且听说长公主喜好女色,你又整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为兄实在是担心得很。”
“哥哥说的这些,也宁都清楚,但也宁不能坐以待毙。”楚卿紧接着说,“陛下自然是不信若朝哥哥身亡,想来是柳大人故意放出的消息,如此一来,陛下便能设局,控制住我和先生,在等若朝哥哥回来的这段时间,宣王府只有我一人,无足轻重,陛下就算派人盯着,也没理由对我做什么,也可以说,是柳大人挡在也宁前面,也宁才能安稳度过这些年。”
“我自然明白这些,可你身处这般乱局,我又怎能不担心?我可是你哥啊!”楚禹见劝不动,也只好作罢,重重地叹了口气。
楚卿:“哥,也宁这不是好好地站在哥面前吗?也宁如今什么都不怕,只是见不到柳大人,也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心里实在担心。”
“你身在后宫都打听不到,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了,这五年,哥也一直在等。”楚禹说着,拍了拍胸口揣着的那封信,“算是等到了,想来奕若朝也该回来了。”
“哥的黑蛟已经养好了。”楚禹望着楚卿,语重心长地开口,“只是哥要做的事,可能会牵连到你。”
“陛下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东寻,既然如此,我便没什么可害怕的。”楚卿说着,转身,神情毅然,“为了东寻,为了楚家,为了若朝哥哥,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东寻的马儿,不惧强权,该是肆意奔腾!”
51. 清明雨祭动荡滋生
昭元六十五年,清明。
皇家五十年大祭,万民同悲。
祭台高耸入云,华幡漫卷映天,祥烟轻绕玉銮。
古钟长鸣,鼓乐齐奏,声震四方。
细雨绵绵下,登龙台阶两侧站满群臣。
一巨鼓立于台下中央,被御龙卫紧紧围住,时有三俩宫女在鼓的两侧,挽着篮子,似在撒些什么。
楚卿跟着萧元身后,恰巧自殿前经过,瞧见这一幕不免心生好奇。
萧元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先一步开口同她解释:“那篮子里装的是沙砾。”
“为何要洒沙砾?”楚卿追问,“我看书中说祭祀多为玉石台,这如今换成鼓不说,还洒沙砾?”
萧元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她的手将她拉在身侧,低声言:“也宁妹妹,此事你我不可这般妄议,你今日就好好站在我身侧,万事不可鲁莽。”
“谨遵皇后姐姐教诲。”楚卿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也不敢再多言,生怕为她再招惹些没必要的麻烦。
这五年来,也多亏了这位皇后庇护,楚卿才免得被皇家人骚扰。
只是她自己本就摇摇欲坠,每每看见,总是病恹恹地带着一身伤。
当今陛下,虽说在朝堂上倒是雷厉风行,行事果断,但这人品是真的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变态行径。
对皇后,他的结发妻子,尚是拳打脚踢,就别说那些没有家世背景的后宫秀女。
总是玩完便扔,死的死,伤的伤。
简直是个人渣!
还有长公主奕承君,那后宫还真像是为她开的,那荒唐行径简直跟皇帝一模一样,对皇后也是不间断地骚扰。
楚卿也算看清了这华贵下的肮脏,嗤之以鼻。
萧元即便被如此对待,也是为奕临孕育了两个皇子,总是怀着善心,为后宫姐妹送药,对自己也颇为照顾。
众人心中,她该是凤位!
但那凤的翅膀却被打了个粉碎,让人惋惜。
这高墙之下,是无数人的挣扎绝望,却是他奕临一人的高枕无忧。
还有今日这祭祀,他分明就是为了取乐,鼓上起舞本是歌妓之事,如今却换成了柳大人,这分明是羞辱!
羞辱给全天下人看,看他将柳思生踩在脚下,踩在沙砾之中。
而那沙砾,是刑具,对他不顺从的惩罚。
走进大殿,好巧不巧迎面撞上了奕承君。
萧元明显身子一抖,急忙行礼:“拜见长公主。”
奕承君今日看着心情挺好,笑着摆手让众人都免礼,随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抚上了萧元的脸,调戏:“元妹今日着实漂亮,这凤冠真是衬得元妹愈发动人。”
萧元觉不妥,急忙偏头躲开:“皇姐……此举不妥。”
没想到奕承君直接语出惊人:“也罢,今日元妹如此娇艳,我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楚卿听见这个,紧了紧手中的扇子。
大庭广众之下对一国之后如此开口羞辱,这奕承君当真是罔顾礼法。
萧元倒是不敢有脾气,急忙又弯下身子:“谢长公主高抬贵手,臣妾该是去太后身侧侍奉了,便先行离开。”
“去吧,今日母后心情不佳,元妹可得好好侍奉。”奕承君说着还不忘撩过萧元的衣袖,放在脸侧嗅了下。
而后她又将目光投向楚卿意味深长一笑:“宁妹也是,今日若是引发祸事,保不齐会丢了性命。”
楚卿自诩已习惯这深宫大院,但听见这话还是被吓了一抖,轻轻拉住了萧元的一侧衣角。
萧元轻拍她的手,带着笑意道:“臣妾这便下去,不在此妨碍长公主行事。”
远离许久,楚卿才终是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瞧见的人不少,商家是贵客便不提了,还有七公主奕鹤鸣。
自陛下登基,商家自是一飞冲天,奕鹤鸣也是如愿嫁给了右相嫡孙商洛,自此便待在商家足不出户,也就逢佳节宴会才能在宫中偶然瞧见。
变化也是大。
只是嫁过去三年她却并无子嗣也是惹得众人猜忌,至此也是楚卿所知她的全部情况。
南归失势,南归王府被灭,南归王返程途中气绝身亡,兜兜转转,这南归还是落在了贞王手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太子的人。
西和倒是会审时度势,西和王大皇子的身世虽被人诟病,但风往哪吹他便往哪儿倒,自是懂得保全自身。
东寻就不必说了,一直都与华京不对付,但北定却到现在都没动静。
东寻与北定有过交情,但却不敢深交,只是不知这些年哥哥打听出若朝哥哥在北定的消息没。
楚卿在屏风后落座,有了遮挡,再看面前的景色倒不太清晰。
此刻一太监匆匆来报,将一外衣呈递给她:“江大人说外面有雨,风大,王妃小心身子。”
楚卿听见是江去,脸上也露出笑意,接过那外衣点头:“劳烦公公替我谢过江大人。”
“嗻。”
商容瞧见这一幕,长叹一口气开口:“卿儿,这江去可是宣王门客?”
听见商容声音,楚卿也是急匆匆起身行礼答:“是,当年宣王对江大人有知遇之恩,如今江大人得中探花,在朝中也可帮扶宣王府一二,毕竟宣王他……臣妾斗胆。”
“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你堂堂宣王妃跟她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不光坏了宣王名声,也是坏了陛下名声。”商容端着架子开口训诫,“别忘了,这婚可是陛下所赐,就算是宣王没了,你也始终是宣王妃!”
“是,臣妾谨记。”
你才没了,你全家都没了。
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叶流首当其冲,而后在四王之位落座,身侧楚禹气场也丝毫不弱。
楚禹抬眼,发觉他身后的两人,带着一丝恭维与他搭话:“今日这北定来的人倒是齐,这不光是将军与二世子,连大世子都来了。”
叶定川听见他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人还是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瞧东寻王说的,如今国泰民安,都是仰仗陛下威严,边关安定,老夫也是得闲,带着这俩娃娃来这盛京开开眼,涨涨见识,以后接了我的位置也定会像东寻王一样,年少有为啊。”作为一个混迹朝堂多年的老人,好听话叶流也是张口就来。
“哈哈哈,北定王风姿不减当年,如今就想着退位让贤怕是为时尚早。”楚禹说着举起酒杯,送到叶流面前,“来,你我就先喝上一杯,先敬这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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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安康。”
“好,万事安康好!”叶流也不扫兴,举着杯子便与楚禹碰在一起。
“陛——下——到——”
御前太监一声高呼,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奕临一身龙袍加身,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坐在龙撵上,在众人簇拥下声势浩大而来。
随着震耳鼓声,他脚踏玉台,缓步登上高位,大手一挥,令众卿平身。
就在落座的瞬间,他的目光仿若不经意地扫过远处的叶流和楚禹,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嗤笑。
就在坐下之际,萧元便有眼力见地急匆匆过去,跪坐在他身侧,双手微微颤抖着,赶忙为他沏茶。
如此大典,他竟还让皇后当众蒙羞?
楚卿咬着嘴唇,低下头,不忍向那侧看去。
紧接着,奕临那略带慵懒却又透着张狂的声音突兀响起,语出惊人:“虽说这先祖祭祀为的就是大昭昌盛,不过朕不信死人就真能佑得朕的皇位能一世无忧,所以今年朕要好好改改这祖宗规矩,今日祭祀,不念悼词,只看歌舞如何?”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寂静,面面相觑。
疯了疯了!
这奕临真是疯了!
他在这种场合开口说所说全是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遭报应吗?
叶流倒是没多惯着他,一拍桌子起身,推开三四个侍卫走到最中央,跪下身子,声音洪亮:“陛下,祭祀乃是万年不变的规矩,若依陛下所言,惹得先祖不悦,这祸事降临,届时,群民何辜?”
奕临瞧见有人打断他,脸色一沉,身子向后靠去道:“都说了,朕只信朕是这天道,不信谁能在这普天之下敢压朕一头,想你北定王一生厮杀,身上背着万条血债,应是同朕一样才好,不然这晚上睡觉,怕是连眼都不敢闭。”
“陛下!”叶流还想开口辩驳,却被奕临直接打断。
“够了!”奕临的声音里已然满是不耐烦,“北定王若还有话要说,等大典之后递折子来,只是今日,别扫了朕的兴致!”
叶流见他这般态度,自知多说无益,只能长叹一口气,缓缓起身:“是臣鲁莽,臣甘愿领罚。”
奕临被他这么一搅和,自是心情欠佳,端起杯子要喝,不料被烫了一下。
这一烫,彻底将他火气给烫了上来,他竟直接将那杯茶尽数泼向萧元,当着众人面毫不避讳大骂:“贱人,你要烫死朕吗?”
萧元不敢躲,只能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胳膊流下,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烫得通红一片。
元姐姐!
楚卿看见这一幕,也是干着急,死死捏在手中的帕子。
她下意识地望向楚禹,见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只能强忍着担忧,也是不敢上前。
萧元赶忙整理好仪态,强忍着疼痛,弯腰恭顺地认错:“是臣妾的过错,请陛下恕罪!”
“该死的,仅有的兴致全被你败光了,回宫再好好收拾你!”奕临气冲冲地站起身,走了几步后,突然扯着嗓子大喊,“国师呢?死到哪儿去了?朕还要等这吉时等到什么时候?”
一旁的太监见状,急忙小步上前,低眉顺眼生怕再惹着他:“陛下稍安毋躁,国师说,这祭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52. 冤家对头共谋造反
清明前夕,常青楼。
傅烛一身便衣,避开人群径直上了二楼。
抬手推门,瞧见屋内之人,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叶既明听到声响,瞬间拔剑而起。
待看清来人面容,身形猛地一僵,随即缓缓收剑入鞘。
“傅将军,咱们可有五六年没见了吧。”叶既明重新落座,神色自若,还不忘主动与傅烛搭话。
傅烛轻手轻脚关上门,在他正对面稳稳坐下,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不紧不慢:“金狮约黑蛟,我还以为来赴约的会是叶家世子。”
“多谢傅将军沏茶。”叶既明毫无客气之意,伸手抢过傅烛面前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世子身份尊贵,不能轻易外出,我自然得替自家主子跑这一趟。”
“巧了,我也是。”傅烛见状,不禁气上心头,又拿来一个杯子重重放到自己面前,一边沏茶一边没好气地说,“真是奇了怪了,你说就我们两个,主子们不在,商量这种事,叶将军你商量得明白吗?”
“那傅将军就能商量明白?”叶既明一听这话,毫不示弱,当即回怼,“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可别到最后,傅将军给自家主子传达时,忘得一干二净。”
傅烛低头嗤笑一声:“叶既明,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喜欢跟我顶嘴?”
“顶你的嘴?”叶既明嘴角一勾,似笑非笑,还微微偏头,像是不经意间翻了个白眼,“傅将军,你这话可说得有些暧昧了,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看来叶将军被北定风沙吹坏了脑子,连句简单话都能听岔。”傅烛身子往后一靠,惬意地贴近椅背,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叶既明明显变了脸色,转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傅烛,你约我过来就是来吵架的?”
傅烛纳闷:“不是你约我的?”
叶既明反驳:“不是东寻约的北定?”
傅烛一愣:“我刚来便说了,是金狮约黑蛟啊?”
叶既明:“……”
傅烛:“……”
相视无言许久,刚刚反应过来,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站起身,一人拔剑一人挥刀警惕望向门口。
“靠,我们被忽悠了。”叶既明压低声音,冷汗冒出。
傅烛也是紧张得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回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只见一道身影缓缓靠近,在门口驻足。
随后,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二位将军不必如此紧张,是在下约的二位。”
“你是何人?”傅烛抢先一步,向前靠近,满脸警惕询问。
叶既明却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缓缓放下手中的剑,试探着开口:“你是……”
“江去,宣王府门客。”江去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
只见那人面容俊朗,身着一身蓝色锦绣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华贵之气。
“你说是便是?”傅烛疑心未减,举着刀对向他,“我可没见过宣王府的人,万一是诓我的,我岂不是栽了?”
叶既明瞧着傅烛这副模样,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两三步走到他身旁,按住他的胳膊,将他举着的刀压了下去。
随后转身,对着江去恭敬行礼:“江大人,别来无恙。”
“叶将军,多年前你我仅一面之缘,今日您还能认出在下,在下惶恐。”江去也急忙回敬客套。
傅烛站在一旁,一头雾水。
毕竟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江去。
不过看样子叶既明倒是认识他,想来是可信之人。
江去领着蓝衣男子进屋,关上房门,这才对着众人介绍:“这位是金狮少将叶既明叶将军,此次替叶家世子赴约;这位是傅烛傅将军,东寻黑蛟统帅。”
“二位,我身后这位是萧国公次子,萧烬萧世子。”
萧烬?
萧国公家的公子?
这萧公以前不过是个御史中丞,自从奕临登基,萧元成了皇后,萧家便跟着飞黄腾达。
如今萧家如此得势,怎么还想掺和这趟浑水?
叶既明同傅烛相视一眼,心中虽迷茫但也泛上警惕,出于礼数抬手作揖:“拜见萧世子。”
“二位将军,幸会。”萧烬开口,那声音却不似面容般爽朗,而是十分低沉,还带着些许沙哑。
江去见寒暄结束,招呼众人落座,开口:“想必各位知道我们此聚的目的,东寻,北定,加上萧家和影杀,胜算能提到三成。”
“影杀?这儿还有影杀的人?”萧烬听到这话,不禁向四周张望。
江去手持茶杯,轻抿一口,不紧不慢地扭头看向窗边:“逢大人可是办完事情了?”
话刚说完,窗子“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便是一道黑色的身影,鱼跃而入。
逢雨还是那一成不变的银色面具,进来后也是利索开口:“王妃娘娘已经安全进宫,宫内影杀也已探明清明御龙卫的守宫位置,这是地图。”
逢雨说着,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块带血的帕子,呈到众人面前。
“好!”江去率先站起身,快步走到逢雨面前,双手郑重地接过那块带血的帕子,言辞恳切,“辛苦逢大人,这对我们来说可是关键一步。”
“直接打?”叶既明心怀顾虑,看向众人道,“金狮五万,黑蛟两万,影杀才几千,不到八万人我们怎么打?”
“确实棘手。”傅烛紧接着叶既明的话说道,脸上也是愁容不展,“御龙卫三十万大军,单是驻扎在华京镇守皇宫的就有十万之众,光是这十万人马,我们与之对战,把握连五成都没有。”
“谁说要打?”江去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将手中的血帕摊开至众人面前,“在下可没有那么大能耐能带着诸位直接打进去,更何况,宣王不是还没发话吗?”
此话一出,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到叶既明身上。
叶既明左看右看,这明摆着要让我汇报宣王行踪呗。
况且……
我也压根不知道宣王行踪好嘛。
“看什么看?宣王那是主子!我去打听主子的事我不要命了?”叶既明无奈到笑出声。
江去疑惑:“北定那边,难道叶将军不是奉命前来的?”
叶既明急忙解释:“自然是奉命,可我奉命也是奉我家二世子的命,宣王确实去过北定,可他为了躲避陛下对北定的追查,在那儿待了两年就离开了。我原本还想着回华京能碰上,怎么,难不成不光是我,在座的各位也都没见过宣王?”
“……”
一瞬间,鸦雀无声。
“宣王真没在北定?”江去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
叶既明斩钉截铁道:“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咱们都已经聚众谋反了,这个时候我还有必要撒谎吗?”
萧烬闻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开,怒声言:“宣王都不在,我们还在这儿聊什么?江大人,我自是信您的能耐,可如今您就是这般糊弄我们的?”
江去沉默了许久,缓缓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喃喃自语道:“这下可麻烦了。”
“江大人,他宣王等得起,但我长姐已经等不起了!”萧烬怒视江去开口,“那狗皇帝还有那狗女人,是真的会将我长姐玩死!”
“萧世子,还请稍安勿躁。”江去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情绪,脸上再次挂上温和的笑容,“我可以向您保证,宣王殿下此刻定在华京,我们所做的一切绝非无的放矢,只有把刀打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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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够锋利,宣王殿下拿上手便可用。”
萧烬不明辩驳:“你为何这般肯定?若宣王真是那贪生怕死之辈,早就寻得一处世外潇洒过活一生,留你我在此干等,岂不还是送死?”
“您所说的这种情况,绝无可能发生。”江去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随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萧烬身旁,压低声音道,“国师还在华京,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回来?难道真如传言所说,他回来是为了娶……”萧烬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难以置信地望向江去,“不会吧……”
“不是娶,是杀!”江去眼神突然狠戾起来,“别忘了,火烧南归王府的是何人?剩下三王,陛下会如何?”
“而宣王,又怎会坐以待毙?”
萧烬紧了紧拳头,缓缓开口道:“我未跟宣王深交,但多年前曾有过几面之缘,看起来软弱无能,实在是让人想象不到会有如此性子。”
“那世子可别忘了,宣王亦是先帝血脉,先不说宣王,纵观当今陛下与长公主,还有贞肃二王,此血脉可是没有一个闲人!”江去掷地有声地说完,从容转身,大步走到桌前,双手撑桌。
萧烬也有些被这话忽悠到,跟着江去转身,望着座下的东寻与北定,这才降低了疑心。
能拉拢二王之人,怎会是泛泛之辈?
他想着,重新落座:“那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清明雨祭马上就要开始了,届时人多眼杂,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清明雨祭众人齐聚,场面混乱,确实是个机会。”江去微微颔首,神色却依旧凝重,“但陛下并非昏庸之辈,他自不会任由动荡滋生,况且,奕承君到时也在宫内,此时动手,难度极大。”
叶既明焦急开口:“那我们如何?就看着吗?可那日是先生好不容易地现身之日!”
江去似早有所料,答:“这是邀诸位来的第一件事,救先生脱身!”
傅烛:“这如何救?”
“这就劳烦萧世子了。”江去说着将目光投向萧烬,“劳烦皇后娘娘届时制造些混乱。”
萧烬怒言:“你疯了?你不知我长姐的处境?那我长姐会如何?”
“萧世子放心。”江去连忙抬手安抚,“宴会一结束,王妃娘娘便会陪着皇后娘娘留宿风华宫,寸步不离,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影杀会第一时间传信出宫,陛下若是在祭祀中遇到不顺心的事,只会将怒火发泄到先生身上,根本无暇顾及皇后娘娘。”
傅烛一听这,犯了难:“可是万一,那狗皇帝要是动了我们小主该如何?”
“这点将军不必担心。”江去耐心解释,“陛下就算再糊涂,也会顾及皇家颜面。况且小主背后有东寻王,只要东寻的势力还在,陛下就不敢轻举妄动。”
江去稍作停顿,目光扫视众人,详细阐述:“若陛下被激怒,而先生再稍加刺激,他定会先将先生押送进宫,关起来,此时,黑蛟便可凭借这张地图,从水道悄无声息地潜入宫中,剿灭宫内的御龙卫,抢占出宫的路口,而后,逢雨会带领影杀前去劫持先生。”
说着,他抬手指向东门:“务必确保这一路上畅通无阻,一旦出了此门,金狮直接接应,先行赶往北定。”
“可算上时间,这事可是瞒不了多久。”叶既明担忧道,“若败露,岂不是给了陛下理由对东寻和北定赶尽杀绝?”
“所以我们一定要快!越快越好!”江去情绪沉重道,“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要想扳倒奕临,我们必须要有先生!先生便是那利刃!”
萧烬又言:“可你又怎知国师会如愿刺激陛下?”
江去听到这儿,似轻蔑一笑:“那个世子无需担心,这世间之事国师可都一清二楚。”
“只是希望那日,宣王殿下千万不要现身得好!”
53.祭舞惊天国师被劫
未几,风云突变。
方才绵绵细雨,此刻竟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众人双眼。
恰逢此时,众侍卫抬着一人,在风雨中艰难拾级而上。
柳思生端坐撵上,身着的玄色绣金祭服也被雨水打湿,尽数黏腻在身。
他头戴青龙面具,手持幡旗,在两侧侍女搀扶下光脚登上巨鼓。
一脚踏上那沙砾,好似不觉疼痛,稳稳立于鼓上。
他将手中幡旗高举于天,随后高呼:
“青面祭天——恩雨泽田——”
“先祖护佑——大昭运安——”
“臣,柳思生,在此斗胆,以清明清雨为介,请天地浩渺,邀万世开泰,汇陛下天福!”
柳思生话音一落,一道闪电落下,于他身后炸开,似青龙现世,撕破虚伪。
他稳于鼓上,此刻站在众人之上,仿若掌管众生命数,似神明,又似阎王。
奕临却未被吓到,脸上愈发欣喜癫狂,望着柳思生那处移不开眼。
紧接着,柳思生拿着那幡旗,蹲下身子,对着准备好祭祀的圣女,将其狠狠插入她的颅顶之中。
圣女发出惨叫,头中喷洒而出的鲜血直直溅到那青龙面具之上。
那面具却尝到血味后散发出青光,于大雨中愈发诡异。
楚卿瞧见这一幕,心中一惊,急忙将头偏到一旁不敢去看。
活人祭祀,终遭报应!
众鼓齐奏,柳思生伴随着鼓声缓缓起身,脚踏沙砾,祭舞起势。
迎雨甩袖,鬼魅自生,身如飘絮,步似魍魉。
顿足震鼓,旋身似亡,狂乱之态,鬼神亦惶。
一舞得终,阴霾驱散,大雨倒天,奇观亲现。
众人纷纷抬头,望着那无数雨滴升空倒流,而后乌云退散,四方光辉。
无一不惊叹这天神之力。
然而,叶定川却对这惊世奇观视若无睹,双眸紧紧锁定在那面战鼓之上。
鼓面之上,一人身姿挺拔,虽形容狼狈,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傲然。
叶定川眉头紧锁,眼中的忧虑愈发浓重。
柳思生终是力竭,那奇观只维系片刻便荡然无存,细密的小雨再次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人们肩头,也打在柳思生疲惫不堪的身躯上。
他双腿一软,重重地跌坐在满是血水的鼓面上,双脚早已被沙砾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好!真不愧为我大昭国师!果然有通天之能!”奕临大喜,一拍桌子起身,三两步走到台边,“赏!给朕重重地赏!”
柳思生大口喘着粗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缓缓跪直。
他抬起一只手,动作迟缓地取下脸上的面具。
先是那双绝美的明目,丝丝碎发粘腻在额头,嘴角的血此刻却如朱砂点缀他的双唇,在苍白的面容上开出一抹娇艳。
他气息微弱,却努力保持着镇定:“臣……职责所在,愿佑我大昭国运昌隆,万死不辞……
“今日爱卿的能力朕也是见识到了,之前对爱卿多有误会,没了爱卿之才,爱卿可千万莫往心中去。”奕临这话看似赏识,实则阴阳十分。
柳思生心中冷笑,扶着受伤的双腿,再次艰难地站起身来,声音坚定:“臣说过……有臣在,陛下大可高枕无忧……”
此话一出,奕临脸色阴沉了不少。
这话分明是挑衅。
分明是向全天下宣告,他柳思生才是大昭脊柱。
他愿扶持谁,谁便是帝王!
