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宜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怔了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张沉黑梨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画笔和纸张,郁故行也已经绕到她身后,在书架边捣鼓着什么,接着瓷器叮啷碰撞的声音便传过来。
“你要为我作画?”她转身三两步就走到他身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作什么画,风景画还是肖像画?不是你为什么要为我作画,你要送给我……”
还没问完,郁故行就拿着几个天青色的小碟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他走到桌案前坐定,慢条斯理整理完墨碟之后才抬起一双笑眼,格外平静地说道:“为你作画,自然是肖像画。”
“难不成,徐娘子你还是块石头?”
“你……”徐宜有些懵,张口欲言几番,郁故行戏谑的声音又传了来,“依徐娘子这反应,看来在下是猜对了啊。”
话音一落,她倏然间抬头。
坐在窗前的年轻公子早已拿起画笔,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带些期冀,看上去很是温良恭俭,银色衣裳却又显出几分贵气。天气实在算不上好,偌大的雨声几乎要盖过屋里的所有声音,感知觉被无限放大,混沌天光下,徐宜似乎只能瞧得见他。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有些慢吞吞的。郁故行歪着头倚在窗前,倒也不恼,只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目光有若实质。
“愣着做什么,别看我了。”郁故行叹了口气,说道,“来帮我研研墨罢。”
或许是因着他的口吻太过于自然,徐宜想起了她死去的夫君,便又走了过去。从前在槐里的时候,她常常帮言许研墨。他的画技非常精湛,槐里的许多画师都不如他。
当初甚至有人说他是不媚俗的宫廷画师,作出的画灵动而不空泛。
这或许与他的过去有关,没准言家曾经将他送至宫中学习了相关的技艺。徐宜抓住这一丝可能性,就此事去问他,可他只摇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我真不该让你研墨。”这道带着些无奈语气的声音响在面前,令她恍然间清醒过来。
因着不够专注,研出的墨汁七零八散,壁沿挂着些乌漆漆的碎墨,碟里的墨汁也洒了不少,甚而还沾到了手上。
若是依往常的倔脾气,徐宜定会示意面前的这位郁长吏看看自己绑着白布条的肩膀。
但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情。她放下墨碟,退到一边,垂头看着地面和自己的脚尖,没有与他起争执。
可郁故行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自顾自地说起来:“医者说你这肩只是受了牵扯,谈不上严重。更何况还修养了这么些天,如今连研墨都不行么?”
这番话听上去是嘲讽,却因着他的语气温和,又带着淡淡的指责,在淅沥的大雨中倒是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三年了,你怎么变得这样狼狈了,连研墨都不会了……”恍惚间她又听到了这句话。
从前在槐里,她就不喜欢研墨。说起缘由,她认为这事太文雅、太细致了,还不如劈材来得轻易。她的夫君若是要作画,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自己来研墨的。只有她闲来无事、想起他的时候才会去帮帮他,当然还有言许为她作画的时候,她也会去帮他做些什么,不然会显得她没什么诚意。
他没去京中的时候,画还不那么值钱。可自从他成了太学生,画就千金难求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常替司州的权贵作画,明明能赚那么多钱,他偏要拣着人来画。
每每错过许多报酬,徐宜就会痛心疾首地问:“为什么不画?那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然后言许只是摇头失笑,说自己要给合眼缘的人画,不能只看重金银一类的东西。
徐宜:“……”
但她的这位夫君耳根子软,很好说话。司州的权贵人家上门来求,她若是出面劝说的话,言许定然会答应。可奇怪的是,若是她自己想要画,都不用求,言许自己就会主动提出为她作画,然后借此让她为他研墨、铺纸,几乎每个月他都会为她作画,而她嫌太多了便将那些画像偷偷卖了出去,还赚来不少的银子。
有次她的这桩买卖被言许给发现了。
他倒没有生气,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仍是好声好气地回答她的问题、为她做饭,与平常的他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再主动提出画她了。过了好些天,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生气,但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明明之前也卖过他的画作,也没见到过他这样。
后来她才知道意在笔先这个道理。一幅好的画作定然是倾注了画者全部的心力,他的夫君作画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也不能被旁人打扰,尤其是为她作画的时候,貌似是一个月才能完成。而她就这样轻松地卖了,不过好在言许没有生太久的气,在她认错了之后又想着为她作画。
可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可是纸窗户全都被打湿,像是刚烧出的青瓷一般,一条条裂纹镌刻在上面。
“看来徐娘子研墨的技艺依旧没什么长进啊。”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心一紧,徐宜抬眼看向坐在窗前的那位来自京中的郁公子,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的确是漂亮,偶然的几束光线照进来,淡淡的琥珀色眸子像是藏了一壶酒,尤其醉人。
他说话时眼睛便会弯起,带着几分笑意。况且这番话也非常具有迷惑性,他是京中调遣来的长吏,按道理讲应该从未见过她,又怎么知道她之前研墨的技艺如何呢?
