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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何恨

作者:曲小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清晏今晨踏入长公主府,本是要往佛堂去给长公主问安的。


    只是刚过湘云堂,眼前便扑出一道五大三粗的雄浑身影,跟着便是惊雷似的粗粝嗓门砸在了院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子看招!”


    那熊瞎子似的身影扑向谢清晏时,在侧护卫的董其伤已经把刀拔出来了。


    不过玉冠华服的青年比他更快些——


    谢清晏波澜不惊地侧身,后仰,广袖随意一拂,便将董其伤出鞘的刀柄拨回了鞘中。同时他借退身之势,避开了“熊瞎子”推向身前的一掌,翩然后落。


    向后两步,卸去了余势,谢清晏停住,声线雅润温和地俯身却礼:


    “父亲。”


    至此,雪色袍袖垂荡,终归平静。


    “好啊小兔崽子!阔别三年,长进不小!!”


    “……?”


    严阵以待的董其伤神色一震,握着刀僵在了原地。


    直到回神,他难以置信地扭过头,看向哈哈大笑着将谢清晏抱到怀里大力拍了拍的“熊瞎子”——


    虬髯大汉,身长八尺,膀大腰圆,皮肤黝黑,豹头环眼,右脸还横贯着一条狰狞疤痕,为这张不甚美观的脸更添几分凶神恶煞。


    而被揽入“熊掌”中——


    他家公子面如冠玉,容姿高彻,峻雅清绝,一派渊渟岳峙、君子皎皎之神貌。


    …………这哪里有一点像父子了?!


    “昨夜巡防交接,老子今儿刚回来,就逮着你小子回府了!”


    元铁揽着谢清晏往明堂走,路过董其伤时一停,他上下打量了眼,略有嫌弃:“这是你新收的护卫?怎么跟个呆头鹅一样?”


    “初见父亲威仪,他心神震荡,也是自然。”谢清晏答得平和。


    “哈哈哈哈哈有理!不愧是我儿子,随我了,就是聪明!”


    元铁满意地仰天大笑,熊掌拍着谢清晏,愣是把人带进了湘云堂明间。


    “你回来得正好!你娘生辰就快到了——你快来帮爹瞅瞅,看我给她准备的这份礼,是不是很有那个什么什么慧眼!”


    “母亲生辰在年末,尚余四月。”


    “啧,一年都过一半了,那不就是快到了!”雄浑声音从湘云堂内传出,震荡绕梁。


    “……”


    院内,风中凌乱的董其伤慢慢抹了把脸,抱着刀走到檐下,面无表情地继续护卫。


    而湘云堂里,元铁一通折腾,终于从那些大箱小箱里搬出来个长条盒子。


    盒身是金丝檀木的质地,看着古朴又华贵。


    元铁拍着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自豪吹嘘:“这乃是前朝山水大家,云英奕的大作,《空山秋雨图》!礼部尚书前些日子送来的,你娘不是最喜欢云大师的画了吗?这玩意可花了我好大一笔银子、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了一幅!”


    谢清晏接过,展开了装裱精致的画轴,垂眸淡扫。


    “怎么样?不错吧?”元铁搓着熊掌,兴奋道,“依我看画得可太好了!你娘一定会满意的,说不准就会原谅我上月把她珍藏的竹玉笛插进了土里当花杆的——”


    谢清晏合上:“赝迹。”


    “——啥?”


    谢清晏换了个父亲听得懂的说辞:“假的。”


    “……”豹脸上刚咧出来的大笑僵住,“为啥?”


    “皴法不对。云英奕用笔细腻,柔和,以中锋着纸,最擅披麻皴。而这一幅是斧劈皴,且是折笔斧劈,刚劲,笔法重变而不重柔。”


    “村法…春法?”元铁豹脸上露出迷茫,“不是画的秋吗,怎么成春了?”


    “……”


    谢清晏难能语塞。


    一炷香后,公主府正门。


    元铁麾下的两名巡捕卫亲兵跟着回来,在外站岗,一左一右地靠在狮形门当前。


    东侧那个正感慨:“上回谢侯爷回京,将军在京畿巡防未归,我也没能见上一面。今日见了才知,谢侯爷确是如传闻所说,谪仙之姿,惊为天人啊。”


    西侧那个咂了咂嘴:“难怪京里都传,说谢侯爷不是将军亲生的,这一只山猪…咳,山精野怪,一只神庭仙鹤,怎么看也不像父子。”


    “嘶,无稽流言你也信,不要脑袋了?”


