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我没打算结婚后独守空房
沈云舒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眼中似掉落了颗细小的石子,有轻微的晃动。
她眨了下眼,轻轻地“哦”一声,唇动了动,又抿起,转身快步朝屋里走去,脚下压着些难以察觉到的慌乱,她自己都不知道。
冯远山面上如常,他将纸揣进大衣兜里,拿起叠放在一边的门帘重新挂到门上,也迈步进了屋,沈云舒背对着他,忙着收拾桌子上喝过的茶杯,冯远山走到水缸旁,掀开盖子看了看里面只剩半缸的水,提起水缸旁两个干净的水桶又出了屋。
沈云舒听到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响动,假装忙个不停的手才慢下来,她回头看了眼水缸,有些怔忪。
他和周时礼是完全不同的人,周时礼是那种她开口让他帮忙做的事情,他会全部都做得很好,做完了还会跟她来讨些好听的话,但有好些事,她要是不提,周时礼很少主动去做什么。
他不一样,她对他的了解虽然不多,短短几次的相处,她发现他话是很少,做得却很多。
沈云舒无意识地摩挲着有些凉的杯面,迷茫的眼底慢慢坚定了些什么。
不大的小镇子几乎没什么秘密,无论大事小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从镇西头传到镇东头。
下午沈云舒去学校接小知言,和小知言要好的那些小朋友家长围着她纷纷道起了喜,她脸上虽热,也都大方应下,回说等婚礼日子定下了,再请大家喝喜酒吃喜糖。
家长们原也只是道听途说,现在在她这里得到了最终确认,议论的声音更大了些。
对于冯远山,见过他的没见过他的,都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老顾家那个城里的外孙,小时候在镇上待过一段时间,也知道河东头那个新建的厂子是他承包的,据说是做什么发动机之类的,厂子要是能开成,能解决不少下岗职工再就业的问题,就连镇政府和县里都很重视。
之前镇上惦记让他做女婿的人家可不少,没想到最后竟然跟沈云舒成了,所以说姻缘这种事儿还真说不准,月老打一个盹儿,就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牵在了一起。
小知言一出教室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小姑,他背着小书包张开小胳膊奔了过来,沈云舒一把将他抱住,先摸了摸他的手凉不凉。
他们教室里的炉子有的时候烧得不旺,小知言下半年蹿了不少个头,现在坐到了教室靠后的位置,离炉子很远,她怕他会冻到,新做的棉裤棉袄又给他添了层棉花,可还是担心不够暖和。
小知言蹭在沈云舒怀里撒娇,“小姑,我一点儿都不冷,我的手都成了小火炉,小朋友们都争着来摸我的手。”
确实成了小火炉,肉乎乎的小巴掌哪儿哪儿都是暖和的,沈云舒又摸了摸他的脖子,这才放心下来。
有位老太太笑着对沈知言道,“可不得成了小火炉,你那棉裤棉袄你小姑给你用的可都是新棉花,奶奶我这辈子都还没穿过那么暄乎暖和的棉袄,你小姑心疼你心疼得紧着呢。”
这老太太前几天去沈云舒家里串门,正好看到沈云舒在给小知言做棉袄,老太太一看那从里到外
都翻着的新棉花,当时就惊了下。
小孩子个头长得快,衣服基本上都是今年做的明年就穿不得了,而且一到冬天还容易尿裤子,再好的衣服穿到他们身上也穿不出什么好来。
除非是过年穿的新衣服,不然一般人家都舍不得用新棉花给家里小孩儿做平时穿的棉服,最多也就是拿拆下来的旧棉花再铺一层薄薄的新棉花,哪像沈云舒直接用上了两层厚实的新棉花,她对她这个小侄子可真是十成十的用心。
小知言昂着小脑袋,骄傲地回老太太的话,“小姑对我最好。”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出来打趣,“你小姑现在是对你最好,可等你小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孩儿,你的弟弟妹妹就要分走你小姑对你的好了,那个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空气里有一刹的冻结,老太太使劲剜那人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那人还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就是说了个事实而已,沈云舒的脸有些冷下来,碍于对方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也没多说什么,她低头看小知言,他的心思本来就重,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些什么。
小知言看着男人,对他的话很是不解,“小姑有了宝宝,我就当了哥哥,哥哥要对弟弟妹妹好,弟弟妹妹也会对好,他们不是分走了小姑对我的好,是小姑又带来了一个对我好的人,我怎么会哭鼻子呢,我在梦里都会笑醒的。”
他说完兴奋地搂上沈云舒的脖子,“小姑,你什么时候有小宝宝?”
其他人被他的话逗得大笑起来,原本尴尬的气氛散开,眼镜男扶了扶自己眼镜,也讪笑两声。
老太太又狠刮了他一下,这么大人了,还不如一个小孩子明白事理,转头看沈云舒和沈知言的眼神更怜爱了些,不管街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闲话都是怎么传的,就冲沈云舒能把家里的小孩儿教得这样好,这绝对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
沈云舒红着脸刮刮怀里这个小鬼灵精的鼻子,小声回,“早着呢。”
沈知言点点头,也小声道,“哦,那你有了宝宝要提前好多天告诉我,我要给宝宝准备礼物。”
沈云舒的脸更红了,她胡乱地扑棱了两下他的小卷毛,待会儿去到顾家,他这张小嘴里可千万不能蹦出这些话,不然她连地缝都没得钻。
沈知言对去顾家吃饭这件事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好奇,小姑说可以见到在菜市场碰到的那位老奶奶,他要叫她太奶奶,还可以见到和他一起打大怪兽的那位叔叔。
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变成了他以后的小姑父,不过想要当他的小姑父,他得先通过他的考验才行,他不仅要能和他一起打大怪兽保护小姑,还要对小姑好,他要从他这里得到五颗小红花,他才会叫他“小姑父”。
小知言只让小姑抱了一会儿,就从小姑怀里下来了,小姑做衣服做得手腕经常会疼,他不能让小姑抱太久,他已经是大大的小孩儿了,可以自己走路。
沈云舒今天出门特意没骑车,神经从昨天一直都是紧绷的状态,现在想散散步放松一下,他去县里了,得到五点多才能回来,到时候他去家里接她和小知言,现在时间还不晚,待会儿路过商店,再进去买些东西,他家给的礼太重了,她得再添置些才行。
姑侄俩手拉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在喧闹的街头,成了意外闯入别人眼中的风景。
暮色将醒未醒,西斜的落日挂在半山腰,晚霞氤氲成玫瑰色的雾,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从上到下都裹得严严实实,跟个小熊似的,走起路来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时不时还要蹦跶两下,可爱极了。
牵着他小手的姑娘,个子高挑,宽松的大衣晃着纤细的腰身,半张脸窝在软绒绒的黑色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亮似水的眸子,她侧耳认真听着小男孩儿在说些什么,眼尾弯着浅浅的笑,连脚尖碾过的微尘都浮跃出漪澜的光晕。
来来往往行人的目光不自觉地受到牵引,在他们身上搁浅停留。
陆秋明骑着摩托车停到沈云舒身旁,小知言看到陆秋明,高兴地叫了声“秋明叔!”,又看到陆秋明骑着的崭新大摩托,眼睛更是迸出亮光。
沈云舒只看到了陆秋明,没有看到陆秋明后面还有一辆黑色的车也停靠在了路边,她停下脚,对陆秋明微笑,“秋明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陆秋明回着她的话从摩托车上下来,又拍拍摩托车的座椅,招呼小知言,“上来坐会儿?”
小知言立刻高兴地点头,陆秋明单手把他抱到摩托车上,小知言好奇地摸摸这儿,又摸摸那儿,他打小就对各种车十分感兴趣。
沈云舒扶住小知言的肩,陆秋明又箍上他的腰,防止他一个兴奋坐不稳摔下来,两人相视笑了笑。
陆秋明问沈云舒,“我听他们说你要结婚了?”
沈云舒点点头。
陆秋明真心实意地道一句“挺好”,又问,“那你以后还接活吗?”
沈云舒没有犹豫,“接,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有活儿就给我,”她顿了下,“不过这两个星期可能不太行,等过了这两个星期我时间就空出来了。”
她得先做出几床婚被来,还有结婚里里外外要穿的衣服她都得提前赶出来。
陆秋明点头表示理解,他摸摸小知言的头发,想说什么,临到嘴边又改了口,笑着道,“你日子定下来了可得跟我说,凭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得给你包一个大红包。”
沈云舒笑着回说,一定。
停在他们后面的黑车里,顾松寒看着陆秋明,小声跟驾驶座的人嘀咕,“这人一看就对我嫂子心思不单纯,不过我嫂子对他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你看我嫂子跟他说话时,神情多放松,笑得多甜,越放松就越说明——”
顾松寒话还没说完,冯远山已经开门下了车,又冲他冷脸甩上了车门,顾松寒摸摸自己被吓一跳的小心脏,不是,他是哪句话说错了吗?嫂子现在就是很放松啊,笑得更是甜,他嫂子一笑起来就甜到不行。
沈云舒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原本放松的肩膀不由地绷直了些,“远山哥,你提前回了?”
冯远山走到沈云舒身边,“嗯”一声,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拎着的书包,又用另一只手揽住小知言的肩,让沈云舒和陆秋明松手就可以。
陆秋明一眼就认出这位是之前云舒说的那远房亲戚大哥,再看他站到云舒身边的架势,很容易就判断出他应该就是要和云舒结婚的冯远山。
陆秋明主动自我介绍,“冯哥好,我是陆秋明。”
冯远山客气疏离地微颔首,“你好。”
沈云舒又添一句,“我那些做衣裳的活儿都是从秋明哥那儿拿的,他帮过我好多。”
陆秋明笑着摆手,“不能这么说,咱们是互帮互助,云舒很厉害,什么样款式的衣服都能做得出来,她可是帮我解决了不少难题。”
小知言正仰头盯着冯远山仔细打量,闻言,插进话来,夸小姑的时候怎么能少了他,“我小姑就是很厉害,我的衣服围巾帽子都是我小姑做的,”他又指陆秋明脖子上的围巾,“秋明叔戴的围巾也是我小姑织的。”
陆秋明感觉到扫向他脖子的凌厉目光,忙开口解释,“这围巾是之前云舒帮我赶了一批活,这条在拿的时候勾到了钉子,脱了线,卖不出去,我就自己围了。”
冯远山只淡淡地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陆秋明却有一种被看透的窘迫,手心都有些冒汗。
在知道云舒和周时礼闹掰了后,陆秋明不是没有过什么想法,这样好的姑娘,他怎么会不喜欢。
只是他有自知之明,一是他知道云舒肯定看不上他,二是他也清楚他自己护不住她,别的不说,就他那个厉害的老娘,动不动就要指天骂地折腾上一通,没人能受得了,所以他早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和她只做生意伙伴,只是偶尔也会控制不住生出一点私心来,这条围巾就是他那不多的一点私心。
陆秋明不敢再
多待,简单寒暄了几句,骑上摩托车匆匆地走了。
小知言被冯远山抱到怀里,看着都快跑没影儿的大摩托,不舍得收回眼。
冯远山低头看他,“喜欢摩托车?”
小知言还眼巴巴地望着摩托车的方向,点点头。
冯远山道,“叔叔家里也有。”
小知言终于看回冯远山,“叔叔的摩托车也会像秋明叔的那样轰隆隆的响吗?”
冯远山强调,“要响得多。”
小知言眼睛亮起来,问沈云舒,“小姑,我们什么时候去叔叔家吃饭?”
这个小墙头草,刚才还跟她说他要设置考验呢,这么快就被收买了,沈云舒捏捏他的小鼻子,又踮起脚,给他拿下头发上不知道从哪儿沾上的绒毛,“我们先去趟商店,再回家拿趟东西,就去叔叔家吃饭。”
冯远山看她,“去商店买什么?”
沈云舒对上他的视线,才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她的脚落回原地,又往后挪了挪,回道,“去你家的东西还得再买些。”
冯远山看了眼她还在往后挪的脚,抱着小知言往车那边走,“都买好了。”
沈云舒还不知道他的都买好了是什么意思,跟着他走过去,看到一后备箱的东西,呆了下,又有些迟疑,“这不好吧?这是你买的。”
顾松寒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这有什么不好的,夫妻一体,还分什么你我,我哥买的就是嫂子你买的。”
他又扬着自己刚染的一脑袋金毛,挥手跟小知言打招呼,“你好啊,小知言,我是顾松寒,你可以叫我小顾叔,我也喜欢大摩托。”
小知言一言不发地瞅着顾松寒,觉得这个头发黄黄的叔叔有些奇怪,像鸡窝里挺着胸脯打鸣的大公鸡,顾松寒一腔热情没得到回应,和小知言大眼儿瞪起了小眼儿。
沈云舒被顾松寒的话说得颤了下睫毛,但还是坚持看冯远山,她去他家,拿着他买东西,礼数上总归是不周到。
冯远山平静回,“准夫妻也是夫妻一体。”
……哦。
沈云舒彻底没话说了,她低下头,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细白的颈子在黑色的围巾和发丝间若隐若现,耳根上的红慢慢浸染过去,漫向更深处。
冯远山黑眸微动,又转开视线。
今天一整天,沈云舒脸上的热度就没有下去过,到了顾家,这种热度更是达到了一个顶峰。
来顾家串门的邻居们打趣的话说个不停,好在她今天的心脏起起落落已经有了一定的承受力,他又一直站在她身边,谁要是说了什么过头的话,他一眼看过去,那人就不好再多说别的了,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脸一冷下来,谁都不敢招惹,省去了不少麻烦。
饭桌上有顾松寒插科打诨,还有顾老太太和林素萍时不时讲些冯远山和顾松寒小时候的趣事,沈云舒这顿饭吃得没有那么紧张,他大舅也是话不多的性子,但脸上的笑一直没断过。
大概是饭桌上的气氛很好,小知言也没有初到人家家里做客的那种怕生和腼腆,一口一口地吃个不停,沈云舒时不时地给他擦擦嘴,又看他眼神落的位置给他夹着菜,还一边应着顾老太太和林素萍的话。
冯远山看了眼她一直都没怎么动过的筷子,拿起旁边的公筷,给她夹了两块红烧肉,屈指轻叩一下桌面,示意她快吃,然后起身拎起椅子,走到小知言另一侧,坐下。
沈云舒有些愣住,冯远山把小知言爱吃的虾仁给他夹到碗里,又扬下巴指她碗里的红烧肉,“老太太的手艺不比饭店的差,特意给你做的。”
沈云舒回过神,握紧筷子,夹起一块儿红烧肉吃进嘴里,慢慢咽下去,视线从他没什么情绪的黑眸转向顾老太太,弯眼对顾老太太笑,“比饭店做的还要好吃。”
顾老太太一张脸直接笑成了花,“好吃就多吃些,你和小知言喜欢吃什么就跟姥说,我的拿手菜可多着呢。”
沈云舒回,“只要是姥姥您做的,我们都喜欢吃。”
小知言咽下嘴里满满的虾仁,使劲点点头,“太奶奶做的每个菜都好吃,舅婆切菜切得也好看。”
一桌子的人霎时笑开,顾松寒就差要拍桌子大笑了,真的绝了,他老娘干别的都是一把好手,唯独不会做饭,家里来了客,最多也就是给老太太和他老爹打打下手,洗洗菜,切切菜。
林素萍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又捏捏他肉鼓鼓的小脸蛋儿,她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夸,这小嘴甜儿的,以后不愁娶媳妇儿。
小知言被大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看小姑,又看看叔叔。
冯远山拿纸给他擦了擦嘴角,这姑侄俩应该都是喝糖水长大的。
他脸上虽冷,但手上的动作轻柔,沈云舒看着他照顾小知言的样子,眼睛一时没移开,冯远山抬眸看她,两人视线撞上,沈云舒眼神闪了下,下意识地想避开,最终又没有动,浅笑浮出眼底,里面盛着他的影子。
从他家吃完饭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停在胡同口,没开进来,顾老太太打算把家门口这条路全都铺成水泥的,下午已经找人动了工,路有些不好走,她今天又穿了双带跟的鞋,他抱着小知言走在前,她跟在他们后面,小心地走着。
冯远山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看她,等沈云舒走近,他单手抱紧小知言,朝她伸出另一只手。
他的手掌宽厚,朝向她的指尖似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沈云舒试着抬起手,放了上去,冯远山攥住她的手,拢在掌心,配合着她的步伐,继续朝前走去。
冬夜的月色迷离又朦胧,两个人的影子虚虚晃晃地落在地面,越靠越近,直到肩抵住肩。
站在门口目送的林素萍拿胳膊肘碰碰顾老太太的肩,顾老太太又笑着歪身碰回去,顾松寒嘿嘿两声,林素萍扭头瞪他那一脑袋黄毛,“你嘿什么嘿,你哥的终身大事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你,你说你染这么一头屎黄色儿的头发,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乐意嫁你,你明天要是不给我染回来,我晚上就拿火钳把你这头发给燎了!”
