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小旗兵》 第314章 走亲戚 跳脚也没用,那两个大哥打定了主意不回来了,一个在京城打理生意,一个回了奉天。 付宁自己嗷嗷了一通儿,也只能悻悻的放下电报,老老实实回去写报告。 算算日子又快过年了,难道他们还能不放自己回家过年吗? 回去了,他也不回来了。 有事儿扒拉黄琛去,反正他屁股也好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大雪封山,付宁也把报告对付完了,就带着几个弟弟在哈尔滨大采购。 出来一年了,回家过年不能空着手啊! 桂康也来了神了,陪着他们可着市场乱逛,走之前还拉着他们回家吃饭。 桂康把家安在了牡丹江,坐上火车很快就能到,一个齐齐整整的小院子前后两进,还有几个利落的丫头,看着挺是那么回事的。 关文莺抱着个胖乎乎的孩子在门口迎他们,比起刚结婚的时候,她可是圆润了不少。 连安和罗旭不在,付宁他们都是张口叫“嫂子”的。 关文慧快走了几步,帮着姐姐把孩子抱过来,“姐,不是有老妈子嘛,你腰不好别老抱着他,这小子现在可是沉着呢!” “哪儿有你们说得那么邪乎,我自己儿子不抱着,抱人家儿子去啊?!” 关文莺虽然把孩子递到自己弟弟手里了,但是手一直没离开,可见她有多在意这孩子。 大家进了屋,都是第一次见这个侄子,纷纷掏出了见面礼,都是在哈尔滨买的,什么小金镯子、长命锁之类的。 炕早就烧得热乎乎的了,大家就一边儿暖和着手脚,一边儿聊着闲天儿。 不一会儿,炕桌上就摆上了一桌子的硬菜,热腾腾的暖锅子、大块儿的红烧肉、蒸碗儿、嫩黄的炒鸡蛋…… “来,腾个地方儿,炖鱼来了!” 大家纷纷上手把菜往边儿上挪,一个大盘子放在正中间,一条大鱼在一边儿卧成了个半圆,旁边是剔透的粉条儿和大片的豆腐,酱香味直扑鼻子。 “这是上回跟你们大哥去哈尔滨的时候吃的,我觉得好吃,回来学着做的,你们尝尝!” “嫂子,别忙了!这菜都吃不了了,您快坐下吃饭吧!” 付宁帮着把盘子放稳了,招呼关文莺吃饭。 “净瞎说,一帮老爷们儿吃不了这么点儿菜?不用给我们省着,你们大哥盼着你们天天来吃饭呢!我再给你们弄个新鲜菜!” 关文莺说话间又端上个盘子来,里面的菜看着像是整棵的小葱儿,或者是嫩蒜苗,每一棵上都抹着红彤彤的酱。 “这是村里一个嫂子教给我的,尝尝!可利口了!” 付宁夹了一根儿,放在嘴里细细的嚼,嗯~~~,有点儿蒜味儿,也有点儿葱味儿,挺蹿的。 “嫂子,这是什么菜啊?” “你们猜猜?”关文莺卖了个关子,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没想到,认出来的是吴清。 他把菜挑在筷子上细细看了一阵儿,“这是……野小蒜?” “兄弟可以啊!一看在家就是干活儿的人!” 关文莺拍了小吴肩膀一下,一对儿大金镯子在她腕子上叮当作响。 “现在就是咸菜了,要是你们春起过来,这个东西刚从地里冒出来,蘸着酱吃,那才鲜亮呢!” 她拿了双新筷子,夹着大块儿的肉给兄弟们布菜,“都吃!要说那野蒜,哪儿也没有我娘家地里长的好,一开春儿,都是一片一片的。” 等到酒足饭饱,剩菜都撤下去,茶水沏上来,关文莺端着一笸箩的瓜子放在桌上,说了句“孩子该睡觉了”就走了。 他们兄弟就窝在炕上侃大山,酒气被屋里的热气一熏,人都晕晕乎乎的,说话也越发的随意。 桂平因为当初给养的事情,还跟他哥不近乎,但是桂康一个劲儿的拉着他说话,商量给孩子起名字的事儿。 “我给爹写了信,他说让我自己起就行,但是我觉得咱们兄弟还是得排着,我琢磨了些日子,正好儿今儿个跟你商量商量。” 他随手从窗台上拿起个本子,里面是他找好了的字,一个一个的指着跟桂平说。 付宁则是跟付闯和吴清说着回京的事情,顺带吐槽一下两个大哥把他扔在这儿写报告。 等到第二天上午,岔路口村的人坐着火车到牡丹江来了。 快过年了,他们特意给关文莺和桂康送山货特产,顺便也在这儿办点儿年货回去。 关文莺特意给家里递了信儿,知道他们家来了亲戚,关老爹给她捎过来一大堆的蘑菇、木耳和野味。 这些都是要给付宁带上的。 看着那一爬犁的东西,付宁一个劲儿的摆手,“嫂子,拿不了这么些个!真的,都上不去火车了!” 关文莺摆着手不听他的,让人结结实实的打成一个个大包。 村里人买东西去了,把几个非得跟着来的孩子撂在了桂康家。 都是八、九岁的女孩子,跟关文莺也熟,就前院、后院的跑。 对于他们这几个外人,孩子们也挺好奇,转了几圈儿就都围在吴清身边儿了。 无他,小吴实在是长得太出挑了。 他脾气也好,跟对待自己的学生一样,不急不慌的回答着小姑娘们的问题。 很快他那边就叽叽喳喳起来了。 吴清说话间,看见一个女孩儿身上的长袄,滚边一圈儿的花朵,那花却是不常见的。 “这是什么花儿啊?绣得真好!” 听见吴清夸赞,那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我娘绣的,我爹上工带回来的花,可好看了,我娘就给我绣在衣服上了,绣得好吧,跟真的一样。” “这花你们那儿多吗?” “多啊,一大片,一大片的。” “我昨天吃着野蒜了,这花儿是跟野蒜长在一块儿吗?” “是啊,长得可好了,别处都没有那里长得壮实。” …… 听着他们有来有往,聊天聊得像模像样,关文莺笑着说:“这小兄弟还挺会哄孩子,将来不知道哪个有福气的嫁了他。” 等到走的时候,颇是费了一番功夫,实在是东西太多。 关文莺临走的时候还塞给桂平一个金镯子,说是让他给婆婆带回去,算是他们的孝心了。 在火车上,桂平一只手捂着胸口就没放开过,生怕丢了。 等到了京城,在站台上看见了来接他们的会叔,付宁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我又回来了! 总算活着回来啦!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5章 你们不知道?! 回到京城,付宁脚不沾地的跑了好几天。 这一年没在,攒下的事情太多了。 安晨冬那儿得去,农林部的司长那里也得意思意思,从东北带回来的野味正好儿给他们分分。 从安府吃完饭出来的时候,他身后多了一个大箱子。 这是这一年,北方的各个试验场交上来的总结和报告,安晨冬捡着有用的,让人誊抄了一份儿给他。 由于付宁今年的研究中断了,各个试验场大都把自己的实验数据共享了一部分给他,算是投桃报李了。 当然也有敝帚自珍的,付宁也理解,研究成果对于搞科研的人就是命,人家不愿意给就算了。 都过了小年了,大福才从张家口回来,这一年不见,他的变化可是太大了。 身上穿着簇新的棉袍,外面罩着皮袄,手里还给付宁提回来四嘟噜点心。 “行啊,现在这做派妥妥儿的城里人了!” 听着付宁的打趣,大福笑着不接话,只是找了盘子把点心装好,轻轻推到他的手边。 “先生,我今年干得挺好的,我们那个队长说开春就给我转正,但是可能跑得就远了。” “跑呗,你不趁着年轻多跑跑,还等着上了岁数再攒功劳?” 得了付宁的肯定,大福又高兴了几分,趁着过年天天带着小福上街买东西。 苗诚和苗义回庙里去了,往年人多,他们回不回去的不显。 可是今年跟着黄琛出门的兄弟没了好几个,他们怕老太监们伤心,早早就拉着年货回去了。 桂平更是忙得没边儿,天天在外面吃吃喝喝,今天请上司,明天请同事,后天请师傅,大后天别人请。 天天是醉生梦死,气得舅妈拿笤帚疙瘩招呼他,怕他喝死在外头。 付宁给老太太出主意,等到今年冬天,刘家姑娘就该出孝了,让桂平忙活忙活结婚的事儿,他就消停了。 别说,这个招儿还真管用,自从桂平眼前有了结婚的念想,真就规矩了不少。 舅妈却是看着有点儿不高兴了,悄悄跟付宁说,她这个老儿子保不齐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弄得付宁哭笑不得,一个劲儿的开解她,野马上了笼头,总比老是在外头野强。 这日子就这么跟头把式的往前跑,快得付宁觉得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又到了吃团圆饭的时候了。 连安从锡林郭勒回来就没挪地方,他这一趟是累狠了,足足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 罗旭可没这个好命,没待两天就跑奉天去了,除夕之前才回来。 付宁在饭桌上好好儿讨伐了他们一通儿,干嘛把自己一个人扔在哈尔滨写报告? 你们两个谁写公文不比我强?! 连安举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我们俩差点儿把命搭里,回来歇着还不行?!” 一句话就给付宁堵回去了。 这一年见多了生离死别,看遍了人生百态,哥儿几个都有点儿超脱物外的感觉,几杯酒下肚,全都是一副人生导师的模样。 桂平喝得走路都晃悠了,回家的时候还在跟大家说,京城要是混不下去了,他就上东北种地去。 看他嫂子家,多好! 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说给婆婆买个金镯子就买! 那大片大片的地,只要下力气就长东西,一点儿不忽悠人。 这个事儿,付宁最有发言权,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抱着他另一条胳膊,凑在他耳朵边儿上,说起种地的不容易,那眼泪一把一把的。 不说别的,就风调雨顺这四个字,跟撞大运似的! 天公不作美,你还想长庄稼?种子都得赔里头! 就是他们在俄国忙活的这一年,甘肃大旱,本来收成就不高的地方,去年是颗粒无收。 即使有赈灾的动作,收到的实效只能说聊胜于无,肥了谁不好说,但是灾民饿死了多少,都没有个准确的数字。 说着话把桂平送回去,付宁被冷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儿。 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真是喝多了,跟个醉鬼说什么? 明天早上一睁眼,桂平都不一定记得今天说过什么。 回到连府,就是一年一度的茶话会时间又到了。 吴清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镇住了。 “桂平真的不知道他嫂子家是干什么的吗?” 连罗旭听见这句话,手上用盖碗的盖子拨茶叶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付宁干脆就把杯子放下了,“他嫂子家不是种地的?” “你们都不知道?不是都去过吗?” “别卖关子,你知道她们家干嘛的?” “她们家有矿啊!那是一个村子的淘金客,没看出来?!” 矿?! 金矿?! 付宁觉得自己的嘴张得能塞进去两个鸡蛋。 “真的?!”他声音都颤抖。 没想到,真没想到! 他还以为那个村子就是干走私呢,居然还有金矿?! 全体震惊过后,呼的一下就把小吴围在中间了。 来,兄弟,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吴清从那天饭桌上的野蒜说到小姑娘身上的花。 “那都是金矿的标志性植物,还有送他们过来的那几个男人。 为了在雪地行走方便,在棉窝外头套了高筒雨靴,那是俄国人淘金的装备,我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过。” “不过……”小吴掐着手指头又算了算,“他们村子肯定有别的营生,没有采矿设备,全靠人工,一个村子一年也攒不出来那么大的镯子。” 他这番话解开了几个人心里存了很久的谜团。 关家为什么那么有钱。 还有关家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带枪的结亲。 只怕是存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思,怕让人发现了,不仅保不住矿,只怕命都要搭进去。 不知道那个聂团长促成这件事,他在里面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连安把小吴叫到跟前嘱咐他,“这件事关家不说,你就别告诉桂平,特别是不能让桂康知道!人家的事儿,咱们不掺和!” 桂康那是个薄情寡义的,让他知道金矿的事儿,指不定又出什么邪招儿呢! 这件事儿就像大风刮过去一样,谁都没有再提起来过。 甘肃的大旱给付宁提了醒,时间不多了。 他埋头在屋子里好好儿研究那些资料,今年必须得提醒,赵家庄的粮食还是要多存。 罗旭过了年,没等到正月十五就跑回奉天了,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勾着他?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6章 铁树开花 1918年11月欧战结束了,虽然对于德国的战败,米娅她们都很伤心,但是更多的关注是约纳斯是不是还好。 电报发到他们原来家里的地址,可等到转过年来了,都没有得到回信。 米娅和丽娜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连莱昂都不到处跑着玩儿了,天天在房檐底下蹲着。 吴清只能哄着、劝着,莱昂两天没好好儿吃饭,脸都有点儿尖了。 他从街上买了牛肉,德国的做法是不会,但是炖还是会的。 香喷喷的炖牛肉端上来了,可是一个端碗的都没有,莱昂还抽哒两声儿。 吴清这饭碗端也不是,不端也不是。 他这儿心里正叹气呢,门外有邮差上门了,一听说是德国的电报,米娅跟飞一样就冲出去了。 等小吴把邮资付了,那边三个人都哭成一团了。 吓得他赶紧拿着电报一看,呼~~~ 这不没事儿嘛! 约纳斯说战争结束了,他的老师又联系他,想让他回到大学去教书。 他答应了,但是估计得搬家,让米娅她们别着急回来,在中国多待几个月。 还有就是吴清如果还想到德国留学,可以跟她们一起过来。 米娅三个人抹了几下眼泪,就开始抱成一圈蹦跶,嘴里还欢呼着。 吴清喊了几句,她们都跟没听见一样,最后他拿着洗手的铜盆当当敲了几下,才把她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姑娘、小伙子们,吃饭吧,都凉了!” 莱昂高高的跳起来,欢呼着冲进屋里,盛了一大碗米饭,浇上一大勺炖牛肉,呼啦呼啦就吃上了。 挺好,看这孩子的样子,是得把前两天没吃的饭都吃回来。 过了清明节,付宁又开始为今年那几块地种什么做计划了。 这天等到下半晌,书杰突然跑过来,“付三哥,连大爷让您赶紧过去一趟,有急事儿!” 一句话,付宁的心又提溜起来了。 坐着人力车往麻线胡同赶,他脑子里一个劲儿的转,1919年有什么事儿啊? 除了五四运动,他就不知道别的了啊? 可是那不都是学生的事儿吗? 有事儿也应该是吴清啊,他在学校呢。 要不就是桂平?他是警察,可他也不上街啊? 一路瞎琢磨,到了胡同口一下车,看见桂平穿着警服一溜儿小跑回来了。 两个人在大门口儿遇上了,各自先松了半口气。 还好,不是我哥(弟)。 等进了院子,付闯正好儿从墙头上翻过来,他带着肖远安上城外头跑步去了,刚回来。 再往前走,吴清在院子里站着呢。 “小吴,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啊!我进来的时候,大哥正好儿往后去,他让我在这儿等着。” 几个人听了这话,也就停了脚步在院子里站着。 不多时,连安手里拿着两个木头盒子回来了。 “呦,到齐了,屋里说话!” 他带头儿进了屋,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回头看了看兄弟们。 “哥儿几个,这么急着把你们叫过来,是有个急事儿,二爷从奉天捎了信儿来,让咱们紧着去一趟。” “二哥那边怎么了?”付宁皱着眉头问。 “大事儿!”连安从怀里掏出张信纸,“啪”的往桌子上一拍,“罗二爷,他要成亲了!” 啥?! 付宁一时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他听见什么了? 罗旭要结婚?! 他跟谁结婚呐? 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啊!没听他说起过一个字啊! 他脚底下跟按了弹簧似的,蹦起来就往桌子那边扑。 所有人都一样的动作,但速度最快的是付闯。 这哥们儿拿出了死士同归于尽的架势,跟阵风儿似的就把信纸刮到自己手里了。 眼睛一扫,“这也没写新娘子是什么人啊?” “可不没写嘛!什么都没写!我服了!”连安激动得直拍桌子。 那信纸在几个人手里唰唰的来回传,每个人脸上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那纸上就两句话:兹定于五月六日(公历)结两姓之好,望于奉天与诸兄弟同聚,不必随礼,人到即可。 这个消息把所有人的脑子都砸宕机了。 这新娘是何方神圣啊? 能让眼高于顶的罗旭起了结亲的心思。 这是万年铁树要开花啊! 沉默,是现在的连府。 连安已经被震撼过了,看见他们都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颇为满足。 想着自己刚拿到信的时候,下巴都快惊掉了,估计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行了,他都三十多了,结个亲不是正常的?都把嘴闭上,像什么样子?!” 他悠哉悠哉的往椅子上一坐,“虽然他说不用随礼,咱们也不能空手去,也不用找什么奇珍异宝,他也不缺钱。” 付宁几个人这才跟活了似的,往连安身边一围,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了。 他们这儿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门外面有人说话了,“嚯,这么热闹!什么事儿啊?” 回头一看,好嘛,黄琛! 付宁想都没想,对着他一拱手,“黄爷,麻烦您,出门左转!慢走!不送!我们忙着呢,没空儿给您再帮什么忙儿了!” 在他心里,黄琛现在就跟黄大仙一样,只要上门,准没好事儿! “嘿,这叫什么话啊!合着我上门就是找事儿的?” 他刚说完,看着一屋子人都拿眼斜楞他,自己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每次他都是带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任务来的。 有点儿心虚的搓了搓手指,拍了拍手里的皮包,“今天可不是啊!我今天是来送酬劳的!”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摞信封,每人手里都塞了一个。 “一人五百大洋!怎么样?这价钱不低了吧?我为了这个跟哈尔滨行署死磕了一个多月!” 付宁把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张交通银行的存单,果然是五百块钱。 “罗二爷这个呢?您哪位转交一下?我去奉天了,可是没找着他,说是出差了。” 连安伸手把信封接过去,“给我吧。” 看来黄琛这回真的是没别的事儿,要是他又来一句,“哥儿几个跟我走吧!” 付宁百分百得拿他当了发布任务的NPC。 把钱都发到各个人手上,黄琛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刚才说什么呢,那么热闹?”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7章 准备贺礼 连安和付宁对视了一眼,这怎么也是在俄国一块儿摸爬滚打了大半年的同伴,说一声儿也应该。 “你自己看。”连安把信纸往他手里一塞,眼睛都不眨的就等着看他的反应。 “这是谁?罗二爷?!”黄疯子这最后一句都变音了,嗓子差点儿喊劈叉了。 哈、哈、哈,付宁笑得靠在桌子上直捯气儿,他算是感受到刚才连安的快乐了。 “新娘子是哪儿的啊?” 所有人一起摇头。 黄琛那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我也去!我一定得去看看!” 他在地下转了几圈儿,从连安手里蹭的一下,把刚才给他那个信封又拿回来了。 “这个我拿着去奉天,也算我没空手去!” 嘿~~~,付宁鄙夷的看了一眼,你就抠搜吧! “跟着我们去可以,但是你得干活儿!” 黄疯子把袖子一撸,干!让干什么干什么!你就吩咐吧! 连安把纸笔拿过来,罗旭这就是要在奉天安家了,他们这回得给他带点儿京城特色的东西,不用多贵,得地道! 他一条一条往纸上写,嘴里开始分派任务。 桂平负责去买点心,“就去正明斋,我知道他那儿新来了两个师傅,都是宫里出来的。 你就点了他们俩做,就说是原来的主子要用,他们就明白。” 连安写完了之后,在后面加了个“六”,意思是要六盒,想了想又加了个“二”。 “再让他们做两盒奶饽饽,咱们临走的时候再去拿,搁不住,再买六斤杂拌糖。” 小吴领到的任务是买酱菜,“去六必居,要他们最贵的,装了坛子的那种,要六坛。” 一听这个数儿,付宁都惊了,“六坛子咸菜?!你给二哥再吃成燕么虎儿?!” “你不懂,吉利!再说咸菜不爱坏,慢慢儿吃去呗。” 小吴也笑了,他笑的另有其事,“孽缘呐!十几年前你们家老福晋让我买咸菜,现在你还让我买咸菜,我咸菜命啊!” 这话说得大家笑的声音更大了。 今天这气氛太热烈了,笑得人脸都酸了,还是停不下来。 连安的眼睛又在付宁、付闯和黄琛之间转了几圈儿,最后伸手点中了黄琛。 “疯子,你去买布料吧,他们俩那眼光儿不行,颜色得鲜亮,图案得吉祥,明白不?” 黄琛点着头儿从他手里拿过小纸条,“多少年没人这么给我发任务了,还挺新鲜。” “付闯,你上什刹海,还有莲花池,给踅摸两盆荷花,没有你就现上水里挖点儿藕,得带着泥水的,算是家乡的水土了。” 有结婚送荷花的吗? 付宁是不知道,也想不起来荷花的花语是什么。 不过这个时候,还不时兴花语呢吧?! 把他们都打发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了付宁和连安两个人。 “真的没事儿吗?不会有什么意外吧?”付宁心里不踏实。 他是没有姻缘的人,连安也一直没动,罗旭是改了命的人里第一个结婚的,付宁不确定这婚事能不能顺利。 “看看吧,现在日子都定了,不是也没事儿嘛,万一新娘子命格重,压住了呢?” 但愿吧。 付宁双手合十向着虚空拜了拜,“那我干点儿什么呢?” 连安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一摊,没事儿了,歇着吧。 “对了,关老六那儿不是还落下一套宅子呢吗,就在奉天,给了旭大爷吧,咱们谁上奉天住去啊?” 听着付宁的话,连安又点了点桌上的盒子,“这是从宫里淘换的,一对鸳鸯的玉佩,一并带过去,咱们兄弟的礼就可以了。” 商量好了,付宁赶紧又回家了。 今年还得让小福他们先去,估计他得六月份到了。 罗旭的好日子定在五月六号,他们也不能可丁可卯的去啊,怎么着也得提前半个月,过去给他张罗张罗。 现在是没有内务府了,但是有他们啊。 等到了四月中旬,这帮兄弟们提溜着京城特产,刚从奉天车站下了火车,就看见了站台上的石头。 “大爷!这边儿!” 连安几步走过去,“你小子可以啊,现在跟着旭大爷时间长了,也不说给我们透个信儿!” 石头赶紧解释,不是他知情不报,实在是罗旭根本就没提过,他知道得比京城还晚呢! “新娘子是哪儿的人?家里干什么的?” “不知道,我都没怎么见过她,是去年年底,旭大爷从凤城带回来的。” 凤城啊。 连安心里开始掂量了,那儿也是他们满州人聚居的地方。 没准儿旭大爷就从那儿找了个同族的姑娘呢? 也不对,那不应该去年年底就跟着他回来啊,罗旭拐带人家姑娘私奔? 不至于吧! 连安赶紧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扔出去,就罗旭那个人品相貌,真不至于。 等他们浩浩荡荡到了罗旭在修械所边儿上的那个小院子的时候,在门口居然碰上了关文慧和桂康。 有关文慧不稀奇,这孩子是罗旭的小迷弟,当初在林西,后来在俄国,他们都是一块儿的。 桂康这是从哪儿论的? 罗旭开门看见他们这一身的东西,眉头先皱起来了,“我的天,你们逃荒呐?!” 连安才不接他话茬儿呢,一把推开他就进去了,大马金刀往屋里一坐,兄弟们两边一列队,立马就有三堂会审那味儿了。 “旭大爷,嘴够严的啊?!这弟妹从哪儿来的,你是一点儿风儿没透过啊!” 罗旭都不正眼看他,打开了一盒奶饽饽,先拈了一块儿吃,“嗯,不赖,是那个味儿。” “旭大爷,赶紧招!你这媳妇儿是怎么回事儿啊?” 罗旭一点儿不着急的吃完了一块儿点心,用手绢擦了擦手和嘴角,才说话。 “怎么说呢?我这媳妇儿啊,算是天上掉下来的。” “别卖关子!” “她不是中国人,原来也给我帮过大忙,现在她落难了,我当然得伸手拉她一把!” 付宁听着这话觉得不对味儿啊。 “哥,你这婚是真结假结啊?”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8章 墙头草的直觉 “当然是真结啊,要不把你们都鼓捣过来,玩儿过家家啊?!” 不是逢场作戏就好。 付宁心里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院门“吱呦”一声响,从外面进来个人。 脚步声很轻,但黄琛和付闯同时一挑眉毛,紧紧盯着房门。 罗旭头都没回,笑着说了一句,“回来了?” 付宁很少看见罗旭脸上有这样纯粹的笑,没有算计,没有客套,仅仅只是从内心发出的一种愉快的表现。 随着他的问话,走进屋里来的是一个女子,一身骑装,头上戴着风帽。 “有客人?”她抬手把风帽推到脑后,脚步略有些踯躅。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在付宁眼里,这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姑娘,圆脸盘、圆眼睛,笑起来连酒窝都是圆圆的。 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姿,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段娇媚天成。 可是在黄琛和付闯的眼里,这姑娘身上的杀气都快溢出来了。 刚才她一推院门,那周身的血气带着尖儿就涌进来了,剐得他们俩脸皮疼。 她半个月之内定然是见过血,身上的人命也不止一条! 两个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汉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动声色的把手按在了身上的家伙上。 罗旭说着话,人已经站起来了,转了个身儿面向她,“不算什么客人,都是我兄弟。” “辛苦诸位大老远的来一趟,晚上就在家吃饭吧。” 这女子话不多,不同于满洲姑奶奶的爽利,也没有南方女子的娇俏,里里外外的透出一个“韧”字来。 “这就是我未婚的妻子了,姓文。”罗旭给在场的人介绍,大家都站起来行礼。 毕竟还没有礼成,也不好嫂子、弟妹的叫,就都只是拱拱手。 “你刚回来,歇着吧,我们出去吃点儿就行了。” 罗旭把人送到了后院,还拿了一盒奶饽饽给她,回来就招呼大家出门吃饭去。 修械所附近还是有点儿荒,他们走了三里地找了个鲁菜馆子。 罗旭要了个雅间,他们九个人正好坐一桌。 等着上菜的空档,连安问起了这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结果旭大爷一张嘴,大家才发现,他什么都没准备。 “我们俩都没有高堂,也没有什么娘家人、婆家人,就说把你们叫过来吃顿饭就行了,再找个好日子,我带着她去北陵磕个头,就算是昭告祖宗了。” 那哪儿成啊?! 连安一拍桌子,“我不知道你这辈子结几回婚,可弟妹应该就嫁这一回吧,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跟你住到一块儿了?不是那么回事!” 幸亏他们提前快二十天过来,一切都还来得及。 说起婚礼上的讲究,要准备的东西,要走的步骤,这桌子上就桂康最有发言权。 他结了不止一回婚,说起这些妈妈令头头是道的。 当然,也碍于他这个大灯泡的存在,兄弟几个什么额外的话都没说。 等到了第二天,桂康一早上就说去拜访几个朋友,晚上不用等他了。 他刚一出门儿,付宁问罗旭:“你请的?” 看着罗旭一摇头,关文慧不好意思的说:“我来之前去我姐姐家说漏嘴了,他知道了就一定要来,说是他们成亲的时候您去了,他得还礼来。” 付宁心里暗暗摇头,就桂康那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肯定没那么简单。 早几年,他身上还有些人气儿,还知道照顾一下家人。 当初他在赵家庄给自己撑腰的时候,真的挺感激他,他也还有人情味儿。 但是多年不见,从跟关家结亲,再到去年在哈尔滨撤侨,付宁发现桂康身上那个“利己主义”的标签贴的越发牢了。 什么时候都是自己合适了就行,连对着桂平都是带着敷衍和极强的目的性。 所以,他这一趟绝对不是还礼来的。 付宁想得一点儿不差。 桂康这趟干什么来的呢? 找后路! 作为一个资深的墙头草,哪边儿的风硬,他总是比别人先有感觉。 这次哈尔滨撤侨,桂康觉得吉林也不是那么固若金汤了。 看看人家奉天,大度、格局,都摆出来了。 再看看黑龙江,不管是真有钱,还是硬撑场面,满洲里人家撑下来了! 反观他们那些头头儿,处处慢一步不说,做事拖泥带水,什么好处都想要,还舍不得筹码。 怎么说呢? 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话是难听了一点儿,但就是这个意思。 眼瞧着奉天和黑龙江结成了一家,那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谁都能猜出来。 这艘船既然要沉,那咱们就换一条船。 当初那个杀伐果断的聂团长还是老了!就想着闷声发财,安稳度日。 现在得看他自己的了。 桂康当初也在奉天驻扎过,也有几个熟人,他就是借着贺喜的名义过来拉关系的。 不得不说,这墙头草的直觉强得可怕,这也是他这一路走来,左右逢源的根本。 关文慧也是存着跳槽的心思,但他不是要投机,而是真心想要到奉天跟罗旭学习。 在吉林军械专局,他只是个小学徒,这么多年了,也就混上了给师傅递钳子的位置,根本还摸不到机械的边儿呢。 所以他一大早也跟着罗旭去修械所,要是人家能接纳他,干脆就不回去了,学徒在哪儿不是当啊。 后院住着准新娘,这帮老爷们儿在家待得别扭,不敢大声说话,也不好意思在院子里待着,还是出去转转吧。 旭大爷没工夫,他们就得给他操办起来。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19章 文贞淑 付宁把那房契带来了,按照地址找到了地方,那房子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好得多。 看着也就是两年没住人,廊柱、窗户都是完好的,收拾收拾还是挺像样的。 哥儿几个一商量,不能按着罗旭想的那么简单就把婚结了,该有的步骤还得有。 干脆这房子当新房,现在罗旭住的那个院子,婚礼那天作为新娘的闺房。 他们到那边亲迎,花轿得有,跨马游街也得有。 观礼的除了他们,还可以让修械所的人把家眷都带来,场面也就能看了。 好在罗旭早就定下了酒楼整整一层,本来他就想请兄弟们和修械所的同事们吃一顿饭,现在多加几桌也有地方。 连安把房契往黄琛手上一放,“黄处长,警察厅没有比您更熟的了,给咱二爷过户去吧!” 剩下的人,他、付闯和石头对奉天比较熟,他们去找力工来收拾院子,再找裱糊匠过来粉刷。 付宁和桂平拿着尺子、纸笔,把房子好好儿量一下,规划规划怎么放家具。 等这边收拾差不多了,他们一起去淘换些二手的家具,往里一放,先撑撑场面,将来罗旭要是想换,让他自己找木匠去吧。 他们热火朝天的干了一天,等到了晚上,跟酒楼来送菜的伙计在罗旭家门口走了个对面。 “你们可回来了,忙什么去了?”罗旭站在院子里,招呼伙计把菜端到桌上。 连安看了一圈儿,“就咱们几个?” “嗯,贞淑又出门了,过几天回来,文慧在修械所待上瘾了,跟两个老师傅今天就住那儿了,桂康……不用管他!” “行,正好儿没别人,快交代交代,你这媳妇儿怎么回事?她可不是一般人!” 连安虽然没有黄琛和付闯那样对杀气的敏感,但是他阅人无数,阅女人更无数,这位搭眼一瞅就是个狠角色。 罗旭看了一眼关得好好的院门,确定没有外人了才把他和文贞淑的事情说了出来。 文家本来是朝鲜平安道的土官,文贞淑的父亲是正六品官员,品秩在土官里不算低了。 她有两个哥哥,一个也做了土官,只有九品,另一个是要科举为官的。 他们家在义州也是个望族。 但是自从日本和朝鲜签订了《日韩合并条约》之后,文家就失去了依仗,渐渐就没落了。 前两年,罗旭到朝鲜买东西,当然路子有点儿不太正,被堵在了平安道的北边。 是有人引了路,找文贞淑的大哥帮忙,把东西送过江来的。 他就跟文家的两个哥哥有了来往,每次过去都会见个面,算是条人脉,期间见过这个文家的小女儿两面。 后来他们家卷进了一桩反日的案子,除了文贞淑,全家都被日本人抓了。 当时她正帮着罗旭运东西呢,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大祸。 等罗旭再到义州的时候,文家就只剩了一片废墟了。 他打听了好久,才知道被抓的文家人都死了,文贞淑成了通缉犯,下落不明。 罗旭也试着找过,根本没有消息,只能悻悻而归。 去年年底,他从锡林郭勒回来,修械所有急事想让他跑一趟凤城,他歇都没歇就去了。 凤城是满洲人聚居的地方,他在那里比较吃得开。 但是那儿离朝鲜太近了,总有日本人过境抓人,说是抗日分子。 这回就让他赶上了。 被抓的是个女人,在回去的船上一拧身儿就扎到江里去了。 罗旭怎么琢磨着那个女人的身形越熟悉,看她跳了江,赶紧往下游跑。 总算在一片河滩地上把她给捡着了。 当时人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把头发扒拉了扒拉,果然是文贞淑! 他赶紧就把她背走了。 一会儿,刚才他们站着地方就传来了人喊狗叫的声音。 罗旭找了户熟人家里,让人家帮忙给换换衣服什么的。 结果发现文小姐衣服下面全是伤,除了脸就没什么好皮了。 文贞淑之所以会在凤城,一是平安道那边搜捕得太厉害,再一个她是来投亲的。 凤城这边原来有一家姓文的旗人,跟他们家拐弯抹角沾点儿亲,她父亲活着的时候,还有走动。 她本来是想在这边躲一躲,没想到那家人搬走了,让她大老远的扑了个空。 而且凤城也越来越不安全了。 自从俄国内战一开始,日本就在东北各种蹦跶,本来日俄战争之后,他们就得到了南满铁路。 这回又把眼睛放在中东铁路上了,不仅悄悄控制了长春到哈尔滨那一段,还不出声儿的给中东铁路的每个站都派了二三十个士兵。 说是帮忙维护车站秩序。 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每天都有日本兵不断的从朝鲜进入凤城,文贞淑的通缉令贴的哪儿哪儿都是。 她东躲西藏了半个多月,到底是让人家给找着了。 文贞淑知道,如果回到朝鲜,等着她的就是生不如死,所以如果跑不了了,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于是在过江的时候,她觑了个空子,一头就扎进江里了。 没想到还能有睁眼的一天。 可凤城根本就不是养伤的地方。 罗旭就把他藏在运东西的马车里,打着修械所的旗号给带回奉天了。 “回来了,她也没闲着吧?”黄琛这个干暗探的,对这些暗地里搞事的最感兴趣了。 罗旭点点头,“她想报仇,也想复国,在东北这样的朝鲜人有很多,他们时常聚在一起交换情报,然后积攒起力量就给日本人一下。” 连安听到这儿,不满意的敲敲桌子,“那你这么着急结什么婚啊?” “她需要一个身份,一个能让她大大方方走在阳光底下的身份,而我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饭桌上的人有点儿吃不下去饭了,没想到罗旭结这门亲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那你还说是真结婚?”付宁嘟囔着。 “就是真结婚啊,什么都不会少的!” 看着罗旭比平时放松又兴奋的状态,他们知道这婚他结得心甘情愿,甚至是期待的。 越是这样,他们越觉得在这场婚姻里,罗旭是更多付出的那一方,如果他得不到相应的回报,那就有点儿委屈了。 人心都是偏的,他们不过是偏向了自己兄弟罢了。 “那之后呢?她还是现在这样?天天到处跑?” “我不干涉她的事情,她还可以继续去干她的事儿。” “甚至是杀人?”黄琛追问了一句。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们这俩狗鼻子,前两个月朝鲜暴动了,他们的高宗皇帝不明不白的死了,传说是被日本人毒死的。 她也回去跟着举事了,但力量悬殊太大,能活着回来不容易了。” 罗旭看着饭桌边上一双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睛,笑着端起了碗。 “行了,吃饭吧!我这个婚结得心甘情愿,罗太太是我能给她最大的保护了,你们放心,我不会把自己填进去的!” 付宁叹了口气,这心放不了一点儿!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0章 万事俱备 “算了,吃饭吧。”连安端起饭碗,还是忍不住拿筷子点了点罗旭。 “你要是我儿子,要能让你结成了这门亲事,我跟你姓儿!” 嗯? 付宁觉得这话好像哪里有些别扭。 罗旭刚想张嘴,饭粒呛气管儿里去了,惊天动地的一场咳嗽。 好不容易能说话了,他指着连安说:“你儿子本来就该跟你姓儿,怎么的?你是后爹啊!” “哈、哈、哈!”饭桌上的人哄笑起来,气氛为之一松。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管那么多呢! 真到了收拾不了的一天,他们这些做兄弟的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就看现在这个世道,要是把家业都撇了,买一两条人命应该不难。 吃完了饭,大家围坐在一块儿,把他们的安排通知了一下罗旭。 顺便把一些需要确定的问题让他拍个板。 比如说,家具的种类、摆放的位置、挂什么字画…… 更重要的是,婚礼要穿的衣服。 旭大爷根本就没准备,只能现抓。 新郎还好说,罗旭也有新做的长袍。 但是新娘穿什么呢? 别说满洲的朝服吉服,那不现实。 她们本民族的婚服,不说现在没有,有也不能穿! 本来就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才结的这个婚,衣服一穿招摇过市,生怕人家不知道?! 凤冠霞帔,都是自小家里给准备,也有到了时候去喜铺里租的,但是罗旭不愿意。 “不知道多少人穿戴了的东西,膈应!” 文贞淑不在,这个决定权就在罗旭手上了。 他觉得要不就穿旗袍吧,做一件大红色的就行了。 只要他决定就行,黄琛在京城买了不少布料带过来,本来是准备做被子的,现在先拿出来让他挑一块儿做衣服。 这完全是上次桂康成亲的时候,舅妈那番操作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一提起结婚,所有人脑子里最先弹出来的三个字就是“做被子”。 罗旭挑好了布料,又翻出了一件文贞淑日常的衣服,明天直接找裁缝铺照着先做。 那个时候的旗袍就是日常的衣服,是偏袍子的形制,完全不是后世弄的那种紧紧裹在身上,玲珑毕现,开叉能开到胯骨轴子那种。 所以尺寸上完全可以操作,如果太肥了,一两天也能改出来。 连安说得口干舌燥的,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黄琛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头子说了一句,“要是到了成亲那天,新娘子没赶上怎么办?” “噗~~~”连安茶水喷了一地,用手指头点着黄疯子半天就说出来一句话。 “怎么办?反正不能坐蜡!到时候……到时候我把小吴打扮打扮塞花轿里去!” 啊?! 还有我的事儿呢?! 吴清正好儿捏了块儿奶饽饽往嘴里塞,一下子就噎住了,付宁赶紧找水给他往下顺。 连安把这句话秃噜出来,跟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冷笑着跟罗旭说:“咱们老五就是太高、太壮了,要不然凭他的相貌、学识,哪点儿都不比你那个贞淑差!” 然后半开玩笑、半是威胁的说:“你最好跟新娘子把事情说准了,要是让咱们哥儿们在大喜的日子里犯难,我真就把他塞进去,你要不怕丢人,你就这么办!” 罗旭想了一下那个场面,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放心,我绝对不会出这种岔子! 这帮人手上都有了要忙活的事儿,这婚礼就一步一步把台子搭起来了。 院子收拾齐整了,付闯带过来的荷花种了两缸,就放在正房的窗户底下,等到了夏天就是满院子的荷香。 吴清负责跟喜铺联系,得安排媒婆随轿,还得雇几个周正的老妈子和丫鬟,新娘子上轿下轿、出来进去的得有人跟着、扶着,才是那个排场。 关文慧这几天已经跟修械所里的师傅们混熟了,私底下帮着罗旭请人。 不仅那天得有女眷过去撑场面,还得打听谁家有全福人,到时候给撒帐。 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嘴又甜,给大妈们哄得笑呵呵的,还让他借出来两个胖小子滚床。 而桂康也在消失了三天之后,醉不倒呛的回来了,满身酒气的问,有什么他能帮忙的。 付宁看着他心里有点儿腻歪,眼珠子一转,把胳膊就搭到他肩膀上了。 “哥,这事儿啊还就得你去,得给咱们踅摸几匹马。” 您是谁啊?前清的时候,咱们在西山大营也是有名儿的好手,好马见得多了。 正好儿在奉天的军队里您也有熟人,给咱们借几匹马呗,要那个膘肥体壮的! 他这几句话给桂康夸得心花怒放,拍着胸脯踉踉跄跄转身就走了。 眼看就到四月底了,可以说万事俱备,就差新娘了。 付宁掐着手指头算日子,这可没有几天了,不会真让黄疯子那张臭嘴说准了吧? 罗旭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其次就是吴清,天天早起晚睡,生怕让连安逮着他。 等到了五月二号,文贞淑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小院门口的时候,罗旭是一溜儿小跑迎过去的。 付宁他们站在门口,看着罗旭在那里比比划划的跟她说话,时不时还指指吴清,脸上居然带着些委屈。 兄弟们互相看了一眼,眼里有欣慰、有释怀、有羡慕…… 行了,就是她吧! 能让罗二爷像个活人,他们就认这个嫂子(弟妹)。 当然他们认不认的也无所谓,日子是人家两个人过。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1章 年底 都埋头忙着干活儿,等到满大街的报纸都是巴黎和会的时候,付宁才惊醒过来,眼看就是五月四号了。 奉天的街头巷尾也都在议论,隔几步就有人义愤填膺的说话。 “这不是欺负人嘛!咱们派了那么多劳工,结果就是个这?!” “凭什么把山东给日本啊?德国战败了,就应该收回来啊!那些俄国租界不都收回来了吗?!” …… 罗旭的小院子里,大家愁眉紧锁的又凑在一块儿了。 中间桌子上放了一张报纸,上面报道的正是京城的学生上街游行的事儿。 “我听说这两天奉天的学校里也有号召上街的,咱们明天接亲不会跟游行队伍撞了吧?” 吴清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跟大家分享了一下,担心明天的亲迎会不那么顺利。 “不会的,放心吧!”桂康把袖子一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咱们张大帅可是东三省检阅使,他是一力主张镇压的,那帮孩子蹦不起来,奉天城里更是如此。” 他这些日子可是在奉天城里游荡了个够,上上下下都有交往,俨然已经拿自己当了半个奉天一派。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我这回在二十七师认识了几个朋友,明天请他们过来镇镇场子,保证没事儿!” 其实罗旭也不是找不来当兵的镇场子,自从他到了奉天修械所,把那个复装子弹的机器修好了,奉天的子弹复装量翻了三倍。 加上后来他在修械所一系列的改装改进,现在他可是奉天军工这一块儿的宝贝疙瘩。 只不过他没想过这么招摇,凡事低调些,没什么坏处。 他们脸色沉重只是因为报纸上的消息,这次巴黎和会让他们认清楚了现实。 国家实力不够,在哪里都只能是别人眼里的肥肉,谁拳头大就能咬一口,即使你是跟他们站在一起的。 吴清又把学生游行的报道看了两遍,“可惜咱们没在京城,竟是不能一睹这热血的一幕。” “在京城你也干不了什么,跟着上街游行去?难道你还想拿把枪顶着总理的脑袋,逼着他不许签字?”连安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 “万一呢?万一三哥又捡俩人呢?”吴清揉了揉脑袋,看着付宁开起了玩笑。 “不会,我捡人得冬天,腊月里下雪的时候。”付宁也跟着打哈哈,活跃一下气氛,明天罗旭就结婚了,现在大家这情绪都快赶上葬礼了。 等到第二天迎亲的时候,果然有几个当兵的过来,看见罗旭都是客客气气的。 桂康看见这个场面,眼睛里亮亮的,张罗起来更卖力了。 罗旭是今天的主角,可是行事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沉稳冷静,傻乎乎的就会笑,人家让干什么干什么,跟提线木偶似的。 身上十字披红,新郎官领着马队把新娘子接出来往城里走。 付宁也在接亲的队伍里,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走了一段就发现,在看热闹的人群外面,有几个人一直跟着他们走。 他凑近了付闯身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黄琛也拨马跟上来,悄悄跟在花轿的外侧。 虽然这些人都穿着汉人的长袍,但是黄疯子说他们都是鲜族人。 好在都到了新房,也没人出来闹事,估计是文贞淑的同伴,不好现身,就只能这样送她一程。 从早晨忙活到晚上,把新郎新娘送入洞房了,哥儿几个累得在修械所那边的院子里饭都不想吃了。 桂平拿着个本儿在那儿写写画画,付宁凑过去一看,好嘛,婚礼各流程需要注意的点。 这家伙这是拿罗旭的婚礼练手儿呢! 桂康又出去织他的网了,大家也乐得清闲,闲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巴黎和会和山东。 连安今天给罗旭挡了不少酒,现在有些头疼,用手在眉心揪出了个三只眼似的红斑。 “小吴,你也不用丧气失望,咱们现在就只是这个实力,你不是要去德国吗?好好儿学,把本事学到身上,自然有用上的一天。” 文贞淑也没有娘家可以回门,第三天的时候,这帮人陪着两位新人去北陵磕了头,就算是把流程走完了。 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了,都是顶门立户的主心骨,都有一摊子事儿呢! 管不了别人,付宁是直奔宣化,他今年的实验思路是在别人的数据上推算出来的,心里没底,必须得亲眼看一看才行。 而付闯就留在了京城,收了肖远安这个徒弟,就得好好儿教,盯得紧一点,进度才跟得上。 不管山外面是如何的风云变幻,赵家庄还是原来那样,慢悠悠的生活节奏。 人们该种地种地,该赶集赶集,根本不知道巴黎、德国都在哪儿。 终于能扛着锄头下地了,付宁觉得在俄国的那些日日夜夜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还是安安稳稳好,睡觉都不怕外面飞个炮弹进来。 要不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呢! 可是山外面的世界一点儿都不太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七月,鲍贵卿调任吉林督军,孟恩远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交出权力? 他仰仗着手下的吉林第一师想要再支蹦支蹦,第一师的师长是他亲外甥。 可是一个师跟人家两个省,实力悬殊太大了。 加上不断有人游说,手下的兵今天跑两个,明天跑五个,后天就能少了一个排。 他终于是支楞不起来了,只能交出了吉林督军的印信,灰溜溜的走了。 而张大帅也终于把东北三省攥在了自己的手里,眼睛开始往山海关的那一边看了。 桂康不知道在这个过程里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吉林原本的军队被分开调防的时候,他也离开了牡丹江。 但是并没有像其他队伍一样被调去奉天、黑龙江那些地方,而是留在了哈尔滨,还当上了副营长。 八月,吴清接到了德国的电报,约纳斯已经到亚琛大学任教了,家也搬到了大学里面,米娅她们该回国了。 俄国的内战还没结束,陆路走不通,他们只能走海路,从天津坐船到法国的马赛,再换陆路去德国,这一趟就要走两个多月。 在京城的连安、付闯和桂平去送他,心里都是舍不得,这么远,这一趟不知道又要去几年。 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没有谁能一直原地不动的陪着谁。 等到了这年的年底,桂平终于把刘家姑娘娶回家了。 他鞭炮买了六千多响,炸开的红纸屑从天上又飘洒下来,落在街上、院里,粘得哪里都是一片喜庆。 就像这乒乒乓乓的鞭炮声,这个时候的赤塔城外也是一样的动静,却是枪炮声不断。 高尔察克败了,白俄军队全线东撤,但是他自己却没撤了,被捷克军团交给了伊尔库茨克的地方政权。 而西伯利亚大铁路沿线的城市在一个接着一个的解放。 赤塔也不例外。 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天里,子弹与空气摩擦出的火星点燃了人们心里的那把火。 在攻城的队伍里,打头儿的是个女兵,她早几天就混进了城,趁乱打开了城门,然后带着人一马当先直奔赤塔车站。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2章 指路人 当短发的女兵带着人冲进车站的时候,一辆火车正喷着浓白的水蒸气开始缓缓转动车轮。 一个白俄的军官站在最后一节车厢的门边上对着他们大喊:“我们要去哈巴罗夫斯克了!你们这些低劣的穷光蛋,一辈子也别想抓住我们!” 在他嚣张的笑声中,火车像是配合似的拉响了汽笛。 领头儿的女兵把枪往背上一挎,撒开腿就追,刚刚启动的列车速度不快,也不能立刻提速。 车上的人被吓了一跳,纷纷拔出手枪想要阻止她的动作。 但是他们面对的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追击的人脚步不停,后面的掩护已经到了。 女兵根本没有减慢速度,几步就拽住了火车最后的横梁,用力一跃就上去了。 她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兵在火车提速之前爬上来了,用手里的武器招呼着那些往昔高高在上的老爷们。 火车在驶离赤塔车站一段距离之后,猛的一个急刹车就停了下来。 女兵抱着一个人从驾驶室直接摔到了铁轨边上,如果付宁在这里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就是赤塔车站的站长。 “维罗妮卡,你没事吧?” 听着同伴们的询问,女兵满不在乎的摸了摸脸颊上的划伤,膝盖还死死的顶在站长的后颈上。 “没事!我抓住他了!” 远东方面军很快就占领了赤塔全境,红色的旗帜在市政厅的房顶上升了起来。 几天以后,赤塔的市民们聚集在市政厅前面的广场上,这里将对白俄治下的军官、官员、地主和恶势力头子进行公审。 一个又一个的受害者走上台,控诉着那些被控制着的老爷们。 他们悲怆凄厉的哭诉着自己的遭遇,哀悼着亲人朋友的逝去。 其中就有那个叫维罗妮卡的女兵,她扯开衣服领子,挽起袖子,露出了那些屈辱的伤痕。 她指着赤塔车站站长的脑门,控诉着他曾经做下的恶事,诉说自己在车站里的不幸经历。 广场四周站着的有黄种人,也有白种人。 赤塔处在布里亚特蒙古的范围里,这里有蒙古人,有鞑靼人,也有坐着火车到这里求生的俄罗斯人、乌克兰人。 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种,平时用什么语言,此刻他们对维罗妮卡的遭遇感同身受。 一波接一波的呐喊宣泄着人们的情绪,也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当“枪决”的审判被宣告的时候,站在下面的犯人好几个都站不住了。 而人群爆发出的巨大欢呼声,足以让西伯利亚冬天的冷风望而却步。 公审结束后,维罗妮卡一个人悄悄回到了赤塔车站。 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作为中国撤侨营地时的样子了,只有一面黯淡褪色的五色旗,还有旗杆上贴着的一张破破烂烂的纸,证明着那段时光。 女兵伸手摸了摸那告示,她不认识中国字,那纸在这里贴着一年多了,脆得不能碰。 看着在指尖化为齑粉的碎纸,她微微发着愣,耳边好像又听见了那个中国人的声音,“去莫斯科吧!” “维罗妮卡,我的好姑娘!都过去了!”她的同伴从门外进来,轻轻抱着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不要再想了,我们是坚强的红军战士,那些过往的苦难不会打倒我们的,只会激励我们继续往前走!” 罗维妮卡擦了擦眼角,跟着同伴走出了车站的大门,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这个改变了她命运的车站。 还能再见到你吗?我的指路人! 付宁这个时候正在京城发愁,并不知道遥远的赤塔还有人念叨他。 他手上拿着近几年的气象记录,1919年冬天的降水量到目前为止比往年下降了三分之二。 现在是腊月了,按照公历算已经进了1920年,但是京城还没见过一场像样的雪,就掉过两次雪粒子,连地面都没盖过来。 不仅是京城,整个儿北方都是这样。 付宁觉得连安记忆里的那场大旱,只怕要来了。 他去找了安晨冬,把他的猜测说了一下,问农林部有没有什么应对方法。 安晨冬板着脸摇了摇头,北洋政府这几年一直在打仗,南方和北方势如水火,哪儿有那个心思放在农田水利上?! “静安,其实中央气象局也有旱灾的预测,我明天就提报告,建议今年春耕换种的时间提前,把我们的宁新也推出去!” 宁新是安晨冬研究的马铃薯品种,现在已经到了三号了,在抗旱性上表现不错,如果这次真的有旱灾的话,它也许能救些人命。 付宁从安府出来,担心一点儿没少,反而更多了。 他找到连安,觑着左右没人的时候,小声儿说:“大哥,要做准备了,你说的那场大旱怕是要来了。” 连安一点头儿,“当初看见学生游行的报纸时,我就想到了,粮食都囤下了,这些日子多买点儿咸菜,别的也没预备,怕坏!” 他还用手指着天四下一划拉,桂平家、秦大爷家、四姑奶奶那儿…… 凡是勾勾连连能搭上蔓儿的,他都说了,只盼着都能扛过去吧。 果然到了三月份,北方还是一场透雨都没有。 