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的脚步声,最后消失在上房。
客房中的朱砂听到罗刹的猜测,猛地起身:“你的意思是,庙中三人,有一个人实则是恶鬼?”
罗刹侧身,小心去寻她的腰:“妙常应死于那个已经夺身的恶鬼之手。”
“你不是没有闻到鬼炁吗?”
“妙常有武功,死前却未反抗。我便猜,凶手应武功极高或是他的相熟之人,以至他毫无防备。起初,我听端木岌所说,也以为是武功高强之人所为。但是,妙常死的太惨了……”
今日在殿中,他仔细瞧过各处的血迹。
确定凶手在杀人后,曾将妙常的头颅抛起数十次。
这数十次中。
有一半喜欢往左抛,另有一半更喜欢往右抛。
极像两个人在互相较劲。
因此,他想到一种可能。
鬼有两个,一个未夺身,一个已夺身。
朱砂恍然大悟:“你猜是谁?”
罗刹:“反正不是妙福。”
“为何?”
“他的厨艺非一日之寒,起码苦心钻研了十年之久。还有雪霞羹,是年初兴起的素斋。”
那碗出自妙福之手的雪霞羹,已经与长安膳夫的手艺不相上下。短短半年间,妙福能做到如此地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钻研。
希恶鬼以恶念为生。
他们每日闻恶念修炼,哪有多余的功夫在香积厨消磨。
仅凭一道吃食,便能排除妙福的嫌疑。
朱砂拍拍罗刹的脸,满意地躺回床榻。
正欲翻身睡下,一张脸凑过来:“朱砂,鬼族最怕天师符。要不……我们明日找你那个师弟借张真的天师符,试试其余两人?”
“复生为人的恶鬼,不怕天师符。”
“啊?”罗刹一把拉起朱砂,一个劲追问,“三百年前,我族一位长者,因偷盗大梁太祖李胜之墓,死于太一道的天师符与血符咒之下。如此厉害的符纸,怎会对恶鬼无用?”
夜里有风起,朱砂扯过布衾。等严严实实裹紧后,方道:“若非天师符对恶鬼无用,玄玉与玄规,还有我,又何必每日辛苦查案捉鬼。”
身旁的女子呼吸渐缓,罗刹赶忙开口:“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也不用怕天师符?”
闻言,朱砂回头瞥了他一眼:“鬼修嘛……”
“嗯?”
“天师符对恶鬼无用,是因其肉身为人,鬼修可不一样。你若不信,我明日找玄规借张天师符,让你试试,如何?”
“算了。”罗刹连连摆手,唉声叹气躺下,“倒是奇怪,夺身的恶鬼既然不怕符纸,其他鬼族为何不效仿?”
朱砂:“一旦夺身,便永世不能停下,这可不是一条好路子。”
人的身子虽好。
不仅不惧符纸,还能躲过太一道的法器。
但躲不过天灾人祸。
一场病一个不慎,都可能让恶鬼再次变回鬼魂,重头来过。
窗外更鼓敲过三声,朱砂喃喃起一句低不可闻的话语:“并非天师符无用,是如今的天师符无用……”
“朱砂,你说什么?”
“没什么。”
远处不知何人被噩梦惊醒,震耳欲聋的叫喊声破空传进罗刹的耳中。
一声短促的异响后,鲜血顺着耳朵滴下,他茫然地摸着从耳中涌出的热血:“朱砂,我的耳朵流血了。”
“你做梦呢,快睡。”
翌日,金桂香,秋日悬。
晨起梳洗时,罗刹对朱砂颇有怨言:“我昨夜耳中出血,你没有安慰我便罢了,还骂我事多。”
朱砂嫌弃他磨磨唧唧烦人,指着床上干净的布衾:“你自己看,哪有血?”
