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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N-重逢4

作者:自然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场外的刘成最后一次看表,是十点零八分。


    半小时后他等的人终于出现在会场侧门。寒风中那白色肩膀薄薄一片,说不出的清癯。


    刘成拉开车门下来。


    面包车已经被他打发走,现在这辆是他自己的小轿车。回去一趟再开过来,路程一共一个半小时,停在这时就已有明星在陆陆续续从侧门离场。


    又一个小时过去,直到卞皎出现。


    车内没有开灯,后排门不轻不重地关一声。


    “红姨,成哥。”


    “嗯。”刘成低头扣安全带。


    “诶,”副驾的红姨应了一声,她是刘成方才顺路接上的,侧头问后座,“外面冷吧?”


    “还好。”


    “那就好,别冻感冒了。”红姨说:“我发消息给你没回,干脆就叫小成来接上我一起了。”


    后座有手机被摁亮了下,看屏幕的人像是刚意识到有消息:“不好意思姨,没看见。”


    “知道,就说你不是不回消息的人,”红姨咯笑,“不像我家那小孩最近没工作待在家里,一天到晚都不理人,问就说在忙,你说他这几天在家也没事,有什么好忙的连回个消息的功夫都没……”


    “红姨,”后座轻轻出声,打断了她。“要不先送您回家,我一个人去也行。”


    “嗯?”


    他的声音有些哑,响在车里,仔细听的话带着点鼻音:“毕竟这么晚,您去了不方便回。”


    刘成正在打火起步,闻言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看不大清。“也待不了多久,”他开口,“我待会把红姐送回去就行。”


    说完,他按开顶灯,光线霎时斥满车内,后座的人微微眯了下眼,轻偏了点头。刘成这下看清了,对方的眼角有些发红,揉在白皙到有些病态的肤色里,很是明显。


    红姨也瞧见,当即转过头:“哎哟,小皎,你这是……你哭过?”


    卞皎明显怔了一瞬。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他抹了下眼睛:“不是。”指指窗外,唇角扯开一个笑:“刚刚风大,吹的。”那眼尾被他抹得更红了,和底妆晕在一起,幽暗的灯光下有些凌乱。


    刘成收回目光,心里腾起一股烦躁,窗外呼啦的风拂过,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些。


    方才下车接卞皎时,他发现小孩的神情好不对劲,一转头,就看到了另一侧的一个身影。左手臂挂着绷带,挺着个肚腩,两耳之间的眼镜反着夜光,视线毫不含蓄,明显在朝他们这里望。


    是那个被卞皎打了的导演,张明伟。


    “风这么大啊?那你还说不冷,”红姨在说,“穿得这么薄,早知道我给你带件外套过来……”


    “不用,”就听卞皎一声笑,“我火气旺,不冷。”


    “火气再旺也禁不住吹啊,我看刚刚出来的女明星一个二个都披着件外套,男明星也都没你穿这么薄的……”


    “红姐,亏你还是管经纪公司的,怎么能这么说?”刘成开口了,“明星就是这样的嘛,红毯一场挣那么多,吹吹风也就吹吹了。”


    红姨就笑:“就你知道得多。”


    刘成也笑,又去看后视镜。镜里的卞皎没什么反应,侧着头在看窗外。车窗降了一点缝,夜风中他的发丝轻轻颤荡,挺秀的鼻梁上落下几许阴影。


    眼皮上一颗浅痣,半藏在褶皱里。刘成视线触及那颗痣,不由又想起初见那天。


    那天红姨给他说什么来着,对,她说卞皎这个孩子有天分,肯干。那时的卞皎不过大三,还没出入社会,一张脸孔青涩,看向人的眼神却出乎意外的平静。第一眼,刘成就觉得这双眼睛有故事,上镜一定很美。


    果然他的直觉没错,这双眼睛上镜真的很美。睫毛长但不翘,直直拂出来,不带妆时是一抹天生的眼线,拍第二部电影时,分明是海报都挤不进的男三号,导演却破天荒给了他很多眼睛的特写。


    然而上镜美是真的,背后有故事,也是真的。


    “他爸,脑梗偏瘫躺在医院半年了,家里就他一个人了,所以缺钱嘛,房子车子能卖的都卖得差不多了。”红姨给刘成说:“他爸是我姐姐前夫,这么个亲戚。”


    刘成听着这一遭并不出自己预料的故事,没细究,只挑了个最想知道的问:“那卞皎是您姐姐的……?”