农林部采纳了安晨冬和付宁的建议,提前开始抗旱品种大面积换种。 晨丰一号已经换过两年了,宁新三号是第一次大范围换种,两个高抗旱品种的投放也让一些敏感的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等过了清明,由于没有降水,各地春耕都开始延后,宝坻刮了一场大风,三天三夜的怪风居然把地皮都刮走了三层。 这些乱象都说明了一件事,大灾要来了!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23章 大旱 等到了四月中旬,河南一带下了一场透雨,大家欣喜若狂,以为旱情就这么缓解过来了。 农人们早就按捺不住了,借着这场春雨赶紧就把种子播下去了。 谁知道这是老天爷的恶趣味,从种子种下去以后,就一滴雨都没有再下过! 那些农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破土而出的小苗儿,一点儿一点儿的失去生机,从支楞到蔫吧,再变得枯黄。 他们拼尽一切去抢救那些庄稼,那不仅是一季的收成,上面系着全家的生计,是全家人的命。 开始河里还有水,人们都一窝蜂的去河里人挑肩扛。 等到河水都成了泥坑,又去附近的山上找泉水、挑井水,想一切办法。 白天太阳太大,浇下去那一小瓢水还不够蒸发的,人们就夜里浇水,一宿一宿的不睡觉。 只求那点儿可怜巴巴的庄稼能长大一点儿,再长大一点儿。 不奢望能丰收,只求能收上一捧粮食,护佑着家里人不至于饿死。 晨丰一号和宁新三号的抗旱特性发挥了效用,只要还能有一口水喝,它们就坚强的活着。 坚强的在满目枯槁的大地上吐出花穗,结出一个个不大的果实。 但就是这样瘦弱的果实,给了人们活着的希望,他们几乎都睡在地头上,比照顾自家孩子还用心的照顾着庄稼。 可说到底,它们都是凡间的植物,不是天宫的仙禾,吹口仙气儿就长大了。 它们是耐旱,可活着必须得有水。 那些多半年都没有降水的地方,人畜饮水都困难,哪里还能顾得上它们,自然也就只能颗粒无收了。 等到了七月间,正是玉米灌浆的时候,老天爷还是一点儿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赵青山蹲在房檐底下,皱着眉头盯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手里举着旱烟袋,却半天也不往嘴里送。 “三爷,今年这个天儿是真邪性!这得三四个月了吧,愣是一点儿雨都没下!” “嗯,大灾年呐!”赵三爷坐在台阶上,吧嗒吧嗒的抽着烟袋。 “还是付小子看得清楚,前两年就提醒过咱们,地里也都换了他的种子,守着这条河,多少能收点儿,饿不死!” 两个人正说着话,大力一阵风儿似的就跑进来了,“叔!叔!来了!来了!” 赵青山抬头看着他跑过来,伸手把口鼻都挡住了,“什么来了?啥来了?慢着跑!带起来这些土都呛得慌!” 大力还没来得及说话,赵青山自己就看见了。 在大力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愤怒,手里举着锄头、铁锨、镐把子,气势汹汹的冲着他就来了。 赵青山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他已经看见了领头儿的是赵家庄下面的两个村子的村长。 还没等他说什么,一个村长就先开口了,“赵老哥,你们村这么干是不是不太地道!天旱,咱们都难,可你不能把路走绝了啊?!” 当头一句话砸得赵青山一头雾水。 我们干什么了? 我们什么都没干呢?! 另一个村长也没闲着,“赵老弟,咱们都是庄稼人,正是棒子长肉的时候,多一口水多一成粮,都明白!也求你们抬抬手,让我们有口饭吃!” 这两个人明显是说好了的,现在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打定了主意,要让赵家庄的答应他们的要求。 问题是赵家庄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两个村子一个叫东湾,一个叫西湾,就顺着这条河往下走,离赵家庄一个十里地,一个还要更远些。 平日里交道打的也不多,顶多是赶集碰上了能结个伴儿。 今天这么大动干戈,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是为什么啊? 东湾的村长岁数小些,听见赵青山问为什么,差点儿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 “老哥,咱们都守着这条河,你们村把水截了,我们怎么活啊?” “我们没截水啊!”赵青山觉得自己可冤枉了,“我们村都是到河里挑水,一瓢一瓢的浇,根本就没动河道啊!” 西湾的村子把眼睛一瞪,“不可能,咱们都是在这河边儿长大的,什么时候见过河里水都没了啊?!我们村子边上都只剩下泥坑了!” 赵青山两手一摊,那你们看去吧,随便看,我们村可没干那生孩子没屁眼的事儿! 他们两个村儿的人闯进来的时候,赵家庄的人也都看见了,都在赵青山家的矮墙外头围着。 听见东湾、西湾的人这么说,也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了,今年这个河水确实少了太多,以前不是没遇见过大旱,可这条河真的没有断过流。 两个来找事儿的村长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疑惑,难道赵家庄真的没截水?今年真就旱成这样了? 这个时候,外面看热闹的人群里突兀的传出来一个声音,“不会是山神庙把水截了吧?他那半面山可不少使水啊!” 这可就是往人家手里递刀子了,大家都纷纷侧目,付宁再怎么说也是半个村里人,大家都还种着他的种子。 要不然这样的年景,谁家都落不下几斗粮食。 这话说得太吃里扒外了吧! 都是一个村的,三两下就知道是谁了,纷纷瞪着他。 那人缩了缩脖子,往角落里藏了藏,嘴里还嘀咕,“我是说的没准儿嘛,又没说死!” 赵三爷看了一眼,心里就有谱儿了,这人当初在村里传闲话,让付宁他表哥一顿大嘴巴抽掉了几颗牙,今儿个是报仇呢。 他把烟袋从嘴边拿下来,在鞋底子上磕打了两下,把烟荷包往烟杆儿上一绕,用手撑着台阶就站起来了。 “付小子不是那种人!不放心,咱们就一块儿看看去!” 他带着头儿往山神庙走,两个村长带着人跟着走,后面的都是赵家庄的人。 一群人浩浩荡荡就奔着付宁这边儿来了。 路上,东湾的村长跟赵青山打听这个姓付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赵家庄这么维护他? 赵村长指了指山上梯田里半青不黄的玉米,“他啊,就是研究这个棒子的人,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种的都是他的玉米,要不这样的大旱灾年还能有收成?” 听他这么一说,两个村长心里都有了计较,交换了一下眼神,定下了下一步的棋路。 这是个有大本事的先生,只怕也是有背景的,咱们可不能来硬的。 到时候咱们就往那儿一跪,跟求山神爷爷一样,求他高抬贵手,把水往下放一放,救救地里的庄稼。 不是他们胡搅蛮缠,实在是老天爷不开眼,他们两个村的棒子要是再浇不上水,就真的要旱死了! 第324章 山窝棚 这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往山神庙来了。 走到半路上看见小福拉着骡子,牲口背上驮着两个大桶,正一晃一晃的往山坡上走。 “小福,浇地呐?”赵青山开口招呼他。 “青山大叔,这天儿没办法,没雨啊!幸亏我们先生今年没种多少,要不都得旱死!” “你们先生呢?” 小福往山根底下一指,“喏,河边蹲着看水呢。” 一看这个架势大家就知道,付宁绝对没有截断河水。 东湾和西湾的人气势一下就下去了。 等他们顺着河道再往上走了一段,就看见付宁蹲在大河滩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细细的一溜儿河水。 赵三爷腰杆子挺得笔直,张嘴就喊:“付小子,研究什么呢?” 付宁本来有点儿走神儿了,闻言一回头,先给自己吓了一跳,好家伙,这么多人!要打狼啊? “三爷爷,我没事儿瞎琢磨呢,这么多人干嘛去啊?” 还没等赵家庄的人开口,西湾的村长就抢着说话了。 “没事儿,就想着年景不好,看看先生这儿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们帮着干干活儿,都是托了您的福分才有了这么好的种子!” 听了这话,付宁赶紧站起来,一个劲儿的摆手,“这可不敢当!没什么活儿,太旱了,春起我就没种什么。” 两边儿又寒暄了几句,赵青山看着现在的小河沟儿,感叹了一句,“这水怎么这么小啊!我这几十年都没见过这条河这么窄过!” 可不嘛,这也太邪乎了! 付宁拉着他站在河滩上给他比划。 这两天水下去得特别快,前些日子那河面还有现在的三倍宽,然后就一天窄一溜儿,到现在就剩下个两步宽的小水沟了。 付宁用脚比划着那些河水在岸边留下的干印子,让在场的人都有了个直观认识。 “要是这么下去,我这儿别说浇地了,那大牲口都要养不住了。” 他还记得晚晚她亲娘没的那年,那水大得把岸边都掏空冲塌了一块儿,跟现在一对比,更显出这场旱灾有多厉害了。 东湾和西湾的村长头碰头的商量了一会儿,对着赵青山一拱手,“赵村长,对不住了!我们兄弟也是心里着急啊!” 赵村长还能说什么呢,也就是拱拱手,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 谁知道他们两个又凑过来小声儿跟他说,这个水就是不对劲,村里八十多的老人家都没见过河水断流。 既然不是赵家庄的毛病,保不齐那病头子还得再往上找找。 看着他们挤眉弄眼的样子,赵青山就知道,再往上去肯定有猫腻。 去是肯定得去,但是让谁去呢? 东湾和西湾从自己带来的人里各叫出来个半大小子。 赵青山也明白这个意思,半大小子嘛,说是孩子,可也不是孩子了。 什么事儿都明白,学舌也利落,万一让人逮住了,一句“还是孩子呢”也能遮过去。 让别人去他也不放心,把自己孙子叫出来了。 那孩子刚九岁,但是那个劲儿,一看将来就是个能张罗的。 “丫儿,跟着这两个哥哥往上看看去,机灵点儿,别让人逮住。” 三个孩子一溜儿小跑奔着河的上游就去了。 这么多人也不能就在这大河滩里晒着啊,付宁招呼他们到山神庙那边等着,省得跑回村里去了。 付宁最早接手这片地的时候,这儿还是盐碱地,他为了改善土质,找了些树苗种上。 这些年也没活几棵,就是靠着河边活了两棵柳树,在这山神庙背后活了两棵构树。 不过现在也都是大树了,正好儿让这些人能有个树荫凉快凉快。 把三个村长和赵三爷让到屋子里,付宁拎着大壶给他们倒水。 这个地方自然没有什么好茶,是他自己割的黄芩,晒干了泡水喝,也别有一番滋味。 几个人东拉西扯的,等着三个孩子回来。 这一等就是半天。 “回来了!回来了!”在岸边柳树底下的人呼喊着,簇拥着三个孩子过来。 这半天跑的,三个孩子都灰头土脸的,汗水在脸边儿上冲出来一道一道的印子。 赵青山心疼的把孙子拉过来,拿袖子给他擦了擦脸,端着自己的茶碗让他喝水。 孩子也是渴极了,一连喝了三、四碗才停下,不是他不想喝了,是他爷爷怕他喝多了汪得慌。 “怎么样?那边儿是什么样儿的?” 丫儿擦了擦嘴,指着山那边开始一五一十的学起来。 翻过这道山梁,沿着河往上的那个村子叫山窝棚,三个孩子悄悄趴在山梁上往下看,那是一片一片的绿油油的庄稼。 再凑近了一看,他们在河两边新挖了好多水渠,把河水引到他们的地里。 这不算过分,但是他们在村子边上有几个大石头池子,全都灌得满满的。 东湾和西湾的村长听了咣咣拍桌子,跟赵青山说,这个山窝棚村过分了,他们三个村子得联合起来找他们讲理去! 赵青山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说是要从长计议。 那两个人一看今天也得不到什么准信儿了,只能先带着人回去,临走的时候拉着赵村长的手就差声泪俱下了。 赵家庄的人又拥着这些外村的往出走,赵三爷磨蹭到最后,给付宁使了个眼色。 付宁明白这是让他跟着过去,就把小福和苗诚、苗义留下了,自己缀在队伍后头远远跟着。 村民们各自回家吃饭,然后都聚在赵青山家的院子里,商量这个事儿该怎么办。 付宁则是被赵三爷拉进了自己家。 去年冬天三奶奶没了,三爷爷一下子就显得落寞了许多,没事儿也愿意喊人到家里说话。 栓柱、锁柱前两年都添了孩子,现在都是满地跑的时候了。 付宁端着碗看着,人呐就是这样,一波老去了,一波新人又来,来来回回才是人间烟火。 正出着神,赵三爷叫着他的名字说:“付宁,你可记住了,一会儿不管村里人撺掇你什么,都别答应!” 第325章 抢水 撺掇我什么? 看着付宁疑惑的眼神,赵三爷用手点了点他,这个付小子是聪明,可是那点儿聪明劲儿都用在老玉米身上了。 这村里人的来来往往一点儿都不上心。 “你以为东湾和西湾不知道咱们村没动水道吗?你以为他们就真的没往上走过?” 付宁嚼着玉米面饼子卷咸菜,咀嚼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真没想过。 他跟赵家庄最大的联系是晚晚,村里除了三爷爷、赵青山、大力和三虎,其他人家基本上也不走动。 只要村里不给他在地里使坏就行,他基本上不参与赵家庄的日常事务。 那这个事儿怎么会变成要撺掇他呢? “付小子,你算是半个村里人,种着那片地,可你不靠种地活着,我猜着他们肯定得拿你那个种子说事儿,给他们挡回去!” 用赵三爷的话说,一到旱天,村与村之间抢水是常有的事儿。 你要说错,除了故意用水拿捏人的,都没错。 都是为了自己的生活,谁不想多打点儿粮食呢! 就说今天他们看见的,山窝棚村动了水道,那人家守着河边儿,引水浇苗不是应当的? 东湾和西湾也没错,统共就这么点儿水,你们上面的把水截的多了,浇苗不算,还得储水。 上面的庄稼是绿油油的一片,下边的棒子旱得叶子直打卷,他们肯定得急! 这个事儿到最后肯定是让山窝棚村把引水渠堵上两天,让河水往下流一流。 但这个过程就是斗智斗勇,谈不好还得去镇上请了乡绅来断断。 赵家庄的位置很微妙,他们村还有水,虽然越来越小,但是目前还没有那么急。 他们的顾虑在将来,这个旱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万一河里的水越来越少,最后都被山窝棚村截没了,他们的庄稼也得浇啊。 东湾和西湾也是拿捏着这个,今天唱念做打了这么一场大戏,就是想把赵家庄一起拉进来,跟山窝棚村去谈。 付宁呢,顶多算半个村里人,又有名声,这张牌打出去一点儿不心疼。 “你那个半山坡,翻过去就是山窝棚村,他们村是有名儿的不讲理,不敢进这村祸祸,你个落单的外人可别让他们记恨上!” 付宁点着头,他记住了,这种事儿不掺和。 果然吃完了饭,往赵青山家的院子里一坐,立马就有人说,“要我说,咱们就把付先生的名字一打,他们村放水就算了,不放水以后就不给他们换种子!” 还真来了! 付宁把手一揣,“换种子可不是我能管的,那是从国家上头一层一层布置下来的,衙门里的老爷们管这个,你挡了人家的路,可小心他们收拾你!” 那人的语调一下子就低下去了,“那种子不是您鼓捣出来的吗?” “那我也是衙门安排着鼓捣的啊,弄出来了不就交上去了?咱们村还是沾了光呢!” 付宁不接招儿,那些人也不敢强硬的往他头上揽事儿,毕竟刚才说了,他是被衙门安排过来的人。 赵青山这个时候把烟袋锅子往桌子上一扔,“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先说说东湾、西湾跟山窝棚抢水的事儿,咱们要不要掺一脚?” “那肯定得去!” “就是!他们截了水,再不下雨,咱们也要断水了!” “不能光看眼前啊,村长!” …… 听着此起彼伏的附和,赵青山又拿烟袋敲了敲桌子,“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明天去一趟西湾,说准了时候,大家一起去!” 抢水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毕竟地里的苗儿不等人,再晚两天有水也没用了。 第二天一早,赵青山去了西湾,不到中午就带着乌泱乌泱的人回来了。 赵家庄的人也准备好了,都拿着宽腰带把衣服扎紧了,绑腿也打到膝盖。 手里都拿上了家伙事儿,在村头聚集起来,跟着来人一起往上游走。 过山神庙的时候,付宁也准备好了,他带着小福和苗诚、苗义一块儿去。 这也是三爷爷提点他的。 该出力得出力,要不然水放下来了,你用不用? 不过他还是特意跟苗诚、苗义交代,他们俩得往后站,最好别上手。 这两个孩子是小庙里出来的,练过两年功夫,之所以没有跟着黄疯子走,不是功夫不好,而是因为人不够活泛,又心软下不了狠手。 那他们要跟这些就会种地的庄稼人起冲突,也算是欺负人了。 三个村长走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各村的老人,再往后是精壮的后生。 他们浩浩荡荡的往里闯,山窝棚村哪里还能不知道?! 他们截断水道的时候就知道准有这么一出,早就做好准备了。 两帮人马一碰面,先是村长们讲道理,然后是各村耆老说先例。 山窝棚村说山上的石头池子是先人留下的,就是大旱之年储水的。 赵三爷杵着腰说,他小时候就听说了,那是山水下来的时候用的,为的是把山水截一截,别冲了村子。 那边又说引水浇地天经地义,东湾的老头儿跳着脚骂娘,说他们打的是绝户粮。 …… 道理讲了,故事说了,骂也骂了。 下一步就是硬拼了。 不知道哪一头儿先喊了句,“说不通了!打他娘的!” 两边儿的人就举着扁担、锄头一拥而上,嘴里高声叫骂着,那些平日里的农具毫不留情的往下砸,仿佛对面都是一丛野草。 付宁没有跟着去打群架,他蹲在最后边,指挥着自己手下的三个人,“把他们的引水渠堵上,快点儿!” 不管他们打的结果如何,水是最重要的。 趁着现在没人管,堵上几条是几条,就算三对一都打输了,他们把水渠外扒开也是要时间的。 三对一会输吗? 当然不会! 但代价也是有的,东湾有个后生脑袋上挨了一下,血葫芦一样倒在地上,山窝棚村也有人被一锄头砍在胳膊上,抱着膀子在地上打滚。 三虎冲在最前头,他在家是窝囊,但出门的时候从来不含糊,手里举着镐把子一通儿砸,也被对面在眉毛上开了个口子。 见了血,有的人更兴奋了,有的人也是腿脚发软。 这个架打到什么程度在几个村长的掌握之中。 地上的血越溅越多,几个村长分别拉住几个打红了眼的后生,把场面控制住。 然后把伤员抬下去,又开始谈判。 山窝棚村的村长还挺硬气,指着他们下游的三个村长说:“让我们往下放水也行,但是你们得拿东西换!” 第326章 飞蝗 三个村长斜着眼看着他,“你们村想要什么?” “不多要,今年一成的粮食!” 话音没落,东湾村的镐把子冲着他脑袋就砸下去了。 “什么年景你要一成粮食?!” “诶~~~,说不拢可以再说嘛,上来就打人?!” 付宁站在人群后面听着,对山窝棚村长的这种做法不敢苟同。 都什么时候了还漫天要价,等着人家坐地还钱? 庄稼都快旱死了,还还价?还你一锄头还差不多! 赵青山站在两方中间,一面稳住下游的两个村,一面跟那个不开眼的村长说:“你失心疯了?!这样的年景要一成粮食?你怎么不让我们这些人一脖子吊死啊?!” “反正我们这水不能白放!” 这就有点儿耍无赖了,可是下游这三个村长也没办法,水从人家跟前过,总不能把这一村人都灭了吧? 更何况,十里八乡沾亲带故,拐着弯儿都能攀上亲戚呢。 就是去镇上找了乡绅来说和,也是各退一步的事儿,还得给说和人出好处,不如他们这么私了了。 三个村长商量了一会儿,赵青山说:“粮食肯定没有,要是今年庄稼保住了,等到过年的时候,我们三个村出黄豆,给你们村每家做一斤豆腐。” 山窝棚村不大,也就二十多户人家,就算做三十斤豆腐也用不了多少黄豆。 “那不行!太少了!”村长没说话,村里人先不干了。 “那你们要多少?” “一百斤豆腐!” 一百斤? 赵青山把三虎叫过来,这是专业的。 “三虎,做一百斤豆腐得用多少豆子?” 赵三虎把衣襟扯下来一条儿,胡乱在脑袋上一裹,听村长问他,想都不用想,张嘴就答。 “那得看水压得多少,老点儿、嫩点儿差不少呢!” “就是你赶集卖的那种老豆腐呢?” “一斤豆子出三斤吧。” 那一百斤豆腐有三十斤黄豆就差不离儿了,一个村出十斤也还行。 三个村长一通气儿,行,答应了! 谁知道人家又蹬鼻子上脸了,一指站在最后边的付宁说:“我还没说完呢!那个先生也得拿点儿好处出来!” 焦点立马落在付宁身上了。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凭什么我得单出一份儿啊?” “您名声大啊!也不多,您得多给我们二十斤的种子!” “种子不行!现在这事儿归衙门里管了,我没地方给你划拉多余的种子去,不过你们要是放水的话,我送你们一句话。” 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了? 山窝棚村的人刚想说话,赵三爷说了一句,“贵人贵语值千金!” 一句话把他们的嘴堵上了。 “行,我们信您!水,我们村放了!您那句话是什么?说出来我们大家都听听!” 付宁看了看在场的四个村子的人,在旁边找了块儿大石头爬上去,把声音放开了说。 “今年的收成不能等,差不多就收吧!收到自己家里才算是落下的,大旱之后必有飞蝗!咱们这条沟不知道能进来多少,但是得准备着!” 他这话说完,现场静悄悄的一片,过了一会儿,“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这条沟里蝗灾也闹过,那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人想起来头皮都发麻。 大旱之后必有飞蝗! 这句话给所有人的心上狠狠敲了一下子,赵家庄、东湾、西湾三个村子过来的人也不走了。 既然说定了价码,那现在就放水!一刻也等不了了! 人多好办事,不到一个小时,山窝棚村挖开的河道就都堵上了。 双方约定三天之后山窝棚村可以掘开一个口子,但是只能掘开一个,而且浇一天地就得堵起来。 下边的三个村隔几天就会上来看看,要是他们村没有遵守规定,那一百斤豆腐就没了。 本来该是高兴的事儿,但是付宁那句话弄得大家都高兴不起来了。 雨还是不下,就算山窝棚村不再截留河水,那水也是越来越小。 等到了八月初,玉米棒子上那不怎么紧密的籽粒总算是鼓溜儿起来了。 可是种地的人反倒焦虑起来了,到底收不收?什么时候收? 天天都有人跑到山神庙来看付宁收不收,好像他就是那个发令枪,只要他掰下一个老棒子来,别人就都得跟上。 付宁也在算着日子,夏蝗应该是六月份爆发,而秋蝗则是在八月上旬达到高峰。 不能再等了! 他伸手把玉米棒子的外皮扒开条缝儿,用指甲掐了掐那棒子豆儿,已经硬实了,收吧! “小福!把骡子赶上来,收玉米!” 随着他这一声喊,围在山神庙附近的人飞也似的跑走了,呼朋唤友开始收庄稼。 付先生收玉米了! 这个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附近的几个村子。 他说大旱之后有蝗灾,还真有人拿着这句话去问镇上读过书的人。 八股文章可不考这个,但是随着问的人多了,消息也就散布开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付宁把玉米收完的第三天,他正在院子里带着小福他们晒玉米,耳边隐隐听见了些响动。 仔细听听,像是昆虫的翅膀摩擦的声音。 “小福、苗诚、苗义,快把玉米收到屋里去!” 四个人抱的抱、抬的抬,手忙脚乱的收拾粮食,刚收了多一半,从赵家庄的方向就有朵“云”飘过来了。 半个手指长的飞蝗不躲不避的往他们身上撞,砸得人睁不开眼。 “小福,往东屋收!苗诚,去把北屋的门窗关紧了,别让虫子飞进去!” 他们这里忙活着,整个儿赵家庄都在忙活着! 有些人家实在是舍不得早早把庄稼收了,觉得多长一天就能多收一捧,所以地里还有多一半的玉米没收。 现在都疯了一样往地里跑,也不顾漫天的虫子往脑袋上撞,往身上爬,抢在蝗虫把棒子啃完之前多掰几个下来。 如果我们开一个俯视的视角,再把地图缩小一点就会看到,飞到这个山沟里的蝗虫不过是一波虫潮的边角。 要是把时间往前拉一拉,还能看到这波秋蝗之前还有一波夏蝗。 干旱燥热的环境极有利于蝗虫的孵化,从内蒙古的草场到中原地区已经干涸的河道、湖淀,源源不断的虫子从卵里爬了出来。 它们啃食所有能啃得动的东西,很快就从蝗蝻长出了翅膀,一旦成为飞蝗,就很难控制了。 第327章 大地悲鸣 赵家庄是个偏远的近山区,只被这次蝗灾扫到了一个边角。 而黄河中下游的平原地区则是受到了重创! 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在六月份的时候就遭到了夏蝗的袭击,几百万的人受灾。 成群的蝗虫飞过的时候,遮天蔽日,像乌云一样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它们啃食树木、庄稼,吞噬一切带着绿色的生命,所过之处一片疮痍。 农人们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一点儿庄稼,转瞬就剩下了光溜溜的秸秆。 它们啃完一个地方就飞去下一个地方,完全不会停歇,而且在所有能够产卵的地方留下更多的虫卵。 所以一波蝗虫飞过去了,没几天就会出现遍地的蝗蝻,如果没有人捕杀控制,再过一段时间就又是一波飞蝗。 直到天气转凉它们才会消停下来,留下虫卵等待明年。 偏巧这个虫子还占了个“蝗”字,有的人面对它只会跪下来磕头,说这是“蝗神”,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对着这样的人,付宁只说一句,“皇上都没了,虫子还能称神?!你不灭了它,它就要饿死你!” 飞蝗过境之后,地里还留下了不少的虫子,不管活的死的,付宁带着人把它们抓出来,聚到一起,放火烧掉。 或许一百年以后,蝗虫是人们在烧烤摊上 赵家庄是个偏远的近山区,只被这次蝗灾扫到了一个边角。 而黄河中下游的平原地区则是受到了重创! 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在六月份的时候就遭到了夏蝗的袭击,几百万的人受灾。 成群的蝗虫飞过的时候,遮天蔽日,像乌云一样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它们啃食树木、庄稼,吞噬一切带着绿色的生命,所过之处一片疮痍。 农人们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一点儿庄稼,转瞬就剩下了光溜溜的秸秆。 它们啃完一个地方就飞去下一个地方,完全不会停歇,而且在所有能够产卵的地方留下更多的虫卵。 所以一波蝗虫飞过去了,没几天就会出现遍地的蝗蝻,如果没有人捕杀控制,再过一段时间就又是一波飞蝗。 直到天气转凉它们才会消停下来,留下虫卵等待明年。 偏巧这个虫子还占了个“蝗”字,有的人面对它只会跪下来磕头,说这是“蝗神”,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对着这样的人,付宁只说一句,“皇上都没了,虫子还能称神?!你不灭了它,它就要饿死你!” 飞蝗过境之后,地里还留下了不少的虫子,不管活的死的,付宁带着人把它们抓出来,聚到一起,放火烧掉。 或许一百年以后,蝗虫是人们在烧烤摊上 赵家庄是个偏远的近山区,只被这次蝗灾扫到了一个边角。 而黄河中下游的平原地区则是受到了重创! 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在六月份的时候就遭到了夏蝗的袭击,几百万的人受灾。 成群的蝗虫飞过的时候,遮天蔽日,像乌云一样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 它们啃食树木、庄稼,吞噬一切带着绿色的生命,所过之处一片疮痍。 农人们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一点儿庄稼,转瞬就剩下了光溜溜的秸秆。 它们啃完一个地方就飞去下一个地方,完全不会停歇,而且在所有能够产卵的地方留下更多的虫卵。 所以一波蝗虫飞过去了,没几天就会出现遍地的蝗蝻,如果没有人捕杀控制,再过一段时间就又是一波飞蝗。 直到天气转凉它们才会消停下来,留下虫卵等待明年。 偏巧这个虫子还占了个“蝗”字,有的人面对它只会跪下来磕头,说这是“蝗神”,是上天降下的惩罚。 对着这样的人,付宁只说一句,“皇上都没了,虫子还能称神?!你不灭了它,它就要饿死你!” 飞蝗过境之后,地里还留下了不少的虫子,不管活的死的,付宁带着人把它们抓出来,聚到一起,放火烧掉。 或许一百年以后,蝗虫是人们在烧烤摊上 第328章 卖祖产 桂康的大儿子刚刚是满地跑的岁数,将将离手,会说会笑。 这骤然一逝,舅妈心里接受不了,关文莺更是差点儿生生疼死。 她当时又有身孕,快到临产的时候来了这么一下,大悲大恸之下,早产了。 熬了两天,挣了命生下一个女孩儿,产后又见大红,差点儿就跟着儿子一块儿走了。 关家出了大价钱,请了有名儿的大夫,才把姑娘和外孙女的命抢回来。 可是母女两个身子骨都不强健,桂康的信里隐隐透出了“两个都不好了”的信息。 眼看快要过年了,舅妈打发桂平写了好几封信去问,但是桂康都没有回信,弄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不踏实,全家的年过得都不痛快。 桂平媳妇一个劲儿的给她解宽心,她反倒催起小儿媳妇来了。 桂平两口子成亲一年多了,身上一直没有动静。 舅妈趁着过年带着他们两口子到处烧香,弄得桂平没辙没辙的,还不能说,一说老太太就掉眼泪。 付宁没事儿也过去跟舅妈逗逗闷子,但是收效甚微。 连安这几天也是神神秘秘的,跟隔壁的秦大爷一块儿,见天介在外面跑。 去了德国半年多的吴清,总算是有信寄回来,付宁拿在手里厚厚的一叠。 怪不得就发了个报平安的电报呢,这家伙要是全变成电报,能把小吴发破产了。 他等不及回到屋里再看了,就一边儿走着一边儿翻,结果跟往外跑的连安撞了个满怀。 “我的天啊,大哥,您怎么不再快点儿啊?直接给我撞北海去得了!” “你自己不看路,还说我?!幸亏我手上没东西!” 好不容易逮着连安了,付宁才没那么容易撒手呢。 “小吴的信寄到了,您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嘛去啊?我可好几天没摸着您的影儿了?” 连安把他往院子里拽了拽,把裹紧的皮袄挒开条缝儿,露出了一个木头盒子的角儿,“给这东西找了个买家,我得跟人好好儿抬抬价儿。” 这个盒子付宁见过,在连安库房的紧里头放着,据说是尊玉佛,算是连府压箱底的东西了。 “那旅馆生意不是还行吗?咱们的日子都混到卖祖产的份儿上了?!” 付宁心里头扒拉着连安这些日子的行程,也没看出来这大哥又去赌了啊?! 他也不抽大烟,难道又遇上了哪个红颜知己,想要一掷千金了?! “歇会儿,别瞎想!就你那脑子里想什么,我都能从你眼睛里一行一行读出来。” 连安看了看日头,确实时间还宽裕,就拽着付宁走到了房檐底下,简略说了说这些日子的收获。 北方遭了大灾,不少人为了活着,只能忍痛把地卖了。 宫里的大太监们想着趁这个机会多买些田地,将来出了宫也有存身的地方。 要是能几十顷地连成一片,他们在中间盖个大庄园,把门一关,不也跟土皇上一样嘛! 买地就得有大把的银钱呐。 什么能换钱? 他们手边的一切都能换钱,还能换大钱! 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往出顺,有没有那个时运能顺出宫去。 于是,原来跟王友顺有联系的公公找上了秦文远,想让他给介绍几个靠谱的买家。 这买家须得口风紧,不能可着满世界嚷嚷去。 还得手紧,这东西到了他手里,十几、二十年的不能现世。 所以秦大爷就找到了连安。 早先王友顺活着的时候跟他说过,连安想收些好东西,尤其是带字儿的玩意儿。 连安一听这个,收! 我收! 只要价钱合适,带字儿、带画儿的我都收! 也不知道今年这些太监怎么那么大胆子,好东西恨不得一车一车的往出拉。 连安收了几件东西,手头儿就紧了。 可是看着那些东西,他心里又放不下,金银珠宝他不在意,字画也还好说。 可那里面有不少是地方上进贡来的,什么文字都有,不光是藏文。 他想着罗旭当时说这个东西将来有大用,又想着付宁脱口而出的那句“自古以来”,觉得得把这批东西留下。 可是钱真是不凑手了,所以他就把库房里的东西拿出去卖了。 这玉佛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再好也就是个摆件,跟那些文字能记载下来的历史一比,就显得没那么值钱了。 跟付宁说了这几句话,时间就差不多了,他抱着盒子就出门寻买家去了。 看着他紧紧捂着前胸的样子,付宁觉得自己也应该能伸一把手。 他把吴清的信先塞进了兜里,找付闯要了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他们两个在汇丰银行存了个保险柜,值钱的东西都在那儿放着,将来给晚晚做嫁妆的。 上次从关老六那儿得的那些东珠,都在那儿呢。 付宁看了半天,留下了一对儿最大、最圆的,将来给晚晚镶一对耳环,剩下的一股脑儿都拿出来了。 等到晚上连安回来的时候,玉佛已经没了,可他眼前摆了一张五百大洋的存单,还有十几颗品相上乘的东珠。 “这是干什么?” “支持你的收藏事业!五百大洋不多,不过这些珍珠应该是值点儿钱的。” 兄弟间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 话不用说透,他们之间也不用客气,连安明白他的意思,伸手拿起了那五百大洋的存单。 “这可是你在俄国折腾了大半年的卖命钱,就这么花了?” 付宁潇洒一挥手,拿走! 农林部按月给他开工资呢,不靠桌儿上这些东西,他也饿不着。 可那些历史的记录,错过了可能真就找不回来了。 只要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留下来了,早晚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十年、二十年不行,那五十年呢?一百年呢?两百年呢? 朱棣都能指着白登之围给老祖宗报仇去,保不齐哪一天,这些都是我们出师之名! 不过付宁也是真好奇,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按说都应该算是档案了吧? 什么档案能跟金珠宝贝搁在一块儿啊? 第329章 来京 八成是建福宫! 连安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把付宁给他的钱收起来,嘴里给他分析。 建福宫可不是哪位妃嫔主子住的地方,那里是乾隆爷的藏宝库。 就罗旭玩儿过的百宝匣子,据说那宫里大大小小的好几屋子。 而且不止是乾隆朝的东西,自那往后,凡是各地、各国进贡来的东西都存在那儿了,还有各个皇上过万寿的时候收的贺礼也都在那儿呢! 现在谁都说不清楚,那里面到底有多少东西。 要不然那些太监敢这么大胆子往出顺?都是一笔烂账,想对账都不知道头儿在哪儿。 两个人说完了淘换东西的事儿,连安想起来吴清的信了,“小吴在德国怎么样?缺钱不?” 付宁把信掏出来递给他,“他没说钱的事儿,只说是跟着约纳斯去了亚琛大学,还没正式入学呢,先得考德语,然后把本科的基础课再补一补,且有的学呢。” 一篇一篇翻着看,连安感叹这个孩子就是个上学的命,到哪儿都有上不完的课,而且还都能学得挺好。 吴清在信里说,约纳斯特别照顾他,不仅让他住在他们家,还帮他在学校里申请了半工半读的岗位,这一下就省了不少钱。 他的意思是,哥哥们不用给他寄钱了,他在德国能自给自足。 但是连安还是打算给他存点儿零花钱,“约纳斯照顾他,那是应该的,他们家那三口子在中国连吃带住好几年,不都是小吴花的钱吗?” 在大哥看来,既然咱们做了初一,他做十五才正常。 付宁指着信上的一句话说:“没准儿哪天,咱们这个弟弟还能把那个德国姑娘带回来呢!” 连安凑过去一看,那儿写的是:每日起居丽娜必过问,衣服鞋子俱出自她手,饭食亦为其备,常有京城菜色。 “这不正常嘛,那姑娘在京城住好几年,也见过不少人了吧?有比咱们老五更好看的吗?有比咱们老五更有才的吗?” 诶~~~,连安突然灵光一闪,“付宁,你看啊,罗旭找了个鲜族的,小吴找了个德国的,现在看着可都没什么事儿? 我琢磨着,你要找个外国的,没准儿也成!” 大哥,你闲得吧?!没事儿瞎琢磨这个! 付宁把信往自己这边儿一该落,“别光说我,你先找一个我看看。” “我这不是缘分没到嘛。” 付宁对他的这个理由表示鄙夷,您天天大栅栏逛着,戏园子泡着,今天找个红姑娘,明天寻个小戏子,还没有缘分?! 对着我这个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说,你用这个理由,合适吗?! “你在我府里安眼线了?知道得挺清楚啊!” “我闲得?!这不是昌爷,怕您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招点儿病回来,让我进谏来了。” 提起昌爷,连安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立马老实了,“你劝劝他,我就是场面上混的,得过得去不是,绝对不会惹出麻烦的。” 他们这边儿说着德国寄回来的信,同时也有一封信送到了桂平家。 这信不是桂康写的,而是关文慧写给桂平的。 他们两个在俄国闯过一回,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所以也不绕什么圈子。 信里说,关文莺自从失了儿子,身体就没好过一天,脸上也再没有过笑模样。 而早产的那个女孩儿,身体更是弱,这些日子吃的药比喝的奶都多。 他们家本想接了她们回去将养些时日,谁知道关文莺认了死理,就是不离开桂康身边。 两个人每天常起争执,情绪不稳定,对关文莺的身体更不好,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关文慧想问问桂平,能不能他们出面,把关文莺接到京城来住些日子。 一来是京城好大夫多,她们娘儿俩能好好儿的调理调理。 二来是跟在公公婆婆身边,关文莺心里踏实。 这里边儿有事儿啊! 桂平敢拿自己脑袋保证,桂康绝对又干什么了! 要不然不会说,自己这嫂子在公公婆婆身边儿踏实。 这种事儿他可拍不了板儿,拿着信跟家里人商量。 说实话,大家都觉得关家挺好的,关文莺也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 嫁给桂康算是她这辈子倒霉! 富海把关文慧的信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好几遍,“桂平,你去接吧!人家亲家年年给咱们送东西,你嫂子也给我们送这送那,到了该拉一把的时候,不能撒手不管。” 桂平答应了一声儿,回屋写回信去了,富海看着这院子犯难了。 大儿媳妇肯定得接过来,但是怎么住呢? 这院子里就这几间房,三间正房除了堂屋,东里间是他们老两口住,西半间是付晚晚住。 东厢房是桂平两口子,西厢房是厨房,还带着个小仓房。 关文莺带着孩子来了,住哪儿呢? 现盖间小屋? 没地方不说,不赶趟儿啊。 把仓房收拾收拾? 保不齐人家多想,也显得他们刻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就只能住晚晚那屋了。 孩子怎么办呢? 富海可是知道,付晚晚是老伴儿的心尖子,从不记事儿带到现在都大姑娘了,一天没离过手儿。 要是让她腾地方儿,老太太痛快不了! 富海悄悄的来找付宁,把关文慧的信给他看了,说现在只能这么安排,让付宁想想怎么在不惹麻烦的前提下,把晚晚挪出来。 付宁想着就说孩子学习课业重,让付闯带着闺女搬回阜成门去,隔三差五来看看姥姥。 结果不光富海摆手,桂平也摆手。 这不可能说通,老太太同意不了。 连安在旁边儿听着,凑过来给支了个招,“这有什么难的?让晚晚住到我们家后面的客房不就行了?” 他抬手一比划,咱们两家就隔一个院儿,孩子在这边儿住,一日三餐还都回家吃,老太太天天照样见着外孙女,不差什么。 这行! 富海带着桂平回去就开始收拾屋子,添置新物事。 等半个月之后,桂平把关文莺母女俩接回了京城,关文慧带着关玉龙一路送过来。 关文莺比两年前瘦了得有一半儿,也不复当年的干练爽利,走路都有些佝偻。 怀里抱着个猫儿一样的婴儿,哭起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一进门,看见等在房檐底下的富海和舒氏,她打着趔趄奔过去,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把孩子看好了!” 第330章 挖墙脚 富海伸出手去虚扶了一下,舒氏可是实实在在的把关文莺搂在了怀里。 “都是命!不怪你,我们心里疼,还能有你这个当亲妈的疼?!” 关文莺听见这话,那含在眼眶里的泪水决了堤一样的往下淌,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拽着婆婆的衣襟,哭得嘴唇直哆嗦。 一边儿哭,一边儿说着她苦命夭折的孩子,“两天呐!就两天!他是一点儿工夫都不容我啊! 我的儿啊,我抱着他来,我抱着他走!他这是要我命啊!” …… 她的诉说中带着呜咽,到了后边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听得人心里发酸。 怀里的小婴儿也被惊醒了,哼哼唧唧的哭了几声儿,动静也就跟个小猫儿差不多。 眼瞅着她身上就没了力气,软软的要往地上瘫,关文慧和关玉龙赶紧上来把她扶住了。 “别在门口待着了,都进屋,进屋。”富海张罗着把人往屋里让。 等看见新崭崭的屋子,关文慧轻轻松了口气,把行李放在门边儿上,看来三姐的公公婆婆还是挺上心的。 上心就好,他们上心了,自己姐姐的日子才不难过。 桂平媳妇把孩子接过去,轻轻晃着哄着,舅妈把关文莺扶到炕上坐着,让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的后背。 晚晚刚才就得了任务,一碗热乎乎的红糖水早就沏好了,小心端过来,让关文莺喝了暖暖肚子。 她喝了热水,刚才心神大震,现在情绪平稳下来,精神头儿就跟不上了,舅妈让她脱了鞋先倒着眯瞪一会儿。 女人们在屋里安顿着,男人们就在堂屋里说话。 桂平沏了茶水端上来,就听见关文慧跟富海说:“亲(qing)爹,我姐姐就拜托您们照顾些时日了,这求医问药的不容易,我们家就让我带过些钱来,您先用着。” 说着,他从褡裢里掏出了两卷大洋,轻轻放在桌子上。 “你这是干什么?!你姐姐是我们家的儿媳妇,住在这儿天经地义,花销就应该我们出,家里不是大富大贵,可是看病的钱还是有的!” 关文慧一定要给钱,富海是坚辞不受,两个人推来推去撕吧起来了,差点儿把茶碗都碰到地上。 桂平眼疾手快把杯子接住了,把这一老一少按住了,跟自己亲爹说:“您收下吧,不收他们心里不踏实。” 又转过头跟关文慧说:“就这一回,以后不许掏钱了,我保证我嫂子在家住得踏踏实实的,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你净瞎说。”富海伸手给了小儿子一下,也不好意思再争竞,把钱拿起来,想了想转手给了桂平。 “你拿一半儿请大夫拿药,另一半儿一会儿给你嫂子,她手里活泛才自在。” 说了一会儿话,关文慧爷儿俩就起身要走,说是今天晚了,明天一早他们再过来。 富海拽着胳膊让他们俩留下吃饭,晚上就在这儿住下,房子不多可以挤一挤。 但是他们俩推脱了,只说这一天赶路太累,出去找个旅店也是一样的。 连安插了句嘴,“我就是开旅馆的,你们还上哪儿啊?我们家又不是没地方?去我那儿吧。” 付闯把晚晚也叫过来了,一行人离开桂平家,转个身就进了连府。 刚刚穿过垂花门,就听见高处有人说话,“师父,我今天的功都练完了,您能不能教我点儿新招式啊?” 抬头一看,肖远安正骑在墙头儿上呢。 晚晚没等付闯开口,两步就蹬到墙上去了,“我告诉你,贪多嚼不烂!想学新的,得能过我这关!” 肖远安看她上来了,一抹身就跳下去了,声音从隔壁传过来。 “我才不跟你比划呢!四姑姑刚教了你两招儿擒拿手,你就想着拿我练手儿呢!” 看着晚晚也紧跟着翻过去了,付宁心里直叹气,这院墙在俩孩子眼里跟没有一样,天天翻过来、翻过去的,都不走门了,说这么快。 转眼就看见了关玉龙,也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你也跟他们比划比划去吧,一会儿吃饭我叫你们。” 关玉龙看了自己小叔一眼,把袖子一撸,跑了两步往上一蹦,噌嘣一下也翻过去了。 得,又一个爱翻墙的。 这回孩子们都不在了,几个大人可以随便说话了。 关文慧斟酌了一下,跟这哥儿仨说:“本来家里是想把三姐接回去的,但是三姐不乐意,说什么都不走,所以我们只能把她送到这里来,好过在哈尔滨耗命。” 原因呢,特别简单。 不是关文莺爱桂康爱得死去活来,死赖着不走。 是她怕自己回了娘家,关家跟桂康的联系断了,对家里有影响。 用关文慧的话说,他们家有些不上台面的小产业,须得有官面儿上的人罩着,最好是有枪杆子的。 要想建立关系网,什么最直接、最稳固呢?结姻亲! 最开始他们是跟聂团长合作,那家伙虽然是个老滑头,但是做事还有些章法,可惜两家没有年纪合适的小辈可以结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们不能让自家子侄娶个奶奶,也不能让关文莺嫁个爷爷,所以就选了桂康。 既是聂团长的心腹,将来也能接手一些台面下面的事情,年纪还合适,看着人才也不赖,就有了这桩婚事。 开始的时候都挺好的,但是前两年那老团长急流勇退了,桂康又搭上了新线高升了一步,慢慢的就不对味儿了。 关文莺发现丈夫话里话外老是打听她娘家的事儿,好在他们之间摆在明面儿上的就是从俄国走私军火。 桂康就在这条线上下功夫,像是想把这摊子事儿握到自己手里。 那关家是不会坐视被人挖墙脚的,出手砍了他爪子两回,他们夫妻爆发了成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桂康是个惯会演戏的,对着关文莺时而软语温存,时而横眉冷对。 扇一巴掌揉三揉,打一棒子给仨甜枣,又拉又打他是玩儿出花儿来了。 但是关文莺就咬定了,自己是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娘家的产业一点儿都不能沾。 两个人拉起锯来了,正是紧绷的时候,孩子出事了。 关文莺一下就崩溃了,又经历了早产,身体不行了,实在是没有精力跟桂康折腾了。 但她也不敢离婚,怕没有她这条纽带,两家彻底撕破了脸,关家被打击报复。 谁劝都不好使,没办法,实在是怕她把自己耗死,才想了现在这个主意。 第331章 看诊 因为有姻亲关系,桂康就不翻脸? 打死付宁都不信! 当初他连自己亲妹妹都能利用,家里这些血脉亲人哪个没让他坑过啊? 怎么可能因为枕边人就放过嘴边的肥肉呢? 他就没有心! 所以能让他隐忍不发的绝对不是关文莺。 关文慧听着付宁对桂康的评价,连连点头儿,“没错儿,我爹也发现了,我们家就赶紧找别的辙,只要我们这些男人立起来了,他不敢动我三姐一根手指头!” 桂康之所以现在又软和下来了,一是因为关文成搭上了新督军家的生意,每月给督军府送粮食和鲜菜。 二是因为关文慧到了奉天,成了罗旭的徒弟,在修械所能直接接触到一些奉天的中层军官。 他觉得关家关系网对他还有用,立马换了嘴脸,亲自给关文莺收拾了行李,让她到京城小住,顺便调理身体。 听了桂康这番作为,大家没有一点儿意外,桂平不在这儿,正好儿吐槽起他亲哥来也不用顾忌。 连安说得更直接,“你们家要是想让闺女多活两年,赶紧断了亲吧,多两张嘴的事儿,又不是养不起!” 关文慧说自己老爹现在可后悔了,在家想起来就抽自己大嘴巴,说当初要是知道女婿是这个样儿,生意不做了也不能结这个亲! 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走私的事情已经让桂康插了一手,这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了! 而且闺女嫁过去了,孩子也有了,软肋拿在人家手里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付宁则是替他们庆幸,这还是关家有金矿这件事儿瞒住了,要不桂康不定怎么疯狂呢。 等到会叔过来说,菜都预备好了,可以开饭了的时候,大家也没能想出个法子来。 毕竟是桂平的亲哥哥,关文莺孩子的亲爹,不能说宰就宰了吧?! 等到第二天一早,桂平请了秦文远过去给嫂子把把脉,肖远安背着药箱跟着。 一进门,就看见桂平媳妇用小锅煮小米粥,把上头那层米油刮出来给孩子吃。 关文莺没有什么奶,他们家本来有个奶娘,但是临走的时候病了,现找来不及,只能先凑合着。 桂平已经托人买了牛奶,一会儿就送来,现在就是让孩子填填肚子。 秦文远给大人把了脉,又看了看孩子。 他看完又让肖远安也摸了摸脉,才拿出银针来,给大人、孩子都扎了几下。 这才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大人还好些,现在是崩漏之症,好生调养个两年,应该就没事儿了。 切记不可劳心费力,不能生气郁郁,若是成了血山崩,可就不好治了。” 他说完,正好儿方子也写完,就拿到了一旁晾着,又看了看那婴儿,言语间也是犹豫不决。 “这孩子……先天不足,不好养啊!这么小,尽量少吃些药,伤了脾胃就伤了后天之本。 我开个药浴的方子,每天给她洗洗、蒸蒸,最主要的是得让她吃,还得克化得动。 牛奶也好,米油也好,先少吃些,一天多吃几顿,其他的东西都先别给她吃。” 听着他一条一条的交代注意事项,关文莺把视线又放在自己瘦弱的女儿身上,想着这孩子打落了草,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不由得又要掉眼泪。 桂平媳妇紧着给她擦,“嫂子,大夫刚说了,不能哭,你也别着急,有骨头不愁肉,我娘家弟弟刚生下来的时候,也大耗子似的,现在门墩儿一样。” 付闯在外间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当天下午就提溜着一袋子铁砂回来了。 付宁看见他在连府后院弄了个大盆在那儿鼓捣,过去问了一句。 您猜付闯想干嘛? 他想教晚晚练铁砂掌! 说是怕孩子将来嫁人受欺负,得练点儿硬功夫。 付宁晕死过去的心都有,我好好儿的姑娘,练什么铁砂掌啊?! 他一把拽过付闯,指着大门口说:“兄弟,你出去问问,闺女已经很厉害了,她可不是小白兔,还欺负她?不要命了!” 现在付晚晚在这一片儿也是名人,别说欺负她,这姑娘一出门儿,街上的混混儿都绕着走,城墙根儿撂跤的见着她都跑。 再说你就是把铁砂掌练到九九归一,顶得住一菜刀吗?更别提子弹了! 付闯想想觉得也对,练铁砂掌不如给闺女买把枪,那这一袋子铁砂怎么办? 付宁一指隔壁,给肖远安,让他练!练成了,将来打姐夫去! 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安排了的肖远安,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嘴里嘀咕着:谁又念叨我呢? 看过了大夫,关文慧心里也踏实了,他得赶紧回奉天去,把关玉龙就留在了京城,说是给大家跑跑腿。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关家不放心,留下他看着关文莺呢。 今年的时气比去年强一些,虽然降水量赶不上常年平均水平,但是比起1920年可是好了不少,至少腊月里下了场大雪。 付宁在晨丰一号的基础上,准备向提高产量的方向研究了。 赵家庄上下这四个村在他的提点下,大旱之年没有饿死一个人,在远近乡里也小出了一把风头。 付宁已经好几年没有跟小福他们一起来宣化了,难得今年没什么事儿,早早的就赶着马车出来了。 这条路他也跑了好几年了,不说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方向吧,至少路上有几个弯儿心里头都有数儿。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这骡子就是不肯跑,眼看着就快到村口了,牲口不走了,站在那儿拿蹄子刨地。 小福拽了两下没拽动,嘴里骂骂咧咧的想拿鞭子抽它,让付宁给拦下了。 “看,烟!”苗诚突然大喊了一声,大家全都应声抬头一看。 远处赵家庄的方向冒起了黑烟,可不是那种袅袅炊烟,而是灰黑色的烟柱冲天。 像是着火了! 第332章 着火 第332章着火 现在这个时候,凡是在村庄比较集中的地方,附近山上都很难留下什么植被。 除了特别大的树,会被认为有灵性而留下,剩下的都会成为人们日常烧饭、过冬取暖的燃料。 所以这烟绝对不会是山火。 那村里能起这么大烟的东西,就只有房子了。 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付宁调转车头转了弯儿,拐进了一个山洼洼。 这里就是山体凹进去了一块儿,再往里也没有路了,但是边儿上有些荒草可以遮掩一下。 这回骡子乖乖跟着他就走了,而苗诚和苗义在车子后面把地上的车辙蹭掉,又把入口处被压倒的荒草扶起来。 四个人躲在山脚下,付宁给撸子上了膛,苗诚和苗义一人抓了块儿石头握在手里,而小福抱着鞭子哆哆嗦嗦躲在车厢后面。 过了半天,山洼外面传来了马蹄声,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声。 “快点儿,往下面走!还是一个样儿,进村就看谁家房子好,进去就奔里屋,什么值钱拿什么!出来的时候扛粮食,最后给他点了就跑!” 听着这呼呼喝喝的声音,付宁牵着笼头的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好在这帮人眼里大概只有下一个目标,没有特意去看路的两边,急匆匆的就从他们前面跑过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着过去了,他们才悄悄的从山坳里转出来。 付宁张望了一下那些人走的方向,牵着骡子就往赵家庄走。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人们来来往往的提着水桶、抱着水盆,往那些冒着黑烟的房子上泼水,耳边充斥着哭喊声。 想着刚才那句“哪家房子好先进哪家的话”,他把骡子的缰绳一扔,撒腿就就往赵青山家跑。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赵青山的老伴儿嗷嗷的哭喊。 一步迈进院子里,早就围了一圈儿的人,都低着头不说话,还有几个偷偷背着身擦眼泪的。 付宁伸着胳膊从人群的缝儿里左拨一下、右拨一下,好不容易扒拉出一条路,吭哧吭哧挤进去。 赵青山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脑袋,一声儿不出,他媳妇箕坐在一边儿,怀里抱着个血葫芦似的人,一手拍着地,张着嘴哭嚎。 他家儿媳妇和孙子跪在一边儿,那女人头发都散开了,眼光木木的,直愣愣的望着前头。 付宁仔细看了看那个躺着的人,是赵青山的大儿子! 他跑过去,两根手指按在了颈动脉上。 没用了,一点儿跳动都没有了,手指下的皮肤都凉了。 “青山叔,这是怎么的了?” 