顾松寒摸摸自己的鼻子,看看天,再看看地,最后看向自己老爹。
顾庭钧也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一背手,哼着小曲进了院里,谁的锅谁背,反正他是娶上媳妇儿了,别人能不能娶上,那就跟他没关系喽。
车一路开到沈云舒家门口,小知言晚饭吃太饱,坐上车没多长时间就窝在座椅上睡着了,沈云舒见车停下,轻着动作要将他抱起来,冯远山从驾驶座下来,打开后座的车门,声音压低,“我来。”
小知言跟她一样,睡觉很浅,稍微有些动静就能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一眼冯远山,扭身又歪到小姑怀里,搂着沈云舒不肯撒手,“小姑,小顾叔说,我以后就不能和小姑一起睡了,我会有我自己单独的屋子和小床,小姑要和小姑父睡一张床。”
沈云舒和冯远山都是一愣,刚才在顾家,顾老太太和林素萍怎么哄他,他都不肯开口叫“小姑父”,现在半梦半醒中突然叫起了小姑父。
小知言趴在沈云舒的肩上,整个人还有些迷瞪,“小姑和小姑父睡在一张床上是要生小宝宝吗,我是不是很快就当哥哥了?”
沈云舒多少有些庆幸现在这里至少没有别人,她只看着赖在她怀里的这个小人儿,似真非假地哄,“你不和小姑睡去哪儿睡,小姑还指着你给我暖被窝呢。”
“那小姑父呢?”
“他自己睡一张床。”
“他好可怜,都没人给他暖被窝。”
“他不怕冷。”
“那他
一个人不怕黑吗?”
“不怕。”
沈云舒声音越说越小,锁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也越来越深,小知言离开沈云舒的怀抱,转头看冯远山,眼神崇拜,“小姑父,你比我想的还厉害,你都不怕黑。”
冯远山眸光收敛回,神色又回到无波无澜,他俯身将小知言抱出车外,又拿身上的大衣裹住他,随意问道,“你会给你小姑暖被窝?”
小知言点点头,“小姑很怕冷,她每晚做衣服都做到很晚,我比小姑要早睡,我睡觉前都会给小姑暖一会儿被窝,这样小姑睡的时候就不会冷了。”
两个人低声说着话先进了院子,沈云舒坐在车里,头抵住前面座椅的椅背,任由车外吹来的风拂在她滚烫的脸上,她第一次觉得冬天的风刮得这么舒服。
小知言在院子里喊,“小姑,来开门了!”
沈云舒忙应一声,下车关上车门,小跑着进了院。
张明达抻着瘸了的半条腿,凑到窗台前,悄悄掀开些窗帘想往外看,陈美娜一转头看到他这个鬼样子,直接拿起炕头的笤帚朝他拽了过来,正好砸到他头上包着纱布的伤口,张明达一嗓子嚎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不堪入耳的对骂。
冯远山捂住小知言的耳朵,皱眉看向东边的屋子。
小知言小大人儿似的叹一口气,“他们经常这样,我都习惯了,老师说小朋友不可以打架,我觉得他们连小朋友都不如。”
沈云舒摸了摸他郁闷的小脑袋,拿出钥匙打开门。
小知言见门开了,急着从冯远山怀里出溜下来,掀帘进了屋。
沈云舒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他今天从顾家每个人手里都收到了一个大红包,这是急着要把红包藏到自己的小金库里,连黑都不怕了,沈云舒柔声嘱咐他,“你慢点,先开灯,别摔到。”
小知言回答得干脆,“知道啦。”
沈云舒又看跟前的人,“进屋里喝点热水?”
冯远山道,“下次。”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连空气都静了下,冷风掀过耳边的发,几根乌黑的发丝在风中扬起,最后落到嫣红的唇边。
沈云舒随手拨开唇角沾着的发,想起什么,“你不用再让人晚上过来看,有青萤姐和岁岁过来陪我们就行了,而且他吃了教训,肯定不敢再乱来。”
在饭桌上,顾老太太和林素萍商量,让他厂子里值班的保安晚上到这边也转着些,沈云舒觉得不用,但老太太坚持。
冯远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垂眸看她,“电话号码都记下了?”
沈云舒点头,他家里和工厂的电话号码她都记下了,他后面几天不在镇上,他说她有事可以找顾松寒,他随叫随到,看得出来他们家人的关系都很好,不过要不是特别急的事,她应该轻易不会麻烦到他们。
冯远山又道,“周五记得提前请好假,我九点过来接你。”
沈云舒眼睫微颤,轻轻“嗯”一声,周五是顾老太太找人看的领证的日子。
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小知言蹬蹬蹬地从里屋跑出来,掀开门帘,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冯远山,“叔叔,给你一颗小红花。”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又从“小姑父”叫回了“叔叔”。
冯远山微微挑眉,“怎么给我这个?”
小知言只道,“这是礼物。”
冯远山俯身弯下腰,和他视线平行,“谢谢你,小姑父很喜欢。”
小知言冲他害羞一笑,扭头又跑回了屋,今天一直是叔叔抱着他,他可沉了,跟个小猪一样,小姑要是抱他,小姑会很累,叔叔今天没让小姑累到,所以奖励他第一颗小红花,他离可以当他小姑父近了一步。
沈云舒知道小红花的含义,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些弧度,暖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泄出,落到她乌亮的眸子里,温柔中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吸引。
冯远山目光碾过她白皙的脸颊,问得随意,“你没有东西给我?”
沈云舒抬起的眼睛透出几分茫然,“嗯?”
冯远山道,“连顾松寒都收到了一副手套。”
沈云舒顿住,她给顾家每个人都准备了东西,单单忘了他,她攥紧手里的包,少顷,又将包放到窗台,摘下脖子上的围巾,走近他一步,脚尖踮起,将围巾绕到他的脖子上。
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翻滚的喉结,她似被烫了下,指尖一瑟缩,又稳住呼吸,给他紧了紧半敞的大衣领口,轻声道,“手套我做过很多,围巾我也织过很多条,这条是我学织的第一条围巾,虽然戴了好些年,还是很暖和,它对我的意义不同,远山哥你别嫌弃。”
冯远山的视线顺着她忽闪的睫毛向下,她何止是嘴甜,更会哄人,还是张口就能来的那种。
围巾上带着她的温度,还有轻轻柔柔的香气,不浓,很淡,一圈一圈地绕在他身上,越缠越紧,冯远山看她一会儿,嗓音沙哑,“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他之前好像已经问过一次这个问题,沈云舒想了想,摇摇头。
冯远山伸出手,将她唇上还沾着的一根发丝拨弄开,指腹停在她的唇角,长久未动,慢慢道,“沈云舒,我没打算结婚后独守空房。”
第13章 第13章明知道她是个没有心的骗……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青萤姐塞到她被窝的那本书,据说是她家压箱底的传家宝,沈云舒只看了两眼就给合上了,但还是连着两晚都做了乱七八遭的梦。
以至于她早晨起来洗漱照镜子都不敢多看自己的嘴,总觉得他指腹的温度还停留在上面,怎么也散不去。
他身上的气场太具侵略性,风过必留痕的那种,就连小知言,不过才和他见过两次面,时不时都要问上一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叔叔,他还惦记着要送出自己的第二朵小红花。
沈云舒回他,今天周三,过了明天,到周五你放学回来就能见到了。
小知言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掰着手指头认真数起了日子。
黄大爷从自家小卖铺出来,正好看到沈云舒骑车拐进了胡同,忙朝她招手,“云舒,快点儿,你的电话,我还说要去你家叫你。”
沈云舒骑过来,脚撑地停住车,小知言从她身后探出头问,“爷爷,是谁找我小姑呀?”
沈云舒也奇怪,很少有人会打电话找她,大家一个镇子上住着,也不远,就算有事情骑一脚自行车就能到,又或者是托谁带句话,也就以前周时礼在外面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星期会定期给她打两个。
黄大娘把电话递给沈云舒,笑着回小知言,“还能是谁,你小姑父呗。”
沈云舒碰到电话的指端微顿,又如常接过,大脑一时有些空白,听筒的凉贴到耳根,她只“喂”了一声,就止住了话。
“院子里线划完了?”
他开门见山,低沉的嗓音直接抵进她的耳朵里,沈云舒突然就想起了他那晚的话,又想起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梦。
她偏过些身,避开黄大娘八卦又灼灼的目光,轻声回,“划完了,今天中午划的。”
那条线划得颇有些一波三折的意思。
她昨天给厂办递的申请,下班前就给了她回复,比她预想的要顺利。
今天中午厂办安排了人过来划线,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厂办的人量好院子的宽度,把院子一分为二,原先的大门在陈美娜他们那头,她这边再重新开一个门就好。
有具体的尺寸数字摆在那儿,又有厂办的人做见证,这种事儿没有说谁会吃上亏,谁又能沾上光。
但陈美娜把她娘和她妹子都给叫了过来,一会儿说厂办的人量得不准,他们要自己量,一会儿又说沈云舒这头的院子地势高,他们那头地势低,要想划线砌墙,沈云舒得出一部分钱补偿他们才行。
她们这一套操作直接把厂办的人给气笑了,这房子的产权现在可是还归厂子,你们又没买下来,补偿得着你吗。
陈美娜一家子可不管那些,要是讲理也就整不出这些事儿了,总之就是不按照她们说的办,这线今天
就划不成。
摆明了是要撒泼闹事儿,没理也要搅合出三分理来,厂办的人之前已经领教过陈美娜撒泼的本事,她现在住的这两间房子就是靠她撒泼撒来的。
这两间房原先住的是计划科的老科长夫妇,他们膝下没有孩子,两个人为厂子奉献了大半辈子,前年俩人退休,为了照顾老员工,厂里让他们搬进了新建的楼房。
这两间房就空了出来,一起空出来的还有另一条胡同的两间房,房子的面积都是一样的。
按照分房顺序,两处房子该轮到陈美娜夫妻俩和老科长的一徒弟,一家一处,谁也不用争抢。
老科长原本的意思是房子一样大,也没什么好坏,他这两间就让他那徒弟住就行,房子里好多东西他嫌麻烦也就不搬了,直接留给他徒弟。
要说私心,老科长确实也有一些,他们夫妻俩很喜欢沈云舒和小知言,他徒弟和他那徒媳妇儿都是和善的性子,他俩住进来,和沈云舒一个院里进进出出,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老科长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私事儿麻烦过厂子,好不容易开一次口,也不是为自己,而且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厂办主任就一口应下来。
但陈美娜就是觉得另外那两间房的内部状况没老科长这两间维护的好,跑到厂办哭天喊地,骂爹又骂祖宗地大闹了一通。
说老科长以权谋私,和厂办的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让自己徒弟住好房子,把破房子留给他们,气得老科长的心脏病都犯了。
最后老科长的徒弟让了步,他不能让两间房子把师父一辈子的清誉给毁了,就这样,沈云舒和陈美娜这两口子成了一个院儿的邻居。
厂办的人知道陈美娜不是个善茬儿,今天特意派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志,就是想压一压她。
谁知道陈美娜更绝,让自己亲娘往拔凉的院子中间一躺,谁动她老娘一下,她老娘的后半辈子就要靠谁养了,陈美娜和她妹子陈美丽在旁边悠闲地磕着瓜子唠嗑,一家子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
僵持了两个多小时,厂办的两个大男人是一点儿招都没有,那老太太今天万一要是躺出个好歹来,他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最后只能推给沈云舒,让她自己跟陈美娜协商好了,他们再过来划线。
沈云舒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毕竟没人敢和一个老太太较劲儿,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儿,没人能招惹得起。
事虽然没办成,也不能让人白跑一趟,沈云舒拿出事先买好的两盒烟塞给厂办的人,又将人送出院门口。
远远就看见一辆摩托车从胡同那头杀了过来。
顾松寒那一脑袋黄毛,因为骑得太快被冷风吹得直接炸上了天,摩托车后面坐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大爷,头发花白,但长相文气周正,一看就是个文化人。
大爷从摩托车上颤颤巍巍地下来,要不是因为腿是软的,他都想一脚把顾松寒给踹飞,他今天不过是去他们厂里视察一下进度,刚一下车,就被顾松寒这混小子给架上了摩托。
他这辈子就没坐过这么快的车,心脏飙得跳到了嗓子眼,当年他和他家老婆子相亲见的第一面都没刚才紧张。
大爷扶了扶快要掉下鼻子的眼镜,看沈云舒一眼,没好气地扔下一句“你和冯远山结婚,我要坐主桌”,然后背着手进了院子。
沈云舒还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她看向顾松寒,顾松寒捋了把自己帅气的发型,神神秘秘地回嫂子话,“大救星。”
陈美娜看到一老头儿进了院子,把嘴里的瓜子皮一吐,不屑地撇了撇嘴,就这风一吹就能倒的老头儿还能当得了救星,难不成他也往院子里一躺,和她老娘比谁躺的时间长。
大爷连看都不看陈美娜,径直走到陈美娜她娘跟前,半蹲下身,笑得温和,“慧春,还记得我不?”