    “不是。”红姨说:“是他后面老婆的孩子。”


    “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那所谓的肯干,原来也就是这么个肯干啊。


    刘成过问到这儿,就没再了解下去。老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他作为经纪人,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只需要知道卞皎缺钱困难就够了,再多就越界。在工作上,刘成原本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他把边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像业内那种和艺人处得像家人的经纪人的事例,他都是听听就忘,从来都不会心生向往。


    可这种分寸感分明保存了两三年,却在遇见卞皎之后,无声无息地慢慢被打破了。


    卞皎长得其实并不能算惊艳那一挂,但就是很耐看,唇红齿白,五官又都是顶精细的,性格也好,因此刘成越看越觉得自己确实捡着宝了。


    第一年签卞皎时,刘成刚跟最近准备结婚的女朋友认识半年,步入同居,遇到卞皎寒暑假期,就经常把孤身一人生活在首都的卞皎带到自己家里来吃饭。


    也就是那时候,刘成才发现卞皎人虽然年龄不大,做起活来却麻利极了。收桌子洗碗永远第一个出手,分明自己手里没几个钱,来他们家的时候手上却总会提着礼。先开始几次带的礼不小,茶饼啊,红酒啊,上面的字大多是外文,都看不明白,刘成女朋友直到查价时才反应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吓了一跳,问刘成这小皎究竟是什么家境。


    刘成把酒瓶拿过来看,才认出来这酒他以前在酒局上见过,再看年份,应该能卖到五位数一瓶。他想着卞皎拿着酒进门时那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提了篮果篮,心里的纳闷只能说不比女朋友的少。


    是啊,卞皎什么家境啊?这点红姐也没给他说明白过。就知道人以前在首都本地是有房有车的。可你要说是顶有钱的那种小公子吧,普通家庭的孩子却都比不得他勤快能吃苦。


    现在大孩子普遍养尊处优,家里稍微过得去一点的,那还不宠上天了,哪能有卞皎这样的呢?


    第二天刘成就把酒瓶塞回到卞皎手里,说这些这么贵重,不能收之类的话。卞皎却摇头,执意要他们收下。


    “我就只有这些东西,成哥,姐,你们不嫌弃就好。”他的话有一种自我取笑的意味,面上的笑容轻轻含着,像个小括号:“不瞒你们,现在我连这些也都送得差不多了,以后来了,也就只能帮你们刷刷碗了。”


    他走后,刘成就坐下吸烟。女朋友看着地上卞皎新提来的一件牛奶,价格估计不超过百来块,和桌上高高瘦瘦的红酒瓶形成鲜明对比。沉默半晌后,她说:“到底是缺钱还是不缺?我真是看不明白了。”


    刘成只吐了口烟,也盯着那酒瓶紧紧皱眉,片刻后:“别说你了,我也不明白。”


    那箱牛奶后,卞皎很少再来他们家吃饭。刘成和他又恢复到才开始那种只有工作时才会碰面的状态,其他时候,真的连消息都很少发。


    刘成也是在那时才真正觉得窥到了一点卞皎的内里——离人万里,永远像一块捂不热心的铁。某一天没工作的上午,这块心子发凉的铁却又来找上他了。


    这一天,刘成跟着卞皎去了他家在首都最后的那套房子。


    高档楼盘,两百平的平层,光装修目测也有百万,以现在这房价,卖出去绝对能拿到一笔普通人半辈子也挣不到的钱。他当时走进去,表面强稳住不动声色,心里却惊惑。有这套房子的这笔钱在,就是一年花费百万,也完全该承担得起,卞皎怎么还会缺钱。他爸不过得的是个偏瘫,哪里有这么烧钱?


    回去后旁敲侧击了几次红姐,红姐对此讳莫如深。


    “钱不钱的,我也就只能帮到这份上,”红姐说,“别的,就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刘成闻言,只能咋舌,既然如此,他也假装心领神会地不再探问。


    可是人哪有那么容易能放下对未知的窥探欲望?