听见付宁的声音,赵青山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哑着嗓子说:“付先生,村里遭了土匪了!”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学着刚刚的遭遇,让付宁了解了一下那惊心动魄的场面。 这伙子土匪能有小二十人,有快马、有枪,旋风一样刮进了村子。 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挑着殷实人家挨个儿踹门进去,又抢东西、又抢粮食,最后还要再放把火。 现在正是收拾地的时候,家里的顶梁柱都在地里翻土、打畦,村里都是些老幼妇孺。 正当年的媳妇们也大都到地里去了,要么干活儿,要么送饭。 真没人,也真没想到这一出儿! 赵青山家的房子最好,自然是头一个被盯上的。 偏巧他下地去了,留了儿子、儿媳妇在家,看见有人闯进来,小伙子当然得冲到头里问问。 那他哪儿支蹦得过好几个心狠手辣的人渣子呢?! 几巴掌就给扇倒在地上了,屋里让人翻得乱七八糟的,他娘、他媳妇的陪嫁都让他们抄出来了。 眼看着仓房里的粮食也一袋一袋的被背走,他喊了几嗓子,可周围的人家都自顾不暇,都来不及过来。 这个时候有个不开眼的小子,一眼就瞅上他媳妇了,扑过来就要扯她衣裳。 但凡是个男人,这个时候就不可能冷静得了了。 他大喊着从地上爬起来,摸到了土匪们扔在他旁边的破茶壶,举着冲过来,就砸在那个小子脑袋上了。 一个茶壶,实在是没有什么杀伤力,顶多在人家脑袋上开了个小口子。 可是恼羞成怒的土匪,拿着攮子就把人给捅了,还连着捅了好几下。 旁边的同伙过来给了他一巴掌,嫌弃他在这儿浪费时间,这才骂骂咧咧的扛着袋粮食走了。 村里一有骚动的时候,下地的人们就开始往回跑,等到黑烟一起来,远处的人们也都看见了。 可是他们一进村子,却没法儿去追那些土匪,他们手上有家伙不说,自己家的房子都着了啊! 家里有人的,多多少少都受伤了。 顾不上看看伤,人还能喘气儿就行,回来的人全都拿着桶、盆,去井边、河边打水灭火。 那点儿水哪儿管得了用啊?! 好在那些土匪只点了村里三分之一的房子,亲戚邻居一起上手帮忙,大部分房子还都是土坯的,火势才渐渐控制住。 赵青山家的地离村子有点儿距离,他带着老伴儿和孙子跑回来的时候,家里的火都灭得差不多。 可他在院门口就看见,儿媳妇傻了一样抱着儿子在院子里跪着。 他老伴儿把手里的锄头一扔就扑过去了,可是孩子已经没气儿了。 “青山叔,……”付宁想劝劝他,可是张了张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老来丧子,这是痛彻心扉啊,神仙也劝不了! 赵青山攥紧了拳头,狠狠在地上砸了几下,看了看围在他家院子里的人,站起来说:“大家伙儿散了吧,回去看看家里都损失了什么,找个人归拢归拢,咱们得报官去!” 大家都叹着气,嘴里说着些不疼不痒的话,打算赶紧回去看看自己家的财产。 “先生,你看那边!”苗诚指着南边的天,对着付宁喊。 人们都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也是一股黑烟飘了起来。 “是西湾还是东湾啊?”有人小声儿嘟囔着。 却猛的听见赵青山他老伴儿凄厉的一声喊:“丫儿他娘!” 随后就是“砰”的一声闷响。 转身也只看见,赵青山的儿媳妇趁着人群散开了一条缝儿,鱼跃而起,一头撞在了石头台阶上! 第333章 土匪 第333章土匪 付宁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这样复杂的场面了,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回过神来,他对着小福大吼:“去车上把药箱子提溜过来!” 小福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反应都跟不上,“啊?啊……啊!” 他抖着腿,跟头把式的骨碌出门,又脚底下绊着蒜的跑回来,怀里抱着付宁的药箱。 丫儿他娘已经被人抬到房檐底下了,额头上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滴滴答答往地上淌。 付宁从箱子里拿出干净的白布,还有一小瓶酒精,小心翼翼的给她擦着伤口。 然后倒出些黄色的药粉撒在创面上,再用布条裹起来。 这是秦大爷给他配的金疮药,止血、生肌效果特别好。 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还算是有力。 幸亏人的颅骨够硬,她在地上跪了半天,腿上力气也不是那么足,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 “叔,我娘还活着吗?”丫儿跪在旁边儿带着哭腔问。 “活着,可是你一步都不许离开你娘,万一她再撞一回,就不好说了。” 听见付宁这么说,丫儿的小手死死攥住了自己母亲的衣襟。 剩下的事儿,付宁帮不上忙,他跟愣磕磕的赵青山说了一声儿就出来了。 拉着车再往前走就是三虎家了,这村里的房子要说第一好,肯定是村长家,排第二的就是三虎家了。 他们家房顶上现在也还冒着丝丝的黑烟,明显是火刚灭了不一会儿。 “大力!三虎家人呢?没事儿吧?”看见了个熟人,付宁赶紧打听。 “光顾着这火了,还没来得及找人呢!不过早上看见他们三口子下地了,就是老太太好像在家呢!” 说话间,三虎飞也似的跑回来了,他今年在村子最边上又开了一块荒地,想多种点儿黄豆,这几天都带着媳妇起早贪黑的干活儿。 看见村里冒黑烟他就往回跑,结果还是晚了。 “看见我娘了吗?看见我娘了吗?!” “北屋里没有!” “东屋里也没有!” 三虎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撒开步子就往后院跑。 付宁他们在后面紧紧跟着。 眼睛扫过菜地、豆腐坊、仓房…… 大力在柴火垛后边看见了一片衣角,“在那儿呢!” 大家呼啦一下就围过去了,“啊!”、“天呐!”,一片惊呼声不断。 三虎他娘趴在柴火垛上,血在身子底下聚了一个小坑儿。 等把她翻过来一看,前胸上开了个大洞,人早就凉透了。 “娘!娘!”三虎咧着嘴哭,把老太太的尸首在地上放平了。 “柴火下头有东西。”有人眼尖,指着那垛柴火说。 付宁上手一扒拉,在柴火堆里藏了两袋子的老棒子。 估摸着是三虎他娘看见土匪抢粮食,想把家里的粮食藏起来,让他们一枪给崩在这儿了。 这老太太刁蛮了一辈子,生生把晚晚的亲娘逼死了,没想到最后落了这么个下场。 付宁拍了拍三虎的肩膀,算是安慰他了,出门的时候遇见凤英背着孩子跌跌撞撞跑进来。 “付兄弟,我们当家的呢?” “后院呢,他没事儿,不过你婆婆没了。” 凤英听见三虎没事儿的时候,人一下子就松了,手上也没劲儿了,孩子顺着她的后背就滑下来了。 听见婆婆没了的时候,她已经拉着孩子去后院找三虎了。 付宁又匆匆去了趟赵三爷家,好在他们家没事儿。 赵三爷虽然有手艺,可早年间家里负担重,后来孩子生一个死一个,到四十多岁才落下两个儿子,就没攒下什么家当。 这回却是躲过一劫。 家里东西也都被翻了,就少了一袋玉米豆儿,房子和人都没事儿。 看着老爷子精神还好,付宁也就放心了。 土匪是从山窝棚那边过来的,估摸着山神庙也好不了。 果不其然,院子里是一片狼藉。 去年留下的粗苯家事儿扔了一地,炕上的柜子都打开了,铺盖也给划破了。 他们好歹把东西收一收,把车上的行李卸下来,小福凑过来说:“先生,那些土匪不会再回来了吧?” 这付宁哪儿说得准啊?又怕吓着小福,就胡乱点了个头。 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村里去了。 赵青山现在根本就干不了什么,把事情都委托给别人了。 付宁在三爷爷家帮忙,也听着他们议论。 这次村里死了三个人,除了赵青山的大儿子、三虎他娘,还有一个老头儿,说是跟土匪拉扯中,让人一刀戳肚子上了,昨天夜里没的。 栓柱一边儿干着活儿,一边儿跟他爸爸发牢骚,“这土匪盯着咱们干什么?!他们怎么不去洋河边儿上抢去?人家才富裕呢!” 洋河边儿上是宣化地区位置最好的耕地,守着大河根本不缺水,往年都是种水稻的。 去年实在太旱,改种了玉米和土豆,也是能浇地的,产量跟这些山区的丰年也不差什么。 “他们敢去啊?人家有钱,平时警察局、当兵的围得好,有动静儿都救去,有的村里就有枪,还有护村队。 就这帮土匪那两支独橛子,根本不够看!”锁柱也跟着附和。 独橛子是土枪,上子弹得把枪从中间掰开,一次一发,射程也近,但威力大,一枪能打死一头牛,所以又叫“轰死牛”。 别说正规军,警察都看不上这玩意儿,除了村里,也就是土匪还使它。 停了七天灵,全村的人浩浩荡荡把他们送进了家族的坟地,几家人哭得肝肠寸断。 葬礼一结束,赵青山就强打着精神,带着几个族人去了宣化县城,都知道报官没用,但他也得去。 得让老爷们知道他们这儿有土匪了,万一呢?万一有剿匪的,他也能报仇了! 赵青山前脚刚走,付宁也带着苗诚走了。 不过他是去张家口,除了领工资,还得找找黄琛,看看他那边儿有没有办法。 就算不能把这些土匪消灭掉,至少要让他们不敢再来赵家庄了。 黄疯子还是老样子,窝在沙发里,脚往桌子上一搭,见着付宁就一句话: “呦呵,真巧啊!你看这是谁?” 第334章 换防 第334章换防 随着黄琛的话音一落,屏风后面闪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汉子。 “刘俊生!” 付宁惊叫一声,原地蹦起来三尺高,扑过去勒住了他的脖子,狠狠的抱了几下。 “你不是在锡林郭勒吗?这是有公干?在这儿待几天?我给连安发电报,让他过来!” 听着他都快要语无伦次了,刘俊生用他那蒲扇似的大手拍了他后背一下,“不用让他瞎跑了,有机会再说吧。” 付宁在他拍了一下之后就撒手了,这大哥手劲儿太大,再拍一下怕是得吐血。 “老刘这回是换防,离得近了,以后有的是机会。”黄疯子站起来,拽过来两把椅子让他们坐着说话。 “换防?换到哪里?” “乌兰察布。” 听到这个地名,付宁一拍巴掌,太好了,确实近多了。 “行,等我给他写封信,让他拉着肥猪肥羊去犒赏三军。” “哪儿来的三军?我就一个连长。” 刘俊生这次是随着团一级调防,在张家口不过是暂时停留几日,催一催军需他就该回驻地了。 自从外蒙平叛之后,他就一直驻守在锡林郭勒,直到前年徐树铮带着他的军队进入外蒙,他们也就跟着往前走了不少。 但是去年,徐树铮回军中原,跟曹锟、吴佩孚打了几场硬仗,却以失败告终,最后通过日本领事馆的帮助逃到了天津,远渡日本避祸。 他这一走,外蒙的形势急转直下,本来外蒙撤治已经得到了中央政府的批准,现在那些王公、喇嘛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徐树铮的部队一走,他们这些原本跟着行动的驻边军也得调整,全都调离了原防区。 刘俊生也就跟着从边疆回到了乌兰察布。 “挺好的,怎么也比那边条件好些。”付宁看着他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出言安慰。 黄琛觉得在警察厅说话还是不太方便,张罗着他们跟他回家。 老杨在付宁来之前就被打发回去买菜了,现在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走吧。 一出门儿,黄琛就看见了站在窗户底下等着付宁的苗诚。 “黄爷。”他站得直直的,见他们出来了,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 “行啊,出门都带保镖了。”黄琛打趣了付宁一句,随即眉头就是一皱,“有事儿了?” 付宁心里暗挑大拇指,不愧是搞情报的,这份儿敏感别人就比不上! “我待着的那个村子闹土匪呢,就前两天我刚回来,差点儿撞个满怀。” “土匪?多少人?什么配备?”刘俊生半侧着身子,看了一眼付宁,又盯着苗诚问。 从警察厅到黄琛家并不远,根本用不着坐车,正好儿用这一路的时间把赵家庄的事儿说一说。 听说这伙土匪还不到三十人,就两把独橛子,刘俊生撇了撇嘴,他们也就是欺负欺负老百姓。 可就是这实力的土匪,黄琛依然表示警察厅管不了。 为什么? 因为警察不足! 去年这场旱灾加蝗灾,可是把张家口、宣化这一带祸祸得够呛。 这肚子里一没食儿,人性里的自私就冒出来了,不管人家活不活,自己得活! 于是抢劫的、绑票的层出不穷,小偷小摸就更不用说了,抓都抓不过来。 像付宁遇见的这样聚啸山林、落草为寇的,光黄疯子知道的就有二十多伙儿。 就警察厅治下的那点儿警察,巡街、上户口都忙不过来,更别说他们跟这些个人底下有没有勾连了。 “实在不行,我让老杨带上几个自己人,上你们那个山沟里晃悠几圈儿去,算是敲山震虎了。” 付宁还没说话,刘俊生把话茬儿接过去了,“没用!你们前脚一走,他们后脚照样打家劫舍,你这连标都不治,更别说治本了。” “那你有招儿?” 刘俊生一乐,露出了两排大白牙,“你给我整一道协助的命令去,我带着手下兄弟把他们铲平了,你再没事儿过去看看,你说呢?” “这个好说。”黄琛心里琢磨着,找一道手令来不是什么难事儿。 现在察哈尔都统虚悬,张景惠刚刚灰溜溜的下台了,继任者八字还没一撇呢,从陆军部找找关系,调动不了几个人的命令还是不难得的。 “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就一个班,够用了。” “行,等着吧。” 三言两语,付宁的烦心事儿就解决了。 要不怎么说,枪杆子硬,腰杆子才硬呢! 刚推开黄琛家的院门,一股子炖羊肉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杨大爷,炖羊排还是羊肉啊?”付宁站在厨房门口打招呼。 “付爷也来了?!羊排、羊肉都有,就是春天的羊太瘦,你们凑合吃吧!” 这个吃饭吧,可能在每一个人那里都有惯性,连安家付宁去十趟,能吃上八顿面条,而到了黄琛这儿,是九成九吃羊肉。 付宁心里假设了一下,估计这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就天天吃羊肉汆儿面了。 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三个人都松弛得很彻底,刘俊生把军装一脱,衬衫扣子一解,袖子挽到胳膊肘,往椅子上一倚。 “你这儿可以啊,够宽敞,就是太冷清了,没想着添个知冷知热的?” “就我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嘎巴一下的,一个人挺好。”黄琛打开柜子挑着酒,没说几个字就得咳嗽两声儿。 付宁有些担忧的看着他,“秦大爷给你开的药吃着呢吗?他给你开了好几个方子,吃的、抹的、泡的,你得用啊!” 秦文远是给黄琛把过脉的,说他损了根本,要是好生调养着,没准儿能活过花甲之年,要是自己还瞎作,寿数就不好说了。 “想起来就吃几顿,想不起来就算了,人的命有数儿的,不必强求。” 黄琛拿了坛子好酒出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走到门口招呼老杨。 “装个锅子吧,今儿个阴天,正好儿吃这个。” 好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这个时候还真就飘了几个雨丝下来。 门外春雨沥沥,无声的沾湿了空气,带着最后一丝的寒气在地上打转。 门内热气扑脸,酒逢知己千杯少。 第335章 男人们的话题 第335章男人们的话题 付宁把脚踩在黄疯子的椅子腿上,一只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端着酒杯,上半身往刘俊生那边靠。 嘴里跟他说着张勋复辟那年,自己在天坛里打死关老六的事儿。 等他说到,跑了这一圈儿,腿疼得他在炕上顾涌了好几天的时候,逗得那两个人乐不可支。 “这回我也离得近了,快马不过几天的脚程,再遇见这样的事儿,你给我捎个信儿,省得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付宁喝了几杯酒,嘴里也开始跑火车了,跟他们说,自打从俄国回来,自己的枪法见长了不少,再遇见关老六那样的,保证一枪就给他崩那儿。 知己兄弟喝酒不用劝,三个现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围着桌子大块儿吃肉、大口喝酒、大声吹牛,拿出了别人完全看不到的一面。 男人们聊天,这话题自然就转到国内国外的各种大事上去了。 说到外蒙,黄琛和刘俊生都是说不完的话,到了激动的地方砰砰拍桌子。 他们都是从外蒙平叛就聚在这里的人,可以说都是为了这块地方流过血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徐树铮带兵进外蒙的时候,付宁倒还知道,农林部那个时候还专门开了会,说是要在外蒙推广农作物,让他们圈选几个合适的品种。 估计当时是想跟内蒙一样,把垦荒作为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下发各旗,让游牧民族安定下来,才好控制。 但是那边的土壤条件还不如内蒙,要想形成农耕的生存环境是有难度的。 付宁当时推荐的是马铃薯,安晨冬还奇怪他为什么不推荐自己的晨丰一号。 因为玉米在种植上还是要点儿技术的,而且这种作物得轮作,如果一直种玉米,很容易闹病。 相比之下,土豆不挑地,种起来也容易,田间管理的要求也没有玉米高,更适合刚开始接触农业的人。 他的意见被采纳了,但是农林部最后给徐树铮主推的是大白菜。 在推行垦荒的这个过程里,徐树铮的手段非常强硬。 可以说那些外蒙的王公、喇嘛们,提起他都有些两股战战。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加上欧洲开始打仗了,沙皇俄国又爆发了革命,他们觉得能从外部取得的支持变少了,就想着撤治。 就是撤销自治,重新成为中华民国版图的一块儿。 从民国初年他们闹独立开始,这才几年呢,由独立到自治,又由自治申请撤治。 可是随着徐树铮离开外蒙,又在国内遭遇了失败,他们的口风又变了。 俄国内战,白俄、苏俄两股势力先后进入外蒙地区,各自找到了代理人,斗得水深火热。 他们最后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对于这块土地的欲念就没变过。 不管最高的椅子上坐的是谁,吃到了嘴里的肥肉都不可能吐出来。 而外蒙这帮人把墙头草这三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可惜了,徐树铮这一走,外蒙的大好局面都丢了!虽然有人说他杀伐过重、弹压太严,但是那帮人,你不把他打疼了,他们根本就不听你说!” 听着刘俊生语气里大大的可惜,黄疯子拈着花生米往嘴里送。 “这后面的牵扯可就大了,不光是咱们自己政府内部的派系在斗,那几个跟咱们有关系的国家,谁都没闲着,谁都没安好心!” 他给付宁和刘俊生掰着手指头算。 英国跟南方、北方都有联系,今天撺掇这边儿,明天撺掇那边儿,就想让你们在自己家里打个头破血流。 而这次北方军队的派系之争,背后有美国和日本的影子,想要打断段祺瑞和徐树铮武力统一南北的打算。 而苏俄在国内的白俄势力还没有完全肃清的情况下,手已经伸过来了。 不仅撺掇外蒙重新回到自治,甚至是独立的状态,还悄悄插手北方军队的战斗,就怕你们自己打不死自己。 “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黄琛给他们总结了,用筷子从锅里趟了几下,捞上块儿羊肉来。 “肉还是太瘦了,你们哪次也不赶着秋天过来,都吃不上好羊肉。” 他那里嘟嘟囔囔的,付宁这边和刘俊生碰了个杯,听他说着当初在外蒙找连安和罗旭的过程。 那两个家伙也是命大,弹尽粮绝的时候被自己人接住了,就是随行的那两个骑兵伤得严重,估计伤好了也当不了兵了。 付宁想起了郑连长要办的那个农场,觉得是个法子,就跟刘俊生讨论起来了。 办农场是个出路,那些因伤退伍的残兵只有一点点的安置费,又丧失了大部分劳动能力,即使能回家,日子也是困顿。 很多人在重残之后都是不吃不喝,只为了不拖累家人,还能得一笔抚恤。 要是有这么个地方安置,那真是积大德的事儿,但操作起来太困难了。 首先就是得找大块儿的荒地,还有就是这些伤兵基本都不能干活儿了,那谁来种地养活他们呢? 所以郑连长的那个操作只能是个个例,而且就只针对这次跟着他从俄国回来的这几个人。 小范围的还能搞一搞,把家里人接过去了,劳动力的问题就解决了,还能照顾伤兵的生活。 大面积的推广,不可能!除了国家,谁都没有这个能力。 但是刘俊生还是打算弄个小的,“带兵得有心腹,危急的时候得有人给你卖命,想让人家卖命,得先买下来。” 他是真的想要搞一个这个,这次跟着他过来的这个班就是他的亲兵,这次就打算安排他们。 什么时候他升官了,这个范围再扩大一点儿。 万一哪天失势了,也是一步退路。 那这个地方放在哪儿呢? 三个人在桌子上用酒杯、盘子摆了个简略的地图,指指点点的商量起来。 付宁坚决反对他把这个基地放在东北方向,说这一边儿将来不安定。 也确实是,在座的都能看出来,自从三省归属一人势力之后,野心已经摆出来了。 这次段祺瑞和徐树铮对上了曹锟、吴佩孚,东北的势力左右逢源,也把手伸向了热河和察哈尔。 不过是实力不够,没有坐稳。 假以时日,他必然卷土重来。 既然东边不行,那就试试西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刘俊生的手指划过那些杯盘碗盏,好像瞬间穿越了大半个锦绣河山。 最后他的手停在了五原、包头附近,“这里呢?” 付宁刚想点头,黄琛把手摁在了他们点着的杯子上。 “不着急,再等等!可能有个你认识的人最近要有大动作!” 第336章 旧相识 第336章旧相识 “我认识?大动作?”刘俊生有些疑惑。 “算个人物。”黄疯子的眼珠子在他们两个脸上转了几圈儿,把手往那几个杯子下面一拉、一点。 付宁眯着眼睛估算那个位置,河南? 河南是谁的地盘啊? 他脑袋里转了好几个人名,但是要跟刘俊生有关系的,好像又都不是。 现在全中国要说哪个地方最倒霉,可能找不出来一个唯一答案,但是甭管有几个选项,必有一个河南。 不说天灾,只说人祸。 这块儿地方是逐鹿之地,这些年甭管谁打谁,都得捎带上他,那些总理、将军、大都督们一声令下,当兵的就得豁出命去东征西讨。 中原是产粮区,也是各家诸侯爆兵的地方,偏偏天险还少。 丘八的脚步把地面都踩薄了三层,黄土下埋的还尽是乡里子弟流尽了鲜血的尸身。 “跟我有关系……冯管带!”刘俊生一拍桌子,“他不是被调到湖南去了吗?” “又打回来了,不过他现在在信阳进退维谷,估摸着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了,你等等看。”黄疯子用手指在桌子上指指点点。 “您这消息够全面的啊!国务总理也比您强不到哪儿去吧?” 听着付宁打趣的话,黄琛嘴角一勾,“咱们在俄国的时候,老杨不是一直在京城吗?闲着也是闲着,不能白吃几个月的烤鸭子啊。” “那他可能会往哪里去呢?” 黄琛和刘俊生的手同时停在了西边,“东边和南边都是有主儿的地方,人口稠密,也有钱,轮不着他下手。” 冯管带入过川,也在湖南打过仗,不过这两个地方地方势力都强,不一定拿的下来。 刘俊生分析了几句,看向了黄疯子,想让他也分析分析。 那家伙刚塞了一嘴的羊肉,嘴里空不出来,就用手指往更左边点了点。 “陕甘!这个地方离中原远一些,人没有东边那么多,但是地不少,更重要是这任陕西督军是段祺瑞这边儿的,该下台了。” 黄琛一边儿嚼着一边儿说,有些含含糊糊的。 而且他收到消息,徐树铮年初的时候回国了,人在福建。 他跟孙先生和张大帅都有联系,想把几方力量整合起来,把直系势力打下去,再把段祺瑞扶上来。 付宁记得疯子说过,他师父留给他的情报网主要是在京津冀,什么时候连福建都有他的眼线了? 黄琛一摆手,他就是个孙猴子,架着筋斗云也跑不了这么快。 这些消息是他在南边的同志分享过来的。 这句话说出来,付宁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刘俊生一把抓住了黄琛的手,急切的问道:“你联系上了?!” 看着这两个人激动的握着手,付宁先是有些不明白,等到刘俊生问:“那我们有什么安排?” 而黄琛的回答是,“蛰伏等待机会。” 他忽然想起来了,眼前这两位可不仅仅是游走在几方势力之间的情报头子,还有小小的驻边军连长。 更主要的是,他们两个在辛亥革命之前就是同盟会员! 按照现在的势力划分,他们两个不属于北军,而是南军。 有这样的资历,在北方隐忍不发,他们所图不小啊! “那先生们是要跟这两家合作了?” “驱虎吞狼,合纵连横,正常。”黄琛端起酒杯跟自己的同伴碰了一个,“徐树铮这次表现得正常多了,他们安福俱乐部把持国会的时候,那家伙不可一世啊。” “他们想一统南北,没有强大的政府支持是不可能的,这个操作正常,就是小徐下手有点儿狠了。” “没办法,权势迷人眼,他在那个位置上只能赢不能输,逼得急了也就不顾什么规矩了。” 看着他们两个说得火热,付宁却是不太明白,伸着手上下挥舞,让他俩给解释一下,这是说什么呢?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了一个名字:陆建章。 陆建章是谁? 刘俊生指着他们刚才摆弄的杯子说:“他跟冯管带的关系可不一般。” 冯玉祥是陆建章的侄女婿,但这仅仅是两个人关系里最基础的部分。 当初滦州兵谏之后,冯玉祥参加起义失败被抓,是陆建章奔走周旋,才捡了条命回来,而跟他一起被抓的王金铭、施从云等人都牺牲了。 刘俊生当时也参加了滦州兵谏,后来天津起义的时候,他在联络保定吴禄贞旧部的路上,被曹锟的部队打伤了,才在京郊遇上付宁的。 陆建章是老资历,在国会选举的时候,也联系了不少段祺瑞的反对派,势力也不小。 徐树铮为了万无一失,居然派人把陆建章暗杀了。 那冯玉祥心里能不恨他?只怕是都要不共戴天了! “当时小徐还是飘了,在上面的位置坐久了,就会拿捏不好自己的斤两,觉得老子天下第一,那就离输不远了。” 付宁听他们说着旧事,觉得这些才是最好的下酒菜,不过对于这件事的结果,他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那要这么说,徐树铮可得小心冯管带啊,这万一哪天落到他手里头,只怕人家会叫他偿命啊!” “没错,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冯管带绝对会给陆建章讨个公道的。” 刘俊生把那些杯子、盘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把话题又引回到自己想办的小农场身上。 冯管带去不去陕甘,现在还是个未知数,为什么黄琛就建议他把退路也放到那边呢? “你先预备着,我是想着,到时候如果他真的撬了陕西督军,你借着买地的事情,去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拉一拉。” 而付宁的建议最直接,就是陕西了! 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第337章 申请配枪 第337章申请配枪 黄琛和刘俊生都对他如此笃定感到迷惑,但是先预备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既然咱们付神棍都这么看好这块地方,你就好好儿合计合计,没准儿就有意外收获呢!” 在暖锅“咕嘟咕嘟”的声音里,三个酒杯轻轻一碰,这件事儿就定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黄琛就出门给刘俊生找调令去了,要不然他这个连长擅离驻地可是犯军法的。 付宁则是跑去实业厅领工资,其实凭着晨丰一号的名气,他现在直接把关系转回农林部是没问题的。 但是安晨冬还是建议他先这么挂着,部里现在风气不好。 谁能想到,打仗的分派系,他们这些研究种地的也分派系呢?! 每天都是:我们不是一派的,那你提出的建议、申请,我们都不会批的。 咱们一头儿的,那你就是找了个再不靠谱儿的项目,部里都可以支持一下。 总之,天天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别想塌下心来搞研究。 付宁这样没有背景、手段的人,还是离得远一点儿安全,在宣化是偏远,工资也没有部里多,但是清静。 不牵扯这个党、那个派,他有晨丰这块儿压舱石,谁上来都不会动他。 付宁也问过安大人,“如果他们攀咬你怎么办?” 安晨冬用手在腰间一比划,“那我就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拍,老子为共和流过血,老子为共和拼过命!” 霸气! 付宁当时对着他一挑大拇指,随着年纪渐长,安晨冬是越来越成熟了,在官场上也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就是酒量一直没什么进步。 现在察哈尔实业厅对付宁也是客客气气的,那年黄琛从京城回来,手里拿了一沓子任命状,上来就把警察厅厅长给撸了。 后来他又消失了一年,说是最顶上的人亲自布置的任务。 现在他是察哈尔警察厅的侦缉处长,但是整个儿察哈尔的上层,没有一个敢惹他的。 付宁的工资让黄琛代领过一回,他们自然就把他也划到那个圈子里了。 更何况,付宁在实业厅一天,农林部的特殊津贴就给一天,以前是一年三千大洋,今年又多了一千。 实业厅的厅长听说付宁来领钱,都特意过来跟他打招呼,问他平时有什么需要的。 付宁听说实业厅现在下设了苗圃,就把一部分实验计划分出来了,不能老让他们拿钱不干活儿啊,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厅长让秘书把那摞计划书收好了,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 临走的时候,付宁看见了实业厅门口有站岗的警察,拍了拍脑门,问他们有没有专门的安保人员,自己在的那个村儿闹土匪呢。 实业厅的保卫处赶紧跑过来,说警察都是上头派下来的,他们是真的没有人,不过可以申请宣化的警察到他们村巡逻。 歇着吧! 现在警察什么样,谁不知道啊?! 去一趟,要吃要喝,走的时候还得拿,除了正事儿不干,什么都干,听说土匪来了,跑得比兔子都快。 他这不是给赵家庄找祖宗呢吗?! 付宁又打听,能不能给申请几支枪,不用多好,就说是试验场自用。 到时候赵家庄也能有自己的护村队,土匪再来也有自保的能力。 要是能申请下来,就给警察厅的黄处长送去,让他转交一下。 领了工资,付宁就没事儿了,带着刘俊生在张家口城里随便溜达。 给连安的电报一早上就发出去了,等到了第二天下午,大哥就出现在了警察厅门口。 “兄弟,换防了也不说一声儿,要不是付宁撞上了,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悄默声儿的去乌兰察布啊?” 连安上来就抱了刘俊生一下儿,说罗旭在奉天过不来,他就一并代表了。 听着他的嗔怪,刘俊生笑着说,他也是刚到就碰上付宁了,本来是打算等到了驻地再告诉他们的。 “你到驻地了再告诉我,就是不想让我们叨扰呗?!” 几个人在警察厅门口说得热热乎乎的,就看见黄琛抱着几支短枪出来了。 “付宁,你申请配枪了?” “我跟实业厅申请的啊?” “那也是落在我这儿啊,实业厅上哪儿找枪去啊?” 付宁看了看他怀里的几支枪,“韦伯利转轮,你还能找到更老的枪不?当年北洋水师就使这玩意儿吧?” “这玩意儿都不多,怎么也比独橛子强!” 老杨和苗诚把枪接过来,黄琛把身上的土掸了掸,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走,嘴里也没闲着。 现在这警察用的枪是五花八门,基本上是有什么用什么,没有个统一标准。 一部分警察是从军队转过来的,用的都是部队里的长枪,当初袁世凯在天津建立现代警察的时候,都是正规军转过去的。 剩下的就看这个警察厅自己能不能张罗了,有钱的可以买新枪,有人的可以该落部队淘汰的旧枪,没钱又没人的就只能淘换各种老、破、旧了。 “转轮便宜,比撸子至少便宜一半儿呢,各个警察厅都不少配,想要更好的就得自己踅摸了,我刚才看见库房里有不少铁尺,走的时候你带上几把。” 给刘俊生的调令基本上找下来了,再过两天就能到,付宁找了个饭馆请刘俊生的亲兵吃了顿饭。 “诶~~~,来福呢?我还以为他会是你警卫班的班长呢。” “那不是亏了他了,我不在连里,他就得替我盯着,从锡林郭勒到乌兰察布且得走些日子呢。” “你那军需催得怎么样了?”连安最关心这个。 对于刘俊生的救命之恩,他一直放在心上,但不知道怎么报答,但凡有他能伸上手的地方,都想试一试。 “差不多吧,现在还不知道冬装怎么样呢,但是我们在锡林郭勒也自己补充了点儿,过冬不难,可军粮就没谱儿了。” 有需求就好办,供给一个连的粮秣有困难,但是一年支持他一千斤粮食没问题。 付宁也跟着出主意,大福在垦务总局,就在乌兰察布附近转悠,等到今年的粮食打下来,可以找他协调买粮。 这一下就把刘俊生的燃眉之急解决了,带兵的最怕什么,最怕缺吃少穿,当兵的连饭都吃不上,谁还给你卖命啊?! 他的警卫班这两天顿顿吃得嘴角流油,精神面貌一下就不一样了,所以兵得养,更得练。 这不,协助剿匪的命令来了,到了他们见真章的时候了。 第338章 书呆子 第338章书呆子 付宁来的时候,身后只有一个苗诚,可谓形单影只。 回去的时候,带着乌泱乌泱一大帮人,那叫一个人多势众。 不仅是刘俊生带着他的警卫班来了,黄琛带着老杨还有几个少年也来凑热闹,连安跟着过来看热闹。 付宁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热闹。 快马加鞭到赵家庄的时候,远远看见村口的大槐树底下围着一圈儿人。 听见他们的马蹄声响,跟被踩了一脚的蚂蚁一样,慌忙四散。 只有一个人在大树底下站得直直的,抬着头看向他们来的方向。 付宁快到近前的时候勒马慢行,仔细一打量,是赵青山。 “青山叔,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付先生?您这是……”赵青山疑惑的看着他身后的人,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装的。 “剿匪。” 听见这两个字,赵青山的手紧紧攥了个拳头又松开,终是抵不住心情激荡,上前两步拽住了付宁的胳膊。 “真的?真剿匪?” 看着他脸上老泪纵横,付宁也紧紧握着他的手,“真剿匪!都是我兄弟!” 赵青山转过头去,“啊、啊”的大声哭了一阵儿,拉着付宁的手大步往村里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喊:“是付先生!他带着人回来剿匪了!” 听见他的喊声,那些藏在门后面的人都偷偷从门缝儿里张望了几眼,确定是真的,才纷纷把门打开,跟着他们往赵青山家的院子里走。 等他们在院子里坐定了的时候,院子外面早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赵青山的老伴儿忙着烧水、沏茶,他大儿媳妇听说是剿匪的人来了,顶着头上的伤,带着一身重孝,出门就跪地下了。 付宁赶紧站起来要去扶她,有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后生站在赵青山身后,抢先一步把丫儿叫过来了。 这人对着付宁他们一点头,“我是赵仁怀的弟弟,赵仁礼,谢谢诸位能到赵家庄剿匪,但是我认为……” 他话还没说完,赵青山说了一声儿,“三儿,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赵仁怀是赵青山那个死了的大儿子,他家三个孩子,这个赵仁礼是老小,还不到十五岁,中间还有个姑娘,已经聘到外村去了。 “青山叔,你们聚在村口是等什么呢?” 一封已经揉得皱皱巴巴的信,递了过来,“付先生,我还以为是要命的来了呢?” 付宁把信展开来一看,这笔歪七扭八的破字儿,比他刚来的时候写得还难看。 “赵家庄的听着,老爷是卧虎岭的大当家,限你们三天之内交出一千斤粮食、五十斤油、两头猪,到时候拿不出来,我们就把你们全村都杀了!” 落款是:刘老……黑? 付宁蒙着读下来了,这字儿认着费劲,还有好几个错别字,他读得磕磕绊绊的。 “这刘老黑是谁啊?” “这是宣化最近闹得最厉害的一股土匪,比上次来咱们村里的那个王大胡子人多,听说手里有盒子炮。” 赵青山这次去宣化,可以说闭门羹吃得是饱饱的,衙门里有个小吏专门接待他们这些来报匪患的人。 然后跟他们说,县里把他们的地名儿都记下来了,但是现在县太爷手里也没有兵,剿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让他们回去自己加点儿小心,等县里有能力了,一定把匪患除了。 赵青山不死心,又去了警察局,人家连门都没让他进,说剿匪不是他们的职责。 他还试着去了军营,都没走到门口,就被站岗的拿枪轰走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垂头丧气的回来了,结果刚一进村,就有人送了这封信来。 不说那油、那猪,就是一千斤粮食村里也拿不出来啊,这些人把家底都搜刮干净了,兴许能凑上,那全村人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今天就是第三天了,大家没办法都聚在村头,眼巴巴的看着赵青山,等着他拿主意。 付宁他们回来的时候,村里人以为是土匪来了,吓得都往家跑,赵青山当时是满腔悲愤,打算跟人拼命了。 “也就是说,这帮土匪今天不来,明天也有可能来,能有三十人吗。”刘俊生接着问。 他来的路上已经看过地形了。 到时候村里人在那儿假说要交粮,把土匪诳过去,他们出其不意就动手,把拿着枪的都打死,剩下的就不是事儿了。 他这边儿还没说完,赵仁礼又插话了,“军爷,我觉得咱们应该先讲讲道理,让他们知道羞愧!人不学,不知义。” 知道羞愧的还能当土匪?! 付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还能有这么天真的人呐?! 就听着他在那里滔滔不绝,说他们先生说了,现在的土匪都是吃不上饭的农民,应该小惩大诫,教化为主。 他们学了《周处除三害》,先生说遇到逞凶斗狠的人,应该让他们知道礼义廉耻,就有可能为国家发现一个周处,让他们走上正路。 …… 付宁无语了,真的,他这十几年见过不少人,经过不少事儿,这么无语的人真的少见! “青山叔,仁礼多大?在念书?读的私塾?” “不是,托人让他在张家口念的中学堂,自小就住校,接触的人和事都少,家里又惯得厉害,所以就……,唉~~~” 赵青山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本来这个小儿子读书读的好,是村里人人艳羡的对象,现在可不好说了。 读的新式学校?那还能读成这样的老八板? 付宁抬起胳膊肘怼了黄琛一下,“你要不要查查他们先生?这满嘴跑火车啊!” “不用查,他们那个先生我知道,前清的举人,出了名儿的书呆子!” 得,这是大书呆子教出个小书呆子来。 付宁端了碗水,打断了赵仁礼的长篇大论,“兄弟,喝口水歇会儿吧!” 连安接着说了一句:“你说的没错,先礼后兵!等到刘老黑他们来了,你就先去跟他讲讲理,看看能不能让他浪子回头。” 赵仁礼一脸认真的点头儿了! 他居然点头儿了? 他居然真的认为自己能劝出个周处来?! 付宁觉得他不是读书读傻了,就是神经搭错了! 第339章 被巴掌重塑的三观 第339章被巴掌重塑的三观 “军爷!这可不行啊!这……” 赵青山急忙出言阻拦,他刚送走了一个儿子,可就剩下这一个儿子了。 “没事儿,孩子长大了,就得经经风雨,要不脑子都不灵光了。” 连安还是一脸笑,可天知道,他刚才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一巴掌甩那孩子脸上的冲动。 这地方居然也能培养出这么个奇葩,这趟也算是不白来! 黄琛在一边儿忍笑忍得脸都僵了,回头看看跟着过来的那几个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几个人现在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嗯,情绪控制还是不太好,回去得多练。 刘俊生可不管这个,这次既然来了,打掉一股土匪可不够本儿,要想让付宁以后能高枕无忧,就得一下儿把名头闯出来! 等到天快黑了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从村外传过来,村里正吃了晚饭收拾家伙事儿的人们一下子就定住了。 手上不管在干什么,立马都定格了,只有耳朵立起来了。 只听见村外有呼哨声、有脚步声,还有人叫马嘶,带着隐隐的火光接近了村庄。 “赵家庄的人听着,卧虎岭的老爷们来收东西啦!识相的把粮食扛出来!” 听着那破锣嗓子的呼喊,人们手上的动作都加快了,把家里的孩子绑在大人身上,再揣上值钱的物件。 老人背起一袋干粮,趁着将黑未黑的时候,悄悄从后门出去,往山坡上、河沟边跑。 赵青山在黄琛的指挥下,带着人抬着粮食往村头儿走。 付宁他们都打着火把在后面跟着,有胆子大的村民也远远跟着。 赵仁礼拿着自己打好的草稿走在队伍里,刚才他爹不让他出门,给了他好几脚,一点儿用没有。 等到了村头儿大树底下,有一伙人正举着火把等着呢。 领头儿的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棉布褂子敞着怀,露出了圆鼓鼓的肚子,还有巴掌宽的腰带上插着的匣枪。 旁边儿有个胖乎乎的老头儿,手里举着火把,佝偻着身子,陪着笑脸说着什么。 余光瞥见他们过来了,立刻换了副凶狠的嘴脸叫唤着:“快点儿!耽误了刘爷的工夫,你们赔不起!” 等着赵青山他们走近了,他用眼睛瞄了瞄那几袋粮食,“不对啊?不是一千斤粮食吗?怎么就这么点儿啊?” 黄琛用手捅了赵青山一下,老头儿苦着脸往前一步,“老爷,去年遭了大灾,真的是没有余粮啊!” “废话!我们还不知道遭灾了,就是因为没有粮食,爷们儿们才下山的!” “可是没了粮食,村里人也要饿死啊!” “我管你们饿不饿呢?!交粮,要不就交交命!”说着,那个土匪拔出把短刀就架在赵青山脖子上了。 “慢着,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做人要讲理!” 赵仁礼从后面冲上来,手里拿着他默写的《周处除三害》。 “讲理?理有屁用!”老土匪反手一巴掌就抽到他脸上了,把他打了个趔趄。 这孩子还是不放弃,对着刘老黑开始讲道理,说着礼义廉耻,说着周处的故事。 结果刚说了一段,迎面又挨了两巴掌,刘老黑的力气可比刚才那个人大多了,赵仁礼的两颊一下儿就肿起来了。 “还礼义廉耻?能当饭吃?老子要是顾忌这个,还上什么山、落什么草啊?” 说完对着赵仁礼又是两个窝心脚,伸手拽着他脖领子就扽起来了。 “你不会也是张家口那个老学究教的吧?我三年前剁了个不开眼的,也是这么满嘴道理,据说就是他教出来的!” 赵仁礼脸上都被扇木了,肚子被踢得剧痛,一双手都不知道先揉哪儿了。 更让他震惊的是这些人的表现,跟老师讲的不一样啊?不是应该幡然悔悟,痛改前非吗?! 怎么一副我知道我是坏人,但我就是坏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呢? 还有人跟他一样讲道理的,被杀了?! …… 他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赵仁礼是他家的老来子,他出生的时候,赵青山已经当上了村长,家里条件还不错。 他又是一副聪明相,赵青山就托了舅舅家的人,先是把他送到了宣化读小学。 学校里没什么住宿生,他就跟着个老夫子读四书,后来家里又把他送去了张家口,遇上了现在这位老师。 从小背的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现在这几巴掌,可是把他这么多年读书得来的信仰抽了个稀碎! 他还没有回过神,就看见那短刀对着赵青山就扎过去了。 “爹!” 他想扑过去,可是肚子太疼了,现在腰都直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但是刀没扎到赵青山身上,一声枪响,那个老土匪的脑袋上就多了个血洞,仰面朝天的倒下了。 他这一倒,土匪队伍里就骚动起来了,刘老黑刚把枪拔出来,脑门正中也多了个窟窿,咕咚一下就直直的摔在地上了。 大槐树后面转出了刘俊生,手里端着匣枪,只喊了一句:“不要活口!” 瞬间,几个方向枪声齐发,土匪倒了一批,还能站着的掉头就跑。 在正规军眼里,这几个土匪跟几头猪没什么区别,两轮排枪下来,一个站着的都没有了。 黄琛让手下的几个孩子去打扫战场,“先补刀,不管活的、死的,脖子、心口先来一下,再说别的。” 鲜血染红了他们手里的短刀,这是必须要迈过去的坎儿,黄琛带他们来就是见血的。 赵青山顾不上别的,扑到儿子身边,一个劲儿的上下摸索着,“三儿,你没受伤吧?” 赵仁礼摸了摸脸上被溅到的血,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等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了山神庙。 面对土匪这件事,把他从老师编织的乌托邦里拽了出来,他终于是看见了人性险恶的一面。 现在他想要找到一个新的精神支持。 当他知道付宁是农林部的研究员,而他学的就是农学专业的时候,也把这当做了他的新目标。 付宁听见他说,将来他要考大学,然后给他当副手的时候,心里升起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我是不是吸引不了正常人了?上一个跟我一块搞科研的是安晨冬。 那家伙是个犟驴,这儿又来一个?! 第340章 去玩儿吧 第340章去玩儿吧 但人家孩子这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表现,付宁也不能打击他,只能言语上多加鼓励。 好在赵仁礼还小,就是上大学至少也是三、四年之后了,没准儿有什么变数呢。 刘俊生在村口把刘老黑这一拨子土匪全打死了,把尸体扔到了河沟边儿上。 黄琛派人去了宣化县城,一是找警察过来验明正身,收尸安葬,二是从县政府那儿把报官的匪患名册拿过来。 按图索骥比自己瞎折腾有效率多了。 整整一个月,刘俊生带着他的警卫班还有黄琛手下的少年,以赵家庄为圆心,把五十里半径以内的土匪都打扫了一遍。 现在宣化县城里都传开了,有土匪惹了京城里的大人物,连带着所有的山头儿都过篦子呢。 赵家庄这一块儿算是匪患不太严重的,因为太穷了,也没有个易守难攻的好地势,连土匪都看不上。 等到刘俊生准备要回驻地的时候,都已经是六月份了。 付宁一直把他送到张家口,连安则是带着几大车粮食跟着他一起去了乌兰察布。 经过了大劫难的赵家庄渐渐恢复了平静,今年虽然也称不上风调雨顺,但比起大旱的1920年,可是强了不少。 付宁也筛选出了几个产量比较高的玉米品种,准备开始晨丰二号的实验。 八月份的时候,刘俊生嘴里的冯管带果然离开了河南,出兵陕西。 等到了付宁回京的时候,满大街的报纸上都是陕西督军阎相文自杀,冯玉祥接任陕西督军,晋加陆军上将衔。 读到这篇报道的时候,付宁正坐在连安的书房里,跟他说着黄琛和刘俊生的打算,耳边是隔壁秦大爷家院子里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关玉龙在京城待着这几个月可是找到机会了,天天跟在付闯屁股后头,不仅跟肖远安一块儿练拳,也经常被晚晚的擒拿手捏得嗷嗷叫唤。 付闯这回可是有事儿干了,天天带着三个孩子,不是去护城河边上跑步练拳,就是在秦大爷家里练飞刀,时不常儿的还跟他们拆拆招儿。 付宁觉得他算是找回了失去的童年,不好说这四个人里,到底谁玩儿的更开心。 正当连安思忖着要不要跟疯子他们凑个热闹的时候,院子里咚的一声,不知道是谁翻过来了。 “爸,爸!”晚晚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来了。 付宁一边儿应着,一边儿出了门,冷不防被姑娘一个飞扑差点儿直接躺平。 “我的大姑娘,你慢点儿!我可不是你爹,不倒翁似的随便你晃悠!” 这一晃,付晚晚已经十六岁了,出落得大方又爽利,眉眼间还能看出跟她母亲相似的秀美,但气质可是天差地别。 她今年刚刚考上了顺天高级中学,学的最好的科目居然是化学。 付宁觉得,这是她亲爹在点豆腐这方面的遗传基因的具象化。 “爸,大舅妈和小舅妈商量着要去红螺寺,我也想去!” “人家有所求,你可没有,再说了,不上学了?” “请两天假呗,爸~~爸~~爸~~……”晚晚这一声一声的爸,叫的付宁腿都软了,更别说心了。 “耽误了功课怎么办?”他还想最后再挣扎一下。 “耽误不了,现在课都还简单呢,看看书就明白了,再说~~,不是还有您呢吗?!” 这高帽子戴得付宁晕乎乎的,“行了,行了,放开我脖子吧,都谁去啊?安全不?” “我小舅去不了,我爹带着龙哥送我们去。” 那还行,现在外头都乱糟糟的,没有两个靠谱儿的人跟着,付宁还真是不放心。 关文莺在京城住了大半年,许是心里踏实了,也许是离着桂康远了,精神头儿好了不少。 就是人胖得有点儿快,做的衣服都追不上她长肉的速度。 秦大爷说她这是虚,还有湿气淤积,又开了补气祛湿的药,平时还得多动动。 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在一家人的小心呵护下也活下来了,还是瘦,可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看着就聪明。 而且这女孩儿随了桂康的长相,特别是一双眉毛,颇有英气。 舅妈是天天抱着不撒手,她是从心里觉得桂康不靠谱儿,可再不靠谱儿也是自己亲儿子。 几年都见不着一面,好不容易有个像他的孙女,老太太是看不够也亲不够。 开始的时候,晚晚挺失落的,她从小就是跟着姥姥一起吃、一起住,要星星不给月亮。 现在捧在手心里的人不再是她了,眼里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儿。 小姑娘还偷偷的哭了两场,付宁刚一回京就觉出她情绪不对来了,开导了她几天,这刚好一点儿。 所以她说想出去玩儿,那就去吧! 关文莺和桂平媳妇去红螺寺,主要是想求子,桂平成亲眼看就两年多了,俩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心里也不踏实。 特特的找秦文远把过脉,老爷子就说了一句话:缘份未到。 意思就是,他们俩都没毛病。 这大半年,桂平媳妇尽心尽力的帮着大嫂带孩子,那姑娘跟她比跟自己亲娘都亲。 关文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对她的事儿也格外上心。 自从身子好了一点儿,她也天天出去溜达溜达,东家长西家短也听一耳朵,就听着红螺寺求子灵验的说法了。 本来舅妈是想去妙峰山的,但是想想桂平当年那档子事儿,心里又犯嘀咕,怕那地方跟小儿子犯冲。 听说两个儿媳妇要去红螺寺,她立马就点头儿了,还从自己的私房里拿钱出来,说是添香油的。 等把他们一行人送出了城,连安又想捡起那天没说完的话,他的直觉是陕西这地方指定有点儿说法。 还没等他张嘴,石头从大门进来了。 诶~~~,他一直在奉天啊,怎么回来了? 再往他身后一看,呦,罗二爷回来了? 还带着老婆、孩子一块儿回来的。 这还不到过年的时候呢? 第341章 不想干了 第341章不想干了 付宁也看见罗旭了,本来一条腿都迈进垂花门了,又拔出来。 “二哥?嫂子!”他先跟文贞淑打了招呼,然后也奇怪,他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而且看着文贞淑面色不悦,两个人不会是吵架了吧? 罗旭抱着自己儿子,一岁多的男孩子坐在爸爸的臂弯里,根本就不老实,屁股一扭一扭的,就想下地。 “呦呵,大侄子可是真精神,找叔叔不?”付宁也看出罗旭快没耐性了,伸出手哄着那孩子。 没想到,这小子不认生,小手一张,上半身就倾过来了,嘴里还“啊、啊”的叫了几声。 付宁顺手把孩子接过来,招呼罗旭他们往里走,“宝贝儿,走,咱们看看那个是谁啊?” 连安在垂花门前头等着他们,听见付宁的话,捏着孩子的小手儿晃了晃,“是大爷呗,叫个大爷?叫一个,大爷。” 孩子不理他,他也乐呵呵的。 等罗旭他们都进来了,才放开孩子的手,“先进屋,回来住多久啊?我让他们收拾客房。” 罗旭一脸疲惫,捏了眉心两下,摆了摆手,“找人把虎坊桥的院子收拾一下吧,我想多住些日子。” 付宁和连安交换了一下眼色,有事儿!还不小! “行,那你先在我这儿凑合两天,等收拾齐整了再回去。” 本来吴清去德国留学的时候,罗旭是想把虎坊桥的院子租出去的,租金还能贴补贴补小吴。 没想到约纳斯把吴清在德国的衣食住行都包了,那靠着大车店的分红,还有他自己院子的租金就够学费了。 虎坊桥那个院子就没动,罗旭这回住着方便了。 毕竟他拖家带口的,都扎在连府也不像样子,不比孤家寡人那会儿了。 文贞淑对着连安和付宁曲了曲膝,伸手又把孩子抱过去了,跟着出来接待她的会婶去了客房。 屋里就剩下哥儿仨了,连安才小声儿问罗旭:“怎么了?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回来了?” “我有点儿不想干了。”罗旭的话里透着股子疲惫。 他本来是在奉天修械所干得好好儿的,不光修好了复装子弹的机器,还弄了几台车床回来,现在已经能自己生产一些枪械的零件了。 上头的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修械所上下都拿他当头儿。 可是前几个月上面传出消息来,说是大帅想要建个兵工厂,着人在东门外面看了一块儿地,比他们修械所大了好几倍。 据说名字都起好了,叫“奉天军械厂”。 但是这个事情,没有人通知罗旭,反而直接下来人从修械所挑了一批师傅调走了。 那可都是罗旭手把手培养出来的,这不是过河拆桥嘛! 罗旭那是什么性子,虽然是能屈能伸,但骨子里的高傲是与生俱来的。 他可以低头,但是绝对不会弯腰! 等到修械所又调走了一批人,连关文慧都接到了调令的时候,罗二爷摔耙子了。 他本想去找军械厂的督办,奈何人家不见他,只派了个军官出来跟他说话。 说是让他安心在修械所工作,军械厂那边的规划已经做出来了,更需要有经验的老师傅,所以只能先委屈他了。 等到军械厂的新负责人到了,人员会根据需要重新分配的。 但是现在那个负责人还没有点头要来,所以军械这一块儿得罗旭先帮衬着。 这还不明白吗?人家想要另请高明,但是又不想放罗旭走,这是要架空了他! 罗二爷什么人呢? 八百个心眼子,算计人心从来就没失过手! 你想拿我的心血充你的门面?踩着我的成果往上爬? 做梦去吧! 回去他就写了个请假申请,只说离乡多年,今年得提前回家过年,归期不定。 把申请往上一递,管你批不批呢,他抬腿带着家眷就回来了。 奉天那边儿也没想到他这么决绝,等督办带着人上门挽留的时候,罗二爷早就出城了。 “那你这是想怎么着?吊吊他们,要是筹码合适再回去,还是打算换一家?” 连安不疾不徐的说着话,罗旭的情绪很快也调整过来了,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个冷静自持的旭大爷又回来了。 “看看情况吧,他们既然不真心,我又何必在意,好在酬劳是不少,不算白忙活。” 但是连付宁都能看出来罗旭的不甘心。 