奕临刚刚的欣赏之色逐渐消失,想来将他拴上狗链栓了五年还驯不服,简直跟奕宣那个狗崽子一样。
他冷哼一声,重新坐下身子,居高临下望着那鼓上狼狈不堪之人:“国师大人这一舞也是乏累,还不赶紧将国师送进宫去,好生休养?”
话音刚落,御龙卫抬着步辇匆匆赶来。
奕承君亲自,下场,走到鼓边,对着柳思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语气恭敬却暗藏深意:“国师大人,请吧!”
东昭门外,叶既明急地来回踱步,眼睛死死盯着宫门方向。
已近晌午,祭祀已过,雨亦将停,按道理来说,柳思生该是早早出来了才对。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难不成黑蛟和影杀失手了?
埋伏之际,一黑色人影闪过,瞬间隐没在枝头。
随后,他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抛下一手帕包裹的石头,又瞬间消失。
影杀?
叶既明蹑手蹑脚走到那树边,顺势靠坐下去,偷摸捡起来查看。
看见内容,瞬间目瞪口呆。
这棋,还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奕承君押送着柳思生刚过太康门,与一人撞上。
“呦,我当是谁这么不长眼,敢挡本宫的道,原来是西和王啊。西和王,你不在祭祀场,在这宫里乱窜什么?”奕承君嘴角一勾,轻嘲起来。
话一出口,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捂住嘴,故作惊讶道:“呀!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对不住,西和王您这出身……哈哈,就算去了祭祀场,老祖宗怕是都不认呐!”
奕知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不慌不忙地展开扇子,轻轻放在胸前,悠悠开口:“几年不见,长公主风采依旧,真是倾国倾城。只可惜了这绝世容颜,天下男子怕是无福消受咯。”
“奕灼见,你什么意思?”奕承君立马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一沉,厉声质问。
这不就是拐弯抹角骂自己是女间吗?
“自然是以牙还牙。”奕知不紧不慢地合上扇子,向前几步,与奕承君的距离又拉近了些,眼神里满是挑衅。
“西和王,你莫不是疯了?这里可是华京,你居然敢这么和本宫说话?”奕承君又气又恼,也是不甘示弱,身子往前逼近。
“哈哈哈哈哈。”奕知不知怎的,突然大笑起来。
奕承君被他的笑彻底激怒,“唰”地拔出佩剑,直指奕知咽喉:“奕灼见,你如今可真是张狂得没边了!”
奕知笑声骤停,抬手指向奕承君身后:“长公主殿下不妨回头看看,瞧瞧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奕承君心中一颤,猛地回头。
只见御龙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脖颈处皆被利刃划破,都是一击毙命。
那步辇之上,柳思生也早已不见踪迹。
奕承君又猛地将头扭了回去,脸上挂着狠戾,怒目而视奕知:“奕灼见,你好大的胆子!宫内劫持国师?难不成你要造反?”
奕知却神色自若,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微微偏头,悠悠开口:“得国师者得天下,这坊间传闻果然不假。长公主放心,臣不过是请国师大人去西和喝杯茶,他日,必定将国师大人毫发无损地送回。”
“你敢!”奕承君怒不可遏,挥舞着佩剑朝奕知刺去,“你公然造反,还以为今日能活着走出这皇宫?”
剑近咫尺停留。
水道,树上,墙头……还有那高楼之上的弓弩。
“原来咱们西和王留了这么多后手?”奕承君不敢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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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将剑收近些许,“奕灼见,你可想好了,策划谋逆,私自养兵,劫持国师,祸乱皇宫,这哪一条单领出来都是死罪!”
“长公主既然都知晓了,我自然是没有退路了。”奕知微微偏头,脸上的表情因那诡异的笑容而显得有些扭曲,“退无可退,那便向前。”
他猛地提高音量,一字一顿道:“回去告诉陛下,西和已有十五万大军驻城,天下易主,谁当天命?”
奕承君不可思议开口:“你果真是要造反,你哪来那么多兵权?”
“万民皆可为兵。”奕知神色傲然,“我倒是要看看,这御龙卫,敢不敢向这十五万民挥下屠刀!”
柳思生本就伤口沾水,又遭雨淋,刚刚还力竭过度,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意识也渐渐模糊,就连被谁劫走都浑然不知。
待他缓缓睁眼,朦胧中,只见一道人影立在身前。
突觉身处一座破庙之中,身下是柔软的草垛。
外头的天色暗沉,不远处的火苗轻轻晃动,微弱的光芒只能勉强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柳思生这才发觉,自己身上那件繁重的祭祀服不知何时就被换下了,抬手之间轻松些许。
他轻轻挪动双脚,也瞧见了缠在脚上的绷带。
是谁……
“你醒了。”
那熟悉的声音,刻入骨髓,却又似历经了无数沧桑,低沉而沙哑。
柳思生的心跳猛地一滞,下意识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若……朝……”
眼前的奕宣,身着一身灰蓝色粗布衣裳,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后背负着长弓。
明明还是那人,可却觉得有何处不同。
奕宣一步步走近柳思生,而后半蹲下身子。
这下,柳思生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曾经白净细腻的面庞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风沙洗礼后粗糙的脸颊,也黑了不少。
他嘴角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直蜿蜒至下巴,触目惊心。
这是如何伤的?
柳思生越看越心疼,抬手,想去触摸那伤。
他的手还未触及,手腕便被奕宣猛地一把抓住。
柳思生轻喘着气,气息微弱,带着无尽的疼惜说:“我的若朝……吃了好多苦……”
“柳思生,我如今这样,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奕宣眼中满是愤懑,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拔高,“你就不想知道你为何在此处?我为何会劫你吗?还有西和王,这些你都不问的吗?”
你为何露出这种神色?
为什么你见到我,第一反应是心疼?
你这样,我怎么下得去手?
想着,奕宣神色陡然间变得狠戾,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柳思生微微歪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低声言:“你平安无事就好……”
“若朝……还能再见到你……我死而无憾了……”
“死什么死!你凭什么去死!”奕宣瞬间被激怒,立刻打断他的话,双手紧紧握住柳思生的肩头,将头埋进他怀里,声音带着哭腔,“你把我变成现在这样,凭什么一死了之?柳思生,都怪你!全都怪你!我恨你!恨死你了!”
柳思生嘴角依旧挂着那温柔的笑意,抬手轻轻拍着奕宣的后背,轻哄:“我的错……我的错……”
“若朝啊……对不起……”
“我恨你!”
柳思生,我日日夜夜,都好恨你……
54.自封为王奕宣倒戈
“宣”字如杜鹃绽放在柳思生肩头。
奕宣低头,用薄唇轻轻蹭过那处,急切而又疼惜。
他手中捧花,轻含入口,尝尽甜蜜。
大雨一直在下,雨滴灌进破庙,溅起泥腥。
庙内火光晃动,逐渐熄灭。
天将破晓,草垛上的窸窣渐消。
一夜荒唐如梦。
“年纪轻轻的,为何想着轻生啊?”
青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柳思生感觉被一股力道拉出水。
像是呼吸到了久违的空气,他猛地咳嗽起来,趴伏在岸上喘息好一会儿,这才抬头看去面前之人。
不算精致的脸,还脏兮兮的,约莫着十四五岁。
但他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宛若夜里的璀璨,一下子勾住了柳思生的目光。
少年冲他眨了眨眼,瞧着他好生奇怪。
柳思生头发还不过肩,穿着怪异,上下衣衫竟是连在一起的,宽大又沾了水,此刻全部黏贴在身上,看着笨重至极。
但他……长得真好看。
少年也是一时间看呆了。
他比自己见过最美的舞妓都要好看,眉间一点金印,如天生雕琢而出,肤色洁白如寒霜,宛若天地新生。
他的双眸,满含山海。
少年率先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同时伸出手,热情道:“我叫小白,你叫啥?”
好傻……
看见他的笑容,柳思生身子一颤,竟也想跟着他开心起来。
但自己好像还没学会怎么笑。
只得冷着了脸,将手伸过去,指尖缓缓与他的手掌相触碰。
那一瞬间,少年也是身子一抖,但那感觉却转瞬即逝。
他脸上还是挂着那笑,手一紧,便将他的手给握住,轻声问他:“你怎么看着呆呆的?难不成是被这水里的乱石撞坏了脑子,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名字……”柳思生低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你先用着,等你恢复记忆,找到你家人为止。”少年一用劲儿,地上的人儿便被他一把拉了起来,“先说好,我大字不识几个,也就只能挑几个学过的用了。”
好像不适应站起来,柳思生腿下一软,又要跌过去。
少年眼疾手快,赶忙伸手环住他的腰,稳住他的身形。
鼻尖咫尺,清香萦绕。
少年懵懂,如此便慌了神。
放手,怕他跌,但就这样抱着好像也不太好。
犹豫间又焦急解释,这才结巴起来:“那个……你……不是……我……”
“名字,你还没告诉我。”柳思生倒是没看出他的怪异,自然而然扶着他的胳膊,一脸平静询问。
“……无。”少年声音颤抖着开口,“不是没有的意思……就是无……”
少年深吸一口气,轻唤一声:“阿无。”
柳思生眉目舒缓不少,学着他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点了点头。
“嗯,是我,我在。”
……
“阿无……别走……”奕宣不知梦见了什么,眼角清泪划过,手紧紧抱着柳思生的腰身,将头埋进他怀中。
柳思生衣衫凌乱,与奕宣一同躺在草垛之上。
他轻轻揉着奕宣的脑袋,余温未过,满目柔情。
见奕宣落泪,柳思生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像是生怕惊扰了眼前人,温柔地替他拭去那滴泪,轻声呢喃:“小白,别哭,我不走,不走……”
柳思生啊柳思生。
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小白也好,觅言也好,若朝也好。
你明明知道,你为何还要纠缠?
你明明知道,你终会招致祸端!
“柳思生!柳思生!”
奕宣瞧着柳思生将醒,急忙坐到床边唤他。
床上的人眼眸微微颤动,难受地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再次陷入沉睡。
“这是怎么回事?都三天了他怎么还没醒过来?”奕宣气冲冲扭头,冲着床边跪着的大夫质问。
大夫吓得连磕几个响头,声音带着颤抖,急忙解释:“不是小人无能,实在是国师他身子状况太糟糕了,多年的隐疾一直未愈,又淋了大雨,染上风寒,还日夜奔波,殿下您还……唉,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奕宣听到这儿,火气瞬间被浇灭,脸黑了不少。
这么想来,那时柳思生都已经病了,我怎么……
我是禽兽吗我?
只是一看见他就……毕竟……
不对,那还不是怨他?
要不是他非得在自己“死”前给自己那点“甜头”,自己至于迫不及待,失控至此吗?
奕宣长叹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床上的柳思生身上。
要是陆瑶在就好了。
奕宣想着,不忘替他掖了掖被子,低声吩咐:“这几日你先别出府了,要想活命,嘴巴也给我闭严实了。”
“是是是!” 大夫忙不迭地应道,还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奕宣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一转身,便瞧见一人在门外徘徊已久。
奕知见奕宣终于出来,脸上挂着笑容,摇着扇子,缓缓朝他走来,关切言:“情况如何?今早便听大夫说了,国师大人还未醒来吗?”
奕宣无奈地点点头,故意压低眉眼,做出一副愧疚的样子:“这事都怪我,耽误大哥时间了,若柳思生迟迟不醒,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处,反倒可能是个祸端。”
“唉?九弟可别这么想。” 奕知说着,一只手自然地搭上了奕宣的肩头,“这柳思生可是咱们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他必须安然无恙地待在西和。”
也是岁月匆匆,曾经那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家伙,如今都跟自己一般高了。
回想起那日在西和城外与他相遇,像是刚刚与人厮杀过,浑身是伤。
也是感叹他如此命大,竟然没死在南归。
虽说早知有人保他他会无事,但再次见到他,那种手足兄弟死而复生的感觉,依旧十分诡异。
不过多年大业谋划,也正巧缺了这步棋。
他这个不熟的弟弟自小性子懦弱,如今被逼到如此田地,退无可退,走投无路。
便于此刻抛出橄榄枝,他也顺势而上。
于他,于我,皆可获利。
更何况国师可是他的人,若他易主,那国师岂不也是我的囊中之物?
其实刚开始也是怕被他背后捅刀子,这小子虽懦弱,但也精明,扮猪吃老虎也是防不胜防。
不过等的也是这一刻。
他已然身处绝境,而国师也在自己手上,奕临不倒台,而我又挑起敌意,他出不了手,跟我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手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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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有他,这皇位必得。
“大哥言重了,柳思生再神也终究只是凡人,会伤,会病,会死。”奕宣拍开奕知的手,瞟了他一眼转身离去,“金狮那边想必已经知道国师在我们手上,他们劫国师未成,势必会寻到西和来。”
“就算寻来又如何,不是还有九弟你在吗?” 奕知满不在乎地说道,“要是西和再加上九弟手里的金狮,那我们的胜算可就更大了。”
闻此,奕宣停下脚步,微微偏头道:“我说过,金狮不听我的,大哥不信,待金狮打上西和就知道了。”
奕知紧了紧手中的扇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
果然,这小子只头狼崽,迟早会反咬自己一口。
昭元六十五年,西和王奕知公然谋反。
于清明雨祭在宫内劫持大昭国师柳思生,此次事件七日后,于西和自立为王,自封为“同”。
奕临龙颜大怒,当即下令金狮与御龙卫同时挥师西攻。
特令御龙主将魏宿与金狮主将叶定川合力剿灭反贼,彰显天威。
西和之地,地域广袤,地脉复杂,群山高耸,悬崖众多,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时之间难以迅速攻克。
考虑到西和万民挡城,形成人肉盾牌,群龙争位不得伤民的铁律压在奕临头上,他一时也被动退让。
一旦下令屠城,虽能迅速平定叛乱,但必将失却民心。
民心既失,腾龙之气亦将随之消散,其皇位难保。
“想不到西和王于这群山之中蛰伏二十余载,竟能以山贼为根基,养出这许多擅于林野刺杀的私兵,倒是我小瞧你了。” 柳思生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不久前才苏醒,身处这陌生之地,却不见丝毫惊惶,好似已来过无数次,此刻正悠然自得地品着茶。
头发如墨般散落在他身侧,外衣松松垮垮地披着,柳思生端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杯口,目光平静地看向奕知,直言道:“说吧,西和王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奕知见他如此运筹帷幄的模样,心中警惕了几分,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后靠,倚在椅背上,脸上却挂着笑容,轻轻拍了拍手。
房门应声而开,奕宣规规矩矩地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柳思生面前。
柳思生瞧见奕宣的瞬间,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握着杯子的手也下意识紧了紧。
奕知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微动作,笑意愈发浓烈,缓缓开口:“当年,我这九弟身负重伤、命悬一线,逃到了西和,西和冒着杀头的风险将他藏匿许久,他便承诺,愿助我登上这皇位,以金狮军和你作为筹码,换我称帝后保他一生荣华安稳。”
“呵。”柳思生听闻这番话,不屑一笑。
他松开手中的茶杯,将视线缓缓落在奕宣身上,目光平静却又带着几分审视,轻问一声:“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嗯。”奕宣只是淡淡回应了他一句。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对着奕知恭敬地行了个礼:“大哥,他交给我便好,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有他在,金狮也会乖乖听话。”
“看国师的样子,好似不大乐意帮忙啊。”奕知瞧着柳思生,故意挑起话头,意味深长笑了一声,“毕竟国师之前,可是一心要助九弟你登上这皇位。”
“无论这皇位上是何人,只有不是他奕临便好。”奕宣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决绝,“我要奕临死,无论什么代价。”
55.獠牙初现便可威敌
待奕临离去,柳思生突现烦躁,一把将面前的杯子推到一旁,随后语重心长地开口:“若朝,你同我说实话,你当真这么想?”
“不然国师觉得,我为何带你到西和?”奕宣一边说着,一边关上了窗子。
狭小的屋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寂静中,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如那夜交缠在一起的黏腻。
只是如今更加平稳。
平稳。
再平稳。
柳思生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子向后仰去,也不再端着那副架子,整个人随意地瘫在椅子上,率先开口:“那你可想过,他若真的成王,会如承诺那般护你无忧吗?你始终是皇子,只要你还活着,他便难以安心。”
“我自然清楚。”奕宣说着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与柳思生对上,“但我不想背上弑兄夺位的骂名,但若是反贼,我可杀之。”
柳思生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盯着眼前之人。
果然,他的若朝从不是什么温顺之辈。
如今,獠牙初现,便可威敌。
“呵。”柳思生到此,已然明白了他的打算,悠然开口道,“我可以帮你,只是没想到你这步棋会下在这儿,不过我得提醒你,西和王能爬到如今的位置,绝不可小觑,或许他比奕临更难对付。”
“这不用你说,我也明白,但在奕临手下,我可不会像现在这般自在,更不可能和你在这儿大胆地密谋造反之事。”奕宣说着,迈开步子走近柳思生,随后蹲下身子,目光中透着狠戾,直视他的双眸,“不过你也要想清楚,你既已决定,生死便彻底掌握在我手里了,柳思生,你怕吗?”
柳思生见状,故意朝奕宣凑近了些许,随后抬手,轻轻抚弄着他额前的碎发。
接着,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向下,直至那道伤疤,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奕宣猛地一把抓住柳思生乱动的手,又问了一遍:“柳思生,我是真的会杀了你,你当真不怕?”
“臣,拭目以待。”柳思生像是在故意挑逗奕宣,挑眉言,“是杖刑?水刑?还是穿肩?你喜欢用哪种刑罚杀我?”
“疯子!”奕宣见他如此轻浮,气愤地甩开他的手,随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向他,“总之,你只需乖乖听话,我便护你在这西和安然无恙。”
“看来我家若朝还是善良心软,对杀亲仇人都如此怜惜。”柳思生冷不丁说出这句话,显然是故意想要激怒奕宣。
奕宣也不惯着他,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柳思生!你适可而止!”
“咳……”柳思生仰着头,轻咳了一声。
那喘息声中带着些许无力,还有一股因伤势未愈而产生的病态。
他又在勾引自己?
奕宣见他这般模样,急忙松开手,向后退了好几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慌。
只那一丝慌乱便被柳思生轻易察觉。
他刚刚张了张嘴,是想要道歉吗?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怎么变。
一如既往地可爱。
柳思生揉着脖子,想着竟笑出了声。
奕宣满脸疑惑:“你笑什么?”
柳思生摇头言:“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奕宣追问:“什么?”
柳思生面不改色道:“想起了与我家若朝共赴云雨。”
“……”
奕宣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揣着一肚子闷气离开。
他默不作声,抬脚踹开门,走出去,又“啪”的一声狠狠关上,没有一丝留恋。
这柳思生,简直是……
算了算了,早些年便知,摊上他算是我自认倒霉。
“王爷,探子来报,金狮和御龙卫已经到了空山崖,不出三日,便可抵达城门口。”
奕知仿若早有预料,神色平静,从容地从腰间取下令牌,随手扔到那人面前,不慌不忙地说道:“告诉朱茱,放他们过空山崖。”
奕宣此刻在他身侧落座,一眼便瞥见那令牌,身子陡然一僵。
此前心中不过是隐隐猜测,毕竟这西和王在外人眼中就是个山贼头子。
回想起之前在东寻遭遇的山贼与水寇,该是和他有联系。
今日亲眼瞧见这令牌,一切了然。
可这是怎么回事?
他是故意将令牌露出来给自己看的吗?
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怎么?九弟认识这令牌?怎么盯着看了这么久?”奕知察言观色的本事,简直和柳思生一样炉火纯青,熟稔得令人恶心。
奕宣迅速调整情绪,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摇头:“不认识,只是好奇大哥为何放他们过空山崖,空山崖地势险要,前后无路,西和的人又擅长岩壁攀爬,只要出手,占尽地利,完全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九弟如此想法,目光未免短浅了些,别忘了我们真正的目的,可不只是这些虾兵蟹将,为了对付他们折损我的人手,实在是得不偿失。”奕知说着,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奕宣身上,“等他们过了空山崖,朱茱会想办法将金狮和御龙卫分开,这其中的时机如何把握,九弟可要多费些心思了。”
奕宣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那臣弟这就去与朱茱姑娘会合,大哥还有其他吩咐吗?”
奕知挑了挑眉,似是不经意地试探道:“九弟一人去?不带上国师?”
“不必了,带他去恐怕会被人抢走,把他留在西和,想必大哥也是安心。”奕宣言罢,走到那人身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令牌,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奕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这小子在打什么算盘?
给他个让柳思生逃走的机会他都不要?
他难道不在乎柳思生的死活?
我猜错了?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暮色四合,马蹄奔腾,大军过崖,来势磅礴。
城墙之上,一女子轻纱掩面,玉手抚琴,神色自若。
奕宣阔步登上城墙,伸手解下腰间令牌,猛地一掷,厉声道:“西和王有令,放人过空山崖,其余计划照旧。”
话语间,琴声戛然而止。
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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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微微侧身,迅速抬手,便稳稳地接住了令牌。
随后,她莲步轻移,款款起身,对着奕宣盈盈下拜,声音娇柔:“朱茱领命,只是,宣王殿下,您打算如何与金狮取得联系呢? ”
奕宣的脸色一沉,眼中瞬间浮现出厌恶,不耐烦道:“本王的事,何需向你一个奴才交代?”
说罢,他转身走向城墙边,俯瞰着远方,声音冰冷:“本王警告你,别耍什么花样,小心本王杀了你!”
“朱茱不敢。”朱茱低声应道,声音故作温顺。
然而,在她低眸瞬间,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此女出身青楼,当年一曲惊鸿舞,艳绝西和,声名远扬,甚至都传到了华京。
即便是深居宫廷、鲜少外出的自己,也曾听闻她的大名。
后来,奕宣初至西和,才惊觉她竟是西和王精心培养的谋客。
如此看来,她当年的声名远播,也是西和王的手笔,他一早便在布一盘大棋。
混迹于市井之中,方能探得四方消息;名动天下,更能吸引各方权贵。
所谓一舞难求,仙姿难见,不过是引人入局的噱头罢了。
可不知为何,奕宣第一眼见到朱茱,心底倒不是感叹世间有如此美人,而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心。
他向来反感那些满身脂粉气且刻意往自己身上贴的女人。
朱茱究竟是奉命行事,还是出于自愿?
他不得而知,但却能一眼便看穿,此女心机深沉,绝非善类。
“给本王备一匹快马,现在!”奕宣眉头紧皱,满脸不耐烦地喝道。
“宣王殿下,您要独自前往空山崖?”朱茱此刻也不再伪装,直起身子,走到奕宣身旁,神色关切却又暗藏深意,“这恐怕不妥,主子有令,为了王爷的安危,您在此地的一举一动,朱茱都需贴身相随。”
奕宣二话不说,“唰”地拔出腰间短刃,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已然抵上了朱茱的脖颈:“听不懂本王的话?本王要马,现在就要! ”
朱茱毕竟是沾染过血腥的人,面对这般威胁,她神色平静,毫无惧色,轻声言:“宣王殿下自然可以独自前往,但是若被主子知晓,朱茱好奇,殿下该如何解释呢?”
“你主子此刻可不在这儿。”奕宣手上微微用力,刀刃轻而易举划破了朱茱的脖颈,一丝鲜血缓缓渗出,“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即便杀了你,我也无须向大哥交代!”
朱茱闻言咬牙,望向奕宣的眼神中藏着恨意。
但她终究还是退后一步,再次躬身行礼:“王爷赎罪,朱茱这便派人准备。”
奕宣厌恶地甩开手,用帕子仔细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仿佛那沾染的鲜血是什么污秽之物。
朱茱心中不解,犹豫片刻,还是壮着胆子询问:“朱茱愚昧,不知何处得罪了宣王殿下,还望殿下明示。”
“你自己心里清楚!”奕宣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便走,“做好你奴才该做的事,那些歪门邪道,在西和王身上行不通,就别在本王面前卖弄,省得污了本王的眼!”
