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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论迹

作者:卡路西法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景澄把帽子抬了起来,欺骗性的眼泪早就在绒面上蹭光了,她走在贺明霁的身后,忍不住用力踩了脚他移动的影子。


    贺明霁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等待她,微微挑着眉,用眼神催促。


    他的眼睛一贯符合书中描述的桃花眼,眼尾稍长,但眼皮偏薄,瞳色偏浅,所以不笑时过于冷淡,动情时里头的光晕格外明显。


    景澄想,或许她该把那枚项圈戴到贺明霁的脖子上,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刚才说话时的表情。


    哪怕不依靠代码运算,没有红外相机的连续观测,景澄也确信,她在贺明霁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漫长如流星经天的瞬间。


    一个他不想承认的瞬间。


    ……


    “是有哪不满意吗?”有人在身旁问,“贺小姐?”


    景澄回过神来,纠正对方:“没呢。还有,我姓景。”


    “啊,抱歉。”夏园的物业管家一脸真挚,“贺先生说您是他妹妹,所以我以为您也姓贺。”


    “我随母姓,哥哥随父姓。”景澄惆怅地望向二楼,没有心情和陌生人解释太多。


    “难怪。”


    客厅里,能听到二楼家具不断挪动的动静。


    前天,贺明霁突然给她看了书房和客厅的几个改造方案,在她和设计师沟通完后,方案定稿,施工队很快由物业对接进来。


    咪咪跟着看热闹,趴在她膝盖上。景澄拿右手的食指在它头顶刮了几下,好几天前,她就是用这根手指去试探贺明霁后颈温度的。


    小狸花大喇喇地打呼,给她最直白的反馈,一点也不像另一个人。


    从Silver回来之后,贺明霁的态度没有任何不同,早饭依然一起吃,菜谱每天都不同,傍晚一起去打球。


    再就是说要给她装修书房,挑空处栏杆的设计他一直不满意,干脆一起换掉。


    景澄就这么在客厅定了两天,看着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


    书房主要是添置软装,栏杆则加了一层高透的玻璃栏板。夏园的物业管家每天都来报道,她起到镇宅的作用。


    这和景澄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事情会按照经典小说的冲突安排,他亲手养大的玫瑰扎破了他的手啦,他逃,她追,他痛苦挣扎但插翅难飞啦。


    但贺明霁沉稳地、自然地翻过了这一页,将景澄的试探拍平成一枚薄薄的书签,没留下任何注解。


    不回答也是一种拒绝。景澄懂得这个道理。


    “对了,景小姐,这个给您。”物业管家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礼盒,景澄疑惑地看了眼他。


    物业管家笑着解释:“里面是一套茶具和月饼。每年中秋节我们都会给业主准备礼物,因为您今年新搬过来,我们还格外准备了一组香薰。提前祝您和贺先生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


    “中秋?我不打算回京市,你又不是不知道,阖家团圆在贺家是伪命题。一堆人唱戏,没意思透了。”


    齐光大厦,68楼。梁翊合端着冰淇淋馅的月饼,在办公室张望。见贺明霁手里还有文件,他抻着脖子往里走了几步。


    没在露台瞄到某个跳脱的背影。


    “她这周在家里。”贺明霁继续道。


    “喔。来来,明霁哥,这是我们开发部发的过节礼物,还有台无人机,我猜你肯定不喜欢那个,就把最最新鲜的月饼拿给了你。”


    自己的心思横竖在贺明霁面前藏不住,梁翊合一屁股坐下来。这副底气颇足的模样,惹得贺明霁瞥来意外的一眼。


    “我还给你发工资,没见你也拿一半给我。”


    梁翊合哼哼了声,慢条斯理地打开月饼盒,又给自己打了杯咖啡,问:


    “那你今年中秋什么安排。”


    “放假。”


    “大哥,这是国家的安排。”


    贺明霁一目十行,拿笔划出几道潦草的线:“随景澄。”


    梁翊合终于听到了重点,喝咖啡的动作更慢了些。


    他矜持道:“随她?”


    “当哥哥的不得充分尊重妹妹的意见吗?家庭内部总要民主自由。再者家里装修刚结束,这几天没必要住。”


    哥哥,妹妹。梁翊合在心里重复。他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打量贺明霁,试图从他脸上再看到那天的松动。


    ——但除了对自己的无语外,并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情绪了。


    “你们打算一起出去玩?”他又问。


    “嗯。你在暗示我邀请你吗?这也要民主表决。”


    梁翊合差点噎住。


    贺明霁撩起眼睛,将他浑身的丧气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最近控制不住自己的攻击性,景澄绝不知道他内里有多刻薄。梁翊合的心思太明显,而贺明霁已经自省过多次,不免就对他的试探感到条件反射的厌倦。


    “我才不用你邀请。要邀请也得是景澄……哼!而且中秋我也有事情的好不好。”梁翊合戳月饼,“我小叔和我嫂子——又忘了,现在是我小婶婶——不是马上要举行婚礼了吗,我得回家看看。”


    “看被锁到农庄上的梁屿?防止他随时从猪圈越狱,然后在梁砚声和禾珈的婚礼上发疯?”