陈美娜她娘在地上躺得都快睡着了,她睁眼看到秦学成,先有些茫然,慢慢地想起什么,眼皮哆嗦了下,一骨碌爬起来,还慌乱地抚了下自己沾着土的头发,话都没说一句,急匆匆地走了,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她。
陈美娜和陈美丽有些懵,陈美娜尖着嗓子问,“你谁啊?”
大爷慢悠悠道,“我是秦学成。”
陈美娜叉起腰,“我管你是学成还是学不成,我跟你说,今天这闲事儿你最好别管,不然—”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美丽捂住了嘴,陈美丽着急地小声问陈美娜,“咱镇长是不是叫秦学成来着?”
陈美娜一下子成了哑火的炮仗,秦学成不仅是他们镇长,还是她娘当初嫌贫爱富抛下的前未婚夫。
这在她家不是什么秘密,她娘经常说,我当年要不是瞎了眼在结婚前一天跟你们这个死鬼爹跑了,我现在就是镇长夫人。
被自己曾经不要的男人看到现在这副撒泼的鬼样子,估计她娘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她家门了,陈美娜如意算盘打了空,也没了招儿,总不能她躺地上不起来吧,这地上这么冷,躺五分钟她都受不了。
有秦学成坐镇,这线该怎么划就规规矩矩地怎么划,划完后立文书签字,又在院子中间立上石头为界。
陈美娜又嚷嚷道,既然都划线立界了,院子门也归了他们,那从今天开始沈云舒再从院子门进出,她就要收费。
顾松寒直接打电话叫来人,在沈云舒这边的院墙现开了一道门。
陈美娜气得想要骂人,但那镇长老头就坐在他们院子里不走,她咬咬牙,又把气憋了回去,甩门进了屋,顾松寒打了胜仗,得意洋洋地哼一声,不是会耍横吗,谁能横过他。
沈云舒想到陈美娜那张气歪了的脸,唇角不由地上扬了些,她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今天多亏了有松寒在。”
冯远山默了默,没接她的话,只道,“待会儿会有人把砖和水泥都拉过去。”
沈云舒正想和他说这件事,但她心里一紧张,又不自觉地用上了“您”,“买材料还有砌墙的人工钱我自己出就行,我钱够的,远山哥您不用管这些。”
冯远山又默了下,淡淡回,“随你。”
沈云舒依稀能感觉到他话里的冷淡,却不知道要再说什么,换门的钱就是他出的,今天又把镇长请过来解决了麻烦,这中间不知道搭了多大的人情进去,她总不能让他搭了人情,又一直搭钱。
电话里有些静默下来,她听到那头有人在喊冯老板,顺势说道,“您快去忙吧,我也要回家做饭了。”
冯远山“嗯”一声。
沈云舒攥紧话筒,唇张了下,又什么都没说,将电话放回了机座,一时没有动。
小知言抻她的衣服,“小姑,怎么了?”
沈云舒被拽回注意力,揉揉他的头发,勉强笑,“没事儿。”
她又拿车筐里的包,问黄大娘,“大娘,多少钱?”
黄大娘手上擦着桌子,但支棱着的耳朵一直还在沈云舒这儿,她忙摆手,“不用给钱。”
沈云舒不肯,“那哪儿成。”
黄大娘按住她掏钱的手,“真不用给,你们家冯远山在我这儿放了一百块,说是你家里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就麻烦我跟你大爷第一时间给他个电话,今天中午我一看你院子里的情况不对,就拨了他给我留的号儿,没想到他居然把镇长给请来了。”
沈云舒怔住,顾松寒只说他是得了信儿赶过来的,她也就没多想什么,她知道机械厂有好些人跟顾松寒关系都不错,这两天她中午去食堂吃饭,总有人会过来叫她“嫂子”,她还以为顾松寒是从他们那儿得
到的信儿。
黄大娘拿出根棒棒糖,剥开糖纸,递给小知言,小知言摇头不肯接,他不能吃没付过钱的东西,黄大娘不由分说地直接塞到了他手里,冯远山给的可是一百块,能顶她这个小卖铺累死累活干上十天半个月了。
要她说,冯远山比周时礼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出手大方,做事儿又周到靠谱,反正她要是有闺女,肯定要选冯远山做女婿。
她不喜欢周时礼那种小白脸儿,虽说是个大学生,又吃公家饭,但男人还是要有点劲儿才好,那周时礼一看就是个连锄头都拿不起来的衰样儿。
周时礼一出饭店就连打了两个喷嚏,他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又拉好羽绒服的拉链,招手想拦一辆三轮蹦蹦车,一转头,看到了公共电话亭旁抽烟的冯远山,也没有太意外。
他刚在包厢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冯老板,县里镇上姓冯的人虽多,可能够被人叫上一句冯老板的,也只有他了。
冯远山也在看周时礼,确切地说,是在看他脖子上那条围巾。
周时礼脚步略有迟疑,又迈步走向冯远山,他也看他脖子上那条围巾,和他围的这条一样,都是同心扣的花纹,云舒最喜欢织的一种款式。
他扬下巴点冯远山的围巾,“这也是云舒送你的?”
冯远山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霓虹灯起的街头,烟懒懒地咬在嘴里,没有要搭理周时礼的意思。
周时礼又道,“我这条也是她送的,这是她第一次送我的东西,也是她织的第一条围巾。”
冯远山叼在唇间的烟一顿,视线又慢慢转到周时礼的围巾上,半晌,轻嗤一声,“周秘书倒是挺念旧。”
周时礼也低头看自己的围巾,他没法儿不念旧,她曾经对他那样好,现在只要一想到她要把那种好放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他晚上就睡不着觉。
算命的说,他内心的欲望太多,不能既要前途坦荡,又不放红尘情路,必要二择其一,否则终将两手空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途坦荡。
他在他爹坟前发过誓,他一定要成为人上人,他要站在泰山顶上俯瞰众生,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来仰望他,到那个时候,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可他还没登上山顶,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无论他以后享受怎么样的富贵尊荣,都再遇不到一个她。
周时礼摩挲着围巾的一角,喃喃回冯远山,“你不懂。”
冯远山讥诮地扯了下唇,他确实不懂,他压根儿也不想懂,他又不是整天闲得没事儿干,他对别人的感情生活没一点兴趣。
他随手将烟头燃尽的烟灰弹落,烟灰顺着风落到了周时礼的围巾上,周时礼急着用手拍,但还是晚了些,围巾被烫出了个洞。
冯远山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那个洞,将烟碾灭在垃圾桶上,“抱歉,烟灰不长眼。”
嘴上说着抱歉,可神色里却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周时礼恼怒地看着走远的背影,他绝对是故意的。
冯远山进到饭店,面无表情地直接扯下脖子上的围巾,路过垃圾桶,胳膊抬起,却迟迟没有放手。
服务员看冯老板手里拿着条围巾,像是想扔掉,又一直没动,他刚想问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对上冯老板凛寒的眉眼,又闭上了嘴,假装去忙别的了。
凌晨的深夜。
沈云舒躺在炕上,半天也睡不着,从那会儿到现在,她脑子里一直想起他电话里说的那句“随你”,他应该是不高兴了,她又有些恼自己一紧张又对他说起了您。
她说过,他有多认真,她就会有多认真,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不该还老是表现得像随时要游离在这段关系之外。
但她搞不懂为什么一到他跟前,她就那么容易紧张,哪怕是隔着电话,她跟他弟弟顾松寒明明也没有很熟,可就没有在他跟前的那种紧绷感。
总不能结婚以后也这样,沈云舒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睡在旁边的方青萤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转头看她,“睡不着呀?”
沈云舒这才意识到她叹气出了声,她抱歉道,“吵醒你了?”
方青萤揉着眼醒了醒神,侧过身,“是不是紧张?”
沈云舒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下头。
方青萤抚上她柔软的头发,小声道,“这很正常,我结婚前也是这样,紧张得一宿一宿睡不着,我和你姐夫看起来像是处了一年多的时间,但他那个工作,一走就是大半年,认真算起来,我们结婚前,总共也就见了三次面,比你们还不熟。”
沈云舒犹豫问,“那你和姐夫是……怎么好起来的?”
方青萤轻笑,她从枕头底下扯出个袋子来,塞给她,“刚才小知言和岁岁没睡着,我不好给你。”
屋里没开灯,什么都看不太清,沈云舒只能摸到袋子装着滑滑的一团布料,摸在手里,柔若无物。
她问,“这是什么?”
方青萤贴到她耳边,小声嘀咕,“结婚礼物,我跟你说,等后天你们领完证,晚上你就穿上这衣服和他躺一床上,我给你打包票,一个星期都出不了,你俩准能熟得不能再熟。”
沈云舒好像知道了她拿的是什么,她把衣服胡乱地塞回袋子里,又压到枕头底下,她就不该问青萤姐什么。
方青萤想起什么,又问,“你试他了没?”
沈云舒不说话。
方青萤又凑过来些,“我给你的书你看了没?那真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从来没给外人看过,宝贝着呢。”
沈云舒拿被子扯过自己的头顶装死,“我已经睡着了。”
方青萤笑着打一个哈欠,也不逗她了,她这脸皮薄得就像纸一样,一逗就红,逗也得等有冯远山的时候再逗,她保证他肯定看得挪不开眼。
沈云舒等方青萤的呼吸均匀了,才从被子里出来,她给小知言和岁岁扯了扯滑落的被子,又给青萤姐压了压被角,轻着动作下了炕,穿上拖鞋,披了件外套,又拿上织了个开头的围巾,来到外屋,打开灯,坐到煤炉前的椅子上,继续织了起来。
她想再给他织条围巾,送给他的那条总归是她戴过的,而且虽说是她织的第一条,但因为第一次织手艺不行,织得歪歪扭扭得也不太好看。
第二条就好了些,她给了她哥,第三条织给了周时礼,那个时候她哥还逗周时礼,说我妹第一次织围巾就送给了你,你可要一辈子对她好才行,周时礼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得郑重,她也相信得天真。
现在想想只觉得可笑,谁会因为一条围巾就对谁一辈子好,沈云舒有些后悔没跟周时礼要回她给他做的那些衣服围巾,分手的时候她说让他都扔了,也不知道他扔了没,他要是还继续用,那可就太恶心人了。
沈云舒飞快动着的手猛地顿住,她看了眼毛线的量,要不还是不织围巾了,改织毛衣吧。
她不想送他和周时礼一样的东西,她没给周时礼织过毛衣,周时礼喜欢穿衬衫,冬天夏天都是衬衫,而他肩宽腰瘦,很适合穿毛衣,他上次穿的那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就很好看,就是得找机会量一下他的尺寸才行。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那会儿在电话里都忘了问他,沈云舒靠到椅背上,看着头顶的灯泡发呆,又突然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掀开窗帘往外看。
她好像听到了有车的声音,墙上新开的门现在只挡了个简易的栅栏,能一眼看到胡同里。
有辆车停在了门侧,车上一直没人下来,沈云舒等了一会儿,拿起手电筒,打开屋子的门,穿过院子,又搬开栅栏,走到车前。
车里闭目养神的人听到动静,睁开眼,扫了眼外面,推门下车。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怎么还没睡?”
沈云舒仰头看他,眼里有光,“睡了一会儿又起来了,我刚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
冯远山对上她的视线,语气很淡,“事情办完了,就提前回了,顺路过来看一眼。”
“事情办得还顺利?”
“还成。”
“路上冷不冷?”
“不冷。”
“吃饭了吗?”
“吃了。”
他的声音里好像压着些不耐烦,沈云舒乌亮的眸子渐渐黯下来,她停止了问,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沉默一点点蔓延开。
她能明显感觉到今晚的气氛和之前的不同,从他家吃饭回来那晚,他是允许她靠近的,今晚他在他和她之间竖起了一道厚重的墙。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掌控权在他,他要近,她不会不同意,他要是想远离,她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
只是她不明白,他要是不想见到她,为什么还要深夜驱车前来。
沈云舒抠着泛白的指节,又道,“青萤姐和岁岁在,我就不请你进屋了。”
冯远山可有可无地点一下头,“我也回了。”
沈云舒转身要走,脚尖转到一半,又停下,眼睛盯着随意扔在中控台的围巾,轻声问,“远山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了?”
冯远山眉头皱起,“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脸上现在就是这样写着的,她再看不懂他,再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能读懂他看她眼神的温度差,她在几天前刚感受过他目光里的灼热,自然也能察觉到他现在刻意的冷淡。
就像当初周时礼的突然转变。
男人大概都是这样,想对你好的时候,千好万好都是你,不想对你好了,收起来得也快。
她挺直背,看回他,假装轻松地笑了笑,“婚虽然是我求的,但你要是不想结了,也不用为难,直接跟我说就行,彩礼的钱我也会一分不少地还回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退我婚的,我被退过一次,不怕再被退第二次,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应该就是男人,我相信我总归能找到一个——”
冯远山眸底骤然翻滚出风暴,他扯过她的胳膊,将她钳制在怀里,欺身压下,直接咬上她的唇。
他要是不想和她结这个婚了,今晚根本不会来。
更不会……
明知道她是个没有心的骗子,却还是忍不住地想亲她。
第14章 第14章我真的有那么不会亲?……
在他俯身欺过来的那一刻,沈云舒的手撑在他的肩上,慌乱中有一瞬的犹豫,随即腕上又泄了力气,由着他的气息强悍压下。
他贴近的呼吸夹着些恼怒,又凶又没有章法,沈云舒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手指掐进他的衣服里,脚尖被他钳着腰都快要离开地面,她被紧张和无措充斥的大脑只靠着仅剩的一点本能在支撑。
他咬疼了她,她就轻哼抗议,他想撬开她的唇往里进,她就颤颤巍巍地启开些齿关,他的舌尖裹挟着滚烫袭卷而过,沈云舒揪着他的衣领软在他的怀里,嘤咛出声。
冯远山黑眸愈沉,钳在她腰间的力道也愈发紧,像是要把她按到他身体最深处。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松开了她些,沈云舒觉得她的嘴都麻了,腿也是软的,站都要站不住,只能紧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怀里,她一直在抖,不能自控的那种。
冯远山眸底的戾气已经散尽,他捧着她的脸,一点一点地轻吮着她唇角的伤,沈云舒说不清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她只觉得自己哆嗦得更厉害了,他拉开后座的门,抱着她上车,脱下外套裹住她,又关上车门。
沈云舒坐在他的腿上,被他身上传过来的温度包裹着,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有些颤的视线停在他的肩上,又转向上,对上他的目光。
她想偏开,冯远山钳住她的下巴,不许她躲,他锁着她的眼睛,要她把他的话记到心里,“我不是周时礼,别把我想得和他一样。”
沈云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她直起些身,“你见过他了?”
冯远山没说话,他尤其不喜欢她只听到一个周时礼的名字,就慌成这样。
沈云舒嗓音里有不安,“他和你说什么了?”
冯远山道,“要我跟你重复他说过的话?”