“再有下次,本王定将你千刀万剐!”
56.故意挑拨威胁夺权
翻过山头,极目远眺,城门看似近在咫尺。
叶定川初次来这西和,自是对这里险峻地势不熟悉。
起初他倒是自信满满,到最后却被那空山崖吓得心中一颤。
金狮镇边,即使与北月的交战也皆是在平坦之地。
雪天风沙虽苦,尚可忍耐。
但面对这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还未开战,性命可就不保。
御龙卫则不同,他们追随先帝打下大昭江山,行事灵活,自是有能耐走在前方领路。
金狮因此也只能跟在御龙卫身后,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被带着前行,即便是满心憋屈也不敢说些什么。
叶定川可最是暴躁了,哪能看着自家金狮受这般窝囊气,上演最强嘴替,一路上骂骂咧咧阴阳怪气个不停。
魏宿在他身旁,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这魏宿是御龙卫中为数不多的主将,十二三岁就参军入伍,二十六岁时立下战功,得到先帝赏识,进入精兵营。
如今五十多岁,都熬成了老头子了,这才晋升为主将。
魏宿年龄大,又混在官场许久,到底会稳重不少,看着叶定川那少年气盛的模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闹腾,不愿去理会。
他倒是一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不像奕承君那种空有其名,只晓得作威作福之人。
所以他也是打心底里不愿被那年轻的丫头主帅管束,便带着自己那支御龙卫常年驻守城外,离宫廷里那些勾心斗角远远的,落得个清净,眼巴巴盼着能多活几年。
这还没过几年踏实日子呢,谁知道他西和王又反了?
如今不得不苦逼得跟个家世显赫的将门少爷一起来这偏僻之地受罪,还得听他变着花样骂人。
也真是,老了都不得安生。
“昨天早上在山头便瞧见城门,怎么都走了一天还这么远,妈的,这西和在耍老子玩呢?”叶定川这才消停了一会儿,便又忍不住开怼,“先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就用马蹄将那西和王的头踹进粪坑里,狠狠踩几脚!”
我的天,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这说出去谁能想到他还是个世子?
魏宿闻言,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虽说金狮常年在外对抗北月就是得糙点,但再糙再骂娘,人家得是能听懂才行啊?
瞧瞧,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叶流将军带出来的兵?
那山野村夫都不见得嘴有那么臭。
“魏将军,这一路都不见您说话,怎么?你们华京的御龙卫就这般自命清高看不上我们金狮?”叶定川许是骂多了无聊,一眼瞟见了魏宿,便迅速转换了目标。
魏宿暗叫不好,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世子殿下,此仗西和占利,你我临近城门,需千万提防,他们若是利用地势将你我一网打尽,这御龙卫和金狮别说谁清高,能保得下在朝堂上的面子已是不错的了。”
“我还真就不信那区区几个山贼敢在金狮手上叫嚣。”叶定川说着环顾四周,还是同来时一如既往寂静无人,不免疑惑,“奇了怪了,这西和知你我前来,都不派人出来的吗?就待在城中等着被打?”
魏宿摇头,心中也愈发不安:“只是传闻这西和王多年养精蓄锐,练民成兵,收服山贼,甚至以一舞姬当谋客,排兵布阵杂乱无章,也是应了此处地势,想来实在是不好对付,更何况如今国师也在他手上,这闹得你我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听见柳思生,叶定川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咬牙道:“这西和王简直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连先生都敢掳去,真是嫌命太长了,急着去送死!”
魏宿好意提醒他:“他敢掳,就说明他就有困住国师的手段,如今他藏得这般严实,定然是有制胜的一步棋子,世子殿下切记,落子不知何处,就千万莫要冲动,恐会有来无回。”
叶定川不屑一笑道:“魏将军怕是太小瞧我了,金狮的主将向来都是能者担之,可不是同御龙卫一样,是个皇家人耍耍嘴皮子就能当主帅。”
此话虽讽刺,但说得魏宿倒是舒心。
自己也真是小瞧他了,能将话引到此处借机挑拨一番,看来也是个难缠之辈。
交谈之际,一支响箭破云而出,正对叶定川而来。
叶定川瞳孔骤缩,本能地侧身闪躲,心脏猛地悬起。
多年的征战让他警惕性极高,可这次,竟丝毫没有察觉敌人的埋伏,连拉弓的细微声响都未曾捕捉到?
“是谁!妈的给老子滚出来!”叶定川旋即冲着四周大喊。
队伍也被这一箭逼得驻足在原地。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大家不要乱动,升盾挡箭。”魏宿从容指挥道,随后策马来到叶定川身旁,目光落在那支箭上。
箭尾系着一根红色丝带,轻轻晃动着。
魏宿心中疑惑,翻身下马,稳稳地将箭从地上拔出。
叶定川也被他这一举动所吸引,亦跟着下马,走过去二话不说,先一把夺过来。
看清那带子后,身子一僵。
“世子认得此物?”魏宿看出来叶定川的不对劲,急忙追问。
“奕……”叶定川脸色突变,瞬间爬满狠戾,手背上青筋暴起,“咔嚓”一声,将箭狠狠折断,“竟然是你!”
那红色丝带不就是当初秋狝之日,先生送他的那发带吗?
那可是先生送的,先生都未给我送过!
奕宣那小子之前一声不吭离开北定,没想到倒戈来了西和,如今还以此赤裸裸挑衅自己?
不对,他既在西和,若先生是他绑的……
不好!
先生是真的有危险!
“世子殿下?”魏宿又唤了一声,将叶定川从沉思中唤醒。
叶定川二话不说,飞身上马,振臂高呼:“金狮听令,全速前进,随我踏平西和!”
“叶二世子!”魏宿不知他缘何被激怒,也慌忙上马,急劝,“世子,万万不可急攻啊!”
“御龙卫若是害怕,就在金狮屁股后面好好看着。”叶定川说着,策马狂奔而去,“若是要回去上报,那魏将军请便,我金狮势必清剿反贼,救回先生!”
“唉……”魏宿也就说了那么一句,就瞧着那金狮风风火火往前奔走。
无奈之下也只能跟着。
这一跟,竟然还有些跟不上,那金狮的速度实在太快,不愧是奔走过旷野。
但他究竟为何如此心急啊?
魏宿也是纳了闷了,干脆也就不跟了,反正最后也会在城门前会合。
他既想先一步当那出头鸟,那便由着他去吧,如此一来御龙卫也能省下来不少麻烦。
又是半日奔波,天色渐暗,这下,彻底瞧不见金狮的影子。
远处树林沙沙作响,马蹄嗒嗒,伴随着四周怪异的鸟叫,竟给这夜色染上一丝诡异。
出其不意,又是一箭。
魏宿察觉,急忙拉紧缰绳,马蹄扬起,堪堪擦着箭身避开。
“看来阁下也是跟了一路,如今金狮都被阁下引开了,阁下有什么话要同魏某说的不妨现身一叙。”魏宿挥手叫停队伍,抬高声音言。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便从前方黑暗中缓缓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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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将军可是比那条北定傻狗明白得多,我想我接下来说的,魏将军自是会好好考虑。”
奕宣一边说着,一边撩开头上的斗篷,在离魏宿不远处停住脚步。
魏宿眯着眼端详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之人十分眼熟:“你是……”
“奕宣。”
魏宿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匆忙下马,几步走到奕宣面前,先行大礼:“末将魏宿参见宣王殿下。”
可刚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抬头,再次看向奕宣的脸,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这宣王不是五年前就死在南归了吗?
那眼前这人……是人是鬼?
“宣宣宣宣……宣王?”魏宿反应过来,直接弹射起身,急忙后退好几步,不可置信开口。
“我不是鬼,魏将军不必害怕。”奕宣倒是冷静,也是开门见山说,“将军如今看见我,想来将军也是知我要说什么。”
魏宿多想此刻不认识他,那冷汗也是呼呼地往下冒。
他颤颤巍巍开口,还想要装傻:“宣王殿下……指什么?末将不明白。”
“我要魏将军的兵权。”奕宣毫不避讳,直接坦言。
魏宿听此,身子一僵,紧张得咽了口唾沫。
哎哟我滴娘呀,安生日子是彻底没了呦。
奕宣见他不说话,继续说道:“我知道将军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主将之位,即便如此还处处受到压制,如今将军被派到这西和之地,想来也并非您的本意吧。”
魏宿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宣王怕是有所误会,这御龙卫不管如何,始终都是大昭的御龙卫,是跟着昭帝打江山的。宣王突然出现,跟我说这些,难道是觉得我会抛弃如今的地位,去扶持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娼妓之子,与自己人反目成仇?”
“我说过,将军是聪明人,将军知道好好考虑。”奕宣目光突然狠戾道,随后见他缓缓抬手。
抬手瞬间,一支响箭随之升空,而后迅速炸开。
魏宿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得心头一颤。
“三箭时间,将军不答应,也就回不去了。”
魏宿也被惹恼,上前几步言:“宣王殿下当御龙卫是什么人?让护国之兵起兵谋反?”
“这不是本王要听见的答案。”奕宣依旧神色淡漠,“将军可别忘了,本王是叶家人,金狮早已尽数在本王手里,再加上西和,将军怕是连传信回去的时机都没有。”
“你……”
话未说完,奕宣再次抬手,又是一箭炸开。
奕宣又道:“魏将军家的二小姐想来不久后就要成婚了吧,我知魏将军你也绝非忠义之辈,大谈御龙卫护国这等言论旁人听了也是笑话,你也知,你的儿子可是有多无能,你说你这好不容易爬上去,用你这官职为女儿攀上个金枝,若是金龟婿没了,该是多可惜?”
“你……你如何知道这些?”魏宿这下是真急了。
未曾想到奕宣会用家人性命这般龌龊手段要挟自己。
奕宣突然勾起嘴角,脸上癫狂逐现:“魏将军真是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将军难道不知道此番来是为了救谁吗?而你们所救之人,又归顺于谁?”
宣王……
国师!
国师是他的人!
此话一出,第三只响箭毫不留情,破空而出。
刹那间,周围黑漆漆的树林中幽火四起。
“好好,我答应你,我的兵权给你,你放过我女儿!”魏宿慌神,急切开口。
谁料奕宣微微一笑,轻声吐出两个字。
“晚了。”
57.纵火焚身跪求自保
一话出,利箭如暴雨般密密麻麻,向着那处疯狂袭去。
御龙卫纷纷升盾挡箭,不忘挥剑迎击。
“将军小心!”
眨眼间,魏宿便被一众御龙卫团团护住,盾牌交错重叠,将他严严实实护在中间。
一波箭雨平息,魏宿气急,咬牙猛地向奕宣看去,大吼:“就这些就想置我于死地?殿下也太小瞧御龙卫了吧。”
奕宣于此刻箭搭弦上,箭头带火,火光在幽夜盈动。
他挑逗般地冲魏宿“啧”了一声道:“看来将军真是年纪大了,这箭上的火油都熏得本王眼镜都睁不开,将军闻不到吗?”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松,弦上火箭便直直命中魏宿身旁的一名御龙卫。
沾染火星的瞬间,那人周身迅速被火焰笼罩。
魏宿脸色骤变,猛地向后跃出,迅速远离。
点点火光,未有几许便烧到了三人身上。
他们一个个大叫起来,在地上来回翻滚,试图扑灭那火焰。
但地上满是浸着火油的断箭,每一次翻滚都让火势愈发凶猛。
很快,空气中弥漫起令人作呕的烧焦气味。
魏宿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火海中挣扎,直至没了动静。
他额头上冷汗不间断落下,恐惧感爬满全身。
“呀,手滑,射偏了。”奕宣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而后再次搭上一只火箭,目光挑衅地看向魏宿,嘴角上扬,“魏将军别乱动,本王准头不怎么好,再射不中你该怎么办?”
魏宿心里明白,奕宣这是在有意对自己手下留情。
他不敢再犹豫,“扑通”一声,干脆利落地朝着奕宣的方向跪下,声音颤抖:“末将刚刚已经答应把兵权交给殿下,殿下为何还要烧死那三个无辜的人?”
“本王说过,给你三箭的时间考虑,三箭之后你才答应?这岂不是会让魏将军觉得本王很好说话?”奕宣嘴上说着,手指一松,又是一箭“滑出”。
这次烧的面积更大,那箭好似会转弯,直接擦过三人身上,连带着周围不下六人被火焰覆盖。
又是一片火光涌出。
“殿下!”魏宿心急如焚,双手撑地,急忙向前跪行几步,声音却突然格外响亮,“殿下让末将做什么末将便做什么,求殿下开恩,放了我手下弟兄们吧,殿下!”
“魏将军这虽说不忠,但这情谊倒是难得,本王今日得见,很是欣赏啊。”奕宣故露顽劣,举着火把一步步逼近魏宿,随后近他咫尺弯腰道,“将军想救他们?好说好说,将军要是死,本王便放了他们。”
魏宿被那火光一晃,明显慌了神,身子本能往后仰,想要保命躲开。
奕宣心里清楚,他不信这魏宿真能为了这区区御龙卫牺牲自己,不妨再诈一诈他。
魏宿微微侧头,环视一圈,随后收回目光,紧盯奕宣双目:“末将非死不可吗?可末将已经归降了!殿下何必赶尽杀绝?”
果然。
奕宣突然低头,附在他耳边道:“哎呀,将军聪明,刚刚可是演了好一出忠义戏码,这让本王怎么杀了将军?将军若死,那御龙卫又怎会乖乖听本王调遣?将军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魏宿嘴角微微勾起,装作一脸不解的样子:“那殿下……不杀末将了?”
“这就得看将军如何抉择了。”奕宣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魏宿的肩膀,话锋一转,“你现在堵本王的路也就罢了,但你宝贝女儿那条路堵不堵,何人堵,本王可就不敢保证了。”
魏宿闻言,脸色煞白,毫不犹豫,“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迅速转身,面向一众御龙卫,高呼:“我魏宿的兄弟们都听好了,从今日起,我魏宿唯宣王马首是瞻,愿意追随我的,自当听从宣王调遣!若是有谁不服,或是想去华京报信,休怪我魏宿不讲情面,第一个拿他开刀!”
说罢,他猛地一甩衣摆,再次对着奕宣单膝跪地,双手郑重奉上腰间令牌:“听候宣王指令!”
“听候宣王指令!”
众御龙卫见状,也都纷纷跟着魏宿下跪,一时间,呼喊声此起彼伏。
奕宣挺直身子,满意伸手接过那令牌,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调侃:“魏将军刚刚还在大声喊着绝不背叛大昭,如今却这般轻易就向我这个乱臣贼子低头?本王心里实在不安呐。”
“魏某本就不忠!”魏宿咬牙,恶狠狠抬眼,对上奕宣那一副运筹帷幄的眼神,“还望殿下高抬贵手,放了魏某与家人性命。”
“简单简单。”奕宣将令牌小心收入怀中,神色一凛,警告道,“只要魏将军老老实实听本王的话,安分守己的办事,保你和家人平安无虞。”
魏宿追问:“殿下要做何事?”
奕宣笑言:“先杀一个叶定川,让本王看看你的决心可好?”
东方既白。
叶定川远远望见城门,猛地一勒缰绳,使得骏马长嘶,高高扬起前蹄,铁蹄刨地,稳稳停下。
这偌大的城门竟无一人看守?
叶定川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手按剑柄,高声喊道:“我知道城上有人在等着我们,如今我已然现身,阁下也不必再藏头露尾了吧!”
他话音刚落,城墙之上便响起悠扬琴声。
流水舒心,音动致幻。
那琴声向天绵延出无数丝线,拉向众人,只是轻轻一拨,身随音颤。
如梦般身处弄月之地,暴躁被抚平。
待一曲琴终,叶定川猛地打了个激灵。
不知不觉竟听完了整首曲子?
如此邪乎的音律,竟能影响人的心智?
“我家主人已备好热茶在等叶二世子品鉴,还请世子移步进城。”朱茱轻纱掩面,身姿婀娜地立于墙头。
她轻柔抬手,城门随其动作缓缓开启。
“叶二世子,请!”
这么明目张胆的陷阱叶定川自是不信,他轻笑一声道:“这茶就别品了吧,我赶时间,赶紧将国师给我送出来,我就直接离开,不动西和一兵一卒。”
“你凭什么带走他?”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叶定川心中一惊,猛然回头。
只见奕宣骑着高头大马,神态高傲地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魏宿,身后还簇拥着大片御龙卫。
“奕若朝!”叶定川远远瞧见他,便朝他怒吼,“你将先生如何了?”
“暂时还没死,不过快了。”奕宣说罢,吹响口哨。
一时间,原本空旷的城头之上,密密麻麻全是弓弩,齐刷刷对准金狮。
叶定川满心焦急,却也不敢妄动,只能眼睁睁瞧着奕宣安然无恙走到自己身侧。
奕宣嘴角上扬,阴阳怪气道:“叶定川,咱们又见面了,你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叶定川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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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反唇相讥:“看你这厚脸皮的样子,脸上的伤倒是好得差不多了,真没想到,你这种人居然会甘心在西和王手下当走狗?”
“呵。”奕宣斜眼,似是轻蔑扫过他,随后将目光落入城头之上,“本王也看不出来金狮竟如此听朝廷的话,叶将军你如此为朝廷卖命。”
“放屁!你知道老子卖命是为了什么!”叶定川恶狠狠地瞪着奕宣,咬牙切齿道,“在老子把你的脸踩进烂泥里之前,你最好赶紧把先生交出来!”
“他本就是本王的人,本王凭什么交出来?”奕宣的笑容愈发张狂,扭头与叶定川对视,毫不畏惧地质问,“你以为你是谁?是他的谁?”
“奕若朝!”叶定川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咬牙切齿道,“你少得意忘形!先生有上百种方法玩你!你不过是个工具,一个让先生爬上去的工具,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奕宣毫不示弱地回怼道:“玩我?好啊,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能玩死我!”
“可惜啊叶定川,你我相识一场,本王今日就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奕若朝扔下这句话,便骑马朝城门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高声呼喊:“魏将军,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本王亲自动手吗?”
“什么意思?”
叶定川还未等反应,魏宿拔出长剑,直奔叶定川而来。
叶定川瞬间明白,条件反射侧身闪躲,动作间衣袂翻飞,风声擦着脸颊而过。
随后自己也是一把抽出佩剑与其对峙:“魏将军这是要反?还带着御龙卫一起反?这年纪大胆子也跟着大了吗?”
“是我要反吗?是他宣王逼我反!”魏宿神色复杂,压低声音借着出招凑近,同他商量,“世子,您好歹是叶家人,宣王殿下不会为难您的,您让我擒住,一次便好,就一次!”
叶定川难以置信道:“疯了吗你!刚刚那情形你没看到?被他擒住我还有活路?奕若朝就是个疯子!魏将军,你我不妨现在联手,还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魏宿摇头,手中剑势不停:“没办法啊世子,我调令御龙卫的令牌都交出去了,你现在说这些太晚了,谁知道宣王跟西和是一伙的?这太出其不意了。”
叶定川又气又急,一边招架一边怒声道:“你们御龙卫都是饭桶吗?就只认令牌?你好歹是主将,你说的话他们就不听?”
魏宿挡开叶定川凌厉的一击,苦笑道:“我更不能不从了啊,我妻儿可都是在宣王手里,刚刚我狠话也都说出去了,哪还有回头路?”
叶定川虽无语,但听他这么说,也是明白了大概。
这奕宣啥时候学会先生威胁人的招式了?
这不会是先生的计吧?
兵刃相碰,御龙卫跟金狮也搅和成一团,二人也是借着这混乱你一言我一语,都试图说服对方。
奕宣此刻已登上城楼,俯瞰着战场,将两人的异常看得真切。
他似早料到这般情形,嘲讽一笑,高声喊道:“魏将军,可别放水啊!你要是敢放水,我可就要放火了!”
魏宿闻言,脸色骤变,原本略带敷衍的招式瞬间凌厉起来,对着叶定川连续进攻。
叶定川一时竟也被逼退几步。
看奕宣的样子,今日是非要弄死自己?
妈的那小子,当初该将他打死在北定!
那这计我还走不走?
万一真是先生……
58.亡魂持黑万民为局
“你说你将川儿关进大牢了?”柳思生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满眼不可置信看向奕宣。
奕宣倒没觉得有不妥,神色坦然,慢悠悠地品着茶言:“你早就知道他的下场,缘何故作惊讶?”
“此事我不知。”柳思生重重放下杯子,显然是有些生气,“御龙卫不可信,金狮可是臣为殿下精挑细选的,殿下放着好好的金狮殿下不用,为何非要剑走偏锋,去信那个不忠不义的魏宿?他连大昭都能背叛,日后背叛殿下更是轻而易举。”
“柳思生,几年不见,怎么觉得你傻了几分?”奕宣闻言,嘴角一勾,笑出声。
柳思生懒得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争论,故意侧过身子,语重心长道:“我知你的意思,金狮若弃大昭投奔西和,势必让御龙卫士气大涨,况且叶将军他们如今都在华京,若川儿走错这一步,叶家自保难全,反之让御龙卫投诚,金狮被困险境,这传过去也是长公主监管不力的过错,乱了军气,便可趁机强攻,我说的可对?”
“但是若朝啊,你的棋还是走的太急。”柳思生说着,倒是将自己说得长叹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折了金狮的兵力,亦是你的兵力,魏宿到底是狡诈不可信,这威胁若被他知道是假的,那毒蛇可是会扭头咬上你一口。”
“所以我才来找你。”奕宣此刻才放下杯子,神色严肃将目光落在柳思生身上,“魏宿狡诈但是愚蠢,他会信,但万一他身边有人胡说八道,还是得提防一二,为以防万一,倒不如将这威胁变成真的如何?柳思生,我知你有法子往华京送信。”
柳思生听到这话,微微一怔,随即转过头,低头瞬间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我家若朝不光个头长了,心眼也长了。”
奕宣对他的调戏视若无睹,嗤笑一声接着说:“毕竟之前我便在疑惑,你被困皇陵,而逢雨一向领命行事,他怎会无缘无故去皇陵劫人?之后他重伤出现在院子,恰巧陆瑶出现,将我引到城外,而陆老头又恰巧知道你在何处?”
“你引我去南归,让我假死这戏台子怕是在你入皇陵之前便搭好了,那既如此,如今你这处境你想来早就算到了,当年你尚能有办法在皇陵里头联系逢雨,如今你可比当时自由多了,只是让你送个信回京给逢雨,应该是不难吧。”
“是不难。”柳思生此时抬眼,对上奕宣视线,“可我不愿。”
“什么意思?”奕宣闻言不解,脸色也跟着阴沉下去。
柳思生长叹一口气道:“都说了你太急了,他魏宿好歹是个大将,家又在华京繁华之地,家中也与各方达贵交好,不过有一点你聪明,想着只有影杀能掳走他们,但若影杀真成了,此事可是瞒不下去,如此一来华京那位知我投诚西和,那之后可不只是派这几个人过来,届时同我牵连的北定,东寻皆被困于城中,奕承君若真带着御龙卫过来,这西和可真不一定能挡得住。”
奕宣反驳:“西和万民为兵,他奕临敢挥下屠刀?”
“之前不会,如今不一定。”柳思生说着,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拍了拍扶手,“他已经坐这位置坐了五年了,当今天下太平,万民安康,他即便杀了一方万民,剩余得惠之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不关己,自视无他,人性如此。”
“我不信天下如此。”奕宣一拍桌子起身,“王当由民高举,他又不是傻子,若他真想着一直坐在那位置上,事大而胆小,他一个民都不能杀!”
“那要不要来赌一赌?”柳思生也不甘示弱扶着椅子起身,“我持黑子,殿下持白,棋盘便定在这险崖西和!”
“好啊,那便赌!”奕宣手撑桌子,身体向前凑近柳思生言,“不过这次得换换,我持黑!”
“哦?这黑子走起来可是吃力,殿下如此心软,怕是拿不动吧!”柳思生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拨过他额前的碎发,“殿下往后立于众人之前,只能拿白,不能拿黑。”
“立于众人之前的是奕宣,要往上爬的奕宣,但如今奕宣已死,是亡魂!”奕宣拍开柳思生的手,冷冷开口,“你面前的如今只是亡魂,亡魂自当持黑,我要让奕临犯下那个不为世道所容的错误,让他拿这十五万民开刀,令自己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翻不了身!”
