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卡罗尔先生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贵族架子，他笑起来的时候温柔干净，那点深色的泪痣点缀在洁白的皮肤上，在日光下若隐若现地晃着眼睛。
那真是一枚漂亮艳丽的泪痣。
他径直来到艾希身前，哪怕是第一次见到北境公爵的女儿，她在人群中那耀眼的容貌也能让人轻而易举的认出来。其他人在他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他半点都没有注意到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声音清朗，不紧不慢地向艾希行礼。
“很荣幸能见到您，奥尔科特小姐。我向往北境许久了，得知公爵应允我成为您的骑士的时候，便在期待着见到您的这一天。”
那枚珍而重之挂在胸前的雪狼牙微微晃着，应和着他说的话。一个来自王都的贵族把这样一个“拿不出手”的东西挂在胸口，像粗鄙的平民那样将一个曾经血淋淋的制品挂在最显眼的心口，除了向往北境，似乎也想不出别的理由。
一个异乡人说向往自己的家乡，总是让人感到愉悦的。当这个异乡人来自最繁华的王都的时候，这种愉悦尤甚。
他的声音有着少年人的清脆，又有深思熟虑后的坚定，加上他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便让人情不自禁的相信他说的所有话。
卡罗尔看起来绝不是一个冲动冒失的少年人，更不像一个愿意受人摆布的少年人。伊西斯从他从容的外表下，很轻一点地看出了他一定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想要去往北境，或者说，和那个想要让他来北境的人有着共同的意志，他们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所以他现在出现在了这里。
他一定是个聪明人。
和聪明人打交道总会轻松一些，况且北境可图谋的东西太少，他所求更容易猜测，这反而更轻松了。
他们的目的未必冲突，说不定之后的日子可以相当和谐，伊西斯想着。
能得到国王推荐的一个没有继承权的末流贵族，果然很有意思。奥登子爵即使与国王有些旧情，但很多年前的些许旧情是很难惠及他的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的。
比起一个蠢到无法交流的王都贵族，这个结果更合她的心意。
艾希看起来对这个人选也比较满意，卡罗尔在初见是便摆足了讨人喜欢的姿态，也未曾因为他的身份、过往的的推荐亦或是公爵的许诺摆出傲气的模样。如果来一个自大的要命的王都贵族，那才叫麻烦。就算能把人逼回王都去，那也要使一番力气，对奥尔科特小姐来说也很影响心情。
“我是艾希·奥尔科特。”艾希矜持地点头示意，随后向他介绍在她身边的人，“这是伊西斯·洛威尔，之后也会和我们一起回北境。”
卡罗尔的视线落到了伊西斯身上。
“您好，伊西斯小姐。”他微微躬身，“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
“我想会的，”伊西斯点头示意，“你好。”
他们饱含打量与思索的视线短暂碰撞了刹那，他仍旧笑得阳光轻快，仿佛伊西斯层层叠叠的想法只是一种错觉。伊西斯也笑了，他们的笑容都有一种复合这个年龄的天真轻快。
这个年龄的少年本就应该如此，不论是王都还是王都外的贵族，在纹章觉醒后，他们都可以开始肆意享受他们被神馈赠的精彩人生。
寒暄过后便是重新启程，卡罗尔的性格温和，落落大方的聊着一些王都中上流社会的趣事，夹杂着一些他对北境了解的自述。似乎在王都贵族眼中的北境生活充满了奇幻的冒险色彩，也有那些王都中艺术家的功劳。艾希有时候会纠正他一些过分夸大的故事，比如北境公爵一人一刀斩平浩浩荡荡的魔兽潮，以此证明自己作为奥尔科特传人名至实归的实力。
“父亲没做过这样的事，”艾希面色古怪，“这样的行为听起来更像个蠢货，没有谁想一个人冲进那堆密密麻麻的魔兽潮里面的。”
就算奥尔科特纹章有一些特殊性，但没有谁想为了这点事主动去送死。
“但这听起来太帅了，”卡罗尔说，“没有谁会讨厌这样的英雄，况且那可是传说中的奥尔科特纹章，有这样的人在，真是叫人安心极了。”
“毕竟总会有些艺术加工嘛。”卡罗尔笑眯眯地说。
哦，王都贵族们最喜欢的艺术。人生枯燥无味，艺术聊以慰藉。
斯特雷奇在边上冷笑一声。这小子一脸白痴样的讲那些无聊的故事，无聊的艺术，不愧是虚有其表的王都贵族。
“当然，我也知道北境生活会比那些传说故事更加艰苦，艾希小姐不必担心我适应不了真正的北境。”卡罗尔斜睨了一眼斯特雷奇，慢悠悠的接上了这句话。
“一路走来也很辛苦吧，”斯特雷奇的视线在卡罗尔和他的马之间移动，轻蔑地笑，“我还是更建议你坐进车里去，否则长途跋涉之下，这马万一把你的腿磨破了，路上可没什么地方给你慢慢养伤。”
叽叽喳喳的真是吵闹，他浅灰色的眼睛游移打量着这家伙，主动把自己放逐出了王都，为了搏一个虚无缥缈机会的蠢货。
要是他能出生在王都，肯定不会错过那些好机会。他会不断地向上爬，更不可能在这个年龄以一种堪称流放的姿态逃离王都。
“看起来他们聊得不错，”公爵从车内看着外面热热闹闹的说着话，笑着说道。