沈云舒看着他冷冰冰的眸子,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推开他的手,想远离开他的怀抱,但她被他亲得一点劲儿都没有,刚勉强撑起来些,又坐了回去。
她只能高高地扬起头,逼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就是和他谈过啊,我又没瞒过你,你要是这么介意,还不如—”
冯远山冷眼看她,“不如什么?”
她今晚已经说了一次,她要是再说出第二次,这个婚还真不如不结,他没时间陪着她玩儿这种出尔反尔的过家家游戏,他在意的也根本不是她跟谁谈过,又或是谈过几个,而是她拿他当一个傻小子哄。
沈云舒被他的眼神激出了几分气性,她直视他压过来的目光,继续道,“不如就一拍两散,我们又没领证,觉得不合适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谁也别耽误谁找下家。”
冯远山缓慢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再同意不过,“是,这个世上男人这么多,你又不是非我不可,今天我们一拍两散,明天你就能换一个人哄,确实什么都不耽误。”
沈云舒呼吸一滞,别开视线不再看他,用出自己全部的力气将他搡开,又从身上扒拉下他的衣服扔给他,要推门下车。
冯远山冷着脸将车门抵回去,伸手将她捞了回来,沈云舒怎么推他,他都抱着她不放,两人无声地拉扯着。
沈云舒终还是抵不过他的力气,她噙着满眼的泪使劲瞪他,连眼尾都被气出了红。
冯远山抚过她眼角的潮湿,语气很差,手上的动作却很轻,“哭什么,我说得不对。”
沈云舒拼命压着的泪再抑不住,直接滚落了下来,她也想学他的冷漠,可一说话,嗓子里就不争气地涌上了哽咽。
“冯远山……你真的是太过分了,从刚才你就对我冷着一张脸,问你什么也爱答不理,你都不想搭理我了,干嘛要亲我,你根本都不会亲,把我弄得都疼死了,我都没推开你,你亲完我还这么凶。”
冯远山的手指僵在她的脸上。
沈云舒胡乱地抹一把泪,“这个世上的男人再多,我也就只让你亲过我,你怎么能那样说我……你太欺负人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欺负我,你和周时礼都一样,你们就是仗着没人给我撑腰,才敢这么欺负我。”
她又想起什么,哭着道,“你还我小红花。”
冯远山拿她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什么小红花?”
沈云舒摸上他衣服的口袋,抽噎着回,“小知言给你的小红花,你还给我。”
那小红花小知言都宝贝着呢,轻易不会给谁,他根本不配得到小知言的小红花,一朵都不配。
沈云舒哭得脑子很乱,一心只想要回小红花,早就忘了小知言给他小红花是几天前的事情,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没摸到,又翻着他裤子的口袋摸了起来。
她低着头,湿漉漉的睫毛时不时地刮蹭过他的下巴,手又没个准头儿,在他身上乱动,摸到哪儿算哪儿,冯远山的呼吸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摁住她的手,攥在掌心,嗓音哑得不像话,“别摸了。”
沈云舒猛然察觉到有什么抵在了她的腿侧,她再没经历过什么,青萤姐给她的那本书也给了她一个懵懂的启蒙,止不住的眼泪瞬间凝结在眼角,不敢再往下掉,生怕惊动了什么。
冯远山神色未变,托着她的腰将她抱远了些。
沈云舒离开那滚烫的坚硬,屏住的呼吸顺畅了些,睫毛控制不住地颤了颤,上面坠着的眼泪又掉下来。
冯远山语气无奈,“你怎么这么能哭。”
沈云舒咽下啜泣,“因为你欺负我。”
冯远山慢慢地给她擦着泪,声音不自觉地软下来,“是我欺负你吗?婚是你说要结的,可你自己算算,从你说结婚到现在,你心里打了多少次退堂鼓。”
沈云舒被他说中心思,有些心虚地低下眼,避开他的手,自己默默地抹起了泪。
冯远山抬起她的脸,再问一遍,“还结不结这个婚?”
沈云舒犟着不肯认输,“不结了。”
冯远山的脸又冷下来,“真不结了?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沈云舒红着眼和他对峙,“就不结了,你就是个骗子,我才不要跟一个骗子结婚。”
冯远山气极反笑,“我是个骗子?”
沈云舒才不怕他,“你说过不会让我掉眼泪,我们还没结婚呢,你就这么欺负我,结完婚你还不定怎么欺负我。”
冯远山沉默下来。
沈云舒眼泪掉个不停,她也不知道她今晚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崩溃成这样,连小知言都不干这种哭鼻子耍赖的事情,她连小知言都不如。
可他实在是太气人了,她眼泪婆娑地看他,有自己的坚持,“你要跟我道歉。”
冯远山沉眼看她半晌,最终轻叹一口气,伸手把她揽到怀里,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对不起。”
看在他道了歉的份上,沈云舒暂时没将他推开,她哭累了,靠着他,把眼泪全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肩膀都哭得一哽一哽的。
冯远山抬手揉上她的头发,冷静之后,他也诧异自己能和她这样当真地较起劲儿来,他做事还从来没这样拖泥带水过,狠不下心,也放不开手,只能任她由着性子拿捏。
沈云舒自觉现在这副样子太过丢人,闷在他的身上不自在地动了动,别扭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响起。
“我是有打过退堂鼓,那是因为我害怕,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对我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我根本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可我再害怕,只要你朝我伸过来的手坚定一些,我自己也就给我自己一些坚定,你说周五的九点会来接我,我连那天要穿什么衣服都早早地洗好熨出来了,早知道你会这样欺负我,我才不要费那个劲儿折腾这些。”
她说到最后,话里又牵出些委屈。
冯远山的手慢慢顿住,突然又觉得,就这样吧,不管她有心没心,又或是她的心还在谁那儿,她的人现在他怀里,这才是最重要的,何必要跟她计较她说了真话还是假话,她就算是在哄他,她又没有去哄别人。
他将她从他胸前抱起来些,看她的眼睛,“都是我的错。”
沈云舒眼眶又翻上来热,她硬着声音道,“就是你的错,你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你的车停在门前,心里那种意外的高兴,可你一上来就给我摆冷脸,冷脸谁不会摆呀,我要是想冷下脸来,比你冷多了,冰山来了我都没有我冷。” :
冯远山眼里的冷褪去了些,他倾身吻上她眼角的潮湿,低声呢喃,“对不起。”
沈云舒被他箍在怀里,避不开他温热的气息,心里有了些松动,她颤着嗓子道,“我也有错,我不该老是出尔反尔,你说得对,婚是我说要结的,可我一直想往后退。”
冯远山既然已经认了错,再认就容易很多,“我错的更多。”
沈云舒点点头,“这个没错,我只错了一处,你错了好多处。”
冯远山压在她太阳穴的唇角扬起些不易察觉的弧度。
两人静默相拥,凝滞的空气里涌动起些说不清的氛围。
沈云舒拨弄着他袖口的扣子,犹豫着问,“周时礼跟你说什么了?”
冯远山无所谓地回,“不重要了。”
一条围巾而已,说出来显得他计较,要是她真拿话在哄他,问了出来,她面子上也下不来,说不准还要再掉几滴眼泪,今晚她哭得已经够多,没那个必要再惹哭她。
沈云舒也不想听周时礼那些恶心的话,他现在就像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阴魂不散,动不动就要出来蹦跶两下。
她吸了吸鼻子,闷闷道,“不管他说了什么,反正在我这儿,他是已经完全掀过篇去了,我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对那样一个人还抱有什么念想,你要是不信我的话,自己生一些生不着的闷气,那傻的就是你。”
冯远山对上她眼底的认真,心头微动,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嗓音低沉,“所以,周五那天你要穿什么衣服去?”
沈云舒一顿,撇开脸,赌气开口,“我要穿麻袋去。”
冯远山探她的视线,“那我也穿麻袋?”
沈云舒冷脸回视,“你爱穿什么穿什么,谁要管你。”
她自以为她摆的是再冷不过的脸色,但她的眼睛是红的,鼻尖是粉的,微微抿着的唇是肿的,不经意地勾着人,却不自知。
冯远山眸光生暗。
沈云舒意识到什么,急着从他怀里起身,“我要回去睡觉了。”
冯远山也没拦她,从旁边扯过个袋子递到她手里。
沈云舒问,“什么?”
“礼物。”
沈云舒伸出来的手又停住。
冯远山补一句,“给小知言和岁岁的。”
“哦。”沈云舒这才接过袋子。
冯远山推开车门,沈云舒刚要动,他直接打横将她抱出车内,又把她放到地上,沈云舒扶着他站稳,两个人都没退开脚步,他揽着她的腰,她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鞋尖抵着鞋尖,连呼吸的距离都只有咫尺之隔。
冷风吹过,沈云舒原本哭成浆糊的大脑清醒了些,脸上烧灼渐起,她从来没有跟谁这样抹着眼泪哭闹过,简直跟个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她垂眼盯着他们落在地上的影子,哭过的鼻音浓重,“你快回去吧,开了这么久的车肯定很累了。”
冯远山“嗯”一声。
沈云舒抬眸看他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她攥紧袋子,转身要往院子里走。
还没走出去一步,冯远山攥住她的手腕,又将她拉回怀里。
沈云舒屈肘抵在他胸前,仰头看向他,眸子里还没散尽的水晃动着,像波光粼粼的清泉散落开细碎的星子。
冯远山盯着她红肿的唇,还是问了出来,“我真的有那么不会亲?”
第15章 第15章送吾妻
沈云舒再回到屋里,零点的钟声已经敲过,她轻着声音从里面锁好门,将手里的袋子放到柜子上,又舀了两瓢拔凉的水洗了把脸。
胡同里一直没有车启动的声音,她走到窗户前,想掀开窗帘,手抬到一半又转了方向,落到自己的唇上,碰了下,似被烫到。
她刚才不过是如实说出了她真实的感受,就又被他黑脸抱回了车里,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把一些事情说开了,她心里对接纳他也发生了些变化,又或是他在某些方面有着无师自通的本事。
第二次……要比第一次好很多。
沈云舒的头抵住门框,轻轻磕了下,不让自己再回想刚在车里发生的事情,她按灭灯,扭头进了里屋,小心地躺回炕上。
方青萤含糊不清道,“你们也亲太长时间了。”
沈云舒的脸腾地着起了火,她转头看青萤姐,她搂着岁岁正睡得香甜,刚才的话像只是梦中呓语,沈云舒做贼心虚得厉害,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扯过被子往被窝里缩了缩,将红肿的唇遮了个严实。
她放空自己的大脑,呆呆地盯着漆黑的房顶,最后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这一夜竟是近来少有的无梦好眠,连院子里的公鸡扯着嗓子叫她都没有听到。
还是小知言睡热了,肉乎乎的小拳头从被子里伸出来,直接怼到了她的脸上,沈云舒才慢慢转醒,她一动,旁边的方青萤也醒了。
外面的天已经有了亮色,透过不算厚的窗帘泄进来,方青萤睡眼惺忪地看沈云舒一眼,不禁轻笑出来,声音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嘴肿也就算了,怎么眼也是肿的,他还把你欺负哭了?”
沈云舒光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那个“欺负”绝对不是表面的意
思,她借着给小知言掖被子,躲闪开她的视线,小声道,“不是哭的,睡觉前喝了一杯水就这样了。”
方青萤好笑地捏捏她的脸蛋儿,看破不说破。
不是她托大,到后面办酒席的时候,冯远山要是不正正式式地敬上她三杯酒,她肯定是不干的。
一摸哪儿哪儿都是软的,稍微碰一下,嫩白的皮肤下就会洇出薄浅的粉,别说是个男人,就是她抱在怀里都不会舍得撒手。
这样的好福气怕是一辈子都可遇不可求,最后让他冯远山娶回了家,他可不得好好谢谢她。
沈云舒怕青萤姐再说出什么她招架不住的话,也不睡了,准备起床去做早饭。
她边穿着衣服,视线像是不经意地穿过炕前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的胡同,昨晚睡着前好像一直都没听到车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方青萤躺在被窝里,伸一个懒腰,像是知道沈云舒在想什么,“快五点的时候走的,岁岁要尿尿,我抱着她去,听见了外面的车响。”
沈云舒微怔。
方青萤翻身看她,“其实这个冯远山还挺让我意外的,话是不会多说什么,事情做得倒还算到位,你门口现在那栅栏也就是防个君子,防不住那些有心想干点什么的人,有他守着我们也能睡个好觉,你也不用心疼他,他自己的媳妇儿,就该他守。”
沈云舒低头继续系衣服上的扣子,咕哝道,“我才不心疼他。”
她的嘴现在都是疼的,一亲起来就没个完,昨晚也不见他心疼她。
方青萤笑眯眯地提议,“要我说,你俩干脆今天就去把证领了得了,反正早一天也是领,晚一天也是领,虽说是不用心疼他,可这大冬天的,又是晚上,他就算在车里,应该也不暖和,你俩要是把证一领,今晚他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屋来守你了,还能给你暖被窝,一举两得,多好。”
沈云舒嗔她一眼,“就算领了证他晚上也进不来我的屋,婚礼都还没办呢。”
方青萤兴奋地直起身,“哎,这可是你说的,别明天领完证,冯远山软话一哄,你马上就改了口,岁岁可是最喜欢睡你家的炕,明晚我们还来。”
沈云舒装得很淡定地点头,“嗯,我说的,我没那么好哄的。”
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说软话哄人的性子,他连道个歉都是硬邦邦的,她想象不出他那张脸要是哄起人来会是什么样子。
方青萤高高地挑起眉,一副单等着明天看好戏的表情。
沈云舒红着脸扯过枕巾盖到她眼上,撑着胳膊下了炕。
方青萤在枕巾下闷笑半天,她想起什么,又扯开枕巾,“对了,我婆婆让我提醒你,今天别忘了去大桥底下,找那个大仙儿写个喜字,再请根红绳,今天晚上要压枕头底下的,你下了班就直接去,反正我今天休,到时候我去学校接小知言。”
沈云舒回说好。
大桥底下那“大仙儿”在他们镇上还挺有名的,没人知道他多少岁了,一把花白的长胡子都垂到了胸前,他在那儿摆摊摆了好些年了,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还能掐会算,据说还算得特别准。
临近几个镇的,不管是闺女嫁人还是儿子娶媳妇儿,大家要么请他写上几幅喜字,要么请他占上一卦,青萤姐的婆婆很信这些,跟她说过好几次,她不能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下午从工厂出来,她先去副食店买了些糖和红纸,然后骑车拐到了大桥底下,大仙儿的摊位前坐着一短发姑娘正在算卦,应该是在算姻缘,大仙儿把短发姑娘说得心花怒放,当即利落掏了钱。
短发姑娘转身看到沈云舒,眼前一亮,主动攀谈,“你也来算卦?”
