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清醒过来时,麋因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还没有死吗?
她浑身都疼,从肉身疼到灵魂里。脑子更加热烘烘,有种被蒸熟了的错觉。耳朵边不停地传来模模糊糊的呼叫声:“麋因——麋因醒一醒——”
也不知道花了多久,她觉得自己也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等到终于有点力气抬起手时,麋因先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还以为自己在昏厥的时候哭了,但是眼前凝起一片清晰的画面时,她才看到手上都是血水,那些血从她的眼睛、鼻孔、嘴角……反正一切孔洞里淌出来,湿乎乎黏答答,说不定里面还有些莫名的粘液,好像脑浆子一样……
靳京看见她艰难地活过来,终于稍微松了口气,他喊了半天,喉咙都哑了。但是麋因只是躺在栏杆上一动不动,他就揪心起来,试着问她:“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你……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麋因轻微抽搐了一下,竟然哭了,她哭得很秀气,背着身任由血泪呈现涓涓溪流的模样,沿着脸庞滑落。
靳京本来就痛,被她哭得更加心痛起来,挂在刑架上无奈地劝:“没事的麋因,你看我们虽、虽然有点惨,但起码命还在啊……”
她唔一声哭得更大声了,把靳京弄得手足无措,急忙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沙鲁现在不敢真的痛下杀手,因为他需要我们为他破解夏娃的能源桩,他只敢折磨折磨我们,但是绝对不敢真的伤及性命。所以你现在要冷静,要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她的哭声慢慢弱了下来,也不知道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哭累了哭不动了。
在寂静当中,靳京又开始低声地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不如跟沙鲁说,放你去找夏娃,找她询问破解的办法。让他扣留我当人质,放你走,这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麋因动不了,只能转动着眼珠看他,满是血水的脸上都是拒绝的神情。靳京赶紧说:“我知道这不容易,所以你一定要做出舍不得我的样子,要在沙鲁面前表现得很、很爱我……”
她呻//吟了一声,捣着自己的额头,“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们瑞亚人,他们没有温情,一点都不感性。你要沙鲁相信宇宙里有人会为了爱,牺牲自己、牺牲自由,他绝对不可能相信。这一套对他没用的。”
靳京看她心灰意冷的样子,生怕她心里已经放弃了生机,赶紧又劝了几句,“麋因,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想办法拖着,拖着就会有希望的。我们不能死在这里,你想想印视杯,想想你的身份,你是夏娃的后裔,家族不能在你的手上灭绝啊。”
她稍稍动了一下,露出的侧脸能看到忧心忡忡的愁容。
两个人静静呆了半天,阿芝医生来了一趟,它给两个人简单诊治了一顿。靳京倒还好,一个是他身强体健,只是精神上有点萎靡。但是在麋因身上,阿芝伤神了半天,叮嘱她:“你有一些脑损伤我无法治疗,必须要进医疗舱。你们两个还有一些奇怪的精神力损伤,这更麻烦。”
麋因艰难地侧过脸望着它,用嘶哑的声音问:“你不是站在沙鲁那边的对不对?你只是没有选择。”
阿芝没有回答,只是把一些食物块放在地上,低头对着瘫软的麋因交代:“沙鲁现在没有动杀心,不要跟他硬碰硬。不如服个软,在他身边隐忍下来,就算打着破解能源桩的由头,逗他开心,也好过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麋因扯着嘶哑的嗓子说:“那不叫隐忍下来,那叫当一只哈巴狗,仰人鼻息。难道你也是吗?你是这么形容自己的,隐忍下来,逗他开心?”
阿芝长叹一声,“闪客族在星盟的处境就是这样,蓝星人也没什么不同,我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麋因忽然动怒,“错了!换了在夏娃面前,谁敢说这种话?她一直身体力行地推动星盟种族平等,她名扬星盟的时候,蓝星人和闪客族地位都提高了!”
这回阿芝停顿了许久,“……但是光凭着一个人,是完不成这件伟业的。即使是夏娃也不行,你看现在她不在了,一切不是又回归了原本的模样吗?”
