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原本破败不堪的庭院却门庭若市。
淡奕的几个兄弟带着妻儿，连带着妻子的娘家人一同登门，他们纷纷穿着亮丽颜色的衣衫，提着路边随意买的蔬果篮子就上门来了。
“哎呀，大哥！大哥回来了啊！”淡晓眉冲在最前头，拽着自己那病得唇色发白的丈夫就往前挤，她是淡家最小的女儿，也是和大哥最为亲近的人，可惜了...
淡家二哥淡飞一把扯过妹夫，将自己的亲妹妹挤出了门前最显眼的位置，斜了一眼道：“我道是谁呢，妹妹啊，自从大哥走了之后，你是联系都不联系我们几个哥哥，心里倒还有大哥呢？这病秧子你拖着是好，大哥哪会不是给你的钱最多？怎么？这回人又要死了，还让大嫂从阎王爷那里把人给换回来吗？”
此言一出，惹得身后知晓来龙去脉的人哄堂大笑。
淡家这位妹妹小了淡奕整整十岁，也算是他们父母老来得子生的女儿，自是宝贝的紧。在淡奕能够帮扶全家，几个哥哥纷纷娶妻自立门户后，她还迟迟不肯嫁人。被惯着长大的淡晓眉只心仪邻家那位打小就体弱，大夫说活不过十六的男子。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可谓是最亲的青梅竹马了，不仅有共同话题还都很惹长辈们喜欢，只是同辈之间互相嫌弃着。
早年淡家还未得到大嫂家里帮衬时，虽然穷，日子过得一贫如洗，可是却亲情满满。几个哥哥不同意妹妹和那位病秧子交往，也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妹妹的后半生被荒废，于是他们和妹妹立了誓约，只让她等到十六岁，若是那人病故，必须听从家里头的安排许一户好人家。
她也确实等他到了十六岁，好在老天爷没有收他的命，他挺过了一年、三年、五年，淡晓眉自知家里头不让嫁，她就偷偷和其来往，一来二去的，终是在她二十二岁那年有了身孕。淡家不得已，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那位病秧子。
本以为她嫁给了心上人，也幸运地怀了孩子，能过得顺心些，没想到孩子在四个月的时候没保住，自此之后他们之间也就没有了孩子的缘分。坊间都说，病弱之人不宜有子嗣，妻子定会受苦。她却不听，非要丈夫努努力和她生个孩子给哥哥们瞧瞧，一年之后又怀上了，只是这一次不过二月半便滑了胎，此后年年如此，直到第四年的时候，她的丈夫突然高烧不退，烧了整整七日，他的家人连棺材都备好了。那时，淡晓眉求到淡奕处，跪得膝盖都擦破了皮，还是大嫂不忍心，才花了重金请了宫里头请辞的太医来瞧，这才捡回一条命。
只是救命容易，续命却难，每日他需要喝的汤药仅仅两包便需要一贯钱，自此以后她便每周来找大哥拿钱救命，如果他不救，她就寻死觅活的打算吊死在大嫂家前头一了百了。
淡奕走之前，把大半的积蓄都给了这个妹妹，生怕她趁着自己不在再去叨扰自己的妻儿。
淡奕此时正在正厅陪着哭泣的女儿，院子里头的下人们早就跑了，没有人发现外面院子里正挤进来一群人。
淡晓眉啐了一口淡飞：“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她对着二哥和二嫂冷眼蔑视，“二嫂家里头被败光的房产田地，都是大哥拿钱赎回来的吧？你也不是知羞，有房有地还来贪呐？怎么？你又赌输什么了？”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敢这么跟你哥哥说话？！”淡飞叫嚷着就伸手要打淡晓眉，千钧一发之际，被后头刚刚挤进来的淡启拦下。
淡飞抱怨道：“三弟，你又护着她！”
淡启比起家里头几个兄弟要魁梧些，手上力气很大，一般都不敢与他过招。他也是最宠溺这个小妹，小妹要什么便给什么，只是他是个妻管严，就算被大哥接济过，也是把钱全部上交给妻子。
“三哥！”刚扶住病弱相公的淡晓眉喜上眉梢，随后，她翘起脚尖向后张望着道：“三嫂没来？”
“嗯，她忙着呢，我就自己过来了。”淡启点点头，还不忘把手上那筐鸡蛋往前抱了抱，生怕被人挤得再碰坏了。
“咦？鸡蛋！”不知何时从右后方窜出一位个子娇小的男子，看其面容倒和淡家那几个有些神似。他猛地一抬头，毫不客气地就把淡启手里头的鸡蛋筐抢走了，“三哥，我娘子正好要生第五个了，谢谢啊！”
“淡老四！把鸡蛋还我！”淡启块头很大，不如淡四灵巧，几个回合下来也没抢过来，但那是他自掏腰包买来送给大哥的，肯定是不能让人抢走了，他只得奋力地追赶，和淡四绕着圈圈。
大家难得笑到一起，倒有些重现了小时候在小院子的时刻。
外头的吵嚷声越来越大，已经盖过了淡奕女儿的哭声，他牵起女儿轻声哄着，一边走出门。一出来就看见一群衣着鲜亮的人站在他挂满白布的大门前头，正嬉笑着、吵嚷着、追逐着，他心中的火苗烧得越来越旺盛。
“别吵了！”
