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马刺刺入黄昏的动脉时,康斯坦丁突然勒紧了缰绳。那封藏在胸甲内侧的心脏在极致的严寒中依旧发烫,发红的蓝眼睛里盛满了他不愿意承认的欲望。
一路疾驰中,披风上金线刺绣的帝国双头鹰肩章闪耀鳞光,随战马的起伏闪烁在雪原。此时这名俄国上尉的胸甲不是钢铁,而是冻硬的沃伦索沃下午——泛着青灰色的冷光,横竖都刻印着那个人的名字。
康斯坦丁抬手,遥望紫罗兰色的天空,捂住了发痛的心口。
没有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办,这条路他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走。
昏黄的点着一盏油灯的驿站二楼的房间内,沈淙靠在窗前,见天色逐渐坠入浓郁的深紫。
那人还没有回来。
不知为何,康斯坦丁发红的眼睛再度留在了沈淙的心中。他在那道目光中看到了责怪,还看到了……也许沈淙不愿意承认,但他看到了一丝委屈。
这么大个个子,自己什么时候让他受过委屈?他们之间,又有几分交集?
自己才是委屈。
沈淙咬了下唇,抬起手,摊开了手心。
汤碗碎片划破了他的手,康斯坦丁走后他才发觉。后来沈淙总是打趣康斯坦丁,与他相遇的开始就是受伤的开始,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就一直在流血。
他的血液,注定要淌落在这片属于康斯坦丁的雪原上。
而那时,康斯坦丁就会告诉他,他戈利岑戎马一生,流过不少血,却从不流泪。
而自从遇见沈淙,他的眼泪就没停过,落在寂寥的马背上,落在沈淙的蓝色衣袍里,还有很多次,与沈淙的鲜血,一同落在俄罗斯的雪原。
命运就是这样在这片悲怆的土地上简单直白而热烈地交融。
从圣彼得堡到斯摩棱斯克足足有七百六十俄里,为了绕过沼泽地区,实际上要行驶八百俄里。当车队于第七天终于来到瓦尔代高地时,一场暴风雪阻挡了车队的去路。
康斯坦丁作为首领当即下令车队队员各自就近寻找庇护,众人手忙脚乱地搭起帐篷,燃起炉火,为了防止野兽突袭康斯坦丁骑着马和手下在营地周围逛了好几圈,直到尼古拉在后面说他受不了了要回去才作罢。
尼古拉也是一位小贵族,虽然没有康斯坦丁这么高的头衔,但他也没受过这种罪,回去就钻进沈淙和王纯所在的帐篷里了。暴雪天没这么多讲究,帐篷也有限,他也不能跟挤罐头似的跟那些车夫、士兵挤在一起。
中国人的帐篷里就他俩人和两名侍从,没有不能容他的道理。
沈淙和王纯自然欢迎,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大家得同舟共济才是。沈淙忙着往炉子里添柴,就见尼古拉搓着手,不住朝外张望着。
“少尉,喝点热茶。”沈淙递过去一杯茶,尼古拉憨厚地笑了笑,一饮而尽。
沈淙对这位近卫军还有些好感,他身量高大却不夸张,额头很高,有一道伤疤,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十分机敏,若不是脸上有许多雀斑,他一定是个讨人喜欢的美男子。
尤其是他为人礼貌,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反正每次跟沈淙说话都客客气气的。
沈淙便想,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科斯佳怎么还不进来?他怎么还在外边儿?”喝了茶,尼古拉朝外看。
”这傻小子,都快冻成冰棍儿了!”
沈淙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按道理这张帐篷的确不是为他和王纯两人准备的,大家身份地位相同地位相同,若不是他和康斯坦丁之间的矛盾,四人应该早就围着炉火一起取暖了。
尼古拉掀开帐篷帘子喊了两声,也不知道康斯坦丁听没听见,他还骑在马上,身影都快被风雪抹去。
“算了,傻子一个,疯子一个,管他的!野人是冻不死的!”尼古拉摆了摆手,脱下厚厚的毡衣,往炉子边的毯子上一铺,盖着披风,怀揣深深的疲累睡下了。
沈淙服侍王纯喝了点茶,也让他靠在行李上小憩一会儿。两名侍从也在忙活一阵后休息,刹那间,就只剩下风雪交加中那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犹如鬼哭狼嚎,炉子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沈淙起身走到帘子那朝外看了一眼,不远处康斯坦丁骑在马上,面朝远方,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雕像。
车夫、士兵、仆人们都休息下了,他宁愿这样受冻,也不愿意和自己同处一室么?