柳思生眼眸微颤,一时竟有些被他的神情吓到。
不过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奕宣之前露出温顺都让自己快忘了他本就是一头撕扯血肉的狼。
还是野狼。
“你执意进一步,那我便退一步,遂了你的意。”柳思生说着转身,向书桌旁走去,“过来给我研磨,顺便去寻两三柳叶。”
“嗯?”
柳思生使唤他使唤得如此顺手,也是让奕宣一愣。
不过更多的是疑惑,于是追问言:“你要柳叶做什么?在柳叶上写信?”
“你猜对了一半。”柳思生落坐,脸上重新挂起那温和的笑容,缓缓开口解释,“当初我是同外头联系才得以脱身,不过那人不是逢雨。”
“那是谁?”
“不可说。”柳思生言罢,抬手随意挽弄起头发,“头发长了,是该修修了。”
奕宣不知怎得,瞧见他这一举动,心中突然泛起悸动。
他不受控制走到柳思生身后,随后伸手轻抚过那发丝,半晌才开口:“……我帮你弄吧。”
“你来自然最好,我也许久没能好好打理过了。”柳思生倒是顺其自然放手,与奕宣之间仿若又回到了曾经那般清闲自在的状态,同他唠着家长里短,“你去北定后,我回华京就再也没出过宫,身边也没个太监丫鬟什么的,我记得上次帮我打理头发的还是宣王妃,说是皇后悄悄送她进了观星阁,那便是最后一次了,后来她不再来过,许是陛下知道了。”
奕宣听闻此处,手中一顿,小心翼翼开口:“那你……在宫里,他没为难你什么的吧……”
“真是奇怪,我还以为若朝会先问我同你的小王妃说了些什么。”柳思生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哼了一声。
“我视也宁未妹妹,她是清白之身,如此污话虽说是玩笑,但也莫要再开了。”奕宣此刻也将柳思生的头发重新编好,收回双手,“等我回华京,就送她回东寻,让她与家人团聚。”
“但我看出来小宁儿是真的挺喜欢你,长得也是万里独一,这性子嘛,我倒是喜欢,还心甘情愿在华京等你五年,若你成了皇帝,外人看来,她这后位也是顺理成章的啊。”柳思生话虽如此,奕宣却听出了丝丝醋味。
“当初应下也是形势所逼,但不管这皇帝是不是我,我都不想让她再这么空等下去。”
柳思生扭头:“哦?那你打算如何做?毕竟小宁儿可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当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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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宣王妃,若和离,也是对她名声不利。”
“那便让东寻那边写和离书,将我休了,与女儿家清白相比,我的名声早就烂了,也算不了什么。”奕宣说着,在柳思生身侧坐下,研磨动作不停,“此事待我回华京再同楚禹商量,我断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柳思生手撑着脑袋,就这么直勾勾盯着他。
奕宣也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快速磨好,急忙起身:“行了,磨好了,我去寻柳叶,事不宜迟今日不便再闲聊下去了。”
“等一下。”
奕宣刚走两步,又被柳思生唤住。
他扭头询问:“怎么?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柳思生笑言:“让我见川儿一面可好?”
“不行。”奕宣干脆利落回绝,“他在地牢舒坦着呢,你见他做什么?”
“西和王不是要金狮吗?我为表忠心,亲手奉上岂不美哉?”
刚入地牢,阴湿感扑面而来。
叶定川脚上带着脚拷悠然自得靠在墙边。
就算锒铛入狱还是一副傲态。
奕宣开牢门的声音许是将他吵醒。
他伸了个懒腰连眼都懒得睁,慢悠悠开口:“呦,这是派人来送我上路来了?”
叶定川话刚说完,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他猛得睁眼,这才发觉奕宣身后跟了个人。
“先生!是先生吗?”
奕宣见他已经察觉,推开门,两三步率先走了进去,一脚踩上他脚边的铁链,防止他乱动。
柳思生则不紧不慢走进来摘下斗篷,看见他还活蹦乱跳倒是松了口气:“川儿,受苦了。”
“先生!”叶定川在看见柳思生的那一刻起,目光就移不开了。
他挣扎着要起身冲过去,却被奕宣一把按住了肩膀威胁:“碰一下,你死!”
“那你来杀我试试!”叶定川对此话至若惘然,一巴掌拍开奕宣的手。
他身子控制不住前倾要触摸眼前之人,谁知铁链被奕宣紧紧踩住,他此刻只能狼狈得爬在地上,指尖奋力向前要触及面前的人。
“先生,先生!”
怎么这小子……竟然哭了?
奕宣表情瞬间不爽起来,抬手拽着他的衣服将他向后扯,吃力说:“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别碰,我说别碰!”
奕宣不拉还好,这一拉,叶定川反而挣扎得越厉害了,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可怜巴巴望向柳思生。
“行了若朝,别闹了。”柳思生见他俩还是一如既往不对付也是头大,走进几步蹲下身子揉了揉叶定川脑袋,“别哭了川儿,我无事,别哭了。”
“先生……”叶定川眼疾手快,抓住柳思生的手就紧贴自己的脸颊上。
奕宣此时脸黑的不能再黑了,干脆松开脚,还不忘踹了他一下,恶狠狠瞪了柳思生一眼。
柳思生假装没看见,动作轻柔扶着叶定川起身。
叶定川哽咽开口:“先生……对不起……您明明救过叶家那么多次,这次叶家却不能救你……叶家愧对先生……对不起……”
“这话不是说过让你别再说了吗?”柳思生也是无奈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递给他,“先擦擦脸,干完正事再哭也不迟。”
“这是……先生的……局?”
“是,又不是。”
59.棋局颠倒黑子吃黑
“妈的!他柳思生敢这么玩朕?”
御书房内,奕临一本奏折甩到台子下,对着众臣吼道:“西和谋反,国师被劫,如今连他魏宿都要帮着奕知造反了?那御龙卫全他妈是一群饭桶!柳思生不在,不光是金狮,连他妈的影杀都要跟朕对着干!你们说说,这天下究竟是何人的天下?”
“陛下息怒。”奕承君急忙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激昂,“请陛下即刻下旨,臣愿亲率领十几万御龙卫,不出一月,必定踏平西和,将叛贼一网打尽!”
“长公主莫要心急。”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缓缓站了出来。
此人正是当朝右相商行。
他在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跪下身,恭敬说道:“依老臣愚见,国师向来不是轻易屈居人下之人,他不会无缘无故就去帮西和,而且还这般轻易就让我们知晓此事,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奕临看着他开口,气得一屁股重重地坐到龙椅上,没好气开口:“继续。”
商行不慌不忙分析道:“陛下也知,国师此人向来专横不守规矩,若非西和王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强压他是不会乖乖听话,再者,他手段高明,人脉通天,究竟是如何传信回来的,我们查无可查,如今北定金狮尽数被关,影杀躁动我等也已镇压,只需找到那传信之人,方可破局。”
“国丈言之有理。”奕临恍然大悟,身子后仰,接过话继续说,“若是他想要的东西,朕倒是能想起了一个人。”
奕承君追问:“陛下想到的是谁?臣这便去抓!”
“一个亡魂!”
宣王府外,马车早早备下。
“江大人,您要去何处?”楚卿见江去脚步匆匆出门,带着忠和急忙追了上前,“可是有什么消息?”
江去将她二人带到门内,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说道:“宫中传来消息,影杀劫持了魏将军的妻儿,国师倒戈相向,叶家人都被抓了。”
楚卿皱眉:“影杀?怎会如此?柳大人不是在西和吗?是有人陷害柳大人吗?”
“这倒不太可能。”江去摇了摇头,解释道,“逢大人之前就说过,除了先帝留下的那些影杀,其余影杀全都听从先生的命令行事,而且他们分散藏匿在各处,若没有先生召唤,是绝对不会擅自行动的,想来,逢大人他们应该是跟先生取得联系了。”
江去说着叹了口气:“只是他如今的行踪我不得而知,如今陛下大怒,召众臣入宫,待退朝,臣出宫会将宫中的消息带给王妃娘娘。”
“北定王也被抓了……”楚卿捏着袖口的手紧了紧,一脸担忧,“那我兄长……”
江去脸上也透露着不安,安慰言:“娘娘放心,臣与傅将军来信,他说这次东寻从始至终没露面,这把火还没烧到东寻身上,倒是娘娘,后头若再召娘娘进宫,娘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楚卿没有多问原因,果断点头:“宫中那边我自会称病推脱,只要宣王府没被围困,我便不会有事。”
“奴才也会悉心照顾好王妃,江大人尽管放心。”忠和在一旁微微弯腰道,“只是江大人与宣王府往来密切,还望多加保重。
“放心,我攀上的萧家这事已然传开,比起‘死去’的宣王,活着的国公府自是能保全在下,娘娘也是,若这些日子有了逢大人的消息还请娘娘及时告知。”
“嗯嗯。”楚卿答应完,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开口,“对了,若叶家被抓,那陆大夫呢?也是被抓了吗?”
江去闻言,身子一僵。
不对不对不对!
听传闻,这叶家进去的只有叶流将军跟大世子叶定山。
这陆瑶明明是跟着一起回京的,我自是亲眼所见。
却怎么没有一点他的消息?
好像他自回来便销声匿迹了。
“此局,你不是说你持白子吗?”奕宣说着在棋盘上落下黑子。
“持黑持白都是为了赢下这局,你我何必分得那般仔细?”柳思生笑着,身子前倾,拿过他面前的黑子落下,“黑白若争不出来高低,可下和棋,那黑黑呢?”
“那是我的棋!”奕宣一拍桌子气言,“这局没法下,从一开始你就在胡搅蛮缠,一会儿下白一会儿下黑你什么意思?”
“柳思生,你不是说你会乖乖听话吗?”
“是啊,臣有在乖乖听话,臣持的黑子也算做是殿下的,殿下都要赢了,可还是不满意?”柳思生抬手请示,“殿下该你了。”
奕宣瞧着那乱成一团的棋局,将手中的棋子随意扔到一旁,没好气开口:“即便我赢了,也是靠你的黑子堆上去的,早只如此,我就不该同你下这盘棋。”
“可这局棋还是殿下邀请臣来下的,臣不过顺水推舟,想让殿下赢棋而已。”柳思生笑容更胜言,“若没臣的黑子,殿下恐怕难以赢过在下。”
奕宣抬眸,恶狠狠瞪了柳思生一眼道:“你都不试试,怎知我赢不过?”
柳思生反问:“殿下是需要臣,才邀臣入局,不是吗?”
“是我先开的口,但你也不该让旁人都知道你是故意的吧,不然这与几年前有何不同?”奕宣步步紧逼。
柳思生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口:“殿下别忘了,奕临身边不光有御龙卫,还有商家,如今商家与七公主有联姻,殿下若真要断,能断得干净吗?”
奕宣一时也被他问住了。
原来他说的自己太急是这个意思。
想扳倒奕临,这商家断不可留。
那七姐她……
而且商家如今只是明面上的一个势力,暗地里还有南归贞王。
真是不好弄。
柳思生言罢,又拿起一黑子放在奕宣面前:“殿下就接着下你的黑子,你是持黑不错,但你,不能是黑,臣的黑子将紧随殿下身后,做那真正的黑子。”
奕宣自是明白他的打算,虽说他处处干预引火烧身,但好在都是自己预想的结果。
待奕临真的挥刀西和,原打算的是坐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但这渔翁怕是早已经被鹬蚌给看见,避之又避。
西和王狡诈势必会以柳思生跟自己做为挡箭。
他败,我先死。
他赢,我亦死!
这是个困局。
而如今只能仰仗柳思生破局!
既如此……
奕宣想着,对上柳思生的眼睛,声音放缓:“奕临会迫不及待打上西和,如此一来万民局困不住他,西和这条路走不通,看来我们的国师是故意只身入局,早便知这破局之法了。”
“那若朝便来猜猜看,我的破局之法。”柳思生自信一笑,而后背靠座椅悠然自得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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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面前的茶水送到嘴边。
奕宣一摆手扭头:“我不猜,是何法不重要,于我而言,能破局便可。”
柳思生歪头,轻笑一声:“你这点真是跟先帝挺像。”
此话一出,奕宣心中一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看来,我的棋局该变变了。”他说着,抓起一把白子,尽数撒在棋盘之上,“柳思生,要不这个皇帝你来当吧。”
“我可以考虑考虑。”柳思生捏起那白字用手摩擦起来,“殿下能让贤,臣当感激不尽。”
“但殿下可要想好了,臣这条路上血腥味会很重。”
“血腥味不重,我怎么理所应当杀了你?”
昭元六十五年,立夏。
华京同西和三个月的僵持被影杀打破。
奕临命御龙卫主帅奕承君领十五万御龙卫攻打西和。
不计代价,不论生死。
一时间战火四起,哀嚎遍地。
魏宿在奕宣威胁下只得参战,同时,柳思生献上金狮令,调动金狮全力助战西和王。
奕承君不敌,及时撤退保存兵力。
一战,西和胜。
“哈哈哈哈哈。”奕知畅饮美酒,仰天大笑,“这仗打得漂亮,真是多亏了国师,来来来,这杯本王敬你。”
“不敢当,西和王万民所向,该当如此。”柳思生也赔笑起身,端起身侧杯子。
奕宣正巧坐在他身边,见他如此,也跟着起身,直接夺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国师身子未愈,这酒臣弟替他,大哥不会怪罪臣弟吧。”
“哈哈哈,怎会怎会。”奕知也端起杯子笑道,“若不是九弟出策,本王也得不到国师和金狮,如今连魏将军都投诚西和,九弟真是功不可没,得此贤弟,本王无憾啊,哈哈哈哈。”
“大哥过誉。”
奕知也是高兴,大手一挥言:“说吧,九弟想要什么?大哥都满足你!”
奕宣面无表情行礼道:“大哥,局势未定,如今论功行赏怕是为时过早,我们该是下一步了。”
“哦?那九弟说说下一步该如何?”奕知故作不知套话奕宣。
“大哥说了算,臣弟定殚精竭虑!”
奕知眼见套不出来什么话,眼色一沉:“要不直接打上华京,九弟说呢?”
奕宣问此话一惊,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难不成看出什么了,要耗死自己手里的御龙卫跟金狮?
“开个玩笑,本王不傻。”奕知嗤笑一声接着说,“那华京之地可不是那么容易攻破,商家,金狮,黑蛟,影杀……哦对了,这影杀,不知臣弟可有办法?”
他胃口倒是不小,连影杀都想要!
奕宣冷静道:“大哥知这影杀是听命于陛下的,况且影杀只是刺客,不出华京,也不会打仗,想来除了祸水东引,并无他用。”
“不一定。”这时,柳思生却突然开口。
奕宣一个震惊回头。
他这是干什么?
怎么又不按照棋局去走?
他又要干什么!
柳思生轻轻推开奕宣走到西和王面前行礼:“臣有一计,不过影杀可能会全军覆没。”
奕知挑眉:“哦?说说看。”
柳思生坦言:“跟西和王的计一样。”
“杀!”
60.疯态渐露萧家入局
“既然朝中关系错杂,便挨个杀,都杀光!”
柳思生眼神狠戾,语气却出奇平静。
就连奕知听闻此言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此刻他才知为何先帝如此器重于他。
“那叶家……”奕知此时的气势倒是略逊柳思生一筹,难以置信开口。
“弃!”
一字干脆利落地脱口而出,连奕宣都瞬间愣住了。
什么?
他在说什么?
“叶家也是无用才入的大牢,既成累赘就该放手,只要西和王开口,影杀便于幽夜之下倾巢而出,先杀他商家一个血流成河。”柳思生说着,端起酒杯,从容地走到众人视线的中央,随后仰头一饮而尽,“若权臣不服,就杀光权臣;世人不顺,便杀光世人。”
“只要你西和王想登上那个皇位,只有你开口,臣有一百种法子,将这世道变成你西和王的天下。”
奕宣见他这般疯魔的模样,急忙冲到他身边拉住他,向奕知行礼道:“大哥,国师他……是喝醉了,臣弟这就带他先回去。”
“你等等。”
见奕宣刚要迈步离开,奕知一反常态起身叫住了他。
他难以置信地从高位走下,一步步逼近柳思生。
奕宣见状,往他身前挡了挡,再次开口:“大哥,臣弟……”
“你先别说话。”奕知抬手打断他,目光紧锁柳思生。
柳思生微微仰头,毫不畏惧言:“看样子,西和王心动了?”
奕知就这般直视他的双眸,过了许久才嘴角上扬开口:“气运!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昭气运!”
“西和王过誉。”
待宴会结束,奕宣黑着脸,拉着柳思生的胳膊将他拖拽进房间,反手将门给锁上。
柳思生喝了不少酒,脚步浮空,先一步跌跌撞撞往床上去。
奕宣紧跟其后,在他快要靠近床边时,抬手用力一推。
柳思生便侧着身子,轻易地被推倒在了床榻之上。
他一躺下,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歪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魅惑开口:“若朝,不过才三两个月没做这种事情,今日便如此迫不及待了?”
奕宣俯身压了上去,一把掐住了柳思生的脖子,力道却是不轻不重。
他咬牙切齿道:“柳思生,你是学不会乖乖听话吗?非要让我如此对你,你才满意?”
“哼。”柳思生仰头,与奕宣对视着,“殿下在气什么呢?是气我主动投靠西和?还是气我滥杀无辜?”
“你既知道就莫要再问!”奕宣纵有满腔怒火,却也不能拿他如何。
只是气他能如此说出抛弃叶家这种话?
气他如此不忠不义,万一最后将自己也给抛弃?
气他从万人敬满腹经书的国师堕落成如今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气他非要将自己身上染满污秽才肯善罢甘休?
“难道殿下从来没好奇过,臣是如何助先帝登基的吗?”这时,柳思生却突然反问道。
奕宣松开手,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别卖关子,快说。”
“臣杀了前朝所有人,除了叶家。”柳思生如蛇般从奕宣身后缠上了他的身子,“所以叶家才如此忠心耿耿。”
奕宣闻此,闭上双眼。
这终是最不愿听到的话语。
他冷血。
他盯上自己。
他紧紧缠绕自己。
他将自己勒到窒息。
在失去意识的片刻,奕宣才深刻认识到了。
那些宫中有关他的传言。
那个祸国妖师……
“前朝四家全是影杀灭的,如今只是演一出往日重现。”柳思生手中动作不停,一手揉弄过奕宣的脖子,一手缓缓向下搭在他腰带处,“殿下放心,只是这西和王要当皇帝,臣只当是点他,于殿下来说,殿下不必担心送到殿下手中的皇位是脏的,这污渍臣会想办法将它与西和王一同抹去。”
奕宣气急,抓住柳思生乱动的手,一个转身,竟与他同时扑倒在床榻之上。
他眼眶泛红,直勾勾看向柳思生,质问:“就非要逼我吗?柳思生,非要将我逼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才罢休吗?”
“只是个皇位而已啊!我是想抢!但我正大光明地抢!我会扳倒商家,哪怕他们从此沦为庶人,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奕宣眨眼间,一滴泪水滚落,滴在了柳思生的脸颊上,“算我求求你,别再说那些话了,你真不该将你弄得这样肮脏,别让叶家听到这些话,也别让我母妃听到,好吗?”
那滴泪似浇醒了柳思生,他收敛几分,神色趋于平淡,语重心长言:“天下易主向来如此,若朝,你会是个好皇帝,只可惜太心软了。”
“那是因为我做不到!”奕宣情绪一下子被激起,朝他嘶吼,“我杀人时我手都在抖!我做不到……可我知道,若我不这么做,死的会是你我!万民局前,尽管我做了万全准备,可还是有不少西和人死在这场大战中,我拉拢魏宿,夺取金狮就是因为我知道西和赢不了,西和若赢不了,西和万民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赢了,你该高兴。”柳思生神色冷漠,语气冰冷,“是你保全了西和,你做得对。”
“对个屁!”奕宣松手,将头抵进柳思生怀中,“对个屁……我出现在西和,西和的祸因在我,我难辞其咎,那些死去的人……我难辞其咎。”
“但即使你不来西和,他西和王也会反。”柳思生双手环上他的双肩,轻拍起他的背,“我家若朝也聪明,早就料到,才故意来的西和不是吗?”
奕宣沉默不语。
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毕竟自己做什么,他柳思生都能知道。
这改朝换代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出戏。
他站在天道之处,俯瞰万物。
众生皆为棋子。
“我听你的。”柳思生长叹一口气,退了一步,“此话我不会再说,影杀不会轻举妄动,但你需得告诉,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还是商家。”奕宣此时才抬头,顶着红肿的眼却皱起眉头,“我需要见我七姐,我需要跟江去通信。”
“好,还有呢?”
“我知你有商家的秘事,你早就派人盯上了商家,我要那些东西!”奕宣说罢,直起身,胡乱擦了擦眼泪,如今这表情倒是委屈个不停。
他这一哭,竟将柳思生的本性给哭了出来。
毕竟自己实在是招架不住一只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小狗。
他手撑着脑袋,又开始刚刚的调戏:“哎呀,这些东西可是很贵,折了我不少人,殿下打算拿什么换?”
“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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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有。”
“身子。”
“……”
奕宣先是一愣,随后火气一下子上来了,直接从床上弹射起身,指着他大骂:“都这种时候了,你要的竟是这个?柳思生!你怕不是个娼妓投胎的吧!”
“干嘛说得那么难听?”柳思生笑着坐起身子到床边,抬手拉着他的腰带,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你们之间,什么没干过?之前见面是谁急不可耐把人折腾到发热,随后又冷落许久?如今还这般扭捏?”
“奕若朝,你这相公当得可是一点也不称职啊。”
“真是服了,能不能别说得那么光明正大的,这种事怎么到你嘴里如此稀松平常了?”奕宣双手捂脸,耳尖发红,只觉无地自容。
柳思生却趁他双手忙着捂脸害羞,干脆利落一把扯开他的腰带。
“啊!”奕宣一声尖叫,双手立马转而护住自己,“你突然……干什么呢?”
“不脱衣服,如何行事?”柳思生说着,手中动作不停,拉着奕宣就上手扒。
“别……你别……布被都被扯烂了……那系绳不是这么解的……别拽了别拽了……勒死我了要……得得得,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萧国公府外。
陆瑶一身白衣,被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萧烬早早等在门外,瞧见他,急匆匆迎了上来:“陆大夫,您可算来了。”
“路上遇到了些麻烦,不过好在没耽误时辰,萧国公如今怎样了?”陆瑶跟着他,也是脚步匆匆往院中赶去。
萧烬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寻常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就连太医也是,在下也是听了江大人举荐,才知还有陆大夫这般济世神医所在,这如今,还得指望陆大夫救命了。”
“世子谬赞,在下不过是一江湖郎中,早些年寻医问诊救治了江大人夫人这才幸得相识,如今能为萧国公府出一份力也是在下所幸。”陆瑶客套话也是张口就来,“事不宜迟,还是快让我见见萧国公吧。”
“好,这边快请!”
一脚踏入寝房,陆瑶目光与江去对上,而后迅速移开。
他走到床边,掀开帘子,只一眼便诊出:“是中毒。”
“什么?”萧烬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可若是中毒,为何寻常大夫瞧不出来?陆大夫一眼就看出来?”
“因为这毒不是中原的毒,也是早年在下游历北定时才见过的,这毒是北月边关的望生花。”陆瑶说着,在床边跪下身子,打开背篓,“北月信轮回往生,多建寺庙祭祀,因众人常沉迷幻境寻得无妄,导致北月气运如此,此花绕寺庙先天而生,常被用来制作高香,少量吸食会产生幻觉,过多便会陷入昏迷,给人一种气数将尽,快入轮回之迹。”
“陆神医见多识广,难怪太医院的人都说我父亲是寿命将近,无力回天,不过这毒可有解法?”萧烬赶忙追问。
“解法不难,只是需要时间,萧国公府可有供在下暂留之地?”
“有的有的有的,只要陆神医能救家父。”萧烬连连应答,“可好端端的,我父亲为何中北月的毒?”
陆瑶询问:“在下也是疑惑,国公近日可是去过什么地方?”