听见他的怒吼，大家反而欣喜万分，看着淡奕的身影在他们的眼中闪耀着光芒，似是摇钱树在沙沙作响，声音越大，掉的钱越多。
淡奕怀中的女儿被爹爹的声音吓到，一下子止了哭声，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们见大哥处不好攻破，反而将矛头转向了侄女身上。淡飞的妻子抱着糕点蹲下身凑近她，道：“婶婶这里有好吃的糕点哟，要不要吃一口呀？”
此言一出，惹得后头那些带妻子来的也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淡云舒本就情绪不太好，此前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间，晚上也只敢躲在衣柜里头，终日的折磨让她很容易受到刺激。见到这些有着恐怖嘴脸的人，她一下子又哇的一声哭出来。
这一哭，让淡奕心中那团压抑许久的怒火，此刻如同山洪般倾泻而下。
“滚！都给我滚！”
淡奕把女儿护在身后，用力把众人推出去，可奈何人太多实在推不动。那些无良的兄弟姐妹们还在往里挤，不知是谁在拥挤间把淡云舒推倒在地，她在有些坡度的地上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石头才停下。
“云舒！”淡奕惊呼一声。
淡云舒用小手揉了揉方才撞得有些痛的头，满布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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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小脸还挤出一抹难看的微笑：“我没事的，爹爹。”
急气攻心的淡奕一把将前头那些递来的礼物打落在地，再从枯草地上拿起已经积满尘灰的扫帚，用尽全力在挥舞着。
“滚！”
“出去！”
“都给我滚出去！”
“我离家前百般接济你们，自说问心无愧。可你们呢？我离家五年，回来时家破人亡，妻子离世，丈人丈母离世时你们可来看过？！”
最先被赶出去的淡晓眉还不以为然地嘟囔着：“看了啊，还给了钱呢。他们死得也太勤了，哪有那么多钱给啊。”
“就是就是。”
也不知是谁在附议的声音传到淡奕的耳朵里，他将扫帚精准地甩到妹妹身前，她倒是机灵先退了一步才没被砸到，只是她那还剩下一丝余气的夫君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自家妻子一脚绊倒，便就地晕了过去。
淡奕的怒音远远盖过淡晓眉的叫喊声：
“我儿一人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头，每日吃喝若不是邻居施善喂她一口吃喝，怕是我淡奕经商回来真家破人亡了！可你们呢？
“淡飞，你拼了命要娶的妻子，不惜气死了爹也要娶来，结果你是怎么对待她的？去赌，败光了她家的家产还不要脸的登门来求我那你看不上的贤妻，我们替你还了债，还生怕你在妻子家里抬不起头，每月接济。你可曾来看顾过云舒一次？！”
许是被当众揭了短，淡飞面对大哥的指责和身旁妻子的横眉冷眼只是悻悻低下了头。
“还有你，淡启。你真是娶了个好妻子啊，自从她进门，我们家的房子，我为爹娘置办的田地哪一样不是你被她怂恿着争去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你倒好，三番两次从我女儿下手。是，她最亲近你，可你又是怎么对她的？！哄着小孩来吹我的枕旁风，就盼望着我再多给点？”
人群里头最显眼的魁梧男子也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淡奕冷笑一声，目光扫到淡老四身上，淡老四怀里还抱着抢来的鸡蛋没撒手，“淡老四，你是我们几个兄弟里头书读得最好的，我和你嫂子那么供着你念书，只盼望着你能出人头地帮衬家里。结果呢？科举前一晚你去了青楼...你到底知不知道娘是怎么被气病的？！”
淡老四嘿嘿一笑，还在装傻，被大喝一声怒斥吓得赶忙把鸡蛋还给淡启。
“别人的东西拿习惯了是吗？！”
最后一位，正在地上哭天喊地着：“没天理啊！真的是没天理啊！自家大哥出人头地了反倒来怪我们这几个兄弟没出息...爹！娘！你们快睁眼瞧瞧啊！”
淡奕冷着眼瞧淡晓眉演戏，他勾起一侧嘴角以示嘲讽。
“哭，接着哭。看你是个女孩，我不骂你，但你有没有良心这件事，是得和九泉之下的爹娘去好好说道说道了。”
“哦不，你不一定能去，你身边那位病秧子倒是能先去了。”
“妹夫啊，你是个读书人，到了爹娘那地方，可得好好说句实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