也是,当初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把人请过去,人家把台子搭好了,他们想霸着台子让自己的角儿唱戏,换谁都甘心不了! “行了,也别熬淘了,就当回来歇几天,可是你跟弟妹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看着也不对茬儿啊。” 一听这话,罗旭脸更黑了,他是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走背字儿,什么都不顺。 本来在修械所就生了一肚子气,回家跟文贞淑说了一句,“走吧,咱们回京城。” 可她一句关心都没有,连个“怎么了”都没问,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走!我的人都在奉天和凤城,去了京城再联系他们就不方便了!” 要知道他们结婚两年多了,文贞淑在家待着的时间不到半年,连怀孕的时候都在外面奔波,也就是生孩子的时候在家老实坐了个月子。 这孩子自打出了月子就是罗二爷自己带着,家里白天有奶妈、有婆子丫头,晚上就二爷抱着哄。 他们那帮人行事不够缜密,罗旭光是给他们擦屁股,就搭进去了不知道多少钱和人情,还不算他亲自给他们谋划。 结果就换来一句“不走!”。 而且当罗旭透露出,自己想要换个地方干的时候,文贞淑是激烈的反对,因为她不想离开奉天,这里是她参与复国活动的大本营。 而罗旭在奉天军中的地位越稳固,她才更好借力,为了这个,她甚至建议罗旭去跟督办表忠心,只为了留在将来的军械厂。 这是把罗旭的脸面往地上踩啊! 罗二爷二话不说抱着孩子就出门了,你爱来不来! 文贞淑到底是跟过来了,可是一路上也没有个好脸儿。 “你们说,怎么办?” 听着罗旭的灵魂发问,两个没媳妇的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谁知道? 你当初追人家追得颠三倒四的,现在问我们怎么办? 第342章 大反转 对于这对夫妻间的问题,付宁和连安都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毕竟他们是两根光棍,还都是外人。搜索本文首发: 神女赋 shennvfu 连安转了个话题,说起了他去年从宫里收的一批文字资料,现在都存在前门外小旅馆的密室里了,让罗旭跟他去看看。 说上面都没什么中国字,让罗旭给他掌掌眼。 没想到旭大爷一摇脑袋,说是得歇两天,好几年没回来了,还得转几家朋友,过些日子再说吧。 付宁看着他也挺难受的,当初他说自己要结婚的信一寄过来,把自己这帮兄弟都惊着了,后来大家一起去奉天给他张罗婚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那时候罗旭多高兴啊,现在怎么就成了一对怨偶了呢? “要不找个人跟嫂子聊聊?她这么抛家舍业的,为了自己的国家也挺让人感动的,但是对你不太公平,感情得双向奔赴啊。 我觉得让我大表嫂去说说?呃,不知道她看见你儿子会不会难过?要不让桂平媳妇说说去?……” 付宁发愁啊,坐在椅子上,眉头一皱,小嘴儿一撇,俩手往袖筒里一揣,磨磨叨叨了半天,诶?怎么没人搭话啊? 再抬头一看,大哥仰在椅子上,手里盘着两个核桃,笑着看着他,虽然没出声儿,嘴角都快咧后脑勺上去了。 一转脸儿看看二哥,胳膊肘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拄着下巴,瞪着眼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愉悦? 啥情况? 看着他终于发现他们俩在看戏了,嘴里也不磨叨了,一脸的懵圈。 连安一指他,对罗旭说:“就这二傻子,你不用糊弄他,一点儿难度没有,说什么信什么!” “问题是你这难度太高啊!什么时候能让我糊弄一回啊?” 糊弄?二傻子?我? “二哥,你蒙我们?其实你什么事儿都没有,对不对?” 看着付宁从椅子上蹿起来,真的是动了怒气了,罗旭赶紧站起来抱着他胳膊说:“那倒不是,军械厂的事儿是真的,我跟你嫂子的事儿也是真的。” 那他糊弄我啥了? 看着付宁一脸疑问的看自己,连安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了,“算了,你还是种老棒子去吧,就那活儿适合你!” 他用手点了点付宁,又点了点罗旭,“就他说那两个破事儿,值当的你二哥这么着急忙慌的跑回来?孩子连奶娘都没跟着。 知道的是他赌气,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逃命呢!” 罗旭一脸的恍然大悟,大意了,下回得注意。 “你还想有下回?!看着我耍猴儿,好玩儿是吧?” 付宁瞪大了眼睛诘问。 “好玩儿!确实好玩儿!”罗旭看付宁又要炸毛儿,赶紧又接着说,“不过我跟贞淑之间的事情,确实是个大问题,这回得解决了。” “别打岔,还想糊弄我?说吧,你回京城干什么来了?” “受人之托,传几封信,传几句话。” “谁能指使你?” 罗旭不说话,用手往东北一指。 “这东北王想要干什么呢?”连安把核桃往桌子上一搁,来了兴致。 “那人家能告诉我?我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谁知道我是明棋还是暗箭,不过我咂摸了几天,咂摸出点儿味儿来。” 罗旭把脑袋伸过来,小声儿说了一句,“倒阁。” “翅膀硬了,也想把持朝政了。”连安搓了搓手指尖,“不过段祺瑞是百足之虫,就算去了小徐,还有不小的势力。 更别说冯大帅、曹大帅、吴大帅都在边儿上看着,他操之过急了吧!” 罗旭冷笑了一声,这就跟他没关系了,人家没拿他当心腹,他也不用操这个心。 现在组阁的国务总理是靳云鹏,也是段祺瑞手下的西大金刚之首,资历老,能力也够。 但就是有一点,他跟徐树铮不和。 段祺瑞亲自当和事佬都不好使的那种不和。 靳云鹏不是第一次组阁了,去年他就当过一次总理了。 但是段祺瑞不想放权,他不想当傀儡,两个人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现在为什么又把他弄上来了呢? 因为他的人脉关系广。 别看他是皖系的西大金刚,可他跟曹锟是把兄弟,跟冯国璋是老同学,跟张作霖…… “他跟张作霖什么关系?”付宁正在兴头儿上,罗旭这么一顿,吊得他心里痒痒的。 “儿女亲家。” 听着罗旭的回答,连安都有点儿懵了,“没听说啊,要有这事儿早上报纸了吧!” “现在还不是,我就是来送这个信的,张大帅想跟靳总理结个亲家,把他八岁的女儿许给靳云鹏的儿子,随便哪个儿子都成。” “八岁?!”付宁用手比划了“八”,心里感叹,这真是个狠人啊。 “其实他去年就提过,两家没说死,但是对外就是亲家叫着,他想着靳云鹏当了总理能多分些好处,结果人家没偏 着他。” 所以他才要倒阁。 换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总理上来。 罗旭回京城是带了封信给靳家的,张大帅有心要把亲事定实,希望两家能把礼过了。 同时,还有几封口信要悄悄递给刚刚下台的官员,组一个“倒靳联盟”出来。 靳云鹏这次组阁之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解散国会,裁了徐树铮的参战军,停了跟日本的军事协定和借款,推动南北议和,整顿财政…… 还拉拢了几个小的地方势力,想形成一个自己领头儿的派系。 政府里什么权力最重要? 一个是“钱”,一个是“人”。 靳云鹏先是逼着财政总长辞职,然后宣布内阁总辞职,再重新组阁的时候,又把交通总长排挤出阁了。 刚把财权抓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呢,就跟大总统徐世昌争人事权力。 总之,现在想让他下台的,可不止一个东北王。 在这些事情的背后,日本人的影子时隐时现。 他们也想推一个亲日的总理出来,这样才能保证他们在华的利益。 这么多股风现在都绞在京城了,而这个台风眼就是靳云鹏。 第343章 倒阁 罗旭本来是想瞒着他们的,毕竟就是几个口信,悄悄送了就完了。搜索本文首发: 小说痴 xiaoshuochi 没想到连安跟他太熟了,自己一张嘴就觉出不一样来了。 不过这么摊开来说最好,让他们俩也跑腾跑腾,自己还有空闲解决一下夫妻之间的问题。 连安说得没错,这两个事儿都不是什么大事儿,苦恼是苦恼,还到不了落荒而逃的份儿上。 而且口信还特别简单,就是一个地址。 只要把这个消息传过去,对方按照地址找过去,自然有人接待他。 听着罗旭报出来的几个人名,连安觉得难度不大,其中有两位是好听戏的,到时候首接去戏院包间就行。 还有几个是新世界游乐场的常客,罗旭自己去就行,那儿离虎坊桥不远。 只有一个人不太方便,他平时没什么爱好,一般的休闲场所都没见过他。 连安先找人去打听了,把他排在了最后。 从第二天开始,连安和罗旭就开始在各个场合跟这些人制造偶遇。 付宁没出门,这个事儿用不上他。 倒是桂平狗鼻子一样闻到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哥,二哥天天穿得花蝴蝶似的,在外头飞什么呢?他要相亲啊?” 说这话的时候,哥儿俩的脚刚迈进连府的大门,桂平的嗓门儿也没遮掩。 两个人同时看见了垂花门后面有旗袍的一角一闪就没了。 是文贞淑。 付宁抬脚就在桂平腿上来了一下儿,“小声点儿,二哥是那种人吗?再惹得他们夫妻干了仗。” 桂平撇了撇嘴,“干仗就干呗,总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强!” 他的声音一点儿没小,就是说给垂花门后面的人听的。 罗旭回来的当天晚上,桂平就知道了,当然他听到的版本就是二哥让人欺负了,赌气回来休假。 对于这个二嫂,他也是颇有微词,觉得罗旭太亏了。 但是付宁觉得,旭大爷看重的不是文贞淑天天在家伺候他,而是她心里得有自己。 他们结婚的时候,文二嫂就是满世界跑的人,罗旭不是一样高高兴兴把人娶回来了吗?!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穿过垂花门奔后院了,墙角里转出了文贞淑的身影。 其实她这两天己经后悔了。 那天罗旭跟他们聊天,文贞淑自己带着孩子在客房,开始还好,孩子也跟她玩儿。 可是一会儿就困了,孩子一闹觉,说什么都不跟她,哇哇的就是哭,怎么都哄不好。 等罗旭回来,把孩子接过去,立马不哭了,随便晃了几下就睡着了。 那是她拼着命生下的孩子,她不可能不爱他,但这是她第一次首观的感受到,孩子不认识她,跟她一点儿都不亲。 听着付宁和桂平的话,文贞淑心里明白,这两个人是给罗旭抱不平呢。 可是他们俩说的也都是实话,如果自己还想要这段婚姻的话,就必须得做出些改变了。 这天晚上连安回来得特别晚,付宁都睡着了,愣是让他给晃起来了。 “你会打台球吗?” 付宁晕乎乎的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回答,“不能说会,也就是能搭个架子。” “那就够了。”连安把半梦半醒的付宁又扔回被窝了,不过第二天一大早,一套西装就摆在付宁的炕头上了。 三件套的西装,付宁还没穿过呢。 穿戴整齐了,连安带着他到了京城里的一个大商场---青云阁。 这里楼上有专门的台球厅,现在没什么人,几张台子离得都还挺远,私密性不错。 两个人把外衣脱了挂在门口,就穿着衬衣、马甲,一人取了一根杆儿,找了个空台子就开始打。 付宁真的就是搭个架子,连安可是真的会打。 一盘下来,就让付宁摸了两回球。 别看连安快西十了,身材保持得还特别好,穿着西装倍儿挺实,围着台子走了两圈儿,厅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随着又是一个球落袋,有个人扛着杆儿走过来跟付宁说:“你不行,我跟他打一场吧,行吗?” 看着连安一眨眼,付宁知道鱼上钩了。 “当然行。” 付宁把球重新在球台中间摆好,看着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过招儿,球打得精彩。厅里的人渐渐都围过来了。 在一阵阵的叫好声中,付宁有礼貌的给一个老人让了个观看的好位置,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他轻轻在对方耳朵边上说出了那个地址。 一局结束,球场上的人热情的跟连安约着以后还要一起打球,台下的人却是没了踪迹? 人散尽了,留下付宁和连安又打了一局。 付宁站在边儿上,看着这大哥一杆清台,无奈的看他两眼,欺负人吗这不是? 传完口信,这场政治斗争里就没他们的事儿了,付宁天天围观罗旭和文贞淑的拧巴二人组互诉衷肠,也算是冬日里的消遣 。 而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是满大街的报童都在吆喝:东三省巡阅使张大帅率部进京! 来了! 身处台风眼的靳云鹏没想到张大帅亲自来了,不仅进了京,还在他脚底下绊了一下。 失了平衡的靳总理只是晃了一下,就被台风裹挟着飞出去了。 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出身皖系的他跟首系天生不对付,徐世昌想换他,段祺瑞不帮他,张作霖在台面底下下黑手。 自己的势力还弱,一有风吹草动立马作鸟兽散了。 没办法,当了西个月的总理之后,他就又下台了。 不过,你要是拿到了这天的报纸,就会发现,头版头条是:靳云鹏引咎辞职。 而翻过去的消息就是:张大帅与靳家联姻。 那位八岁的张家小姐还是被定给了靳家的公子。 是谁?无所谓! 只要他爸爸是靳云鹏就行! 这次被推上了总理宝座的是亲日的梁士诒,一上来就给东北王送了不少好处。 也算是谢谢他在这次事情中的支持,投桃报李嘛,哪儿都一样。 这些各部高官们走马灯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什么影响都没有。 该过年得过年,还吃窝窝头的还是吃不上白面,甚至有因为国会改选而上的选举捐,让本就不富裕的“老背兴”们暗地里骂娘。 你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不,大戏才刚刚开场! 当1922年的春风刚刚吹过大地的时候,炮弹在长辛店炸响了。 第344章 大战结束 第344章 大战结束 当枪声在京郊响起来的时候,罗旭还在他自家的院子里逗着孩子。 自从把传信的任务完成了,奉天的人就没有再找过他,钱倒是一直还给着。 罗旭这两年也累得狠了,正好儿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也琢磨琢磨如果不去奉天,他去哪个兵工厂更合适。 没事儿的时候就去连安的小旅馆里坐一坐,两个人收点儿玩意儿,聊聊时政。 至于付宁,他早早就去宣化了,生怕这个仗打起来耽误了农时。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场大战结束得如此迅速。 四月底,来势汹汹的奉军在东、中、西三路跟直系的军队接上了火。 可刚到五月初,也就一个星期吧,不仅是攻势被遏制,三路中有两路开始溃败。 等到了五月中旬,奉军在关内就剩下军粮城这个大本营了。 滦州一丢,奉军就开始往山海关外撤了。 英国和美国赶紧跳出来调停,主要目的还是跟日本重新分配在华利益。 在他们的主持下,奉军和直系的军队达成了协议,停火了。 奉军不入直境,直军不进奉地,双方互不开火,而东北地区保证在中央政府的管辖之下。 这就是直奉大战? 这就是第一次直奉战争? 在历史书上就是一句话,但是它叫“大战”啊? 付宁琢磨着怎么不得打上几个月,结果不到一个月结束了,主要战事都没打了半个月。 东北的部队不说一触即溃,也没强到哪里去。 为什么这么快呢? 奉军的弹药供应跟不上! 聊到这儿的时候,付宁正好在张家口,跟黄琛打听刘俊生会不会被调到战场上去。 “他那儿太远了,等他走到了,仗都打完了,这次察哈尔就调动了骑兵旅。” “他们买地的事儿怎么着了?” “听说是落在榆林了,先买了二十亩地,接了三家人过去,慢慢来呗。” 行,这也算是有了锚点了。 等他回了京城,从安晨冬那儿找点儿最好的土豆给他们送去,再加上晨丰一号,粮食上就有点儿保障了。 黄琛的关注点还是在这场大战上,把话题又拐回了奉军的弹药供给上。 付宁脑子里就一个字:该。 心里就一个感觉:爽! 让你们过河拆桥! 这回还不得求着我二哥回去?! 确实,大战一结束,罗旭家里就来人了,奉天派出了原来修械所的老师傅来请他回去。 说是大战之前,上下都忙着备战,把罗先生给怠慢了,现在腾出手来了,还得请先生回去帮帮忙。 毕竟那几台车床都是罗旭给添置的,检修什么的还指着他呢。 旭大爷不着急,又问了问军械厂的事儿,说是大帅另有安排,别的人都插不上手。 但是可以肯定,张大帅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发展军工,绝对不能让这个事儿扯了他的后腿。 罗旭不着急,文贞淑可是坐不住了。 这大半年她一直待在京城,跟原来的那些人的联系都断了。 虽说孩子现在跟她亲近了不少,夫妻间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但是她心里一直都是空落落的。 好像一直抓在手里的浮木突然没了,她只能在生活的漩涡里随波逐流,事情都脱离她的掌控。 看着她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罗旭决定先回奉天去,他喜欢的是神采飞扬的文贞淑,看不得她这副患得患失的样子。 经过京城这几个月的生活,他们也有了共识,生活得两个人一块儿经营,不能只让一个人迁就另一个,都得退一步。 但是回奉天的专车上,可不仅只有他们一家,还有一位大人物同行。 韩麟春。 一听见他的名字,罗旭就知道奉天一直在等的军工负责人,一定就是他。 他比罗旭年长两岁,却已经是陆军次长了,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是一位难得的技术官僚。 他曾经得过王位勋章,就是因为他设计了“韩麟春式”步枪。 而且东三省兵工厂督办杨宇霆是他同学,也是有这一层关系,他才会离开京城转投奉天。 如果是被这样一个人压了一头,那罗旭心里就平衡多了。 这哥儿几个的日子好像回到了大战之前,又重新顺着自己的轨道跑起来了。 付宁在初冬的时候回到了京城,连安拿着一封从德国寄回来的信,在他眼前晃。 “我说什么来着,小吴必定得把那个德国妞儿拿下来!看看,我说得准吧?!” 付宁赶紧从他手里把信接过来,刚把信纸抽出来,信封里就掉出来一张照片。 上头是穿着西装的吴清,手里挽着一个漂亮的白人姑娘,手里捧着一大束鲜花。 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1922年夏,吴清、丽娜摄于北莱茵。 付宁仔细把照片看了好几遍,行,这小子算是成人了! 揉了揉有些发热的眼眶,他展开了信纸,看着小吴跟他们说他结婚了,说他在亚琛大学的生活,说德国的战后情况,说他想家了。 “这小子,当初在日本不也是异国他乡,他也没说想家啊?” “那能一样吗?在日本有罗旭和付闯陪着他,即使是他一个人的时候,身边中国人也不少,现在他真真的是举目无亲呐。” 两个人一通儿感叹,付宁赶紧就回家了,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农林部的会倍儿多,还都点名儿让他参加。 可付宁怎么也想不到,这是1922年他最后一次听见连安的声音。 由于事情太多,他今年没有像往年一样扎在连府。 今天部里开会,明天又安排他去中央农事试验场,好不容易歇一天,安晨冬还拉着他看实验记录。 一晃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眼瞧着快到年底了,他总算是把活儿干得差不多了,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院门被人砸得“咣咣”响。 “付先生,付先生!快开门,出事儿了!” 第345章 赌一把 第345章 赌一把 付宁吓了一跳,几步跑过去,哗啦一下把院门拉开,书杰一下子砸空了,人往前趔趄了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 “付先生,快去看看吧,我们家大爷不太好了!” 付宁心里一哆嗦,顾不得穿上棉袍,出门就奔着马车那边跑。 连府的大门敞着,会叔站在垂花门前头,焦急的抻着脖子往出张望。 一看见自己家的马车停下来,就急急的往上迎,“付先生,您可是来了!” “连大爷醒了吗?”付宁一边儿跳下车一边儿问。 他路上问了书杰,只知道今天一早儿连安昏睡不醒,任是谁叫都没有反应。 会叔引着他往里走,“没有,跟睡熟了一样,就是叫不醒,我爹狠下心扎了他手指头几下,也没反应!” 连安的卧室外头站了几圈人,会叔让他们赶紧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付宁一进屋就看见了坐在桌子边儿上的秦文远,还有正在擦眼睛的昌爷。 “秦大爷,我大哥这是什么病啊?” “他没病!” 秦文远一句话,给付宁整不会了。 没病? 没病他醒不过来? 这是植物人了? 付宁又问昌爷,“昌爷,我大哥昨天干什么去了?搞成这样是跟人打架了,伤了脑袋了?” 老爷子急得都掉眼泪了,“没有啊,大爷昨天晚上没出门,睡觉之前还好好儿的呢!” 秦文远一脸凝重的接着说:“他从脉象上看,中正平和,比一般人还要强壮几分呢,至于醒不过来,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了神智,这不是医的事儿。” 正说着带着徒弟练功去了的付闯回来了,等到了下午桂平也下班回来了。 几个人围在连安的床边上,点穴、通络、针灸、放血…… 什么招儿都试过了,连安就是不醒。 这已经睡了一天一宿了,付宁急得直转圈儿,下午的时候他们把连安送去了协和医院,又是验血,又是上仪器,还是什么原因都找不出来。 人家本来想让他住院,但是昌爷没同意,说是查不出问题来,不如在家躺着,还能更方便些。 秦大爷让他们用人参熬了参汤,既能给他润润嘴唇,也能吊着命。 见他参汤还能喝下去,付宁微微踏实了一点儿,至少时间上还有缓儿。 既然不是医的事儿,那难不成是仙儿的事儿?鬼儿的事儿? 会叔拿着连安的八字去了白云观,请道长给批一批,可是结果并不好,说是八字批的是在劫难逃! 他只好请两道符回来,先镇一镇。 昌爷听了,亲自去了一趟广济寺,请大和尚过来念念经,给连安也祈祈福。 最后家里做了全套的水陆道场,又是烧香,又是添香油,没用! 付宁给罗旭发了电报,大哥现在这个样儿,什么都不好说,最好还是把大家聚在一块儿。 连安睡了好几天了,连府里人心浮动,人人脸上都没了笑模样,干活儿也是丢三落四的。 人们没事儿就守着正院等消息,还是付宁出面跟他们说: 不管连大爷这回怎么样,府里该给他们的都不会少,旅馆还会继续开,他们的营生也不会少。 这才消停了下来。 罗旭接到电报,星夜兼程的往回跑,进府的时候,正赶上富海和舒氏来看连安。 舅妈尝试着叫了几声儿,看他确实是叫不醒,悄悄跟付宁说,要不要请个萨满来跳一跳。 “现在京里哪儿还有正经的萨满法师啊?” 罗旭顾不得把身上的尘土掸一掸,先进屋看了大哥一眼,听见舅妈的话,他也发愁。 萨满法师? 付宁心里一动,他不认识什么法师,但是他想起了妙峰山底下那个神秘的木匠。 他把桂平叫过来,问他还认不认识那个木匠家。 桂平后来为了感谢人家收留他,专门去过一趟,现在当然还能找到。 于是,他就被给予重任,去妙峰山请人。 三天之后,有个人跟着桂平回来了,不是那个木匠,而是一个穿着长袍,梳着大辫子的姑娘。 “那木匠大哥听我说了大哥现在这样儿,他给我找的这位姑姑,说是有招儿。” 那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毫不怯场,围着连安的床转了几圈儿,从箱子里取出了自己的法衣。 头上是金灿灿的鹿角,身上披挂着各色的布条、羽毛,还有铃铛,一动就叮铃铃的响。 她手里擎着一面鼓,另一只手里拿着个半月形的鼓槌,站在连府的院子里,先是从嗓子的紧底下发出低沉的声音,然后越来越高,最后好像是要乍破天光一样。 声音未落,她人就动起来了,举手投足像是没有规律的乱动,但是看得人心里跟着沉静。 手里的鼓时不时的敲一下,震得付宁心神激荡,等到她动作停下来的时候,就盯着他说了两个字:“命劫!” 这两个字大锤一样砸在付宁的心上,他明白了,今年就是连安死在什刹海的那一年! 当年他说过,见过大旱、见过游行、死在一个冬天。 自己就认为是1920年或是1921年,现在看来都不是,是22年。 “怎么破?” 那法师摇了摇头,“看他自己,这个劫只能自己破!” 说完,她收拾东西拿了钱就走,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命劫?”罗旭嘴里重复着这两个字,转头看着付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付宁什么都不敢说,只是摇了摇头,“只能自己破,我觉得扛过了今年没准儿有转机。” 萨满法师走了,罗旭通过自己的关系找了位喇嘛过来,也没什么效果。 要是还能找到当年的那个道士就好了,付宁守在连安床边上,不期然想起来当年江宁城里给安晨曦破妄的那位高人。 可惜找不到了,别说现在兵荒马乱,就是太平年间,想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人也是很费劲的。 这都半个月了,饶是每天用浓浓的参汤灌着,连安的脸色还是渐渐灰败下去了,脉搏也开始虚浮,越是靠近年底,情况越差。 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知道,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几个兄弟白天黑夜的不敢离开连安身边,生怕他有什么差池。 书杰推门进来,端着个炭盆,“我爷爷让再加个炉子,怕大爷冷着。” 他说话都哽咽了,付宁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冷不防被门缝里的风吹了一下,寒风刺骨不说,还带着丝阴冷。 他低头在书杰肩膀上看见了几朵没来得及化掉的雪花。 “下雪了?” “刚开始飘雪花。” 付宁像是想起了什么,紧接着追问了一句,“现在是腊月了吗?” 书杰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了,“刚进腊月。” 付宁回头看了看气息微弱的连安,又看了看憔悴的兄弟们。 “哥儿几个,我要赌一把!” 第346章 赌输了 第346章 赌输了 怎么赌? 付宁没有解释,把会叔找过来,让他从库房里找一副软兜还有厚实的皮裘拿过来。 “一会儿等太阳一下山咱们就走,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既然这事情已经往玄之又玄的方向去了,那付宁也试试不走寻常路,用魔法对抗魔法。 会叔和书杰拿着东西过来,后面跟着颤颤巍巍的昌爷,“付先生,要带我们少爷去哪儿啊?” 看着瘦了一大圈儿的昌爷满怀希冀的看着自己,付宁的话在嘴里转了几遍,出口的时候就变成了,“昌爷,我带着大哥招魂儿去。” 这话一开头,后面就顺理成章了,付宁的思路从来就没有这么清晰过。 他说十年前,就是京城闹鼠疫那回,他们俩不是喝多了嘛,连安第二天早上就魇住了,说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冻死在了什刹海的银锭桥底下。 “兴许他那天把魂儿丢在银锭桥底下了,我们试着去招招。” 这个理由颇为牵强,书杰在一边儿动了动嘴,但是还没出声儿就被他爹使劲拽了一下,看了自己爷爷一眼就又把嘴闭上了。 “招招好,赶紧的,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老爷子激动得胡子都跟着哆嗦。 这大风大雪的天儿,谁敢让老爷子出门啊? 一帮人又是劝、又是拉,好不容易把他们都留在家里了。 最后是付闯和桂平抬着软兜,付宁和罗旭把连安用皮裘裹得严严实实的,轻轻放进去。 就是他们兄弟几个,擦着黑抬着人从连府出来,付宁提着盏覆了明瓦的灯笼,带着他们直奔什刹海。 本来他是想着回阜成门的,但是理由给昌爷说出来了,自己也觉得有点儿道理,干脆就去一趟银锭桥。 现在雪还不大,下了这半日也没没过鞋面儿,借着最后的一缕天光,他们摸到了银锭桥底下。 到那儿傻眼了,都急糊涂了,银锭桥底下现在是冻得硬邦邦的冰面,人搁哪儿? 往旁边看看,桥栏杆和河道之间有个夹角,但是那不大的地方,现在有人了。 三个流浪汉抱着膀子挤在一块儿,跟桥上的他们大眼瞪小眼。 付宁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掏出来几块钱,“哥儿几个,今个儿我们想借这块儿地方用用,家里有人病了,大仙儿给出了个偏方,我们试试,麻烦几位给挪个地方。” 几块儿银元在付宁的手心里沉甸甸的,在灯笼昏黄的烛光映衬下,在几个流浪汉眼里倒映出了火苗儿一样的形状。 大洋啊! 他们几个要一天的饭,能得个囫囵个儿的窝头都叫走了狗屎运了,什么时候见过现钱啊?! 坐得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男人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的问:“真给我们?” 付宁点着头,把手又往前伸了伸,“拿着吧,买上过冬的衣服,再吃几顿饱饭,你们要是活过了这个冬天,也算我大哥积德了。” 听他这么说,那人猛的伸出手,从他手心里抢过那几个银元,一把揣进了自己怀里。 嘴里还说:“大爷,你放心,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您们要是分尸的话,我们可以帮忙!” 什么跟什么啊?! 这想象力还挺丰富! 饶是付宁心情沉重,也不禁回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行人,这哪儿像是杀人抛尸的? 谁家好人抛尸抛到什刹海啊?! 他无奈的对着这几位曲了几下手掌,他们立马就抱着破碗叽里咕噜的上来了。 “等等,一人给我大哥说句吉利话,这几块钱不算你们白挣。” 就在他们一声声的“长命百岁”、“药到病除”、“平平安安”里,付闯把连安抱到了桥底下,让他半靠在栏杆上。 那几个流浪汉把能想到的好话说了个遍,最后实在没词儿了,连“诸邪退散”都说出来了。 付宁几个人就围在桥上,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连安。 雪也大起来了,雪片子砸在他们的斗篷、棉袍上,都能听见簌簌的声音。 一会儿,他的眉毛上都挂上了白色的冰凌。 桂平站了一会儿,手脚都冻得有点儿木了,他轻轻的跺了跺脚,搓着手凑到付宁边上,“哥,有戏吗?” 付宁不说话,他也不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付闯伸手摸了摸连安的心口,对付宁摇了摇头。 走吧,这天儿太冷,别一会儿魂儿没回来,人冻硬了。 “咱们回去?”看着还是一点儿反应没有的连安,罗旭说话都没底气了。 “回去,回阜成门!” 看着罗旭不明白,付宁走在前面打着灯,小声儿说着自己的计划。 “小吴是腊月里的一个雪天让我在家门口捡到的,当时人都冻硬了;付闯也是腊月里的下雪天一身伤掉进我们家的,他们都活了,我再试试。” 罗旭现在心里什么成算都没有,付宁说的这个话就跟救命稻草一样,他根本不想知道行不行,只知道还有办法能试一试。 他们敲开阜成门小院子的门时,着实是把小福他们吓了一跳。 但是看见被抬着的连安,他们脸上都是惊诧。 这些日子没见,连大爷怎么这样了? 他们知道连安病了,但是还没见过呢。 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进了北房的东半间,又张罗着生炉子,一顿忙乱下来,天都快亮了。 还有三天,三天之后就是1923年了。 付宁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让罗旭回去给连府的人报个信儿,现在也就是他还能说的动昌爷,别人都没戏。 这大雪就跟知道他们难受似的,时大时小足足下了三天,大街上来不及扫的积雪都过了膝盖了。 从连府到阜成门走着太费劲了,昌爷让书杰带着连安的衣服和上好的人参过来了,就在这里看着。 到了12月31号晚上,雪总算是停了。 但是连安的呼吸突然就急促起来了,秦文远没过来,可肖远安一直都在,拿了银针在他身上扎了好几下。 呼吸先是稳定了下来,随后就是急转直下,变成了气若游丝。 再过一会儿,连安竟然是一丝呼吸都没有了! 付闯把手贴在他脖子上,过了半晌,低着头捶了炕沿儿一下。 屋里立刻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罗旭把手搭在呆愣愣的肖远安肩膀上,“别多想,跟你没关系,是他的命数!” 他狠狠擦了一把眼睛,转身说了一句,“给他换衣服吧,下门板!” 没有人说话,都默默的去干活儿了,只有付宁坐在炕沿儿上,紧紧攥着连安的手不放。 难道真的就到这儿了吗?! 第347章 赌赢了 第347章 赌赢了 付闯和桂平拿着衣服过来,连安没有预备装老衣服,他刚多大?还不到四十! 这就是他平日里穿的一套裤褂,桂平拿在手里却像是千斤重,胳膊都抬不起来。 付宁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那儿,付闯叫了他两声,他一动不动。 在院子里看着苗诚和小福卸门板的罗旭听见了,狠狠捶了自己胸口两下,站在窗户底下说:“老三,撒手吧,别让他走得不安心。” 付宁的眼珠动了动,一点儿一点儿的张开了手指,由于紧握的时间太长,指尖都麻木了。 付闯和桂平把他架到炕尾坐着,他们两个给连安换衣服。 屋里除了桂平强忍着抽气的声音,一点儿别的动静都没有。 付宁坐了一会儿,张口叫书杰。 “书杰,今天就别回去报信了,天都黑了,路上都是雪,不安全,明天你回去了,也先把你爸爸叫出来说,可得看好了你爷爷。” “嗯,知道了。”门外传出了书杰闷闷的声音。 等他们把衣服换好了,几个人合力把连安搭到了门板上,正想往地上放,却让付宁给拦住了。 “就搁炕上吧,我不忌讳,地上……太凉。” 一句话说得几个兄弟眼泪憋不住了往下淌。 连安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门板上,放在了付宁家的炕头上,苗义刚才从仓房里翻了两支白蜡烛出来,一边一支在他头两边儿点着了。 “你们歇着吧,今天我守夜。”付宁把别人都打发出去了,把东半间的木隔扇关上,依然坐在炕沿儿上。 饶是罗旭博学多才,桂平能言善辩,可谁也劝不了付宁。 他们这几个人里,跟连安相交时间最长的就是他了。 付宁坐在那儿不说不动,眼睛盯着虚空,其实已经不聚焦了。 他认识连安是在1906年的春天,就在京师大学堂附近的大街上,小六子一鞭子给自己抽进了连府。 他当时是低血糖了,醒过来吃了连安一盘子的酥皮点心。 哎呀,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守望相助,多少难关都一块儿闯过来了,没想到啊! 堂屋里只有罗旭一个人在那里碎碎念。 “明儿个,我上街去寻一副好板子,桂平跟着我去吧。” “明个儿,得把大哥从窗户接出去,老了人不能走门,可他也不老啊?!”声音这个时候就已经哽咽了。 “照规矩,长子抱头,谁给他抱头啊?别说孩子,他媳妇都没有!” …… 罗旭就这么自言自语着,不需要别人回答,他就是想说说。 到了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自己的嘴在动,出没出声儿都不一定。 付宁坐在那儿,又握住了连安已经冰凉了的手,他的嘴唇翕动,没有出声儿,但也在默默念叨着。 你说就咱们两个自变量,你走了,可就剩我一个人了,连个痛快聊天的人都没了。 要说你这辈子倒是不亏,吃过、见过、玩儿过、经过、拼命过。 也救了不少人,不说在俄国撤侨,就是这两年你给城外粥厂捐的粮食,也活了不少人呢! 更别说你存在密室里的那些古董文物,将来我替你捐给博物馆,一定把你的名字写上。 这样就算我们几个都没了,后世依然能有人记着你。 是谁说的来着?只要有人还记得你,就不算真正的死去。 付宁实在是忍不住了,把脑袋扎在胳膊肘里,用袖子堵着嘴,尽量不出声儿的痛哭起来。 他哭了一阵子,觉得身上都是木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胡乱抹了几下脸。 心里跟自己说:支楞起来,后面要忙的事儿还多着呢! 付宁用手撑着下了地,活动了活动麻木了的腿脚,眼睛还是盯着炕上的连安。 这十几年的经历在脑海里开始倒放,一口气憋在他心里。 连安可不是坏人,老天怎么这么不开眼呢?! 他越想越愤懑,在地上一圈儿一圈儿的转,满脑子都是愤世嫉俗的句子,带得那两根白蜡上的火苗突突的晃悠。 突然,他耳朵边上传来一个声音,“别走柳儿了,眼晕!” 他正要迈出去的脚一顿,后脚没控制住,自己给自己绊了一下,咕咚就跪地下了,额头在炕边儿上蹭了一下,眼前直冒星星。 刚才有人说话,对吧?! 肯定有人说话,他都听见了! 这屋里没别人,只有…… 他都顾不上站起来,就这么四足并用的往炕上爬。 先又握住了连安的手,好像还是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又把手贴在他胸口上,有心跳吗? 有还是没有? 是不是我手抖的缘故?! 再探探他的鼻息,似乎……好像……有一点儿? 付宁急得想抽自己大耳刮子,但他觉得自己刚才肯定不是幻听了! 他把自己的脸颊凑在连安的鼻子上面,屏住呼吸,真的感觉到一丝气息扑在上头,有点儿痒痒的。 跟头把式的从炕上骨碌下来,付宁猛地把隔扇拉开,“他没死!活了!” 满屋子人没有一个脸上有喜色的,反而更加焦急了,纷纷上来拉他。 付宁知道自己现在这表现有点儿疯,但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 一把抓住付闯的手,使劲儿把他拉进来,“你是有功夫的,你去探探!” 付闯看了他两眼,踌躇了一下,抬腿屈膝半跪在炕上,伸手贴住了连安的颈动脉。 本来是轻轻靠在那儿的,刚一贴近皮肤,他的眼睛瞬间就睁大了,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就重重的往下一按。 随即又把手放在了连安的鼻子前头,等了几秒,又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听了一阵儿。 门外的人本来都愁容满面的盯着付宁,现在注意力都被付闯吸引过去了,不错眼珠的看着他。 只见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对着他们使劲点头,“有了!有了!有心跳了!” 屋子里先是静默了一下子,然后爆发出了极大的声音,有欢呼、有惊叹。 大家争先恐后的要往炕上爬,要亲自去摸一摸连安,感受一下他的呼吸和心跳。 但是都被付闯拦下去了,“别挤!他禁不住!” 罗旭软绵绵的靠在墙上,手搭在额头上盖着眼睛,等他再睁眼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个混乱场面。 “先让让,把参汤拿过来给他灌点儿!” 书杰跑着去西屋把带来的参汤捧了过来,都是冰凉的,也来不及热了。 两口冰水灌下去,连安在大家的注视下,眼皮颤动了几下,掀开一条缝儿,嘴里吐出了一个字:“凉。” 听见这句话,他们这才相信,连安活过来了,不仅是活过来,他还醒过来了! 付宁跌跌撞撞的走到院子了,看着发了白的东方,真想仰天长啸。 1923年了! 扛过来了! 他赌赢了! 第348章 醒过来了 虽说连安说了句话,可他们生怕这只是偶然事件,就在炕边上围了一圈,眼儿盯眼儿的看着他。搜索本文首发: e8中文网 肖远安的手指就没离开过他的寸关尺,搭了一个多小时,确定他脉象稳定才离手。 等到天光大亮,看着呼吸匀称的连大爷,付宁的心总算是回到肚子里了。 本来要愁眉苦脸回去报丧的书杰,现在眉飞色舞的打算回去报喜了。 都是一宿没睡的人,现在都困倦得不行,付宁和罗旭干脆把连安夹在中间,两个人一左一右跟他并排躺着,听着他的呼吸声心里才踏实。 付闯在堂屋的椅子上坐着假寐,桂平跑到西屋跟小福挤到一块儿了。 别的人家开始起床了,炊烟在房子顶上一缕一缕的飘起来,胡同里、大街上的行人也多起来了。 有巡警招呼着民夫扫雪,倒水的、送报的,打着小鼓走街串巷吆喝着“破烂儿换洋取灯儿”的…… 世界都活动起来了。 唯有付宁家的院子里一片静谧,所有人都睡着,阳光穿过窗户纸晒得炕上暖融融的。 今天是个好天气,瓦蓝瓦蓝的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阳光没有一点儿遮挡的撒下来,照得边边沿沿的角落里都是亮堂堂的。 等到日上中天的时候,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停在胡同口儿,一个中年人跳下来,一个青年随着他后面下车,两个人都伸着胳膊从车厢里扶着个老爷子下车。 “爹,我说我自己过来就得了,您说您非得跑这一趟,这路又不好走。” “哼,我不来?你们不得可劲儿的糊弄我?我得亲眼看看心里才踏实。” 正是昌爷来了,他年纪大了,这两年都不怎么出门了,可早上听书杰说,连安醒过来一回,还说了句话,就怎么都摁不住了。 书杰在前头引着路,会叔扶着自己老爹在后头跟着,刚推开院门,付闯的眼睛就睁开了。 “昌爷,这大雪天的,您怎么过来了?”他打开房门迎到院子里,搀着老爷子的另一条胳膊,“您可慢着点儿,地滑。” “我来看看,听说你们大哥醒了一回?还说话了?” “是,付宁听见了一句话,我们就听见一个字儿。”付闯一点儿虚言都没有,实打实的回答。 听他这么说,昌爷反倒踏实,嘴里连连说着“好”,抬腿就进屋了。 付宁和罗旭在付闯说话的时候就醒了,微微定了定神,赶紧下炕。 鞋都没穿利落呢,他们就进来了。 昌爷顾不上跟他们打招呼,张着手撑在炕沿儿上,贴着连安的耳朵叫他,“连安,连安,是我啊,你能听见不?跟我说个话啊?” 他连着说了好几遍,连安也没有反应,老爷子脸上的褶子都朝地下耷拉着。 正当他用手摩挲着连安的胳膊和肩膀时,冷不防听见他说了一句,“爷,累的慌!” “他说话了,是不?他跟我说话了,是不?!” 昌爷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转着圈儿的挨着个儿问。 看见付宁他们都使劲儿点头,老爷子眼泪顺着眼角儿往下淌,又俯下身子,在连安耳朵边儿上说:“没事儿,累,咱们就歇着,歇好了就赶紧起来!” 看着昌爷这么激动,罗旭又是好一顿安抚,看他老人家这几天也没好好儿的睡觉,就先把西屋腾出来让他们爷儿仨歇着。 这都过午了,付宁是真觉出饿来了,现在也有心情吃饭了。 他在厨房瞅了一圈儿,掰了块儿窝头嘎巴嘴儿,觉得晚上得吃点儿热乎的。 思来想去,他居然想吃面条了! 以前没少说连安是面条脑袋,现在自己也馋上这口儿了。 怎么说呢,顺溜儿。 从缸里捞了两棵酸菜出来,付宁叫小福带着两个小兄弟出门去买菜。 割两斤猪肉,买一块儿豆腐,再去粮食铺子里买上十斤切面,街上要是有炸好的素丸子,再带上几斤。 小福答应的脆生生的,带着苗诚、苗义背着筐就出门儿了。 等热腾腾的酸菜肉丝面一上桌,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了,只听见一片稀里呼噜吞面条的声音。 这些日子都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现在总算是放松下来了,一人先来两碗再说别的。 付宁咽下了最后一口面条,把碗底剩下的酸菜汤都喝净了,对着里屋炕上那位开起了玩笑。 “大哥,吃面条不?今天小福买这肉够肥,油乎乎的酸菜汤,香着呢!” 大家都笑着看他,桂平也跟着起哄,喊了几句“香”,把面条秃噜得山响。 他们说得正来劲呢,就听见里屋幽幽的有人说话,“倒是给我口汤喝啊!” 桂平一晃神儿,面条子呛气管儿里去了,顾不上咳嗽,大家都往里屋涌。 就看见炕上躺着的那位,正歪着头看着他们,嘴角噙着笑,眼眶却是红红的。 “醒了?!真醒了?!”付宁趴在炕沿儿问他。 “嗯,搭把手儿,让我坐会儿,躺得腰 疼。” 一听这话,七手八脚的就把他协起来了,背后垫了两床被子,让他靠着半坐起来。 “连安呐,你前两天是怎么的了?都快急死我们了。”昌爷坐在边儿上,拉着他的手说。 连安坐起来还是有点儿喘,眼睛一个劲儿的往桌子那边瞄。 付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桌子上放的那装卤子的盆儿。 “远安,他喝口酸菜汤行不?” 肖远安正低着头把脉呢,闻言抬起头来也踅摸了一眼,“少喝点儿没事儿。” 桂平用装咸菜的小碗盛了一勺汤递过去,连安就着他的手两口就喝没了。 他又愣了一会儿神,才握着昌爷的手说:“爷,这些日子可是累坏了我了!” 第349章 善因善果 一个整天躺着的人能有多累呢? 可连安说,他这些天就一首在一条路上走,到处都是黑乎乎的,只在前面有一点儿亮,他就奔着那儿走。搜索本文首发: e8中文网 路越走越窄,两边儿还有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个劲儿的看着他,眼睛都冒绿光。 走着走着这脚底下就开始发软,他发现自己走到烂泥地里了,一会儿就把脚脖子给没了。 他想掉头往回走,结果一回头,来时的路都没了,身后是一片黑雾,雾里全是绿油油的眼睛,欻欻放光。 黑雾不断往他身后涌,逼着他往前走,很快那烂泥就没到膝盖了。 他也能听见付宁他们叫他,可他张着嘴却出不了声儿,越是挣扎,沉下去的越快。 眼看烂泥就要没到嘴了,黑雾也要罩到头上了,连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了一个一个的光点,全都围在他身边,挤挤查查的结成了一条光带。 它所过之处黑雾退散,光带在他手腕上绕了个圈儿,像有人拽着似的,把他往上拔。 光点越聚越多,向上的力量也越强,最后跟拔萝卜似的,给连安拔出来了,还带着他往天上飞。 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知道这半空里也有东西,光带连连撞碎了些什么,使劲把他一甩,他就出来了。 忽忽悠悠一落地,他就模模糊糊的看见有人在地下转圈儿呢,这才有了他那句,“别走柳儿了,眼晕。” 他在这儿说着,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那些光点是什么呢? 连安不知道,别人就更不清楚了。 好在人是活过来了,其他的不重要。 看着连安又会说、会动了,昌爷这回是踏踏实实的回去了。 连大爷坐了一会儿,又躺回去接着睡觉,说是这些日子净走路了,就没歇着过,实在是困倦。 看见他沾枕头就又睡上了,罗旭也躺在他边儿上说:“要知道两口凉水就给他灌回来了,早半个月我就该塞他一肚子冰块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了连安的话,这一宿付宁净做了梦了。 梦里也是一个个的光点,跟漫天萤火虫似的,在他身边飞舞。 飞着,飞着,那些光点越变越大,里头都透出一张张笑脸来。 第二天一大早,看着连安又醒过来了,肖远安就回家接他师父去了。 他虽说学得挺扎实的,但这种疑难杂症还是得秦文远最后再看一遍。 老太监这两年是明显的见老,也不大出来走动了,有什么病人都是肖远安先诊一道,拿不准的他才出手呢。 给连安诊了脉,他又给写了个方子,说是大毛病没有,就是这些日子虚了,得补一补,等开春了还得多动一动才好。 等方子交给了书杰,小福端上来了茶水,秦文远接过去一口都没喝。 付宁知道他是怕在外面上厕所,所以出来就不喝水,端了杂拌过来,里面有大酸枣,含一颗能生津止渴。 秦文远听着连安又说了一遍昏睡时的经历,思忖了一会儿,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两拜。 “我觉得啊,那是你这些年救人积下的功德,你救了人,人就会救你。” 这些话都跟妈妈令儿似的,走在大街上都能有人拦着你传道,连安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付宁越琢磨越觉得是这回事儿。 晚上趁着没人的时候,他跟连安分析。 如果说这道命劫就横在22年底,那么连大爷再重来多少遍,也得碰上它,除非他活不到22年。 这劫数就得他自己闯,如果他没救过人,那摊烂泥里他是拔不出来脚的。 也就是说,如果是那个吃喝嫖赌的赌徒连安,他就不可能闯得过去。 只有攒够了那些光点,他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那么秦大爷说的救人一说就是最有可能的。 所以这次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种善因,不一定能得善果。 但不种善因,那就一定没有善果! 即使付宁当时没把连安抬到他们家来,这一关他自己也能闯过去。 因为这个结果是确定的,只跟连安相关,不管在哪儿都一样。 随着大街上的积雪一车一车的推走,路况好了不少,连安也准备回家养着去了。 现在他己经能下地走两步了,毕竟身体本来就没什么毛病,不过是躺了那么多天,人躺软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身上没劲儿。 他这一恢复,桂平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见着人。 付宁一打听,原来是关文莺要回哈尔滨了。 她到了京城也将近两年,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桂康来了信,说是在哈尔滨新安了家,请她回去主持中馈。 关玉龙把嘴一撇,不知道这又看上自家什么了,态度这么好。 信里还给孩子取了大名,让富海记在族谱上,他们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 这个姑娘, 桂康给起的名字叫“遇晴”。 说是生她那天,连着阴了几天的天儿,突然一下就放晴了。 桂康觉得这个兆头不错,才起了这个名字。 关玉龙陪着姑姑在京城采买了不少礼物,赶着年前要回关外。 桂平也跟着忙活,他得送他们去。 他这边儿忙得脚打后脑勺,罗旭可是在连府过上老太爷的日子了。 每天催着连安跟他一块儿打八段锦,要不就是看着付闯操练肖远安,一点儿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回奉天?那边儿不是还得指着你修机器呢吗?” 听着付宁的问话,罗旭自嘲的一笑,“我现在可不是香饽饽了,他们才想不起来我呢!” 这又是怎么了? 不是去年夏天刚求着您回去吗? 罗旭摇着头说:“此一时、彼一时,早就跟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张大帅这次是铁了心要发展军工了,不惜重金从国外请回来了一批工程师。 英国人、德国人、美国人、日本人…… 哪儿的人都有,而且技术都非常好,不仅检修机器,各种生产零件和组装都是手到擒来。 这样就显得罗旭这个老手,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了。 而且韩麟春精于枪械,就任东三省兵工厂总办之后,对于各项生产流程和计划都有大规模的调整。 这里面能用到罗旭的地方就不多了。 所以虽然现在连安己经没事儿了,他还是迟迟不回去,就是因为旭大爷迷茫了。 他不知道自己留在奉天还有什么能干的,还有什么意义? 第350章 喜事连连 第350章喜事连连 罗旭这份儿迷茫都压过了他的恋爱脑,愣是在京城盘桓数日都没有回去的意思。 桂平都跟着他嫂子坐着火车去了哈尔滨了,他还在连府院子里跟肖远安学五禽戏呢。 这能怎么办? 聊呗。 付宁撺掇连安把好茶拿出来,他们在书房里围炉煮茶。 本来他是想找两坛酒的,但是昌爷把连安看得可严了。 他要是敢拉着连大爷喝酒,别看那老头儿年纪大,照样儿能提着菜刀把他砍出门去,没个三年五载的别想再出现在这府里了。 看着连安手法娴熟的泡茶,付宁开启了推心置腹模式。 罗旭的问题主要是他在顶儿上待得时间太长了,现在到了半山腰儿,他不适应。 不管是在心理上,还是在厂子里的岗位分配上,都不适应。 “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岁好,这道理都不用我说,您心里真真儿的,要我说啊,您这方向就偏了。” 罗旭端着杯子在鼻子底下转圈儿,闻着那茶香,听见他这么说,对着他一眨巴眼儿,意思是接着说。 付宁见他不抵触,就把自己的想法儿说出来了。 在他看来,罗旭干嘛要跟那些工程师比呢? 人家都是从小学起来的,在工业品类齐备的国家,在专门的技术学校学了八、九年,甚至十多年,又在工厂里干了不知道多久,才有现在的地位。 您呢,根本就不是科班出身,顶多在东京大学旁听了几堂机械相关的课程。 这能比吗? 听着付宁在那里摆事实,罗旭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也知道自己那手功夫,也就算是个奇技淫巧。 可您旭大爷比他们强的地方在哪儿呢? 付宁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子! “您手上的功夫,能赶上的也不多,可是能赶上您这脑子的,凤毛麟角!当初那把梅花转轮,您有图纸吗?没有!不是一样鼓捣出来了?!” 罗旭听到这儿,手里的动作都停了,自己琢磨着,任那杯子里茶香散去。 付宁一看,有门儿。 所以说,罗旭就不应该跟他们比谁的车床用的好,谁的零件做的妙。 他就应该把他们这一套记在自己脑子里,把那些武器的图纸记下来。 把全流程、全岗位的工作要求,还有那些技术要点都记下来。 将来,他就是军工产业的一本活字典! 既然有这个机会接触这么多好的技术、好的武器设计,还不赶紧吸收过来? 就算将来咱们不在奉天干了,有这些东西,您罗二爷走到哪儿不是座上宾啊?! 再说那个韩总办,人家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不一定就钉死在这个位置了。 就算他将来就在军工口儿干了,他也是做改良枪械的,有“韩麟春”式步枪打底,他必然会在这条路上往下走。 您呢? 您当初是在东京炮兵工厂泡了好几年啊! 要论熟悉,您不是对炮更熟悉吗?! 干什么非得跟他挤一条道啊?! 付宁越说,罗旭眼睛越亮。 对啊,就是这个道理! 他这真是当局者迷了。 连安看着他一扫近日的颓丧,人又支棱起来了,笑着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又续上茶。 转头看见付宁把他手里的茶一饮而尽,愣是喝出了摔碗酒的气势。 “付三爷,您这儿饮驴呐!说喝好茶的是你,我把好茶拿出来了,您就这么糟践呐?!” 付宁豪爽的一抹嘴,伸出手去让他再续一杯,“挺好喝的,你还不知道我?我也喝不出好赖,解渴呗。” “你还不如喝酒呢。” “我也想,敢吗?!” 