罗刹蹙眉走过去,果然发现布衾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污。
“不对啊,我回来还擦过血……”
“你梦里糊涂了,快走。”
两人一出门,正巧撞上萧律与满身酒气的端木岌。
朱砂记起被端木岌奚落之仇,开口尖锐又刻薄:“师兄真是夙兴夜寐呀。等我回到长安,定要在师父面前好好为师兄歌功颂德。”
去哑子庙的路上,朱砂和罗刹疾步走在最前面。
萧律扶着端木岌,好心劝道:“师兄,你身子不适,不必强撑,在客舍休息为好。”
从始至终,端木岌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两人的背影上。
他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要想继承家业,只能靠自己闯出一条生路。
经商与仕途,他皆无门道。
万幸,他生在有鬼的大梁朝。
他还有第三条路可选,进太一道当道士。成为被百姓敬仰畏惧,能与朝中官员谈笑风生,甚至能左右他人命运的玄玉。
哑子庙近在眼前,端木岌整肃衣冠:“走吧。”
朱砂与罗刹先一步进庙,迫不及待跑去香积厨:“二郎,你待会多吃点。”
罗刹心中苦兮兮,嘴上倒老实应话:“知道了。”
妙福为二人留了不少早膳,朱砂连吃带拿,将灶台全部搬空。
去禅房的路上,罗刹看着胸前鼓鼓囊囊的褡裢,再次委屈巴巴提出要去看病:“朱砂,我的耳朵响得睡不着,鼻子眼睛也难受。”
自两个月前起,他的鼻子有时会闻到各种奇怪的味道。
还有眼睛,有一日他在山下等朱砂。等久了一睁眼,竟看见朱砂正在山上与人交谈。
他亲耳听到朱砂在说:“捉鬼的生意差,哪及你们富贵。”
后来他与朱砂提起此事,她非说他编故事诓人。
朱砂牵起他的手:“二郎,你是鬼,普通郎中治不好你的病。你没生病,多忍忍便好了。”
一听便知是推脱之言,罗刹心道她果真是个没心的抠门骗子。
“行吧。但这回若捉到鬼,你得把工钱发了。”
“每月一贯钱,我记着呢。”
罗刹面无表情:“你半年没发了。”
朱砂莞尔一笑,掏出一张纸:“这是账单,你别觉得我克扣你的工钱。你身子金贵,整日嫌床小嫌袍衫料子粗,我可都给你换了。”
罗刹记得换这些时,朱砂大方说她付钱。
结果到头来全是他的工钱?
“你当时说你养我,不用我花钱。”
“对啊。我花你的工钱养你,有何不对?”
两人一路吵到了元禅房,进门看见郎中在。才知了元昨夜起了高热,一病不起。
妙福在床边侍疾,不时抹泪。
听郎中之意,了元遭连番打击,阳虚气衰,怕是命不久矣。
朱砂宽慰妙福几句,转身去找妙善。
山上,妙常的坟前。
妙善茫茫然坐了半个时辰,失神地盯着远处的韦驮菩萨像。
菩萨像两边,各有一扇门。
穿过左右,再过弥勒像,便是哑子庙的大门。
那条出庙的路,他走过无数次。
如今诵经声没了,禅房空了。
说要为他养老送终的妙常死了,连收留他的师父也病了。
朱砂与罗刹坐到他的两边:“妙善,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何事?”
“你说你浅眠,为何妙行死亡当夜,你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妙善奇怪于朱砂的问题,细思半响才喏喏回道:“我睡着了。”
罗刹随即追问:“妙行是被活活吓死的,你难道未曾听见任何声响?”
妙善摇头又点头:“我自进庙后,每夜倒头便睡。”
他做了多年乞索儿,时常露宿街头,难得安眠。
自从进了哑子庙,许是生活安定,他夜夜安然入眠。
朱砂接过话头:“好,我再问问你。若庙中进贼,一般谁先醒来?”
妙善肯定道:“妙常。”
朱砂:“妙常被杀当日,你睡前做了哪些事?”
妙善仰头回忆,伸出手指,一件接着一件事慢慢道来:“戌时初,我与妙福师兄关上庙门回到禅房……师父鼾声大作,妙常房中无光,有呜咽的哭声。”
朱砂:“那一夜临睡前所做的事,和你平日安寝前有何不同?”
妙善抱着头捶打,逼自己想起来。
不远处的小门,出现一个青色身影。他终于想起来了:“我那日早早灭了蜡烛。”
“蜡烛?”