“家父除了上朝,从不轻易外出……”萧烬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除了半月前,右相八十大寿,我父亲去商府贺寿……”
61.萧烬坦言往事被揭
“难不成……是商家?”萧烬说着,紧了紧拳头,“他们竟然……”
“在下倒觉得不是商家。”江去这时才走近二人开口言,“如今西和动荡,商家已然自顾不暇,缘何无故树敌?况且萧皇后也算是他商家的人,单就这一层关系,商家也无理由害人。”
萧烬看了看江去,欲言又止,随后再次对上陆瑶的目光。
陆瑶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试探性地开口询问:“莫不是萧家在何处得罪了商家?”
萧烬闻此询问,闭上双眼,松开了拳头,长叹一口气:“算了,江大人与陆神医都不是外人,告诉你们也无妨……不是我父亲,是我,我……得罪过商洛。”
“商小王爷?为何?”陆瑶故作不解,追问。
萧烬的目光在与江去短暂交汇后,才缓缓道来:“江大人应当知晓那件事,就是我与江大人初次相识的那年。”
“那时江大人刚刚入朝为官,我也才开始在朝中辅佐父亲,毕竟他年事已高。在朝中,我见识到了江大人的胆识,心中不禁心生敬慕,更是有幸能与江大人结识,此后江大人也传授给我许多治理民生的经验,在治理对策上更是一针见血,不仅助力萧家一时风生水起,对我而言,更是如遇恩师,这皆是萧某的肺腑之言,萧某至今都无以为报。 ”
“然而如今的朝廷,早已不是先帝在位时的景象,官官相护,亲近者上位。萧家如今虽然得势,但我长姐……诸位也都知道她的处境,在那群皇亲国戚面前,我萧家依旧如乌鸦、如麻雀,不过是被人随意踩踏的蝼蚁罢了,我自然也不例外,在商洛面前,我始终都得低三下四。”
萧烬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怒火:“那商洛,在外人眼中,才华惊世,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祖父是两朝元老,姑母是太后,堂哥是皇帝,堂姐是御龙卫主帅,再加上他外貌出众,当真占尽了天时地利!但却无人知晓,他背地里和所有商家人一样德行恶劣!”
“那日我被他威胁,陪他去了那烟花柳巷之地,途中偶遇江大人刚刚出宫回府,江大人当时出言劝我,可我实在是身不由己!没想到这竟给我招来如此大祸。”萧烬低下头,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商洛喝醉了酒,也不知发什么疯,带着一群纨绔子弟竟然……玩那酒池……我实在说不出口。 ”
“我当时要走,被他拦下,他们强行灌了我不少酒,我本就神志不清,还听见他羞辱我萧家,脑子一热,便跟他打了起来……”萧烬似乎不愿再回忆起那段过往,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后来我自然被抓了起来,在牢中关了足足一个月。还是我父亲多次前往商家求情,就连我长姐也跟着屈膝,他们才同意将我放出。等我出来之后才知道,也是江大人暗中帮忙,去查了那晚的缘由,抓住了商洛的把柄,他们这才同意放人。 ”
“说到此,萧家还得再次谢过江大人。”
“世子过誉,只是朝中难得有世子如此清明之人,在下为千万百姓扶良臣也是在下的荣幸。”江去客套之余,对着陆瑶不经意间微微一笑。
陆瑶已然了解个大概,跟着点了点头:“多谢世子相告,知其病因,便能顺此寻其根本,在下定会竭尽全力,不负世子所托。”
“萧某在此先谢过陆神医,麻烦神医了。”
商家府邸内,处处都透露着压抑。
奕鹤鸣坐在庭院中,手帕捂嘴,轻咳不止。
她头上那簪子随身子轻颤,虽一身华服在身,也再没了往日的富贵之感,只是病恹恹的面容之上加以虚伪的掩饰。
一侍女脚步匆匆,脸上难掩喜悦到她身边跪下,急忙呈上一封信:“公主,有消息了,近来华京出了一名神医,竟将垂死的萧国公都给救活了,若是他的话,定然有法子!”
奕鹤鸣微微点头,接过那信,查看之余不忘询问:“王爷呢?今日也是不回来吗?”
侍女眼神一暗,面容爬满失落之色,带着些许抱怨,小声言:“怕是不会了,这都下朝许久了,公主您受的这些苦,沫儿都看在眼里,要不咱们回宫吧,沫儿实在不想看着您再受这份罪了。”
奕鹤鸣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抬手摸上头上的簪子:“路是我自己选的,那我走好便是……只是不尽人意,但没关系,你说若我有了子嗣,他可是会回头?”
“为了子嗣,您吃各种各样的催生药,都将自己吃成这副样子了,王爷也没关心过您一句,沫儿真是替您不值。”沫儿说着,眼眶泛红,“公主本该是翱翔九天的凤,如今被关在这笼中奄奄一息,沫儿心疼……”
“没事的,沫儿别担心,我三年未育,商家也从未嫌弃过我,祖父对我也是一直疼爱有加。”奕鹤鸣笑着揉了揉沫儿的脑袋,安慰她道,“等见到了神医,说不定一切都会好起来呢?”
“嗯嗯。”沫儿胡乱地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我这便去联系那位神医,公主一定会好起来的。”
九月秋高,奕承君领御龙卫再次压境。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倒是没迅速败阵,还一个反击,将西和军撞了个重伤,逼退其三十余里。
奕知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朝众人吼道:“难道就这么耗着?如今朱茱也不在,镇敌的手段都没了!”
叶定川怀中抱剑,靠在门边,听到这话,眼神扫向了奕宣。
奕宣同样身披银甲,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快步走上前:“大哥,华京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只需拖住御龙卫,援军自然会来。”
“怎么拖?她奕承君简直就是个疯狗!”奕知气得转过身,连连叹息,“真不知道你们的办法管不管用,可别再让我搭进去几百兵力,最后还弄得难以收场。”
“若是朱姑娘已经到了的话,应该是不出一月,华京的金狮自踏御龙卫的尸体而来。”柳思生原是在椅子上坐着,如今起身,走到奕知背后,“若是西和王信在下的话。”
“我自是信!”奕知急忙转身,双手搭上柳思生的双肩,“国师!本王信你!”
魏宿这次倒是老实,蹲在角落里也是一声不吭的。
不过也就是上次跟这次在交战时遇见了主帅,想临时倒戈,结果两次被叶定川抓了个正着?
话说这小子也是在开小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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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盯着自己呗?
但这怨我吗?
谁让你们威胁人在先的?
活该活该活该!
去死去死去死!
魏宿心里暗自蛐蛐半天,谁料一抬头,对上了奕宣直勾勾的目光。
“魏将军。”
这一声喊得魏宿心里猛地一颤,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努力保持冷静:“叫老夫何事?你们出谋划策就好,魏某不过是一介武夫,没什么脑子。”
奕宣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走过去拍了拍魏宿的胳膊:“有件事挺适合魏将军去做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魏宿心中暗叫不好,紧张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开口:“什……什么?”
“您老人家毕竟熟悉御龙卫,领一队人去前方探探消息,这对魏将军来说不难吧。”奕宣“诚恳”拜托道。
“啊?”魏宿难以置信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没事吧!
这是明摆着放自己回去?
不行不行,想来老夫混迹朝堂那么久,才不会上你小子的当!
“怎么了?魏将军不愿?”
“不去不去。”魏宿赔笑一声,默默拉开奕宣的手,“老夫年纪大了,行动不便,若是被发现了跑不及,不光带不回消息,这对殿下来说可是损失啊,毕竟老夫忠心耿耿。”
“原来魏将军如此忠心,本王甚是感动,如此那就不为难将军了。”奕宣见好就收,转头将目光落在叶定川身上,“没办法了,那就劳烦小叶将军了。”
“你这么诈能诈出来个屁。”叶定川直接明骂一句,冷哼一声,心中虽不服气,倒是乖乖转身离开,边走边言,“那就让魏将军接在下的活,好好守营吧。”
“守营……我这……”魏宿欲开口推脱,奕宣已经笑着将令牌递到他面前。
“御龙卫令牌归还给魏将军,如今的魏将军继续当这御龙卫的主将。”奕宣见他不接,直接走近几步,把令牌塞到他手中,话里有话地说道,“魏将军,可得继续忠心耿耿啊。”
魏宿身子又是一颤,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这是干什么?
他疯了吗?
真是不怕我带兵反咬?
魏宿想着,朝奕宣身后看去。
他身后的柳思生,眼眉弯起,微微歪头,看似无比和蔼地笑,但在魏宿看来,却极度阴邪。
完了完了……
夫人,若若,想来我戎马半生亦是弯腰半生,如今直不起来不说,还真是彻底断了啊!
奕宣轻笑一声,附在魏宿耳边开口:“若魏将军不满意,那就御龙卫,你当主帅,如何?”
魏宿问此言,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奕宣轻推他的肩膀一下,刚刚的笑意全无,冷声威胁道:“魏将军,选对路,一帆风顺;选错,死!”
“宣王殿下说得太过了,说选错死,可就太夸张了。”柳思生接过话,跟着笑眯眯言,“不过缺胳膊少腿的还能当个盆栽,放在我屋内日日观赏倒是也可以。”
62.混入商府重阳局开
人……人彘?
他的意思是要把我做成人彘吧?
还放屋里头观赏?
魏宿一闭眼,一口凉气猛地过肺,微微抬头,止住溢出的眼泪。
夫人,若若,我……对不起你们……
“还是算了,老头子的脸我若真是日日看着,怕是连饭都吃不下。”柳思生见好就收,脸上还挂着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摆了摆手,潇洒转身,大步走出营帐,“臣先去演武场转转,就不奉陪了。”
奕宣听到这话,目光立刻从魏宿身上移回到柳思生身上,也是懒得再管魏宿,对着奕知匆匆行礼,便追了出去。
今日又活了一天,真好。
魏宿见他俩煞星都出去了,真是感慨万分,这才刚松口气,突觉身后一道目光。
等等,他们都走了。
那这屋里……就剩我跟西和王了?
好尴尬啊。
魏宿转身,也是有样学样,恭敬行礼:“若无他事,末将告退,时候不早,王爷也早些休息。”
奕知目光紧锁他身上,许久没说让他退下。
魏宿一时无措,就这么保持这个姿势在原地。
这我还走不走啊?
奕知突然开口唤他:“魏将军。”
魏宿心里又是“咯噔”一下,抬眼对上奕知的目光,弱弱开口:“王……王爷,您还有何吩咐?”
“本王想跟魏将军做个交易。”
陆瑶背着医筐,脚步匆匆跟在沫儿身后走入商家府邸。
连过三条长廊,才到奕鹤鸣的寝殿门口。
“公主,陆神医到了。”沫儿先一步进屋通报。
陆瑶在门外候着,听到传唤,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他隔着屏风,对着奕鹤鸣行礼:“草民陆瑶,拜见公主殿下。”
奕鹤鸣还是手中不离帕子,掩在嘴边轻咳两声,这才开口:“陆神医不必拘礼,我的情况想必沫儿在来的路上已经跟神医说了,此事不宜宣扬,只能委屈神医悄悄进这商府一趟了,有招待不周,还望神医见谅。”
“公主言重,能为公主分忧是草民的福分。”陆瑶说着,放下药筐,取出丝线,“还劳烦沫儿姑娘将此线一头系在公主手腕上,方便草民探脉。”
沫儿连连点头,片刻不敢耽搁地接过那线。
陆瑶隔线探脉,不久便明白了个大概,开口询问:“恕草民唐突,公主你……莫不是居经?”
奕鹤鸣闻言,明显一愣,下意识地与沫儿对视了一眼后缓缓点了点头:“不瞒神医,确是如此,我自知有问题的是我,但商家并不知情,还请神医替我保密。”
“公主,这并非是什么病症。”陆瑶松开手,耐心地为她解释道,“寻常女子一月来一次癸水,也有像公主这样三四个月来一次的,这都是正常现象,公主自身并无问题,也并非不孕,只是受孕难度较大。加之公主心情急切,服用了太多催生药,这才导致太冲脉不足,经脉紊乱,反而雪上加霜。”
奕鹤鸣闻此言,默默低下头。
沫儿见状也是急忙开口解释:“我家公主本就难以怀上,若不服用催生药,真就没别的办法了,可这种事情女子如何开口?在男子看来,他们也只会觉得是女子的问题,陆神医,您不知道我们家公主的处境,她……”
“行了沫儿,别说了。”奕鹤鸣闻此,开口制止她,再次将话给拉了回来,“我请陆神医来其实不是治病,陆神医也不必说这些给我听,我只想知道,我如何能怀上?”
陆瑶听她这么说,也是一时语塞。
这姓奕的,果真是一家人啊。
陆瑶认真道:“若公主真想怀上,就得听草民的。”
奕鹤鸣虽有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我信神医。”
“首先,那催生药公主不能再吃了。”陆瑶说着,提起笔,写起药方,“草民先给公主开副驱体内残留药性的方子,方子上的药草都很好买来,若公主不放心也可拿太医院鉴定,待公主身体好转,草民再为公主开下一副方子。”
奕鹤鸣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道:“这药,需要吃很久吗?”
“那得看公主能不能按时吃好好吃。”陆瑶写完,放下笔,语重心长言,“公主啊,怀孕一事急不得,而且这也不是公主一人的事情,公主需得身子安好不说,这驸马,草民也需得瞧一瞧。”
听见商洛,奕鹤鸣再次陷入沉默。
沫儿此刻接着开口:“若让王爷知道,那还得了?而且王爷他……”
“那草民也无能为力。”陆瑶将药方放在桌子上,起身背上药筐,“公主应是知道草民的意思,有些事情瞒下去没有好处,而且公主如今都这副模样了,草民瞧见也是心疼,还请公主更加疼惜一些自己的身子才好。”
陆瑶说罢,转身迈开步子。
“陆神医留步。”奕鹤鸣心急,连忙唤住他。
陆瑶低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而后转身:“公主可是想通了?”
“沫儿,带陆神医去西院的厢房,好生安置。”
“是,公主。”
夜半三更,黑雾笼罩。
江去周身裹挟着夜色,独自前往城郊小院。
轻推竹门之际,屋内灯火骤然亮起,映出墙头树上一众漆黑的身影。
他脚步不停,仿若一早便知,神色镇定迈入众人视线,而后推开房门。
逢雨隐匿在火光照不到的房梁之上,也是提前知道江去会来。
见江去进门,他身姿轻盈,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陆大人已经去往商家,这是商府布防图。”江去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图纸递给逢雨,“宣王交代,务必留活口,尤其是七公主,绝不可有一丝闪失。”
“影杀自有分寸。”逢雨一边说着,双手不停,匆忙展开那图。
他只是随意瞟过一眼,便牢记于心,紧接着将图纸凑近烛火,任其燃尽:“何时动手?”
“等陆大人消息,宣王说了,华京众人,全都听陆大人指示。”江去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递给逢雨,“望生花粉,重阳夜,芳菲苑,小商王爷邀京中华贵共赴神女宴,届时我会寻得理由随萧世子同去,请逢大人提前安排人手过去。”
“不可。”逢雨接过药粉,赶忙收好,开口劝阻,“这望生花粉需掺入香中,闻者入幻,江大人您不可以身犯险。”
“放心,陆大人早就给了我解药,我去也是为了洗清嫌疑,避免引火烧身。”江去说着望向逢雨,神色中透着几分忧虑,“只是逢大人您……此计万分危险,千万多加小心。”
“影杀无惧。”逢雨神色坚定言,“江大人保重。”
“保重。”
楚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望着面前的江去,沉思起来。
常青楼外人声嘈杂,叫卖声此刻闯进来,倒显格格不入。
“你是说,他打算屠尽商府,放出金狮去西和来一个前后夹击,然后让我带着黑蛟直接逼宫?”楚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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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复述了一遍。
江去笑着点头:“不错,如今奕承君不在,御龙卫大部分兵力在西和,东寻王大可放手去干。”
“呵。”楚禹轻哼一声,放下杯子,“这意思是要让我东寻当这个出头鸟不成?别忘了,如今贞王跟肃王那边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别等我逼宫不成,反倒将整个东寻都搭进去。”
“贞王远在南归,东寻王不必担心他能如此之快赶到,毕竟金狮脚程快得多,一来一回都够时候;肃王就更不用说,他人在千里之外的北月,自顾不暇。”江去起身,走向窗边,“陛下就算留后手也不怕,毕竟我们也有应对之策。”
“是什么?”
“此事不可说,东寻王只需明白先生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江去说着,微微侧头,将目光再次落在楚禹身上,“自他回京,局一直都在。”
楚禹听闻此番话,心中一惊。
难道我也是他局中一子?
一切都……
楚禹这下彻底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江去身侧:“可单论黑蛟,就算没有御龙卫,把握都不大,逼宫这事还不如换叶流将军来做,我去西和便好。”
江去听出了他的顾虑,却没有松口:“逼宫必须东寻王来做,东寻王也必须留在华京,东寻小主可是在华京。”
“东寻王不是孤立无援。”江去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给楚禹,“萧家已然入局,东寻王尽管调用,还有影杀,当夜影杀会分成三波,一波跟在东寻王身后,必要时,可暗杀之。”
“可重阳夜,我妹妹在宫,我怕……”楚禹抬手,犹豫之间还是接过手。
“那正好!”江去一掌拍在楚禹肩头,神色激动,“望生花粉我已让小主带入宫中,东寻王可也莫要觉得小主是什么娇弱之人,她会杀人!”
楚卿圆扇遮面,身着华服跟在萧元身后。
御花园内,俩孩童在众丫鬟太监簇拥下嬉笑打闹着,见到萧元,都兴高采烈往这边奔来。
“母后!”
“存儿,勤儿,快来拜见你皇叔母。”萧元满脸宠溺,摸向奕存和奕勤的头。
两个孩子也是懂事,脸上带笑,甜甜唤出:“皇叔母安好。”
“好孩子。”楚卿弯下身子,从袖中掏出蜜饯,塞到两个孩子手中,“行了,去玩吧。”
“谢谢皇叔母!”
虽然这奕临与萧元成婚多年,但是萧元还在太子妃时却一直没有身孕,直到坐上这后位,这才得以怀上。
“之前……陛下不愿要子嗣,我需得日日服用凉药,只是如今,他是皇上,需要太子固位。”萧元说着,拉过楚卿的手,摸上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太医说是双生子,有两个心跳,宁儿妹妹快摸摸看?”
楚卿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肚子上。
不知怎的,内心无比开心,为她开心,为这新生开心。
她怀存儿跟勤儿时在笑,在幸福。
那明媚的笑容也刻在了楚卿的心中,亦深刻入骨。
这两个孩子会出生,长大。
但我知他们活不久。
换朝之争,旁人尚会波及,更何况是他们?
虽说天下大乱,幼子何辜?
但他们可是奕临的血脉,嫡系血脉!
若朝哥哥还活着,他会打回来,会手刃奕临。
到那时,他们如何能活?
我一早便知,我该杀了他们……
63.你我皆是困笼之鸟
“宁儿妹妹,你怎么了?”
萧元一声轻唤,将楚卿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再次询问:“你怎么了?刚刚唤你许久都没应。”
“没……没有。”楚卿如梦初醒,心中一惊,心虚移开手,立马将头偏向一侧。
萧元见她神色古怪,心中满是担忧,遂伸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卿这才慢慢平复下心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略带颤抖地说:“没有,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
“嗯嗯。”楚卿说着,抬起头,对上萧元的视线,满目忧虑,“听说生孩子就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元姐姐身子向来孱弱,也宁实在是害怕,真的好害怕。”
萧元闻言,笑着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慰她:“别担心,我可以做到的,更何况这宫中还有太医,为了这两个孩子,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他们生下来。”
“为何?”楚卿不解,追问,“哪怕是会……没命吗?”
孩子没了可以再怀,但若命都没了,这世上就再无元姐姐了。
我不愿如此。
“宁儿妹妹,我感觉到了他们的心跳。”萧元满目温柔,缓缓抬起双手,动作无比轻柔环抱住自己,“我们两个孩子,我的……这是我的?”
楚卿僵在原地,就这般直勾勾望着她。
萧元一生都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金丝雀,儿时养在深闺,及笄之年遇奕承君便没了清白之身,这对于一个恪守礼教的闺阁女子来说,是一生都难以掩盖的伤痛。
老天无情,到此还不肯罢手放过她。
伤痛还未抚平,她又被当作玩物一般,送上了奕临的床榻。
太子妃?
多么风光无限,多么高不可攀。
当打破一切虚名,于萧元来说,这两个给予她万劫不复的人将她的一生都捏在手中,随意把玩,是真的要毁了她。
而如今,她怀孕了。
她有孩子,她是个母亲。
那孩子,是她的血肉,是她的。
也是她的希望!
同为女人,楚卿明白,她心软了,她没能下得去手。
她看着两个孩子出生,将他们抱在怀中。
存儿小小一个,在她怀中对着她笑,像哥哥稳重;勤儿则是在奶娘怀中,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不忘用力吮吸着乳汁,模样喜人。
那一刻,她捧住了新生,萧元的新生,两个孩子的新生。
如此珍贵,不愿放手。
看着两个孩子慢慢长大,萧元的心结也解开了,她会亲手给孩子们缝制衣物,陪着他们荡秋千,亲自做糕点给他们。
她在活着,活给所有人看,活给楚卿看。
“存入跟勤儿该入学堂跟着先生认字了吧。”楚卿跟着萧元,在亭中落座。
萧元莞尔一笑,如往常一般将那盘糕点往楚卿身前推了推:“陛下已经下旨为存儿和勤儿寻太子太傅,只是一直没合适的人选。”
“可往年宫中状元探花颇多,怎就选不出来?小商王呢?不可吗?”楚卿顺着她的话接着问。
萧元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解释道:“陛下本就出身商家,深知小商王的性子。他行事随性,实在算不上是正人君子,况且陛下也不愿事事都被商家牵制,所以断然不会选商家之人。”
“原来如此。”楚卿心中疑惑,将目光落在萧元身上,试探性开口,“元姐姐,这是陛下第一次同元姐姐说他如何想的吧?”
萧元闻此,羞愧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毕竟是……他们的母妃,也向陛下求过情……”
楚卿意识到此话不妥,急匆匆站起身行礼,惶恐言:“恕也宁唐突,冒犯到元姐姐了。”
“没有。”萧元抬起头,望向楚卿,眼中满是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丝欣喜,“没有……我很开心宁妹妹这么问,就好像我们是寻常的闺中好友一样。”
“元姐姐,你我本就是闺中好友。”楚卿也顾不得礼数,直接拉起萧元的手,冲她粲然一笑,“元姐姐,你我相识多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也宁倾诉,在这宫里,我永远站在元姐姐身侧,陪着元姐姐。”
萧元欣慰一笑,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丝丝颤抖,压不住感激言:“宁儿妹妹,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都在……但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会走出这深宫,这里困不住你,而我……也不能总是依赖你。”
“不会的,也宁哪儿也不去,就想在宫里陪着元姐姐。”楚卿双膝缓缓跪地,动作轻柔地将头枕在萧元的膝头,言语间满是眷恋,“元姐姐,你就多依赖依赖也宁吧,也让也宁能多多照顾你。”
萧元抬手,掌心轻柔地抚着楚卿的发丝,微微垂首,一滴清泪伴着温婉笑意悄然滑落。
她神色诚恳,轻声劝诫:“怎么能不走呢?如今这华京,宣王已经不在了,宁儿妹妹也是,莫要再这般执着了。”
“我知道,可我想再等等。”楚卿抬头,脸上也跟着挂上笑意,眼神中却带着化不开的落寞,“若朝哥哥是也宁最初的追寻,也宁想等他,等他回来,等他接也宁走……但我也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他若回来,也宁会夺走元姐姐的幸福。
彻底夺走。
萧元指尖轻轻摩挲着楚卿的脸颊,似释怀一笑:“我倒是盼着他能回来,我见过他,他是奕家难得的清明,该属于他的,总归会回到他身边,他会给宁儿妹妹幸福,只要你能幸福,我也就安心了。”
我的宁儿,看来你我皆是,困笼之鸟。
楚卿遂她意,轻轻点头,眼眸深处,忧愁愈发浓重。
若真到了那时,元姐姐还能这般坦然地说出这些话吗?