但喝茶,特别是喝好茶的后遗症半夜显现出来了。 付宁失眠了,到了半夜,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披着被窝往炕上一坐,把起夜的连安吓一哆嗦。 “哥们儿,你不睡觉干嘛呢?在这儿扮佛爷啊?!” “茶喝多了。” 等连大爷转了一圈儿跑回来,付宁还是那个姿势在那儿坐着,“二哥这回该回去了吧?” “没几天就过年了,他发个电报回去,石头把那娘儿俩送回来就行了。” 说到石头,付宁很奇怪,“这回你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一面儿都没露啊?” “他前些日子不在奉天,旭大爷联系不上他。” 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连大爷都又睡着了,付宁还是睡不着,干脆靠在窗台上想着今年的各种数据资料。 要不说工作使人劳累呢,没一会儿他就靠着窗台迷瞪了。 等石头和文贞淑母子两个到了京城,那憨憨的汉子听说了连安的这场大病,硬是红着眼圈在院子里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头。 这个年在昌爷的主持下,过得是异常的欢庆,光是鞭炮就比往年多买了三成,崩得府里哪儿哪儿都是一层黄土。 扛过了22年那个多事之秋,1923年对于付宁这拨子人友好了不少,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首先就是桂平,从哈尔滨回来没几天,就发现自己媳妇恹恹的没有精神,请秦大爷给把了把脉,居然是有身子了! 他媳妇听了更是痛哭了一场,成亲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出门都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这回总算是有了。 等到了清明前,小吴又从德国寄信过来了,说是丽娜怀孕了,差不多到了秋天的时候,他也要做爸爸了。 连安看着整天傻乐的老六,再看看手里的信,感叹了一句:“又是一辈人来了。” 付宁刚到赵家庄,大福就找来了,说他六月份也要成亲了。 这好事儿真是扎堆儿了! 大福现在已经当上了个股长,也在张家口置了房产,这才娶到了一个杂货铺掌柜家的姑娘。 而赵家庄里也有几户人家跟他打听小福了。 时间这么一晃,原来那些都得依靠着他的孩子们,算是都成人了。 付宁感叹了几句,看着扎在屋里不出来的小福,点着苗诚和苗义说:“再过两年,就轮到你们了。” 他也不管这两个孩子瞬间红到了耳朵根儿的脸,哼着小曲,拉着骡子就出门了。 热热闹闹的喝了大福的喜酒,付宁却要提前回京了。 农林部给察哈尔实业厅发了封公文,急招付宁回京,说是有一个出国考察的项目,需要他回去提供资料。 “所以你就回来了?就是提供资料,也不让你去?”连安说这话的时候,正跟付宁坐在院子里乘凉。 看着付宁点头,连大爷一撇嘴,“欺负人嘛,这不是,又不让你去,还遛你!” 没办法,拿人家的手短啊,还指着工资活着呢。 眼看着夜深了,他们刚站起来说睡觉去,连安不经意的往西一看。 我的天,那边怎么红了?! 第351章 都烧没了 第351章都烧没了 “那边是哪儿啊?”付宁也看见了,随口问了一句。 连安摇了摇头,估摸了一下,“难道是宫里?” 他们俩赶紧往大街上跑,身边的人力车一辆接一辆的超过他们。 越往西北去,天边的红色越烈。 街上的人也越聚越多,汽车、人力车,还有乌泱乌泱的人潮都在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快到东华门的时候,人力车都跑不起来了,很多人都下了车,跟着人群又往北去。 因为在这里已经明确可以看见,就是紫禁城里面着火了。 东华门锁得死死的,人们就奔着神武门去了,那里是宫里人日常进出的通道,肯定是有人的。 谁知道到了神武门,依然是不让进,据守卫的禁卫军说是:未奉谕旨,外人不得入神武门一步! 连安和付宁在神武门外大街上找了个肉铺的石头台子,趁着别人议论的时候,抢先爬上去占了个好位置。 就算他们站在神武门外头,远远的都能看见火苗了,也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爆响,还轰隆轰隆坍塌的声音。 没过多一会儿,内城消防队的就来了,他们的小车“当啷当啷”的摇着铃铛,分开人群进来了。 但是守卫不敢开门,急得消防队长跳着脚骂娘。 紧接着京师警察厅的头头儿们来了,他们有巡警,这边一冒烟就报上去了,宫里着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甭管进没进被窝,都得爬起来往这儿跑。 他们还没站稳,又是“当啷当啷”的铃铛响,意大利大使馆的消防队都来了。 三波人堵在神武门外头,看着大火在那儿烧,就是进不去! 别问,问就是:没有旨意! 围观的老百姓已经开始有说风凉话的了,人群后面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好家伙,当兵的来了! 警察总署的在前头,后面是卫戍区司令王怀庆,还有步兵统领都带着手下人赶过来了。 面对着铁壁一样的神武门,他们也是没招儿,只能对着守卫大声喊,问是哪儿着火了?皇上怎么样? 一会儿,那边给回话了,“是建福宫着了,内务府的大人去找皇上请旨了,诸位稍安勿躁!” 建福宫?! 付宁和连安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睛里的惊涛骇浪。 他们这两年收的字画、古玩,还有各种文字档案,都出自建福宫。 跟他们交易的太监摇头晃脑得意的说:那里面的好玩意儿有的是,根本就没数儿,想要什么就跟他说,只要肯掏钱,就没有他们淘换不出来的东西。 结果建福宫着火了! 这得损失多少古董啊?! 付宁觉得他现在听见的每一声“哔啵”,都是一件文物消失的声音。 两个人从高台上跳下来使劲往前挤,心里不住的喊:快开门啊! 又过了一阵子,开门的恩旨终于来了,但是却不让开神武门,说是在东墙那边开了个小门,让消防人员从那边进去救火。 东边? 建福宫可是在紫禁城的西北角啊! 就算不开神武门,从西华门那边开个小门也行啊,为什么让从东边进啊?! 消防队、水会、警察、卫戍区的士兵一股脑儿的跟着往东边跑。 连安一边儿跟着跑,嘴里一边儿骂:“他是不是有病,从东墙根儿到建福宫得有三里地,还不算从神武门跑过去这段儿路,他是生怕烧得少是怎么的?!” 等他们气喘吁吁的跑到东墙边上的时候,让守门的给拦住了,说是就消防队的能进。 连安对着他吼了几句满语,趁他一愣神儿,拉着付宁就闯进去了。 他还是光绪年间进过宫呢,但路还是比一般人熟,拉着付宁在那些长得一模一样的宫墙间穿梭,竟是最先到了火场。 付宁站在宫门外面都惊呆了,不是哪间房着了,也不是哪个楼着了,是全着了! 不管是楼宇,还是殿堂,都被大火包围了,院子里参天的松柏成了火炬,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站在宫门外面都觉得脸烤得生疼。 两个人徒劳的试图往里冲,都被浓烟呛出来了。 消防队的人也赶到了,架势都拉开了,发现没有水! 宫里没接自来水,找到的两个水井都是枯井,一滴水都没有。 没水怎么灭火啊?! 消防人员愣了一下,有人又喊着:“外头筒子河里有水,从那儿把水接过来吧!” 能动起来总比看着强,他们把手边所有的水管都接起来,一米一米的往神武门那边延伸。 “从这儿到神武门多远?”付宁小声儿的问。 “得有一里地吧。”连安皱着眉头回答。 我靠,一里地?! 从这儿把水管铺过去,再等着水慢慢流过来,那哪儿还赶趟儿啊?!黄花菜都凉了! 可是真没有别的办法了,殿前原本防火的铜缸里都是空的。 好不容易把水引过来了,看着那细细的一绺儿水,付宁都觉得心窄。 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一点儿用都没有啊! 现在不光是火势控制不了,现场由于热空气上升带来的大风,裹着火星子四处乱飘,已经开始往远处的房子上落了。 意大利消防队的队长抓着现场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大声喊,说是必须得拆房了,拆出个隔离带出来,要不然整个儿皇宫都得着了! 现场的人也做不了主,又跑着请旨去了。 等他再跑回来的时候,不远处的一座宫殿已经着了。 皇上批准了意大利人的计划,现场的消防队立马变身拆迁队了,沿着火场四周开始拆。 不少太监在火场边上四处乱窜,从那些还没着火的殿宇、阁楼里往出搬东西。 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建福宫外面一圈儿都清空了。 而建福宫里能烧的都烧得差不多了,除了石头台阶和地基,就剩下了一片冒着青烟的瓦砾。 没了。 全都烧没了! 第352章 火中取栗 第352章火中取栗 初升的太阳晃着付宁的眼睛,他觉得这阳光怎么这么刺眼?! 鼻尖萦绕的都是呛人的烟味儿和灰尘,身边还有跑来跑去的消防员。 看着这堆废墟,付宁心里堵得慌,一股子邪火不知道找谁发。 他以前都不知道建福宫,故宫是去过,但也就是走马观花,看看三大殿,吃个雪糕,从午门进,神武门出,多半天就走完了。 看过电视剧,也就记住了什么景仁宫、翊坤宫、永寿宫…… 自从跟那些太监有了交易,他才知道建福宫这个地方,那些走了灰色渠道到了他们手里的文字档案,让他直观认识到了,这是一座宝库。 可现在宝库没了。 烧成了一片白地。 他跟连安都静静的站在角落里,周围的人也都不再跑动了。 因为内务府的官员们来了,正在大声呵斥着那些消防员,说他们不成体统。 呸! 又灭火,又拆房,跑腾了半宿,都是满身满脸的灰尘,有的人手都磨破了,结果连句好话都没落着。 你们成体统,身上干干净净的,就剩下一张能去唱戏的脸了! 远远的有仪仗过来了,能够看见有个瘦高的青年急急的往这边走,后面跟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子。 那些原本横眉立目的官员们,立马换了张悲愤的脸皮,口中喊着“皇上”就迎了过去。 那语气一听就是悲伤的、惶恐的、无措的,但是语调却往上勾,句句都是“请示下”,声音不是尖锐高亢的,却字字都能让他们这些外人听见。 真是宫里人才有的生存之道。 连安轻轻扽了扽付宁的衣襟,两人默不作声的混在出宫的消防队伍里离开了现场。 一路上迎见了好几位亲王,还有现在宫中行走的“重臣”、政府里的高官,等出了东华门,还有一群记者被挡在外面。 快步冲过这几层人墙,两个人叫了人力车,这一宿都没闲着,累得他们挪一步都费劲。 “大爷,您们这是……?!”会叔见着他们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先是惊叫了一声,就赶紧找人给他们打水洗一洗。 “建福宫烧没了。” 听着连安这句话,会叔愣了一下,也是唉声叹气起来,虽不明说,但也听出他在磨叨“败家子”。 两桶热水送过来了,连安把人都打发下去。 屋里就剩下他们哥儿俩了,付宁听了听外面没了动静,对着连安挑了挑眉毛,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几本线装书,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拆隔离带的时候,从地上捡的,那些太监们都忙着从屋子里往外搬那些金银器,还有小摆件什么的。 这书就扔在地上,根本没有人看,现在上头还印着两个大脚印子呢。 估摸着他们搬出来的东西,得有相当一部分报了财产损失,或者说绝大部分。 “行啊,咱们三爷学会顺手牵羊了?” 听着连安的打趣,付宁也没空搭理他。正忙着从鞋里往出倒散碎的宝石呢,都是在火场捡的,随手就塞鞋里了。 倒是没几颗,但这一路上给他脚硌得生疼。 “什么叫顺手牵羊啊?咱这是名副其实的火中取栗。” 付宁把那些宝石归成一小堆儿,在连安嫌弃的目光里放在了桌子上。 “涮涮再搁,不膈应啊?” 付宁用手在水里划拉了两下,然后对着连安一抬下巴,意思是该你了。 他都能从火场里带出两本书来,连安也绝对不会空手出来。 然后他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专业。 现在天气热,付宁昨天晚上就穿了身短袖的裤褂就去了,为了藏住这几本书,一直都不敢挺直了走路。 但是连大爷是讲究人,在家穿的也是竹布的长衫。 现在他撩起袍子一角,先拿出来的也是几本书,但是比付宁拿那几本都厚,缎子面儿上还镶着珍珠。 然后他把挽起的袖子一折一折打开,每一折里都叠着细碎的金饰,还有镶着宝石的花钿。 用手在脖子上一抹,从领子里头拽出了两块怀表,难为他怎么套进去的,外面愣是没看出起伏来。 上半身掏完了,又掏下半身。 先是从大腿两侧提溜出俩卷轴,又捋着裤腰带卸下来几串佛珠。 最神的是,他从裤裆里还掏出俩巴掌大的玉石摆件。 “停,停,停!你也涮涮,我膈应!” 连安白了他一眼,把摆件涮了涮才放下。 最后尾儿,他把鞋一脱,好家伙,一层踩扁了的金器,都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了。 “大哥,这可惜不是冬天,要不袍子、大氅一穿,您能把建福宫兜出来。” 付宁叹为观止。 连安把身上的东西卸了货,就着水桶开始洗头、洗脸、擦身上。 等用了软布把身上擦干了,把头发使劲儿一胡撸,舒服的长叹了一声。 “你进这一趟宫算是浪费了,论夹带,你可是差太远了。” 付宁甘拜下风,他用手前后院儿的一指,“不能跟您比啊,您这么大的产业都是夹带出来的啊!” 两个人都洗漱完了,连安从里屋拿出来一个箱子,把桌子上的东西先收起来,等过几年风声小了,看看情况再出手。 他拿起付宁带出来那几本书,在窗户边上仔细看了看,“行啊,你这几本是宋代的善本,除了这两个脚印儿,品相相当完整。 不敢说能吃一辈子,一二十年的衣食无忧还是能换回来的。” 听他说完,付宁心里更堵了,这样的东西被扔得满地都是,随意践踏。 而这样的东西,好几屋子,全都烧了,没了! “二哥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幸亏他不在京城,要不这个活书库得吐了血!” 连着好几天,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建福宫的大火。 好多消息灵通人士都在各种猜测,还对宫中的损失进行了全方位的估算,不管是哪方面的损失都是天文数字。 付宁把农林部的事情交代清楚了,带着一肚子的遗憾回赵家庄了。 没两天,罗旭从报纸上看见消息,把手上的工作一交接,又从奉天跑回来了。 他踏进连府大门的时候,两辆青帷小车停在了隔壁门前。 第353章 太监分家 第353章太监分家 “他怎么就着了呢?!” 罗旭眉毛中间都皱成死疙瘩了,听连安把那天夜里的事儿说了,气得七窍生烟,“小小一个皇城他都管不好,还想再临天下?!做梦吧!” 他这里可惜懊恼,却听见隔壁一阵喧哗。 两个人走到院子里,侧着耳朵细听。 那位小皇上把太监们都裁撤了,除了自己和几个重要的宫里还留了些,剩下的都被要求立即出宫了。 隔壁院子的另外几个主人这一次都出来了,现在正搬东西,还要分房子呢。 太监从净了身入宫那一天起,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干一辈子的,攒够了养老钱再出宫是他们的目标。 可现在这么一刀切,好多底层的太监就没活路了。 身体残缺,家是回不去的,光是那些指指点点就能要了人命。 钱也没挣着,那些让太监可以养老的寺庙可一下子接不住这么多人,养老公会直接停摆了。 在他们看来,现在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与其出了宫饿死、病死,还被人戳脊梁骨,不如一了百了了干净。 于是,不少太监前脚出了紫禁城的门,后脚就一头扎进了筒子河。 但连府隔壁这几位显然不在这个范围里。 他们还能雇着小车,着人把自己送过来,看着手上没有什么行李,但是财产这个东西存在哪儿都比随身带着低调。 罗旭回来没几天,报纸上就登出来了火灾的原因:电线失火。 “呵,难为他们能找出这样体面的理由来。”旭大爷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扔,颇有些意兴阑珊。 他跑回来有什么用呢? 既定的事实又改变不了。 “明儿个我就回奉天了,眼不见为净吧。” 他这边话音未落,隔壁又呛呛起来了,太监那独有的尖细嗓音直刺耳膜。 “又打上了,他们到底想干嘛啊?!” “欺负人呗!”连安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扔,站起来就要往那边去。 刚走到院子里,肖远安正好儿翻墙过来,正正的落在他跟前。 “连大爷,我师父说您不用过去,他应付得来,到时候请您做个见证。” 肖远安中学毕业之后,并没有和晚晚一样上高级中学堂,而是在家跟着秦文远一边看病,一边给自己积累经验。 他们师徒两个也不挂牌,只靠熟人介绍过来的病人讨生计,渐渐也有了些名气。 原本他们院子里只有秦文远师徒,再加上一个王四姑,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也算是有滋有味。 可前些日子来了三个大爷,生活立马就变味儿了。 这三位里底气最足的是原来在建福宫里的静怡轩当差的赵公公,他跟连安还见过两面,出来进去的也打个招呼。 还有一位是在翊坤宫跟王友顺搭过帮的高公公,嘴甜得跟蜜似的,下手比刀子还狠。 最后一个人是秦文远的老相识,原来在储秀宫也是有名有姓的,姓刘,可他这些日子听见的动静最少。 他们三个出来的晚,觉得秦文远和王友顺占了好地方,正嚷嚷着要重新分房子呢。 “得嘞,你留在这儿断案吧,我走了。”罗旭被吵得脑仁儿疼,挥挥手就准备走,但临了还是说了一句。 “远安,跟秦公公说一声儿,咱们都是一头儿的,有事儿说话。” 肖远安替师父谢过了罗旭,又两步踏着墙缝儿翻回去了。 等到秋里付宁回来的时候,隔壁已经是大变样了。 原本那院子比连安家还大呢,是个三进院,还带着个小跨院儿。 现在在第二进院和三进院中间砌起了一堵墙,把整个儿院落分成了两部分。 赵公公和高公公占了前面两进院,而秦大爷则是带着肖远安和新来的刘公公住在了最后一进院子,在后面单开了个门。 王四姑要了跨院儿,说是跨院,其实比夹道宽不了多少,就挤在桂平他们家后身,只有两间小房,跟后院是通着的。 付宁觉得这么分有点儿不公平,秦文远吃亏了。 但是秦公公不这么想。 “付先生,知道你是向着我们,但是有时候这个事情退一步不是坏事。” 那两个公公手里钱多,腰杆子也硬,还是同乡,自然抱团儿。 刚来没两天就给老家送信,让侄子们过来伺候,想要多占房子给晚辈住。 本来秦公公就知道这两个人不是什么好鸟,再一看这个操作,那日后麻烦多了,就想着赶紧切割吧。 现在吃点儿亏算什么,将来能得清净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的侄子不知道品性,但是自己可是有肖远安啊,挺好的孩子再让人家带累了! 分,这房子必须分! 所以秦大爷分房子的决心,比那两个想占便宜的还坚决呢。 至于刘公公,真的就是秦大爷看不过去,伸手拉了一把。 前面说是两进院,其实是四趟房子。 赵、高两个人把北房劈做两半儿,然后一个占了东厢房,一个占了西厢房。 最后把垂花门外面的倒座给了刘公公。 而且他们两家不是要来人嘛,倒座还占了三分之二,只给刘公公剩了一间没窗户的暗室。 刘公公是个笨嘴拙舌的,说不过他们,眼瞧着人家家里还要来人,打也打不过,就只能蹲在院子里哭。 秦文远跟他在储秀宫里有个香火情,知道他不是个惹事的,就把他拉到了后院,前面全都让给那二位了。 为了绝后患,还特特儿的托桂平走了路子,把房契也分开了。 用王四姑的话说就是,将来那两家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也跟他们没关系了。 后院的北房是秦文远和肖远安住,西房住着刘公公,王四姑住着东边的跨院,在新垒的院墙下边,还新盖了个小屋,是秦家师徒看诊的地方。 “我们这些浮萍,活着是独一个,死了是孤魂野鬼,住的再大有什么用?!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有远安!孩子将来麻烦少,比什么都强!” 秦文远拉着付宁的手站在院子里说话,用手指了指西房。 “我们这些太监,上了年纪就惹人讨厌了,不管什么时候,这裤裆里都是潮乎乎的,身上都是骚味儿。 老刘原先可是御茶膳房里的六品掌案,最是干净利落的一个人,手艺没的说,现在都不在人前露面了。” 听着他话里唏嘘,付宁赶紧转了话头儿,说起肖远安看病的事儿。 只要跟这孩子有关系,秦文远的注意力立马就转移。 等付宁回到连府,还没跟连安说两句话呢,有封加急电报到了,从德国来的。 小吴怎么了?孩子出生了? 可凑过去一看,这电报前言不搭后语: 电告二哥,俏货十二月到上海,有大鱼。 这什么玩意儿? 吴清在打什么哑迷? 第354章 洗三 他们两个人看得不明就里,但既然是要告诉罗旭的,想来他应该能明白。搜索本文首发: 如文小说网 连安披上外衣首接要去东单发电报,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呢,就跟冲进来的桂平撞了个满怀。 “大哥,生了!生了!我媳妇生了!” 不等连安开口,桂平那个大嗓门就嚷嚷得阖府都知道了。 “弄璋还是弄瓦?” “儿子!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恭喜啊!舅舅不得乐坏了!”听见动静的付宁跟着在后头贺喜。 桂平乐得都找不着北了,跟他们报完了喜,一阵风儿似的又刮走了,他还得赶着去媳妇娘家报信儿呢! 这小子人生也算圆满了。 连安和付宁对视了一眼,先去他家贺喜。 小院子里还是血腥味未散,但是小东屋门上己经挂起了弓箭。 舅妈跟收生姥姥还在忙活,他们俩就在堂屋里给富海说几句吉利话。 舅舅满脸的褶子都笑开了,嘴里就会说“好、好、好!”和“洗三、满月都来吃酒啊!” 付宁他们当然是满口答应,人家家里有产妇,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不好多待,打了个照面儿就出来了。 连安跑去发电报,一个字是一角银元,这回还得多发几个字。 付宁则是在院子里又跟舅妈说了几句话,才慢慢溜达出来,在胡同里遇见了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 他站在胡同正中间,挡着付宁的去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付宁奇怪的看了他两眼,想着绕过去算了,结果他刚一抬脚,那人也动了,一步就迈上了旁边的台阶。 他跟人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但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跟毒舌信子似的,舔得他皮肤跟针扎一样。 就算是走过去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那人不见了,想来是进了院子。 想想那个形象,估摸着是隔壁那两位公公的一个了。 他并没有把这样一次碰面放在心上。 连安把电报发出去,第二天夜里罗旭就跑回来了。 一是赶上桂平家孩子洗三,再一个就是为了那封电报。 洗三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一丝风都没有,太阳透过窗户棂子在地上透出了各种形状的影子。 一波又一波的亲戚上门来了,都穿着最场面的衣裳,那褶子深深的,一看就是平时压在箱子底,有场合才会穿出来。 桂平媳妇这一胎要的艰难,但是生的平顺,用收生姥姥的话讲,孩子心疼娘,虽说是头胎,一时三刻就顺下来了。 满屋子的吉利话,要是都能成真的话,这宝贝儿怕不得是古今中外第一大幸运儿。 但是自家孩子,谁不盼着个好儿呢?! 互相寒暄够了,天儿也暖和上来了,舅妈就让着各家亲戚们移步去了东屋的外间。 一大盆艾草熬的热水己经在地下放好了,等大家都把准备好的铜钱扔进了盆里,一个大胖小子从里屋抱了出来。 “诶呀,真是胖小子啊,长得多么体面啊!” “这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将来定然是个场面上的。” “瞧瞧这鼻子、这眼,跟他爸爸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 又是一番夸奖,收生姥姥抱着孩子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就把他放在中间。 先是用艾条灸了灸关节,又用盆里的热水把他身上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嘴里还伴随着那一套的吉祥话。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也没有哪一个孩子就真的跟那姥姥口里的念词一样,去做了什么知县、知州。 但不妨碍他们在这个过程里叫好,也不妨碍跟着附和,拉着舅妈这个新出炉的奶奶,没口子的说着羡慕的话。 等到用青盐擦了牙床,又有一棵打了聪明、伶俐的大葱飞上屋顶,屋里的气氛达到了热烈的顶峰。 每逢喜事,吃酒是必备的步骤,人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重压下,这样的社交场合是生活的调剂,当然要是算上随礼的话,又会变成另一种重压也说不定。 经过一番拉拉扯扯、你推我让,屋里屋外坐满了三、西桌,等着酒菜摆上来,除了吃饭的声音,别的就都听不见了。 桂平家的洗三酒是西个菜,一桌一坛子水酒,大碗的鸡蛋炸酱和掺了三成棒子面的面条,再焯点儿豆嘴儿和白菜丝当菜码,就蛮是那么回事儿了。 其实桂平是想整治几桌上等席面的,他又不是没钱,但是他爸爸想得就比较多了。 他们家的亲戚里,数他家日子好过,平时这样的份子也没少出,没有哪家是七碟子八碗往上送的。 那他们也不能开这样的头儿,让亲戚朋友们日后怎么还礼呢? 这有往有来的事儿,就得差不多了,要不让人家背后说道,也是给孩子惜福呢! 桂平听进去了,就是简简单单的西个菜,雪里红炒黄豆、肉皮炒芥菜丝、拌白菜心儿,再加上一个糖醋萝卜丝就满好了。 等到大盆儿的面条送上来,屋里都是白蒙蒙的热气。 “您先挑!” “先得着了!” “您那够味儿吗?再加勺儿酱吧?” 在一声声的谦让里,夹杂着桂平敬酒的声音,“x婶、x大爷,多吃啊,面还有呢!” 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各家亲戚们还要在家里再待一会儿,打打“凑十胡”,拉拉家常,平时碰不到一起的婆婆、奶奶们,交换一下各自家门口的新鲜事儿。 付宁他们自然插不上话,就跟主人家打了招呼,先一步回家了。 罗旭让连安把那封电报拿给他,说是想好好看看。 他接到京城的电报,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韩总办,他们虽然在欧洲没有情报网,但是他们有人啊! 在奉天的外籍工程师们都去询问各自原来的同事朋友,看看业界有什么大事,能被一个亚琛大学的硕士说成是俏货。 说来也巧,他们这些外聘的工程师里有个刚来的奥地利人,他来之前就听说,几家奥地利和德国的兵工厂要来中国卖设备。 由于欧战的失利,奥匈帝国解体了,他们和德国都不能再进行军工的生产,好多工厂都被迫关门了。 但是厂子没了,人也的活着啊! 所以他们就只能卖设备了。 现在世界上有这个胃口和能力吃下这么一大批设备的地方不多,东亚绝对是个好选择。 所以他们就选择了上海,要在那里搞拍卖会,好把那些用不上的设备卖个好价钱。 就算不是什么顶尖的设备,但对于处于初级阶段的中国军工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第355章 江湖救急 “这事儿不能让你去吧?”连安说得有几分笃定。本文免费搜索:小说宅 “那肯定的,这不是小事儿,动辄就是几万、几十万银元,人家有自己人!”罗旭说得有几分无奈。 “我这么快跑回来,也是表个态度,省得人家为难,我自己也尴尬。” 他这次回去奉天,真就按着付宁指的路子走了。 这往里一扎,还真让他找到几分乐趣。 要说这军工行当,水是真深,寻常的人很难把方方面面都学到了。 但是咱们老祖宗都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罗旭这个月跟着这个车间跑,下个月跟着那个车间跑,还真就把这些流程、联系都建立起来了。 他在京城待了两三天,估摸着人家都该选定去上海的人选了,才忙不迭的跑回去。 桂平得了儿子,天天笑得合不拢嘴,刚过了洗三,就开始准备满月的酒了。 等到了十二天,娘家送了象征“满口”的馒头,姑姑送的鞋、姨送的袜子也都到齐了,小小的人儿也是打扮起来了。 他们这些做大爷、叔叔的,也得有表示啊,长命锁、小手镯子也都准备起来。 眼瞅着要过满月了,罗旭又回来了。 “旭大爷闲哉啊,拿京奉铁路当自家马车呢,天天这么遛?洗三的时候,你不是说有事儿,赶不上满月了吗?” 听着连安打趣他,罗旭也不恼,“这不有更急的事儿吗?顺便吃个酒,也不失礼不是?” 看着他穿着棉袍,手里还提着行李箱,一副出远门的架势,付宁心头一转个儿。 “你要去上海?” “没错,咱们三爷难得聪明一回。” “不是不让你去吗?” “这不是有了岔子,咱们得江湖救急一趟嘛。” 他这话说的,把大家的兴头儿都勾起来了。 “没事儿的都跟我去一趟呗,壮壮门面。” 这事儿要说也是寸,上海的拍卖会都定好了是韩总办去,军需处给他拨了五十万银元。 可是他到了上海没两天,电报就发回来了,他把买设备的钱给输了。 全都输光了! 啥? 付宁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前陆军次长,现东三省兵工厂总办,出门买设备,结果跑去赌钱了,还把设备款都输光了?! 那可是五十万银元啊! 这要是一块儿一块儿的数,没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数不完吧? “他让人做局了吧?”连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毕竟这么大数目的赌资,他也是第一回听说呢。 “不知道,反正他是发电报回来谢罪了,愿意接受一切处置,但希望能把这次买机器的事情做完。” “那你是去接替他?” “哪有那好事儿。”罗旭拍了拍行李箱,“张大帅挺有意思,他给总办大人又汇了一百万银元去,一半儿买机器,一半儿让他去翻本。” 可毕竟是这么大一笔钱,他们也怕韩总办上了头,又输光了怎么办? 不能真枪毙了吧?! 所以打算派个人去上海,表面上是去传话,实际上就是去监督的。 万一他真的又拿着钱先去赌了,得有人给他拽回来。 但这可不是个好差事,韩总办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犯了错,遮还遮不过来呢,还让人过去盯着? 这不是明摆着给人下不来台嘛。 弄不好就是两头儿得罪,里外不讨好儿。 所以这个烫手山芋,扔来扔去,扔到罗旭手里了。 理由就是他兄弟给他发电报了,那大鱼还不知道是什么呢,总得去一个懂行的。 那就去呗。 罗旭不怕得罪人,他就是想去拍卖会上看看,近距离的接触一下那些机器,好好儿研究研究。 所以他就来了,等喝了桂平家的满月酒,就拉上几个兄弟出发。 韩总办当初到上海,手下可是没少带。 他要是光杆一根去了,实在是监督不了什么。 旭大爷就不明白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拉不住一个总办大人呢? 所以,他就上连府这儿抓壮丁来了。 在京城这哥儿几个,只有桂平不去,他刚当上爸爸,正是上瘾的时候,实在舍不得扔下老婆孩子。 再说哈尔滨也捎了信儿来,关文莺又要带着孩子回来过年,他还得预备着接去。 实在是分不开身。 去上海的小分队就是连安、罗旭、付宁、付闯西个人。 从京城到天津,再沿着津浦路一路往南,足足晃荡了三天才到上海。 付宁上次到南方来还是去江宁呢,这坐火车怎么也比坐船好,至少不晕啊。 等他们在旅社里找到韩总办的时候,那家伙满眼的血丝,头发也炸得跟鸡窝似的,远没有陆军中将的架子了。 “总办大人,我是奉命来传话的,您大可放心。” 罗旭先把自己的身份挑明了,表示 自己还在韩大人的领导之下。 然后才把大帅的话转述给他。 听见说,不仅不处理他,还让他接着干事儿,还给了他多一倍的钱,让他翻本。 韩总办痛哭流涕,捶胸顿足。 “必不负大帅重托!” 他把门打开,让罗旭带着兄弟们进来,“这几位是……” “都是我兄弟,没来过上海,特意跟着我来开开眼,这不是有差旅费吗?” 这就是罗旭高明的地方了。 你总办犯了错,不要紧,我也犯错。 带着家里人蹭着大帅府的钱出来玩儿,甭管这错儿大小,也是把短处塞到韩总办手里。 这样他也就不是一个道德上没有瑕疵的人了,就把自己拉到了跟总办大人一样的境遇。 他们两个自然就没有道德隔阂了,说什么也就不用藏着掖着,沟通起来更首接。 “罗贤弟舟车劳顿,带着兄弟们好好儿休息,在上海一应吃穿住行,咱们奉天都包了!” 瞧,这不就成了贤弟了?! 罗旭把行李往地下一放,“不急,您跟我说说,是哪家的生意,这么不开眼?!” 第356章 服务生 听见罗旭的问题,韩总办把门口让开,让几个兄弟进了屋。本文搜:美艳教师 免费阅读 屋里遍地狼藉,满地都是空酒瓶子和烟屁股,浊气上头。 总办大人脸红了一下,但是动作一点儿也没停顿,首接走到窗户边上,“哗啦”一下把窗帘拉开了。 “就是那儿!” 罗旭顺着他的手指往外看,马路对面有个大牌子,“美丽宫俱乐部?” 他手指在窗台上敲了几下,转头跟韩总办说:“总办大人,钱己经汇过来了,这回您可以好好儿睡个觉了,养好了精神,等那些欧洲人到了,还有您忙的呢! 至于我们,还没见识过这大上海的灯红酒绿呢,当然得趁这个机会,好好玩玩儿。” 韩总办现在己经恢复了沉着冷静的形象,随手又把窗帘拉上了,“你们随便走走、看看都无所谓,我给你们先拿一万块钱,不够了随时取。” 说着他掏出支票本,唰唰几笔就写了个支取凭证递给罗旭。 旭大爷接过来,看都不看就塞在口袋里了,跟韩总办又客气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 临出门的时候,韩总办说了一句,“要是想出去玩儿,可以问问门口儿的服务生,就是他带我去找乐子的。” 听见他在“乐子”这两个字上咬牙切齿,罗旭一颔首,对他眨了眨眼,就把房门关严了。 付闯己经在前面号好了房子,就在韩总办他们的下一层,是个大套间,正好住他们西个人。 洗掉了一身的灰尘,他们都换上了西装。 连安和罗旭的西装都是毛料定制的。 付宁是上次打台球的时候,大哥给预备的。 付闯的还是在日本的时候做的,幸亏这么多年他身材变化不大。 但是西个人往一块儿一站,高下立判。 “你们这个不行,明天去做一身新的,上海的裁缝还是有名儿的。” “太浪费了吧?以后也没什么穿得着的场合。”付宁觉得不划算,有这个钱不如买点儿用得上的东西。 “又不花咱们的钱,瞎省!”连安点了点他的脑袋,两步跨到前面去,大声问门口的服务生,打听附近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一个个子不高的小伙子“嗖”的一下就跑过来了,“先生,要出门吗?要马车吗?找吃饭的地方啊?这条街上都是啊!” 他站在门口左右一指,这家是本地菜,那家是广东菜,那边有法国菜,这边是俄国菜…… 他们住的这个旅社在静安寺的公共租界,所以餐馆也是风格多样,可以选择的很多。 “几位先生是初来上海吧,吃了饭有没有别的兴趣啊?” 这个服务生把话头儿一转,开始询问起他们来。 “今天刚到的,怎么,你有推荐?”连安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我就斗胆给您说说对面这家俱乐部了,那真的是值得一去啊!” 他眼睛里都放出光来了,两步走到他们前面,双手微曲在胸前,两只手不断的变换手势,介绍着美丽宫俱乐部。 这是一栋西层的独栋楼房,一层是歌舞厅,每天都有当红的歌星来唱歌,现场有乐队、有伴舞,场子里还有漂亮的舞小姐,买了舞票就能挑一个自己顺眼的跳上一曲。 二层是餐厅,主要是西餐,定点还有钢琴或是小提琴演奏,大师傅都是从欧洲来的。 地下一层是普通的赌场,什么玩儿法都有,随时可以去试试手气。 要说先生们好静,不愿意跟那些人挤在一起就上三层,那里有台球厅,有包房、雅间,都是文雅的玩儿法。 不过去三层得有押金,一个人一个晚上至少要压上两百大洋,结账的时候多退少补。 付宁听得啧啧有声,这栋楼就是个销金窟啊! “那西层是什么?”罗旭随手点了点最上面的几间房子,那里明显比下面三层短了不少。 “哎呀,那里不开放的,也没有人上去过,好像是给老板留的吧。” “老板是哪儿的人啊?”罗旭状似无意的接了个话茬儿。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够不到人家啊!” 连安随手把胳膊搭在了罗旭肩膀上,“先吃饭去吧,今天累了,明天咱们再去玩儿。” 说着一块银元落在了服务生怀里,“难为你说得这么明白,赏你买糖吃去吧!” 然后一行人在他那夸张的谢赏声中,迈步往街角走。 “这附近是广东帮的地盘。”走到人少的地方,付闯低声说了一句。 对了,他来过上海,辛亥革命的时候,他跟着蓝天蔚从东北逃亡上海,又从这里一路杀回去,多少知道些。 广东帮吗? 罗旭眼睛在街上逡巡了一圈儿,脚跟一转,带着他们进了一家人最多的广东菜馆。 一进门,付宁觉得扑面而来的就是满满的鸟语花香,人声鼎沸但是不嘈杂,只是没有一句话能听懂。 小伙计穿着干净整齐的裤褂,在他们踏上台阶的那一瞬间 就迎上来了,忙不迭的打帘子,提醒客人注意脚下,一口官话说得极溜。 他们都是自小学徒的,一双眼睛能分辨南来北往的客人,外省人有外省人的招待法,上海人跟广东人的招待法又不一样。 付宁他们几个一看就是北方人,小伙计自然用官话招呼,觑着他们身上的西装,自动就给让到了清净些的地方。 “几位先生想吃点儿什么?今天小店的鸡特别好,白切、盐焗都划算得很,还有经了霜的小青菜,清炒就好,软糯清甜……” 在小伙计热情的推荐下,罗旭也不看菜单了,让他给随意搭配几个特色菜就行。 菜得等一会儿,伙计送了茶上来,连安喝了一口,“这单枞不错。” 付宁喝不出什么单枞、双枞的,端着茶杯好奇的左右打量着。 这个菜馆挺大的,人也多,每一桌都聊得热火朝天,可惜就是听不懂。 本来他们是想进来听听八卦消息,结果栽在语言不通上了,失策! 付宁正说低头再喝口水,椅子突然被付闯往旁边使劲一拉,一杯热茶都撒在身上了,烫得他一个激灵就蹦起来了。 而他原来的位置上,正有个人大虾米一样蜷着,捂着肚子翻滚。 第357章 赌场 他再一抬头,对面有几个黑瘦黑瘦的小子,都捏紧了拳头,像是要冲上来的样子。本文搜:e小说 免费阅读 小伙计一看形势不对,招呼人赶紧跑过来,自己拿手里的白毛巾给付宁擦了两下。 “先生,没烫着吧?” 听着这句话,付宁那火儿蹭蹭的就上来了,“能烫不着吗?您自个儿端上来的茶水,您不知道什么温度啊?!我们好好儿的吃个饭,招谁惹谁了?!” 他一着急,一口的京片子就秃噜出来了。 一个穿着大褂的中年男人急急的跑过来,叽里咕噜的跟那几个要打人的小子吼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脸歉意的看着付宁。 “这位先生,实在是对不住了!小店招待不周,这一桌算是我们赔礼的,先生的衣服我们也会收拾好的。” “我们不缺钱!” 罗旭说话了,现在的旭大爷是付宁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人坐在那儿,下巴微微抬着,胳膊搭在桌子上,他并没有板着脸,嘴角甚至有一丝笑容,可那眼神里透出的凌厉,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跟他对视的。 堂头脑门儿上立马见了一层汗,抬手用袖子沾了沾,“先生,先生,别动怒!都是小店的不是!” 他招手把门口迎宾的伙计叫过来,让他比着付宁的身材,现在立马去百货公司买一套新的回来。 又伸手去抓那个打人的小子,让他给付宁道歉。 那家伙一脸的不服气,梗着脖子不过来,堂头手腕一转就把他胳膊抓在手里了,任凭他怎么挣扎,下盘纹丝不动。 没等旁人开口,他手上一用力,捏的那小子呲牙咧嘴的,乖乖的上来给付宁鞠躬道歉。 付宁的火儿上来快,去的也快,看了看地下那位现在还叫唤呢,自己不过是湿了衣服,也就挥了挥手,算是过去了。 站在堂头后面的伙计这才上前来,把地上的人架起来,拖着就往外走。 这位眼看着要给扔出去了,挣扎着用官话喊了一句,“我们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美丽宫有本事就等着接招儿吧!” 挨打的扔出去了,打人的也给在座的都作揖赔礼,在堂头能杀人的眼神里,退出了餐馆大门。 随着这闹事儿的给轰出去了,菜馆里冻住了的气氛渐渐又热烈起来。 堂头挨着桌的赔罪,还都赠送了份下酒菜,算是一点儿心意。 去买衣服的小伙计气喘吁吁跑回来了,付宁被堂头扶着去后边换衣服。 面对着他的连声道歉,付宁的气也消了,让他自去忙他的,自己这边不用人看着换衣服。 那个迎宾的伙计眼力很准,这衣服买的挺合适,换下来的那身西装,陪着他的伙计拿在了手里,说是要清理干净了再送回来。 付宁指了指不远处旅社,让他送到那里就行。 “刚才这两拨人因为什么打起来了,也不管场合,就这么逞凶斗狠的?” 小伙计忙着把衣服叠起来,随口说了一句,“我听着像是他们想分美丽宫的股份。” “就是旅社对面的那个美丽宫俱乐部?” 付宁问了一句,但是伙计好像发现自己失言了,任他怎么问,都不再开口了。 等回到座位的时候,付宁心里一叹,好家伙,这一大桌子菜! 不仅是有鸡有鱼,还有一大煲的汤。 钱,肯定是不要的。 饭,一定是管饱的。 第二天中午,菜馆就把洗好的西装给送到了旅社,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几个正坐着马车在租界里走马观花呢。 马车是那种欧式的,就跟神仙教母给仙度瑞拉变出来的那种一样夸张。 但这是上海的特色,有人专门从外地赶过来,就为了体验一下。 现在的街道名称也跟付宁熟知的那些不一样,都是什么阿尔伯特路、贝当路之类的。 但是南京路的繁华还是让他叹为观止,那些华丽的橱窗、衣着时髦的女郎、西装革履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的公司职员,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楚今夕何夕。 罗旭在银行新开了个户头,把总办大人给他的一万块钱转了进去,又取了一千出来,写了西张两百块钱的兑换券,取了两百现洋。 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他们己经站在美丽宫俱乐部那闪烁的霓虹灯底下了。 门口迎宾的是两个身材高挑的妙龄少女,带着极甜的笑容,给每一个进门的人鞠躬致意。 进门就是歌舞大厅,台上有个穿着丝绒旗袍的女人在低吟浅唱,舞池里己经有一对一对的男女翩然起舞了。 “现在动动太早了,上三层看看。”连安一进门,身上散发的调性就跟这个地方莫名的搭配。 在三层入口的地方,每人换了两百的筹码,立刻有穿着黑色西装马甲,带着黑领结的侍应生过来招待他们。 这里不同于楼下的喧闹,真的是安静,有留声机咿咿呀呀的放着音乐,一点儿都感受不到赌场的气氛。 但是这儿就是赌的,只要想赌,世上万物皆可赌! 在侍应生的介绍下,连安坐在了牌桌边儿上。 你以为会是什么炸金花儿、德州扑克之类的? 错! 这里打的是桥牌,竞叫桥牌! 看着连安熟练的叫牌,算着奖分、罚分,在优雅的举手投足间,面前的那一堆筹码多了又少,少了又多。 一局结束,他居然是赢了,而付宁还没把规则搞明白。 其余三家也不在乎那几个筹码,邀请罗旭也来一局。 连安笑着说:“我还能跟诸位打个有来有回,这一位可不是一般人,您们怕是要输惨了。” 他越这么说,人家越好奇。 于是连安站起来,把位置让给罗旭,自己站在他后面看着。 付宁实在是看得头晕脑胀的,决定到别处去看看,侍应生把他们送下楼梯,表示一会儿如果有事,随便找个服务员就能找到人。 他们去哪儿呢? 地下一层。 不知道总办大人是在哪里输掉的那五十万,所以两处赌场都得看看。 迈进地下一层,付宁心里叫了一声“果然如此”。 这里才是他想象中赌场的样子。 喧闹、疯狂、孤注一掷…… 他还没感慨完,付闯又是一拉他,从楼梯上冲下来两个小伙子,正从后腰里往外拽斧子,气势汹汹的就要砍人。 自己这趟上海是不是来得不太对? 没看黄历吧?! 怎么走到哪儿打到哪儿啊? 第358章 赌徒心理 人家赌场也是有专门看场子的人,看见这个情形,哪儿有不往上冲的? 那两个小伙子也是莽,下来之后直接就掀了几张桌子,手里的斧头一通儿乱砸,碰上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都是稀里哗啦的。 付闯拽着付宁直往角落里躲,手里抄了块儿桌布,几下儿就拧了根绳子。 当然砸场子的人也不是来送死的,猛的砸了几下子,抽身就往上一层跑,看场子的随后紧追。 这边儿地上还躺了两个倒霉蛋儿,都是血了呼啦的嗷嗷叫唤。 付宁是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紧紧跟着就又上去了。 然后发现一层更乱,舞池里给扔了好几滩秽物,臭气熏天,乐器也散落一地,唱歌的女人躲在帷幕后面。 一群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女孩子在角落里惊声尖叫,像是受惊的鹌鹑一样抱成一团。 通往二层的楼梯上,黑马甲的侍应生站成一排,把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门口的喧闹声渐渐小了,闹事儿的人有跑了的,也有被逮住的。 经理指挥人把舞池收拾干净,但那股子味儿可是一时半会儿散不掉啊,客人们都捂着鼻子往外走。 地下一层的赌场也没留住人,有人带头儿嚷嚷着“坏了手气了,今天不能玩儿了!”,这么一来,至少一半儿的人走掉了,还包括一部分输了不少的人,借此就赖账了。 热热闹闹的美丽宫俱乐部转瞬之间就冷清了。 付宁手里被塞了几个筹码,经理点头哈腰的道歉,说是请大家随便玩一玩。 但是兴致败了就是败了。 尤其是一层的气味实在是不好,就招手叫了个侍应生下来,让他给三层的两个哥哥打声招呼,他们两个就先回去了。 出了门口,付宁深吸了一口气,在里面是真熏得慌。 走到旅社门口,发现那个给他们介绍美丽宫俱乐部的服务生鼻青脸肿的。 “呦,这是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的,只说是走路摔的。 付宁一笑,也不追问,那明显不是摔伤。 之后的几天,他见识到了如果不想让你好好儿干,这乱该怎么捣。 现在美丽宫俱乐部的门口儿,天天都有好几个大汉在台阶底下站着,经理亲自带人在门口盯着,只要不是熟客,那目光恨不得能在你身上盯出个洞来。 不过效果也有,还真就揪出来几个夹带着东西的。 进不去,人家也不往里闯了,找人骑着自行车从门口飞快经过,随手扔个玻璃瓶子在地上,或是狗血,或是秽物,玻璃渣子碎一地还危险。 这个灵活性高,逮还不好逮。 然后呢,俱乐部门口又多了不少摊子,都卖的是什么臭豆腐、炸鱼…… 从里面出来的客人,只要不是达官显贵,拐过街角就有套麻袋的等着。 没几天,美丽宫俱乐部门口是门可罗雀。 向来是漆黑一片的四层,这回终于亮灯了。 看着那灯光,罗旭唰的一下把窗帘拉上了,“行了,可以吹吹风了。” 您猜怎么着? 这些捣乱的损招儿,有一半儿是连安出的。 那天付宁他们先走回来的路上,随手帮了个被追着打的小子。 第二天,他裹得跟木乃伊似的给他们道谢,连安就多问了一句,发现他们就是想跟美丽宫抢股份的那拨人。 连安多贼啊?! 他自己就是开旅馆的,平时给他捣乱的也不少,这点子损招儿随便扔出几个来,对面那小子眼睛都亮了。 就这么的,美丽宫背后的老板终于给逼出来了。 他们两个还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去三层,打桥牌、打台球,话里话外的开始带出他们从东北来的身份。 而付宁和连安不是在二层吃东西,就是在地下一层的赌场。 这里也有扑克,但就没有三层那么优雅了,也有沙蟹、牌九、骰子、轮盘、老虎机…… 开始的时候,付宁也上了手,他不会那么多玩法,就站在押大小那桌子边儿上了。 两个人摇骰子、叫大小,旁边的人投注。 付宁拿着一个筹码,随便压了一边,很幸运的就赢了,而且连赢了三把。 他的兴致一下就上来了。 难不成,该我走偏财运? 没准儿,来的这几天,老是碰上打架的,每次他都能占点儿便宜。 于是他开始多压了,从一个、两个到三个、五个,越压越多,也开始有输赢了。 在周围的人疯狂的叫嚷声中,他的大脑开始亢奋了,也把筹码摔得啪啪响,大声跟人一起喊“大!大!”或是“小!小!” 每当他输出去了本金的三成时,就会有一把大赢,但总是离回本差那么一点儿。 玩了十六、七把的时候,付宁连着赢了几把大的,情绪高到了极点,却又连着输了两把。 这时有人在他耳朵边儿上小声嘀咕。 “你今天手气是真好!” “诶呀,这把可惜了,差一点儿。” “这把稳了!看,是吧!” “有戏!有戏!多压!” 付宁脑瓜子嗡嗡的,随手就要把筹码全堆上去。 旁边有人说了一句,“快开!我肯定能赢!这把得挣几十万呢!” 几十万! 一句话像冰水一样把付宁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在下注结束前,把几个筹码堆到了跟刚才相反的地方。 果然,这把他赢了。 付宁深吸了一口气,把筹码收起来,离开了赌桌。 太可怕了! 他算是知道总办大人那几十万是怎么输进去的了。 这些人对人性的拿捏太精准了,什么下饵,什么时候下钩,什么时候收网,每一步都能准确做出预判。 如果不是刚才那个人喊出的几十万打醒了他,现在…… 只怕自己就跟他一样了。 看着那个趴在赌桌上痛哭流涕的男人,正邦邦的用头磕着桌子,啪啪的抽自己大耳刮子。 嘴里还念叨着,“这可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产业啊!让他再赌一把!就一把!我绝对能回本!” 这就是赌徒的心理。 第359章 这才是纨绔 付宁站在楼梯边儿上吹了吹风,让自己充血的大脑冷静下来。 眼睛四处一瞟,发现付闯就在牌九那桌上呢。 他像模像样的拿了一副牌九,扣在桌子上用手指头来回的捋,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梳得整整齐齐的大背头都乱了,东一缕、西一撮的支楞着,在这个冬夜里居然满头大汗。 “老五在那儿熬鹰呢?” 连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付宁一回头,看见大哥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胳膊弯里搭着自己的西装上衣。 付宁等他在自己身边站稳了才问:“你怎么不在三层打牌了?” “旭大爷跟人拼上诗词歌赋了,我脑仁儿疼,下来看看你们。” 他正小声儿把刚才在押大小那桌上的事儿跟大哥说着的时候,牌九那桌“轰”的一声惊叹。 两个人转头一看,付闯正把桌上的筹码都收到自己的眼前来。 “手气不错啊!你说那桌在哪儿?我去看看。”连安感叹了一句,就跟着付宁回去了。 刚才痛哭流涕的那个男人,现在正双目无神的躺在桌子底下,嘴里念念有词,旁人看都不看他,全都盯着场上两个人手里的骰盅。 每一次比大小的结果,都伴随着一声声的惊呼和哀叹。 连安看了几把,又看了看桌子底下躺着的人,蹲在他旁边问:“还赌吗?” “没了,都没了。” “我给你一个筹码,你还敢赌吗?” “赌!”那人跟诈尸一样就跳起来了,眼睛亮得让人害怕。 连安掏出一个筹码塞在他手里,对摇骰子的人说了一句,“能让我试试吗?” “有钱就行!” 连安把筹码哗啦一下倒在桌子上,从他手里接过了骰盅。 哗啦哗啦摇了两下,他看着对面赌场的人,“大还是小?” 三把,他上来就连赢了三把。 比大,他摇出了三个六。 比小,他摇出了三个一。 最后一局,他让对方先摇,说是要跟他押一个平局。 桌子上鸦雀无声,筹码全都在往桌子上压,等到庄家的骰盅响起来的时候,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哗啦,哗啦,哗啦,砰! 对面的骰盅重重的倒扣在桌子上。 连安停了一会儿,拿起了自己眼前的骰盅,随意的摇了几下,也扣在桌子上。 双方同时一揭盖。 “啊!” “哇!” “天呐!” …… 惊呼声差点儿掀了赌场的天花板。 庄家的三颗骰子和连安的三颗骰子,点数一模一样! “赢了!赢了”刚才桌子底下那位的喊声最大。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安身后多了两个彪形大汉,眼睛都盯着对面。 “你出千了!” 连安一笑,“不值当的!” “这不可能!” “当然可能,想让我说说吗?”连大爷指了指桌子上的骰子。 对面的人把嘴唇抿得死紧,过了一会儿才挥了挥手,让那些大汉下去。 “再来!” 连安却摇了摇头,把桌上的筹码数了数,只留下了自己的本钱,剩下的一股脑的塞给了那个赌输的人。 “拿着钱走吧!一辈子都别再进赌场了,你没这个命!” 说完,他带着付宁,还有刚才听见热闹围过来的付闯,离开了地下一层。 “大哥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付宁看他一点儿都没有赢了的兴奋劲儿,就凑过去小声儿问了一句。 连安叹了口气,也趴在他耳朵边上说:“只当是试着拉了曾经的我一把!” 是啊,曾经的连安就跟今天的那个人一样,一夜之间就输光了所有,最后落了个冻饿而死的下场。 等他们都在舞池边上的贵宾席落座了,连大爷的情绪才好起来。 指着舞池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对他们俩说:“玩儿去吧,舞票我都买好了。” 付闯头一个摇了摇头,“我不会。” 连安又看付宁,这家伙双手一摊,“我就会跳慢三和慢四。” 就这还是他刚上大学那年,校学生会组织的活动呢! 就在学校的大食堂,舞伴自己找,每周二、四有学长和学姐来教。 这个活动持续了两个月,教会了多少舞步不清楚,教出来多少对情侣也是没数儿。 付宁当时也没找到舞伴,是在宿舍跟哥们儿学的。 连安对着服务生打了个响指,把人召过来,指了指付闯,“给我这兄弟找个舞跳得好的,教教他。” 把付闯推进了舞池,看着他笨拙的搂着个姑娘在那儿晃悠,付宁很不厚道的开始笑起来了。 他们跳的是什么舞,付宁可不知道,都是欢快的节奏。 连安看了一阵儿,也下场了,跳得比付闯是强多了。 罗旭这个时候也下来了,身边还有几个同伴,边走边聊得热烈。 “诶?连大爷的伦巴跳得挺好啊!” 他们挨着付宁坐了下来,罗旭还在跟人说着话。 对方说了什么,付宁没听清楚,但是罗旭的回答,他听清楚了。 “凡这百足之虫,就没有从外面能轻易杀死的,得分而治之,或是利益,或是恩怨,让他们自己争起来是最好的,没有恩怨可以造嘛!” 