    有那么几次,商演候场,刘成在后台陪着卞皎戴上耳麦。说是后台,其实不过是用小挡板围起来的一个小空间,不像在阻隔别人,反倒像是在圈住他们。


    每到这时,看着卞皎站在一片混乱的漂浮嘈杂之中,刘成的心里,还是会莫名迸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坠落感。尤其是当那双清淩淩的眼睛看向他时弯弯一笑的那一瞬间,他总会瞬间想起那一天的那个上午,卞皎来找他帮忙,其实是拜托他一起去搬那套大平层里的东西到经纪公司分的员工宿舍。


    连最后的那套房子,他如今也要卖掉了。


    员工宿舍五十平方,和大平层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一房一厅,很久没人住过,墙面有些许剥落。那天冬日阳光正好,透过东南面的一扇小窗洒进房间,给卞皎的发丝镀上一层浅白色的金。


    那时卞皎正在整理东西,脖颈弯出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又正好抬起头看向刘成,朝他眼眸弯弯一笑。那一瞬间,刘成几乎瓷在原地。再回过神来,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卞皎不应该出现在那个房间里,不应该出现在商演后台,甚至,不应该出现在首都的那一个冬天。


    至于为什么,又或者该出现在哪,他却也说不清。


    毕竟他与卞皎这个人,虽然彼此近在咫尺,却也还是知之甚少。


    离医院还有三个路口,一盏红灯,刘成踩下刹车,车缓缓停下了。捏着方向盘张了张嘴,他扭头。


    “红毯返图,我上你微博转发过了。”


    后座的人隔了两秒才回,那声音低轻:“好。”


    “既然你爸情况不好,这两天就不接商演了。”


    “好。”


    “那专心等试镜结果出来,人不多,估计也就在这两天。”


    “好。”


    “嗯。”


    重新绿灯,刘成转回头,目光在车流间闪走。卞皎也没有再说话,车内就这样陷入沉默。


    红姨侧眸看了看刘成,感觉这氛围有哪不对劲。对方抿着唇专注开车,看不出什么不对。她便动了动坐姿,也闭嘴看着前方,没再说话。


    直到又一个红灯,看了眼倒计时,快一分半钟。


    刘成双手松开了方向盘:“今天有交到朋友吗?”没回头,但是在问卞皎。


    卞皎这次答得很快:“没。”


    “怎么那么晚才出会场?”


    “上了个厕所。”


    “哦,没遇见什么事吧?”


    “……”


    这场有问必答的对话意外地沉默了一点五秒。


    一点五秒后,“……没有。”卞皎说。


    刘成看向后视镜,有些步步紧逼的意思接着问:“那,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后视镜里,卞皎似乎动了动唇,却没出声。


    良久后,他点头:“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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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


    “一个同学。”


    刘成眉间松了下:“同学?大学同学?”


    “不是。”卞皎说:“阳市的,老家同学。”


    “喔,阳市的?”红姨开口插上话,“那在这儿遇见不容易……男孩女孩啊?”


    她旁边的刘成这时侧头笑了下,他被插话不仅没恼,反倒松下肩膀像是如释重负。他朝红姨说:“姐你这话问得,是男孩是女孩又怎么了?”


    红姨自然而然接过:“还能怎么了?要是女孩子的话就……”话说一半,她嗔怪的话语却忽然顿了下,眼睛朝后视镜里去。


    停了几秒,她的表情变了。刘成看出她要启不启的唇里有种说不出的回避与不愿提及。


    “……就算是个女孩子,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


    接上没说完的话,她看回了刘成:“男孩女孩都一样,那都是小时候的朋友了。”


    朋友二字一出,后视镜中卞皎的神色微不可察滞了一瞬,前座的红姨却又刚巧看了回来,二人的视线在镜中相撞。


    顶灯落下的灯光下,红姨瞧见卞皎湿润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幅度极小,然后才缓缓垂下,拢翳。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接他们的那段对话。