    东侧那个扭头压声:“再说,怎么不像了?我看将军近日文雅许多,不但不骂脏,还都会研究字画了!”


    话声未落,府门大开。


    一只“熊瞎子”提着长刀冲了出来,黑脸怒目地咆哮着冲出去:


    “敢拿假的诓我!老子这就去城西砍了礼部尚书那个老小子的脑袋!当尿壶!!”


    亲兵:“……”


    ——


    谢清晏跨入佛堂时,元铁那惊天动地的嗓音也越过了半座府邸,同他身影一起,落入满堂的檀香烛火里。


    捻着珠串诵经的长公主指尖停顿,又复捻动,并未睁眼。


    谢清晏也未出一丝声响,停在了垂地的幔帐间。


    烛火漫漫,围拱着供奉在上的神像。


    对着宝相威严的金身佛,谢清晏却不拜不礼,只是沉静平和地望着。


    没有虔诚,也不见嘲弄。


    仿佛在他眼里的佛像只是死物,是摆件,和这满屋陈设的桌椅烛台没什么两样。


    他本便不信神佛,亦不信人。


    长公主诵经结束,回身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刻的谢清晏——


    过堂的风将幔帐拂起,薄纱涌动,他孑然一身站在其中。如云雾缭绕,身临万丈。


    一步踏空,便是粉身碎骨。


    “……”


    长公主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起来,她下意识攥紧珠串,声音微颤:


    “晏儿。”


    细微声响唤回了谢清晏的神思,他低垂了眼:“母亲,我在。”


    “…你等久了吧?”长公主压下那些不安,走近去。


    “佛堂清心,等多久都无事。”谢清晏抬手,扶住长公主,低眸淡声问,“母亲是在为何人诵经祈福?”


    “听说蕲州、岷州等地起了旱灾,民不聊生。陛下拨了赈灾银下去,反惹出流民作乱,匪患肆掠。”


    长公主轻叹,由谢清晏扶着,去佛堂侧间的椅里坐下。


    “今日诵经,一愿天灾早日结束,我大胤百姓莫受流离之苦;再愿佛祖保佑,我们晏儿刚归京几日,莫再去做什么剿匪之事。”


    谢清晏给长公主奉上茶:“母亲不许,我便不去。”


    “当真?”长公主忧愁的眉眼间便见了喜色,她顺势问,“我还听说,你前几日给庆国公府嫡女戚婉儿送了赏荷宴的请帖?”


    谢清晏不语,算作默认。


    那帖子是云侵月下的。而他是第二日从京畿驻地回来,才“听说”了自己对戚家二姑娘的青睐。


    云侵月解释,说这样做才能钓出戚家一府女眷里最神秘的那位大姑娘。至于借戚婉儿的名号,只是名正言顺便宜行事。


    谢清晏知晓此话不假,云侵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更真。


    见谢清晏默然,长公主似乎抱起了某种希冀,轻问:“今年的琅园赏荷宴,你终于肯去了吗?”


    “是。”


    长公主端着茶盏的指尖一颤,面露喜色却又迟疑:“你,你不恨他了?”


    佛堂的幔帐轻纱像是错觉似的一滞。


    谢清晏眼神沉停。


    只是瞬息后,他抬眸,眉眼清隽峻雅,神色温润,含笑也如沐春风:“母亲说笑了。我何恨之有?”


    “——”


    长公主僵在了椅里。


    那一瞬她望谢清晏的眼神里不忍,失望,愧疚,又近乎悲戚。


    檀香燃得寂静,佛堂外,忽响起几声扑棱入院的鸟翅扇动声。


    跟着便是门环轻叩。


    “公子,”董其伤低声传入,“联络司送来了给您的密信。”


    谢清晏行礼:“母亲,军中有事,我且先告退了。”


    “……”


    佛堂的门在身后合上。


    谢清晏从董其伤手中接过密信纸卷,展开。


    两行蝇头小字入目——


    【账本归处,骊山医女。】


    【戚家长女今日禁足府中。其在戚家无亲无怙,唯近戚婉儿。】


    “……”


    谢清晏阅毕,垂眸,侧颜清绝,神色似比平日冷冽了几分。他接过了董其伤递上的火折子,点着了密信一角,却未松手。


    火舌窜起,舔上他修长如玉的指骨。


    “公子!”董其伤皱眉提醒。


    谢清晏垂眸,直至墨黑眼底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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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燃尽,他才松开了手,飞灰四散。


    指腹薄茧灼得血红,他却像不察,漠然垂袖。


    “离府。”


    谢清晏踏出檐下,步入灼灼的日光里。


    董其伤愣了下,跟上:“琅园赏荷宴午后便至,公子今日不留在府中、与长公主同行吗?”