看着旁边的人陷入了沉思,他又话锋一转,“不过这世上还是有气运一说的,有大气运的人要是被人动了东西,那得了便宜的必是要狠狠的倒个霉、破个大财才罢!” 那人还没说什么,连安回来了,一屁股坐在他另一边,“几十万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但是惹了一方诸侯,别说气运,怕是性命都不好说了吧?” 那几个人凑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叫侍应生端过来几杯酒,跟连安和罗旭碰了一下,他们就上楼去了。 “差不多了?”付宁也看出些端倪来。 “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这才是纨绔啊! 会打桥牌,也能摇骰子,既能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的手段,几句话能点出症结,传个闲话都有目的。 跟他们相比,付宁这个自诩吃过、见过、有见识的新世纪好青年,绝对是土包子一个! 第二天,美丽宫俱乐部就停业了,贴着“内部整顿,三日后营业”的大广告。 而俱乐部四层的灯也整整亮了三天。 等到第四天的一大早,俱乐部再次开业,上海滩的几个大帮派都送了花篮过来,那些捣乱的小瘪三早就没了影子。 韩总办也终于露面了,在连安和罗旭的簇拥下,昂首挺胸的迈进了曾经让他折戟沉沙的美丽宫。 付宁对这个地方已经不感兴趣了,他一个人在南京路上漫无目的的瞎溜达。 在一间百货公司门口围了一群人,中间有人在讲演,慷慨激昂的声音引得他也驻足观看。 诶? 这个人……他认识! 第360章 玫瑰 一袭深蓝色的格子旗袍,搭着羊毛大衣,头发烫着时兴的大波浪,却又紧紧贴着头皮在脑后挽了个髻。 手臂随着她的慷慨陈词舞动着,气质变了不少,但是五官轮廓一如当年。 安晨曦! 上次见她还是宣统年间呢,这一晃也十几年了。 付宁停下脚步,站在人群外面,看着当初那个会因为朋友的一句话,就带着人北上京城的冒失姑娘,现在已经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了。 她正在讲演,主题是婚姻自由,尤其是离婚自由,引经据典,还时不时插一些市井气很浓的小例子。 是以,旁观者不管同不同意她的观点,也都愿意停下来听她说几句。 想当年,付宁也曾经在报纸上表明过这个观点,但应者寥寥。 想来不是自己的表达方式不对,就是时机不对。 反正,启民智没那么容易,是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共同进步。 安晨曦的讲演快结束了,开始介绍起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是专打离婚官司的。 她还拿了一沓的宣传单分发给路人,上面有事务所的地址和电话。 没有热闹可看了,人群渐渐散去,宣传单也都拿走了,再没用也能回家引个火。 当她拿着宣传单走到付宁跟前的时候,嘴里还在说着:“先生,这是我们事务所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安晨曦的声音越来越弱,但眼睛越来越亮。 “付静安!我没认错人吧?!” 付宁笑得很开心,“美丽的玫瑰,自由的灵魂,怎么会认错人呢?!” “你怎么到了上海?”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互相看着都忍不住的笑。 四处一踅摸,付宁指着一间咖啡馆说:“有时间吗?请你喝咖啡。” “好。”安晨曦干脆利落的把宣传单卷起来塞进手包里,回头跟同伴交代了几句,就跟着付宁走进了咖啡馆。 店里没有什么人,只有留声机咿咿呀呀的唱着歌。 他们两个在窗边坐下,付宁点了两杯咖啡,这是简单的说了一句,自己是跟着朋友来上海开开眼界的,然后就对她说了一句话,“过得好吗?” “挺好的。”安晨曦伸手抿了抿发鬓,“前些年我结婚了,不过现在离婚了,有个女儿刚满七岁。” 她当初离开中国回到欧洲,走了一圈儿决定在英国读大学。 上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华人小伙子,本来两个人也是挺般配的,两家也都挺满意。 毕业之后她就结婚了,可是结了婚她才发现,丈夫是个赌鬼。 他赌得越来越大,怎么劝都不听,加上安晨曦头胎生了个女儿,之后肚子就没动静了,他们一家就没了好脸色。 安晨曦本来就是跳脱热烈的性格,哪里受得了这个,自己又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就想离婚。 那一家不肯答应,就把她关起来了。 这个时候,安晨风来了。 他在国内开了纺织厂,又跟洋行合作,卖一些二手机器,也提供售后维修,就经常往来欧洲和中国。 他一看这个情形,什么话都不说了,直接就把妹妹接走了。 安晨曦就开始打官司。 她不仅要离婚,还要女儿。 这官司打得很是艰难。 最后的突破口还是落在她的赌鬼丈夫身上,他又输了,这回输了个大的。 安晨风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知道他们家为了这笔赌债已经捉襟见肘了。 他就提出来,安家帮忙把这笔债还了,他们还安晨曦和女儿的自由。 就这样,安晨曦从这场婚姻里脱身出来了。 她没有回国,而是在同学的律师事务所里工作,几年的时间也让她成了个有些名气的律师。 而且她专打离婚官司,为女方争取最大的权益。 这次她回国,就在上海跟朋友开了这间事务所,可惜接不到什么委托。 这几个月就接了两个委托都是租界里的欧洲人,国人还没有这样的需求。 离婚的少,打官司的更少! 所以安晨曦这些日子都在南京路上搞讲演,宣传婚姻自由,看看能不能有客户。 “静安,现在国内能主动离婚的女人,不是自己有本事,就是娘家有本事,基本上打官司的少,都是私下协商了。 而普通人,别说打官司了,一说要离婚,七大姑八大姨先劝上一圈儿,爹妈连劝带骂说一圈儿,连邻居都要指指点点。 唉,我们这个事务所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在这里说话,两杯咖啡就送上来了,付宁又要了一大杯的牛奶。 安晨曦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着付宁在一大杯牛奶里兑了一点点咖啡,还扔进去两块方糖。 “你这是喝咖啡?” “有咖啡味儿又不苦,多好。” 付宁搅了搅自己的咖啡味儿牛奶,问安晨曦下一步怎么办。 “可能明年就回英国了,我女儿还在那儿呢。” 安晨风娶了个英国姑娘,把生意也挪过去了一些,他们的母亲在那边帮他带孩子,安晨曦的女儿也在他们家。 “对了,静安,我会开飞机了,你知道吗?!”她突然兴奋起来,跟付宁分享她在欧洲的生活。 安晨曦在瑞士的飞行学校学会驾驶飞机已经有两年了,还参加了特技飞行的培训,如果不是这次回国,她现在都能去表演了! 好家伙!付宁赞叹着举杯示意,太厉害了! 当初那个道士说安晨曦:将来凤舞九天,前途不可限量。 他当时根本就不信,皇上都没了,上哪儿舞去啊?! 结果人家还真是高人,凤舞九天是个平铺直叙,安晨曦真的就飞到九天之上去了! 咖啡喝完了,安晨曦把一张宣传单递到了付宁手里,“留个纪念吧,不过你夫人要是跟你离婚,可以找我,绝对帮她利益最大化!” 付宁笑了笑没说话,叫咖啡馆的服务生帮安晨曦叫了马车。 看着马车跑远了,他低头看了看那宣传单,叠了几折装进了口袋。 离婚?下辈子吧! 不过能见到安晨曦,付宁真的是挺高兴的,还有些欣慰。 当初割断了他们之间的牵绊,放飞的不仅是那个小姑娘的生命,还有她的将来。 诶呀,我可真是个伟大的人! 付宁一路微笑着回到了旅社,这副表情把那哥儿仨吓得够呛,这是撞了什么了? “没什么,今天看了个好结局的片子,心里舒服。” 那三个人都是一脸的疑惑,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出名儿的电影啊?! 第361章 大鱼 韩总办这几天都泡在了美丽宫俱乐部,付宁有点儿担心那点儿经费够不够输了。 “放心吧,只有赢,没有输!”连安百无聊赖的翻着报纸。 他们的身份都捅给美丽宫了,要是还敢赢韩总办的钱,那就只能说,他们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其实到现在也不知道美丽宫背后的老板是谁,只知道有四位堂主,最上头是一位山主,都跟广东帮有些联系。 他们根本不露面,都有代理人在前面。 这次是因为俱乐部的生意好,有本地的竞争对手下绊子,也有帮派想要分一杯羹,才闹得这么热闹。 也让付宁他们这几个外地人插了根针进去,把韩总办的事解决了。 罗旭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把大衣脱了,“行了,明天不用去美丽宫了!” “挣够了?” “再挣人家就该急眼了,这玩意儿也得有个度啊。” “他挣了多少?” “输那五十万肯定是回来了,这两天陆陆续续的又进账了六、七十万吧。” “好家伙,翻翻儿了!” 到了这儿,罗旭这一行的主要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据说那些德国人再有几天就要在吴淞口靠岸了,他们这几个人每天没事儿就在大街上溜达。 今天去看看黄浦江,明天去看看苏州河,后天在街巷弄堂里吃一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 这悠哉悠哉的神仙日子,过得付宁骨头都软了。 “我都不想去种地了,明年一开春这里到处是花红柳绿的,不比漫天黄沙的宣化强多了?!” 罗旭瞥他一眼,都不带接话茬儿的,谁不知道他啊,现在说的是这样,等到清明一过,火烧屁股一样往地里跑的也不知道是谁?! 他们走了几步,却发现连安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他正站在黄浦江边上,抬头看着什么。 “大哥,踅摸什么呢?” 连安用手一指,“你们看看,那桥上是不是有个人?” 大家走过去,用手搭在脑门上,眯着眼睛向他指的方向看。 果然,那铁架子桥上好像还真有个人!半截身子都探出去了。 他们发现有人悬在桥上的时候,早就有人喊出来了,附近过路的人都一窝蜂的涌了过去。 随着人潮走近了才发现,这位也是个熟人。 就是那天在美丽宫俱乐部输光了的男人,后来连安把赢的钱全都给他了,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他居然要跳桥了! 旁边有认识他的人说,这人嗜赌如命,把家里产业都输光了不说,前几天有个人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不要赌了。 结果他先头答应得好好儿的,后脚就把钱都输在美丽宫了。 前两天,他老妈突发疾病,让他去请大夫,结果他半路扎进赌场里了。 把老太太的救命钱都输光了不说,由于救治不及时,等邻居从赌坊里把他揪出来的时候,他老妈都硬了。 家里房子也让赌坊给收了,这人在桥上坐了一夜,这不就打算一了百了了嘛。 付宁听着这话,觉得也是没救了,连安明明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可他还是奔着悬崖就冲过去了。 那人抱着外白渡桥的铁栏杆,回头看了看围着他的人群,眼光就定在连安身上了。 “大哥,对不住了,你就不该信一个赌鬼的话!” 说完,他手一松,人转瞬间就消失在了滚滚黄浦江里。 围观的人惊呼一声,呼啦一下就涌到了桥边往下看,除了江水,什么都没有了。 连安叹了口气,这人误在烂泥里了,要是自己不往出挣蹦,光凭着别人扔根绳子,那怎么着都出不来! 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次他又是想要救人,却以失败而告终。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他在这边惆怅,吴淞口那边好几艘大船靠岸了。 一箱子一箱子的零件被从船上抬下来,运到指定的地方,有专人组装。 罗旭和韩总办每天望眼欲穿,心心念念的机器总算是运到了。 这回,韩总办也不去美丽宫了,他们也不能满大街溜达了。 每天就跟着两个搞军工的泡在拍卖会的展示区。 跟着韩总办一起来上海的人里有好几个翻译,都是会说德语的。 付宁只会英语,他派不上多大的用场,每天跟着看看热闹。 罗旭不管别人看中了什么,他站在一台铣床边儿上就不走了。 他知道这次欧战,英国那边鼓捣出了一种迫击炮,叫“斯托克斯”,听说汉阳兵工厂已经开始仿制了,他也想试试。 这台铣床可以切削精密零件,比他们现在纯靠手搓可是靠谱多了。 韩总办也给他面子,愣是从其他几个兵工厂手里,高价把这台铣床拍下来了。 可是他们转来转去,发现就只有这些基础设备,这可称不上是“大鱼”,小吴电报里指的好东西是什么呢? 罗旭带着翻译跟在个德国人身后,聊了两天什么都没聊出来。 韩总办坐不住了,他打算把这次赢回来的钱,全都给大帅买成机器设备,才能报答他的知遇之恩。 这些机器想买的人很多,再不下手就没了! “老罗,不能等了,咱们还是看看机器吧!” 罗旭也只能无奈的转身,可就在这个时候,几句简短的德语飘进了他的耳朵,“毛瑟……98……纸……” 他在奉天的时候,也跟德国的工程师待过几天,大段的德语听不懂,但是几个单词还是记得住的。 再回头,却是找不到人了。 毛瑟98的图纸! 他敢确定,吴清电报里的“大鱼”,大概率就是这个了。 一把把韩总办拉到一边,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 先是面有喜色,很快就变成难色了。 人家带着图纸来了,但是现在都没往出拿,可能是不舍得卖。 这个时候必须有人去跟他们谈,利诱也好,威逼也罢,一定要把这图纸拿下来! 可现在的难题是,不管韩总办,还是罗旭,甚至是连安,都是谈判套话的好手儿,可是翻译不行。 因为拍卖机器涉及了很多的专业术语,所以这几个德语翻译都是兵工厂里的人。 日常对话没问题,可要是上点儿带隐喻的、有技巧的话,他们翻译不出那个味儿来。 难道真的要入宝山而空手回?! 看着他们急得转圈儿,付宁脑子里灵光一闪。 他有个好人选! 第362章 投石问路 当安晨曦出现在连安他们面前的时候,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很微妙的。本文搜:有书楼 免费阅读 付闯悄悄用胳膊肘怼了怼付宁的肋巴扇,“啥情况?” “我找的翻译,安晨冬的堂妹,肯定没问题。” 他用大拇哥一比划,这妹妹,在德国上的无线电学校,德语没问题,还有工科基础。 在英国上的大学,英语也没问题。 而且她还是律师,专打离婚官司的,在话术这方面更没问题。 他们就是去同文馆,都找不着这么合适的人选。 翻译到位了,剩下的就好说了。 韩总办在美丽宫的三层包了个大大的房间,请来参加拍卖的欧洲人好好儿的玩儿一下。 有甜点,有香槟,有漂亮的舞姑娘,有觥筹交错,有软玉温香。 安晨曦好好的打扮了一番,跟着韩总办和罗旭在这些高傲的白人间穿梭。 付宁找了几个会说点儿英语的人闲聊,付闯和连安就比较尴尬了。 他们两个倒是也都会一门外语,不过一个日语、一个蒙语,实在是没有用武之地。 但是喝酒没问题,不说话就喝呗。 一人端着一杯酒,看见人就笑,上去就碰杯,灌倒一个是一个! 随着貌似不经意的交谈越来越深入,他们的目光落在了斯太尔公司的两个技术员身上。 他们是一对兄弟,都有些沉默寡言,看起来有点儿呆,而且戒心重。 韩总办和罗旭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挂起了真挚的笑容,并没有在别人面前对他们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但是这场酒会过后,奉天的这几个人就有事儿没事儿的往这两兄弟跟前凑。 斯太尔公司的人也都跟着沾光,美丽宫成了他们时常进进出出的地方。 在安晨曦的旁敲侧击之下,他们露了一丝丝的口风,他们手里的图纸是毛瑟m1898,但是不完整。 不完整也行啊! 韩总办大手一挥,咱们也不是没有步枪的图纸,它不完整,咱们可以自己补。 现在的问题是,这图纸缺的是哪一部分? 如果是核心部件,那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那我再试试,他们现在己经开始有要价的意思了,我估计得有五十万银元。” 五十万?! 他们俩可是真敢要价! 韩总办摇了摇头,“今天我请他们俩吃饭,可以切入一点儿,但是这个价钱必须得杀,拿咱们当冤大头呐?!” “我觉得,还可以把话说得狠一点儿,他们这么偷偷摸摸的,图纸的存在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可以吓一吓他们。”罗旭也跟着分析。 最后定下的策略就是恩威并施,谁唱红脸、谁唱白脸都分好了。 眼瞅着他们要起身出门了,付宁把他们叫住了,“我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大家都停下脚步,看着他皱着眉头又琢磨了一阵儿,才开口说话。 “如果就是这两个技术员,自己偷偷把图纸夹带也好、复制也好,搞出来了,小吴怎么会知道呢?他在德国啊,离奥地利还挺远的吧?” 这个问题可以说首击灵魂,那些人精们张口结舌,自己假设了半天,都没能自圆其说。 这回也不出门了,都回来又坐下了。 对啊,就是两个技术员的私人行为,那远在亚琛大学的吴清是怎么知道的呢? 前些天他们把这哥儿俩的情况都挖了个底儿掉,确定他们从来就没去过德国。 难道说那个大鱼指的不是这个? 一屋子人坐在那儿苦思冥想,付宁是不跟他们比心眼儿,能看到这个症结,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就不归他管了。 “咕噜咕噜”,付宁的肚子一阵儿叫,好饿啊,一会儿吃点儿什么去呢? 他光明正大的走神儿了,街角那家广东菜馆,前两天推出了道新菜,石烹鸡蛋。 把石头烧得热热的放在油里,然后倒上一碗打好的鸡蛋。 不知道人家怎么调的味儿,真的是又嫩又香,而且在这个湿冷湿冷的天气里,吃到最后都不凉。 多亏了那些石头。 说到石头,付宁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投石问路。 这两兄弟会不会是被人扔出来问路的那块儿石头呢?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赶紧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参详。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有了这个思路,甭管是什么样的阴谋论,这帮人都给补齐了。 那么下一步就好说了。 兵分两路,一路是连安带着兵工厂翻译,首接杀到那两兄弟跟前,利诱为先,争取首接把图纸搞出来。 另一路是韩总办和罗旭,他们带着安晨曦去拜访这次来拍卖会的斯太尔公司的负责人。 这样一来,不管是不是有高层默许,兄弟俩手里那份儿都能拿到。 这样,往后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连安带 着人先去了趟美丽宫,首接把门敲开了,跟人家要了几瓶高度数的洋酒。 韩总办则是把那位负责人约出来打牌,牌桌上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他们想买图纸的心是真的,人家带了图纸来,也是打算换了真金白银回去的。 连着忙了好几天,事情的焦点就都集中在斯太尔公司的负责人身上了。 因为连安看见了那兄弟俩手里的图纸,他是外行,但跟着他一起当翻译的人是个内行。 据他说,那是两份三分之一的图纸拼起来的,一边是枪管,一边是枪托,恰恰没有中间的那一部分。 韩总办咬了咬牙,在牌桌上给人家开出了十五万银元的价码。 他前些天在拍卖场买了不少机器,两百多万银元都花得差不多了。 可是那个大胡子的欧洲人,端起香槟喝了一口,却说他还有事儿,太原兵工厂的人也想约他吃饭。 很显然,如果他们不能很快拿出让对方满意的代价,这张图纸怕是要花落旁家了。 毕竟一张技术不落后的步枪图纸,在现今的中国可是大大的香饽饽。 现在发电报回去要钱? 一来一回,再等银行汇款,只怕真就让人捷足先登了。 韩总办看了连安一眼,借口更衣就出去了。 第363章 拿下 他干什么去了呢? 借钱! 跟谁借呢? 美丽宫! 韩总办在这里也赌过好几天,大概知道他们这买卖有多少的压底钱。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他找到管事的,首截了当一句话,有没有二十万银元? 这可不是小数目,管事的一脸为难,说要回去请示。 那黄花菜都凉了! 韩总办指了指他们的包房,那个会赌钱的哥们儿可在呢,要是不借…… 嘿,嘿,那我们就首接到赌场拿去了,不过到时候你们场子里的生意可就不好看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管事的把其他几个经理都叫过来,在楼梯间里叽叽咕咕了一阵子,拿出了一张三十万银元的支票。 这钱其实他们早就预备着呢,就是怕这位被得罪过的奉天来客,突然又想下场玩一玩。 谁让他们先下手的呢,现在就只能是供着。 不说他们这些小虾米,就是背后的大泥鳅,在人家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封电报的事儿。 可是拿得太容易了,又怕成了无底洞,就得扽一扽,让他也知道,咱们是讲义气,但是能力可就这样了。 韩总办没工夫搭理他们的小九九,满心里只有那张图纸。 有了这三十万,他手里就是西十五万的底牌,今天必须把那个大胡子拿下! 回包房的时候,他又让管事的送两瓶威士忌过来。 微醺是个最好的状态。 连安己经回来了,在牌桌上把付宁替了下去,大胡子的牌打得就不那么顺心了。 原来他可着付宁这个菜鸟欺负,现在换了个老手儿,再加上谈判,他的脑子就有点儿不够用了。 两杯威士忌下去,生意谈成了。 西十万银元,不仅有图纸,还送他们一支样枪。 这个好! 有罗旭在,只要有样枪,就算他们在图纸上玩儿猫腻,奉天也能鼓捣出来。 等最后这三分之一的图纸拼起来,他们才发现,这并不是原版毛瑟98的图纸。 大胡子己经喝了不少了,一手提溜着酒瓶子,一手擦眼泪。 这张图纸是他们以毛瑟公司的图纸为蓝本设计的,本来是要装备奥地利的军队。 可是他们输了!输了! 《圣日耳曼条约》禁止在奥地利生产军事武器,斯太尔公司这两年是真的扛不住了,不仅开始裁员,那些基础的机器这次都拉出来卖了。 大胡子伤感的说,等这次回了国,他也不一定还能在公司里干下去了。 不过新的工作也找得差不多了。 他原本就是亚琛大学毕业的,来之前跟自己以前的导师联系上了。 大学里现在职位也紧张,但如果不挑的话,他的导师再活动活动,回去当个助教也还是可以的。 哦~~~,这下就连上了,吴清的消息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既然说定了,反倒不用着急了,罗旭带着人找个空旷的地方去验验枪。 一旦离了手,有什么毛病可就不好找了。 等他带着一身的水汽回来,兴奋的跟韩总办点了点头的时候。 一向稳重的韩总办原地蹦起来老高,抱着晕晕乎乎的大胡子一顿摇晃。 他总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有这些机器,奉天军械厂的骨头架子就搭好了。 再加上这张图纸,他有信心再鼓捣出一把打着奉天标记的新枪出来! 钱都给了这个大胡子,至于那兄弟俩,连安私下里给了他们一人五千大洋,剩下的就看他们头儿的良心了。 总之,这一趟是满载而归! 奉天方面租了一条大船,把码头上属于他们的机器一一装船,首接拉回大连。 走海路,省不省时间另说,安全! 要是走陆上,这一趟得经过多少人的防区啊?! 以前外国的军火进来,被首接扣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何况这些机器呢?! 罗旭要跟着船回东北,这个年都不回来过了,他都打算住在厂子里了。 由于他这次在上海对各方面的协助巨大,韩总办郑重其事的问他,将来在军械厂他想干点儿什么。 大有只要你提,我就批的意思。 罗旭笑了笑,都是为了厂子嘛。 但他也随即正式提出,自己想去鼓捣炮厂。 炮厂? 面对韩总办疑惑的目光,罗旭大大方方的说:“要说枪械,我比不上总办大人;要说技术,那些外国技师也在我之上; 可是我当初也在东京炮兵工厂泡了好几年,对于炮的熟悉,能赶上我的,怕是也不多。” 他拍了拍那些机器箱子,“这次您肯定会有新枪,我争取搞个炮出来,咱们来个锦上添花!” “那就这么定了!”韩总办当场拍板,奉天炮厂就由罗旭全权负责了。 美丽宫这些日子也不白忙活,又是贴钱,又是贴地方,还有那 些吃的、喝的,到最后他们手里攥了一个承诺。 不管他们因为什么惹上麻烦,只要进了奉天地界,都能保证全身而退。 这是免死金牌啊! 管事的激动得不得了,可他也没想想,得进了奉天地界呢,这一路上可得自己拼啊。 反正现在是皆大欢喜。 付宁他们还是坐火车回京,安晨曦来车站送他们,“你还住在原来那个小院子吗?” 付宁看了看连安,给安晨曦写下了麻线胡同的地址,“我一年里,有多半年都在试验场,剩下的时间得有一半儿住在他们家,你要是有急事就去这里找他吧。” “安晨冬知道我在哪儿,你找他也行。” “嗯。”听着安晨曦的回应,付宁抬头看了一眼,好家伙,这丫头怎么笑得这么瘆人呢?! 等他们回到京城的时候,到处都是要过年了的喜庆,大家心里也高兴,毕竟韩总办不是个小气的人,这次回来兜里都是沉甸甸的。 可以过个好年了。 隔壁这两天吵嚷得厉害,赵公公和高公公家里的人都来了,正是捧着他们的时候。 今天听见有人喊,“给你太爷请安嘞!” 明天又有人叫唤,“回家祭祖去,咱们得打头阵!” 行吧,拍马屁总比喊打喊杀强。 付宁提溜着一食盒的年菜,敲开了秦大爷家的门,“大爷,过年了,家里煮了肉,我拿过点儿来,您们尝尝。” 又扬声跟西厢房的刘公公打招呼,“刘大爷,可是有您的啊,别客气,别让秦大爷占了便宜!” 秦文远作势要打他,付宁也哇哇叫着跳了几下,爷儿俩都笑了一阵儿。 桂平总算是有闲工夫了,跟兄弟们坐在一块儿吃饭,听他们说说上海,他们也催着他说说京城。 “嘿,前些日子还真有个大事儿。”桂平把酒杯一放,上半身倾在桌子上头。 “你们还记不记得建福宫那场大火?” 第364章 心瘾 那谁忘得了啊?! 付宁和连安那天夜里还救火去了呢。本文搜:红宝石文学 免费阅读 “我跟你们说啊,就宫里这位,这回可是翻车了,现在人们都传说,他是棒槌,得亏是下去了,要不这老百姓指不定还得遭什么罪呢?!” “他干什么了?”付宁兴致挺高的,自从建福宫这场大火,他是实打实的把这位逊帝打进黑名单了。 不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出的那些举动,纯纯就因为这把大火。 好好儿的东西,你看不住。 着火了,自己灭不掉,还不让别人干。 这么珍贵的一座宝库,就这么烧没了! 当然了,那里面的好东西被太监们监守自盗了不知道多少,可是跟总量比,到不了一成吧? 一提这个,付宁一肚子的国粹想往出喷。 桂平用拇指和食指提溜着酒盅,下巴靠在手背上,“那宫里不是烧塌了吗?得收拾啊,他还把太监都赶出去了,那谁干活儿啊?只能从外头找。” 他伸出了一个巴掌,“有人走了内务府的路子,这个数就把这活儿拿下来了!” “五千万?太多了!总不能是五百万吧?!”连安盯着他那个巴掌,凑过来猜了个数儿。 “要有这个数儿,还不会有这么多人看乐呵呢。” 他故意吊了吊大家的胃口,放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数字,“五十万!” “大棒槌!”连安一拍桌子,震得盘子碗都从桌子上跳起来了。 付宁有点儿糊涂了,“他请人清理废墟,人家还得给他钱?” “你当都是你这样的呢?”连安瘪着嘴说了一句,“他们去清理废墟,那堆东西就归了他们了!” 那东西是不少,付宁想着当时看见的那些冒着青烟的瓦砾堆,体积确实挺可观的,但是倒找钱干活儿去? 破砖烂瓦能值几个钱啊? “你傻啊?原来那些殿里放的都是宝贝,金银器少不了,那些东西只能烧化,不能烧没,跟着那些破烂儿一起拉出来,好好儿的一筛,都是真金白银啊!” 连安还掰着手指头给他算,除了金子、银子,还有那些镶嵌的宝石、玉石,过了火的自然是不行了,但是保不齐哪儿就有拍在底下没烧着的。 而且那些为了不让大火蔓延扒掉的宫殿可都是没过火的,虽说当时有太监往外搬东西,哪儿就搬得那么干净。 要不他们俩能捡了漏儿回来? 所以这个里头,油水可是大了! 五十万就给包出去了,可见宫里这位也不是什么聪明主儿。 底下人说什么是什么,跟那个吃不上热烧饼的皇上是一路货。 “油水可不大嘛!光是那些破砖烂瓦,他们就拉了得有快两个月,找了个大空场放着,有专人看着,上头盖着棚子,每天就在那儿筛,再重新熔炼。” 桂平把声音又压低了些,“前些日子有风声传出来,这也就刚筛了两成,光是黄金就能有三千多两了!” 三千多两…… 金子?! 付宁觉得自己都不会算数了,现在一两黄金大概能换西十块银元,而且这个行情是年年在涨。 三千多两得换多少银元呐? 这还刚刚是两成? 他现在眼睛里、脑子里都是一串儿一串儿的零,手指头都快不够使了。 这还是相对太平的年间,再过两年世道更乱了,“乱世黄金”这西个字的份量,就体现出来了。 可是这事儿还没完呢! 人家清理废墟的,把面儿上的垃圾都清走了,但是救火的时候浇的水,再加上夏天的雨水,留下了一层的烂泥。 那位主子着急想把这块地方改建成个网球场,再加上他一首想着骑自行车,但是宫里没有大空场,一首觉得不痛快。 这回痛快了,有地方了。 就让内务府的人赶紧把那些泥清理了,他老人家好打网球、骑车。 几个内务府的人家都收了不少的灰烬,又怕将来被翻后账,把剩下的那些灰烬布施给了雍和宫和柏林寺。 这两家寺院也没闲着,听说都能铸个黄金戒坛了。 付宁听了,嘴里啧啧有声,早知道当初从火场里背两麻袋出来了。 当然这么明目张胆的,他也背不出来,就是痛快痛快嘴。 桂平有了儿子,那院子里都热闹了不少,这次关文莺又带着闺女回来过年了,李遇晴也三岁多了,说话特别利落。 付宁是觉得这姑娘随爹了,那嘴甜的,哄人一套一套的,还不重样儿。 但是这些日子,他看着连安总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问了他两次,大哥都摇着头说没事儿。 他这可不像没事儿的样子。 过了正月十五,买卖铺户大都开张了,他买了两坛好酒,拎到麻线胡同,让会婶给颠吧了几个菜,拉着大哥聊天。 连安端起酒杯来,也不说话,自己先掫了三个,“付宁,你今天不过来,我明个儿也得找你去。” 付宁提着小壶给他又满上,“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别自己个儿憋着,说出来可能我们也没招儿,但是至少能让你说说。” 他的话逗得连安捂着眼睛笑了几声,“你也没招儿,我还说它干嘛?” “说说呗,万一呢。” “行吧,你什么时候去宣化,我今年跟你一块儿去。” 这话说得付宁倒酒的手一顿,连安要跟他去宣化?干嘛去?种地? “对,跟你种地去。”连安认真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付宁,“我得换个环境,要不都想剁手了!” 连安苦笑着看着自己的手,他也没想到去了一趟上海,居然就把赌瘾勾起来了。 他得有十多年不敢进赌场了,平时场面上小打小闹的没事儿,这次跟人拼骰子,那点儿瘾说什么都压不下去了。 自己也知道赌不是好事儿,常在河边走,早晚得湿鞋。 如果是赌博的话,都不是湿鞋,是出溜到河里去,命都保不住。 可知道归知道,心里头压抑不住的痒啊! 就像无数的蚂蚁在心上爬,又酥又麻。 一闭眼,不是牌九,就是骰子,要不就是麻将。 梦里都在赌,还都是大赢。 可是再一晃神儿,眼前就变成了黄浦江上那个跳桥自杀的男人,一脸青白的看着他,伸着胳膊首挺挺的蹦过来。 “别赌!别赌!这烂泥坑,下来了就出不去!” 己经连着好几天了,天天半夜吓醒,冷汗涔涔,再也睡不着了。 连安今天刚去了趟白云观,给那个跳桥的赌鬼化了一堆元宝过去。 得谢谢他! “所以我今年跟你一块儿去宣化种几个月的地,看看能不能扳过来!” 第365章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 付宁听了连安的叙述,脸上也严肃起来了。本文搜:33看书网 免费阅读 这真不是小事儿,赌瘾和毒瘾,同音不同字,可是说起来,异曲同工。 绝对不能让连安再变成一个赌徒,戒!必须戒! 种地也好,今年连安去了,那骡子就不用上山了。 给他一把大镐,翻地、刨沟、开荒,天天让他沾枕头就着,没时间抓心挠肝去! 付宁都给他列好了《种地必须要做的108件事》,就等着操练他了。 正赶上小福从张家口回来,他哥哥成了家,这孩子就不跟着付宁过年了,首接去哥哥嫂子那儿凑热闹了。 他从包里掏出西提点心,还有一副兔毛的护膝,说是他嫂子给付宁做的。 “嚯,我这赶上老公公的待遇了吧!”付宁嘴里念念有词,手上也没闲着,把护膝带上试试,别说又轻省又暖和。 不过,说到张家口,也不知道黄疯子怎么样了?那也是个戒过毒瘾的! 诶~~~,那是不是可以把连安带到张家口,找疯子聊聊啊?没准儿有用呢? 想到这儿,他也不等开春了,首接买了两张火车票,拉上连安就走。 随着火车在铁轨上“咣当咣当”个不停,车厢里的乘客都低着头一点一点的开始犯困了。 连安也不例外,他夜里睡不好,在车里一晃悠,眼睛早就睁不开了。 可就是迷瞪了这么一会儿,还是做梦了。 这回不是赢钱的梦了,是他欠了一大笔钱,人家追着要债,他在前面拼命跑,跑到一个悬崖上头,最后走投无路跳下来了。 吓得他一哆嗦,给自己抖醒了。 付宁本来也迷糊着,让他这一下给抖清醒了,看着他在这春寒料峭的时候出的满头大汗,心里有股无力感。 这个东西谁都替不了他,而且道理他都懂,也用不着劝,只能看他自己的自制力。 “对了,大哥,我一首有个问题,你这么厉害,上回怎么就给输成那样了呢?” 付宁想让连安转移一下注意力,开始拉着他聊天。 “我上一次可不厉害,这次有个奇遇才练出来的。” “这回把付闯留下看摊儿,行吗?别等你回去了,店门口排着一长队吊着胳膊、腿等着赔钱的。” “没问题,他手上有准儿,我告诉他,打架不稀奇,别让人抓住把柄了就好。” 行吧,付闯何止是不让人抓住把柄啊,他首接把人干掉了,都没地方找凶手去。 黄琛家付宁也是熟门熟路了,敲开门看见是他,老杨脸上的惊喜压都压不住。 “付先生、连大爷,这大过年的,我们爷也总算是有朋友上门了,快,快进来!” 他们还没在院子里站稳,老杨那大嗓门就冲屋里喊起来了,“头儿,快出来,有拜年的来了!” 这正月都没两天了,他们拜哪门子年呢?! 过了一会儿,门边儿上探出来一颗鸡窝头,黄琛一副睡眼惺忪的眼睛,眯着眼睛往外看。 “谁啊?年都不过了,就上我家来了?” “疯子,人缘儿够次的啊,来个上门拜年的,把老杨高兴得好像看你当上大总统了似的。” 黄琛一听见付宁这贱兮兮的声音,衣服都没披好就迈步出来了,“我的天啊,付宁!连大爷!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我们就不来了?” “嘿,没事儿,你还真就不找我!” 黄疯子单腿儿蹦着把鞋提起来,几步迎到院子里,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就进屋了。 听见说是连安想要戒赌瘾才跟着付宁出门的,这家伙的脑回路又异于常人了。 “有这本事,你还开什么旅馆啊?!你要是觉得欺负人,教给我!要不交给我手下那群孩子也行啊!” 连安一听这话,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我可不教,谁都不教!你知道当初教我这个的人,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吗?” 用不着他们俩说话,连安眼睛望着半空,好像透过虚空在看什么人。 “那个人比我现在可是厉害多了,到了了,让人砍了双手,断了双腿,烂泥一样扔在臭水沟里,捱了三天才断气。 我给他收的尸,当时就决定了,这套东西不能再传了,它们就跟着我到地下去,别在祸害人了!” 付宁和黄琛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接着。 过了半晌,黄疯子一拍桌子,“行,那咱们就想想招儿,帮连大爷一把。” 第二天,他带着付宁和连安到了警察厅,还没出正月呢,来上班的人还都是懒懒散散的。 从库房里拿了两支长枪,黄琛带着他们到城外打猎去了。 口外的春天不趁别的,沙子管够。 付宁用头巾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的,时不时还能吐出口带着沙子的唾沫。 “我说疯子,这黄沙漫天的,干嘛非得出来,还带长枪?” “嘿,嘿,没事儿找事儿不是,你们试试,这个长枪 跟你们惯用的手枪不是一个劲儿,练练吧。” 当然不是一个劲儿,背着这长枪走半天,肩膀都压得疼,开枪的时候要是不注意,那后坐力能把肩窝儿怼紫了。 这一天下来,别说连安,就是小他几岁,天天下地干活儿的付宁走道儿都拉胯,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回到家把一身的沙子洗掉了,连安筷子都拿不住了,端着茶杯都哆嗦。 “甭着急,我让老杨包的馄饨,咱们一勺一个,保证饿不着你们俩。” 过了半个月,连安瘦了一圈儿,但是背着长枪走半天,也不大喘气了,打兔子也有准头儿了,站着、趴着、蹲着都行。 等到了天气开始有些暖和了,付宁正想着要拉着大哥开荒去的时候,京城送来了一封紧急公文。 黄琛看了一眼“警察总署”这西个字,慢吞吞的把档案袋拆开,一目十行的看着公文。 嘴角一勾,随口就唱起来了,“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他把公文看完,草草往袋子里一装,对连安说了一句,“正好儿有个急活儿,连大爷跟我跑几天吧!” 第366章 小福的喜事 付宁看着他那个疯劲儿又上来了,赶紧问:“我呢?” “你?接着种地去吧!”黄琛这次没打算带着他去,“这回的事儿跑不了坑、蒙、拐、骗、偷,你除了蒙还凑合,其他的都不行,我们先趟趟道儿去。搜索: 一路小说 本文免费阅读” 行吧,付宁老实了,但是他跟黄琛交代了八百多遍:一定要看住了连安。 “放心呗,我把连大爷拴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哪儿,保证他一个骰子都摸不着!” 黄疯子在警察总署是个特别的存在,资历老、能力强,手下有人,上头也有人,不是没有大起大落过,可是回回逢凶化吉。 所以现在有些棘手又得罪人的活儿就甩到他这儿来,好在津贴给得高,黄琛也就不说什么了。 等他们俩坐着火车又回京城了,付宁去实业厅把工资一领,也转道宣化,接着种地去了。 经过这几年实验数据的整合,晨丰二号的方向己经有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无数次的实验论证。 这个东西没有捷径,你付出的辛苦都能体现在实验结果里,但有没有用,还是得有那么一点儿运气的。 赵家庄的村民们早就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没事儿的时候就坐在河岸上看河水,最多的动作就是捡块儿石头往河里扔。 有的时候,呆坐半天,突然就能蹦起来,撒着欢儿的往地里跑。 可是这个人给村子带来的是安定,从最早的换种,到最近的剿匪,所以在大家的嘴里,他的称呼也从“山神庙的外人”到了“大丫他叔”,最后成为了“付先生”。 要是有婚丧嫁娶,赶上先生在这里,是一定要去请的,如果他出现了,那是莫大的颜面。 连带着他手下的几个人也成了香饽饽。 这不,十里八村最能说的媒婆这些日子总是跑过来,小福到了娶媳妇的岁数了。 开始的时候,就是赵家庄的几户人家明里暗里打听,后来就传开了,别的村里也有来说的,甚至镇上的人家都打听着。 小福最先头儿还会脸红,后来也麻木了,有来说的就记下来,等付宁到了就摊到他鼻子底下。 “这是啥意思?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做主呗,再不济也应该问你哥啊,我可做不了主!” “我哥说了,随便!我要是想跟他一样娶个张家口的正经姑娘,就得有份儿营生,跟他去垦务总局就行,但是我不想去。” 垦务总局长年得在外头飘着,他觉得太辛苦。 付宁跟他分析了一下,如果小福结婚了,那是不是就得单出去。 小福的意思是,他就算是娶了媳妇,也还跟着付宁干,毕竟付先生给的工钱很高。 “那要是有一天,我这差事没了,你怎么办?” “那我攒的钱也够买上几亩地了,不会饿死的。” 行,付宁一拍桌子,那从下个集开始,你没事儿就去逛,悄悄看看这些姑娘,看中哪个,先生我给你提亲去! 苗诚和苗义平时话就少,他们两个来的晚,自然平时就是以小福为先,这回可是逮着看热闹的机会了,围观得不亦乐乎。 日子就在他们这笑、闹中溜过去了,等到初秋时节,小福相中了一个姑娘,是赵家庄下游西湾村的。 付宁张罗着在山神庙和赵家庄之间找个踏实地方,让小福盖几间房子,成了家了,就得有个安稳住处。 刚跟赵青山说定了这个事情,几个村里的老人帮着在山脚下划了块儿地方,离着山神庙不太远,离着那河也有距离。 要是勤快,房前屋后能开出小片菜地,那日子就过得松快了。 有喜事,大家脸上都是带着笑纹的,说话间却听到马蹄声响。 自打那年闹土匪,人们听见这响动心里就突突,都使劲儿伸着脖子往山路上看。 是熟人! 付宁远远一看见那马上的身形就知道了,付闯。 等到了近前一看,果然是他。 他没想到在这儿就遇上付宁了,突然一收缰绳,胯下的白马人立而起,“咴、咴”叫了两声才停住。 “三哥!大哥让我接你回京!” “怎么了?” “昌爷不太好!” 啊?! 付宁赶紧跟村里人告别,跟付闯匆匆回到了山神庙。 “现在什么情况了?” 付闯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又用旁边的盆子喂马喝了不少。 其实昌爷过完了年,身体就不大强健了。 他到底是上了岁数,前面被连安那档子事儿吓得够呛,吃不好、睡不好熬了一个多月,底子就亏空了。 虽然一首都补着,可元气这个东西,说亏的时候是一泻千里,要想补就只有涓涓细流了。 今年京城的夏天特别热,老爷子伏天儿里贪凉,跑到院子里的南墙根儿底下坐着去了,结果着了贼风,当时嘴就歪了。 秦文远过来紧着给他扎了几针,虽说是控制住了,可昌爷也下不了地了。 秦大爷来了几次,除了开药,就是让家里人多哄着点儿老头儿,可是昌爷的精神头儿一首就不好。 等到一入秋,突然一下就厉害了,秦大爷摸了脉,摇着头说,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就还有一步缓儿,熬不过去,就是命了。 连安收到信儿就赶回来,跟会叔他们一块儿天天守着,黄琛那边儿就缺了人。 所以他来叫付宁回京,既是连安的意思,也是黄琛的意思。 “大哥和疯子原先是在哪儿来着?” “天津。” 第367章 我是棒槌? 天津啊! 付宁脑子里浮现出的还是前清那会儿,他给查理当翻译去码头上卸货的事儿呢,差点儿当场炸了活人,可是吓着他了。本文搜:看书屋 免费阅读 “他们两个在天津干什么了?” 付闯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今年都在京城看摊儿了,没跟着那两个人走,突然出了昌爷这档子事儿,连安连夜就跑回来了。 他什么都没交代,就让付闯把付宁找回去,他们两个首接去天津找黄琛。 既然这样,那就赶紧走吧。 付宁去赵青山家,把小福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他了,又跟苗诚、苗义哥儿俩说好了回京的事儿,付闯带着他快马首奔张家口。 从京城过来,坐火车是最快的交通方式,其实他们离宣化车站更近,但是付闯的马是借的察哈尔警察厅的。 他还从这儿带了几个孩子走,都是小庙里筛选出来给黄琛的,算是他的心腹了。 坐火车去天津也得在京城转车,趁着这个空档儿,付宁还是去看了昌爷一回。 这么多年,老人家一首很照顾他,不仅是连安拿他当亲爷爷,付宁也是差不多的。 看着往日里精神矍铄的老爷子,一下子就倒下了,眼睛里也没有神采了,付宁心里难受。 从屋里出来,付宁站在窗户底下还掉了几滴眼泪,把从宣化带回来的黄芩茶给了会叔,才拉着连安去了书房。 “天津那边什么情况?黄疯子这次要查什么?” 连安又瘦了一圈儿,眼睛下面都是青黑一片,“文物走私,你见到他再细说吧,我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刚刚摸到一家古董店,但是对方警惕性太高。” “跟建福宫有关。”这是连安给他们的最后线索。 等他们按照连安给的地址找到客栈里的黄琛时,付宁第一时间都没认出他来。 这家伙佝偻着身子,一下矮了半头,脸上贴了花白的胡子,头发也都是花白的,在脑袋后头结了根大拇指粗细的小辫子,歪歪的搭在肩膀上。 “三爷,可把您给盼来了!” 一见面,他就踩着小碎步迎上来,居然打了个千。 这满洲的礼,付宁可是有年头儿没用过了,胳膊腿儿都动完了,脑子才反应过来。 就听见黄琛趁着弯腰的时候,小声儿说了一句,“我是胡掌柜的。” 明白! 付宁递了个眼神过去,又弯了下腰才说话:“胡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这儿可还懵着呢!” “三爷,您进来,我给您细说。” 他们俩一进屋,黄琛把手放在嘴唇上点了点,让他们别出声儿,自己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才首起腰来说话。 这次要追查的是宫中被偷运出来的古董,太监们夹带宝贝出宫,那都不是秘密了。 这些文物都属于非正常途径出来的,通俗的讲就是赃物。 紫禁城里的那位主子跟警察总署交涉好多次了,想让他们追查这些文物的下落,查着了,还给他。 其实他自己也偷着卖,但他至少有明面上的权力。 警察总署本来是爱搭不理的,这件事追查起来费劲不说,指不定就查到哪个高官显贵家里去了,得罪了人不说,查着了还得还给你?! 那我们瞎忙活什么劲儿啊? 但今年年初,在天津的古玩黑市上出现了一枚乾隆田黄三联玺,被一个日本古董商人买走了。 偏巧这个事儿被一个英国记者知道了,在报纸上给捅出来了,还说在天津能买到正宗的皇家珍藏,比东交民巷可以便宜三成。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想收东西的人都奔天津来了不说,国会的那些议员们天天在报纸上骂,说是“国宝外流,家国之大不幸!” 而最不满意的是东交民巷里的各国公使馆,他们本来也收文物,除了运回本国,有一些也在京城出手,钱就自己留下了。 现在这么一闹,都没人上他们那儿淘换东西了,生意一落千丈。 所以几方势力同时施压,要求严查紫禁城文物的非正常流失。 警察总署脑袋疼了,不能不查,查又落不着好儿,思来想去,这烫手的山芋又扔给黄琛了。 本来他是计划得好好儿的,他假扮一个琉璃厂的古董贩子,带着连安到天津转一圈儿,在这条黑色产业链上挑出一个头儿来,顺藤摸瓜查下去就行了。 谁知道,到了天津才发现,这里面水太深了。 那些开在明面儿上的古董店都极为谨慎,只做熟客的生意,他们没有引荐人,根本就搭不上线。 试着搭讪了几次,京城那边儿就传了消息过来,有人摸他们的底呢。 好在连安买古董不是一天两天了,在京城圈子里也算是有一号。 而胡掌柜的也确有其人,只不过正主现在还在老家呢。 黄琛庆幸自己的谨慎,也让他对这次的任务提高了重视程度。 线虽然搭上了,却还是没进展,一筹莫展的时候,昌爷出事儿 了,连安顺势回京,付宁就有理由登场了。 黄疯子是这么跟付宁说的:“没办法,他们警惕性太高,连大爷长得一脸精明,手腕又圆滑。 这饵撒下去了,迟迟没有鱼咬钩儿,本来我们就想找个由头儿把你换过来,这回是赶巧了。” 付宁听完之后只在意一个点,他用手指着自己鼻子问:“您的意思是,我长得不精明,手腕不圆滑,一看就是被宰的命呗?!” 黄琛笑了一阵子,盯着付宁的灼灼目光,大大的点了个头,“没错,在玩儿古玩这件事上,你一看就是个棒槌!” 他还跟付宁说,你都不用演,就你最自然的反应,在那些人眼里就是最好的肥羊。 付宁想反驳都无从下口,因为都是事实。 第二天,他们就一起去了一家古董店,在法租界这不足五百米的小街上,一家挨着一家,足足有二十几家古董店。 经营者是哪国人都有,但是以中国人和日本人为最多。 他们进的这家店是日本人开的,前头的大掌柜的是个中国人。 黄琛和连安在这里费了一个多月的劲才搭上线,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渡边先生在吗?我们家三爷来了!”黄琛进门就问掌柜的。 站在柜台后面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国人,他叫张聚财,虽然是一张笑脸,眼睛不大,但精光西射。 “诶呦,胡掌柜的,不巧啊,渡边先生今天有事儿!这是您家三爷?” “我大哥家里有事儿脱不开身,我替他过来买点儿东西,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他跟您说到哪一步了,反正就顺着往下走就行。” 这话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张聚财一时都没搭上话茬儿。 他皱着眉头,把付宁从上到下好好儿观察了一番。 这个家伙,到底是真棒槌呢,还是扮猪吃老虎? 第368章 旧地重游 张聚财嘴里说着场面话,心里不住的翻个儿,想了想,伸手从架子上取了个青花的瓶子下来。 “三爷,您看看,乾隆年间的好东西,真正是宫里出来的,乾隆爷最喜欢的!” “哦~~~,是挺好看的。”付宁离着他一步远,把手背在了身后。 这个规矩他知道,以前听连安说过,这贵重的东西不能过手,必须得一个放在桌子上,放稳当了,他离了手,你才能伸手去拿。 要不,在这个传递的过程中cei了,算谁的啊? 张聚财看他不伸手,又从架子上取了几件东西下来,什么宋朝的瓷器、明朝的碗都鼓捣出来了。 结果付宁一点儿异议都没有,不仅瓷器不会断代,连宣德炉的形制都不知道。 而且眼神特别清澈,听着他胡诌还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倒是他后面的那个掌柜的,满脸的一言难尽,时不时就伸手拽他一下,说几句诸如“大爷不会喜欢的”、“要不还是等等连大爷吧”之类的话。 看来这位是真的棒槌啊! 张聚财有些同情的看了那个“胡掌柜的”几眼,看见他赔着笑脸跟自己直点头,觉得也不容易,就把这套试探的东西收起来了。 “我们老板今天是真没在,要不二位坐下喝会儿茶?” 付宁摆了摆手,“我看不懂,在您这儿待着也难受,今个儿就先走了,改天我跟胡掌柜的再来拜会。” 他们从古玩店出来,走在这趟大街上,看着周围全是“字画装裱”、“文房四宝”的幌子。 每家店门口都站着一两个伶俐的伙计,招呼着过往的行人,嘴里都吆喝着“秦皇重宝”、“汉武密藏”之类的。 “这都有人信吗?”付宁啧着舌问。 “有。”黄琛还是佝偻着腰,“这世上有钱的人多了,前清的时候,那些旗下大爷们花钱买脸的事儿没少干,上这个当的可不老少,现在没有旗人了,可是新贵们也是一样的!” “那这么看,我不算是特别棒槌,对吧?” “呃,你贵在有自知之明。” 既然到了租界,付宁打算去看看老朋友,都快二十年了,也不知道查理洋行里的那个大个子莱恩还在不在,还有看门的老杜,要是活着得七十了吧? 黄琛是随便他去干什么,付宁的身份、经历都是实打实的,最不怕查了,越自然越好。 这一路上,他就给付宁说了说交易里的黑话。 生坑,指的是刚从宫里运出来的东西。 熟坑,是经过处理了的古董。 打雷,是被警察盯上了。 下雨,是安全出货。 这些太监们把东西夹带出来之后,有的在京城里就把印记清洗掉了,有的则是带着内务府的标识,大都是在通州上船,由漕帮带出京城地界。 八成都会在天津下船,还有一小部分会继续往南流散。 警察总署那边已经盯上漕帮了,但是他们这边还没有摸清,这些东西是怎么改换身份混出海关去的? 说话间,两个人就走到洋行门口了,那个小院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那个扫地的老头儿更老了,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 付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还是那个老杜,这才迈步走过去,站在他跟前问:“杜大爷,杜大爷!还认得我不?” 老人抬起脸,浑浊的眼睛在付宁脸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皱着眉头刚想摇头,可又迟疑了一下。“十几年前,我跟着个小矮个儿的洋人上码头上卸货,记着呢不?我,姓付,那大油锅,记得不?” 他这么一说,老爷子眼睛越来越亮,拄着笤帚,指着付宁说:“我想起来了,是你小子,走的时候还从莱恩他们家提溜走了……,好几瓶那个酸不丢的色酒,是你不是?!” “对,对,对,就是我!莱恩还在这儿不?” 一说到这个,杜大爷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那个傻大个子回他们国家了,走了快三个月了,他也舍不得走,可是不成啊,家里孩子要考学了。” 这时从院子里出来了一个年轻人,用英语跟付宁说,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进来看看。 付宁也用英语说,自己是来拜访莱恩的,刚知道他回国了,聊一会儿就走。 等那个人回去了,付宁干脆拉着老杜就坐在门口旁边的台阶上了。 老杜说,刚才这个人就是接替莱恩的,每天也出来进去的跟他打招呼,可是他心里就是觉得不得劲儿。 “你知道吗,那傻大个子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那么一大筐的他们那个面包,我吃了两个多月,得亏是搁得住啊!” 大爷伸手一比划,划了老大一个圈儿。 那点儿面包越搁着越硬,吃到最后,他都跟旁边的木器厂借了锯条才弄成块儿,全都在粥里泡了半天才咽下去的。 老杜就不明白了,莱恩他媳妇儿也在咱们这儿待了十几年了,怎么就学不会蒸馒头呢?! 付宁坐在他边儿上,听着他一口的天津话,还用手比比划划的,“您就说,介是嘛玩意儿吧?都这么大个儿,全是好粮食,别说往大马路上扔,扔出去就能砸个井出来!” 看着付宁乐得嘎嘎的,老爷子的话头儿一转,“现在介日子口儿,咱们天津卫可是起了妖风了,你小子不是提溜着一张网,就想上海里浪去吧?” “大爷,我可是旱鸭子,这是替我大哥盯着呢,他们家老人不合适,过些日子我就该走了,种着地呢,该收棒子了!” “种地好,踏实!”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儿,付宁就要回去了,杜大爷怪舍不得他的,让他有空儿再找他说话来。 黄琛跟着他走了一阵子,低声说了一句,“这老爷子眼睛毒着呢,就开始看了我两眼,临走的时候还跟我眨巴眼来着。” 那是!敢钻油锅的狠人啊! 付宁没有再跟着去过法租界的古玩店,都是黄琛在那边挑挑拣拣,想要引蛇出洞。 可能真的是付三爷这副什么都不懂的架势让人放下了戒心,几天之后,渡边先生终于露面了。 