    红姨盯着那双垂下的眼睛看了一小会儿,一双纹过的眉皱得更紧。抿了下唇后,她看回前方的道路,却也没再继续说什么,车内重新回归沉默。


    后座的卞皎仍然低垂着眼皮,也许根本没看见她抿唇,也没看见她移开视线了,总之就像受过教训却仍然无法控制犯错的一条宠物犬。那颗浅痣就这样被完全展示出来,明明白白,却又不清不楚,令瞥了眼后视镜的刘成不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其实唯一知道他在想着什么的,恐怕就只有红姨了。甚至就连她,也不一定能真的清楚。


    ……那个阳市。她觉得他应该是在想那个阳市吧。


    阳市。西南的某个小县城,是卞皎的半个老家。


    虽说在首都生活许多年,但不论从何种意义上讲,卞皎都不算是首都人。


    他在南方的一个沿海城市出生,和妈妈生活在一起,长到三年级都没见过父亲。直到妈妈再嫁,才终于举家跟着后爸一起搬到首都。初一那年,妈妈因病离世,卞皎就和后爸一起迁回他家乡的省会。三年后高二,又回到后爸的老家阳市上学。


    后爸干建筑的,很有能力,这么些年过去,当年留在首都的房产尚还一直都在,于是高中毕业后,卞皎就又跟着他一起回到了首都。


    这一回,就又是小半个十年。


    这么几年过去,身边的事情来了又走,红姨眼见着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的小辈从学校到医院,再到晚宴和片场,从蓝白色校服换成戏服,再换成夜色下柔纳月光的名贵西装,岁月不饶人,竟然就这样过去了五年时光。


    五年,连一棵树苗都能长出无数的枝干,更别说一个人,卞皎和当年相比,真是变了太多太多。


    红姨永远不会忘记五年前第一次见到卞皎,那是在一间混乱的房间里,那时他的脸孔青涩,眉眼却皱得发青,单薄的T恤随着风声哗啦作响,他单脚跨在洞开的窗台上。


    说来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那时的卞皎其实和现在分毫不像。


    “我会跳。”那时他的表情多么歇斯底里,仿佛下一秒就要跃进风里,“你逼我,是不是就是想看我跳?”


    红姨其实上了年纪,记性远不比早几年好,连自己儿子的出生年月都要反应一会儿才能想得起来,但就唯独那一天的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记得那时的卞皎还差几个月就成年,刚刚收到传媒大学新闻专业的录取通知书,分明过去是一个连她姐姐都评价为懂事的好孩子,却在那一天闹着要跳楼,试图以性命威胁他后爸什么。


    后来当被一群人从阳台上扣扯下来时,卞皎整个人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飘落下来,削薄的身躯被紧锢住,红姨这才看见他的眼圈周围一片发红,在那煞白的皮肤上尤其显得突兀可怖。即使如此,唇还在低喃着什么。


    要凑近去听,才能依稀辨认出那只是重复着的三个音节。


    说来奇怪,这三个音节她当时其实并没有听清,只是听完后默念了几遍,才勉强推断出是个人名,而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从未有再听过卞皎提过这个名字,但不知怎的却总会不时想起它,有些时候甚至每隔一段时间就想起一次。她自己都觉得也许想起的并不是那三个音节,而是重复着它的卞皎的模样,毕竟后来的卞皎再也没有像那天那般失态过。


    在慈善晚会冲突的那一夜,她甚至重新梦到了那一天。


    梦里先是那个穿着白色西装颓唐的身影,然后才慢慢红了眼睛,和几年前窗台前的那个的少年重叠交错,被锢着双臂低喃、哭泣。梦里她似乎想要弥补现实的遗憾,努力地想要听清那张薄唇低呼的那个名字,却越靠近越模糊,最后甚至连整个场景都坍塌崩溃。


    醒来后她满头湿汗,惝恍半晌,竟然有些无端庆幸。庆幸那一夜的卞皎虽然窘迫,但至少不及那天的百分之一。


    有人说梦是现实的预兆,红姨以前不信,做完梦就丢在脑后了,直到这一次——


    做完这个梦的不到一个半月后,她竟然真的听见了那个名字。而且,这一次与过去都不同,她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分明,甚至能将那三个音节的名字用纸笔书写出来,一笔一划绝不错漏。


    在分辨了一秒自己是否在做梦后,她忽然就觉得世上有些说法,真的不得不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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