沈云舒回,“我来请个喜字。”
短发姑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她高兴道,“我也是来请喜字的,又让老神仙给我算了一卦,老神仙说我和我男朋友是天生一对,我们肯定会白头偕老。”
沈云舒也替她高兴,“恭喜。”
短发姑娘笑得更灿烂,她冲她眨眨眼,“我觉得他算得挺准的,本来这些天我还紧张得不行,心里总觉得有些没底儿,老神仙这样一说,我的心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大概是受短发姑娘笑容的感染,沈云舒请大仙写完喜字,看了看钱包里还剩的钱,犹豫片刻,又坐回了小板凳上,既然来都来了,也就顺道算一卦。
要是算出来的结果是好的,就当个心理安慰,算出来要是不好,那压根儿也不用信,这种事儿本来就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
她那天去他家吃饭,听顾老太太提起过他的出生年月,她又跟大仙报上了自己的生日。
大仙儿将两个日期写到纸上,半眯着眼嘀嘀咕咕掐指算了半天,最后拍案道,“你俩这缘分也是绝,他克你,你更克他。”
沈云舒神色一顿。
大仙儿扫了眼沈云舒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得意地捋了把胡须,看来让他给摸中她心里害怕的事情了,他又高深莫测地闭上眼,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算完这一卦,他今天也就可以收摊了。
沈云舒攥着手中的喜字,掌心有些冰凉,一时没说出话来,感觉到不远处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侧身望去。
从旁边小卖铺出来的朱桂玉局促地冲沈云舒笑笑,拖着还不太利落的一条腿,慢慢走了过来,歉意中又带着些畏缩,“云舒,算卦呢?”
沈云舒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朱桂玉讨好问,“是不是在算你和冯远山,算得咋样?”
沈云舒从钱包里掏出钱,递给睁开眼的大仙儿,截住他要出口的话,“算的挺好的,说我们是天作之和,命里注定的姻缘。”
朱桂玉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双手一拍,欢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又朝沈云舒凑过来些,“这姨就放心了,云舒,你别怪姨,也别怪时礼,你不知道我当初找了多少人算,不管谁算都说,你八字硬,跟时礼是完全相克的,对你不好,对他也不好,这种事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婚退了对你俩都好,你说是不是?”
沈云舒看着朱桂玉,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她曾经真的把她当女儿那样疼过,所以在她瘫痪在床的那几年,她也把她当成母亲那样尽心照料。
哪怕当初和周时礼分开,她也想过,他是他,他母亲是他母亲,在街上或是哪儿碰到面,她该怎么打招呼就怎么打招呼。
只是有些人,你但凡心软一点,他们总是想着要得寸进尺,做了亏心的事儿还想要把屎盆子扣到她脑袋上,求一个自己的心宽。
沈云舒对朱桂玉笑笑,心平气和道,“我八字硬您应该不是今年才知道,怎么您生病的那几年,周时礼没钱没工作的时候,您没想着找人算算我和周时礼的八字合不合,现在您身体好了,周时礼也吃上公家饭了,您想起来找人算我俩的八字了?”
朱桂玉的笑僵住。
沈云舒不紧不慢地继续,“我不知道是周时礼没跟您说,还是您在这儿故意跟我装傻,您要知道,那婚是我主动退的,不是你家,我退婚跟我八字硬不硬没关系,是因为他周时礼脚踩了两只船,我没去您家闹,也没到他的单位去告他一个流氓罪,不是因为我在怕什么,是因为我要脸,我不想闹得满天下都知道我眼光差到曾经看上过一个人渣败类。”
朱桂玉惨白的唇角蠕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沈云舒转开眼,声音也冷下来,“麻烦您转告周时礼,我已经给他留足了脸面,他就算不知道感激,也该知道碰到我要绕着点儿路走,要是他再有事儿没事儿跑到我或者我男人跟前去现眼,惹急了我,局长的乘龙快婿他做不做得成我不知道,他那周秘书的位置我肯定会让他做不成。”
刚才那短发姑娘买完东西从小卖铺出来,看到沈云舒和朱桂玉站在一起,意外又高兴,她先对沈云舒挥挥手打招呼,又脆生生地叫朱桂玉一声“伯母”。
沈云舒突
然意识到她是谁,也知道了朱桂玉为什么会主动过来找她,朱桂玉应该是看到她和这姑娘说话,生怕她多说出什么来。
朱桂玉握住沈云舒的手,快速又小声地哀求,“云舒,我知道是我们家对不起你,算姨求你,千万别跟湘湘提你和时礼的事儿,他俩下周就结婚了。”
沈云舒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没时间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儿。”
她将包甩到肩上,冲那短发姑娘点点头,骑上车就走了。
秦湘湘看着沈云舒的背影,问朱桂玉,“伯母,你们认识吗?”
朱桂玉勉强笑,“以前邻居家的女儿,断了联系好多年,今天突然碰到了。”
秦湘湘道,“她可真漂亮。”
朱桂玉摸摸她的脸,“没你漂亮,时礼都说了,我们家湘湘全天下最漂亮。”
秦湘湘羞涩地低下头。
她们身后的大仙儿都要冲朱桂玉吹胡子瞪眼骂街了,搅合了他生意不说,儿子还是个陈世美,早知道就把今天的名额落到这短发姑娘头上,好好赚她们一笔。
沈云舒将车蹬得飞快,她有些气自己闲的没事儿要去算那一卦,又有些气那白胡子大仙儿算得肯定不准,怎么在别人那儿就是天作之合,到了她这儿就成命中相克了。
她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本来是要到青萤姐家接小知言的,结果一口气骑到了自己家,她扶着自行车站在院子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她有些怀疑,她的八字真的有那么硬吗,冯远山身上的气场都硬成那样了,她还能克得动他,难道她上辈子是金刚石投的胎,这辈子谁来她都要克?
沈云舒都想骑车去找回那大仙儿,让他再给重新占一卦,想想又觉得自己太闲了,算卦而已,实在没必要去较那个真。
她锁好自行车,要去青萤姐家,又想起他昨晚给她的那个袋子,说是给小知言和岁岁的礼物,今天早晨她的脑子一直都是懵,都忘了这件事。
沈云舒打开门,在柜子上找到那个袋子,里面有一个摩托车的模型,这肯定是给小知言的,还有一个粉色的洋娃娃,这是给岁岁的。
袋子最底下还有一长方形的小盒子,不知道什么,她将盒子拿出来,打开,倏地怔住。
盒子里是一只银色女士手表,很漂亮。
还有一张素色纸签,纸签上留有的字刚劲有力,一如他的人。
【送吾妻】
沈云舒的手落到纸签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抚摸过,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院子里传来些动静,她转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他踩着冬日暮色的晚霞,毫无预兆地进到了她的眼帘。
第16章 第16章你脱掉衣服
冯远山停在门口,隔着厚重的门帘叫人,“沈云舒。”
沈云舒慌着擦了下眼,又将盒子盖好,放回袋子里,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确定看不出什么异样,才走去门口,掀开门帘。
两人目光交错上,沈云舒想到昨晚,耳根一热,又转开些视线。
隔壁陈美娜从屋里出来,将一盆子水直接扬过院子中间的那条界线,又气势嚣张地往这边看了眼。
冯远山冷厉的眼风扫过去,陈美娜的肩膀不由地瑟缩起,又撑着脖子昂起头地“哼”一声,甩门进了屋。
沈云舒实在是懒得和她计较,反正这个周末这院墙就砌起来了,以后也就不用天天进门出门地看到这两口子。
她碰了碰冯远山的手背,“远山哥,不用管她。”
冯远山的目光又回到她的脸上,少了刚才的寒戾,他握住她伸过来的手,眉心微蹙,“手怎么这么凉?”
他手上的温度将她心里的不安抚平了些,沈云舒只道,“刚才骑车忘了戴手套。”
冯远山慢慢摩挲着她的手背,“小知言呢?”
“在青萤姐家,我刚要去接他。”
冯远山看她,“老太太让我过来接你们,叫上你青萤姐和岁岁,今晚去家里吃饭,她准备了一桌子菜。”
沈云舒眼里弯出些笑,“好,我都想姥姥做的饭了。”
冯远山眸光微动,屈指碰了下她的唇角,“还疼吗?”
沈云舒的睫毛扑簌簌地颤了下,她垂落下视线,也不说话,只摇了下头,一抹红晕悄然攀上雪白的颈子,不知道烫了谁的眼。
顾家的饭桌今天更是热闹,有两个乖乖的小朋友,再加上一个耍宝的顾松寒,顾老太太脸上的褶子笑得又多了几道。
饭吃完,顾松寒领着小知言和岁岁玩捉迷藏,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比两个小朋友玩得还起劲儿。
方青萤和顾老太太看电视剧看得入迷,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里面的负心汉,顾老太太都恨不得钻进电视里,把手里缠着的毛线球砸到那负心汉的头上。
厨房里安静地只能听到流水声,冯远山在水池前洗碗,沈云舒倚靠在旁边柜子上,双手捧着杯蜂蜜水,一口一口地喝着。
刚才在饭桌上,她喝了点儿老太太自己酿的那种果子酒,度数没有多高,酸酸甜甜的,很好喝,她不知不觉就一杯喝到了底。
喝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却有些飘飘忽忽的晕,她没怎么喝过酒,酒量应该也不好,她哥就是一杯都能倒的那种,她好像比她哥要强一些,至少现在还能站着。
冯远山洗好碗,又把水池和台面都收拾干净,洗过手,走到她身旁,“头还很晕?”
沈云舒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怔地“嗯?”一声,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又道,“好些了。”
冯远山也没想到她的酒量差成这样,那种果子酒不过也就几度,他从她手里拿下已经喝空了的水杯,“去屋里躺一会儿?”
沈云舒撑起些精神,摇头,“不用。”
她头一动,身子都跟着晃了下,冯远山上前扶住她的腰,沈云舒攥着他衣袖的一角,倒在了他的怀里,脸直接撞到他坚硬的胸膛,把她鼻子都给撞酸了。
头也疼,鼻子更疼,沈云舒有些恼地盯着他的胸,他都硬得跟块儿石头一样了,她为什么还能克到他,他俩撞在一起,疼的那个明明是她。
冯远山弯腰仔细看她,“撞疼了?”
沈云舒眼里汪着水气,瞪他一眼,都快疼死了。
她喝醉了情绪要比平时更外露,冯远山刮蹭上她撞红的鼻尖,故意逗她,“你也撞我下,给撞回来。”
沈云舒蓦地怔住,她垂落下眼帘,小声道,“我才不要。”
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她又给他重复了一遍,“我不要撞你。”
冯远山听出了她声音的不对,俯身探她的视线,对上一双红通的兔子眼,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不撞就不撞,哭什么?”
沈云舒不承认,“我没哭,是你撞得我太疼了。”
她这样红着眼睛闹别扭的样子比小知言还会招人疼,冯远山只能哄,“我道歉。”
沈云舒眼里又添了些潮,她把脸埋到他的怀里,“我原谅你了。”
冯远山知道她今晚的情绪一直不高,就算是笑也不过是在强撑,那会儿去隔壁看新房的布置,她心不在焉得明显,现在喝了些酒,眼里的低落更是掩不住。
冯远山揉了揉她的头发,“还在生昨晚的气?”
沈云舒一想到昨晚就浑身的不自在,她拿鞋尖踢他的脚,“你别再提昨晚。”
如果不是因为昨晚,冯远山回想她刚才不对的地方,又低声问,“还是觉得现在太快了,想先分床睡?”
沈云舒背有些僵,半响,闷闷道,“我的喜被做的都是双人的。”
冯远山喉结滚开,托起她的脸和她对视,嗓音生哑,“做了几床?”
沈云舒陷在他漆黑的瞳仁儿里,嗓子似被火烤,干涩得发紧,
青萤姐说要做八铺八盖,代表着百年好合,白头相守,所以她连着几天赶出了八床,连棉花都咬牙用的是最好的,她的
心都这样诚了,那大仙儿还能给她占出那样一卦,她又不是没给他钱。
她的眼睛越来越红,冯远山神情严肃起来,“到底怎么了?”
沈云舒声音有些颤,“那个大仙儿说我们八字相克,你克我,我更克你。”
“哪个大仙儿?”
“桥底下算卦的那大仙儿。”
冯远山抓问题的关键,“你怕我克你?”
沈云舒怔了怔,又摇头,她的八字硬到连他都能克,还会怕谁克她。
“那你在怕什么?”
沈云舒泪眼模糊,“你不怕吗?他说我更克你。”
她纵使再不信外面对她的那些说法,可让那大仙儿那么笃定地拍桌子一说,她心里也会有不安,刚才去看隔壁的新房,每个地方都能看出他的用心,他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打算得越好,她心里的不安就会越多。
冯远山眸底的沉总算散了些,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他捏捏她的手腕,“你觉得你能克我什么?你连胳膊都是软的。”
沈云舒垂下眼,“我的八字硬,他们说我小时候,一个路过的大和尚给我算过的。”
冯远山抬起她的下巴,一直看到她的眼底,“我之前出车祸,在重症室昏迷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全须全尾地醒了过来,连老天爷都不收我,你的八字再硬能硬过老天爷。”
沈云舒眼里的泪有些压不住。
冯远山给她擦掉滚落到鼻尖的泪珠,“就为这点儿事也值得你掉几滴眼泪。”
沈云舒脸有些热,她偏开头,低声道,“我也知道这种事儿当不得真,可他给我前面的人算的就是什么天作之合,白头偕老,到了我这儿就成了我克你。”
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往前奔日子了,可为什么连周时礼那种人一求就能求上个圆满,临到她头上就总要出些岔子,她活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过什么圆满,她虽没跟谁说过,心里也不是没奢望过。
冯远山看着她濡湿的睫毛,站直身,牵上她的手,“走。”
沈云舒茫然看他,“去哪儿?”
她不是想要白头偕老吗,他们就去求一个白头偕老。
冯远山带着她直接找上了大仙儿家。
那大仙儿的家很好打听,因为经常有外地的人慕名上门找他占卦,他为了显示自己的仙风道骨,特意把房子选在了半山腰上,四周也没别人,就他一家。
大仙儿晚上吃了一只烤鸡,又喝了二两白酒,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地听着小曲儿,院子里突然响起敲门声,惊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大半夜的鬼来敲门啊,大仙儿趿拉着拖鞋气冲冲地跑来开门,门一打开,看到门外站着的冯远山,呛出口的话又及时收住。
这大仙儿和冯远山有过一面之缘,之前镇上的大户刘家搬新房,请他去看风水,吃饭的时候,这位冯老板是刘家的座上宾。
大仙儿又看到这冯老板手里牵着的那位姑娘,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他就说今早落在他房门前的那喜鹊不是白来的,闹了半天这姑娘是冯老板的小媳妇儿,看来今天是让他逮到大鱼了。
大仙捋一把胡须,又装成高深莫测的模样儿,“我就知道你们今晚会找上门,一直在静候你们的到来,其实你俩这相克的八字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大仙未道尽的话是,单看你们乐意出多少钱来求这破解之法了。
冯远山不需要他的什么破解之法,他请大仙重新再给他们占上一卦。
大仙儿一听就要摆手,姻缘天注定,再重新占几卦都是一样的,他的时间金贵着呢,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不得。
冯远山把一个信封压到他手里,大仙儿一碰信封的厚度,精亮的眼睛一转,马上明白了这位冯老板是什么意思,破解之法给得再妙,也不如一开始就是圆满的好。
他当即改口道,“姻缘这种事儿男女双方都在场算得才更准,既然你们如此心诚,这一卦也不是不能重新占。”
当即把人请进屋,洗手净面更衣,摆案落座,又是眯眼掐指半天,最后一拍案,“此乃天赐良缘!”
