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太久,贺明霁把车开到太子庙的出口。
尽管颜色相同,景澄注意到这不是早上那辆,是台底盘更低一些的奥迪RS7,因此她膝盖都不需要怎么抬,很轻易地就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安全带。”贺明霁把药放到扶手箱。
景澄:“知道知道。对了,我的包呢,哥哥。”
“后面。”确认景澄坐好后,中控台的仪表盘亮起来,贺明霁将车启动,“时间仓促,没来得及给它买儿童安全座椅。”
几乎有半人高的登山包稳坐在后面,和景澄一样由安全带进行了加固。
景澄放下心来。
贺明霁开着车,汇入晚高峰前的车流:“去吃一家新开的私房菜,老板是宜泽本地人,我来过几次,觉得还不错。”
景澄消耗了一天,这会儿也觉得饿了:“宜泽菜啊。会不会容易做很甜?”
“不会。不过可以再和厨师说一声。”
夕阳落进车窗,乌紫的膝盖上金橘闪烁,梧桐树渐渐和红墙相连,最后接入一幢独栋的洋房里。
院落隔出天然的幽静,并不显眼的黑色店招上,只有简单的“廿秋”二字。
侍者迎上来,客气地称贺明霁为“贺先生”,见到他身旁的还带了一人,有些意想不到,但马上也笑眯眯地引她往前。
洋房室内的氛围同样偏低暗,并不像一般餐厅追求人气,原本的客厅完全打通,只放了两张独立的餐桌,再往上,包间里摆着漂亮的杜鹃盆栽,裁剪成了圆润的球形。
侍者带着人落座,看了看贺明霁,将菜单递给了景澄:“基本都是时令菜,根据当天食材会略有不同。”
景澄:“东坡肉、桂花糖藕和……菊花鱼片汤,哇,用的嘉泽园的菊花?”她好奇地望向侍者,侍者正要解释,对面的贺明霁闻声:“想什么呢。只是同一品种,嘉泽园现在是市政公园,它的菊花属于国家财产。”
景澄“哦”了声,说道:“那就这几样吧。”
侍者迅速记了下来。
贺明霁:“再加一道蟹粉狮子头,一屉小笼包。”
侍者应好:“前几天到了绍兴的老花雕,二位要试一下吗?”
在景澄的眼睛亮起来前,贺明霁拒绝得很直接。
等待的空隙里,房间变得安静,不同于家里的那一顿早餐,这里既没有开放的空间,也没有明亮的阳光,作为一个私人用餐场所,它无疑完美地顾及到了客人隐私。
但这样的空间里,可以感受的就只有装修食物和——一起用餐的人。
我的老天奶,这气氛太正式了。景澄暗自腹诽。
灯光是低淡的暖橙色,落在贺明霁高挺的鼻梁上,柔和了他整张脸的轮廓——贺明霁属于那种不笑时拒人千里、笑时温润的长相。
他长睫下映出了两道浓密的弧影,盖住了瞳色偏浅的眼睛。
景澄忽然想,逃避是一种漫长的脱敏手段,报道上借别人之眼所看到的“贺明霁”更是令她觉得陌生——可她居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熟悉,是不是少女时代的暗恋觉醒时,她已经大不敬地在心里描摹过很多遍了,以至于她其实比自己所想象中要记忆深刻?服用过的恋爱和北美洲妙龄少男隐隐又有失效的前兆,景澄“噌”地站起来。
壁龛里的杜鹃好似晃了下。
贺明霁在倒茶,他抬起眼睫,习惯性地对妹妹的动静作出回应:“怎么了。”
“哥哥,洗手间在哪儿。”
“包间就有。”
景澄的眼睛闪烁了下,这份犹豫被贺明霁捕捉到。贺明霁淡声戳穿:“景澄,别告诉我你打算解救人质然后从这顿饭跑路。”
景澄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冲动,她对自己刚刚的晃神感到警觉。这是她良知与理智所带来的反射。
但她下意识地对着这张脸说:“没有。也不是很想去洗手间了。”
青年的唇角幅度不显的向上扬起:“很好,请坐。”
景澄恢复镇定:“当然,当然。”
侍者恰到好处的敲门传菜,先上的菊花鱼片汤,廿秋的厨师如贺明霁所言,将宜泽菜做得非常好,时令的鲜和食物的香都兼顾到了。
景澄是个吃饭很投入的人,刚刚内心唱作俱佳的尴尬被她再次吞进肚子,反正只是一顿饭而已,老老实实吃完怎么了。她哥哥就是长得很不赖,古人不是说“秀色可餐”吗?先前的晃神当作餐前甜点即可。
这样一想,胃口更棒了。
喝茶的贺明霁问道:“还要再加一份吗?”
