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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铁头陀

作者:永绥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此言一出,惊得船舱中原本还在沉思的几个年轻人纷纷看他。


    只见一身右衽交襟青色长衫,下着白麻布灯笼裤的老头儿两鬓霜白,精神矍铄,眉宇间是那身草棕蓑衣都掩不住的练达舒朗:“那不就是我喽!”


    他老头儿早就自夸过啦,六十多的年纪,三四十的健壮身骨!


    周行露忍俊不禁,笑着抿唇。其他人也不由被老人的风趣自得折服,紧皱思索的眉宇随之放松。


    而渔夫老顽童却犹觉不够,面不改色地搅动碧涛,朗声回答:“不然你说世上哪有人能身老面不老,心衰眼不衰?”


    边说,他还毫不心虚地指了指自己松懈垂坠的眼袋和两颊蔓延的老年斑:“吾家流年太戏谑,丑妆加身四肢朽呢!”


    老人豁达又不失活力的话语回荡在广阔无垠的江面上,梁猴儿听到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一时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欣喜。


    “您老确实活得年轻!”


    船舱中的沉闷晦暗因老人的逗趣打岔一扫而空,惠风和畅,穿舱而过,散走几分苦思不解的阴霾。


    溧水江边,小船悠悠靠岸。


    付春山下了船,从怀里掏出钱串来要付四人的船费。


    方阿翁摆着手,说什么也不肯接:“就那么一段水,哪里好受你们的钱,就当老汉带你们一群小娃娃玩了。”


    自己都有娃娃了的付春山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还想递过去,却见方阿翁双臂紧紧背在身后,大有一副你再推辞我就生气了的模样。


    周行露看着两人间的你推我让,从挂在腰间的钱袋里取了小半锞银子递过去。


    “方阿翁,我可不和您客气。就是还要麻烦您回去和方阿哥说一声,明日往周家送一尾两斤的鲟鱼和两尾一斤半的刀鱼,这是订钱。”


    一听是自家儿子正经的生意事,方阿翁也顾不上和付春山掰扯,乐呵呵地接过银角,嘴上说着:“你放心,我和他说是露丫头照顾他生意。”


    略过一群孩子间的眉眼官司,方阿翁又从腰间摸出两块带着温热的松子糖,轻轻递至梁猴儿面前。


    “喏,阿翁请你吃糖。”老人语气慈祥,摊开的掌心横亘着麻绳勾勒纵横交错的茧痕,其上静静躺着两块被油纸包得好好的蜜色糖果。


    这显然是老人平日里为自家乖巧的儿孙准备的。


    梁猴儿被方阿翁突如其来的一手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连连推拒:“不不不!方阿翁,我都这么大了,我不吃糖!”


    方阿翁见他不肯接,立马吹胡子瞪眼:“长者赐,不可辞!”


    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拉过梁猴儿垂在身侧的手,掰开他紧握着的拳,将甜丝丝黏糊糊的糖块强硬地塞进去。


    “小娃娃不高兴,吃两块糖就好啦。”这熟练的口吻,一看就是没少被家中小辈磨缠。


    梁猴儿闹了个大红脸,生怕方阿翁再说下去会泄露自己偷哭的事情,只好扭扭捏捏地将其收进怀中。


    有棱有角的松子糖隔着单薄的内衫,有些硌,但那甜意仿佛能渗透一般,直直流进皱巴酸涩的心尖里。


    机灵青年刚想道谢,方阿翁就挥挥手:“行了,都走吧,小老儿我也要收拾东西回家了!”


    白发老者眨眨眼睛,临走前不忘顽皮地调侃一句:“下次可不许偷偷哭了,豆宝!”


    ……


    “方阿翁!”两个不可说的秘密全被抖落了出来,梁猴儿顿时被臊得落荒而逃。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笑着和人告辞追赶。


    等众人的脚步走远,老头儿才扎好船上的缆绳,抬起那张皱纹横生但慈祥平和的脸来。


    他笑着摸摸腰间钱袋里的那角碎银,自语道:“老喽老喽,都玩不过小娃娃们了喽。”


    在鱼龙混杂的码头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人精,哪里摸不出银角子的分量,只是不愿拂了孩子们的心意罢了。


    将湿漉漉的麻绳提在肩上,方阿翁吹了一计响亮的收鱼哨。


    渔家哨声清亮悠远,惊得江中昏昏欲睡的游鱼一个激灵,筋翻一跃扑棱出水面,溅起的巨大水花泼熄天边的火烧云,红光暗下来,夜色将袭。


    ***


    四人告别了方阿翁,缓步走在去隔壁县城的林道上。


    已经从羞窘中缓过神来的梁猴儿拉着付春山走在前头,你一言我一语地盘算着这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裴烬护在周行露身边,微微侧头,见少女捋了捋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眼中笑意明亮。