大仙儿把他能用上的好词儿都给说了一遍,总之一句话,两人是千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
他说到激动处,那一把白胡须都跟着一翘一翘的,沈云舒脑袋本来就晕,被他那上下乱颤的胡须给晃得更晕了,她只问,“您之前给我算为什么就说我们八字相克?”
大仙儿佯装不耐烦,“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种事儿要男女双方都在场才会算得更准?”
沈云舒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被他带着跑,“八字相克和天赐良缘这两个结果可不是准和更准的区别,这是完全相反的卦象,您是不是有哪一卦算错了?”
大仙儿瞄一眼冯远山,你这小媳妇儿怎么不按照套路走,冯远山用眼神点案板上的信封,大仙儿一咬牙,回沈云舒,“我之前那卦应该是把你俩的生辰八字弄反了,所以才会出现这完全相反的卦象。”
沈云舒跟他确认,“所以现在这卦是准的?”
大仙儿吹胡子,“准的不能再准了,我几十年的招牌在那儿摆着呢,你俩肯定能白头偕老,我刚才打开门看见你们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们天生相合,这小日子会越过越有滋味。”
沈云舒认真道,“谢谢您的吉言。”
大仙儿大手一挥,心道这有啥,只要钱给到位,什么吉言他都能说。
沈云舒将案板上那个信封拿了回来。
大仙儿眨巴了眨巴眼看沈云舒,这是啥意思。
沈云舒把信封塞回到冯远山的衣兜里,回大仙儿的不解,“我已经付过您钱了。”
大仙儿急,“你那钱付的是之前那卦的。”
沈云舒道,“您不是说之前那卦您算错了,要是那卦您也收钱的话,别人该说你算卦算得不准了,我就当之前那卦您没算过,别人问我也不会提,我的钱付的是这卦的钱。”
大仙儿顿时哑口无言,都没法反驳半句,合着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被一个喝醉了的小丫头片子给绕进了坑,他还得谢谢她好心替他保密。
他看冯远山,你们夫妻俩该不会是合起伙来套路我的吧。
冯远山没有接收到大仙儿的怒视,他的目光从刚才就完全拢在沈云舒身上,唇角扬着浅笑,又伸手将她颈边掉落的发丝拨到耳后。
大仙儿被冯远山的目光弄得老牙一酸,直接起身轰人,大晚上的他费了半天劲,说得他口干舌燥的,一分钱没挣到不说,还要受这种刺激,还有没有天理。
沈云舒临出门前,又给大仙儿道了一遍谢,那真诚的语气让大仙儿的脸都不好再拉得太沉。
也行吧。
他也不是什么钱都要挣,能给他挖坑的人不多,也算他和这小姑娘有缘,他这辈子也最看不上薄情寡义的陈世美,送她一占好卦就送她一占好卦吧。
他又叫住沈云舒,“你们等一下。”
冯远山拉着沈云舒停住脚。
大仙儿从自己长褂的兜里掏出个系着红线的铜钱,“这个我可轻易不给谁的,这可是从我师父那儿得来的,你随身带着,对你没坏处,算是补偿你那没算准的第一卦。”
这姑娘的八字是硬,有了这个多少能压一压。
沈云舒接过铜钱,又道谢,“这要给您钱吗?”
大仙儿道,“值不了几个钱,等你俩结婚,请老头子我去喝上两杯喜酒就好了,也让我沾沾你们这天赐良缘的喜气儿。”
这冯老板的喜酒肯定是好酒,他得多去喝上几杯过过酒瘾,而且酒席上的人有钱有身份的应该不少,随便忽悠几个,就又能小挣一笔,他可不做亏本买卖。
冯远山将这大仙儿的心思看得清楚,似笑非笑道,“一定。”
大仙儿冲冯远山一瞪胡子,让他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要是不请他,他到时候就自己讨上门去。
他咣一下甩上门,表达了自己的气愤,一转身,就摇头晃脑地哼起了小曲儿,脚刚进门槛,又猛地顿住,他看着留在桌案上的信封,直接乐出了声。
这夫妻俩,还真是!
他今天这卦算得应该是再准不过了,小媳妇儿聪明又会说,男人沉稳又精
于世故人情,这小日子不越过越有滋味才怪。
大仙儿打开信封看了眼里面,笑得更欢实,回头他得去到菩萨面前好好给这两口子上柱香,这钱他也不是白拿的。
沈云舒从大仙儿家出来,被山里的冷风一吹,晕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不少,她转头看向驾驶座的人。
冯远山抚上她又亮起光的眼睛,“现在放心了?”
沈云舒凑过身去,张开手,环抱住他的肩,“谢谢你,远山哥。”
冯远山意外于她的主动,也抱紧她,低声问,“谢我什么?”
沈云舒抵着他的肩膀蹭了蹭脸,嗓音也像小猫儿一样软,“所有的一切。”
她自己也清楚她在这件事上钻进了牛角尖,可他还愿意陪她来这样胡闹一场。
冯远山不动声色,“要怎么谢我,只嘴上说?”
确实不能只嘴上说,他送了她那么漂亮的手表,她也要给他回礼的,沈云舒想到什么,手覆上他大衣的领口,往下脱他的衣服,“你脱掉衣服。”
冯远山眸光一沉,低头看她。
他知道她醉了,但不确定她醉到了什么程度。
第17章 第17章沈云舒,说好
沈云舒见他半天不动,就抬起他的胳膊替他脱。
冯远山看她端着一张小脸儿,神色极其认真,立马意识到她要做的是什么,他敛收起眸底的翻涌,眉眼又回到平静无澜,手揽上她的腰,直接将她从副驾抱到了他的腿上,又配合着她,让她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
这样面对着面,确实更方便,沈云舒以拇指和食指做尺,落在他的身上,手撑一次算一拃,先量他的胳膊,又凑近些,一拃一拃量过他的肩,再凑近些,手穿过他的胳膊,环住他的胸膛,从他的背后量转到身前。
她的动作很干脆,手起手落,不带任何粘连,但呼吸时远时近地拂在他的耳侧,一低头一起身,柔软的发丝擦过他的皮肤,清浅的香也留了下来,一点点将他围裹住,根本挣不脱。
冯远山不想在这个时候吓到她,他抑住渐重的气息,将视线扯到漆黑的车窗外,一双不让任何情绪流露出的暗眸看起来比平时还要冷些。
沈云舒量好所有她要的尺寸记在心里,抬眼看他,刚张开的唇又抿住,眼里流转着的光也滞住。
他冷寒的侧脸像是在极力压着什么不耐,她这才意识到她的行为对他来说可能有些冒失,他大概是不高兴了。
沈云舒撑着他的腿往后挪了些位置,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声音里也没了刚才的放松和依赖,又回到前些天面对他的那种局促,“我就是想给你织件毛衣,所以要量一下大概尺寸。”
她说着话,臀还在蹭着他的膝盖向后挪,冯远山所有克制的忍耐力在这一刻被她磨得彻底断开,他沉脸攥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扯回来,唇也随之压上去。
沈云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吞噬掉了全部的呼吸。
她在昏昏沉沉中想,他为什么每次亲她,总要冷着一张脸,明明看起来像是很不想要她靠近的样子,她一远离开,他又把她给拉回来。
他到底是想亲她还是不想亲她,他要是不想亲她,为什么一亲起来,又要亲得这么凶,还这么急。
他可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冯远山察觉到她的分心,咬了下她的唇角。
沈云舒揪住他的头发,委委屈屈出声,“疼。”
冯远山凶狠的气息缓了些,含吮着她的唇慢慢地裹弄着,眼睛紧锁着她脸上的每一点变化,直到她嗓子里不受控地溢出低柔的轻哼。
山里的夜更安静,封闭的车厢内,沈云舒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嘴里出来的声音,耳根一烫,手抵开他的肩膀,把脸藏到他的颈窝里,不肯让他再亲了。
冯远山抱紧她,抚着她的背给她缓着急促的呼吸,嗓音哑成了沙,“我之前都没发现,你折磨起人来真是一把好手。”
沈云舒觉得冤枉,“我什么都没做,怎么折磨你了?”
他又亲她又咬她,是他在折磨她才对。
冯远山道,“你把我身上都摸遍了,这叫什么都没做。”
沈云舒不接受指控,“我没有摸,我那是碰,而且我也没有都摸遍。”
冯远山挑眉,“你还想摸遍?”
沈云舒一顿,抬头看他,幽幽问,“所以我是不能摸遍吗?”
冯远山勉强压制下去的汹涌又临近失控的边缘,他咬牙只能挤出一个字,“能。”
沈云舒摸他的脸,“那你的脸刚才为什么又那么冷?”
冯远山攥紧她作乱的手,唇抵到她耳边一字一字地哑声道,“你不会想知道我脑子里刚才在想什么。”
沈云舒懵懂“哦”一声,又有些好奇,“你在想什么?”
冯远山气息又是一沉,他看着她水晃的清眸,问道,“沈云舒,你喝醉酒会断片儿吗?”
沈云舒摇头,“我不知道。”
她这是第一次喝醉。
冯远山目光沉沉,“你要记住你今晚说的每一句话,明天千万别给我装傻。”
沈云舒认真回,“我记性很好,不会忘的。”
她给他量过一遍身体,都不用写在纸上,就记住了他所有的尺寸。
沈云舒以为自己全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了,但第二天一提起毛线针,她还有些晕沉的大脑就成了空白的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她给他量了尺寸,至于量的是多少,她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沈云舒放下毛线针,去外屋倒了杯水,喝到一半又回到里屋,检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东西有没有遗漏。
墙上的钟表指向半点,离九点还差半个小时,沈云舒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一会儿快一会儿慢。
她早晨五点起的床,洗好头,开始做饭,喂鸡,然后收拾屋子,吃完饭把小知言送到学校,一眨眼的功夫,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但到了临近的这一个小时,钟表的指针一下一下地响着,像是把每一秒都无限拉长。
沈云舒怔怔地盯着指针的转动,都有些怀疑电池是不是快没电了,她又想起什么,转脚走到柜子旁,从他给的袋子里拿出盒子,取出里面的手表,戴到手腕上,看了看,犹豫着要不要再摘下来,手碰到表链上的凉,指尖微颤,最终没有动它。
她打开衣柜,在最下面一层翻出一个铁罐盒,铁罐盒里已经装了好多东西,她将手表盒也放了进去,刚要盖上铁罐盒,目光落到里面的那只男士手表上,又停住手。
她拿出手表,轻轻抚过表盘,等领完证,抽个时间要去上一趟坟,告诉他们她结婚了,他要是不能陪她一块儿去的话,她就拿一张他的照片,至少要让他们知道她嫁的人长什么样子。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沉稳坚定,她看向窗户,有些没想到自己现在仅凭走路的声音就能知道来的人是他,其实满打满算,他们认识也才不过一个月而已。
心里默数到“三”的时候,他冷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云舒。”
他好像习惯连姓带名地这样叫她。
沈云舒没有像之前那样走到门口去迎他,她站在原地没动,扬声道,“远山哥,我在呢,你进来吧。”
外面先是安静了一瞬,然后门被推开,脚步声进到屋内,一步,两步,离她越来越近。
冯远山掀开里屋的门帘,直接撞进盈着浅笑的杏眸里,他能看出她笑容里的紧张,也能看出她在极力克制着这种紧张。
他说不清哪种更让他心动,她的笑或是紧张,又或者两者都是。
沈云舒被他的一言不发盯得脸热,又不想让他看出她的不自在,她的笑更深了些,“我还以为你九点才能到。”
冯远山不经意地扫过她手里拿着的表,视线停了几秒。
这块表他不陌生,那天周时礼从手上摘下来还给了她,她又捧着它在雪地里哭了很久,这表对她应该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今天不是探究的时机。
他从表上移开眼,迈步走向她,“怕你等得着急,老太太一直催我
早点儿出门。”
沈云舒的脸又是一热,她想说她才没有等得着急,可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心虚,其实更让她心虚的是别的。
有关昨晚的记忆,她只停留在她坐在他的腿上,脱掉他的衣服,又是摸他的肩,又是摸他的胸,好像还摸了他的腰,简直要把他身上全都摸个遍,她不知道她自己喝醉酒竟然能变成那副样子,跟主动投怀送抱也没两样。
后面的事情她虽然全然没有了印象,但今早起来唇上的红肿明晃晃地提醒着她,肯定还发生了什么别的。
她只希望自己当时只脱掉他的一件衣服就及时收住了手,他昨天穿的好像是件线衫,她脱起来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否则她真的要挖个坑直接把自己给埋了。
冯远山刮蹭了下她快烧熟的脸,“脸怎么这么红,真等着急了?”
沈云舒不看他,将手里的表放到铁罐盒里,又将盒子盖紧,小声道,“我头一回做新娘子,等着急也正常。”
冯远山屈指敲铁罐盒,“听你这意思,你还有再多做几回的打算?”
沈云舒手摁在盒盖上,默了片刻,仰头看他,“你以后要是还像那晚那样欺负我,我也不是不能再做第二回。”
她今天穿了件樱桃红的毛衣,又黑又密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挽起,耳侧别着一个樱桃红的发夹,脸颊晕着浅淡的粉,望着他的眼神虽然有些羞怯,但也有着不许自己闪躲的坚定。
冯远山不错眼地看着她,慢慢回道,“不会给你等别人的机会。”
沈云舒在他的注视下,唇角扬起些弧度,她抬胳膊露出腕上的手表给他看,“我戴了这个,很好看。”
她手腕纤细雪白,柔若无骨,好看的不只有表。
冯远山握住她的手腕,漫不经心地揉捏着,话也问得漫不经心,“昨晚车上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他不问她是记得还是不记得,他直接问她记得多少,沈云舒想装傻,但现在这情形好像不是光靠她装傻就能混过去的,她审时度势,话说一半,留一半,“就记得……给你量了肩宽。”
“只量了肩宽?”
“还量了别的吗?”
“我的肩宽是多少?”
“我断片不记得了。”沈云舒这句说得再诚实不过。
冯远山看她的眼睛,“不记得也不碍事儿,今晚让你重新量,好好量。”
沈云舒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她汪水的眸子里颤起涟漪波纹,下意识地又想低下头。
冯远山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逃。
沈云舒不说话,红脸和他对峙。
冯远山指腹碾上她抿起的唇角,嗓音沉缓,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请求,“沈云舒,说好。”
在静默持续的胶着里,沈云舒张嘴咬上了他的手指。
他一直摁着她的唇,她要怎么说好。
第18章 第18章甜吗?