可那时,已经不远了啊。
“对了,那香,姐姐可还点着?”楚卿拉回话题,小心询问。
萧元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几分喜爱:“味道很好闻,连陛下都夸赞呢……妹妹,这香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我自己种的,用的是北月的花种子,花开摘取晾干磨粉,制香独特,还是国师在华京时教会我的。”
重阳夜,芳菲楼。
萧烬带着江去递拜帖入楼。
见雕梁绣柱,珍馐美馔,花烛高照,光影摇曳。
听丝竹悠扬,低吟浅唱,吴侬软语。
闻淡淡奇香,酒香弥漫。
醉人间旖旎。
商洛坐于高位,一身华服,左拥右抱,对来者至若惘然,只顾独自高傲饮酒。
萧烬自顾自拜会之后,于末端落座,仿若早已习以为常。
“今年这神女宴听说王爷请了绝世舞姬,不知是真是假啊?”人群中突有一人言出,随后众人便七嘴八舌起来。
“这神女自然得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才行,听说为了找这个舞姬,王爷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王爷的眼光那会差吗?我敢打赌,今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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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绝对非比寻常。”
“那是,嘿嘿嘿,真是迫不及待要见识见识了。”
“听说今年那神女可是有一双美腿,不知这摸起来……嘿嘿嘿。”
“唉唉唉?人王爷都没吃上呢,哪轮到咱们?”
商洛听着底下的窃窃私语,倒是十分满意。
他举起酒杯,高声说道:“今日本王诗兴大发,不如邀诸位玩些不一样的。
“啊?什么什么?王爷又有新点子了?”
“王爷说说看,到底怎么个新玩法?”
商洛直接语出惊人:“神女配好诗,当然要写在其玉背之上,待本王题诗一首《神女赋》,邀诸位一同品鉴可好?”
萧烬闻此,紧了紧手中的杯子,眼中泛起愤怒。
说得好听是共赏神女翩翩一舞,吟诗作画,论道寻真。
实则都是一双双肮脏的眼睛,打量着那可怜女子的玉体。
吟秽诗,作体画,论她道,寻女贞。
外头高高在上的一群达官显贵,聚众于此,视人命为草芥,女子为物品。
皆是肮脏,肮脏至极。
“呦呵,我方才都没注意到,咱们这儿多了个生面孔啊。” 商洛醉眼朦胧,这才发现坐在最角落处,萧烬身后的江去。
他拎着酒壶,脚步踉跄,晃晃悠悠地从高台上走下,朝着两人逼近。
江去见此情形,赶忙随着萧烬起身行礼:“臣江去,拜见小商王爷。”
“我知道你,探花郎嘛。”商洛一杯酒下肚,嗤笑一声,“江大人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莫不是与我们一样,也是性情中人?不过江大人这把年纪……啧啧啧,怕是精力跟不上喽。”
“王爷!”萧烬见势不妙,急忙替江去开口,“江大人是我萧家门客,只是不放心我才跟来的,还请王爷不要为难江大人。”
“哦~原来是门客呀。”商洛拉长了音调,满脸戏谑,“我记得江大人之前可是跟着那位已逝的宣王殿下,如今宣王府衰败了,江大人高中探花后,就这么急着投入萧府的怀抱了?”
“王爷……”
“王爷说得是。”萧烬还欲再言,江去却打断他的话。
他上前几步,再次行了个礼,脸上仍挂着那捉摸不透的笑意,解释说:“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恕臣私心作祟,今日求着世子跟来,也是盼着能有机会结识王爷,若王爷能多看臣一眼,也是臣之幸事。”
商洛见他如此圆滑,心里陡然涌起一股无名火,将笑容给收了回去。
他倒了酒递到江去面前,语气冰冷命令道:“喝了。”
“王爷!”萧烬又忍不住焦急开口,“江大人不会饮酒,我替他喝!”
“我让你说话了吗?”商洛发怒,转身便将那杯酒尽数泼在萧烬身上,“你想喝,喂你啊?”
萧烬被浇得一个激灵,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默默低下头,声音带着丝丝颤抖:“王爷恕罪……”
商洛冷哼一声,又重新倒了一杯酒,再次递到江去面前,恶狠狠地说道:“我们萧世子都替你喝了一杯,这回该轮到你了吧。”
“自然自然,王爷亲自敬酒,是臣的荣幸。”江去虽嘴上这么说,但接过那酒的手却是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酒杯中荡起的圈圈涟漪,迟迟无法将酒送入口中。
“怎么?江大人也跟萧世子一样,得让本王喂吗?”商洛说着,眼神愈发狠戾,“本王耐心可是不多。”
64.血洗重阳陛下宾天
“不敢不敢。”
江去说罢,一咬牙,一闭眼,一饮而尽。
不过转瞬之间,红晕便迅速爬上他的面庞,连带着脚步也变得虚浮踉跄。
一杯就倒。
“江大人。”萧烬也顾不得自己窘迫,急忙伸手扶住他,望向商洛一脸恳求,“王爷……请您高抬贵手啊王爷,江大人是真的不能饮酒!”
商洛兴致被扰,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转过身,眼神轻扫二人,似轻蔑睥睨。
他迈开步子,大步往回走,不忘高呼,语气里也带着丝丝愤怒:“还等什么?开宴,请神女!”
此话一出,琴鼓齐鸣,楼内本就秽乱奢靡氛围又再次被带起。
萧烬小心翼翼扶着江去缓缓坐下,也顾不得瞧这热闹,只是关切询问:“江大人您没事吧?要不我先送您走吧。”
江去强撑着摆了摆手,端起茶杯猛灌几口茶水,试图压下那阵阵眩晕,缓半天才开口:“……无事,让萧世子担忧了,世子不必挂念我,我心里有数。”
萧烬听他都这样说了,也只好作罢,重新端坐回位置上,拿着手帕擦拭自己身上的酒渍。
再次抬眼,一个巨大的面鼓不知何时已被人搬到了最中央。
而那宽大的鼓面上,亭亭玉立着一名女子。
她长发及腰,肤若白玉,身着暴露但却轻纱遮面。
尤其是她的两只脚踝处,系着小巧精致的银色铃铛,借光闪烁,似脚踏星河。
此时此刻,作势起舞。
鼓面,起舞……这场景,怎得这般眼熟?
商洛上下打量着面前如此绝色的舞姬,脸上真是掩盖不住的喜爱,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之前本王只得见画像,朱茱姑娘一舞难求,神颜难见,今日见其真容,实乃天仙下凡,神女亲临啊!”
“朱茱所幸。”
朱茱朱唇轻启,声音软糯,带着谄媚,柔情似水。
她微微颔首,故作娇羞,还不忘轻轻侧身,带动起脚上银铃。
铃声颤颤,漫入人心。
只是这不经意间的几个小动作,就看得商洛燥热难耐。
极品。
实乃极品!
江去此刻也彻底从酒意中清醒过来,原本有些迷离的双眼也变得锐利起来,将目光紧锁在朱茱身上。
她便是陆大人说的那人?
“承蒙小商王邀约,朱茱今日在此献丑一舞,迎重阳佳节,祈神女降世!”
一鼓鸣出,莲步轻移,腰肢款摆。
转身,流风回雪带起阵阵幽香。
脚踝银铃,脆响不断,身姿勾魂,妙态翩翩。
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万种,引得众人沉醉,不知何为日月颠倒,斗转星移。
不知不觉间,竟连江去都快要迷失其中,待他反应过来,急匆匆移开双目。
这望生花香加上这舞姿,真是能将人迷得晕头转向。
又是一阵银铃声荡过,荡得江去一个激灵。
不对!
不单单是舞姿,许是她脚踝处的铃铛……是声音!
这世上竟有如此绝妙的控声之术?
难怪陆大人说她与先生一样,都是天道种子,种下生根便会肆意绽放。
不过,这位朱姑娘应当并非先生的人,否则陆大人也不会特意叮嘱要对她多加提防。
朱茱舞步轻盈,脸上笑意妩媚,突从鼓上一跃而下,径直朝着商洛而去。
商洛被她勾人的动作蛊惑,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抬手便抚上了她的腰身。
朱茱故作欲拒还迎,在他怀中转了个圈,随后轻勾他的下巴。
“神……神女……”商洛仿佛失了心智,呼吸急促,目光紧紧锁在朱茱娇艳的双唇上,眼中满是按捺不住的欲望。
朱茱轻笑一声,直接抬手勾住商洛的脖子,将头凑近他耳边,轻声呢喃:“王爷~”
“啊……”商洛愈发沉醉其中,抱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你要什么?本王都满足你,留在本王身边。”
“朱茱要的东西,可是有些难得,王爷真愿意给朱茱?”朱茱眨着眼睛,故作无辜模样。
“给给给,本王什么都给你!”商洛跟疯魔般,被那阵阵香味迷得不能自已。
朱茱收起笑容,抬手摸上自己的珠钗,冷冷开口:“朱茱想要——王爷的命!”
话落,她猛地抽出珠钗,动作干脆利落地插入了商洛的喉咙。
商洛梦醒,猛地推开她,捂着脖子,连退数步。
鲜血四处喷射,商洛张嘴,口中鲜血弥漫,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直直倒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待众人清醒,见到的已经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商洛。
“啊!”
“啊啊啊啊啊!”
人群躁动,惊弓之鸟,又如蛇鼠,四处逃窜。
一时间,影杀倾巢而出,打翻烛台。
幽暗夜光之下,只是片刻,血腥之气便弥漫开来。
朱茱于高台,笑声癫狂,宛如阎罗。
上一刻还是天上宫阙,这一刻便是十八炼狱。
她微微侧头,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是那溅出的血浪,带着阴冷的目光,掠过角落里的萧烬。
萧烬完全被吓傻在原地,双眼瞪得溜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刀剑无眼,江去心急,急忙站起身去拉他:“世子快跑!”
“对……得跑,得跑。”萧烬完全借江去的力气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随后被他拉着,踉跄地迈开步子往外冲。
好奇怪……
好奇怪。
影杀……在让路。
明昭殿内,奕临稳坐高堂,神色镇定,不见丝毫慌乱。
楚禹早已打开狱门,将金狮尽数放出,此时此刻他与叶定山并肩站在台下,手中利剑寒光闪烁,齐齐指向台上的奕临。
楚禹率先开口:“还望陛下将玉玺跟遗诏交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奕临看见这一幕,一仰头,是止不住地发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带着讥讽言:“就凭你们,就想逼宫?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胆子不大可当不了金狮。”叶定山说罢,直接迈开步子,缓缓走上那高台,“陛下难道不知,金狮是如何在前朝战乱中活下来的吗?”
奕临闻此,笑容僵住,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柳!思!生!”
“我叶家不光会镇边,当年先帝登基,也是我叶家跟那御龙卫一起逼的宫。”叶定山话至此,已然走到了奕临面前,居高临下看向他,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陛下,如今这华京可是没多少御龙卫,叶家人倒是有不少,陛下说说看,我这宫,能不能逼成?”
楚禹听了这番话,不可思议望向叶定山。
原先还以为他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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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定川那疯小子不一样,原来只是看起来像只温顺的山羊。
差点忘了,他可是金狮主帅!
“所以呢?朕死,让那亡魂来当?”奕临全然不惧叶定山的威胁,顶着那锋利的刀刃,缓缓站起身来,气势不输分毫,“就因为他奕宣身上流着叶家人的血,你们便要引得这天下大乱?就如此儿戏?将天下视作儿戏?”
“天下动荡,江山易主,百姓苦否?”
叶定山闻言,紧握剑柄,轻轻侧刃,便将那刀刃嵌入了奕临脖颈处的皮肉:“是兴是亡,百姓皆苦,只是如今……不得不苦,纵使山川倾覆,我叶家……都不能败!”
“而且陛下怕不是搞错了,我叶家今日来,是拥西和王登基!”
“西和……”奕临显然没想到,愣了一下,瞬间明白,“哈哈哈哈……好!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奕宣投靠了西和王。”
“没错!”叶定山毫不犹豫应道。
奕临追问:“他是当真不怕死吗?”
叶定山疑惑:“何意?”
“奕灼见,会吃人,哈哈哈哈哈……”奕临面露癫狂,竟顶着那利刃反向逼近叶定山,“他竟然选了奕灼见?哈哈哈哈,他会后悔!他一定会后悔!他真正需要的是我,是我!为什么啊?我对他不好吗?我可舍不得杀他,你说,我对这天下不好吗?”
“陛下对天下,问心无愧。”叶定山手腕一翻,利刃转而抵上奕临的胸口,眼神毫无不动摇,“但是陛下,龙腾之气终究比不过紫微星,陛下注定会败,此乃天道命数,而我叶家,便是天道手中的屠刀。”
“斩杀龙腾之气……你们叶家连斩两任帝王,戾气缠身,就不怕遭报应吗?”奕临胸口被利刃穿透,直至那鲜血顺着龙袍而下,洇染出脚下一片刺目的猩红。
“哦,朕知道了!你们躲在北定是为了躲报应吧?啊?哈哈哈哈哈……你们不知道柳思生是在利用你们吗?只是利用你们!我父皇,叶妃,叶家,东寻……他就是在利用你们!”
“这报应在你们身上!你们该是天打雷劈,而他奕宣,安安稳稳地坐上那皇位,只是当个傀儡……而柳思生才是真正的帝王!”奕临越说,神色越激动,仿若不知疼痛,双眼发红,脚步不停,穿剑向前,“可他能力通天,早在前朝便能坐上,何苦拖到现在?他没命坐?还是他要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对不对?他快死了?”
叶定山不语,只是冷眼看着他那疯癫模样,微微皱眉。
“告诉我啊?告诉我啊!我要真……咳……”奕临嘶吼之际,一口血喷射而出,染脏了叶定山的手背。
他低下头,盯着被血染红的双手,盯了许久。
随后他抬手,用那沾血的手指摸上自己的脸颊,喃喃道:“宣……宣……我的……宣……宣……被利用了……像父皇一样……被柳思生……”
“啊啊啊啊啊……宣宣,快来皇兄身边……快,离他远点……宣宣……”
“我说过,叶家只是屠刀,陛下想要的真相,恕臣给不了。”叶定山见他已经失智,都出现了幻觉,这才咬牙,猛地抽出利刃。
奕临也随着他这动作,身子一顿,向后一仰,至此陨落。
叶定山一甩剑上血迹,而后将剑狠狠插在奕临面前,单膝跪地,高声言:“陛下——宾天!”
殿内众人见状,纷纷跟着下跪,整齐划一地高呼:“陛下宾天——”
65.我的宣宣被人骗了
“听说了吗?叶妃娘娘生下小皇子就没了。”
“听说了听说了,唉,叶妃娘娘可是很得宠,她这如今生了皇子可是能封后的啊,人怎么就没了?”
“也是可怜九殿下,一出生就没了母妃,今后指不定被谁欺负。”
“咦,可不敢说那种话,快走吧快走吧,还得去叶妃娘娘宫里帮忙呢。”
“陛下也在那处吗?”
“是啊,听说他抱着叶妃娘娘的尸体不撒手,许多大臣劝都劝不动,连国师都过去了,正在屋内劝陛下呢。”
“那咱们也快过去吧,别再让掌事姑姑发火了。”
“嗯嗯。”
……
奕临躲在墙角,偷偷听到了宫女的闲言碎语。
九皇子?
叶妃的孩子……
该死,偏偏又是一个皇子!
“承天,你要记住,这大昭的太子只能是你,也必须是你!”
“母妃?”
“母妃会帮你,你只要乖乖听母妃的话,母妃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真的吗?
我当上皇帝就真的能得到一切吗?
奕临一拳接着一拳砸在面前太监的脸上,直至那太监血肉模糊,晕死过去。
周围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拦,一个个低着头,只是祈祷那躺在血泊中的不是自己。
宫里的人都是这样,麻木,冷漠,人人自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太监在上茶时不小心崴了脚,只是踉跄,茶却没洒。
奕承君跟他在一起,瞧见这一幕,对着那太监破口大骂。
奕临就这么看着她,一直看着。
待奕承君走后,他一把拽住了那太监的衣裳,就这么将他活活打晕过去。
不知自己在气什么,但是他瞧见奕承君生气了。
其实奕承君对奕临并不好,甚至说是处处压制。
可奕承君是父皇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加上她天资聪慧,自小便会讨好父皇,自然是备受宠爱。
奕承君通过打他这个弟弟,抢他的东西,向所有人彰显她的地位。
众人视若无睹,她便愈发癫狂。
可是……
“承天,你长姐是为了保护你,万一那茶水洒了,烫到的便是你。”那年,奕临九岁,商容将满身血迹的他轻拥入怀,却丝毫没有怪罪,只是附在他耳边安慰,“承君跟你,都是母妃的好孩子,但承君是女子,所以这太子,你来当。”
其实啊母妃,我都知道。
若长姐是男子,这太子怕是轮不到我来当吧。
也多亏了长姐是女子,我当了这个太子。
长姐啊,这次我的东西,你怕是抢不走了,哈哈哈哈哈哈。
看你那不屈的表情,看看你委屈的模样,我好兴奋,太兴奋了,啊……我今后会抢千次万次。
我终成帝王。
“哎呀,九殿下慢点跑,小心摔了!”忠和一脸宠溺笑意跟在奕宣身后。
如今的奕宣已经三岁,不过这跑起来还是步子不稳,左摇右晃,手里拿着风车,笑得合不拢嘴,这可爱模样将忠和的心都给看化了。
他也是只顾着自己跑得欢快,看不清来人,一头撞了上去。
忠和瞧见奕临,心中一惊,连忙跪了下去:“奴才拜见太子殿下,冲撞了太子还望太子恕罪。”
“太……子?”奕宣学着忠和的呼唤,抬起小小的一个脑袋,眨着眼看向他。
奕临紧攥拳头,皱着眉头俯视。
他便是叶妃的孩子?
那个九皇子?
忠和眼见奕临脸色不对,急急忙忙爬到他脚边,一把拉过奕宣将他紧紧护在怀中,哆哆嗦嗦开口:“请太子殿下赎罪,九殿下年纪小不懂事。”
“这里可不是华音宫,不是他玩闹的地方,别让本宫看见他第二次。”奕临气哼一声,气愤转身离去。
忠和怀里的奕宣似是被他吓到,哇哇大哭起来。
奕临加快了步子,只觉得吵闹,毕竟自己要是真随了性子,还能杀了皇子不成?
不知是什么狗屎缘分,他不久后又跟奕宣撞上了。
只是后宫设牡丹宴,忠和便抱着奕宣来看牡丹,说到底他是个皇子,应该来的。
三岁的小皇子被眼前的绚烂吸引,笑得眉眼弯弯。
忠和也是,脸上又同那日一样,是掩盖不住的笑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那么开心?
明明只是个狗奴才跟个父皇压根都不搭理的皇子,他们凭什么还笑得出来?
而且奴才竟然敢抱着主子?
他是真不怕死,敢用脏手碰皇家的人。
那天晚上,不知怎的下了很大的雨,伴随着奕宣的哭声,华音宫内,格外喧嚣。
奕临一拳又一拳砸在忠和身上,边砸边骂:“狗奴才,皇子也是你能碰的?去死去死去死!”
“啊啊啊啊啊……忠……和……啊啊啊啊……”奕宣躲在桌子底下,看着满脸溅血的奕临,吓得浑身发抖。
奕临失了理智,下了死手,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收场的,只是恍惚记得那晚恰巧是清明。
父皇来了华音宫,忠和被救了。
为什么?
父皇为什么来华音宫?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我……那我……
“废物!”奕承君一脚踹向奕临,正巧踢在他肚子上,踢得他一口苦水吐出。
“你平时如何我不管,你竟然还敢让父皇看见你那个样子?”奕承君一把揪起奕临的衣领,对他大吼,“奕承天,你是疯了吗?这太子你不想当了?”
奕临流着鼻血,突然轻笑一声:“长姐,要是我不当,还有谁能当?你吗?”
“放肆!”奕承君松手,直接一巴掌甩到他脸上,“奕承天,你可别忘了,父皇不只有你一个皇子,奕宣,可是叶妃的遗孤!”
叶妃,又是叶妃,怎么这个世界都在围着她叶妃转?
可是围着又能怎样?
她死了。
是个死人!
我是大昭太子。
我才是!
妒心一旦有了,剩下的只是不择手段。
我要奕宣去死!
“哥……哥?”奕宣望向床边的奕临,吓得一个激灵,卷着被子哆哆嗦嗦退到床脚。
奕临一身黑衣,站在床边,手中带刀,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哥哥……”奕宣不懂他要对自己干什么,只是吓得眼泪在眼眶中翻涌,“父皇说……太子是哥哥……”
父皇?
为什么……为什么父皇对他说这些?
不该说让他离自己远远的吗?
他该害怕,该惊悚,该怨恨。
可是……没有。
全都没有。
“哥哥……宣儿错了……哥哥不要生宣儿的气……”奕宣说着,豆大的泪滴落下,“是宣儿看见哥哥没行礼……宣儿下次不会了……求哥哥放了忠和……”
奕临看见他的眼泪,心中又是一颤,手中的刀也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感觉?
他在哭,在求我……他在求我?
啊~他叫我哥哥……我的宣宣,我可爱的小狗。
想养想养想养想养想养想要想要想要……好想要啊!
奕临感觉浑身的血脉都膨胀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在床边坐下,抬手,触碰到了奕宣的脸颊。
好软。
好想就这么掐死他。
奕宣被他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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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动吓得一个激灵,又害怕的往墙边贴了贴:“不要……”
奕临费力从脸上挤出个微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哄人:“宣宣别怕,是哥哥,哥哥不会伤害宣宣的,别怕。”
“嗯……”
那年奕临十二,他第一次有了想得到的东西,他的弟弟。
而这个弟弟好几次被他悄悄带回东宫,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他扬起的戒尺。
此后经年,原先还乐意喊奕临哥哥的弟弟被奕临亲手给抹去了。
可奕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想留住他。
不听话想跑?
那就打,像长姐打自己一样,往死里打。
打服了,便将他脖子上套上枷锁,这样他就可以永远留下吗?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为什么他离我越来越远?
我的小狗,他为什么总想着离开我?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一定是因为那个人。
柳!思!生!
他骗了我的小狗,就是他把我的小狗给放走了,他该死。
如今我当上皇帝了,他也终于落在了我手里。
我要狠狠折磨他,我要将他日日夜夜泡在水中,我要每天掐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痛苦到不能呼吸,看着他日日夜夜被人用银针扎到痛苦嘶吼。
可我突然明白了,我竟想以此威胁奕宣回来?
我竟然觉得奕宣在乎他……
我也真是疯了。
我从未见过什么遗诏,明明柳思生才是那个最危险的人,那遗诏在他手中,是他骗了奕宣。
他要干什么?
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就算扶持奕宣也不该如此愚弄他,明明是他要杀了奕宣,而我,只是在保护他啊?
“奕临,我从很早便想问过你,你将我锁在东宫,为我套上狗链,只是为了取乐?”
恍惚之间,奕宣模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奕临面前,一身白衣清明,像是来给自己送丧的模样。
奕临看见他,发疯似的起身,往他身边狂奔,无助嘶吼:“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啊!哥哥只是要留住你,可你不听话,哥哥只能打你啊?这是长姐教我的,她教我的!我不懂,我不会,可你……是唯一一个叫我哥哥的……我以为,你是我的……”
“可我也就叫过那一次,为了保命才叫的。”奕宣带着那缥缈的身躯转过身,头也不回离去。
“别走……别走!”奕临伸手去抓,只攥住满把虚空,消散尘埃。
“宣……宣……”
奕宣猛地从梦中惊醒,抬手,摸上脸颊,一片湿热。
营帐外钟鼓震天,几乎是瞬间便将奕宣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猛地从床上起身,抬眼急匆匆看向窗外,却一眼瞧见柳思生站在窗边。
柳思生听见动静,转过身,靠在窗边,双手环臂,冲他轻声一笑:“这局,看来是我赢了。”
奕宣紧攥手中的被子,咬紧牙关,半晌才微微抬眸,开口道:“你是在炫耀吗柳思生?炫耀这天下是你的?”