    “你这话说得,好像梁屿是什么有害物种似的。”梁翊合顿了顿,“那,他和禾珈本来青梅竹马的。以前梁屿就老爱念叨‘小禾妹禾小妹’,嘚瑟他俩打娘胎就有的婚约。结果禾珈嫁给了我们小叔,梁屿能不跑回国发疯吗。禾珈对他来说,又不止是妹妹。”


    贺明霁垂着眼,研报上某项开支的数字并不合理,因而看起来碍眼之至。


    数字有解,他可以自如地处理,并不该让他困扰太多时间。


    贺明霁和梁屿、梁砚声都认识多年,对叔侄俩和禾珈的情感争端也早有耳闻。他想,果然咪咪是不能去到梁家的,孟母三迁实在苦心孤诣。


    这世界上的感情问题无外乎就是爱的诞生与消亡,所有的过程都指向唯一的解,只存在过程长短的问题。有的燃烧太快,有的却能细水长流许多年。


    发小梁屿蠢且自负,仗着进可攻退可守的竹马身份,和人玩什么两小无猜的兄妹游戏,最后恋人不是恋人,亲人不是亲人。


    贺明霁合上笔帽,嗓音平静地给梁屿下诊断书:“他要一直像说的那样只把禾珈当妹妹,什么事也不会有。”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完人,立志行事总由得他。


    已经是临近下班的时间,玻璃幕墙外是瑰丽的落日。大片的云霞流淌而来,映照在了贺明霁清俊的脸上。


    他评判发小时微耷着眼睛,眉尾也稍稍向下,有半边脸还被鼻梁的阴影所模糊,和漫天的浓墨重彩比起来,他冷淡得像被漂过一遍色,然后贴在了油画般的图层。


    梁翊合想,梁屿会发疯,会破口大骂,会对小叔的生意和小叔的生命痛下黑手。贺明霁不同。他更像是一台语言模块比较冷幽默、从不行差踏错的机器。偏轨道概率不可能等于0,但那只是数字运算时偶然的失神。


    梁翊合数日的困扰得以提交修复,于是,他掰了半块冰淇淋月饼,欢乐地递给贺明霁,领会到洁癖哥拒绝的眼神,小梁同学呲着大牙更乐呵了。


    -


    贺明霁回家的时候,景澄正坐在院子里吃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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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中秋,天心月明,兄妹俩对视一眼,平静地点头问好。


    “哥哥,装修今天上午弄完了。”景澄坐在花坛上,一双腿斜斜地擦过草叶。


    露珠滑过,她低头看了看,把腿放了下来。


    贺明霁坐到她旁边,问:“物业送过来的?”


    “嗯,流心奶黄和芝士。”景澄觉得味道还不错,她拿塑料叉戳了块,“要不要尝一口,哥哥。”


    她嘴角有一点儿细小的碎屑,并不像露水一样被她所察觉。


    景澄笑眯眯地把月饼塞进嘴巴里:“一块等于1.5碗米饭。”


    贺明霁的手撑在了陶土贴砖上,肩膀很小幅度地向前倾了倾。停顿。


    他姿态放松地道:“但接下来几天可没时间打球。”


    景澄侧过脸看他。


    “你又要出差吗?”


    “中秋了,妹妹。”她唇角的碎屑在刚刚被卷带走,贺明霁看得分明。


    他无奈地道:“全国都放假,你不想出去玩几天吗?还是说要当人工甲醛净化器。”


    景澄嘴角冒出梨涡,她笑盈盈道:“好啊。我这几天蹲家里都有些腻了。”


    “我就知道。”贺明霁微笑。


    “去看看你的书房?”他从景澄手里接过月饼盒,盖起来。


    八枚,她只吃完了刚刚那一个。


    “我来带路我来带路。”景澄三步并两地蹿到贺明霁身前,轻盈跳过石板。


    “不过哥哥,你想好去哪儿玩了吗?只有三天,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周边都挺挤。”


    “齐光68楼的空中花园?只需驾车半小时,临空雅座没有游客。”


    “那你应该邀请工作而非我。”景澄推开门,入目是柔和的木色,高大的散尾竹和龙血树倚在书柜旁。她跑到窗下,撑着桌板雀跃地小跳起来,贺明霁隐约能望见白花泡桐寂静的倒影。


    “去邻省的庾山怎么样?那里有个我投资的度假山庄,目前没有对外营业。庾山风景很好,九月时山花红叶都有,还有座天然温泉。我们可以住几天。”


    宜泽的秋天在酷热之中度过,在副热带高压的控制下,九月的气温也高过纽约和伊萨卡,连哥伦比亚的雨林都比这座城市气候宜人。


    景澄立马被勾起兴趣:“山上应该气温低不少吧。十几度?”


    贺明霁点头,景澄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大概是去挑选她配色多成彩虹的冲锋衣了。


    贺明霁检视着书房的装修。


    设计师满足了景澄的全部需求,物业推荐的装修公司也同样高效专业,所以妹妹很满意。


    他走到空荡的书柜下,植物是景澄今天自己买的,只随意放了几棵,整个房间立刻就生动起来。


    咪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房间,盘在书柜上睡得四仰八叉。


    “看来你也喜欢这儿。”贺明霁保持礼貌,没有摸它摊开的毛茸茸的原始袋。


    “哥哥,哥哥哥。”景澄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走廊的壁灯仍然低淡如月亮,又是夜晚,几乎相同的时间。贺明霁站定在景澄的门外。


    门是虚掩的,隔着缝隙,一窄窕窕的白紫色自她肩上流泻,花苞似的长裙勾勒出她的腰身。


    她常年锻炼,骨肉匀停,哪一寸都生得好,耸腰时,弧线优美的腿腹就会紧压着他的掌心,漂亮的人鱼线则颤动起伏——


    现在,她扶着门框,毫不设防地对上他的目光,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笑:“哥哥,拉链又卡住了,你能帮我一下吗?”


    贺明霁搭着眼睫。


    鲛人的歌声像海潮般涌来,将走道的月光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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