可……言许又不会唤她为徐娘子。
像,却又不像。
郁故行视若无人地拿了砚台开始研墨,他眼眉低垂,看上去沉静端方。墨香渐渐扩散到了鼻间,此时窗外的风透进来,桌案上的画纸又掀起一角,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许是屋里太暖和,徐宜才不习惯这阵凉风,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下。
“罢了,你坐下吧。”郁故行起身关紧了窗户,雨声就更显得沉闷了。
他关完窗户之后就坐到桌案前,先是用镇尺压住翻飞的画纸,再将长长的银色垂摆卷起,最后竟是当真拿起了画笔,要给她作画。
见徐宜没有反应,他便挑眉看向她,眼里含着期许,但她似乎瞧见了一丝藏得格外隐蔽的势在必得。
“……你为什么要为我作画?”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郁长吏比她夫君更会用他的那双眼睛。她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坐下,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来。
即便郡守已经死了,可眼下这情况,她依旧只是他的犯人。
郁故行用画笔撑着下颌,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专注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用目光临摹她,先是眼眉,再是鼻骨、嘴唇……他临摹得十分细致,直到徐宜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他才停了下来。
接着,笔尖蘸墨浸到白色的宣纸上,晕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他开始倾身为她作画。徐宜还想问些什么,但她还未问出口便瞧见了他蹙起眉目的模样,像是不容任何人拒绝他。
她不喜欢这样。
言许之前虽然经常为她作画,但每次都会先询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不愿,他便不会强求。可眼前的这位郁大人就很会强求,几乎都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语气温和眼眉低垂的,看上去好像真的就处在一个低姿态里,可实际上他全都是装出来的。
徐宜皱了会眉又松开了。
随便罢。
既然他想画,那就画罢。反正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损失,她暂时也逃不出去。况且她也想要知道,先前在清和郡告示栏贴出来的通缉令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笔。虽然她之前说服过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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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天底下的画者千千万,总会有画技相差不大的画者。但她……还是想要看看。
双手交叠着托住下颌,徐宜微微歪头,仔细端详着郁故行以及他的画作。可雨声淅淅沥沥,还混合着浓郁的墨香,困意涌上来,不一会儿她就阖上眼睛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醒过来的时候雨就已经停了,屋内的天光却依旧黯淡。后颈传来一股酸意,她按了按脖子,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才发觉郁故行还坐在自己的对面。
他应该是还在作画。可他的眸光似乎是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见她醒了之后有一瞬间的愣怔,反应过来才垂下眼睛去描绘自己手中的画作。
手僵在高处,徐宜眨了下眼,有些无地自容。
“……”为什么画这么久了,他还在这儿啊。
郁故行轻掀眼皮,仍忙着手中的画作,淡淡地说:“在下还以为徐娘子不会醒了。”
“郁长吏要画这般久?”徐宜原本只想在心里说说,但见到他这般,还是心直口快地吐了出来。
“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在下一日画你,怎么也不算久了罢。”郁故行没有理会她话语间的嘲讽,反倒是弯起眼睛笑说。
徐宜起身去看。
桌上的画纸已被大片笔墨覆盖。画上的女子穿着烟灰色的衣裳,描绘身形的曲线细腻而柔和。乌发只用一根银簪松松挽就,脸颊的线条也格外生动,这无不显示出画者的技艺精湛,大部分已经收尾,只剩她的脸还是个半成品。画上女子的脸没有眼睛,但也能一眼就看出画的是徐宜。
郁故行似乎在考虑最后一步的眼睛该怎么画,因此他说话时就直勾勾地盯着徐宜的那双眼睛看,说完之后又盯了好一阵子。迟迟未曾下笔,他仿佛并没有什么把握将眼睛给画好。
言许曾说,画者最讲求的是意在笔先。
每次要为徐宜作画的时候,言许都会默默准备许久,无论是五官的精细程度,还是光影明暗的变换,他都会注意到,平日里就会盯着她这个人看,不仅仅是看脸。他说,先要想到画什么,再仔细端详,才能下笔。可这位郁长吏,才见过她不过半月,就要草率地为她作画。
如今画不出来倒也是情有可原了。
先前他所画的通缉令又实在可疑。那明明就是言许的手笔。她之前虽卖过言许送与她的画像,却也不长那样,而且一经太学生谋反这事,司州的众人都异常排斥言许所作的画了,巴不得将其销毁。
心中涌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徐宜蹙眉轻摇头。郁故行与她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根本犯不着兜这么远的圈子,再扮作言许的性子和模样来……勾引她。
郁故行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徐娘子紧锁眉头,脸都皱成一团了,在下该怎么画?”
徐宜自知理亏,“哦”了一声便垂下眼睛安分地等他画完。
差不多半刻钟过去,郁故行没再动笔,只是攥着画纸的边沿发愣的时候,她才察觉到他已经画完了。
“给我看看罢?”徐宜试探性地问。
郁故行“嗯”了一声,搁下笔便将画卷放到了她的手上。
看到这幅画,徐宜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新添上的这双眼睛堪称点睛之笔,浅浅的琥珀色眸子让画中的女子面容漂亮精致,眉眼中也就多了几分戾气与肆意。脸颊边又添了几笔,显得肌肤光泽如玉。
若是画像当真倾注了画师的情感,那么这幅画所表达的情感就快溢了出来。
“郁长吏。”
徐宜喊出声,面前的公子霎时抬眼疑惑地看着她,这次她没有躲避,而是迎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
“我没有对你说罢,你的……面容、声音、伤口,甚至是画作,都与我死去的夫君一模一样、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