    “嗯。”


    董其伤:“为何,长公主府不好吗?”


    谢清晏身影停了一停。


    “好啊。”


    那声喟叹如片雪飘零山野,阒寂无声。


    “……就是太好了,好到会叫我忘了,我是踩着多少人的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


    长公主府侧门外。


    谢清晏踩着脚凳,躬身进了马车:“去琅园。”


    坐上驾马位的董其伤一愣,回过头:“公子要见的人,不是见不到了吗?”


    “无碍。她不来……”


    谢清晏阖眸,身影倚入昏昧里。


    “便请她来。”


    -


    午后。


    庆国公府,角院。


    戚白商拆了自己左手的白纱,换上今日的新药后,又将新纱绕过虎口与拇指一层层缠了上去。


    一边缠着,她一边在心底盘算。


    宋氏如今忙着将婉儿与谢清晏结亲,无暇顾及她,接近安府的事,在这会儿安排最宜。


    和戚家不同,安太傅府中称得上人丁兴旺。膝下儿子就有五六房,孙辈更是数不胜数。女儿倒是不多,一嫡一庶——


    宫里那位贵妃是后者。


    不过从她生下了三皇子与圣上独女的征阳公主,就被改到了太傅正室的名下,如今出身已少有人知。


    而那位曾名动京城的嫡女,早被人忘尽了。


    “……连翘。”


    戚白商虑定,轻声旁唤。


    “姑娘,您喊我啊?”须臾后,廊下的窗牖后探出颗脑袋来。


    “入京之前,你打探的许多消息,从何而来。”


    “绯衣楼呀,”连翘面露神秘,“它们对外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至,只是消息贵重,我问那些已经是他们楼里最便宜最低等的消息了。”


    戚白商思忖望她:“这等秘处,不该是广为人知。”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呢!”连翘连忙跑去侧间,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好一会儿。


    等她乱着发髻回来时,把一块铁制令牌捧到戚白商面前:“这是姑娘您老师给的,说是游医时,京中贵人相赠。我之前也是拿着这牌子,才进得去绯衣楼的。”


    “老师?”


    戚白商怔然接过,“他并不知我此行入京,怎么会……”


    “是他上回离开前,说姑娘如果不入京,那就让我忘了这牌子的存在,可若定要回来,便把它交给您。”


    连翘挠着头艰难思索:“好像还说过什么,一入上京,便是入局,让姑娘一定三思而行之类的话。”


    戚白商望着铁牌所刻“绯衣”二字,心里微微震动。


    “老师。”


    十年间往事恍惚过眼,戚白商默然许久,才攥紧了铁牌。


    她稍清声,转向连翘,刚要开口细问绯衣楼之事——


    “大姑娘,出事了!”


    院外,一个青衣小厮疾步跑了进来,只是还没到院中,便被紫苏拦了下来。


    “何事擅闯!”


    小厮慌忙停住,叩礼:“大姑娘,我是替二姑娘房中丫鬟云雀来传信的——您快去琅园救救婉儿姑娘吧!她茶饮里叫征阳公主的人动了手脚,如今正昏迷不醒呢!”


    “啪。”


    铁制令牌从手中惊落。


    回过神,戚白商拿起令牌,脸色苍白地起身:“紫苏,随我去琅园。”


    连翘醒神:“不行呀姑娘,大夫人下令让您在府中禁足!他们是不会让您出去的!”


    “——”


    戚白商莲步骤停,眼眸沁出近煞的凉意。


    只是须臾后她轻吸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同时转身问那小厮:“此刻父亲与叔父可在府中?”


    小厮愣了下:“两位都不在。不过,长公子正在书房。”


    “紫苏,带上药箱,备车。”


    戚白商望向小厮,“你带路,我要去求见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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