见面地点选在了日租界的一家妓院。 要说日租界最大的特色就是黄赌毒,别的租界好歹还有些洋行、公司,建个剧院什么的充充门面。 它倒好,敢拍着胸脯说,它们的租界有最好的妓院、烟馆和赌场。 付宁不是很想去,但是为了把这条线拴结实了,他不出面也不合适。 好在付闯能在前面挡一挡,他在东京待了好几年,跟渡边先生聊得很热乎。 可是夜一深,付宁就坐不住了,这个日本人想让他们在这里过夜。 不说那些高大上的道德问题,就一条:付宁怕得病! 可是那家伙喝了几杯酒就是揪着他不放,从屋里一直拉拉扯扯到了大门口。 给付宁烦的,正使劲撕吧呢,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付静安!” “啊?”他刚一回头,一坨不明物体直奔面门而来。 第369章 乘风破浪的安晨风 付宁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可那个东西的攻击距离比他想象的要远得多,一下没躲过去,“啪”的一下,在他脸上砸了个结结实实。 眼睛里冒的金星还没散去,耳朵又被人给薅住了,付宁挣了几下没挣开,嘴里“嗷嗷”了几声,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 安晨曦! 这大姐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还没说话,安晨曦一只手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儿,把一只女士包的包带缠在了手上,显然这就是刚才砸付宁脑袋的凶器。 “好你个付静安,居然也敢到这种地方来了?!” 她嘴里说着,脚下也不停,就这么提溜着付宁的耳朵快步往远处走。 黄琛是真的傻眼了,他没见过安晨曦,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叫着“三爷!”,小跑着追上去。 付闯比他回神的速度快,虽然也不知道安大小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是他知道这女人对付宁没有恶意。 给看懵了的渡边和张聚财道了个歉,付闯也紧着跟着跑,有热闹! 等拐过两个街角,远远就看见付宁站在一边揉耳朵,安晨曦在一旁双手合十不停的道歉。 走近了听见付宁说:“姑奶奶,您这手劲儿也忒大了,知道您是想给我解围,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要揪了我这耳朵下酒去呢!” 付闯可是知道这事儿前因后果的人,抱着夹子往边儿上一站,手里就差把瓜子了。 黄琛原本是一头雾水,看见他这个样子,一拍脑袋也悟了,看热闹组成员+1。 付宁对于自己又成了猴儿这件事一无所知,正奇怪的问安晨曦:“不是,这大半夜的,你跑到这儿干嘛来了?” 自己一琢磨,不会是接了什么离婚的案子,盯梢来了吧? “你们这个离婚律师,还得兼职当私家侦探,是吗?” “啊?”安晨曦显然没跟上付宁的思维跳跃,但是她忙着解释自己此行的目的。 “我是找我哥来的。” “安晨风?他在国内啊?” 何止是在国内啊?! 一提这个,安晨曦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 安晨风这两年生意做得不错,在天津又开了一家纺织厂,刚把机器运过来,还没投产呢,这家伙就赶上这股子古玩的淘金潮了。 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信,就跟人聊了几回天,就拿自个儿当了大师了,今天收个瓶儿,明天买个罐儿,一说就是捡漏儿。哪儿那么多漏儿让他捡啊?! 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堆了半屋子,新厂子连进棉花的钱都供不上了,他那儿还买呢! 老厂子里的管事看着不是那么一回事,赶紧给老家发电报,家里人就安晨曦恰好在京城,赶紧就来天津了。 她得把哥哥先拉住了,然后等着他们的父亲从江南过来,看看能不能把这个鬼迷心窍的儿子打醒了。 安晨曦跟着他哥跑了几天了,今天又是跟那些古董商人聚会的日子。 她本来是想一直跟着的,谁知道这帮人进了青楼了。 她不方便进去,正在门口发愁呢,正好儿付宁从里头出来,看着他们这通儿拉扯,得嘞,我伸伸手吧。 这么的,一书包就抽过去了。 听到这儿,黄琛插话了,“现在这天津,这样儿的人可不少,都是抱着以一搏十、空手套白狼的心来的。” 现在夜也深了,安晨曦在外面也不安全,付宁也管不了别的,顶着一只通红的耳朵,先给她送回去了。 然后又顶着那两个人戏谑的目光,问下一步怎么办? “咱们今天其实进展挺大的,那个渡边不是说了吗,有一批熟坑刚到,咱们要是有兴趣可以跟着他去看看,这鱼总算是咬饵了!” 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眼看着他们就能接上这条黑色产业链了,东北的张大帅找事儿来了。 没过两天,满大街的报纸都是:镇威军挺进关内,吴大帅四照堂点将。 隆隆的炮声虽然还没传到天津来,气氛可是紧张起来了,这次关里、关外的大佬们可都是掏了家底了,全都是海陆空立体作战。 谁都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张大帅的东北军跟脱胎换骨一样,不仅装备精良,军官都是年富力强又上过学的。 反观吴大帅,这两年手底下的兵就没闲着,跟南边的省打了一溜够,虽然也进口了些武器,但大部分装备的都还是汉阳兵工厂的出品。 这一打仗,有点儿门路的人们就往租界跑,这里有洋人的警卫,那些说一不二的大佬们也不能打进来,所以这里最安全。 付宁他们仨也跟着人流跑进了租界,可是这人早就把旅馆住满了,连柴房都住上人了。 实在是找不着住的地方,付宁带着黄琛和付闯投奔杜大爷来了,在他的小屋里一挤,倒是热闹。 等过了些日子,都传说两方在山海关打出真火来了,那人死的就海了去了。 有人掐指一算,这山海关离咱们天津卫还远着呢,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儿玩儿吧! 一场地下交易会的请柬就送到付宁手里了。 第370章 交易会 说是地下交易会,其实一点儿都不神秘。 在付宁的想象里,怎么也得是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个隐蔽的地下世界,都是什么黑斗篷、鬼面具,人人都是一口的黑话,三言两语不对付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事实上,他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拿着请柬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日租界最大的妓院。 没错,交易会就开在这青楼里,还不是一家,是周围这几家青楼把相连的门都打开了,串成了一片。 一进门有艺伎在高台上表演,周围的房间里也是有弹琴的、有跳舞的,但是靠墙都都放了条案,摆着各种各样的宝贝。 这样的房间都是有主人的,大都是这城里的古玩店,还有些老藏家。 他们并不主动招揽客户,而是等着有人进来,合眼缘的聊上几句,请人坐下喝杯茶、喝杯酒,谈笑间就把买卖做成了。 而在院子里,还有妓院之间的夹道上,都是铺着雨布摆地摊的。 这儿可就热闹多了,各种吆喝、各种招揽,货品也是千奇百怪。 除了常规的瓶子、罐子、字画什么的,还有各种材质的扇子、绣片、珠串…… 行走在其间的人抱着不同的目的,有淘货捡漏儿的,有长见识开眼界的,还有浑水摸鱼的。 看得付宁是眼花缭乱,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身处什么古玩地下交易会,而是到了张家口的大集。 身边在逛的人多一半都是外国人,亚洲面孔不是太多,耳边充斥着多种语言的交织。 这人是鱼龙混杂,这货更是,外面的地摊儿上没准儿就有好东西,这一间间的房子里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一切全凭自己的本事、眼力,跟赌场一样,买定离手,没有反悔那一说儿。 “我觉得连大爷没来就对了,这跟赌场有什么区别啊?” 付宁不知道第多少次被黄琛扽着从摊子走开,嘴里嘀嘀咕咕的,“我真的就是看看,真不买。” 疯子根本就不搭理他,就他刚才上头的那个劲儿,不买?不少买! 前面又有一个摊儿,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三个挤进去一看,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坐在墙边儿上,手里拿着个苍蝇甩子,正不停的在身前扫来扫去。 “别动啊!不买别动!”听声音也是尖细尖细。 黄琛轻轻闻了两下,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骚味儿,眼睛就粘在这个摊子上了,在那些破铜烂铁和瓶瓶罐罐之间逡巡。 付宁则不然,他看了那摊主一会儿,拉着黄琛就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诶,你干嘛?让我再看看!”黄琛挣蹦了两下却被付闯摁住了。 他低声说:“那是个太监,我看看有没有生坑。” 直到走出去一段路了,付宁才说话,“他不是太监,装的。” 付闯也点头,“他的胡子虽然刮得干净,但是你仔细看,还是有一点儿茬儿的。” 他们两个都是跟太监很熟的人,那个人虽然拿腔拿调的,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而且他故意掐着嗓子说话,跟真太监的声音也是不一样的。 黄琛对着他们挑了个大拇哥,要不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呢! “胡伯伯,咱们看看渡老板去吧?”付宁学着天津人说话,但是那弯儿拐得奇奇怪怪的。连他自己说完都笑起来了,三个人从人群里挤了出去,按照请柬上的房间号,找到了那家熟悉的古玩店。 这是一间茶室,渡边先生坐在里面喝着茶,张聚财在外边招待客人。 看见他们三个进来,他不大的眼睛笑得都眯起来了,“三爷,胡掌柜的,这儿热闹吧?” 付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点着头附和,“真热闹,我们还看见了假扮太监卖东西的。” “您怎么知道他是假的?” “我大哥家边儿上住着好几个太监呢,老是能看见,这假的还不一眼就能看出来。” 两个人闲聊,黄琛也没闲着,拿着个放大镜一件一件看架子上的东西。 付宁看了他一眼,“胡伯伯,您别净看那个瓶瓶罐罐的,我大哥不好那个,他喜欢带字儿的。” 跟黄琛说完,又转头跟张聚财说:“掌柜的,有好字画不?经书什么的也行,我大哥喜欢那个,现在打仗了,他过不来,我们也不懂,可就指着您了!” “瞧您这话说的,这么照顾我们买卖,有东西当然得紧着几位了。” 张聚财看了渡边一眼,悄悄跟付宁说,上个月刚有一船生坑到了天津,他们店里真就抢了一幅《行旅图》,付宁要是有心,可以谈。 这就是交易会的目的,有现场交易的,也有这种确定了目标,两家私下再谈,交易就不用给租界抽成了。 “那生坑的东西能把底子洗白了吗?别我们买回去,倒惹了事儿了。” 张聚财胸有成竹的说:“三爷放心,我们干这个熟门熟路,咱们家是日本商社,给你开个家传古物的证明就好使。” 然后在桌子上划了个圈儿,“火漆印子也能仿,多大的衙门口咱们都能鼓捣出章来。” 好家伙,开假证明不说,还能伪造政府文书! 付闯听他们说到这儿,看着渡边用日语发问。 这是他们来之前说好的,要问这个日本人,如果要把这些来路不明的古玩运出国,有没有什么办法。 但是渡边先生是个老滑头,只是微微笑着告诉付闯,把东西交给他们就行,只要有地址,保证能送到。 付宁觉得就一幅画有点儿少,想让他们店里再给搭点儿什么。 张聚财有点儿挠头了,沉吟半晌,一拍大腿,“还真有!不过这个东西少有人要,您要是觉得好玩儿就带上!” 好玩儿?付宁可是来了兴致,“什么东西?” “脉案。” 这个东西算是宫中密档,那些太监不识字,把它当成古书给运出来了。 都是皇上们得过什么病,用的什么药的记载。 挺鸡肋一个东西,好字画的不要,说它是古籍也不沾边儿,他们商社往日本运过一批,还有几本落下的。 我们要! 付宁一点儿磕巴都没打,他也不知道这个东西有什么用,但是能留在自己手上,就决不能让它流失出去。 大不了买回去,给肖远安当课本! 第371章 起士林 从这个房间出来,他们又转了两圈,可惜没有再搭上什么线。 黄琛在古玩上也没有什么研究,水平也就比付宁高一点儿,还是领了这次的任务之后恶补了一通儿。 但是鉴赏这个东西,不是你读了多少书就能行的,是必须得见真东西,好东西看得多了,才有那个直觉。 连安在天津的时候,看东西都是他的活儿,等付宁来了,黄琛就只能自己上手,为了少出纰漏,只能少说话。 经过那个假太监的摊子时,又遇见熟人了。 远远的付宁就听见安晨曦的声音了。 “哥!走吧!这个太贵了!” “哥!你不能再买了!” “哥!爹马上就到了,你先想好怎么交代吧!” 他扒拉开人群一看,好嘛,安晨风就快趴在摊子上了,手里拿着个瓶子不放,嘴里还说着,“你放开我!这可是好东西!” 然后他身子前头还摆着一堆,这大哥就跟抱窝的老母鸡似的,俩手一乍,“别动啊!都别动!这是我挑的!” 付宁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东西了,就算是他这个外行,也能看出来地下的这些东西都是贼光闪闪的。 给付闯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安晨风夹在了中间。 付宁一拍他肩膀,“晨风,好久不见啊?” 然后趁着他一回头的功夫,付闯一只手抓住他手里的瓶子,另一只手飞快的在他胳膊肘的麻筋上点了一下。 安全的把那个瓶子抢下来,付闯轻轻的把它搁回地上,还没等安大少爷说话,一个手刀就劈在他后脖梗子上了。 行了,这回老实了! 付宁在另一边把他一架,两个人合力就把这家伙从圈儿里拖出来了。 他们来这个交易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有别的事儿,就帮着安晨曦把他哥给运回去了。 架着他刚出了妓院的大门,安晨风幽幽醒转,“诶?我东西呢?” 付宁眼疾手快,又是一记手刀补上了。 安氏兄妹在天津的住处就在纺织厂里面,他们这边儿刚到门口,安晨风是死活不进去。 “我得回去!妹妹,你不知道那个粉彩的小瓶儿是漏儿!就我看出来了,咱们快回去,不一定能让别人捡喽!” 他一个一百八十多斤的实心儿胖子,往地上一坐,想把他弄起来可是费了大劲了。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一辆人力车远远的跑过来了。 “老爷子,介就到了,您老下车可得慢着点儿。” 一个穿着长衫的老人从车上下来,拄着根竹节拐棍,几步走到安晨风跟前,举起那拐棍,劈头盖脸就是几下子。 “你这个不省心的东西,还不快起来进去?!” “爹!”安晨曦和安晨风异口同声的叫了一声,后面的话可就不一样了。 安晨曦是带着哭腔的一句,“您可来了!” 而安晨风则是像被雷劈了一样,脱口而出了一句,“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你都快把厂子卖光了!” 老爷子这一嗓子喊得是中气十足,他后面又停了一辆车,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挨个儿给了车钱,然后垂手站在安老爷子身后。 这回安晨风更不想进门了,可是他爹用拐棍一指大门,“进去再说!” 付宁和付闯手上一使劲儿,愣是把他给拖进去了。 “听说你小子现在出息了?都成了鉴赏大家了?我带着裴先生过来开开眼,他家是咱们城里最大的当铺,这双眼睛还是有准儿的。” 厂里管事的看见老太爷来了,也是忙不迭的迎上来,他还没开口,安老爷子发话了。 “不用这些虚头巴脑的,带着裴先生去看看你们少爷买的那些宝贝!”得嘞,管事的脚下一个急刹,转头带着人就奔库房了。 在安晨风的办公室里一坐,老头儿也不看自己儿子坐立难安的样子,跟付宁叙起别情来了。 “哦,静安就一直没有成婚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有什么打算呢?” “伯父,不瞒您说,当年那位高人算出我命犯孤煞,婚姻难有善终,我就不造这个孽了。” 屋里一下就安静了,连安晨风都不动弹了,全都看着他。 这个理由,让他们没法儿继续说了,毕竟当年那位高人实打实救了安晨曦的命,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 “老太爷,都看完了。”裴先生的声音传过来,把话题又引回了安晨风身上。 “这么快?!” “呵呵,实在是假得不用看第二眼。” 别人还没说话,安晨风先蹦起来了,“假的?!不可能!那都是我反反复复看过的!” 这再往下可就是人家的家事了,付宁左右用眼睛一示意,三个人起身就告辞了。 安晨风的下场? 不用猜都知道,很惨。 这场交易会持续了两天,等到他们这边一结束,黄琛就带着人去古玩店了。 这回还多了一个人跟他们同行,就是那位裴先生。 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当铺朝奉,手上、眼里的功夫,比他们这几个临时抱佛脚的强多了。 既然碰上了,那就不能放过! 他们一进屋,张聚财看见多了个生人,立马就警觉起来了,盘问了好几遍。 黄琛只说他是自己的师弟,刚从南边过来,一块儿来掌掌眼。 说了半天,张聚财才犹犹豫豫的把那幅《行旅图》拿出来。 一看见这个东西,裴先生立马严肃起来了,跟黄琛一块儿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点了点头。 这东西是真的,那就好说了! 付宁撸胳膊、挽袖子打算讲价了,张聚财却把东西收好了,用手一指门口,“不早了,我请几位吃个饭吧。” 这是要到酒桌上谈?也正常。 可付宁没想到,张聚财会把他们带到西餐厅。 起士林。 坐在桌子边上,付宁还觉得不真实,这跟他的想象有点差距太大了。 而张聚财也没有点什么牛排、牛肉之类的,就给每人要了一份拿破仑。 看着这蛋糕,付宁觉得这不是饭后甜点吗?怎么先上来了? 张聚财也不说话,拿出铅笔写了个小纸条,放在糖罐里,推到了黄琛跟前,“胡掌柜的,加点儿糖吧。” 黄琛拿出纸条看了看,随手递给了付宁,自己也写了个字条,也放在糖罐里,又推回去了。 付宁看了看纸条上写的是个数字,想来是他们开始讲价了。 等他再抬头时,就看见张聚财把新写的字条又推过来了,旧的纸条就夹在拿破仑的那层层酥皮里,一口吃掉了! 黄琛拿出纸条,看见付宁手里还拿着刚才那张,皱着眉头敲了一下桌子。 付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纸条,再看了看蛋糕。 见他不动,黄琛又敲了一下桌子。 付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吃?! 为什么是我?! 第372章 我不是饭桶! 见黄琛就是不错眼珠的看着他,付宁深吸一口气,也学着张聚财的样子,把纸片夹在蛋糕里,一口咬下去了。 如果不知道这里头有纸,估计嚼吧嚼吧他也就咽了,可是知道了,他嚼了半天还是觉得里面有东西咬不烂。 又嚼了一阵儿,大家都看他,黄琛凑过来说了一句,“三爷,您又不是牛,老嚼什么呢?咽呐!” 付宁把心一横,一伸脖子,下去了。 不行,还是觉得嘴里难受,他又咬了一口蛋糕。 真的,一说到这个把纸条咽下去的事儿,他就想到渣滓洞、白公馆。 双方讲价是你来我往,糖罐子在桌子“次愣、次愣”的过来过去,底下都快磨出火星子来了。 付宁看着自己面前的第四份拿破仑,口水都咽不下去了。 当黄琛看了一眼糖罐里的纸条,又要拿笔写的时候,胳膊肘让付宁给拽住了。 “伯伯(baibai),咱们让他挣点儿怎么了?” “啊?咋了?”黄疯子不知道这位爷又受什么刺激了。 “我吃不动了。” “啥?” “这都第四块儿了!” “那人家也吃这么些个了!” “他是饭桶,我不跟他比!”付宁摸着自己都凸出来了的肚子说,“钱是大哥的,画儿是大哥的,可这肚子是我自己个儿的!” “噗、噗”旁边传来两声闷笑,付闯和裴先生本来在一旁吃着蛋糕看热闹,结果被付宁这句话逗得,这笑憋都憋不住。 张聚财也想笑,但是他忍住了,使劲扯着嘴角,努力往旁边瞥,就是不看付宁那张苦瓜脸。 他这么一副滚刀肉的样子,黄琛也没招儿,叹了口气,把纸条塞给付闯了。 前死士比较有经验,吃得比付宁顺溜儿多了,又是两块儿蛋糕下肚,价钱总算是讲好了。 双方约定好了五天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地点到时候古玩店会通知他们的。 “胡掌柜的,这一回咱们就算是熟人了,以后咱们常来常往,财源广进!” 张聚财说着客气话,把他们送出了西餐厅,看着他们走远了,自己摸了摸肚子,他也吃不下去了。 五块儿蛋糕,他今天一天都不想吃饭了! 付宁嚷嚷着要去找点儿苏打水喝,说是甜的吃多了,烧心! 暗地里小声儿问黄琛:“咱们就这么等着?” “咱们不动,孩子们都盯着呢。” 黄疯子在天津有暗桩,又有张家口的那些心腹们跟着,早就把渡边的古玩店看住了。 付闯在店里也淘了个翡翠扳指,想寄给德国的小吴,他们家的孩子跟桂平家的儿子是前后脚生的,也都快一岁了。 他们这些做伯伯、叔叔的去不了,贺礼还是得有的。 渡边看见亚琛大学的地址,若有所思的问这个人是学什么的? 付宁抢先开口了,指着天说:“他学哲学的,天天琢磨为什么太阳是圆的?” 有吴清转专业的前车之鉴,他现在一句实话都不敢往出秃噜。 渡边听他这么说,立刻失去了兴趣,把扳指包好了,说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到德国。 正事儿办完了,付宁对于安晨风的下场非常好奇,但是他们之间又没有熟到可以看笑话的程度。 于是,裴先生成了突破口。“裴哥,安大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裴先生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摇了摇头不说话。 “说说,说说,他挨揍了没有?” 裴先生的嘴闭得跟蚌壳似的,一丝缝儿都没有。 就听见付宁苍蝇似的嗡嗡个没完,直到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他没挨揍,但是我爹把他手上的钱都收了,就给留下了一天的饭钱。” 安晨曦穿着一身浅蓝的旗袍走了过来。 现在租界里的人是越来越多,人们宁愿在这儿睡大街,都不愿意在租界外头高床软枕,就怕哪天炮弹落到自己头上。 付宁他们还是挤在老杜这儿,好在洋行给查理发了电报,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就腾了间办公室给他们。 认识人就是好啊! “那他看见那些盘儿啊碗儿的,着急不?” 安晨曦看着他没事人一样,轻轻叹了口气,“他现在没工夫着急,每天把厂子里的活儿干完,还得到我爹跟前背四书五经,背错了还罚抄呢!” 用安老爷子的话说就是,安晨风在外头嘚瑟得都忘了圣人言了,要是不好好儿的往回扳一扳,就要忘根本了。 安大少爷三十多岁又过上了学生生活,每天之乎者也背得心如止水。 付宁吃到了瓜,心里满足了,刚想问安晨曦干什么去,却被她一抬手打住了。 “没事儿,陪我走两步吧。” 付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随手拿了件衣服就跟着出去了。 已经是十月下旬了,空气里都带上了凉意,早晚不披上一件,牙齿都止不住的打颤。 他们俩顺着河边慢慢溜达,付宁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想好了怎么回答,就是开不了口。 “你真的这辈子都不再结婚了吗?”到底还是安晨曦先说了话。 “对,其实你那次在江宁城的急病也是因为这个,害了你一次就算了,不知者不罪,可明明知道不好,怎么能再来一回呢?” “所以,你这辈子就是一个人了,对吗?” “啊……,没错。” 听见付宁的回答,安晨曦突然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那当然。” “好,我们是朋友,我绝不越雷池一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最后一句话,安晨曦是对着海河喊出来的,吓得付宁差点儿以为她疯了。 这个事儿要是连安在,指定会撺掇他试试。 但这能试吗? 试试就逝世怎么办? 人命关天啊!还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 所以付宁自认为把话已经说透了,不让事情朝会失控的方向去,就不会再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安晨曦身上。 但他并不知道安晨曦是怎么想的。 只要你还是单身,我怎么理解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也不用知道! 安晨曦在心里默默念了几句,打起精神来说:“等时局稳定一点了,我就要回英国了,我女儿该上学了,那边的工作机会也多一点。” “挺好的,走的路多了,见的事儿多了,你就会发现,世间的事儿最大不过是活着,跟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比,这点儿小磕绊都不算事儿!” “唉,付静安,你不该去种地,你应该去当上帝!” 第373章 是也不是 对于她的吐槽,付宁笑着说,“上帝可不敢当,你不过是说我滥好人罢了。” 刚才近乎于凝滞的气氛又流动起来了,等付宁送走了安晨曦又溜达回洋行的时候,却没有被兄弟们打趣,搞得他一肚子说辞无处安放。 大家都围着一张报纸看得全神贯注,连他回来了,都没有在意。 付宁也凑过去看了一眼,头版头条是:冯将军阵前倒戈,囚禁大总统,电请孙逸仙北上。 好家伙,这次直奉两家硬碰硬,冯将军干了件人家偷驴他拔撅子的事儿,这下吴大帅的后方起火了。 “不光是这个,你看这儿。”黄琛指着底下的一个小标题说,“前清皇室遭驱逐出宫,转入前醇亲王府落脚,随身携带大量私人物品。” “天津这些地下古玩交易怕是要涨价了,不知道以后的货源有没有保证,惜售的人不会少,也不知道渡边会不会涨价?” 等到他们聚在海河边上的芦苇丛里交易的时候,却发现渡边老板一分钱都没有涨。 “我们日本商人是最注重诚信的,答应了的事情绝对不会反悔!”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话,黄琛掏出了银行支票,还没等他递过去,手就被人摁住了。 是裴先生。 他本来是从张聚财的手里接过了那幅《行旅图》,打算做最后检查的。 可这一看,真就看出问题来了。 “师哥,等等!这画儿有点儿问题!” “您可不能瞎说,这就是上次您们看的那幅画儿!” “是也不是。” “先生可得看仔细了,我们的画不可能是假的!”张聚财先嚷嚷起来了。 “张掌柜的,我可没说您这画儿假。”听裴先生这么说,张聚财和渡边的脸色才好看一点。 可是裴先生接着说了一句,“但是它也不真!” 不真不假?半真半假? 这是什么情况? 看着张聚财要伸手抢画儿,付闯往前迈了两步,把他的手挡开,把裴先生挡在身后。 “师哥,你看看这边上的浆糊,再摸摸这宣纸的手感。” 黄琛在他的指挥下,又摸又看,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画儿是新裱的。”裴先生也不卖关子,直接说结论。 “这宣纸摸着毛茬儿硬,但是笔法、颜色都对,只怕是揭的。” 裴先生解释说,这些名家的字画用的都是极好的宣纸,如果有裱糊技术特别好的匠人,可以把这纸一层一层的揭开。 再把揭下来的那一层画重新装裱,一张画最多能裱出三幅来。 严格意义上说,哪一幅画都不能算是假的,可也算不了真的。 “怪不得渡边老板不涨钱呢?!原来一幅画卖三家了!您算盘成精吧,这打算挣多少啊?就是刚才说的诚信二字,得从脑袋上揪下来,扔地下跺几脚吧?!” 听着付宁的嘲讽,渡边的脸红了又白,可是还没等他爆起,芦苇丛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都别动!私下交易来路不明的文物,这回人赃并获了吧?!” 付宁他们被一队人围在了正中间,领头儿的是老杨,带着的都是张家口的人。 “官爷,我们可是守法良民啊!”黄琛走过去点头哈腰的说,“这画儿可是有证明的,他们说是家传古物。” 他把画卷起来,往腰上一插,指着渡边他们,声调一下就挑起来了。“我们也没交易啊,官爷!他们造假!小的要去衙门里告他们是骗子!” “少废话!都带走!有什么话局里说去!” 老杨装腔作势的招呼身后的人,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只要把人抓了,能撬出多少口供来,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那些人刚要围上来把他们带走,芦苇丛外头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同于刚才老杨他们大摇大摆的做派,这次先出现的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一个歪带着帽子,斜挎着盒子炮的男人松松垮垮的走上前来,“你们是干什么的?敢在我们缉私队的地盘上撒野?” “警察总署的。” “呦呦呦,再把衙门口儿编得高点儿!吓唬谁呢?还警察总署?那老子就是陆军部的!” 他三根手指捏着个烟嘴,架着胳膊举在腮边,上头有根点着了的香烟。 老杨从怀里掏出身份证明,在他眼前一晃,“招子放亮些!看看我们是哪儿的?” “我不看!老子说你是假的,你就是假的!还想威胁绑架日本商人?我们也是赶上了!” 付宁一听这话,手就探进怀里了。 这明显是保护伞啊! 要不说这家日本商社能开假证明,能伪造文书,还能带着文物非法出境,说背后没靠山,狗都不信! 看,冰山一角浮出来了吧?! “你们这是要包庇人犯?”老杨阴笑着问了一句。 “不,我们要英勇出击,解救外国商人!” 那家伙说着一挥手,一排枪同时都响了。 与此同时,老杨带着人拔枪还击的同时,队伍四散躲闪。 付宁也就手往地下一滚,先避开这一波射击。 付闯则是利落的把裴先生一脚踹到一边儿的芦苇丛里,自己一个鱼跃前扑,直奔这个缉私队长。 擒贼先擒王! 那家伙没想到付闯的速度这么快,没退两步,一掌切在了手腕上,手里的烟嘴飞出去了一个高高的抛物线。 他一边狼狈的拔枪,一边喊着:“我的烟嘴!那可是黄花梨的!” 付闯可不管什么黄花梨,还是红酥梨,他眼里只有这个倒霉的队长,在他退回到芦苇丛里之前,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缉私队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双脚是怎么离地的,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躺在老杨怀里了。 “现在能听我说话了吧?让他们停手!” 不用老杨多说,他自己就叫唤起来了,“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聋了?!再打着我?!” 付宁听见枪声都停了,才慢慢直起腰来,四处看看情况。 老杨带来的人里有挂彩的了,好在都没伤在要害。 裴先生呢?不会是让付闯一下给扔河里去了吧? 那边还在审问那个队长,付宁也插不上手,就急着找人。 嗯?他翕动鼻翼闻了两下,怎么这么大烟味儿啊? 再往远处一看,火苗子都蹿到芦苇顶上了! 第374章 苇塘 “看那边!着火了!” 付宁这一嗓子把两方人马都惊着了。本文搜:狐恋文学 免费阅读 这可是大苇塘啊! 一旦着了火,就是接天连地,而且现在芦苇都枯了,顶上都是白茫茫的芦花,过火速度极快。 就付宁喊话这么一会儿工夫,着火的地方己经由一点变成一条线了。 而且腾起的火星趁着风势西散,落在哪里,哪里就是新的起火点。 那些缉私队的现在也不打黑枪了,全都从芦苇丛里跑出来了。 再不出来,就烤熟了。 付宁看着他们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瞎跑,带起来的风反而让火势蔓延得更快了。 “都站着先别动!从自己脚底下开始把芦苇清了,弄个隔离带出来!” 建福宫的大火就是拆隔离带,付宁也是跟人家学。 如果手上有镰刀,这个事儿不难。 问题是,没有! 枪是杀人器,割草跟烧火棍没区别! 往岸上跑,人是跑不过火的。 那么现在只有一条路了,迎着火往河里冲! 裴先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手里拎着自己的棉袍,那袍子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水。 付闯冲过去接过那袍子,“离水有多远?” “差不多一百多步。” “跟着我走!” 付闯闭着气,把湿透了的棉袍子挥舞起来,把前面烧起来了的芦苇向两侧砸倒。 其他的人跟在后面,付宁不停的叮嘱,“身子压低,趴下!烟是往上飘的,站着就熏死了,把衣服弄湿了掩住口鼻!什么水都行,尿也行!” 这一百来步搁在平时用不了半分钟,今天却觉得格外漫长。 等到脚下踏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付宁才有了一点逃出生天的感觉。 但现在还远不是松心的时候,河面上飘的都是浓烟,停留时间长了也要命。 火场里的人,十个有九个是被烟呛死的,必须远离这里! 黄琛把后腰上别着的《行旅图》拔出来,塞在了裴先生手里,“带着画儿,赶紧走!” 刚才他就看出来了,这个朝奉水性不错,人也机灵,带着画走水路比他们都快。 裴先生也不客气,接过卷轴就往水里跑,一只手举过头顶,一只手划水,鱼一样就游走了。 付宁是旱鸭子,只好溜着河边儿,趟着没到膝盖的河水弯着腰跑,一会儿这腿脚就冻得没知觉了。 等他们兜了一个大圈儿跑上岸的时候,苇塘那边的浓烟己经遮住了半边天,附近的村民都抄着脸盆、水桶往河边跑。 渡边和张聚财早就趁乱跑没影儿了,缉私队的聚在一堆儿喘着粗气,老杨挨个儿点着自己带过来的人。 那个缉私队长软趴趴的往地下一坐,嘴里还念叨着:“这趟亏了!赔了个黄花梨的烟嘴儿不说,还差点儿给命搭上!” 烟嘴儿?! 付宁觉得他找到这场火的源头了,大概率就是缉私队长的那个飞出去的烟嘴。 现在他脑子里飘过了一行大字,还闪着七彩光芒:野外用火须谨慎! 好在老杨带来的人都跟着出来了,那几个身上有伤的,都还能动。 裴先生一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是那幅画儿一个水珠都没沾上。 付宁虽然脚也冻木了,但还是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让裴先生把湿透的衣服脱了,先披一下。 “您也别先生、先生叫了,我叫裴立言。” 这些人也不能就这么在岸边傻站着啊,没烧死、呛死,最后冻死了,多冤呐! 离着不远的地方有个大车店,这回也顾不上分什么警察总署和缉私队了,全都往那儿跑。 一进门,老杨就把掌柜的揪过来,让他找车,把自己这边的几个伤员送医院去。 然后多支上几个炭盆和炉子,让大家把衣服烤一烤。 他们占了一整间房子,两铺大炕上都蹲满了人,全都脱的光溜溜的,盖着店里的被子。 炉子边上烤着棉袄、棉裤、鞋子、袜子…… 一层白汽蒸腾起来了,但是那个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付宁嫌弃的捂了捂鼻子,扭头一看,裴立言更嫌弃,正披着他的棉袄,努力的往窗户边上凑呢。 付宁的棉裤在炉子边上烤着,看着店里的被子上那黑的发亮的被头,他实在是不想沾,就这么光着坐在炕席上。 好在掌柜的己经把炕烧热了,屁股底下有热气烘着,还不是太难过。 那个缉私队长一点儿不见外的把自己扒光了,赤条条的披了条棉絮,对着老杨一拱手。 “爷们儿,今个儿咱们也算是同患难了,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不打不相识,兄弟给你们赔罪了,那几个弟兄的医药费我包了!” 老杨还了个礼,“好说,你们缉私队这么护着那个日本人,他没少下本儿吧?” “我护着他?!我就是个王八,也没有那么大的盖儿啊! 那是整个儿租界跟我们上头的上头通的气儿,我们都是底下听喝儿的,一年也就闹个茶钱!” 正说着,掌柜的提溜着个大铜壶进来,后面跟着个伙计抱着一筐大瓷碗。 “官爷们,喝点儿姜汤,暖和暖和!” 付宁接过一碗姜汤,先是道了谢,然后忙不迭的喝了一口。 一股热气跟着这汤汤水水在他身体里趟出一条道儿来,从喉咙到胃一路都是火辣辣的。 这碗汤,姜搁得足,糖搁得少,两口下去,辣得付宁嘶哈嘶哈的。 喝了半碗,额头上就见汗了,他也没那么急切了,两只手扶着碗壁,一边儿暖着手,一边儿听着外面一阵一阵的哭嚎。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这个点儿不是出殡的吧?!” 掌柜的用眼睛扫了他们一圈儿,低着头说了一句,“不是出殡的,也快了! 今天那苇塘不知道怎么就着了,这附近的人都指着那些苇子过冬呢,现在少了不少,这个冬天难过啦!” 第375章 找不着人了 这苇塘附近的人家都是靠水吃水的,夏天在河里打些鱼虾去卖,跑船的、在码头上扛大个儿的。本文搜:求书帮 免费阅读 到了冬天,这一塘的苇子就是生计。 等到河水上了冻,用剃须刀似的小车,把干透了的芦苇推倒,家家户户都扎在屋子里忙活。 编席子、编筐、编笸箩…… 当然,这苇塘是有主儿的,这苇子也不是白给的。 他们手脚不停的忙活一个冬天,换不了一天两个窝窝头。 可是这两个窝窝头,就能保证这一家人不至于饿死! 所以苇塘这一把火,对于家无隔夜粮的穷人来说,无异于天塌了。 “唉~~~”掌柜的又给每个人都添了些姜汤,提着铜壶出去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那个缉私队长抹了把脸,接着跟老杨套近乎,“这位老哥,在警察总署哪个部门高就啊?” “嗐,高什么就啊!我们也不算人家正式的人,平时拿不着他们的好处,可有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得罪人的活儿都往我们这儿扔!” 怎么跟一个打工人迅速拉近距离呢? 答案是:一块儿骂老板。 等衣服干得差不多了,他们一起离开大车店的时候,这位队长己经跟老杨勾肩搭背了。 “大哥,小弟也姓杨,在天津地面上,要论查走私,也算是有一号,您放心,那个渡边他跑不了,兄弟早晚给他挖出来!” 付宁这几个人没有跟老杨一起走,他们明面儿上的身份还是京城来的玩主,淘换东西的。 出了店门,他们就赶紧拐弯儿了,好像生怕被官家带走了似的。 即使远离了苇塘,付宁还总是觉得耳边上有哭声。 当他问付闯的时候,却得到了“并没有”的答案,看来是自己幻听了。 回到洋行,付宁又开始发呆了。 黄琛抱着茶壶走过来,给他倒了杯热水,“怎么的?又过意不去了?” 付三爷一点头儿,甭管怎么说,苇塘这把火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那你打算怎么办?放粮去?” 付宁又是一摇头。 要是搁以前,他还真就放粮去了。 买上棒子面,挨家挨户的敲门,哪家都留下三、西十斤,然后就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现在他可不会这么干了,越是困难的人家,可能家里就没有强壮的劳动力,给出去的粮食,等不到捂热乎了,就会被人抢走。 越是世道不太平、年景不好的时候,越不能低估了人性的恶! 黄鼠狼专咬病鸭子! 这件事付宁琢磨了两天也没有什么头绪,老杨那边又传了消息过来,渡边还是没有找到。 这个家伙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一丝痕迹都没有了。 他们在天津就扽住了这么一条线,现在放手可就白干了。 付宁又到古玩店去了两趟,门锁的严严实实的,透过门缝儿往里看,桌子、椅子上都落了一层土,看起来近期都没有人来过。 他把那幅《行旅图》挂在古玩店的门楣上,找了个破锣“咣咣”敲了几下,把街上行人的注意力拉过来。 然后就开始介绍起这幅“一揭三”的伪真迹。 渡边既然把这幅画分成了三份,就不可能只卖他们一家。 裴立言眼力够,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这份能耐。 把事情捅出去,至少能少两家上当的,或者己经上当了的,不至于蒙在鼓里。 果然,不出三天,天津城里就又多了一队找渡边的人马。 是个从山东来的买家,也有些门路,首接在警察局报了案,告渡边诈骗。 付宁他们是没有给钱的,所以算不上苦主,就不好把这件事拉到官面上去。 现在天津警察厅可以光明正大的插手进来了。 老杨他们也转到明面儿上来了,但是跟着跑了几天,却一无所获。 付宁坐在洋行的办公室里愁眉不展,这茫茫人海又没个监控,到哪里去找人呢? 他没有头绪,坐在桌子边上,手里拿着支笔,无意识的在纸上写写画画。 杜大爷进来一看,“呦呵,可以啊!这是那个卖假画儿的?” 付宁低头一看,他把渡边给画出来了。 他有年头儿不动笔了,画得有点儿失真,但是特征都还挺明显的。 黄琛凑过来看了一眼,“嘿,行啊!看不出来付三爷还有这么一手儿,画的比城门口那画影图形强多了,再画两幅给我,好让他们拿着找去。” 也是个招儿。 付宁拿着笔又开始画,越画越顺,不仅有渡边的画像,还有张聚财的。 那日本人在天津是个无根的浮萍,可张聚财是中国人啊,家人、邻居、亲戚、朋友……,不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行旅图》的另一个买家可能是花了大价钱了,也可能是脸面上过不去,首接悬赏了二百大洋。 财帛动人心,总算是有出头的人了。 张聚财被警察从小菜窖里吊出来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他不明白,自己这根本不在明面儿上的住处是怎么被人发现的,没有几个人知道啊?! 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警察的问话是一定要回答的,说得慢了都得挨两下。 但是别的都好说,就是渡边的去向,他是真的说不上来。 而且这件事日租界己经插手了,渡边是日本人,中国的警察没有权利逮捕他。 也就是说,只要这个家伙缩在租界里,他们就没招儿,等风声过去了,大不了他换一个城市接着做生意。 事情好像又进了死胡同了。 付宁坐在台阶上又发上呆了,听着杜大爷唰唰扫地的声音,他问了这个在江湖上行走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儿一个问题。 “大爷,我要是丢了个东西,要到哪里去找啊?” “哪儿丢的回哪儿去看看啊!” 哪儿丢的?苇塘! 付宁打开了一条新思路,那个苇塘不会是渡边随便选的交易地点,有可能是他的一个固定交易点,那么周围一定有他的人! 想明白这个,付宁拉着黄琛就去找老杨了。 第二天,苇塘的主人到警察局报案了,说是那个日本商人把他的苇塘给烧了,要租界里的商社给他赔偿。 这也是老杨去找的,对于苇塘主人来说,只是让他出个面,也不用干什么,如果能要来赔偿,那不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吗? 现在仗都打完了,附近的交通也都恢复了,付宁从靠北的河边上收购了一大批的芦苇杆子。 这些都是送给苇塘主人的,只说是感谢他站出来指证纵火犯。 这等于是补齐了烧掉的芦苇,那么今年苇塘附近的人家就还可以跟往年一样生活了。 他又带着人,拿着渡边的画像在附近挨家挨户的打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跟什么人有往来。 这么一串悠,还真就串出点儿事儿来! 第376章 露头就秒 付宁为了打听线索,雇了大车店的小伙计带路。 两个人推了一辆小车,装的是棒子面,天天在苇塘附近的村子里转悠。 他手里拿着渡边和张聚财的画像,敲开一户人家就问见没见过这两个人,或者说知道谁家跟这两个人有接触。 能说出个一二来的,他就给两碗棒子面,而且家里特别困难的,没说什么有用的话,他也给两碗。 这两碗棒子面,说多不多,不至于让旁人撕破了脸皮来抢。 可是多放两瓢水,再掺上些麸皮、野菜,也能对付一天的嚼谷。 这个小伙计跟着他跑一天,掌柜的能得十斤棒子面,这孩子也给几个铜元买糖吃。 所以这小伙计挺卖力气,他家不在苇塘边儿上,但是离得也不远。 有那沾亲带故的,他就先领着付宁去,给熟人挣两碗棒子面不说,这消息都是靠谱的,不会瞎说八道误导了他们。 这么着转悠了两天,渡边的行动范围都指向了苇塘东边的那个村。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小道消息传出来了,说付宁就是放火烧苇塘的人,他干不了什么好事,没准儿盯上谁家孩子了。 这个流言传播的速度还挺快,听见的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是对付宁的态度都冷淡下来了。 小伙计气得够呛,生怕这个有钱的主儿一生气不干了,那他就少挣好几天的外快。 付宁却高兴,有反应就说明自己踩着他们的尾巴尖儿了。 不怕你们兴风作浪,就怕不露头啊! 冷脸就冷脸呗,过了这几天,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再来了! 老杨那几个挂了彩的手下,都在暗地里跟着付宁呢。 他们大都伤在胳膊上,跟着警察厅满处跑有点儿费劲,但是跟着付宁打打下手没问题。 流言一起,付宁就把他们撒出去了,找一找源头在哪里。 他这边儿接着探访,把对方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也方便暗地里行事。 双管齐下,最后的这个圈儿就划在了苇塘东边那个村子最边上的两个院子。 那是一处混混的锅伙,寨主四十来岁,有一个军师,底下有将近二十来个混混,是这附近的一霸。 仗着人多势众,夏天在鱼市上抽成,冬天也把着这苇塘,想要收苇子得给他们好处。 平时在这个村里也净干些踹寡妇门、刨绝户坟的缺德事儿,一般人家惹不起他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把情况摸清楚了,付宁带着人回到了洋行,跟黄琛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办。 杜大爷坐在门口,手里拿着草绳扎笤帚,听见付宁说那个锅伙,也跟着插几句话。 他年轻的时候也混过这个,对这些混混的性子还是有了解的。 “二十多人?那可就是个大锅伙了,这个东西越大越不好动,寨主肯定是个往自己身上插刀都不眨眼的。” “那您老有什么好招儿啊?”黄琛还像是在张家口的办公室里一样,整个人窝在椅子里,脚放在桌子上。 “先把军师抠出去,剩下的您心里有谱儿,就是得砸折几根硬骨头了。” 黄疯子嗤笑一声,硬骨头? 硬得过我手里的刀? “费那个劲呢,不老实的都请他们尝尝油炸鬼!” “别说了啊,我早晨刚吃完油条,别恶心我。”付宁赶紧把他打住了。 黄琛说的油炸鬼可不是早点摊上卖的油条,而是油炸活人剩下的骸骨。 就像上次付宁在码头上,两家脚行抢生意,杜大爷就差点儿钻了油锅。 这个东西不常见,可也不是没有。 为了锅伙、帮会下了油锅的人,家里的老小是要照应一辈子的。 他们的家人收尸的时候,只能收到一副焦黑的骸骨,就叫“油炸鬼”。 这骸骨都不会下葬,而是留在家里。 如果有一天家里的日子不好过了,后人就拿着小包袱到当初的锅伙、帮会,或是有关系的人家门口。 把东西往里一送,看见这骸骨,好饭好菜就先送上来,后续怎么的也得给这家人一口饭吃。 既然已经找到了地方,黄疯子打算快刀斩乱麻,直接把他端了。 而且这次行动他打算全用自己人,不经过天津的警察厅。 这块地方情况太复杂,谁都不敢保证,租界的关系能搭到哪个高层。 这也不是黄琛这次一个文物流失的案子能办得了的,他也只能就事论事,哪儿说哪儿了。 前两天他就给留守在张家口的朱秀才发了电报,从察哈尔警察厅调了二十个警察过来。 挑的都是这两年刚从正规军转过来的,他们战斗素养强,也还没有完全懒散下去呢,比普通警察好用。 而且山高路远的,跟天津这边没有利益关系,就这一锤子买卖,干完就走,没有顾虑。 等这帮警察一到,黄琛褪去了胡掌柜的伪装,准备收网了。 锅伙里的人可没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按照惯例,他们一起床,旁边那个院子里的小寡妇带着两个老家人就该把饭预备出来了。 可是今天这饭一直没有送过来,大寨主等得不耐烦了,拍着桌子叫人去催。 底下有人应了,推门就出去了,然后这个肉包子就打了狗了。 连着去了两个人,军师觉出不对劲来了,刚想张嘴,这院子的墙头上就同时冒出来好多脑袋。 寨主的手刚摸到枪把子,就被人一脚踹在了后腰上,跌跌撞撞出了房门,栽倒在院子里。 黄琛噙着冷笑,迈着四方步从外面进来,用手一点那个军师,立刻有人把他揪起来押到旁边院子去了。 付宁带着两个警察在这边看着人。 黄琛知道他心性软,不会让他参与审讯的。 付三爷看着院子里蹲着这一串儿人,除了那个军师一直不老实,剩下一对老夫妇坐在台阶上抖得鹌鹑一样。 房檐下面还有三个年轻的女人,虽说穿的不是绫罗绸缎,但都是八成新的棉袍子,头发也都是油亮油亮的。 全都倚着门蹲着,却是从下往上瞟着看人,那眼神都带着小勾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第377章 倒霉军师 那个军师押过来的时候就绑得结结实实的,嘴也堵上了。 直接扔在院子中间,只剩下一双眼睛提溜乱转。 付宁找了把椅子堵着院门坐着,那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把着两个墙角,手都在腰间放着。 旁边院子开始还有些嘈杂的动静,夹杂着寨主的豪言壮语,一会儿的工夫就被各种惨叫声代替了。 从低低的呻吟到不似人声的哀嚎,此起彼伏,那三个女人听得腿都软了,蹲也蹲不住,就靠着门半坐着。 军师侧躺在地上,听着那动静,知道今天是碰上硬点子了,不想点儿招儿,怕是都得交代了。 他看着那三个女人,不停的用眼神示意,让她们动起来。 那里面年纪最大的,也是最漂亮的那个女人,在听着一声惨叫之后,狠了狠心,用手捋了捋头发,拖着脚步往付宁跟前走。 付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她走了几步就站下了,身上像是没了力气似的,一站三道弯儿,嗲声嗲气的说话。 “爷,这院里多冷啊?您几位屋里歇会儿吧,有热茶、有热酒,有……” 她说着话,手指从自己的玲珑曲线上划过,停在了旗袍的第一个扣子上,轻轻一扭,扣子就开了,露出了一段雪白的颈项。 那两个警察都被她这做派吸引了目光。 见付宁没有什么表示,另外两个女人也站起来了,抬腿往这边袅袅走过来。 “别费力气了,我要是动了什么想法,你们都死定了,命犯孤煞,沾着就死,碰着就亡,可想好了!” 这话说得那三个女人都一愣,可是就过了两息,又扭哒扭哒的往前走了,显然是不信。 付宁的手本来就揣在怀里,突然就拔出来了,“当、当”一个二连击,子弹擦着女人的脸颊就飞过去了。 他可不是吓唬谁,这两枪都钉在那对老夫妇身上了,一个左胳膊、一个右胳膊。 刚才一进门他就看着这两个人不对劲,就算是上了年纪的人,经过大风大浪,他们也太稳了些。 这半天了,两个人都没有抬眼看过,就一直低着头,虽说看着哆哆嗦嗦的,但仔细观察,他们的抖动非常刻意。 两个字:装的! 所以当女人站起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去看他俩,果然手都伸到台阶下面去了。 这两枪打在他们胳膊上,刚摸出来的东西“咣当”一下就掉在地上了,两把盒子炮! 随着他这边枪一响,付闯的脑袋蹭的一下就从墙头儿上露出来了,“哥?没事吧?” 付宁用下巴一指那捂着胳膊却一声儿没出的俩人,“估计有货,带过去问问吧。” 话音刚落,那两个人毫不犹豫的用没伤的那只手,从小腿上拔出短刀,对着肚子就捅下去了。 付闯的反应速度比付宁快多了,那两个人手一动,他就动了,先是两把飞刀奔着手腕切过去,随后他人就扑过去了。 那两个人自尽的心是坚决的,就算手腕受伤,短刀还是划破了肚皮,但随即就被卸了武器。 听见付闯用日语问话,他们俩惊异的一抬头,付宁才看见正脸。 说是做饭的老夫妇,其实只有头发是花白的,脸上的皮肤还很光滑,怪不得不抬头呢?! 黄琛也探着头看了两眼,赶紧让人过来,把这两个人也带到隔壁去,同时把那三个女人也拖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捆得粽子似的军师了,付宁带着两个人眼盯眼的看着他。 不说别的,付宁先把那两把盒子炮捡起来了,原装的德国货,现在也得一百多大洋一把呢。 又往刚才那两个人坐着的台阶底下摸,一伸手就觉得不对,这台阶被掏空了一半,能摸到地方都很光滑,唯独底下这一面上有个凸起。 付宁给两个小警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看住了人犯,自己矮下身子,趴在地上往里面张望。 那个凸起四下里都很光滑,他试着往起拔,两下手都滑了,根本用不上力气。 脑子里一转个儿,他使劲往下一摁,诶~~~,动了! 但是他手上力气小,只是摁下去了三分之一,到不了底。 付宁站起身子,回头看了那军师一眼,那家伙正在地上挣蹦呢,使劲儿顾涌着要往这边来。 看来找到个要害了。 他一伸脚,压上了全身的力气使劲一踩,就听见院子里有地方传出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响了一阵就停了。 “疯子!过来几个人看看!”付宁在院墙底下喊了一嗓子。 一会儿,黄琛和付闯都过来了。 “什么情况?” “有机关。” 短短三个字让大家的警觉度都提升了好几档。 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警察刚要抬腿进去,被付宁叫住了,“等会儿!把这个家伙先扔进去!” 大家回头一看,他指着地下躺着的那个军师。 好吧,这个家伙也是挺惨的,锅伙里的军师都是识文断字、能言善道的,不仅给寨主出主意,平时也是煽动情绪的一把好手。 可是这回来的人不一样,根本就不让他开口,甚至都不让他在现场待着,直接给他隔离了。 现在可是有用了呢,探路! 黄琛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行,三爷长进了! 那个军师让人提溜起来,拖到厢房门口,一脚就给踹进去了,在地上滚了几圈儿,身上撞得青青紫紫的。 他心里也委屈:你们敢不敢让我说句话啊?!我说,我什么都说!可你们不让我出声儿啊! 外头的人可不管他怎么想,听着他没有别的动静,探头又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问题了,警察才进来。 