景澄嚼嚼,慢条斯理地摇头。
贺明霁“嗯”了一声,又道:“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送你去机场。”
景澄点头,又表示自己还没买好票,等会到家再看。
见面。
并不仓促地正式告别。
这顿饭是家人之间必须的仪式感,晚餐在友好祥和的氛围里结束。
景澄在离开前去了洗手间,这次不需要找任何理由了,她和贺明霁显然对明天的分别达成了共识。
外面忽然响起一道苍老但隐约熟悉的声音。
“小贺,这次点的菜和平常都不一样。哟,还都吃完了。”老人和贺明霁寒暄。
“基本都是我妹妹点的。”
“妹妹?我还以为你是带谢老师来了,你在宜泽不是也没别的家人吗?对喽,谢老师又回云南搞科研了。”
贺明霁顿了顿,尔后,景澄熟知的那种礼貌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妹妹刚回国,顺便来宜泽看我。”
“你提过,你是有个在美国留学的妹妹,以前,她就很爱吃我那老店做的小笼包。”
“可惜老店改成酒吧了,她昨天特地去过。”
景澄悄悄将水流关小了些。
“哈哈哈,跑空了。以后让她直接来我这儿,也是老主顾。”
可她明天就要走了,目的地暂无,归期暂不定。
但贺明霁含着笑说:“好。”
景澄抿了抿唇角,苦恼时梨涡也变成扁扁的小凹痕,被她反复忽略的名为“内疚”的情绪终于冒头,让她正视。
她其实并不热衷在酒吧蹦跶、听人分析什么美股指数。
本质也绝非反感贺明霁的管束,贺明霁一直是对她很好的兄长——哪怕两年不见,他还是会在深夜来接她,给她买药,甚至记得和她一起吃过的店,又在店铺歇业之后,体贴地带她吃到了她曾喜欢的味道。
景澄小小地叹了口气。
那段不清醒的暗恋只有马桶知道,下水道连通大海,每天都要带走很多哀愁。
所以,是不是不公平?
你对他来说明明是纯粹的家人。
八月初,冷水的温度不刺手,哗哗流经掌心,景澄不自觉地洗得很用心,细致到拖延。
门外的声音渐渐小了,她关掉水,拉开门。
“这是苏老师傅,以前那家小笼包店就是他开的。”贺明霁转过身,给她做介绍。
景澄笑容满面:“您做的菜和以前一样好吃!”
苏老师傅如其名的衰老,但他对景澄有印象,以前白得和小笼包似的,现在快晒成小蒸笼了,年轻真是好,见光就长,个子居然窜了这么多。
“大姑娘了。好吃就常来。”苏老师傅哈哈笑,“带个男朋友来。你哥说是养生,每次都吃不了多少。”
景澄正要附和一下老人家的热情,贺明霁淡声道:“没事,她一个人就挺能吃。”
“好得很好得很,难怪长这么高。”
静谧的月色笼罩着廿秋的庭院,两个人和要送客的老人家告别,一块踏过白石板上荧荧的条形光。
停车的后院还需绕路,洋房看似气派,用地限制颇多。景澄连跳过两块石板,到第八块的时候,她问:“哥哥,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啊?”
“感动了?觉得早上不该和哥哥对着干了?”
景澄瞪他:“那叫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
贺明霁勾起嘴角:“这么看,‘和你吃饭’也是我作为哥哥替自己争取的正当权益。”
景澄不满:“说得本人是个坏蛋似的。”
“在那家店改成酒吧前,我自己又去过几次,苏师傅的女儿告诉我,她想给自己父亲再开家私房菜馆,没那么累,也让老人家有念想。”
回答完,贺明霁若有所思,神情在月亮底下显得异乎寻常的温和,连阴阳怪气的攻击性都低了点:“我今天慎重考虑过了。我需要给我妹妹配个生活助理,配个私厨,配个司机、随队医生,还有摄像,好记录她旅行中的八十一难和朝圣者的灵魂。这样,我肯定就不是个坏蛋哥哥了,对吗?”
