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骞早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来,直到这个人真的来了。
那么他在等这个人么?不是。
他的视线不过在那抹身影上停留不到半秒,又滑落到对方手中那瓶玻璃酒瓶一秒,然后便收回。
这场饭局,早在三个月前他回国之初就已筹备,此时朝他敬酒之人是国内最大车胎供应商的高管。旁边那一桌倒是一个半月前才订好,那时他的团队得知对方与这个剧组中一位女演员往来密切,便借此组局,果然,很是见效。
三个月前他带着Oneiro回国,以鹏远科技为名在国内活动,we8mega智驾系统通过本土化算法进行深度训练,成效颇丰,但团队在海外待久,大陆毕竟不是主场。借着集团的关系网,他主动适应首都模式,在餐桌上举起酒杯。
和他一起回国的还有COO宋清。宋清是标准的ABC,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如今见杯便怵,某次席后,他抓着裴子骞,不再说他那口带着口音的中文,而是如释重负地切回母语,用英文问:“Chan,你有没有听说过古代的一句话。”
裴子骞示意他说。
他切回汉语,七零八碎:“人之贤不肖……like老鼠,在所自处!”
前方助理被逗笑说,宋,你这是自个儿编的吧?还中英混杂了。
裴子骞那时也笑了笑,说:“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他毫无错漏说出原文。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Bingo!这就是我跟着你干的原因。”宋清语调轻浮,吊儿郎当:“我是老鼠,我选择你这个仓待,果然发展不错。B轮融资前,我从未想到你这个鹏远,就是我从小听到大的那个鹏远。喂,等一下,你们从小都是听这些长大的吗?我居然一年前才知道这句话。”
裴子骞摇头。
“这是纵横家。”他说:“我想我从小到大,不曾接受这类的机会主义教育。”
“You kidding me?”宋清五官先是写满震惊,片刻后说,“机会主义是什么意思……”
助理就为他解释纵横家与机会主义两个名词,他听着听着却仰头睡了,鼻息轻轻打呼。
这仅仅是酒后一场并不重要的对话,裴子骞后来却常常想起。他想自己确实不曾接受机会主义教育,但在他的人生旅途之中,似乎并未少做出投机之举,例如他的回国,正是一场投机之下做出的选择。
再例如此刻,他想要解决一个困扰多年的难题,并且试图一劳永逸。
包厢之中,举着酒杯的高管朝后发问,语气不耐:“你好,听见我的话了吗?”是在问不远处愣住的卞皎。
裴子骞可以看见对方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但十分僵硬,然后,抬步朝自己走来。
他的目光是垂着的,这和记忆中很不一样。夜温十一度的天,他从外面进来,却只穿了一件薄衬衫,淡天蓝色。他的手很白,指甲修剪圆润,看不见任何的毛孔。他倒酒时,手腕转动。他在颤抖,酒就从杯边洒了出来。
裴子骞的西裤被打湿,些许湿润。
“对不起……”卞皎直起酒瓶,从桌上抽出灰白的纸巾,却又顿在半空,像是不知道该不该为对方擦拭。
他的神色慌乱,他的耳根泛红。到这种程度,他都没有抬头,他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
裴子骞觉得自己的脖颈处有些发热,心中压抑许久的燥郁终于在此刻现身眉间。他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那只手臂,径直越过那手里抽好的纸巾,自己从桌上取过,然后垂眸敷衍地擦拭了两下。
高管的声音传来:“刘制片,你们的人怎么做事的?”他的阵仗了得,像是有人犯了天条,要找管辖的小官问责。
那位刘制片赶来:“怎么了?……卞皎,怎么了?”
卞皎手中的酒瓶被放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磕响。
“我把酒倒洒,”他毫不推脱说,“先生的西服多少钱,我赔付。”
裴子骞的动作顿住,手中纸巾攥紧,然后,忽然松开。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人,问出一句话:
“你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很轻,像是在和一个朋友低声询问对方觉得今夜的葡萄酒口感如何,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停下动静,朝他看来。
那个人也终于朝他看来。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是被这问句惊到,不知是惊讶内容,还是惊讶发问的人。因他站着,所以他看他时要垂眸,薄薄的眼皮落下,睫毛纤长,眼底倒映窗外湖中红□□火,他左眼褶皱上的那颗小痣就裸/露出来。
“不是。”他只很简单地回答。
裴子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任何一个有基本判断能力的人都能看出,他是气笑。站起身,他拿起身后的西服外套,左手拨打电话,绕过站在自己身前的人,直接朝外走去。这个海外归国的科技精英实在有风度,生愠时竟不迁怒任何人。
所有人只能听见他对电话说:“为我送一套衣服……”剩下的话则被屏风模糊。
-
助理送到衣物时,裴子骞在餐厅更衣室。
送来的是一另一套正装,因为摸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Chan,怎么了?”打量了一下裴子骞的脸色,他问:“结束了么?”