阿芝走了之后,麋因又靠着铁栏杆沉默下来。她看着一声不吭,好像在休息,但是靳京很清楚,她正在激烈地心理斗争,而且她快要放弃了。
“麋因,不要绝望。我们没有输,就像印视杯的比赛一样,现在正是最胶着的时候,越是艰难越是要咬牙坚持住。输的人不一定是技术差的那一方,还有可能是心志脆弱的那一方。”
她艰难地转过身,抬手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脸,把乌糟糟的血水擦掉,然后费劲地伸手越过铁栏,抓起一把泥巴一样的食物块,塞进嘴里。
能看出来她已经极其疲倦了,连咀嚼的动作都做得很吃力。堪堪吃了两口,她又慢吞吞地伸手,抓起一块,努力抬高手腕,用一个极限的姿势递到靳京面前。
他愣了一下,呆呆看着她的眼睛,虽然满脸又是血又是汗,显得极其狼狈,但是她的眼睛里还有一股倔强的冷光,冲着自己点点头示意。她的脖子上连着一条粗硕的铁链,只得半个身长的自由,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一手支撑着半跪起身,尽力伸出手,用一种极其难受的姿势把食物块递到自己面前。
靳京感觉喉咙堵塞,他的眼睛里很热,要不是极力忍着,滚烫的眼泪已经滚落下来。但是他没有发出声音,努力探头就着她的手舔到了一块食物块,囫囵地吞下去。
麋因松开手,一下失去了支撑倒回到地上,她艰难地扯着铁链弓身坐回去,默默地念叨:“沙鲁想把我们当狗养?他想错了,夏娃这一支延续的精神就是永远不被驯服,永远抗争到底。我们永远都在改变世界,永远不会被世界改变,我要让他好好知道知道。”
她又用艰难的姿势睡了一会儿,但睡眠非常轻,沙鲁一进入监牢内,麋因就同时惊醒了,她感觉自己已经对沙鲁身上的味道产生了天然的反感,就像动物面对天敌时的那种本能。
他站在铁笼前打量了一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麋因尽量坐正了身体,“好,我答应你,但是我需要一间实验室,用来深入研究夏娃的能源桩。我还需要一切相关资料,包括整个星梭中转站的建设信息,越详细越好。”
他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打量揣摩着麋因的反应。她要的东西并不困难,这些都是现成的,但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有一些可疑。沙鲁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冲她点点头,“好说,但只有你一个人去,你的这个小伙伴我还要再招待他两天。不用担心,如果你的表现良好,我就会善待他。但如果你的研究没有进展,我只能每天继续抽取他的精神力,让他亲自替你破解能源桩。”
麋因抬起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吝惜地吐出几个字,“一言为定。”
实验室其实都准备好了,沙鲁大概是想看到她诧异的表情,现场就喊来几个瑞亚人警卫,把麋因从铁笼里拖出来,打从禁锢靳京的刑架前押了出去。
麋因余光从眼角转过,在极短暂的片刻中和靳京交换了一个眼光。他看到她的眼光很坚定,小脸脏兮兮的,更显得寒光灿灿,她已经不再绝望了,开始充满一种希望。靳京松了口气,多少放下心来。
麋因感觉自己已经有好久没见过正常的天空和阳光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蓝星,她想念着暖和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温柔,还想念着清爽的微风略过脸庞,风里伴随着青草和花香。
她甚至觉得自己有点疯了,这些想象在某个瞬间变得如同真实,似乎都能闻到芳香,不过下一瞬,一个推搡的力量把她弄进了实验室,她栽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所有的幻想瞬间破灭。
沙鲁站在门口,一张手冲她展示着周围的环境,“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希望你努力工作,早一天破解了能源桩,你们就能早一天解脱。”
他用解脱两个字形容自己的未来,让麋因十分恐慌,但她没有在脸上显示出来,只有咬紧牙关,冷冰冰地和他对视着。
“还缺一样东西。”
沙鲁有点好奇,“是什么?”