    少年剑客黑亮眸中的疑惑尚未褪去,晦暗暮色中,带着些不谙世情的纯净好奇。


    周行露猜出他想问什么,靠近温声解释:市井乡间,情分比银钱重。


    邻里熟人日常互相帮衬一把,本不需要斤斤计较。可是看方阿翁这般天气都想跑出来渡客,不服老是一方面,家中银钱不凑手是另一方面。


    只是后面这话不好直说,几个小辈都是心明眼亮的人,自然不想白白占了方阿翁的便宜。


    玩闹一场,既能增进彼此亲近,又可免去这明算账的尴尬,也算是一举两得。


    其中曲折委婉的往来门道,向来直来直往、银货两讫的江湖客自然是未接触过的。


    不过这些是些小节,见裴烬似懂非懂,周行露也不介意。有些人,天生不用学这些。且管什么筹算计较、斟酌损益,只用问心无愧、以诚待人,便能一力降十会。


    暮色四合,回过头来已看不见数丈远的江边风景,连身边人的面容轮廓都变得有些模糊难辨。


    随着前路越来越昏黑难辨,裴烬自觉走在最前面开路,后面三人并行走在路上,倒也没有妨碍。


    月光窸窸窣窣照在路边枞树上,林间腾起幽蓝色的烟雾,叶子反射着淡淡的银色潋滟。


    少年剑客于夜色中徐行,步履稳当犹如在白日里,看得身后的梁猴儿又是眼热不已。


    行至半路,小雨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几人都没有带伞,好在细雨迷蒙,蒙在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也不刺寒。


    突然,梁猴儿脚步一顿。


    付春山注意到,疑惑问:“猴儿,怎么了?”隔壁县的客舍可不算近,几人走过去还得好一会儿,再晚一些,路上彻底没了光,就更不好走了。


    却见机灵青年猛地转身,眸中迸出异彩:“付哥!昨夜秦叔当值时见过我!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刚上工,路上瞧见我领人去隔壁县客舍,还同我说了几句话呢!”


    他口中的‘秦叔’是县里雇的打更人,全名秦昭,法号宏无,是个出家又还俗的老和尚。


    梁猴儿与他关系好,全因早些年游手好闲溜街串巷时,没少被兢兢业业的守夜人唠叨。


    面肃心软的老人总会在暗夜侵袭前催着半大少年回家,等护送他平安进了院门后,才继续自己漫长的执灯独行。


    付春山仰头看罢浓云后的天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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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时辰的话,大概是能碰着秦叔。”


    「五更不用元戎报,片铁铮铮自门过。」[1]秦家位于溧水县去邻县的官道附近,更夫日暮上职,确有可能和去邻县客舍的梁猴儿碰上面。


    且秦叔的脾性最是一丝不苟,勤勉正直,若能得到他的印证,猴儿心里也能多几分底气,不会再执着那虚无飘渺的鬼神之言。


    云雾翻腾遮住清月,回城的路上更是被墨泼了一般,只余前头微末黄光,像是哪户人家门口的灯笼残色。


    秦家小院门前,就见一个身着皂色马褂的老人正在关门。


    “秦叔!”梁猴儿蹿上前欲扶门框,却见老人不疾不徐将钥匙收入囊中,方转头露出沟壑纵横的面容。


    常年茹素使他形销骨立,偏身影脊梁清癯笔直。一头花白及肩的头发被他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宽大的衣裳清爽干练,披在身上好似袈裟从容稳重。


    这位曾在金陵名寺修行过的高僧,如今观其形貌,依旧庄重有度,仿佛沉淀着勘破红尘的慈悲。


    “猴儿?怎么了,找我有事?”打更人的嗓音沉稳温和,倒不似他外表看起来的那般空无脱俗。


    嘴上问着,他抬眼看向跟在后面的周行露等人,眼睛微眯,似打量,似忖度。


    打更人平日孤僻,不喜与旁人过多来往,如今遇上县中小辈,竟也认不全了。


    “秦叔。”周行露三人见状,率先颔首以作招呼。


    秦叔点点头,目光移到裴烬的身上,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神色:“这位是?”


    裴烬来溧水县的时间还不算长,梁猴儿估计两人此前没见过彼此,于是热情介绍道:“这是县里新来的裴少侠,蒲老大请来的,功夫那叫一个棒!


    这是秦叔,县里最最精准的报时人,我以前多亏他照应,走夜路才没出事呢。”


    听他如此耍宝,秦叔面上紧绷的神色微微放松。他将手上那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竹编灯笼凑近几分,才对着裴烬点头道:“裴少侠。”


    被点到的少年剑客抱拳施礼,一大一小两个闷葫芦撞在一起,连寒暄都省了。


    好在秦叔也是阅尽千帆的老人,被经文佛香浸润许久的面庞格外宽宥有礼,他手一抬,动作不急不缓:“你们寻我可是有事?若是不急,不妨路上说,快到要打落更的时候了。”


    感受到他话中催促之意,梁猴儿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活有什么好做的,光一天天地走,半点意思没有。”


    秦叔听他如此腹诽,也不恼,略显平淡无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重若千钧。


    知晓他是不愿耽误活计,梁猴儿连忙讨好一笑,凑近询问:“秦叔,昨日您与我碰过面,记得吧?”这次他也学聪明了,没从一开始就问什么银发人,生怕又被人当作醉中梦呓。


    老人把眼一眯,好似在回忆:“记得,昨日酉时三刻前,城门口第二棵老樟边,你不是说要去邻县吗?”


    “对对对!就是那会儿!”见秦叔把时间地点记得如此详尽,梁猴儿欣喜得几欲跳起:“那,那秦叔,你当时可有看清我身边站了个银发白袍的人?”


    “这……”


    众人屏息间,唯闻更夫腰间的铁牌随着主人的行进轻轻碰撞,叮咚脆响如金水漏刻。


    见秦叔许久沉思不语,一路走来屡屡碰壁的梁猴儿眼中燃起希冀。他猛吸一口气,话语中也流露出几分抑制不住的急切:“秦叔你别不说话啊,到底看没看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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