裴子骞解领带的手怔了一瞬,旋即低眸继续。“嗯。”他取下领带,开始解衬衫纽扣:“你去把车开来,我在门口等。”
助理说好,便转身走出。
门锁扣响,剩裴子骞独自留在更衣室,他却没再继续换衣。还未换掉的西裤潮湿而粘稠,紧紧贴着肌肤,像是秋燥午夜时惊醒后背脊上密湿的汗,他的领口敞开,浑身蒸腾出的酒气,说是喝醉绝不为过。
喝醉了吗?他竟说不清楚。
抵着额在沙发上坐了良久,忽然一通新来电响起。裴子骞抬头,眼睛附近的肌肤像是因酒精而泛红,找出手机,来电是宋清。他今日没有和裴子骞一同出席。
“Chan,怎么了?”
怎么了,又是一个问怎么了的。
“那边的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你突然离席,对面还有人对我道歉。”
“没事,我会解决。”裴子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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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却停了一下:“谁向你道歉?”
“那个李老板,”宋清语气明显觉得他问得奇怪,“你不是同他吃饭么?”
裴子骞觉得自己胸口有什么落空。他将手机按开免提,扔到一边的茶几,然后站起重新继续更衣:“我做东,他道歉什么。”
“我怎么清楚?他讲一大堆我没听清几个字,你又不是不知我中文不好。”宋清竭力回忆,费劲的声音像是在解数分题:“你被倒酒的人洒了,对不对?”
裴子骞没有说话,手中皮带解开时发出那种既脆又闷的响声,说不明白具体是哪一种。
“然后他说倒酒的是他的人,是他投资的剧组的actress,所以你不开心,他就道歉,还说知道你在生气,就不方便给你电话,下次什么时候有时间再约你好好说,总之他现在已经要把对方辞退。等等,辞退,就因为倒酒?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清说这么一堆中文十分耗费脑神经,扶着太阳穴鬼叫的样子仿佛能够穿过电话线全息投影,并未注意到电话对面已经许久未发出声响。
直到裴子骞忽然说:“宋,你对电影有没兴趣?”
宋清被问住。
“并无,但我对actress有。”
裴子骞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独断做下决定:“你和我一起投资电影,具体事项今晚就抄送你邮箱。”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少有的带有波动,声线起伏。这种语气,令宋清恍然梦回今早的研发组小会,以为他是在说什么产品创新思路,毕竟他还从未在会议桌外听过裴子骞有这样的语调。真是好突然的提议,但宋清不过沉默几秒便欣然接受。
“有actress吗?今夜给你倒酒那个美丽吗?”
“是actor。”裴子骞避开最后那个问题。
宋清毫不意外:“actor也可以美丽。”
“我并不在意这些。”
宋清闻言缄默几秒,接着传过轻轻一笑,是他切换到英文:“美是奇迹中的奇迹,只有浅薄之人才不以貌取人,奥斯卡·王尔德。——Chan,我不曾料到,原来你是浅薄之人。”
电话这边坦然接受:“我从未高深。”
“你今天解释很多,我受宠若惊。”宋清说:“高深这个词我听不懂。不过如果那位actor真的美丽,如果我没想错,也许这些话你还需要说给一个人。需要我替你告知她么?真是羡慕你的艳遇,她可能会伤心,但没关系,我愿意替你安慰——
“毕竟你的未婚妻陈久玥,也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女人。”
宋清说话一向如此,随意却又蕴含其意,分不清是否在玩笑。
裴子骞并未正面回答他的最后一个问题,只在挂断电话前点燃一根香烟。伴随着火机的擦响声音,他说:“你主谈的那场跨境并购协议今晨还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待签字,我不介意打开碎纸机。”
宋清诶了两声要挽留,却迎来挂断嘟音。
餐厅正门,车中等候的助理收到一条消息,是裴子骞示意他先将车开回停车场,他说一切暂时还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