麋因抿了抿嘴唇,“我还要一件你们的斗兽游戏生物罐。”
他很狐疑,但是没有表示反对,只是淡漠地点点头。
沙鲁离开之后,麋因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找到自己的私人物品,先打开了提米科玛的盒型电脑,手动输入了一行文字:
“屋里有监控?”
提米科玛也在屏幕上用小号字体回应她,“当然,全方位无死角电子蝇眼。”
麋因想了想,又输入,“你能解决吗?”
结果提米科玛做出个耸肩的动作,“有那个必要吗?”
麋因点点头,确实没有那个必要。如果沙鲁的人发现屋里的监控失效,一定会上告沙鲁本人知道,那相当于大声宣告他们自己要搞小动作。不如保持现状,让这种脆弱的平衡继续。
麋因将自己和生物罐链接在一起,抬手一锤顶端的按钮,看见生物罐里又出现了那只虚拟小蜘蛛,它毛茸茸的,浑身呈现淡粉色,就像一只毛绒玩偶。麋因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必须要在短时间内快速提升精神力。不管破解夏娃能源桩是不是个幌子,自己究竟是真的迫于沙鲁的淫威在工作,还是暗中搞小动作,精神力的具现化都是这场恶斗的最关键因素。
接下来的时间,她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去锻炼自己的精神力。但效果非常微弱,这是一项需要长期付诸行动的项目,精神力的提升一直都是热门的科研项目,如果那么容易,蓝星黑市里就不会充斥着各种的奇葩假药。
精神力一般代表着人的性格坚韧程度,和智商差不多,与年龄有一定关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一起缓慢增长。但也可以通过后天的高强度训练提高,具体怎么样训练,是很多家族内部讲武堂的高度机密,国家科研院也有自己的相关培训。可是麋因从来没经历过,贝尔老师是个传统的机械师,他一贯不喜欢精神力这种新出现的概念。鲁比尼这个大文盲,更加连精神力是啥都搞不清楚。
麋因自己胡乱练了半天,没什么收获,还把自己累得够呛,伏在桌面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
半梦半醒之间,她恍惚看到了贝尔老师。麋因还有点理智,她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是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贝尔老师曾经在讲生化人那一课上跟她讲过:
“当你在编辑一个人格模型时,怎么样能把人格编辑得尽量真实呢?”
小小只的麋因绞尽脑汁地想象着,“唔——用9型人格基本模型来构建,只要数据库足够完善,编辑出来的人格就会真实。”
贝尔眯起眼睛笑了笑,那时候他还是个和蔼亲切的老头,老年痴呆还没有吞噬了他。“学校里是这么教的,但这样编辑出的人格模型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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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大,会大大升高生化人的成本。你有没有在黑市见过一些明明人格模型编码没几行,却依然非常拟真的机器人?”
麋因瞬间被唤起了许多回忆,兴奋地喊:“有有!我见过那种。”
贝尔满意地点头,“那是因为人格模型不是基于编码,而是基于虚拟记忆。”
麋因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重复,“记忆?”
“是的,再详尽精妙的编码,也不如直接用虚构的记忆来作为基石,构架起人格模型。而且悲伤与痛苦的记忆,总是比快乐的记忆更好用,更容易支撑起人格。虽然这听起来不容易接受,但是苦痛确实比快乐更有力量……”
麋因猛然惊醒了,她就像被刺了一下,从桌面上坐起身,嘴里不停地喃喃:“痛苦比快乐更有力量……对的,这世界上最好用、最适合提升人的坚韧耐性和心志的,就是仇恨!”