沈淙内心难过,他真不明白,他真不明白啊。
走到炉火边,他伸出手烤火,热气温暖着他的手心,直至滚烫。风雪声却越来越大,呼啸着好似要把帐篷掀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淙内心百般纠结,最终还是站起身,披上披风,戴上貂帽,解开帐篷帘子,走进了雪原当中。
“罢了,罢了,或许真是我欠你的!”
刺骨的寒冷叫沈淙在走出帐篷的刹那险些背过气去,他艰难地喘了几口气,睫毛上就凝结了一层水珠。视野模糊,他在大腿深的雪地里艰难地朝前走。
“上尉,上尉!”他呼喊着:“别怄气了,会冻死人的!”
沈淙捂住险些被风吹走的帽子,一步一步地挪动,可风雪带走了他的声音,他的呼唤一分都没有传到康斯坦丁的耳朵里。
“上尉!”
“科斯涅卡!别怄气了!”
走近,沈淙看清了马背上的康斯坦丁,他惊吓地叫出声。
“上尉!戈利岑上尉!”
沈淙轻轻一抓康斯坦丁,他遍整个儿地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一头栽进了雪里。马儿好似终于得了自由,嘶鸣一声跑了。沈淙既想去抓马儿,却见康斯坦丁紧闭双眼,嘴唇懂得青紫,浑身梆硬,好似真被冻成了冰块儿!
“上尉!”沈淙哪里还能顾及战马,他连忙蹲下身去拍康斯坦丁的脸,拍了拍没反应他就脱下手套搓了手去捂他的脸,那脸颊的温度简直要把沈淙吓个半死。
沈淙张皇四顾,所有人都休息了,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这时也来不及喊人,没办法,他只能咬紧了牙关,抓了康斯坦丁的两肩,把他往帐篷方向拖。
康斯坦丁的庞大身躯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沟渠,沈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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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拖一边用中文骂:“算是我欠你的,我真的是欠你,我遭什么罪要跟你扯上关系,孽缘,真是孽缘,你要冻死在这里,我怎么跟女皇交代,我的良心怎么过得去,我沈长沂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个瘟神!”
沈淙一边骂,一边拖,看着康斯坦丁濒死的模样,鼻头发酸,眼泪又掉下来了。
好不容易把康斯坦丁拖进了帐篷,沈淙在暴雪天里累出了一身汗。他也顾不得休息,堪堪把康斯坦丁拖进来靠在行李上,就提了炉子放到他身边,然后解开他的披风,顺手捎了尼古拉盖在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康斯坦丁身上。
尼古拉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沈淙简直无语,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他手疼得离开,但也顾不得伤口,端了碗热茶就给康斯坦丁灌了下去。
“上尉,醒一醒,上尉?”沈淙揉搓着康斯坦丁的脸,康斯坦丁还是毫无反应。
沈淙又取下自己的披风给他围上,还是不管用。
思前想后,沈淙只好自己也钻进披风下面,解开康斯坦丁的军装,把自己这个还算暖和的身体挂在了康斯坦丁身上。
当然,沈淙做这一切纯粹是是为了救人,当他搂着康斯坦丁的脖子和康斯坦丁胸口贴着胸口中间只隔着一层棉衫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让这个人赶快回暖,热乎起来。所以他并不脸红,且行事利索,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可当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手迷迷糊糊地自后抬起,将他合身抱在怀里时,两个衣衫凌乱的人抱在披风下的意味,顿时就变得不清不楚起来。
沈淙的脸红了。
“上尉,上尉……”他小声地在康斯坦丁耳边喊,“你醒了吗?”
没有半分回应,只是一双大手把他抱得更紧了。
紧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能讪笑着去推。
“上尉,别……”
可康斯坦丁的确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他的这一切动作,不过是对温暖的本能地汲取。
就像抱着一个暖炉,康斯坦丁在梦里,抱着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儿,自从祖母离世后,一个在他心里待过的最久的人。
只是这人似乎半男半女,眉目间英气十足,眼神里却流淌出女子如水的温柔……
不管了,康斯坦丁想,总归是他的美人儿,于是他将脸深深埋进他那散发着芍药香气的颈窝里,亲吻他细嫩的脖颈,又将吻挪移到他那覆盆子一般的红润的唇上,用舌尖撬开那牙关,唇齿纠缠。
他根本不知道,沈淙在他怀里是怎样躲避着,却又被他亲吻着,到最后,沈淙不得不捂住自己的嘴。
脖子肩膀的随他去吧,沈淙最后的防线就是嘴唇,可当康斯坦丁在暖烘烘的披风里把他压在身下亲吻到他的耳垂时,他惊恐地一哆嗦,便低声叫了出来。
而就在这个空档,康斯坦丁就像射击时善于抓住千钧一发的机会,他亲吻住了沈淙的嘴唇。
沈淙瞪大了眼睛,可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康斯坦丁的吻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