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带着付闯在小巷子里拐了几道弯儿,停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
他踌躇了一下,抬起手在那黑漆木门上敲了几下。
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
过了一会儿,院儿里才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来。
“谁啊?”
“舅舅过年好,给您拜年来了!”
门“吱呦~~~”一声就开了,露出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老杨,你真的还在这儿!”
“嘿嘿,付先生,总算是把你等来了。”
老杨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就这么佝偻着把他们让到屋子里。
看着那落满了尘土的窗户纸,再看看掉了漆的桌椅,付宁跟老杨说:“看来您这些年,过的也是不容易啊。”
老杨刷了两个茶碗搁在桌上,“这年头,能活着就是祖宗保佑了,这都是小事儿。”
伸手拉了拉老杨,付宁让他先别忙了,大家一块儿说说话。
他把自己去刘俊生墓地的事儿说了,感慨道:“这帮人也太绝了,俊生跟他们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就到了挫骨扬灰的份儿上了呢?”
“黄爷弄那个墓园的时候,给墓园墙上、他们碑上都刻上了抗日义士的名头,大概是扎了那帮畜生的心吧。”
“所以我回来的路上一琢磨,估摸着是黄琛留下的人干的,就到这儿来碰碰运气了。”
老杨摆了摆手,他对自己当初的处理结果并不是很满意。
“老喽,再早个十年,这帮兔崽子想活着都难!”
他吐槽完自己,把胳膊搭在桌子上,上半身凑过来问付宁:“付先生,你知不知道黄爷最后落到哪儿了?”
付宁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了指西北,“大青山,我让来福跟着他去的,就在大青山脚下的一条山沟儿里,说是坟前有三堆石头。”
“行,有着落就行!”老杨抬手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往里屋走。
“黄爷39年的时候有东西传回来,说是有机会遇见您,就交到您手上,怎么处理随您。”
不知道他摁了哪里,里屋传来了一阵“嘎啦啦”铰链收紧的声音。
“可是我心里过不去,要是今天您没说上来这后一句话,这东西我不会让您知道的。”
又是“嘎哒”、“咔嚓”几声,一个布包拿在老杨手上,他递给了付宁。
付宁接过来轻轻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块儿处理过的羊皮。
老杨保存得很好,过了这么多年一点儿没有虫蛀鼠咬的痕迹,皮面还是洁白柔软的。
上面是先用小刀刻下了字,再用墨笔描过,竖着一排一排的很整齐,而且每一列汉字边儿上都有曲里拐弯儿的符号。
那是哪种民族的文字,付宁看不出来,他只是把汉字念了一遍。
这是一份儿盟约,或者说是一份儿保证书。
签下它的人是这草原上蒙古各部的王爷。
他们在这份盟约里约定,他们下辖的部落和草场永远是中华版图上的一块儿,就像是北斗星永远拱卫北极星一样。
落款是一大片对付宁来说非常陌生的名字,旁边儿配着弯弯曲曲的文字和一个个鲜红的手印。
也不知道现在这些摁下指印的人都怎么样了?还有多少健在的?
付宁小心翼翼的把羊皮重新叠起来,用那块儿包袱皮重新包好,放在手边儿上。
“老杨,要是我没来,这个东西你会给谁?”
“要是付先生忘了俊生和黄爷这些朋友,那我会在时局稳定之后把它放在一个我们自己人才知道的地方,小韩铄会取走它。”
“这么说您这关,我过了。”
“过了,黄爷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老杨脸上总算是见了笑模样,又打听起了来福的下落。
付宁没有多说,只说是在南边儿给他找了个电讯教官的差事。
正事儿说完了,大家又聊了些闲话,付宁和付闯就打算告辞了。
看着这屋里的陈设,付宁摸索着从兜儿里掏钱,想给老杨留下些。
结果被老杨摁住了胳膊,“不用,付先生,不用,黄爷从不苛待我们这些人。
钱,我不缺。
屋里这个样子也不过是不想引人注目而已。”
他都这么说了,付宁也不再坚持,把那个包着羊皮的小包儿妥帖的塞进怀里,他们两个就出了院门。
老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儿,又站了一会儿,用手搭在眉毛上头望了望日头,转身又进了屋。
不大会儿工夫,一个背着包袱、拄着棍子的老头儿就离开了张家口,一步一步的往西北去了。
走在大街上的付宁和付闯并不知道老杨的举动,还在说着这卷羊皮的事儿。
“哥,这东西怎么办?你要交给谁?留在张家口?给阜平?还是送到陕北去?”
付宁听着他一个一个列举出地名儿,心里也在合计,怎么能让这个东西发挥作用?
各个方面的发挥作用。
用三爷临走的那句话说,就是到了早做打算的时候了。
“我先拿着它,反正一时半会儿的草原上掀不起大浪来,过些日子我找个由头儿去趟黄崖洞,这个东西还是得过了二哥的手。
咱们兄弟得推个人出来,把技能尽可能的点满了。”
付闯是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置喙的,哥哥们说着,他就听着。
第二天一大早,付宁穿上干净衣服,使劲儿的把边边角角都扥平了,跟着付闯出了营区往会场走。
一路上,付闯都在看那些犄角旮旯,嘴里磨叨路边站岗的战士多加小心,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有个跟着他们的小战士不太理解。
“大爷,咱们都胜利了,您这也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付闯一点儿不受影响的往下一个街角的阴影里看。
“日本人都跑了……”
听着他自己叽叽咕咕,旁边儿有人跟他抬上杠了,“谁说都跑了?那群日本女人和小孩儿不是都在呢吗?!”
说到这个,大家都议论起来了。
解放张家口的时候,因为苏联红军的攻势猛烈,那帮小鬼子跑得也快,把女人和孩子都扔在这儿了。
“什么玩意儿?!”有人做了个总结。
前头就快到会场了,付闯也看得越来越仔细。
“大爷,这鬼子兵的头儿都投降了,下头的人还能不听话?”
“嘿,你是不知道啊,这帮东西里头,下克上,那是有传统的!”
付闯说着指挥肖远安把远处的一条横幅拉直了。
冷不防后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小孩儿,也就十岁上下,瞪圆了眼睛,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嘴里哇啦哇啦喊着什么。
付宁还没反应过来,付闯的脸色都变了,一跺脚就扑过去了。
随着“咣”的一声爆炸,烟尘散尽。
地上只有两个人倒着。
周围的人群呼啦一下四散开来,嘴里都喊着“杀人了”、“有炸弹”!
付宁木着脑袋往那边跑,旁边儿有个人一阵风儿似的就刮过去了。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