登记的流程比沈云舒想得要简单,他们到的时间早,人也不多,基本都没怎么排队,很快就轮到他们。
工作人员问完问题,手按着两本结婚证,直接拿起钢戳,沈云舒绷直肩背,一错不错地盯着工作人员的动作,不自觉地攥紧手,连呼吸都跟着紧了些。
旁侧的人伸过手,宽厚的掌心将她冰凉的手完全包裹住,沈云舒转头看向他,冯远山揉着她的手指捏了捏,无声做着安抚。
他的目光深幽沉着,像是揳进岩石海岸的锚,将她忐忑不安的一颗心慢慢稳住,沈云舒回握住他的手,眼底浮出星星点点的笑。
“啪啪”两声,钢戳重重地落下。
一切如尘埃落定般,自这一刻起,他们正式结为了夫妻,受法律意义保护的那种。
从民政局出来,阴沉的天空落下了零星的小雪,但沈云舒一点儿都不觉得冷,她扯了扯脖子上的红围巾,遮住发烫的脸。
刚才临出门前,工作人员严肃地给他们讲解了计划生育的重要性,大概是因为今天来登记的人少,工作人员的时间比较充裕,好不容逮到了一对,所有的事情都讲得事无巨细,不听完就不许走,还给他们发放了免费的计生用品,连怎么使用都做了科普,又相当体贴地告诉他们用完了在哪里可以买到。
沈云舒连正眼都不敢看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东西,更别说要伸手接。
是他接过去的,他全程都很淡定,无论工作人员说到什么,他都是一张波澜不起的脸,最后接生计用品的时候,还客气地工作人员道了谢,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神色认真地一道谢,她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跟着了火一样烧了起来,要不是他一直拉着她的手,她都想直接推门而逃了。
冯远山从她手里拿过包,将工作人员刚给的东西放了进去,又把拉链拉上。
沈云舒眼神僵了僵,看他,为什么要放她包里,又不是……她用,他刚才不是听得挺认真的吗。
冯远山道,“不放包里,我一直拿着?”
沈云舒垂下眼,小声嘟囔,“你可以放你衣兜里。”
冯远山没说话,把包换到另一只手,空出的那只手牵住她的手,一起揣进自己的衣兜,迈步朝着车那边走去。
沈云舒被他拉着,他步子有些大,她跟不上他,他走在前,她就慢腾腾地扥在后,看看远处雾蒙蒙的山,又看看近处光秃秃的树干,想在上车前把脸上的热气给散完。
她的视线转了一圈,又无意识地回到他身上,飞舞的雪花飘落到他漆黑的短发上,短发半掩下的耳根有些泛红……
沈云舒眼神闪了下,她不确定他耳根上的红是被风吹出来的,还是因为别的。
她上前两步,和他肩并上肩,声色不动地瞅着他看,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跟刮过来的寒风一样冷。
她应该是想多了,他这样一个人大概永远不会有害羞的时候。
冯远山截住她打探的目光,“看我干什么?”
沈云舒偷看被逮到,把脸重新窝回到红彤彤的围巾里,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些,“我不能看你?”
冯远山看她一眼,要笑不笑地回她一个字,“能。”
有什么东西电石雷火间突然击中了沈云舒的大脑,她昨晚赖在他的怀里是不是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
冯远山盯着她红得快要跟围巾一个颜色的脸,嗓音低沉,“想到什么了?”
沈云舒摇头否认得坚决,“我什么都没想到。”
我不能摸遍你吗?这种话绝对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她的记忆肯定出现了偏差。
她说着话快步向前走去,这次换冯远山在后面慢慢悠悠地走着,目光拢着她快要滴血的耳根,唇角慢慢勾出起些弧度。
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车一路开到机械厂的门口,沈云舒着急要下车,冯远山拉住她的胳膊。
沈云舒回过身,眼睛落在他的肩头,避免和他对视,“怎么了?”
她这副自欺欺人的样子只会让他更不想放她走,冯远山有些好笑地捏捏她的耳朵,又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她手边。
沈云舒指尖微滞,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她现在要去办理房子的过户手续,原本她想等到下周再去办,要是一领上结婚证就急急忙忙去办,弄得好像她结这个婚就是为了买房子,尽管一开始和他谈结婚,这个原因确实是占主要成分,但现在她不想给他这种感觉。
可是厂子里这两天一直在传后面的政策可能会发生什么变化,所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能尽早办下来就尽早办下来吧,防止后面再生什么变故。
昨天在他家吃饭的时候,她在饭桌上跟顾老太太提了一下,她打算买下现在住的房子,还有以后想将这个房子留给小知言的事情。
虽然她清楚以顾家的行事作风,肯定不会因为这两间房子弄出什么事端,但她先主动说,比以后有多事的人把闲话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要好。
顾老太太当时一听她说都没二话,让她只管去办,还怕她的钱不够,起身就要去给她拿存折,她一说再说她已经准备好了买房的钱,才把老太太给劝住。
结果他现在又把钱给拿来了。
沈云舒抬眼看他,“我钱真的够的,你不用给我。”
冯远山道,“那也拿着,以防万一,这么大雪天你还想再跑一次银行。”
沈云舒还是不肯接。
冯远山语气变得严肃,“沈云舒,我现在是你男人,你花我的钱天经地义,难道你想我把钱给别的女人花?”
沈云舒一顿,轻轻颤颤地瞪他,“你敢。”
冯远山把信封塞到她手里,“那就拿着。”
沈云舒慢慢摩挲着信封的封皮,没有再推。
冯远山又道,“我先给你打预防针儿,晚上老太太会跟你谈管家的事情,她到时候给你什么你就只管都拿着,既然我们是打算认真过日子,那一开始就按照认真的过法儿来,谁也别敷衍谁。”
沈云舒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不光气她的时候脸是冷的,亲她的时候也是,现在这个时候更是,所以他刚才耳根红没准儿还真不是风刮的。
冯远山不知道她心里已经跑飞了的想法,屈指碰上她的唇,“说话,又哑巴了。”
沈云舒张嘴又使劲咬了下他的手指,在他拽住她的胳膊之前,她先一步推开了车门。
早晨就因为咬了他一下,他亲得她差点因为缺氧要晕过去,现在肯定不能给他逮住她的机会。
沈云舒利落地下车,又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冲他挥挥手里的信封,神色里掩着一点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得意。
他要是真逮她也不是逮不到,只是有些账还是留着等晚上一起再算比较好,冯远山降下车窗,对外面的人道,“我六点就完事儿了,到时候过去接你和小知言。”
沈云舒干脆拒绝,“不要。”
冯远山看她。
沈云舒回,“你不是说要按照认真的过法来,我回我自己家,干什么一直要你接来接去,等小知言放学,我接上他直接就过去了,我昨天都跟姥姥说好了,今晚要让她尝尝我做饭的手艺,等你去接我就晚了。”
冯远山注视着她灵动的眉眼,沉默的黑眸慢慢流淌出温润的笑,连一贯冷硬的轮廓也变得柔和,像是堆落在山尖的霜雪滚开了一层浅浅的蜜糖。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对她这样笑。
沈云舒目光怔住,她碾着手里的包,转身想走,脚步又生生顿住,她总不能每次一脸热害羞都要逃开,他们还要一起走过那样长的路,他说他们要认真过。
她在原地停了片刻,从包里掏出块儿给同事准备的喜糖,将糖纸一点点打开,弯腰探进车内,对驾驶座的人道,“你张嘴。”
冯远山眼神询问。
沈云舒回,“我们的喜糖,第一块儿给你吃。”
冯远山看着她,薄唇启开,沈云舒把糖喂到了他嘴边,冯远山的唇触碰着她的手指将糖吃进去。
沈云舒问,“甜吗?”
冯远山点头,何止是甜,他都不记得上次吃糖是什么时候,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吃糖吃的是自己的喜糖。
沈云舒轻声道,“那你要记住这个感觉,你刚才对我笑的时候,我感受到的就是这种甜。”
冯远山心里一动。
沈云舒似碰非碰地抚了下他的眼尾,“远山哥,你要多笑笑,别整天冷着一张脸,我喜欢看你笑。”
第19章 第19章今天的夜晚来得好像格外……
顾松寒总觉得他哥今天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儿,他又说不清,要说刚当上新郎官的那种兴奋和喜悦,在他哥身上肯定是看不到的,但神色里总归是有了些他还没觉察到的变化。
他悄声试探,“哥,当了新郎官是啥感觉?”
旁边的人听到顾松寒的话,诧异问道,“冯老板结婚了?我怎么一点信儿都没听到。”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前面几个人也回看过来,唯有为首的周时礼没有动,只盯着手里的图纸,那僵直的背影像是在等待什么宣判结果。
冯远山屈指弹了弹手里的烟灰,淡淡道,“上午刚领的证,年底办事儿,到时候大家时间方便,还请赏光去喝杯喜酒。”
其他人一听立刻道喜祝贺,回道冯老板的喜酒他们肯定是要到场的。
周时礼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脸上顷刻间失了血色,只剩惨白一片。
紧跟在周时礼身旁的钱正刚立马窥探到了这位周秘书的异常,他自然听说过冯远山和周时礼之间的那点儿事。
在他看来周时礼的选择是再明智不过的,这局长的乘龙快婿一当,以后的前程肯定不可限量,这不现在已经委以重任上了,今天这事儿本来该局长出面的,结果全权委托给了自己这位准女婿。
钱正刚既想拍周时礼的马屁,又想给冯远山找点儿不痛快,“我怎么觉得冯老板这婚结得着急了,老话说得好,媳妇儿娶得好不好,关系到的可是往下三代,别你这厂子建得正顺利,结果媳妇儿一娶,什么又都给搅合黄了,有些事儿是命里带来的,你不信不行,所以这选媳妇儿一定要擦亮眼,好不好看不重要,能给自己带来福气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钱正刚在镇上大小也能算上是个叫得上名字来的人物,到哪儿大家也都称他一声钱总,不过看的不是他的面子,而是他老丈人。
钱正刚的老丈人是个厉害人物,当年承包了镇政府下面快要倒闭的轮胎厂,没两年就把厂子给救活了,生意不但做到了全国,还漂洋过海做到了国外。
但好景不长,几年前一场重病压下来,身体和精力都大不如从前,厂子就被唯一的女婿钱正刚给接手了,然后这生意就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已经到了要关门的地步,神仙大罗来了都没办法扭转局面,也只能找人转让出去。
这个轮胎厂就在冯远山厂房的前头,原本冯远山看中了这个厂子的位置和里面的基础设备,想接过来作为厂房的二期。
结果这钱正刚坐地起价,来来回回谈了几次都谈不拢,冯远山没那个耐心和他一直耗,干脆就另起炉灶,跟县里申请地方要选址重建,无非就是工期赶一些。
不过前两天钱正刚那卧病在床的老丈人又托人给冯远山带了话,还找了上面的人来说和,所有才有了今天的会面。
周时礼是代表县里过来的,除了要勘察一下现场的情况,还要尽力促成这次转让,因为这还关系到厂里几百名员工以后的生计问题。
所以钱正刚才会想要和周时礼走关系套近乎,在他看来,有了县里出面,这个厂冯远山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钱上面还得他说了算。
前几次他仗着年纪和辈分,想在冯远山面前摆架子拿派头,但一直没拿起来,今天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压冯远山一头,把前面丢的面子都给捡回来。
跟着钱正刚过来的那几个轮胎厂的元老一听到钱正刚说的话,都恨不得上去捂上他的嘴。
四六不通的没脑子玩意儿,他就看不出今天这事成不成压根儿就不在周时礼那儿,冯远山要是那轻易能拿捏服软的人,这事儿早就谈成了,还用得着现在让县里来出面施压。
有人觑着冯远山面无表情的脸色,想站出来打圆场,顾松寒直接截住那人,让他别说话,他哥轻易不下场一次,钱正刚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
冯远山对钱正刚扯了下唇角,“钱总说的这老话,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是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这女婿要是选得不好,也不用往下三代,孩子还没生,就先把自己老丈人攒的半辈子家业给造光了,按照钱总话里的
意思,你给你老丈人家带去的福气倒是真不少,回头我得登门去跟老厂长请教请教,他当年选了你做乘龙快婿,这眼睛到底是算擦亮了还是没擦亮。”
钱正刚被人捏到七寸,脖子都涨成了紫红色儿。
冯远山将手里猩红的烟碾灭在墙头,话里慢慢带上了寒意,“不过钱总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这媳妇儿我娶得确实急,不急不行,我自己心尖上的人,能早一天娶进家门,我肯定不拖到转天,她能嫁给我就已经是我最大的福气,我是一点委屈都不舍得让她受,更别说别人在我这儿说她半句不好,我劝钱总下次说话之前最好先三思,不然我这烟头再碾在哪儿那就说不准了。”
钱正刚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因为他知道冯远山是说得出来肯定就能干出来的主儿。
冯远山懒得再看钱正刚那副蠢样儿,对其他人道,“今天雪太大,不适合谈公事,我要早点儿回去接媳妇儿下班,至于这厂子转还是不转,等你们钱总什么时候把脑子里进的水倒干净了,咱们再谈。”
那些人听他话里的语气,连留都不敢留他。
顾松寒走之前倒是给了钱正刚一个笑模样儿,“钱总也早点儿回吧,别让冷风一呛,这不多的一点脑子也给呛没了。”
钱正刚看着冯远山和顾松寒头也不回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跟周时礼告状,“周秘,你看他们这是什么态度!”
周时礼脸色阴沉地把手里的图纸扔回给他,“钱总还是先好好想想自己说了什么话,再来指摘别人对你的态度,我今天到这儿来不是给你当和事佬判官司的。”
钱正刚被周时礼这出弄得彻底傻眼,好嘛,他这头今天是为谁出的,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冲我发起火来了,你这不是典型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其他人也不想搭理钱正刚,全都甩袖子走人了,老厂长豁出去了一次老脸,好不容易才促成了这次碰面,他倒好,直接把人给得罪了个彻底,老厂长精明了一辈子,唯独在看女婿这件事上失了眼。
钱正刚一个人被丢在风雪里,恼羞成怒,他小声又不那么小声地冷声笑,“不就一被人睡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二手货,也值得你放在心尖上,还我脑子进了水,不知道是谁脑子进了水。”
还没走出多远的周时礼刹住脚,紧紧攥住拳头,明明他现在可以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开口,尤其是在冯远山面前。
冯远山寒着一张脸大步走回来,撞开挡路的周时礼,又推开上前来劝的人,长腿蓄力抬起,一脚直接将钱正刚踹飞了出去。
沈云舒没想到今天的雪会下这么大,她和他第一次见面那天也下了这么大的雪,只不过现在的心境和那天已经完全不同。
她刚把所有的资料全都给了厂办,因为比别人多出了一道分房手续的审批,所以她今天还办不完,得等到周一审批结果通过,她再来交钱,然后才能正式办理过户。
她倒不担心还会出什么变故,厂办的人边吃着喜糖边跟她说,要是能全款一次性付清,会给优先办理,按照厂办算出的那两间房的房款,她现在手头的钱付完全款还有剩,所以她也提交了一次性付全款的申请。
从厂里出来,她回家收拾了些她和小知言的东西,青萤姐给的那件勉强能叫做睡裙的衣服,被她团了团,塞在了包的最里面。
既然有些事儿总要发生,那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她害怕归害怕,但该面对还是要面对,做夫妻就总要过这一关,早过比一直提心吊胆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要好。
路过卫生院,她去给青萤姐送了喜糖,多亏了有病人在,青萤姐不好拽着她多说什么,但她那眼神里的暧昧把该说的也差不多都说完了,沈云舒受不住她打趣的目光,只聊了几句就借着接小知言要晚了,匆匆逃了出来。
在门口和林行简碰个正着,林行简看到她一时愣住,沈云舒神色自若地和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错身直接离开了。
林行简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有多后悔当初没能在母亲面前再坚持抗争一下,但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后悔药可以让他买到。
下雪的路上不好骑车,沈云舒拐进学校那条街道,已经有小朋友出来了,她怕小知言一出教室看不到她会着急,又使劲蹬了几下,一抬眼,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一大一小。
小知言高兴地冲她挥着小胳膊,热切地叫着“小姑”,不过才一天没见到,弄得好像跟几年没见了似的。
沈云舒骑到他们跟前,从车上下来,攥住小知言热乎乎的小手,和老师打了声招呼,才看旁边的人,“远山哥,你怎么过来了?”