“对。若放在平日,我会在烛前诵经,直到亥时中才灭烛。”
独独那日,因担心妙常,他没有诵经,早早躺在床上。
真相呼之欲出,罗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妙常夜里也喜欢在烛前诵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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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喜欢练武,不喜欢诵经。”话锋一转,妙善记起一件事,“但是两位师兄死亡当日,我曾听见师父叮嘱妙常,夜里记得点蜡烛看看经书。”
“妙常听话照做了吗?”
“嗯。亥时初,我曾开门出去,瞧见妙常在桌前看书。”
此言说完,妙善眉眼低垂,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讲……”
“何事?”
“妙真师兄死后,妙行师兄成了大师兄。他背地里常常打我,我受不住打,又不敢告诉另外两位师兄,便私下去找师父。”时至今日,妙善仍能清晰记起,当日在禅房外,亲耳听到的那句话。
“你如今是为师的大弟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妙善皮糙肉厚,为师瞧你打他就不错。”
他听着房中的欢声笑语,最终没有踏进房门。
自此,妙行更加放肆,他更加谨小慎微。
“蛊惑他人为恶,纵容他人恶行,是希恶鬼!”
罗刹拉上朱砂匆匆离开。
两人一路疾跑,在拐角处撞上萧律:“凶手是了元。”
朱砂站定:“你们怎么查出来的?”
萧律:“师兄昨夜去刺史府赴宴,无意间发现林刺史府上有曼陀罗花,由庙中僧人所送。今日师兄抓来妙福审问,得知曼陀罗花是了元栽种,但他对外说是西域牵牛花。”
由妙福引路,他们在后山发现大片曼陀罗花。
“另外,我们在六间房找到六支蜡烛。经师兄查验,其中五支蜡烛中,掺有大量的曼陀罗花液。”萧律将半截蜡烛递给两人,“方才师兄去房中捉拿了元,发现他打晕郎中跑了。”
罗刹记起庙门曾被人打开,猜测就是逃跑的了元:“这林刺史真是个十足的废物。三条人命,他竟不知派些官差守在外面。”
朱砂好心为他解惑:“三月前,太子殿下代圣人巡功。算算日子,这几日正好到鄂州。”
三个小庙和尚的命,哪比得上当朝太子的安危。
听朱砂提起太子,罗刹只觉生气:“人命关天,难道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你小声些,别连累我掉脑袋。”朱砂回头捂住罗刹的嘴,转头笑吟吟看着萧律,“师弟,他随口之言,你莫要当真。”
唇角勾起,萧律语调闲散:“师姐,我不会乱说。”
朱砂满意放手:“端木狗呢?”
萧律指了指庙门:“师兄已去刺史府,打算与林刺史联手捉住了元。”
“他一个太一道弟子,何苦巴巴给林刺史做狗。”
“师姐,师兄多有不易。”
萧律尚有事,先行一步。
下山的妙善偷听到三人的交谈声,等他一走,赶忙跑过来追问:“什么凶手?”
沉默良久,最终由朱砂开口,告知所有真相:“了元,实则是恶鬼。”
妙善如遭雷击,瘫坐在地,无助悲泣。
朱砂与罗刹躲去山上时,他仍旧趴在地上痛哭。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无辜惨死的妙常。
午后秋阳入林,两人躲在树后,看见官差们将妙福与妙善带走。
“二郎,你猜了元会去何处?”
“猜不准,但他一定还会回来。”
了元在庙中经营多年,定攒了不少家底。
他今日走得仓促,没准会寻一个好时机回来。
今夜,便是绝佳的好时机。
天色尚早,两人倚在盘根错节的树下。
罗刹闲来无事,小声哼起歌谣:“东太山,升血月。有鬼出,至长安。”
两句话,来来回回吟唱。
朱砂好奇心起:“这首歌谣,只有这两句吗?”
罗刹:“对,只有这两句,是鬼族的上古歌谣。”
朱砂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非要他再唱一遍。
等他唱完,又不依不饶追问:“歌谣中的长安与太山是何意?”
罗刹:“万年前,鬼族称活人所在之地为长安,鬼族来处为太山。每百年,鬼族齐聚太山,赴太山大宴。”
太山大宴也在七月半。
那一日,朦胧见,鬼灯一线。
血月升,风吹雨,百鬼行,拜百鬼之王。
“百鬼之王又是谁?”
“一个教会鬼如何活下去的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