她兴奋地在实验室里溜达,不时地自语,“我有仇恨,可是我光顾着沉湎在悲伤里,我转换情绪的方式不对。”
她开始仔细详尽地回忆起鲁比尼,还有贝尔老师死去的瞬间,她强迫着自己去回想每一个片刻、每一个细节,把他们生命彻底流逝前的每一个微妙传神的表情都记在心里,并且不停地鞭策着自己:
都是因为我,如果我不是个废物,如果我还具有当年夏娃千分之一的风采和权威,他们都不至于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就像不停在心里抽打鞭笞自己,一面十分痛苦,一面又兴奋得微微发抖。这是种相当割裂的状态,但确实很有用,在她再次疲劳不堪时,她又去生物罐前看了看,里面的小蜘蛛已经大了一圈,前端本来毛茸茸的一对螯钳,绒毛褪去,变成了一对甲壳坚硬的武器。
提米科玛忽然低低的声音提醒了她一声,“电子蝇眼开启了,他们在观察你。”
麋因装模作样地坐回到桌边,把星梭中转站的蓝图上传到提米科玛处,装作在看图纸。
“等一下。”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指挥着提米科玛,“把最新的建筑和街区去掉,把地下度假村去掉,大型广告牌这些不必要设施统统去掉,看看像什么?”
提米科玛按照她的描述操作,蓝图上只剩下最简约核心的原始设计,“唔——像个魔法阵?”
屏幕上是一团极端对称的图案,麋因眯起眼睛凑近过去,指着中心的圆,“这里是什么?查一下资料里有介绍吗?”
“最原始的星梭终端蓝图里有,这里叫圣堂之巢。”
麋因还是眯着眼睛,“这名字挺奇怪啊。”
“确实奇怪,因为这个名字最初是由蓝星文字翻译成星盟官话的,也就是说,圣堂之巢最开始是蓝星人起的。”
麋因一怔,“你的意思是,这个是夏娃起的名字?”
提米科玛摇摇头,“不,这个名字比夏娃早多了。”
“什么?”麋因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又问,“叠加一下所有蓝图,现在这个圣堂之巢在什么位置?”
提米科玛没有说话,直接用画面显示了一下,麋因惊诧地看到,那个圆心竟然就在333层折叠地狱的最底层……
实验室里是没有昼夜变化的,麋因只能根据提米科玛显示出的时间揣测自己大致过了几天,沙鲁那头果然等不及了,他直接带着靳京上门来质问麋因:
“研究成果怎么样了?”
麋因故作平静,“有点成果,但不多……”
沙鲁感觉到她的敷衍,直接打断了她,“成果是什么?”
麋因啧了一声,开始胡编乱造,“你为什么不试试直接拆除呢?”
沙鲁果然失去了耐性,眉心皱紧,金色的眼睛眯起,“你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那座巨大的能源桩是直插终端站核心的,如果要动手拆除,别说是一场巨大的工程,而且会动到核心磁场,弄不好整座核心终端都会塌陷。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工作!”
麋因发觉自己好像玩砸了,急忙摆动着双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你先听我说吧。”沙鲁把被人从两侧架起的靳京薅了过来,他身高体阔,抓小鸡一样把靳京揪在手里,手指上尖长的金色装饰物划过了他的脸颊,在上面留了一道血痕。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人质在我手上?我对你的工作效率很失望,所以要给你点惩罚。”沙鲁把人架在身前,一只手臂将靳京的右手别在体侧,阴沉沉地隔着靳京望着前方的麋因,“我听说蓝星的神经接驳技术也已经十分普及,你说,一个没有手的人,也能当驾驶员吗?”
他作势发力一别,靳京不自禁发出一声痛叫,就在同时,麋因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理智,一种从内心爆发出的巨量仇恨与暴怒,瞬间攫取了自己整副躯壳。
她抓起桌上的生物罐砸在地上,随着四处迸溅的碎片,一只巨硕的艳丽毛绒大蜘蛛窜了出来,蹲踞在麋因身后,举起一双巨大狰狞的螯钳朝天嘶嚎。
麋因站在前面,冲着呆滞的沙鲁冷冷地说:“你可以说我丑,可以说我穷,也可以说我没有天赋是个庸人。但是,你不能说我的工作干得不好,你也让我很失望——”
她勾了勾手指,身后的大蜘蛛飞窜出去,扑倒了一个警卫,在狂吼惊叫中把他撕成两半,鲜血飞溅满地。
“让我失望的人,通常我也会让他尝尝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