冯远山给她拂去头发上沾着的雪,“事情办完了,正好路过。”
顾松寒站在车旁,提着小知言的小书包,招手诱惑他,“小知言,让你小姑父骑车载你小姑回,咱坐大汽车走,咱这大汽车快,一会儿就到家了。”
小知言不干,昨晚玩捉迷藏,小顾叔耍赖皮不认账还不道歉,他还正生气呢,他扭头不看顾松寒,“我不要坐大汽车,我要跟小姑一起走。”
沈云舒对冯远山道,“你们开车先走吧,我骑车载他一会儿也就到了。”
冯远山看了眼自行车的后座,拿开上面罩着雪的袋子,单手将小知言抱到后座固定的棉座椅上,给他抻了抻衣服和帽子,又从她手里接过自行车,他先叉腿骑上去,然后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叠成整齐的方块,垫到前面的横梁上,扬下巴看她,“上来。”
沈云舒眨了下眼,她上次坐在前面的横梁,还是十多年前她不会骑自行车的时候,她哥载的她。
小知言搂着冯远山的腰从后面探过身来,睁大眼睛好奇问,“叔叔可以载我和小姑一起吗?”
冯远山刮刮他的小鼻子,温声道,“叫你小姑上车。”
小知言兴奋起来,“小姑快上车,让叔叔载我们!”
他清脆的声音引来老师和其他家长的目光,在更多的人看过来之前,沈云舒扯围巾遮了遮自己的脸,侧坐到了横梁上。
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手扶住车把内侧,他的手抵住她也握上车把,屈起的双臂蛰伏着无人知晓的力量,将她完全圈在怀里,遮住了风雪,也遮住了路人的视线。
沈云舒隔着手套碰上他的手背,他的手很大,她的手套他应该连戴都戴不进去,她仰头回看他,“冷不冷?”
她一动,柔软的发梢擦过他的颈侧,冯远山垂眼和她对视,嗓音沙哑,“不冷。”
两人的距离近到只有一息之隔,他薄薄的唇一张一阖,覆着浅青脉络的喉结在她眼前翻滚开,沈云舒想起青萤姐的话,耳根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热。
她压下腾起的臊意,给他拢好敞开的大衣领口,指腹不经意间刮蹭过他喉结的凸起,他看向她的眸光变得幽深。
沈云舒假装镇定地收回手,转头看向前方渐暗的暮色。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夜晚来得好像格外早一些。
第20章 第20章远山哥,我害怕,你过来……
小知言坐在自行车的后座,小腿欢快地一翘一翘的,跟小姑念叨着他今天在学校都做了什么,嘴里的话说个不停。
他突然想起什么,往前探身看沈云舒,“小姑,今天晚上我是不是要一个人睡了?”
冯远山的目光也无声地垂落到她的脸上。
沈云舒气息稍滞,没看他,只把下巴搭到他的胳膊上,回身看后面的小人儿,轻声问,“小知言要是一个人睡会害怕吗?”
小知言认真想了想,又摇头,“不会,老师说我们要学会做一个勇敢的小朋友,我马上又要长大一岁了,所以我要变得再勇敢一点。”
沈云舒笑着刮刮他的小鼻子,“我们
小知言真厉害。”
小知言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头抵到冯远山的背上藏起了自己的脸,只露出红红的耳根,害羞的小模样儿完全随了他小姑。
冯远山背上贴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车速不减,沈云舒半弯的膝盖时不时撞到他的腿上,衣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融在簌簌的落雪和自行车叮叮的铃声里,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轻一下重一下地鼓噪着耳膜。
顾松寒的车从后面追上来,他降下车窗,对小知言吹口哨起哄,“小知言,要不要让你小姑父和我比赛,看谁先到家?”
小知言来了劲儿,连叔叔都不叫了,直接叫了小姑父,他拽着冯远山的衣服,软软糯糯地撒娇,“小姑父,我们不要让小顾叔超过去。”
冯远山单手撑稳车把,另一只手探到后面拉着小知言的胳膊圈到他的腰上,“抱紧,小姑父要加速了。”
小知言双手立刻将小姑父抱得紧紧的,“小姑父,我抱紧啦!”
沈云舒有些担心路会滑,头微微后仰起看他。
冯远山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蹭了蹭,低声道,“不怕。”
他的嗓音沉稳坚定,将她心里的不安慢慢抚平,沈云舒紧靠着他宽厚的胸膛,伸手给他拂开掉落到高挺鼻梁上的雪花,红色围巾的一角在加快的车速中随风飞舞起来,小知言咯咯的欢笑声也在风雪中散开。
来往行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自行车上的这一家三口给吸引过来。
男人的神色坚毅似巍然高山,将怀中的女人护在风雪之外,女人看向他的目光像雪融进了眼里,缱绻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后座的小朋友好似一个古灵精怪的年画娃娃,光听笑声就知道他现在有多高兴。
周时礼开着秦湘湘家里陪嫁的新车,跟着缓慢的车流走一段,停一段,晦暗的视线落在前方,想收回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他以为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一切,城里的房子,崭新的小轿车,一个家世体面工作体面,眼里只能看到他的未婚妻,还有走到哪儿人人都会上赶着过来叫他一声“周秘”。
所以之前每次站到她面前,他虽然有愧疚,但也实在没有太多,因为他知道他的选择没有错,换做是谁,不管是犹豫多或者少,最后肯定都会跟他做出一样的选择。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彻底底地发现,他错得离谱,冯远山现在怀里的一切本该是他的,可他却生生把那一切全都给舍弃掉了。
顾松寒在后视镜里看着后面那辆进口的轿车,不屑地嗤了声。
他哥要是买一辆这样的,也不是买不起,只不过现在所有的钱全都砸进了厂子里,他们也只能开着这掉了漆的二手车到处晃,等过个一两年,这种小鬼子的车算什么,他直接怂恿他哥给嫂子买辆大奔驰,到时候就让嫂子开着车到这小子跟前晃两圈,气不死他。
顾松寒美滋滋地畅想着那个场景,跟着龟速的车流慢慢地向前走着,路上太堵,他虽然开着车,等他到家,饭菜都已经上了桌。
小知言得意洋洋地冲他摆个鬼脸,小顾叔的车开得慢死了,连乌龟爬都不如,还是我小姑父厉害。
顾松寒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来,“既然今天的比赛咱们小知言赢了,今晚就奖励你跟小顾叔一起睡。”
还没等小知言说话,顾老太太先拍上了他的背,“你睡觉又打呼噜又磨牙还踹被子,睡得跟个死猪一样,谁跟你一块儿睡谁受罪。”
她又看小知言,柔声哄,“小知言今晚跟太奶奶睡好不好?太奶奶会讲好多故事。”
小知言挠挠自己的头,有些为难地看向太奶奶,“太奶奶,我刚刚才跟我小姑说了我要学会做一个勇敢的小朋友,今晚要一个人睡,我不能说话不算话,您看这样行不行,今晚我先做一晚勇敢的小朋友,等明晚我再听太奶奶给我讲故事。”
顾老太太被他这小大人儿的语气给逗笑了,她揉上他的小卷毛,慈爱道,“咱小知言还正小呢,也不用太着急学做勇敢的小朋友哈。”
小知言一本正经地摇头,“小姑和小姑父今晚要生小宝宝,我马上要当哥哥了,我要更勇敢一些,以后才能够保护小弟弟小妹妹。”
沈云舒的脚已经迈出了厨房,听到小知言的话,立马推着跟在她后面的冯远山,又原路给退了回去,她拿起抹布擦擦干净的灶台,又打开煤炉看看里面的火。
顾老太太放声的大笑和顾松寒压抑的憋笑一起传到厨房,沈云舒只觉得煤炉里的火直冲冲地扑到她脸上来。
冯远山捏捏她的耳垂,声音低到几不可闻,“都红透了。”
沈云舒咬唇瞪他。
冯远山又屈指蹭了下她的颈侧,意思是这儿也红透了。
沈云舒身上的热跟涨潮的海水般,霎时间一层一层地漫上来,她一脚踩上他的鞋,重重地碾了下,转身又出了厨房。
老太太大概是怕她会不好意思,在饭桌上一句也没多提小知言的话,只拿无关紧要的事情聊着天,沈云舒面上看不出什么,实际上连吃进嘴里的是什么都不太清楚,他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饭吃完,胃里好像都有些积食,等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她抱着手里沉甸甸的盒子进到厨房找他,感觉胃里的积食更严重了些。
冯远山看她脸色有些白,拿毛巾擦过手,先摸了摸她的脸,又接她怀里的盒子,“老太太都给你什么了,还能把你吓成这样?”
沈云舒话说得小心又顾虑,“都是宝贝,我不要老太太就跟我急。”
冯远山也没打开盒子看里面都是什么宝贝,只道,“给了你就是你的,将来松寒媳妇儿也有。”
他知道家里祖上有留下来一些东西,前些年大部分都上交上去了,只留了老太太压箱底的一点嫁妆,他之前听老太太提过一两句那些将来都是要留给孙媳妇儿的,他其实也没见过到底是什么。
沈云舒还是不想收,她再不懂这些,也知道这盒子的分量,这太贵重了,她怕她受不起老太太这份看重,毕竟他们才刚结婚。
她欲言又止,“我怕……”
冯远山一眼看透她心里的想法,声音里压上了严肃,“怕什么?”
沈云舒知道再聊下去气氛肯定会变僵,她仰头看他,语气软了下来,“我胃里好像积食了。”
她该软的时候是真知道怎么软,冯远山盯着她看了眼,将盒子放到桌子上,拉起她的手,拇指摁到她的虎口处,慢慢地揉捏起来。
小知言胃里积食的时候,她也会给他这么弄,沈云舒没想到他也知道这个方法,她想说什么,看到他冷峻的侧脸,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安静的空气里添了些阻隔的凝滞,只有小知言和顾松寒在院子里的打闹声时远时近地传进来。
沈云舒的视线从窗外又落回到他低垂的黑眸,他的睫毛很长,又浓,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沉默的神色里透着认真,好像给她揉手就是现在最要紧的一件事儿。
半晌,沈云舒的脚尖抵上他的鞋,轻轻撞了上去,“你连怕都不许我怕吗,我再怕什么,今天晚上不也跟着你回来了。”
冯远山对上她清凌凌的眼睛,心头也似被什么撞了下,他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过来,抱住,手抚上她单薄的背,像哄小朋友那样,一下一下地拍打起来。
沈云舒窝在他怀里,身上的冰凉被他温热的气息侵蚀着,也渐渐生出了些温度。
冯远山贴在她耳边问,“还怕吗?”
沈云舒闷在他肩上,摇头。
冯远山揉上她的胃,“还难不难受,家里有药。”
沈云舒又摇头,她脖颈跟着头一晃开,肩膀也跟着动了动,柔软的起伏隔着衣服蹭到他坚实有力的手臂。
她心里一慌,从他怀里离开,也不看他,只抱起桌子上的盒子,小声又快速地蹦出几句话,“我先回房去洗澡了,你待会儿给小知言洗脸刷牙洗脚,哄他睡觉。”
话音落地,人已经离了厨房。
冯远山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很长时间都没舍得移开眼。
沈云舒这个澡洗得相当漫长,洗澡间就在睡房内,他在院子里烧了个锅炉,连着顾家老宅和这边的房子,就算是在冬天,想什么时候洗澡都有热水,很方便。
她早晨已经洗过一次头,现在又重新洗了一次,自欺欺人地拖延着时间,好像她这个澡不洗完,今
晚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似的。
在她要在热气氤氲的洗澡间里昏过去前,才最终下定决心要出去,她贴在门后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才慢慢拧开了门锁。
“咔哒”一声清响,声音不大,也惊得沈云舒心里一跳,门一点点打开,她轻着动作往外看了看,确定他不在屋里,提到嗓子眼里的那颗心刚要放下去,睡房的门口处传来响动,她还没来得及退回洗澡间,门已经被推开了。
两人四目相对上,各自的脚步都是一顿。
沈云舒紧拽着身上的浴巾,强装镇静,“小知言睡着了?”
冯远山不动声色地走进屋,又关紧门,平静回道,“睡着了,跟老太太一块儿睡的。”
沈云舒点点头,腿抻着似千斤重的脚,想若无其事地继续走,但她太过紧张,她以为她紧攥着的是浴巾的两端,实际上一端已经从她指缝里松了出来,只剩一端在她掌心攥着,她脚步刚挪出一点,浴巾在她身上直接散开,一半还在她手里,一半垂落到了地上。
浴巾下藏着的风景也半遮半掩地暴露在空气中。
两根细细的红色带子勒在凝脂的肩颈,好像都不用谁扯,说不准哪一刻自己就能绷断,湿漉漉的长发乌黑浓密似墨色锦缎,散落在大片的雪白里,悬在发梢的水珠坠落而下,划过柔软丝绸包裹着的起伏曲线,淌到裙摆下的大腿根,似羊脂膏玉泛着细碎的莹光,在黏稠的空气里一点点搅弄起涌动的暗潮。
沈云舒原是打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主意,才拿来了这件衣服,结果穿上之后才发现她这一头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她犹豫再三还是没脱下来,本想趁着他还没回来前躲回被窝里,没想到被他撞个正着。
她的气息在他的注视下不受控地起了颤,绯红布料快要裹不住的汹涌也随之轻轻地颤起来,她想把浴巾扯上来遮住自己,但手脚发软地根本动不了,她哆嗦着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都快要哭出来,清亮的眸子蒙上薄浅的水雾,妩媚又迷离。
冯远山站在床边,目光定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变深,他嗓音沙哑缓重,“别哭,乖,自己走过来。”
沈云舒紧紧环抱上自己的肩,怯生生地摇头,浸了水的嗓音也怯生生地颤,“远山哥,我害怕,你过来抱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