景澄:对什么对……我已对着水龙头忏悔。
她有些出神。
那时出国得很仓促。朝夕相处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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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而来,景澄十八岁,道德观非黑即白,不容任何模糊地带,强烈的惊悚感盖过了一切。
无法也不能和任何人讨论梦境,做贼心虚,瞒过创业忙碌的贺明霁,她以惊人的效率抵达纽约。
作为和景澄一起生活的哥哥,他是在半个月后才知道真相的。
越洋的通话里,贺明霁得出结论:“所以不是提前来看环境。景澄,你已经决定在这儿度过接下来的四年、或者更久。”
电流声让他平静的声音变得稍低沉了些,贴着耳朵,竟又让景澄想起她的春梦。梦里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拥抱,好像那种紧紧要将对方嵌进自己身体的姿势有什么生命的永恒隐喻一样。“贺明霁”的声音趋于破碎、沙哑,“他”的嘴唇抵着自己敏感的后颈,身体的共振让景澄觉得“他”的喘息都震耳欲聋。
她握紧手机,梗着声音倒出腹稿:“对啊我已经和妈妈说好了她很支持我读这个专业所以别的学校我也不浪费时间再去看了而且有两位教授还是妈妈从前的同事她们都还蛮照顾我的哥哥你放心吧我会继续好好学习的!”
手机另一端,贺明霁好像笑了声:“声音挺有活力,看来一个人过得不错。”
他的话显然是在夸赞,所以心虚中的景澄笃定自己没有听错那若有若无的淡笑。
贺明霁又说:“作为哥哥,我也支持你。”
景澄立马斩钉截铁地接过话:“谢谢哥哥。”
“好,再见。”
景澄心仍惴惴,贺明霁已经摁断通话。
美国和宜泽有整整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景澄在午后接到了来自宜泽深夜的电话,时间和空间完美粉饰了春夜不伦犯罪现场。
贺明霁一无所知她沉默离家的由来,以为这是迟来的叛逆期、和差着六岁所以不那么能考虑到旁人(其实只有他)心情的冲动。
他搭着眼睫看向两年后的妹妹,目光隐含审视。月亮底下,她的额发有绒绒的短卷,就像是某种爬藤植物的触须。
景澄抱着胳膊,夸张地抖了抖:“哇,你还说不怪我!我可真担心你舔下自己的嘴唇就英年早逝,刑侦一来发现这还是场完美自杀。”
她蹦到贺明霁面前,一脚踩在他颀长的影子上,笑眯眯地抿出梨涡:“你是我哥哥,所以,我不会要求你为了我一定要怎么样。但是明天我还要来这吃晚饭。后天也是。”
贺明霁抬手,推开院门。初秋的月亮下,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淡,并不再严厉:“对老人家体谅点,妹妹。”
“我们俩一起来的。”景澄理直气壮。
“也是。”
“对了,Silver还有演出。”
“这个再说。”
“演出在下个月。”
是愿意留在宜泽的意思。贺明霁面不改色:“除非我来接你。”
“这个再说。”景澄学他说话,梨涡明晃晃的,故意气人。
贺明霁听出来了:“行啊,可以复议。”
他脚步一顿,忽拉住蹦蹦跳跳的景澄,润秀的眼中攒出笑来。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下,他清晰的声音也藏着笑:“那么,欢迎回家?妹妹。”
景澄被迫定在石板路上,温热的触感传来,沿着手腕,迅速过电般向上蔓延,她下意识狂眨眼睛,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白烂话儿,好把这不知为何煽情起来的肉麻气氛驱散。
好在,贺明霁在说完后很快地松开了她,手腕热意瞬间被夜风带走。
福至心灵般,景澄果断回握住贺明霁的手,像国家元首会晤一样,庄重而用力地晃了三下:“嗯呐!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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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全然的笼罩宜泽,夏园正式迎来新的业主,景澄窝在被子里敲备忘录。
【亲爱的妈妈:
我又到宜泽了。两年来,这里变化很多,敞篷的双层巴士要停运了(我今天去坐了一次),包子铺变成了酒吧(秋季酒单没有可推荐的),谢筠妈妈带我和哥哥住过的家属院也要改成商业街了(火热开发中)。但我依然在这儿找到了记忆中的人和事,那就是——太子庙的店员和礼品店!(你以前和谢筠妈妈来宜泽的时候,也吃过这样的亏吗?)
晚安。
您最最可爱的,
景澄】
二进制的经纬无法连通人死后的意识世界,但已经是景澄跳动人生中的保留习惯。保存退出,她抱着手机入睡,结束正式回家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