“怎么不是呢?哈哈哈哈哈哈。”柳思生突然放肆大笑起来,笑声狠狠刺入奕宣的心,“若朝啊,你是在心疼吗?心疼那个将你踩在脚底的人?你还为他哭了?”
“哭?”奕宣不甘示弱抹了把脸,不甘示弱对上柳思生的视线,“我这是喜极而泣,是是是,你赢了,那好啊,太好了,那是不是该设宴,大肆宣扬你柳思生的手段?”
柳思生笑声骤停,换上一脸阴沉:“赢了难道不好吗?若朝,王储之争向来血流成河,你不是说你看清了吗?你还在犹豫什么?去杀了西和王,这天下便是我跟你的了。”
“我不要了。”奕宣脱口而出。
“柳思生,我也不会再心疼你了。”
66.新朝摄政和离东寻
昭元六十五年,重阳。
影杀乱世,血洗芳菲,商家灭门。
金狮主帅叶定山与东寻王楚禹于重阳当夜直逼明昭殿,逼天子奕临自戕于剑下。
与此同时,御龙卫得此讯阵脚大乱,西和王趁机出兵,与华京远赴而来的金狮前后夹击,扫平动荡。
御龙卫主帅奕承君不堪受辱,直接单刀硬闯开血路,最终死在乱箭之下。
至此,西和当道,万民易主,天下大同。
奕宣随众人清扫战场时力排众议,使得其尸身能够完整回京,依照祖法,行长公主之礼厚葬。
一时间,奕宣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天下。
旁人言其心思缜密,假死脱身,投靠西和蛰伏,手段毒辣,号令影杀灭门商家,冠以“阎罗”之称成为了这新朝的摄政王。
但柳思生的名字自始至终未被透露一丝一毫。
不用想也是奕知的手段。
他在压制奕宣。
看似位高权重,摄政天下,实则众人避如蛇蝎,闻名胆寒,以脱其民心。
楚卿也是自那晚之后一蹶不振。
当她举刀挥向那两个无辜幼子时她便知自己回不去了,即便最后还是楚禹赶到,将她及时给拦了下来,才幸得没让她也沾染上血腥。
萧元哭得撕心裂肺,跪在楚禹面前求自己和他放过存入跟勤儿。
她是知道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他们如今不死,待奕知回京,他们也是难逃一死,甚至包括自己。
错便错在他们是奕临的血脉,而如今奕临死了。
那晚将楚卿吓得不轻,事后回想也记不清是如何收的场,也不知自己为何也变得如此癫狂,甚至突然有那么一瞬间竟想着杀了元姐姐?
“那望生花粉到底是什么东西?”明昭殿外,刚刚面见新帝下朝,楚禹便揪着江去的衣领将他堵在墙角质问,“为何我妹妹如今变得如此奇怪?江去,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你竟然教她杀人?”
“望生花,虚无之物,多则昏迷假死,少则兴奋入幻,久则癫狂暴躁。”江去淡定自若解释道,“我与萧世子交好,混入萧府,毒害萧国公,以此引出陆瑶,使其声名大噪,陆瑶借此能入商家接近七公主,得商家命脉与商洛动向,遂投掷望生花,我所知的外局便是如此,至于那个舞女,我不知,她是陆瑶寻来的。”
“内局便是东寻小主。”江去长叹一口气接着说,“小主与皇后交好,我便将望生花的制法教给了小主,让她带进了宫,说到底萧皇后都与奕临接触最深,于是乎望生花才能在奕临身上发挥作用,教小主杀人也是为以防万一,谁曾想她整日同萧皇后在一起竟也受了影响。”
“所以那日奕临撞剑不是他自戕?而是中毒?”楚禹不可思议松开手,明白所有之后冷汗直冒,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这局是从何时开始的?这望生花粉又是谁带来的?”
“我也是中途入局,布局者不知是何人,但我知宣王一定是执棋者,至于这望生花粉,是陆瑶陆大人带来的,还请东寻王直接去问陆大人吧。”江去整了整衣领,瞧着楚禹难以置信的模样,开口劝他,“东寻王,你我一样,在这盘局里都是棋子,若不被弃便要学会吃子。”
“说得轻巧,那吃的可都是一条条人命!柳思生疯了,奕宣疯了,连你也疯了不成?”楚禹说罢,怒气冲冲转身,咬牙切齿道,“哦对了,差点忘了恭喜江大人年纪轻轻就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希望江大人能坐得舒坦。”
“劳东寻王记挂。”江去笑意盈盈抬手,对着楚禹行礼,不忘追问,“东寻王接下来要如何?”
“去宣王府……不对,如今是摄政王府了。”楚禹偏头,眼神轻扫江去,“江大人要一起吗?”
“乐意同行,请!”
奕宣也是刚刚回府,毕竟大同初定,他作为摄政王也是闲不到哪去。
随奕知回京,收归兵力,下葬先帝,参加登基大典,提拔重臣,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月才终于从宫里头出来。
宣王府一直有人住着,也没那杂草丛生的景象,只是物是人非,当那“宣王府”的匾额被换下,一切又都归于原点。
没了第一次有自己的府邸的那种欣喜,也没了最纯粹的自己。
昔日的束发不再,历经沧桑后也是懒得打理,顶发短而卷曲,垂髾委地如狼尾,倒是多添了一份不羁。
衣裳也是不同往昔的明媚艳丽,以绀色衬得那下巴长长的伤疤,如今这么远远瞧见让人感觉杀气四溢,也难怪有“阎罗”的称号。
离别许久,楚卿也知他回来了,早早便迎在府门口,满心不安。
直到他人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楚卿都没缓过神来。
奕宣与她故人重逢,自是高兴,不过却是带着客套的笑容言道:“也宁,这些年辛苦你了。”
楚卿闻此,泪水夺眶而出,手紧紧攥着帕子,低下头说不出一句话。
“你虽然为我做了很多事,我很感激,可你等错了人,我从来都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期待。”奕宣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坦明,“是我耽误了你,对不起……或者你可以恨我,拿刀捅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我……”楚卿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只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只能是没出息的啜泣。
“也宁是个好女孩,但我,配不上你,所以……”奕宣话到此处突然顿住了,他也不知如何开口。
或者说开口的不能是他。
“那就和离!”楚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奕宣闻声望去,便见楚禹直奔自己而来,随后一拳抡在自己脸上。
楚禹一把拉过楚卿到自己身后,对着奕宣大喊:“当年只是权宜之计,你救了我们,如今我们也就不过多纠缠你这个位高权重的摄政王了,这一拳当是还我妹妹这五年来为你受的委屈,她是心甘情愿,那是她傻,但是你,奕若朝,你刚回来就同她说这种话,就这么想急急忙忙撇清关系?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奕宣揉了揉脸,扭头对上了楚禹的目光,面不改色说道:“我自是考虑过,因为我知道再这么拖下去她会更难受,楚也安,你也知道,我身边一点也不安全,我护不住她,因为你知我不会为了她拼上性命,但你不一样,你是她兄长,你早便想带走她了,如今我回来,说这些话,不也是在帮你吗?”
“但你惹她哭了!”楚禹也是光顾着自己发火了,奕宣如今这话倒是点醒了他。
是啊,自己没理由去反驳他,憋了半天也只是这么可笑的一句话。
本就是演给世人看,怎么自己就当真了以为奕宣负了楚卿?
他从一开始便说得清清楚楚,此后在华京那段日子也确确实实是将楚卿照顾得很好,自己又是在耍什么无赖要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话?
难道是要他真娶楚卿?
这样自己真的开心吗?
楚卿会开心吗?
在事情还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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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余地之时就急忙放手,对楚卿,对东寻都是好的。
奕宣听见这话也是一愣,他看出了楚禹的窘迫,也看出了他替楚卿的委屈。
但是没有办法。
也只能这样收场。
“和离书……我早就准备好了,在你迎娶也宁的那日……”楚禹抬手抹了把脸,心如死灰道,“就再救东寻一次,救救……也宁的清白声誉,她是个女子……”
“你不说,我也会那样做,让她休了我,对她才是最好的。”奕宣说着将目光落在楚卿身上,“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那便以我命,祝卿安,安宁一生。”
楚卿哭成个泪人,抓着楚禹的衣袖对他摇头,不停抽泣:“别……别说这种话……若朝哥哥……我……我……”
楚禹抬手,将人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慰,而后一脸忧愁望向奕宣:“从此之后,东寻跟你就再没有关系了,奕若朝,别像上次一样,别再死了。”
奕宣只是笑着望向他,并未言语。
楚卿搬走,江去如今也是有了自己的府邸,摄政王府又回到了刚开始的冷清。
只剩他和忠和。
池塘里的并蒂莲看样子像是活了,不过这毕竟不是暑天,也是见不到那盛开的模样,有的只是青松常在,而万木凋零。
江去走在奕宣身后,望着那满院寂寥也是感叹:“这东寻小主一走,院子里还真是冷清啊。”
“你若舍不得,你也去东寻。”奕宣听见他这话,怼了一句,停下脚步,随即扭头,“江去,你有事瞒着我。”
“臣怎会有事瞒着殿下呢?”江去微微欠身,学着旁人低眉顺眼的模样,恭敬道,“知遇之恩江某不会忘,江某对殿下忠心耿耿。”
“你若真忠心耿耿,你收到我信的时候为何没按我说的去做?”奕宣冷声问道,“你最终还是选择了柳思生。”
“殿下,您让臣只是将商洛迷晕对吗?至于商府,您的办法太过温吞了,只靠压可是压不住的。”江去收回笑容,脸上换上一副严肃,“而且殿下与国师所布之局不都是为了此等结果?既知是后患,莫不可留。”
“那奕临的孩子呢?还有我七皇姐……你们都杀了吗?”奕宣问出这话时心如死灰,毕竟依照柳思生的手段,是不可能让他们活着。
“皇子已除,萧家连降三级已经是莫大的恩赐,萧皇后失子心痛自缢于萧府,至于七公主……臣按殿下所说,留其性命,只是收押在大牢,毕竟她是商家的人,是留是死皆在殿下您的手中。”江去面无表情说出这一串让人沉痛的话语,就如同随口言出的无关紧要一般。
奕宣现在看着江去的神色,只觉得陌生。
权力祸人,连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江去都不复存在了。
江去,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江去似是看出奕宣眉头间难以化开的忧愁,那是对自己失望的表情,于是便接着说:“殿下还记得与臣初遇时对臣说的话吗?”
“什么?”
“入官难得清明,臣已然选择了那条后路便会尽心尽力为殿下发挥臣的作用,莫不然不就成了替死鬼亦或者弃子了?这不是权力让臣变成了这样,殿下去看那因为逼宫之乱而引起的世间动荡,逝者何其多?臣只是不愿变成那其中之一,遂臣必须往高处爬。”
“春闱的恐惧臣也不想经历第二次,要活着或者掌握话语权,臣也只能往上爬,所以殿下,就容忍臣对权力的追逐吧。”
67.寻生唱莲但不似生
权力?
这便是拥有权力的感觉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这是我想都没想过的……
江去说他要往上爬,可究竟他要爬到哪里才满足?
爬到我这个位置吗?
亦或是更高。
权力,迷人眼,惑人心。
可爬上去又能怎样?
除了更怕死,更怕地位不保,就只剩一副空壳。
原来我也是怕死才往上爬的。
我跟他没什么不同。
奕宣靠坐在躺椅上,手中把玩着螭吻短刀,眼神麻木望向庭院中来来往往的人群。
觉得冷清,那添满人就好了,曾经不得众人待见侍奉,如今好好享受便是。
我可是摄政王啊。
但是笑不出来。
为何笑不出来?
忠和抱着描金账册疾步而来,气喘吁吁在奕宣身侧收住脚步:“王爷,陛下赏赐的千两黄金已经悉数入库,另还有珠宝十箱,锦缎百匹,名驹五匹,名瓷十件也皆已点清,院仆依照王爷意思先留了五十人,其中男三十五人,女十五人也都被安置妥当,还有……美人五人,这还得等王爷去瞧瞧再安置。”
“美人?”奕宣听见这个一脸疑惑,“当时接赏赐时也没听说有美人啊?”
“那是陛下后来差人送来的,当时王爷您在休息,奴才不好惊扰您,但奴才没胆子拒了,这才暂时给安置在别苑。”忠和解释着也是急急忙忙跪下身子,“奴才擅作主张,请王爷恕罪。”
“……”奕宣捂着脸,长叹一口气。
在宫内一个月,没日没夜待在御书房跟奕知和金狮还有魏宿他们平动荡,这刚回来又碰上东寻的事,闹得不欢而散不说,光是平息和离之事又是五六日过去。
这如今好不容易踏实睡了两日,一个没防住,府上多了什么什么?美人?
不对啊?
奕知应是知道自己跟柳思生的那档子事情,怎么还给我塞这个?
奕宣觉得不对劲,急忙从椅子上起身,迈开步子往别苑赶。
忠和不明所以,但也随在身后跟了过去。
还在长廊,隔着雕花栏杆望去,只见院中花木扶疏间,几抹身影正相谈甚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这是。
这美人里竟然还有俩“男美人”?
奕灼见你真是……
“呵!”
一声不屑的嗤笑,瞬间惊破庭院的喧闹。
院中群人察觉,谈笑声戛然而止的同时纷纷扭头。
忠和见状,急忙高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连主子都不认,尔等如何侍奉?”
众人闻言,也是一个个慌乱收拾,而后在院中朝着奕宣的方向跪拜行礼。
“拜见摄政王。”
奕宣缓步走进院中,在众人周身来来回回转了五六遍,似是发觉了什么,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一男子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喂你,叫什么名字?”
“奴……寻生……拜见王爷……”那男子似恐惧,身子哆嗦个不停。
奕宣瞧着他如此模样便松开手,笑了一声言:“你何故怕成这样?本王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没有没有,奴该死,请王爷恕罪。”寻生一脸慌乱,俯低身子,急忙找补,头上簪子也撞向地面发出闷响,“闻王爷高名,奴仰慕,只是奴生来胆子小,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奕宣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看向他,一直看着,看了许久。
他……怎么那么像柳思生?
长得像就算了,连名字也像?
总觉得不对劲,不像是奕知随随便便找来的什么美人,倒像是他将刻意将养出来的人送来。
如此相像,可见养他还真是用心良苦,而且时日颇多。
他一早便有如此打算?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要干什么?
"忠和。"奕宣忽然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奴才在!"忠和听闻传唤立刻躬身应道。
奕宣指向寻生:“他留下,其余都送回去,说这一人便够了。”
忠和:“奴才遵命。”
话音刚落,那双淬了寒星的眸子又扫了过来。
寻生只觉头皮发麻,听见头顶传来淡淡询问:“会弹琵琶唱曲儿吗?”
“会……奴会。”寻生听见奕宣的询问,着急忙慌开口,“若王爷愿意,奴现在就为王爷唱曲儿。”
“现在不必,今夜酉时,来我房里,带上琵琶。”奕宣交代完,转身得干脆利落,头也不回的直接离开。
奕宣寝殿,烛火通幽,夜深人未眠。
琵琶弦音如珠落玉盘,寻生端端正正跪坐在软垫之上:"兰舟~绕莲过~神女出舟携莲来~”
他衣着素雅,媚眼含羞,低眸吟唱,抬眸间又眼波流转,却在触及奕宣目光时慌忙敛眸,耳垂泛起薄红,尾音婉转,生生不绝:"赠莲予君君不收……一场梦醒一场忧~"
好不娇柔做作的模样。
奕宣懒散斜倚在床边,绀色锦袍半敞露出墨红中衣,鎏金腰带松垮地系在腰间。
他手支下额,一如既往用那刺人的目光紧盯着他,移不开眼。
唱莲?
为何偏偏唱莲?
他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感觉他身上怎么有股熟悉的味道?
琵琶声振不绝,奕宣不喊停,自己也只得一遍又一遍唱着,唱得喉咙都有了些许嘶哑。
寻生也是感觉奇怪。
这都半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是只盯着自己看?也不让自己上前侍奉?
他不会留下自己就是为了听曲儿吧?
莫非他……是不行吗?
只是看着奕宣也是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摆手让他停下,这才开口问他:“你之前是哪儿的人?”
寻生收好琵琶,急忙低头回应:“回王爷的话,奴是西和人,出身贫寒这才学着唱曲儿谋生路,而后幸得朱姑娘看中,才能有幸能为一些大人们唱曲儿,如今能伺候王爷为王爷唱曲儿是奴的福分。”
“本王不想听阿谀奉承的话。”奕宣说着坐直身子,直接从怀中掏出短刃拍在一旁的桌子上,“就直说了吧,陛下让你来干什么?”
“奴……不明白……王爷的意思。”寻生似被突然严肃起来的奕宣吓到,身子一抖,着急忙慌望地上趴,“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
“你都那么怕本王了,还是不说吗?还想让本王再问你一次?”奕宣起身,阔步走到他面前,俯视他的同时提高音量,“是想让本王真把刀子捅到你身上你才肯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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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不是,陛下……陛下只是让奴伺候好王爷,交代奴一定要尽心尽力哄王爷开心,奴也是遵了陛下的意思想服侍好王爷……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寻生的身子斗成了筛子,匍匐在奕宣脚边一脸恐惧。
我如今想收回我刚刚说他像柳思生的话。
柳思生跟他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会弹琵琶,不会唱曲儿,更不会对自己低头。
怎么回事?
我为何第一眼会将他看错成柳思生?
是我期望柳思生会是这个样子吗?
毕竟我骂过他娼妓……
想来这事还没同他道歉。
如今不得不承认。
我是彻底中了他的毒。
但我却始终没法面对他。
“算了,你先出去吧,明日记得去寻忠和让他带你去看看嗓子,别再坏了。”奕宣长叹一口气,用尽量温和的语气交代道,而后转身又往床边走去,“出去记得将烛火给灭了。”
“是……”寻生闻此番话,心中一顿,恐惧感渐渐消失。
缓缓抬头望向奕宣的背影,心中只觉不可思议。
这人,跟传闻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看来我家若朝是想我了?”
半梦半醒中,柳思生的声音骤然响起。
奕宣感觉被什么东西给弄得睡不着,带着朦 胧睁眼。
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双目便被一双大手覆盖上。
“别看,来感受我。”
柳思生说着,用另一只手拉着奕宣的手抚上自己的腰身:“感受到了吗?”
“什……么?”
异样感愈发清晰……奕宣这次彻底清醒过来了。
柳思生他在……
正在……
我身上!
“别停,若朝,好好感受我。”柳思生低下头,凑近到奕宣脸前,喘着粗气,湿热的呼吸打在奕宣的鼻头上,带着粘腻,让人心痒。
奕宣也发出一声闷哼,控制不住得要拥他入怀,意乱情迷之际不忘唤他:“柳……柳思生,柳思生,柳思生……”
柳思生故意将嘴唇贴近他,也不深入,只是轻蹭着他的嘴唇,细细摩挲:“我不愿听这个,若朝,唤声阿无我听听?嗯?”
“阿无……”奕宣微微仰头,想凑近亲吻,却怎么也无法触及,难受得对他撒娇,“阿无别走……阿无……疼我,阿无……”
“我在,我不走,小白。”
……
奕宣听见这句话,一个激灵,瞬间从梦中清醒过来。
他的冷汗冒了一背,呼吸急促得不行。
梦?
刚刚只是梦?
我怎么又……
奕宣抓着头发坐起身子,看了一眼乱糟糟的衣服,真是头痛的要命。
少年时这样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还这么没出息?
奕宣都还没缓过思绪,忠和倒是会挑时候,这时来敲奕宣的门,带着怯生生询问:“王爷?王爷您醒了吗?”
“敢进来弄死你!”奕宣本就烦躁,如今忠和正巧撞上,也不怪奕宣将气撒在他身上,满心不耐烦开口,“有屁快放!”
“那什么……王爷,国师来了……”忠和许是听出了奕宣的情绪,放低声音,吞吞吐吐开口。
“什么?”
68.北月祸乱真相浮出
柳思生瘫坐在院中那躺椅上,手持玉盏饮茶,听着琵琶,一脸悠哉,好不惬意。
忠和在他身侧,只顾得笑脸盈盈为他添茶。
“这都一个时辰了,摄政王还没收拾好吗?”柳思生摆手叫停,对着忠和询问道。
忠和赶忙开口解释:“王爷说他先去沐浴更衣再来见柳大人,只是奴才要去伺候被他给赶了出来,这才先来柳大人这边伺候。”
“沐浴更衣需得一个时辰?”柳思生心中生疑,放下玉盏,没好气言出,“他怕不是在故意躲着我吧。”
忠和瞧见柳思生似是生了气,手忙脚乱给奕宣找补:“王爷可能在选衣裳,这不是知道柳大人来了,需得多收拾一番……”
“他若有这心思,也就不会处处跟我对着干了。”柳思生抱怨了一句,眼神轻扫面前手持琵琶的寻生,而后冲他勾了勾手,“来,走近些,让我看看你。”
寻生昨个刚伺候了一个有“阎罗”之称的摄政王,还差点惹他发了火,今儿个这名声响彻天下的那个传说中的“三代”国师就来了?
这真是天赐的“福气”啊!
寻生不敢忤逆,抱着琵琶起身弯腰到柳思生,在他面前再次跪下:“奴寻生参见国师大人。”
柳思生笑着打量了他一番,突然抬手,用手背轻抚上他的脸。
寻生也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一个激灵,不明所以哆哆嗦嗦开口:“国师大人……”
“大眼一看,确实是相像,但仔细这么瞧一番,你的脸倒是更加娇媚。”柳思生带着挑逗轻勾寻生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到底是年岁小,这摸起来也是称手,难怪他将你留下。”
“国师大人?”寻生刚刚不敢抬头,如今看清柳思生的脸,心里一凉,害怕得眼神四处乱瞟。
柳思生一眼识破他的心思,故意将脸凑近他面前:“怎么怕成这样?是怕我杀了你?”
“不……不是……”寻生闻此问,立马摇头为自己辩驳,“是奴……冒犯了国师大人……奴该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何来冒犯一说?”柳思生笑着松开寻生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绿玉镯递到他面前,“你我如此有缘,我便赠此玉镯,也望君能好好侍奉摄政王。”
这下寻生彻底蒙了,他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国师大人……这太贵重了……奴不能要的……奴……”
“给你便拿着。”柳思生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话,直接拉过他的手将那镯子套在他手腕上,“好玉佩美人,美人配天骄啊~”
柳思生说罢,扭头瞧见了站在不远望着众人的奕宣,话语不断冲他打趣:“呦,咱们摄政王终于是沐浴更衣完了?”
忠和跟寻生此刻也是有眼力见地朝着奕宣的方向行礼:“拜见摄政王。”
“你怎么来了?”奕宣也不绕弯子客套,直接问的同时不忘大步往众人这处走来。
“听说我家若朝想念我想念得紧,可不得来看看?”柳思生看见他也是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扶着石桌看得出有些吃力的缓缓站起身,“都想念我想念到寻个同我长得相似的人了,我这再不来,可是说不过去吧。”
奕宣于柳思生面前驻足,嗤笑一声反问他:“柳思生,你是在吃醋吗?”
“若朝想让我吃醋吗?”柳思生不甘示弱,也上前几步,微微仰头将脸凑近他面前,咫尺之隔,“还是说若朝就是留他故意气我的?”
经过了这么多次,奕宣都对他这一招免疫了,偏过头语气轻飘飘道:“此人是陛下送来的,我也只是好奇才留下,若你也会弹琵琶给我听,我便不留了。”
“行啊,我弹琵琶给若朝听。”谁料柳思生不假思索,直接脱口而出。
这又换奕宣不淡定了,这是听了这话觉得又好笑又好气。
真是差点忘了,他柳思生就是个无赖啊?
我越刺激他,他越得寸进尺。
“哈哈哈哈,算了,我要是真弹了,若朝你听了怕是要做一晚上噩梦。”柳思生见他吃瘪,目标达成,心满意足重新坐回椅子上,“行了,不逗你了,说正事,我来是有东西要送你。”
奕宣在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叹了口气问道:“什么东西还需要您这位高权重的国师亲自送来?”
柳思生犹豫,将目光停在寻生身上。
奕宣立马明了,招手让他退下:“现在说吧。”
“我来送摄政王一场祸乱。”柳思生紧接着开口,对上奕宣的神色严肃起来,“敢接吗?”