“同龄的孩子总是更有话题一些。”洛威尔伯爵看着女儿和艾希看起来关系不错，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一些。
回家得知伊西斯也想要前往北境后，他便让管家把伊西斯叫去他的书房。
伊西斯敲响了书房的门，出乎意料的看到了一张慈祥的笑脸。
她的父亲，洛威尔伯爵先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仿佛看待让人欣慰的作品一般的眼神，坐在自己宽敞的书桌前，招呼她坐到他的对面。
“听说你想去北境。”他用一种和缓的语气说着。
伊西斯点了点头，“是这样，毕竟艾希小姐也希望我能继续陪着她。”
“别紧张，亲爱的女儿。”伯爵笑了，“无关艾希小姐，作为一个父亲，我当然支持你的愿望。你好像也没有离开过家里吧？这正好是个见见世面的好机会。”
“况且你现在也有了纹章，之前我只是不放心你，没有觉醒纹章的孩子太脆弱，我只能让你更多的待在家里。那是对你的保护。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一些误会，但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会支持你这些合理的想法，只要你提前和我商量。”
商量？
“当然，我一直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伊西斯说。
“我一直是个开明的父亲。”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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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伯爵说道，“你也无需担心住在公爵家的时候的花费。有什么需要可以给家里写信，我也会定期给你送些钱去。当然，如果是大额开销的话，需要写清楚用途。只要是合理用途，父亲都会为你买单。”
“你既然已经有了纹章，也应该逐渐承担起身为成人的责任了。”伯爵凝视着伊西斯，叹了口气，“我的两个孩子里，你聪明又倔强，之前的禁足也只是担心你在仪式前闯祸。很遗憾我没有太多时间亲自教导你们，但我确实尽力给你了最好的一切。”
他停顿思索了一下，在脑海里找寻和女儿相关的记忆。
“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焦急的在产房外等着你的诞生。小时候也经常带着你出去见人，那时候的你乖巧听话，那些叔叔们都可羡慕我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我还为你请来了家庭教师，希望你能学习礼仪，成为一个合格的淑女。”
他把这段只存在于他口中的记忆描述的极为真实，他大概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记忆来源于哪个孩子，对此也不甚上心。但他描述的也不算完全虚假——她确实偶尔会陪着父亲招待一些和父亲相熟的贵族，她坐在桌边，被打扮的像一个陌生的漂亮摆件，只要露出微笑的表情，就会被这些贵族们的夸奖。
哪怕翩翩起舞，也改变不了玩偶的本质。伊西斯想到了曾经摆放在卧室中的漂亮银像，那个被凝固在银橡中的翩翩起舞的，被她丢弃的少女雕像。
接着这些大人们就会忙着开始彼此吹捧，谈天说地，哈哈大笑的专注于自己口中描绘出来的那个荒谬的世界里。他们会从王室的无能谈论到王都中哪个贵族又得了国王的青眼，教廷的伪君子们又做出了什么荒唐事，或者拜访某位大人物能否从王都的局势中捞些好处。
她从来不安静也不乖巧，只是足够识时务。
“爸爸都是为了你好，”伯爵温声说，“我不知道你母亲对你说了什么，但你不应该因为你母亲的话对我有偏见。你母亲就是这样喜欢抱怨的人，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不会害你的。”
洛威尔伯爵在极力展现他是一个称职的，应该被孩子敬爱的父亲。
他说的很有道理，话也很好听，一个平时高高在上的人难得这样放低了姿态，谁都会心软。
更何况那还是你血缘上的父亲。
他对自己过去的一切行为做出了足够的解释，表现出了足够的想要改变的诚意，你只需要接受他的话，他开口几句，你未来的所有困难就能轻松被化解。这个家中的一切事都取决于父亲的态度，他是这里的主宰，只要你愿意相信他，他能为你解决一切。
只要你愿意。
你在心里一直如此抵抗父亲，是否是受到了你主观念头的影响？你对人心的猜测虚无缥缈，都是些没有证据的想象。也许父亲其实对你很好，只是你正值叛逆的青春期，只是你想要与众不同，想象出来的苛待。
你所有的抗拒都是来源于你对父亲邪恶的揣测。如今父亲对这样的你主动做出了让步，这当然是因为你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血缘。
一切思绪缥缈如梦幻泡影，放弃曾经的执念只需转念之间。
那怎么可能呢？伊西斯冷冷撇嘴。
她对这个人如此了解，当然知道他谎话连篇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