“什么祸乱?”奕宣追问。
“北月祸乱。”
明昭殿内,奕知将折子重重甩在众臣面前,怒不可遏:“国内动荡未平,这北月就上赶着来入侵?真是算好了时候啊!是谁?这细作究竟是谁?”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人心胆怯,也是不想往这节骨眼上撞。
奕宣环视了一圈,见众人不语,便率先上前:“陛下,这细作是谁暂且不论,当务之急是镇守北定边关,臣弟认为还得是叶家才能担此重任,臣弟愿随叶流将军一同镇守边关,死不足惜。”
奕知闻此言,难以置信看向他。
他如今可是摄政王,何苦跑到那北定受苦?
莫非……
“九弟为国尽心尽力的心思朕知道,但这次朕怕是不能遂了九弟的意。”奕知长叹一口气,站起身子,“我大同初定,如今这华京可是万万离不开九弟啊!”
放任你去北定手握兵权?
怎么可能?
“华京有国师在,陛下尽可放心。”奕宣抬眼对上奕知的视线,眼中闪过寒光,“陛下,北月胆大包天犯我大同,臣气上心头,誓要亲自率兵将那一群蛮夷彻底赶出我大同疆土,还请陛下宽恕臣弟的骄纵,准许臣弟和叶二将军一同前往北定与叶大将军共同御敌!”
“臣附议!”叶定川此刻也站了出来,跪在奕宣身侧,“请陛下准许臣同摄政王前往北定与大哥会合,平定战乱!”
奕宣都这样说了,奕知也寻不得什么理由留他,毕竟战事在即,也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况且他都将柳思生拎出来了,奕知也得明白他的意思。
将柳思生当作人质,证明自己绝不会反。
他还真是舍得啊!
“既如此,那就去!”当前形势,奕知也没必要跟奕宣死磕这些,做出让步,一甩袖高呼,“北月蛮夷犯我疆土,扰我子民,罪无可赦!今着叶家金狮叶定山为定北主帅,摄政王为监军使,同心勠力,克敌制胜,扬我大同天威!”
“臣领旨!”奕宣带头高声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见状随声纷纷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观星阁内,柳思生手持白子落入天元,与面前之人交谈:“我原先还在担心你能不能收到我的消息,看来这老法子还管用。”
“先生这第一手下在此处是何意?挑衅吗?”陆瑶手持黑子落下,答非所问道。
柳思生见他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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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这话,倒是见怪不怪,接着询问,不过换了个话题:“若朝这两日已经在处理朝堂上的事情了,三日后动身前往北定,你呢?要同去吗?还是留下?”
“先生这话问得倒是多余,先生觉得呢?”陆瑶终是思考后,将棋落在离他棋的不远处,笑着开口,“先生利用叶家谋权篡位数次,但先生可知叶家气数将近?这场祸乱,叶家绝不可能如之前一样独善其身。”
“我利用叶家,你心疼了?”柳思生接着落子,微微抬眸,不经意间扫过陆瑶的笑脸,严肃开口,“阿瑶难道真动心了不成?”
“且不管我动不动心,倒是先生你,为一人已经搅得天下大乱,此事先生怕是不能善终。”陆瑶此刻也收回笑容,直盯柳思生双目言出,“阿无,我早就同你说过,他已经不是小白了。”
听到这话,柳思生身子一僵,片刻后,竟一声苦笑而出:“……我知道,但我放不下。”
“那摄政王知道吗?”
“……他不能知道。”柳思生收回棋子,靠回椅子上长叹一口气,“令仪啊,你既已动心,那我问你,若是换作叶定山,你会这样吗?”
“我不会。”陆瑶几乎是脱口而出,也将手中的棋子收回解释道,“一是我没你的能力,二是我觉得相遇便是恩赐,看一世就够了,别辜负,也莫强求。”
“你自然会觉得够,毕竟你在他身边已经够久了。”柳思生低下头,紧盯棋盘上的寥寥数子,满眼不舍,“我只在小白身边三年,他便走了啊……”
“那鹤觅言呢?”陆瑶步步紧逼,“你从一开始就看着鹤觅言,教得他越来越像小白,他就像个傀儡一样无法自拔爱上你,这便是你想要的?你不知他是什么下场吗?你如今也要让奕宣变成那样吗?”
“所以我错了,但我忍不住,所以我逃了,逃到北定十六年。”柳思生说着看向陆瑶的眼眶微微泛红,“我是想好了一切,但回来看见若朝的那一刻,我便心软了,其实到现在为止我的局一个都没成。”
陆瑶:“那假死局呢?可是你让我将他带去的北定!”
“假死是为了救他,可南归王府不是我烧的。”柳思生眼角落下清泪,像是诉说不尽的委屈,“我知有人故意陷害,但我却算不出来那人是谁,唯一的办法便是入局。”
“可你差点被奕临那个王八蛋玩死在华京!”陆瑶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朝他大吼,“你将这些告诉他又能怎样呢?你逼他如此不就是为了让他像小白一样爱你?柳思生,你在矫情什么?你们有什么话说不开的?你对着我哭有用吗?”
柳思生抬手拂泪,缓缓开口:“抱歉,已经好久没人能听我倾诉了,你不在的这些年,我竟有些不习惯。”
只是一句话,将陆瑶的火气浇去大半,只能是无奈一口气叹出:“算了算了,你想如何便如何,我也是犟,一直劝你,但从未劝动过你。”
柳思生摇头言:“我猜你劝我停手也不单单是为了我吧?令仪,你在怕什么?”
“……”
“行,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放过叶家,可是令仪啊,你也知道,叶家气数将尽,你我都无力回天。”
“既知既定的命运逃不过,那便做好盔甲去迎它。”陆瑶说着起身,俯视柳思生,“阿无,我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他杀人,我便救,不像你一样只会作壁上观;但我们又一样,毕竟知那是他的命数,而我,也从未劝过他。”
“只劝你,劝你早些收手,那人,还在等你回去。”
69.奕家之人休想善终
“他老人家忙着普度众生,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等着我吗?”柳思生一话出,神情更加落寞,“就算我回去,于他而言,只是不听话的顽徒非要闹着来人世间走上这么一遭,他终究还是会逼着我修他自己的大道。”
“若是如此,倒不如让我死在这人世间。”
陆瑶静静望着眼前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沉默良久,他弯腰从袖中取出一片柳叶,轻轻放在棋局中央:“这是最后一次,莲生,往后的路,你多珍重。”
说罢,扬长而去。
“天酒。”柳思生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声唤出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还会再见吗?”
陆瑶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却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答他。
城外别苑,奕宣一脚踏入院中,见一众仆从洒扫院落。
沫儿瞧见奕宣,也是急急忙忙上前行礼:“拜见摄政王。”
奕宣环视四周,今日倒是安静,便开口询问:“公主呢?”
“公主今日倒是用了膳,但还是老样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沫儿说着,眼眸垂下,面露悲色,“王爷,您去劝劝公主吧,她一直这样,奴婢看着也是心疼。”
奕宣闻此,也是叹了口气妥协:“行,带我过去吧。”
房门刚推开,屋内便传来尖锐的斥责:“我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滚出去!”
沫儿被吓得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开口:“公……公主,王爷来了。”
“七皇姐,我能进来吗?”奕宣隔着屏风,放软了声音。
见屋内没有回应,他看向沫儿。
沫儿心领神会,快步走进内室,跪在奕鹤鸣身边,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眼眶泛红:“公主,见见王爷吧,他一直惦记着您……”
奕鹤鸣只是呆呆靠在床边,眼神空洞,还是不肯说话。
“既然七姐不愿见我,那我就在这儿说了。”奕宣略微走进屏风些许,开口言,“七姐,北月祸乱,我三日后领命去往北定平息动荡,我若不在华京便顾及不到七姐,虽然我同陛下说了此事,但我还是觉得陛下会趁我不在对七姐不利,所以我联系上了四皇兄,两日后他便会派人接七姐离开,四皇兄跟七姐熟识,定会护七姐无忧,七姐先去南归养好身子,然后再……”
“为什么要帮我?”奕鹤鸣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沙哑。
“什么?”
奕鹤鸣被沫儿扶着,慢慢下床,随后推开屏风,站在奕宣面前又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帮我?”
奕宣一愣:“你问我为什么?你可是我皇姐啊!”
“皇姐?哼。”奕鹤鸣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奕宣,皇家无情,我知,你也知,知我从未将你当我的弟弟,打小便对你冷言相向,但谁知道,最后竟然是你救了我,理由也可笑到竟然只是因为我是你的皇姐这么简单?”
“没错!”奕宣对上奕鹤鸣的视线,义正言辞说,“你是我的皇姐,陛下是我们大哥,这些谁也改变不了,奕临他再无耻也是我三哥这我也不得不接受,你说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跟商家一起去死?我做不到,也不愿手足相残,就这么简单。”
奕鹤鸣闻此身子一僵,旋即弯下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奕宣只是这么静静看着她,也懒得问她在笑什么。
无非就是跟别人一样,笑自己天真。
亦或是笑自己的伪善。
奕鹤鸣笑够了,抬眸,紧锁奕宣的双目:“你觉得救了我,我便会遂你的愿好好活着,来减轻你的罪恶?奕若朝,别装得跟个好人一样让人恶心!这皇家,没有一个好人!”
“对!没错!七姐说得对!是我屠了商家,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奕宣闻言,也毫不留情怼了回去,“奕鹤鸣,我如今唤你一声皇姐,已经是我仅存的良心了,只是我看着六姐死在我面前,我害怕你也那样而已!”
听见奕随乐,奕鹤鸣的神情瞬间僵住,与此同时,一滴清泪从眼眶中落下。
那滴泪不知怎的狠狠砸在奕宣身上,他不愿去看她,干脆偏头抹了把脸:“抱歉皇姐,我只是……我不愿再去经历一次了……”
“我知道,七姐自小便聪明,但为什么七姐你偏偏糊涂一时看上了他商洛?你明知他是什么人……”奕宣眼尾泛起猩红,目光游离间瞥见了她头上的簪子,心中一惊。
“是不是柳思生……跟你说了什么?”
奕鹤鸣不明白,轻唤一声:“什么?”
奕宣抬手,迅速便拔出了奕鹤鸣头上的簪子,而后重重摔在地上。
伴随着簪子破碎的声音,奕鹤鸣墨发垂落,如水中荡起涟漪四散开来。
奕鹤鸣低头看向那四分五裂的簪子,又一脸不可思议抬头:“你这是在做什么?奕若朝,你是疯了吗你?”
“真正疯了的是七姐你!”奕宣终是忍受不了,朝她大吼道,“那年除夕宴,柳思生骗了七姐啊!这世间哪儿有什么戴上便能惑人心的簪子,真正把皇姐你变成这样的是皇姐你自己!我如今也是明白了,柳思生那夜是在点醒你!皇姐!为了那么个人渣真的值吗?”
“值!怎么不值?这是我选的路我怎么都觉得值!”奕鹤鸣也不甘示弱直接回怼,像是内心多年的秘密被戳破了一般朝他嘶吼,苍白的脸上也泛起潮红,“奕若朝!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行!就当是我不懂,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奕宣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直接抬手,紧握她的双肩,直视他,“商洛就是个变态!他是人渣!他见异思迁,他寻花问柳!都这样了,你还在迁就他?”
奕鹤鸣望着他,眼神麻木,啜泣道:“不迁就又如何?奕若朝,你可知女子这一生,清白只有那么一次啊?你让我活着,又能怎样呢?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谁说的?谁说你回不了头?”奕宣突然松开手,后退半步,眼底是压抑的痛色,“七姐,你是谁?你可是奕家人,你是公主!你何苦为了一个烂透了的人郁郁寡欢?你说清白?那好,那我就说你清清白白,你只是被商家给骗了而已,谁敢反驳?你好好看看我,我没死,你永远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你都不会利用我的吗?”
奕鹤鸣缓缓仰头,丝丝碎发黏在脸颊两侧,整个人摇摇欲坠,眼中却是难藏的阴暗。
她突然嗤笑一声开口:“你都听不出来那是借口吗?就非要追着问?还讲这些?”
“你说……什么?”
奕鹤鸣紧接着说:“我知道,柳思生给我的簪子没用,所以是我去找了三哥,让他指婚我才能进的商家,我也知商洛从未爱过我,只是到头来,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恨我自己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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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去手将他给关起来才想着去死,这样,你还心疼我,心甘情愿让我利用吗?”
“奕若朝,我是犯过糊涂,但你从始至终都在犯糊涂。”
奕宣听闻此言,心中一惊,急急忙忙退后几步,难以置信看向她。
她如今的神色,竟跟当初奕临看自己时流露出来的病态一样。
“奕若朝,你也知我是奕家人,那你早就该明白。”奕鹤鸣说着,身姿摇晃,一步步逼近,“奕家看上的东西,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你看看萧元,再看看奕思安,被奕家看上,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我是喜欢商洛,他就算是个人渣又怎样?不还是死了?”
“我就是恨我的东西死了!恨你将我的东西弄死了!”
奕宣背上的冷汗浸透了衣衫,望着奕鹤鸣的神色愈发惊恐。
是她逼迫的商洛?
怎么可能?
那六姐岂不是也……
不对。
六姐跟她不一样,奕思安明明很爱六姐……
很爱啊?
而奕鹤鸣用她公主的身份在商家站稳脚跟,商洛出去寻欢作乐竟是为了躲她?
疯了!
都疯了!
奕家不正常,全都不正常!
奕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个踉跄,便靠上背后的房门,引得“哐当”一声巨响。
奕鹤鸣也没打算藏着掖着,直接尽数抖了出来:“我猜你现在满脑子都是奕随乐吧,奕随乐当初看上南归世子,不惜弄臭名声都要万里追着过去,旁人只当她洒脱真情,殊不知她骨子里跟奕家一样肮脏,奕若朝,谁也逃不过,无论我,无论你!”
奕宣再也听不下去了,急急忙忙打开门冲了出去。
不!
我跟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
“是吗?那你能对柳思生放手吗?”
身后蓦地响起声音,奕宣几乎是本能反应扭过头。
“奕临?”
为什么我看见了奕临?
他不是死了吗?
“好兴奋,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又一个奕临从奕宣身侧突然出去,伸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宣宣,你感受到了吗?这股窒息感?你喜欢,我们都喜欢!哈哈哈哈哈哈……”
奕宣费力挣扎起来,却怎么都挣扎不开:“滚……开……”
“你看那是什么?”奕临掰过奕宣的头,迫使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
只见柳思生双肩被铁环穿透,吊在半空当中,面色苍白,狼狈不堪,如风中残枝,摇摇欲坠。
他垂落的双足随风晃动,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殷出一片血红。
跟那晚的梦一模一样。
“宣宣,你兴奋了吗?”奕临紧贴奕宣耳畔低吟,“你是不是喜欢他这个模样?像个木偶,被随意摆弄?被你掐在手里动弹不得?”
“不……不是……”奕宣瞠目结舌,身子也跟着微微发抖。
奕临:“你就是喜欢!”
“没有!我没有!”
奕临:“你就是想这么对他对吗?”
“不是的……不是的!”
奕临:“说,你就是喜欢他这个样子!说啊!”
“不……我不要……”奕宣挣扎着身子,泪如泉涌。
奕临:“若不是,那你怎么梦见我了呢?”
70.你看清楚我不是他
“……若朝?若朝?”
声音在意识里逐渐清晰,奕宣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入目便是柳思生焦急的神色。
柳思生见他睁开眼,似是松了口气,急忙拿着帕子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不忘关切:“好端端的为何会晕过去?是这几日太累了吗?”
奕宣环顾四周,心悸渐消,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回了摄政王府。
“我不是在……”奕宣借着柳思生扶他的力道坐直身子,喉间刚滚出半句话,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
他踉跄着扶住额头,一脸痛苦。
这一幕也看得柳思生不知所措,他慌乱抬手覆上奕宣额头,着急询问:“可是还不舒服?是头痛吗?”
“没事,我只是……我好像看见了……”奕宣揉着脑袋,思绪这才慢慢收回,在快要说出柳思生的名字时对上了他的双眼。
总觉得,他的眼睛,不一样。
为何没有之前那般好看了?
那柳江里破水而出的满目山河如今看来,只剩枯木凋寂,黯然无光。
等等……
柳江?
“若朝?”
柳思生又是一声轻唤,这才将奕宣彻彻底底唤醒过来。
奕宣意识到自己在盯着他的脸,也是匆匆将头偏向一旁,换了个话题:“我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在这儿?”
“逢雨瞧见你去了城郊同我说了,你刚出了鹤鸣公主院门便毫无征兆晕了过去,也幸好逢雨跟着你,才将你带了回来没让旁人瞧见。”柳思生说着,端起一旁的水小心翼翼送到奕宣嘴边,“先喝点,然后好好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嗯?”
奕宣接过去,也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两口就将那水再次递给柳思生,质问他:“你知道那里面是我七姐?柳思生,你又派人跟踪我?”
“只是不放心。”柳思生脸上笑容不减,不慌不忙站起身,将水放回桌子上道,“如今你的位置被一群人盯着,都是在等你死在北定,包括陛下。”
“我去就一定会死吗?”奕宣听见这话来了脾气,直接开怼,“你一天到晚能不能盼我点好的?怕是再命硬的人都要被你给咒死了吧!”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柳思生说罢,无奈耸了耸肩。
感觉他们两个现在都没办法正常交流。
但凡柳思生一开口,奕宣就开始“汪汪汪”。
换到奕宣了,柳思生又觉得他走的每一步都出其不意,一点也不听话。
“行了行了,你接着说。”终是奕宣后退一步。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去反驳他。
是觉得他在牵着自己鼻子走吗?
“若朝,这次的结果我怕是不能告诉你了,所以我才担心。”柳思生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发带,带着残留的体温,递到他面前,“这个好好收着,别再丢了。”
奕宣定睛一看,这不还是秋狝上他送的那一条吗?
我记得我在西和将它给弃了啊?
如今应当在叶定川身上才对。
奕宣心里想着,还是抬手将那发带接了过来:“我如今不愿束发,要这也无用,你给我,我还是会扔。”
“若朝以为披散着头发做个亡魂,就能逃避因果?”柳思生忽然伸手,捻起他垂落胸前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缠绕,“若朝,你如今只是没看清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那发带你就收着吧,等你看清了前路,不愿再做这亡魂之时再带上。”
“我……”奕宣低头看向手中的发带,又缓缓抬眸,与柳思生目光交替。
我好想那时候是你亲手为我带上。
可是我开不了口。
柳思生脸上笑容收回,同时也放开了手道:“若朝,你说这局真正的赢家到底是谁?”
奕宣听他这么问,苦笑一声言:“是你。”
“不,是你。”柳思生微微弯腰,双手捧上了奕宣的脸颊,“自西和开始,操控棋局的已经是你了,只是你不愿承认而已。”
奕宣:“可商家是你屠的,望生花粉是你带来的。”
柳思生:“真的是我吗?”
这一问,奕宣明显感觉自己身子一僵,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后颈,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你去西和,不就是知道西和王跟北月有勾结吗?那个舞女,你早就认识她。”柳思生此刻的笑容在奕宣看来是如此毛骨悚然。
更加惊悚的是自己。
自己如今冷静得可怕。
柳思生癫狂的笑意混着温热的呼吸扑在奕宣脸上:“我不过推了你一把,但若朝啊,你记住,这局自始至终都是你的,但你也得假装不知道懂吗?答应我,去了北定,平定动荡,然后活着回来登基,这是最后一步了!”
奕宣一脸慌乱拍开柳思生的手,瞧着他癫狂的模样,自己竟忍不住跟着哆嗦:“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你?”
“对,就是这样,演给所有人看,看你的良心,看你的忠义,让他们信服。”柳思生手刚被拍开便又伸了上来,这次转而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伪善之人,害怕暴露,当你獠牙初现,在我面前,早就瞒不住了,连鹤鸣都能看出来,看来若朝你这几日真是累了,是该好好休息。”
奕宣又是一把拍开他的手,转而抓住他的手腕,恶狠狠瞪向他:“柳思生,你不需要这么了解我,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柳思生轻笑一声开口:“你要是这么说,我倒真是好奇是那种难看,若朝不妨试试看?”
“哼!”奕宣没好气甩开柳思生的手,“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显摆你柳思生能力通天?”
“当然不是,我其实是来践行的。”
奕宣突然这么问,倒是突然让柳思生想起来了要干什么。
他脚步明显轻盈了些许,走到一侧角落,而后弯腰,竟抱出了一个琵琶。
“若朝不是想听我弹琵琶,我便去学了学,弹得若真不好,可别嫌弃。”柳思生怀抱琵琶,在奕宣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你……”奕宣也是彻底被他这么一出惊得说不出来话。
当时也不过是为了解释留下那人的目的,也就胡乱编了个缘由。
他这就当真了?
未等反应,琵琶弦声已经传入奕宣耳朵中。
一弦荡得奕宣心中一颤。
柳思生玉指轻扬,清音乍透,身晃如柳,眸敛沧桑。
落日余晖映透过窗子,洒入房中,房中只他二人。
一曲莲生,情随曲转,是诉不清的难以言说。
奕宣不知是被歌吸引,还是被他吸引,竟从床上起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这琵琶怎会何人弹都一样?
他可是柳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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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弹琵琶的是他。
没想到竟然是这副模样?
琵琶余韵未尽,柳思生指尖轻叩琴身,抬眸时眼尾微扬,得意笑出:“如何?这新学的曲子,可入得了王爷的耳?”
“嗯嗯……”奕宣喉间发紧,鬼使神差地抬手,指腹悬在他眼下青影处颤抖,脱口而出,“对不起。”
“嗯?”柳思生倒是意外,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奕宣收回手指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
“害,我当是什么呢。”柳思生小心翼翼放下琵琶,站起身,满脸笑意道,“原来我家若朝的心结在这儿,我说你怎么许久不去寻我,可是觉得我会生你的气?”
“不是,是我自己在气我自己。”奕宣长叹一口气,紧盯柳思生双目,“我后日就要去北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但如今圣上不同往日,是大哥的话我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对你出手,毕竟我已将你推到了他面前,只是……”
奕宣几乎是情不自禁对着他说了一大堆关心的话,等反应过来,柳思生已经抬手抱上了自己。
“柳思生?”
“是我没用。”柳思生将头抵到他胸口上,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衫,“若我能算出来……若我再多算一些……其实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奕宣听见这话,比起心疼,更多的竟然是开心。
柳思生比起五年前能力越来越弱了。
而他现在已经无法再掌控我了。
我该开心……
开心啊我!
奕宣笑不出来,最终只是冷冷开口:“我记得你之前同我说过,为了最后的大业,生死在所难免,你的局向来如此,而推我入局的人是你,现如今你也入局了,那你我之间,又该谁生谁死?”
“你死过,不必死了。”柳思生没抬头回应他,“祸因在我,若朝啊,我这种人是会遭报应的,我不怕死,只是怕再无相见之日……”
“柳思生,我想你不是怕见不到我,是怕见不到小白吧?”
“你说什么?”
柳思生闻言,猛地抬头,正对奕宣冷漠的目光,接着便是被劈头盖脸地质问:“小白是谁?你做这么多就是因为我是他的替身吗?柳思生,你别把人当傻子了,你梦中常唤的那人究竟是谁?而你,透过我眼中又看见了谁?”
柳思生心中一顿,僵在原地,哑口无言,攥着他衣衫的手也缓缓松开。
奕宣自嘲一笑道:“我之前去北定时去过你的居所,那画像里头的人不是我,是小白吗?只是可惜啊,柳思生,你要的那人不是我,而他,想必也回不来了吧,所以,你自始至终都在自欺欺人?”
柳思生眼眶通红,喉结剧烈滚动。
他伸手想要触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在半空被对方偏头避开。
这一下让柳思生慌了神,便见他急急忙忙解释:“但若朝,小白就是你啊?你明明跟他一样?你们的模样、声音、身形都一模一样,你便是他啊?”
奕宣:“是吗?你说我是小白?”
柳思生:“对,你就是小白。”
奕宣:“所以呢?”
柳思生:“……”
奕宣看向再次沉默的柳思生,气上心头,不禁吼出:“柳思生,你好好看清楚!我,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