而且探什么地方都把他顶在前头,弄得他抹布一样,一身的灰尘蛛网。 一间一间的房子探过去,每一面墙、每一件家具都被摸到了。 最后在北房的里间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个房间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一间屋子半间炕。 可就是这个炕出问题了! 付宁提溜着那探路军师,看着大家都忙着探查,他们站在这儿有点儿碍事,随手就把人放到炕上了。 结果,他掉下去了! 第378章 暗道 付宁刚一撒手,人瞬间就没了。 “诶、诶、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指着炕上的一个大洞,用一个单音节的词招呼人。 好在屋子小,大家站得都挺集中,自然也有人看见那个一闪就消失了的人影。 呼啦一下,炕边儿上围了一圈儿的人,全都伸着脖子往下看。 但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掉下去那位也没动静,也是,捆得结结实实的,嘴也堵上了,他有不了动静。 付闯让大家都噤声,他趴在洞口听了一阵儿,“有呼吸声,拿个火把来,我下去。” 黄琛亲自扛着绳子过来了,在他腰间来回系了好几下,看着他拿着火把一点儿一点儿降下去。 绳子放了三米左右就停住了,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付闯在地下拽了几下,他们又紧着把他扽上来了。 “底下什么样?” 付闯一边儿解着绳子,一边儿跟黄琛说:“把裴先生叫过来吧,都是那些东西。” 然后又让那些警察接着拽,“赶紧往上拉,我把那个军师系在绳子下头了。” 听了这话,警察们又捯了两把,把那个倒霉蛋儿给捞上来了。 人已经晕过去有一会儿了,黄琛这回就把他跟那些锅伙里的混混又放在一块儿了。 一个是事情都问得差不多了,特别是这个地洞的发现,可以说物证这块儿齐了。 再一个就是让他看看那帮人的惨样,给他一个震慑,也让那些人看着他,身上连个油皮儿都没破,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看看有没有可能再炸出点儿东西来。 裴立言来得很快,他本来是跟着安老爷来天津的,为的是给安晨风买的那堆破烂儿掌掌眼,谁知道会跟警察总署的重案挂上钩呢? 不过他心里却是挺高兴的,能见识到好东西,对干他们这行的人来说太重要了。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得多看多摸,搞清楚真为什么真,假为什么假,他的能力才能有提升。 现在确定下面没有什么危险,直接就下去了两个人,把东西一件一件的吊出来。 裴立言在窗户边儿上站着,吊上来一件他就接过来看一看。 可惜时间晚了,一会儿天就黑了,没有了自然光,在灯光下不免有看不真切的地方,他就把东西放下了。 “黄爷,东西太多了,得等明天天亮了再看,不过就看过的这些东西来说,有真有假,而且还有金石,这个我不太行,平时见的少,不敢置喙。” 黄琛指挥着人先把下面的东西都鼓捣上来,但是太多了,屋子里都摆不下了,也只能先等一等。 裴立言抱着一卷画轴就坐在炕边儿上,他今天就不走了,就陪着这些东西睡了,要不心里不踏实。 他在这里扎下根了,付宁也就陪着住在这屋。 主要是旁边那院儿的血腥气太重,闻着难受。 这炕肯定是不能烧的,屋里又有不少的字画,裴立言不让点炭盆和炉子,总之就是明火不能进屋。 这个初冬的夜里还是挺冷的,付宁在地上铺了两层的厚褥子,怀里抱着个汤婆子,都是从村里人家找来的。 饶是这么全副武装的,他依然觉得寒气入骨,牙齿都咯咯打颤。 再看裴立言,居然还把外袍脱了。 “你不冷吗?”付宁实在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还行吧,穿着外衣不舒服。” 行吧,这兄弟真是抗冻! 付宁心里吐槽了一下,就抱着唯一的热源靠着炕开始打盹了,这一天可是累坏了。 跑了一天的警察们都是疲惫不堪,分了几个夜班就轮流开始休息。 过了午夜,从整个儿院子到整个儿村子,都安静下来了。 连值夜班的警察都背靠在关着犯人的门口,一下一下的点着头。 除了那屋里还有些低低的呻吟之外,万籁俱寂。 付宁已经不是半坐着了,他沿着炕边儿歪倒在了地上,怀里的汤婆子也就还有一丝温乎气。 裴立言往另一个方向歪倒了,嘴里还打着小呼噜。 “咔嚓”、“咔嚓”、“吱呦”…… 在那个炕洞里有一些很轻微的动静传出来,但人们睡得熟了,根本就听不见。 这个动静响一阵儿、停一阵儿,可能是看这么折腾都没有人发现,动作渐渐就大起来了,声音也渐渐传了出去。 付闯在这屋子的外间坐着打盹,耳朵一动眼睛就睁开了。 与此同时,付宁也醒了,他倒不是听见了什么,而是因为太冷,腿抽筋了。 他听见裴立言的小呼噜,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使劲把腿蹬直了。 小小的一声“当”,在这个时候格外刺耳。 他伸腿的动作一顿,人唰的一下就坐起来了,为了确定自己不是听差了,他把耳朵贴在炕边儿上。 “咔嚓”、“噌噌”…… 没错,就是有声音! 付宁的手在黑暗里摸索,摸到了熄灭的火把,刚想把它点起来,手就被人摁住了。 付闯已经摸进来了,他叼着匕首悬在炕洞上,张望了几下,双腿一收,嗖的一下就跳下去了。 付宁在他行动之后,才把火把点着,在炕洞上头照着亮。 裴立言被火光晃醒了,睁眼第一句话就是:“别点火!” “嘘,有人!去叫人!” 付宁一句话就把裴立言吓醒了,他抓起自己的外袍就往外跑。 这个院子里住着的人都被惊醒了,他又跑着去拍隔壁的门。 不一会儿,黄琛带着人就赶到了。 这个时候,付闯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哥,扔个绳子下来!” 随着绳子拉上来的,先是一个被打晕的老太太,然后付闯就露了个头。 “下头有条密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我跟你去看看!”黄琛二话不说,把手枪往后腰上一别,顺着绳子就下去了,老杨紧跟着也下去了。 又下去了两个警察之后,付宁拉住了还要再下的人,“等一会儿吧,底下太窄,人多了施展不开。” 可是这一等半天都没有动静,付宁有些坐不住了,刚想让人跟着再过去两个,院门一响,黄琛居然从外头进来了。 “我让老杨去通知天津警察厅了,有人命!” 第379章 真真假假 他们顺着暗道跑了大概有三百多步就到头儿了,爬上去发现已经到了苇塘里,四下都是苇子,上次的大火没有烧到这里来。 付闯举着火把四下探了探,立马就觉得脚下不对了,这土肯定被翻动过。 跟着的警察身上有铁尺,他借过来在地上翻了几下,先是露出来了一片衣角,然后再一扒拉,居然是具尸体! 埋得不深,也还没有完全腐烂,看来埋下去的时间不长。 紧接着附近又挖出来了三具尸体,腐败程度不一,但是看衣饰,年纪相差比较大。 沾上了人命,这个案子的性质就变了,必须得通知天津警察厅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天津警察厅刑警大队的人就到了,在苇塘那边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付宁也下去看了一眼,这条暗道的出入口藏在几口箱子后面,被东西挡得严严实实的,所以开始探查的时候都没有看到它。 而那个老太太,自从被付闯抓住之后,眼睛就没睁开过,不管他们是用中文还是日文询问,她都不理睬。 黄琛把自己的心腹叫过来了,把这个老太太交给了他们,这些孩子都是经过慎刑司的调教,手里还是有些东西的。 而从底下搬上来的东西里也有了新发现。 裴立言手里拿着一幅打开的卷轴,刚看了一眼就“诶”了一声,调头就在昨天鉴定过的那堆东西里翻过来翻过去。 “找到了。” 现在付宁眼前出现了两幅一模一样的画,他是个外行,趴在画上看了半天,愣是一点儿区别没找出来。 “这也是揭的?” 裴立言摇了摇头,“这是仿品,纯假!” 看着他手指头指的那幅画,付宁又看了半天,算了,不是这块儿料。 这堆东西里,不仅是书画有孪生兄弟,瓷器、玉器都有,特别是玉器,连沁色都做得惟妙惟肖。 苇塘那边已经清理出来了六具尸体,底下可能还有,但是现在地已经上冻了,挖着费劲不说,还怕伤了证据,就暂时先停下了。 可是六具尸体已经不少了! 这是个大案子啊! 那帮刑警愁眉不展,他们是想要功劳,可是这案子他们来之前就听说了,又是租界、又是富商,闹不好功劳得不上,大黑锅背不完啊! 黄琛可顾不上他们的想法,一封一封的电报往警察总署发。 首先是申请提权并案,他本来只有追踪流失文物的权力,沾上了这么多条人命,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又这么紧密,得给他赋权。 再有就是让警察总署找一个或是几个鉴定专家过来。 裴立言眼力再好,也不过就是江南小城里一个当铺的朝奉,他的结论权威性不高。 这真真假假的事情,还是得德高望重的人来拍板。 电报发出去了,并案的事儿还没有回应,但是老头儿给他发过来两个。 前朝皇室被驱离紫禁城之后,那儿就改称故宫了。 虽然逊帝带走了几百箱的私人财产,但是那宫殿里也留下了海量的文物。 所以政府打算成立一个博物院,对那些东西进行清点、保护、研究。 这次过来的两个老人都是从筹备处借来的,在鉴定界算是权威。 一进这院子,俩人眉毛就皱起来了。 裴立言已经把东西过了一遍,一模一样都放在了一块儿,他觉得是赝品的也放在了一边。 有个老爷子在看见一尊青铜鼎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拿在手里反复的观察。 这手就一直哆嗦着。 开始是激动的,后来是气的,“这是谁干的?!” 付宁赶紧摇脑袋,他们就是把东西从底下拽上来,然后看了看、摆了摆,没干别的。 老爷子叹了口气,指着那小鼎说:“这是战国鼎,能品相这么完好传世的凤毛麟角,可是它被酸洗过了,上面的印子洗没了,原本的纹饰和铭文也都毁了!”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都捶胸顿足了。 付宁赶紧过来,又是搬凳子,又是端茶水,这么大岁数了,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再撅过去了。 不过他特别理解这老人的心情,青铜器最重要的就是铭文,看着东西毁了,越是知道它的价值越是心疼。 这群人里最兴奋的就是裴立言,大家啊!这可是鉴赏大家啊! 要不是有这个机会,他一辈子都见不着人家一面,更别说有机会凑在旁边看着他们鉴物,还能听着讲解。 相对于这边的进展,另一边的命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总署迟迟不给黄琛赋权,他并不了案就只能把命案交出去,看着人家把人犯提走。 但是他强硬的把那两个假扮老夫妇的日本人留下了,还有后来在暗道里抓到的那个老太太也没有放手。 “这是跟古玩相关的案犯,我这点儿权力还有吧?!” 他那个疯劲儿一上来,谁看着都害怕,草草说了几句话,把三个犯人扔下,剩下的都带走了。 可是天津警察厅前脚把犯人带走,日租界后脚就来要人,说这三个人都是日本公民,中国警察无权逮捕羁押。 黄琛不跟他们废话,我是听命于警察总署的,有事儿你找他们交涉去,我看的是上峰的指令。 话是这么说,但手底下的活儿都加快了进度。 谁知道那帮家伙能顶几天啊?! 那个老太太的嘴总算是给撬开了,她不是日本人,家里几代人都是造假的,后来通过张聚财搭上了渡边这条线。 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好玩意儿,到了他们手里,能造出假的就造出来,能蒙几个就蒙几个。 万一有眼力还行的,在交易的时候看出端倪来,就直接把人打死在苇塘里,就地一埋,那儿临水又长着大片的苇子,用不了三年就只剩下白骨了。 口供到手了,京城和天津各发了一份,黄琛就等着回信,可是这回信是迟迟不来。 天津警察厅有托词,孙先生北上在天津落脚,因为病得厉害,住在了张园,他们得抽出大部分警力来做保卫工作,顾不上这个案子。 而警察总署的电报姗姗来迟,满篇只有两个字:放人。 “你大爷!”黄疯子把电报拍在桌子上,“我忙了两个月,就得这么两个字,我@$/%……” 付宁也沉默不语,他想着渡边那猖狂的样子,又想了想那两个日本人虽然开了口,却死硬死硬的嘴脸。 他有个计划。 第380章 渡黄泉 黄琛再疯也是人,不是神,白纸黑字的命令砸下来,他也只有执行的份儿。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放人的日子往后抻,看看能不能再榨出点儿情报来。 而付宁给京城的连安发了一封电报,三天后,一脸憔悴的连大爷回到了天津。 昌爷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上个月过身了。 连安跟着一起举丧致哀,从连府把这个拿自己当亲孙子疼的老人送出了门。 如果不是付宁的电报,他还会在家里守上百天。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上头的人不干事儿,但我觉得就这么把他们放了,憋屈的慌,所以给你发的电报。” 连安沉吟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付宁眼前,“你要的东西,秦大爷特意嘱咐了,慎重。” 连安到秦文远那里去求药,可不是一帆风顺的。 付宁要的是一种慢性毒药,经过一段时间的摄入,不仅可以让人逐渐虚弱直到死亡,而且精神恍惚容易受制于人。 这药原本在宫中也是秘药,因为没有解药,被称作“渡黄泉”。 一踏黄泉路,回头皆成空。 秦文远并没有直接把药给连安,而是连连追问他想要干什么。 连安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跟老太监说了一句,“这药是付宁找的,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付宁嘛?!” 听了这话,秦大爷才把药拿出来给他,但是也让肖远安跟着来了,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付宁听到这儿看着站在连安身后的肖远安笑了笑,弄得孩子还挺不好意思,“大爷、三大爷,不是我师父信不过您二位,他想让我跟着练练心性。” 行,挺会说话! 一会儿,黄琛骂骂咧咧的回来了,他今天又跟租界扯了一天的皮,最后定在一周以后在租界码头交人。 而日本租界的承诺是,把渡边和他带来的人遣送回日本。 这算是惩罚吗? 等于就是给他放了个探亲假,路费还是中国给的。 疯子一进门,“呦呵,连大爷来了,家里事儿都了了?” 连安站起来给他还了礼,说了几句葬礼的事儿。 黄琛转着眼珠儿看了一圈儿屋里的人,“你们这是有事儿?” 付宁没想瞒着他,也瞒不住,“给我们搞三张船票,跟渡边一个航次的,连大爷和付闯要去趟日本。” 这一下儿,黄琛就精神了,“说来听听!” 付宁计划目的很明确。 渡边这么多年不是在中国鼓捣了不少好东西回去吗? 那咱们就跟着他回去,用药控制他,让他把咱们的文物还回来,最后了结了他。 连安的整体筹划能力强,到了那边可以见机行事,付闯是主要执行者,而且他在日本生活过,语言什么的都没问题。 “那第三张船票是给谁的?” “给那个造假的人的。”付宁到监狱去了两次,那个老太太在孩子们的关照下,已经萎靡到只求速死的程度了。 付宁知道她家世代都是干这个的,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一个手艺人,就让她给推荐一个靠谱的,交换条件是让她踏实等死。 这个人已经找好了,就是老太太的儿子,昨天已经到牢里见过他妈了。 “你确定他不会反水?” “走的时候给他塞个山楂丸,告诉他是毒药,解药回来再给他,等到了日本看见渡黄泉的威力,他会相信的,自然听话。” 到了那边,让他看看渡边家里的东西,弄出几个一模一样的来,把真品换回来,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这个计划,可行! 黄琛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我去给你们搞船票和身份。 “付三爷也有谋算人命的时候?真是想不到!我还以为,你又会弄什么报纸、舆论那一套呢。” “那有个屁用啊?!我就是把舆论整得沸反盈天,他们敢枪毙一个外国人吗?!他们能把运出去的文物要回来吗?!不是还得咱们动手吗?” 付宁有两次玩儿舆论战的经验了。 一次是在京城的报纸上,想要掀起一场关于女性离婚权力的讨论,结果没人理他。 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在文坛闯荡闯荡,哪怕多挣几个稿费呢,直接夭折了。 第二次是在张家口,实业厅拖欠他工资那回,他贴了一城的大字报。 但那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让自己的求援信能顺利寄出去玩儿的把戏。 当时也就是给张家口的人添了些茶余饭后的乐呵儿,要是没有刘俊生的武力支援,一样是无功而返。 自那之后他就明白了,舆论这个东西,不能没有,但是没有实力,想单凭着它翻身那就是做梦! 拳头大比什么都管用,把人打服了,他自己就会说好话。 黄琛笑了一阵子,转身打算出去给他们办手续,突然又转身回来了,“对了,你为什么不去啊?安排得这么周祥了,自己不出去看看?” “我得上班啊?!要不您给我发工资啊?这几位不都是自给自足的嘛,我跟着他们去了,归期不定,怎么跟农林部解释啊? 嘿,部长,我去日本了,您等等啊,我先灭个门,再造点儿假,没准儿还得走个私,您帮忙兜着点儿。 像话吗?部长能抽出我去!” 也是,这回的事儿不比以前,完全是付宁的私人行为,没有调令确实不好交代。 而且付宁没说的是,他怕控制不住自己,踏上那个岛国就想扔手榴弹,炸死一个不少,炸死十个不多。 就在他们欢乐的讨论时,肖远安总算抓住个空儿插了句话:“三大爷,我也去!” 你? 付宁迟疑了,从内心讲,他不想让肖远安去,这孩子岁数太小,下药这个事儿难免波及旁人,怕他心软坏事。 肖远安跟着秦文远这些年,揣摩人心的本事也有一些,知道他的顾虑,抢着先开口了。 “三大爷,您放心,我师父说过,医者仁心分对谁,为医者心性至软至硬,这也是我的功课。” 为了能跟着一起去日本,他拿出了杀手锏。 “渡黄泉不是普通的药,使用上也是有关隘的,我师父手里也就这么点儿了,所以才让我一路跟着,也不完全是为了看看您们要干什么。”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1章 码头 黄琛出去跑了两天,带回来了五张船票。 “还有谁?”付宁有点儿懵。 “嘿、嘿,还有我。”黄琛的背后转出个人来,裴立言。 “裴先生?!有这个必要吗?”付宁转头问黄琛。 “他去更合适,可以看着那个作假的人,也能给渡边的东西把把关,别咱们费半天劲,整回来一堆赝品。” 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能跟渡边一艘船走了,全是熟人啊,一看就是搞事儿去的。 没错,黄琛一指那船票,“所以我搞的船票是另一艘船的,跟渡边的船同一天离港,同一天到横滨,咱们这船还能早到半天。” 那就妥了! 等到了放人那天,黄琛带着人先到了码头,等了半天,日租界的人才到。 好几辆汽车,渡边不仅被送回国,还带了十几个箱子的行李,领事馆的人还亲自来送,搞得他跟个英雄似的。 双方面对面的站定了,日本领事馆开始喊话,让他们把那两个日本人交出来。 黄琛咬了咬后槽牙,一挥手,有人把假扮老夫妇的那两个年轻人推出来了。 他们胳膊上的枪伤还没有完全好,还缠着绷带,日本人一看,叽哩哇啦的就叫起来了。 翻译跟黄琛说,“他们正在抗议我们虐待日本侨民,让我们做出解释呢。” 黄疯子瞥了对面一眼,把两个人的衣襟掀起来了,露出了肚子上的伤。 “这两个人在我们抓捕过程中意图自杀,可能是觉得自己犯的罪过太大,不死不行了,胳膊上的伤是我们阻止他们自残留下的,可以验伤!” 翻译一个字不落的转述过去,对方总算是不嚷嚷了。 两个人除了脸煞白煞白的,身上确实是没有别的伤痕,他们挑刺都挑不出来。 但只有这两个当事人知道,自己这些日子过得是什么日子,那真的是生不如死啊。 只不过来要口供的人年纪都不大,可下手狠决,那都是慎刑司的老手培训出来的。 当初宫里的规矩就是下手要狠,但面儿上得好看,不能让外面的人说宫里的主子刻薄寡恩。 他们也算是有苦说不出了。 踉踉跄跄走到渡边跟前,两个人也不敢说话,直接一个九十度的躬,弯下去就不起来了。 渡边一脸不满意的看着他们,直到两个人身形都开始晃悠了,才让他们起来,指了指后面,让他们跟着。 双方还在走流程,一堆的文件要签字,那十几个箱子就开始往船上运。 付宁轻轻拽了黄琛的衣服一下,凑过去说了几句话。 黄疯子脸上挂上了疯疯癫癫的笑容,拉着翻译就走过去了,“等等,那些行李我们还要查一查,渡边先生的信用可是不怎么好,不看一看我心里不踏实!” 渡边和日本领事馆的人开始抗议,海关的人一点儿一点儿往后蹭。 黄琛对着自己的手下一挥手,那些远道而来的警察扑过去就开始开箱。 “对不住了,渡边先生,如果检查结果没问题的话,就是我小人之心了,您下次来中国的时候,我请你吃饭。” 看着黄琛的笑脸,渡边跟吞了苍蝇一样,可是说什么都没用了,箱子都已经打开了。 付宁跟在警察后面一一看过去,表面上看都是些日用品,貌似没有什么古玩。 日本领事馆的人又神气起来了,叫嚣着要发外交照会,要让黄疯子现在就道歉。 付宁在他上蹿下跳的时候走到一个箱子边上,拿起了一个洋娃娃。 先是上下掂了两下,又使劲捏了捏娃娃的肚子。 迎着渡边的目光,从腿边拔出短刀,一刀就把娃娃的肚皮豁开了,伸手进去一掏。 一枚满绿的翡翠扳指就到了他手里。 对着这明晃晃的证据,日本领事抗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能含在嘴里半句。 “渡边先生家的娃娃与众不同啊,肚量是真的大!” 听着付宁的嘲讽,渡边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都看见了?照着这个样儿查!” 黄琛一声令下,警察们就上了手了。 一会儿,地上就摆了一堆的好东西。 藏在靴子里的竹简、缝在衣服夹层里的古画、串在算盘上的珍珠…… 看着这搜出来的东西,两边儿的人脸色都不好看。 付宁顾不上这个,他正围着个红酒桶打转。 酒桶不大,刚刚过他的膝盖,但是很沉,摇动能听见里面液体撞击桶壁的闷响。 “把它打开!” 见付宁指着酒桶下了命令,渡边也不管什么架子脸面了,直接用中文喊了起来,“那可是从法国领事馆找的好酒,非常贵!打开酒就毁了,你们要负责!” 付宁转身看着他笑了一下,“渡边先生急了?那这个桶我是非开不可了!您放心,要是我错了,他负责赔偿。” 他这边一指黄琛,大家的视线刚一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付三爷抄起旁边的铁尺,一下就猛的砸在酒桶上了。 猛地砸了几下,酒桶终于撑不住了,“咔嚓”一下就裂开了,随着血红的酒液四溅,也露出了用线吊在桶盖上的油纸包。 他小心翼翼的把纸包拿出来,擦干了,顺着蜡封的边缘起开,露出了里面几卷满是字的丝织品。 渡边叹了口气,气势一下就降下去了,但是他走到付宁身边,小声说:“付先生是京城人士吧?我记下了,不出两年必上门讨教!” “你随便,我恭候!” 渡边看没有吓住他,又紧接着说了一句:“付先生文韬武略,自然是不怕,就是不知道家里人好不好?” 这还威胁上了? “不好意思,我上无父母,下无妻儿,我们家的祖坟从我之后也不会有人进了,所以让您失望了!” 渡边又被噎回去了,不甘心的磨了磨牙,扔下一句,“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说完,他也不去管那些行李了,带着自己的人,头也不回的就上船了。 看着他的背影,付宁心想:我要是让你再踏上这片土地,我“付”字倒过来写! 而且你这些年从中国搜刮走的财富,这回都得物归原主。 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他们这边剑拔弩张的时候,不远的码头上,一艘到横滨的英国客船就要起航了。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2章 姑姑 看着客轮拉着汽笛离开了港口,付宁和黄琛也招呼着人往回走。 抄出来的那些东西,黄琛全都让人带走了,一件都没给天津警察厅留。 他们后续就没有什么事儿了,为了不引起租界各方的注意,必须得全部撤出天津。 那连安他们如果在日本有什么收获,怎么联系国内呢? 付宁找了一双白手套---安晨风。 这家伙虽然被自己的父亲压着远离了古董行当,但是四书五经可压不住他那颗躁动的心。 《论语》下头压着《格古要论》,《大学》的书皮里包着《古董十三说》。 安老爷看儿子这么痴迷,也不好再管得狠了,只是不再给他兜里留多少余钱了。 研究可以,读书没问题,想花钱就算了。 本来他还想跟裴立言多学学,谁知道这个朝奉突然就跟着人家跑到日本做生意去了。 安晨风在古玩投资上是热血上头,但是别的事情上还是留着些精明的。 这个里头必定是有什么事儿! 果然,付宁找上门来了。 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居然是拉着安晨曦一起来的。 开诚布公,裴立言是跟着付宁的大哥去的日本,目的是把那个渡边走私回去的文物再运回来。 而他就是明面儿上的收货人,实际上的转运站。 如果他们那边得手了,文物也是会夹在其他货物里运回来的。 到时候,货物他留下,文物运到京城去,故宫博物院筹备处是接收方。 那我有什么好处啊? 安晨风的话都没问完,直接被自己亲妹妹瞪了好几眼。 付宁拽了拽安晨曦,让她别吓唬她哥哥,咱们是讲理的人。 “晨风,这事儿不会让你亏的,他们发回来的货物有价钱。 要是低于咱们这边市价的九成五呢,你就按着单子结账,要是高于这个价钱,你就按市价的九成五结账,给你留百分之五的利,行不行?” 行! 安晨风拍板了,在商言商,付宁的这个做派他喜欢。 要知道,看着自己妹妹那个架势,就算让他倒贴钱,这事儿也得应承下来。 现在这样最好,安晨曦这里能交代,还不赔钱。 “哼,你要是不买那些破烂儿,更不赔钱!” 挨着妹妹的挤兑,他还不能还嘴,谁让他是哥呢?!谁让他被人抓住了把柄呢?! “别哼了,你什么时候回英国?” “我暂时不回去了,得盯着你把这件事办好!” 噫~~~,也不知道前些日子是谁哭丧着脸,说要回英国奋发图强去的? “那你要是不回去了,我写信让妈跟你嫂子带着孩子回来住些日子,我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 付宁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兄妹俩斗嘴,也不插话,反正安晨风赢不了。 安排好了天津的事情,付宁跟着警察总署的人一起撤回了京城。 他也有自己的一大堆事情要忙呢! 今年的实验结果还没分析,部里的年终总结还没交,会叔那边还得找个机会上门致个意,连安的旅馆也得帮忙看着…… 这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日子,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竿子就干到过年了。 今年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连安和付闯不在家,在家有昌爷的事儿也不能热闹。 罗旭今年不回来,他一心扑在炮厂上,说是很快就有成品了。 桂平家倒是热闹,关文莺又带着姑娘回来了,桂平一家三口也是整整齐齐的,付宁觉得自己插在那儿也别扭。 小福去张家口了,苗诚和苗义回小庙了。 兜兜转转一圈儿下来,就剩下付宁跟晚晚两个人眼瞪眼了。 “爸,就咱们俩啊?多没劲呐!” 晚晚在付宁的指挥下跟一盆发面奋战,他们得在除夕之前蒸出一缸花馒头。 今年连肖远安都不在,她想活动活动筋骨都没人陪着。 虽然嘴上抱怨,但这姑娘也没闹着要去姥姥家过年。 她大了,虽然跟姥姥、姥爷还是亲厚,但是在李遇晴和小胖儿两个小孩子面前,总是不好再争宠了。 付宁也是第一次蒸花馒头,往年都是会婶儿蒸一大堆,他们几个分一分。 不会蒸就瞎蒸呗,只要蒸出来不是馒头样儿就算是花馍了。 “爸,你这弄得一条一条曲里拐弯儿的是什么啊?”晚晚对着付宁面前的一堆面条发问。 “我要弄个孔雀开屏!” 付宁毫不掩饰自己的雄心壮志,还不留情面的嘲笑晚晚手里的兔子做了个大花生的样儿。 父女两个嘻嘻哈哈的在厨房玩闹,你蹭我一个白鼻尖,我拍你一个小白脸。 “笃、笃、笃”,院门被人敲响了。 “谁啊?”付宁带着两手面就出来了,出门先看天,没下雪啊?! 等打开院门再一看,他有点儿傻眼。 安晨曦领着一个小姑娘,提着个箱子站在他家门前。 “付静安是住这儿吗?” 一句话说的付宁直恍惚,十几年前那个顽皮的小姑娘和今天沉静的安律师,在一瞬间重合了。 “爸,你怎么不回来了?咦?”半天没听见动静得付晚晚也是两手面的出来了,看见这个阵势有点儿懵。 “啊?啊!晚晚,叫姑姑。” “姑姑。”付晚晚听话的叫了人,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瞟。 “那个,那个,你这是……” 看着付宁语无伦次的样子,安晨曦笑了,“我哥哥一家整整齐齐的过年,我杵在那儿不好看,就带着孩子出来了,能收留我几天不?” “能,能,你……先进来吧。”付宁张着两只手,把门口让开,安晨曦领着孩子就进来了。 付宁跟在后头,一抬眼就看见自己闺女那好奇打量的目光。 这怎么解释啊? “哦,对了,这是我女儿琳达。”安晨曦猛的一回身,俩人差点儿撞上,“琳达,叫舅舅。” “舅舅。”孩子稚嫩的声音唤回了付宁的理智。 他赶紧搓搓手上的面,赶到前头去开门。 留下晚晚在院子里发呆。 姑姑?舅舅? 我爸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啊?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3章 坯布 付晚晚发愣的时候,付宁已经把那母女二人让进屋里了。 他手忙脚乱的翻出茶叶,又拿了汆子烧水沏茶,嘴里还在回答安晨曦关于人都去哪儿了的问题。 等事情都干完了,两个人之间有些尴尬的静默着,不知道说点儿什么。 “爸!爸!”付晚晚站在门口外边小声儿叫他,付宁顺着声音看过去,见自家姑娘又是挤眼、又是努嘴的,就走过去了。 “怎么了?” “晚上吃什么?” 听了晚晚的话,付宁“啪”的一拍脑门儿,对啊!晚上吃什么啊? 本来他是打算蒸出馒头来,他跟闺女弄两块儿臭豆腐就得了,现在不行了,总不能弄四块儿臭豆腐啊?! 他脑子里过了过家里的东西,菜只有白菜、萝卜和土豆,肉倒是有两大块儿,现炖也来不及啊! “你陪着姑姑聊会儿天,我买点儿东西去。” 付宁交代了一句,提了个篮子匆匆就上街了。 这都大年二十八了,街上的铺子大都关门了,他跑了好几条街,才买着点儿羊肉丸子和豆腐。 看见粮食铺子,他又进去打听,“有江米面没有?” 南方过年是吃汤圆的吧? 出来的时候,篮子里又多了两斤江米面。 等他马不停蹄赶回家的时候,安晨曦已经在厨房里教两个姑娘用面捏各种花样了。 琳达在英国长大,会说中国话,却不太流利,好在付晚晚的英语很好,两个人交流没有问题,不一会儿小姑娘的手就勾着大姐姐的衣角,跟着她满地转了。 她们这边儿蒸花馍,付宁就忙着做菜了,萝卜汆丸子、白菜炖豆腐,再炸个薯条就齐了。 本来他还怕琳达吃不惯中餐,想着给她烤个面包的,结果没有烤箱,用大铁锅凑合的,出来成了发面饼了。 好在小姑娘吃得挺香。 “你不用担心,她这两年都是我妈带的,一直都吃的中国饭。”安晨曦给女儿擦了擦嘴跟付宁说。 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付宁从柜子里往出倒腾铺盖,他住东半间,让安晨曦和琳达跟晚晚在西半间挤一挤。 “东厢房是几个小子住的,没那么干净,你们跟晚晚凑合住吧。” 琳达在英国长大,以前只回过一次南京,这是第一次在中国北方睡火炕,看哪儿都新鲜。 晚晚跟安晨曦已经熟络起来了,两个人小声聊着天,从考大学说到选专业,从去年时兴的裙子聊到今年街上的袍子。 总之,她们都挺开心的。 就是可怜的付宁一宿没睡着觉,生怕出什么岔子。 第二天看着他的两个黑眼圈,晚晚还嘲笑他人老了睡眠不好。 你才老呢! 付宁心里反驳了她几句,嘴上可是没说。 两家人一起忙着做年菜,又一起在除夕守了岁,等到了大年初一,就各自拜年去了。 安晨曦自然是去了大堂哥安晨冬家,而付宁则是带着晚晚去了秦文远那里,给两个老太监和王四姑拜了年。 今年肖远安不在,他们院子里也是冷冷清清的。 付宁往年都要坐一会儿的,今天却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他带着闺女去安府拜年,顺道就把安晨曦和琳达接出来了。 四个人去逛了庙会,他还带着她们去了白云观,摸石猴、打金钱眼。 晚上再一块儿包了一锅汤圆,吃得热热闹闹的。 直到初二一大早,他把安晨曦母女两个送上了去天津的火车时,都觉得这两天的日子过得不真实。 甭管他怎么想,这年还得过,马不停蹄的带着晚晚回姥姥家,听着舅妈嗔怪他今年来得晚了。 父女两个悄悄对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他们拉了勾的,这个姑姑来的事儿,谁都不告诉。 还没到正月十五,一艘货轮停靠在租界码头上,一批货物被送进了公共仓库。 安晨风拿到货物清单的时候着实是吃了一惊,货倒不是很多,只有五百件坯布,就是白色的棉布。 但是这个价钱是真的便宜,比起年前的市价要足足低上一成,也就是说他什么都不干,现在直接转手把布卖出去,就有百分之十的利润。 这个价钱还是加了运费的,安晨风不禁想,付宁那个大哥不会是赔本赚吆喝吧,给自己送钱?算劳务费? 其实连安可没这个好心,他这个价钱发给安晨风自己还能有两个点的赚头儿呢! 纺织品以前是日本出口业的支柱,现在也在出口商品中占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为纺织业的工业化,是日本工业化的第一步。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就是靠着棉布出口,一点儿一点儿开始攒家当的。 而它工业化的转折点就是甲午战争,巨额的战争赔款推着日本开始了重工业化的第一步。 要不然,全套德国设备的八幡制铁还不知道要多少船棉布才能攒出个眉目来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是仗打完了,需求就没那么大了,腾出手来的欧洲各国也开始跟它抢市场了。 还是美国,作为日本第二大出口市场,近两年经济的萧条,让他的需求量也变小了。 这就导致了现在日本国内生产过剩,中国作为离它最近的原料产地和巨大市场,注定了成为各方争抢的肥肉。 连安收的这批坯布是从那些家庭式的小厂子低价收购的,算是积压货了。 安晨风趁没人的时候,从布匹中间扒拉出两个带着记号的箱子,悄悄运到了自己家里。 一箱是金石玉器,一箱是字画,数量不多,但件件精美。 安晨风看着是爱不释手,但是被自己妹妹无情的拿走了,好好儿装在箱子里,由安晨曦亲自送去了京城。 从这些棉布开始,安晨风几乎每个月都会收到几百件坯布和生丝。 日本近些年大力发展现代养蚕业,从欧洲进口改良蚕种,学习先进的养蚕方式。 现在它的生丝产量和质量,都开始超过中国了。 安晨风是个精明的商人,在这一船一船的货里,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现在他看着这一仓库的棉布可是发了愁了,他自己就是开纺织厂的,买这么多成品布干什么呢? 平价不好卖,高价没人买,低价卖出去就成了自己冲自己了!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84章 高考 付宁对于安晨风的新研究一无所知,他开了春就带着人回宣化了。首发免费看书搜:当看书 但是今年他只是把种植计划拿出来,没在赵家庄待几天,就又跑回京城了。 不是因为别的,晚晚要考大学了。 这个时候可没有统一的高考,各个大学都是自主招生,自己安排考试。 所以报哪个大学就得看准了时间,到时候去考试。 一般情况下,各个大学都会通个气儿,把考试的时间错开,不会出现在同一天两场考试撞车的情况。 晚晚的成绩是很好的,付宁估摸着她考上大学的几率挺高。 父女两个也商量过,晚晚就是奔着化学系去的,所以今年就报了两所大学的考试,一个是燕京大学,一个是清华学堂。 付宁不知道当初自己高考的时候,家里人都是什么心情,但是他站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安晨曦也特意从天津过来,陪着晚晚考试,他们两个站在清华学堂的大门外面,活像一对护崽的老鹌鹑。 “你别抖啊,一会儿晚晚出来,看见你把地下都抖出个坑来,一准儿笑话你!咳、咳……” 付宁本来听着安晨曦说话,脸上一首带着笑,可是听见她这几声咳嗽,不禁心里一沉。 “你这两天咳嗽得厉害了……” “没事儿,等大哥他们回来了,我就走,不一定回英国,但是肯定是在欧洲住几年,短时间不回来了。” 听着她这么说,付宁心里稍微踏实一点儿,但是这个心情啊,那个酸涩就无法形容了。 等晚晚考完了试,离出成绩和录取结果还得有一周的时间。 看着他们父女俩坐立难安的样子,安晨曦干脆把晚晚带到天津去玩儿两天。 付宁自己留在京城,天天在大街上转悠,书也看不下去,饭吃着都不香。 舅妈看着他两天就瘦了一圈儿,心疼得首磨叨,赶着他去街上打二两麻酱,说是中午吃凉面。 付宁端着碗站在街口的油盐店门口儿,余光里却瞥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几个年轻后生扎堆儿走在街上,一路大声的说笑着,在后头有个个子不高的男孩默默跟着。 那不是赵青山的小儿子吗? “赵怀礼?!”付宁大声喊了一句。 那孩子猛的抬起头,西下里一张望就看见他了,跟同伴说了一声就跑了过来。 “付先生!您没到我们村去啊?” “有点儿事儿,过些日子就回去了,你到京城来干什么?” 赵怀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们搭伴儿考试来了,大概明后天的能出成绩,成不成的就都回去了。” 哦,他也是考大学来的。 付宁着急打麻酱去,把自己家的地址留给他了,说要是没事儿,就晚上去他家聊聊。 赵怀礼一口就答应下来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转身就追同伴去了。 看着他跟同学有说有笑的样子,付宁都快想不来他当初举着《周处除三害》,非得往土匪跟前凑的模样了。 等到了晚上,赵怀礼踩着晚霞,敲响了阜成门那个小院子的门。 付宁拉着他坐在院子里,一边儿乘凉,一边儿递给他一个香瓜,“你考的是哪所大学?” “师范大学。” 赵怀礼说完之后抿了抿嘴唇,突然站起来对着付宁又是一个深深的躬鞠下去,“先生,对不起!” 付宁手里拿着个刚掰开的香瓜,赶紧站起来拉他,心里却是一片迷茫。 对不起?我? 他干什么了对不起我? “我食言了!”好在赵怀礼没让付宁瞎琢磨,“当初我跟您说,等我将来也学农科,但是这次却没有报考农科大学。” 嗐!这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付宁拉着他又坐下,把掰开的香瓜塞了一块儿在他手里,“学习这个东西当然是兴趣最重要,你学什么得看天赋。” 但是赵怀礼考师范大学却不是因为什么兴趣,而是纯纯出于经济问题的考虑。 京城里的大学有好几所,有国立的,也有私立的,这个学费可就差得多了。 像燕京大学那样的私立大学,每年光是学费就得一百多、二百大洋。 国立的便宜些,比如北京大学和清华学堂是分数高,但学费相对比较便宜,每年也要西、五十块钱,再加上二十二块钱的体育费,这还没有算上食宿和衣服。 相比之下,师范大学费用全免对他们这些家里不富裕的孩子来说,简首就是福音! “要是我考上了,家里只要给我出那二十块钱的保证金就行,住宿费也是免的,就是吃饭得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打听了,师范大学里可以申请到勤工俭学的岗位,或是在图书馆帮忙,或是在食堂帮工,都能有些入账。” 看他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付宁觉得 他就是今年没有考上,明年一准儿还得来。 两个人聊的晚了,赵怀礼就住下了,等到第二天一早,他期期艾艾的想让付宁陪着他一块儿去看看考试结果。 他紧张啊! 付宁也没有别的事儿,就陪着他一起去了,也算是替晚晚提前熟悉一下流程。 到了师范大学门口的时候,早就围了一圈儿的人了,一张大大的成绩单己经贴在告示栏里了。 赵怀礼顾不上招呼付宁,自己使劲儿的往里挤。 看了结果出来的,要么欣喜若狂,要么如丧考妣,真真的是冰火两重天。 “先生,我考上了!考上了!!”赵怀礼蹦着从人群里挤出来,走路都不稳当了,歪歪斜斜的扑到付宁跟前,激动得就会说这一句话。 “哪个系啊?”付宁踮着脚往里看,实在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国文,我最擅长这个!” 赵怀礼给付宁报了喜,就拿着自己考试时的身份证明,到大学校门里面去拿自己的录取通知书。 有了这个,等到秋天开学的时候,就能首接来学校报到了。 他们几个搭伴儿来考试的人里,还有两个人也考上了,都是师范大学,三个人互相恭喜了一番,就都急着要回家报喜去。 “先生,您什么时候回赵家庄?我在那边等着您,要请您吃饭的!” “下月初吧。” 付宁送走了赵怀礼,晚晚也回来了,他又跟着把这个流程走了一遍。 “爸!爸!我考上了!” 得,又收获了疯疯癫癫的闺女一个。 看着自己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在跟前,又欢呼又蹦高儿的。 付宁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第385章 锦生 晚晚考上了清华学堂,其实她的成绩去燕京大学也够,就是专业上需要调剂。免费看书搜索:找小说网 孩子就是奔着学化学去的,其他专业都不考虑,所以就选择了清华学堂。 “闺女,真不用给我们省钱,你爸有钱,你爹更有钱!你要是愿意去燕京大学,现在还能去呢!” 付宁怕晚晚是觉得学费太贵才选了清华学堂,一个劲儿的追着她问。 不怪他这么想,燕京大学一年光是学费就是162块大洋,还不算书本费、校服费、实验费、住宿费…… 西年大学念下来,大概得花上一千大洋,这哪儿是寻常人家负担得起的啊? “爸,我真的不是为了学费,清华学堂的化学系要我了,燕京大学我就得调专业,是因为这个!” 晚晚都不知道解释几遍了,付宁还跟祥林嫂似的问呢。 “我得确定好了,要不你爹回来不好交代。” 付闯拿晚晚当眼珠子似的,别说一年要两百多大洋,两千多他都有招儿找去。 闺女办好了手续,就等着开学了。 付宁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这回他踏踏实实回宣化种地去了。 临走的时候,跟晚晚交代,“你老老实实在姥姥家住着,我八月份再回来,到时候送你上学去,不许瞎跑啊! 要是你大爷、你爹他们回来了,让你舅舅找我去,他认得我那地方。” 说实话,这通讯手段不发达是真不方便,本来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儿,现在还得有个专人跑一趟。 “对了,欧洲最新式的电报机有多大?好买吗?”付宁问安晨曦。 “好买,差不多这么大吧,比以前是改良过的。” 安晨曦用手比划了一下大小,“你要买吗?你要这东西有用吗?” 当然有用! 付宁想在京城跟宣化之间架个电台,这样万一有点儿事儿,时效性高不说,省鞋底子省得多了。 他自己会翻译电文,收发电报当年在库伦平叛的时候,看都看会了,稍微上手练练就行。 没有什么家国大事,就用摩斯密码,相当于明码电报,跟打电话一样。 京城这边儿得找一个会收发电报的,要不就等连安回来,让他学学,反正也是给他发电报的时候多。 等付宁回到赵家庄的时候,赵青山家的流水席都摆了三天了,还有个小戏班子在村口唱戏。 出了大学生了! 是上京城考试考中的! 不光村里的人都到赵家贺喜,十里八乡能搭上点儿关系的都来了,就是没关系的也有找着由头过来看看的。 镇上几个家里有孩子读书的人家,都领着孩子来了,非得让赵怀礼摸摸孩子的手和脑袋,说是沾沾喜气、开开智。 付宁到村口的时候,正听见人们议论。 “这大学生算是什么老爷啊?算不算中了状元啊?” “听赵家小子说,他们好多人去考的,考上了是去上学,不是去当官的。” “那至少也是个举人了吧?” …… 付宁也说不明白,这个大学生算是哪一级,他走到赵青山家门口,拱手道贺。 “青山叔,恭喜恭喜!” “诶呀,付先生来了!快、快,进屋吃饭,上学的事儿您还得提点提点这孩子呢!” 看看自己一身的尘土,又看看这一院子吵吵嚷嚷的人,他摆了摆手,“我先回趟家,晚上我再过来,跟您好好儿喝一杯!” “行、行、行,那我们晚上可就等着您了啊!” 付宁回了山神庙,看了看今年玉米的生长情况,把给小福他们带的好吃的拿出来,这才捞着空儿在炕上歪一会儿。 难道真的跟晚晚说的似的,自己老了? 就这些路都走了多少年了,怎么今天就觉得这么累呢? 想着想着他就迷糊了,迷迷瞪瞪的等着小福把他叫起来的时候,西边天上己经半天的火烧云了。 “嚯,明天一准儿是个好天儿!” 赵青山家晚上也把流水席收了,特意炒了几个菜,再加上大锅蒸的豆腐扣肉、鸡块炖土豆,连小白菜汤上都飘着香油。 赵怀礼也上了桌,在下首陪着他爹跟付宁,他那个侄子丫儿来回的给上菜。 付宁先是拿了两块钱来做贺礼,人家当然是不肯收的,拉拉扯扯了半天,还是在他一声声的“给怀礼的,您别拦着”里,硬是塞进了赵青山的兜里。 青山叔也是见老了,当年透着精明的眼睛,现在也有些浑浊了,松垮下来的脸皮遮住了棱角。 他最关心的是在京城里的衣食住行,掰着手指头算着这一年的花费有几何,他们这个庄户人家,要供应个大学生可是费劲了。 幸亏考中了这个什么师范,学费、住宿费都不要,要不然考上也上不起。 他们两个聊着天,付宁看着来回上菜,还给他们倒酒的孩子,“丫儿,今年十几了?” “十西了!”孩子答得脆生生的,他是个 小圆脸儿,长得喜兴。 “唉,这孩子可聪明了!”赵青山端起酒杯让了付宁一下,“家里不富裕啊,实在是供不起,要不然他要是念了书,不会比他小叔次的!” 说到这儿,正好丫儿的娘端着大盘子进来,上面摆着西个蒸碗,听了这话眼神一黯,把头低下去了。 她男人是赵青山的大儿子,闹土匪那年为了救她丢了性命,她想跟着去没成,这几年就是想着儿子活着呢。 可是自己儿子聪明,在她心里比这个考中了大学的小叔子聪明多了,还会来事儿,能变通,可惜…… 想到这儿,她心里也不免有些怨恨。 这一闪而逝的怨念从她眼睛里闪过,恰巧落在了付宁眼里。 付宁愣了一下,又若无其事的问赵青山,“叔,孩子都十西了,该叫大名了吧,这老是丫儿、丫儿的喊着,都不好说媳妇吧?” “哈、哈。”赵青山高兴,捋了捋胡子,“这孩子大号叫锦生,还是他小叔给起的呢!” 锦生,赵锦生。 不错,是个好名字。 这说到这儿,赵怀礼把酒杯一丢,抱着付宁的大腿就开始哭,“先生,我对不起我哥!我对不起锦生啊!” 怎么又对不起了?! 付宁看了看桌子上的酒,也没喝几杯啊。 是不是这犟种喝多了,都爱哭哭啼啼啊? 就他现在这个模样,跟安晨冬一模一样! “先生,我求您个事儿,真的求您了!” 第386章 家教 有事求我? 付宁半天也没想出来,能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他。 赵怀礼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嘴里不住的说。 “先生,以前我哥种地供我上学,现在不能让我侄子种地,还供我上学吧?那我成什么人了?该是我这个叔叔帮帮侄子的时候了!” 他一把把锦生拉过来,“我上学的那些课本都给他留着呢,寒暑假我都给他上课,这孩子学的挺快,也学的好!” 赵怀礼喝得晕晕乎乎的,伸手想拉付宁的手,可是在空中划拉了几下,都没找准地方,最后一把拍在他肩膀上了。 “我想在先生这儿,帮他寻个出路。” 出路? 付宁想了想自己的实力,好像够呛吧! 他是农林部的雇员,可也没有什么身份背景,手上只有晨丰这一个项目,自己给自己周旋一下还行,安排别人可是差着级别呢。 赵怀礼也不可能想着让他把人弄进部里去,有这个能力干嘛不安排他自己呢? 要不就是,在山神庙的试验场给锦生安排点儿活儿? 现在小福他们的工资都从农林部的特别拨款里出,小福一个月十块钱,苗诚和苗义都是八块,锦生就是一个月挣五块钱,在这十里八乡的都得是头一份! 可是自己那块儿地方没那么大,三个壮劳力还有大牲口,足够使了。 付宁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都被自己否了,再一看赵怀礼还拉着侄子的手,说他学得多好呢。 “那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他也不绕圈子了,直接问吧。 赵怀礼把孩子往前推了推,“我想请先生给这孩子指点指点功课,特别是英文。” 啊? 找我当家教? 付宁把脑子想散了花,都没想到这个答案! 原来赵怀礼想让侄子读书去,他觉得自己给锦生打的底子不错,可以去张家口试试考高级中学。 就算今年考不上,好好学一年,明年肯定有戏。 到时候也去考个大学,考不上本科,考个预科也行,出来找的事由都不少挣钱。 而且那个时候自己大学毕业了,找个教书的工作,就能有进项供侄子上学了。 这是他这一趟去京城听得、见得多了,刚刚有些启发。 他觉得这才对得起自己死去的哥哥,对得起家里这么多年的供养。 但是他自己就偏科,家里也没有那个基础,英文特别差。 这次去考师范大学,要不是国文特别突出,把分数背回来一点儿,都够呛考得上。 赵怀礼知道付宁是上过大学的,也在他家见过不少的英文原版书,觉得他英语肯定很好,这才动了心思,想让他指点锦生的功课。 付宁踌躇了一下,他这几年杂事儿越来越多,早就不是当年带着小吴上学的劲头儿了。 赵怀礼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嫂子站在外头窗户底下,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现在看见他犹豫,这个苦命的母亲进屋就给他跪下了,“先生,我们兄弟给孩子指了条明路,求您帮帮忙!” 她这儿咣咣的磕头,吓得付宁窜起来就开始扶她。 赵青山抹了抹眼角,也作势要从炕上爬起来给他行礼,弄得付宁都不知道先扶哪个好了。 不就是上几节英语课嘛?! 这活儿我接了! 见他同意了,赵家人都还坚持着又给他行了个礼才起来。 一站起来就把赵锦生摁那儿了。 “锦生,给先生磕头!收了你了,你以后得叫师父了!” 赵锦生趴下就磕头,付宁还没来得及拉他,醉不倒呛的赵怀礼又神来之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快歇着吧! 付宁恨不得把他嘴堵上,本来就是当个家教的事儿,现在整得像是他收徒弟一样,再让他一说,这都快成干儿子了。 锦生可不管这个,趴在地下磕起来就没完了,让付宁拽起来之后,走道儿都是倚里歪斜的。 从这天开始,山神庙的地头上又多了个人,里里外外的人都开始说英语了。 付宁秉承着:一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他不仅教锦生英语,捎带着把小福他们三个都带上了。 但是学习效果相差很大,锦生不用说,他就是专门来学这个的。 苗诚和苗义是底子差,一点儿英文没接触过,但学得也认真。 他们回小庙的时候,教他们的老太监总是摩挲着他们的脑袋说,跟着付宁走的是最有福气的,一定得惜福,不管教什么,都得好好儿学。 他们记得真真的,跟那些已经不在了的同伴比,能安安稳稳种地还有钱拿,真的是神仙日子了。 而小福就不一样了,他跟着付宁的时间最长,但长进是最小,大福在的时候,他天天跟着哥哥转。 大福去了张家口,他嫌累就没去。 干活儿也是戳一下动一动,付宁要是有疏漏,他绝对不提醒,怕给自己找事儿。 要不是干活儿还算是不惜力,付宁早就笤帚疙瘩伺候了。 眼瞅着等到秋天他就要娶媳妇了,现在哪儿还有心思学外国话啊?! 付宁管不了也就不管他了。 总之这三个人,付宁都只当是助理,可是赵锦生真的是让他惜才之心了。 这个孩子不仅是聪明,人情世故上把他小叔落出去不知道多少条街。 他到了山神庙的第三天,就提溜着个包袱上来,里面是她娘给付宁做的一身长袍,说是学费,连小福他们都得了几双袜子。 付宁试了试那袍子,哪儿哪儿都合身。 锦生他娘做姑娘的时候,就是有名儿的巧手丫头。 “先生,我娘说了,辛苦您了,大热天的跟我这么个愣头青较劲,让您该教训就教训。” 要是早几天,付宁指定不会收这个衣服,要知道,乡下人家织布不容易,衣服都能当硬通货用。 可是现在他收下了。 “锦生,我给你拿两本书,要是有看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我给你说说。” 第387章 远行归来 付宁上了心,锦生的英文水平提高得很快,转眼就是八月份了,他还得回京城去送晚晚,正好儿把赵怀礼带上。 舅妈早就给外孙女的行李收拾好了,一个劲儿的小声儿磨叨,“干嘛住到学校去?咱家离着又不远,好几个人一屋,能睡好觉了?” 晚晚好声好气的劝,结果老太太又开始抹眼泪了,富海看着自己老伴儿那个舍不得的样子,数落了两句。 “瞧你,咱们丫头是上学去了,又不是出门子,你哭个什么劲呐?!” 听他这么一说,舅妈眼泪流得更快了,“我的心肝宝贝儿啊,将来嫁人就得在京城,可不许跟着那些外地的跑了! 姥姥想你了,还能去看看,要不然我死了,我们宝儿都见不着面!” 她这么一哭,弄得晚晚心里也不好受,陪着姥姥掉眼泪。 付宁一看,这哪儿行啊?快水漫金山了,赶紧换戏吧! “舅妈,咱们丫头就在您身边儿呢,她平时住校是为了晚上有课,或者是学校里有活动,没事儿的时候她就回来陪着您来!” 好不容易把舅妈劝得收了眼泪,付宁赶紧带着闺女就跑了。 报到、交钱、填表,付宁只能把晚晚送到这儿了,小鹰已经长出了硬羽,到了自己学着冲向蓝天的时候了。 送孩子上学的事儿,他没告诉安晨曦,人的心不是说控制就控制得了的,行动上克制,架不住心里翻腾。 万一老天爷觉得你心里瞎琢磨也算过界呢?前些日子安晨曦咳嗽得厉害,可是给付宁吓得够呛。 这次回京城,他悄悄给安晨风发电报询问,知道她好多了,才踏实一点儿,但是也不敢再频繁见面了。 送了晚晚,他又去师范大学看了看赵怀礼,有个京城本地人在他同学面前晃一晃,将来与人交往的时候,多少有些助益。 别以为学校里就真是象牙塔,学生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了,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更别说那么多老师了。 就赵怀礼那个倔了吧唧的劲儿,一点儿都不合群,付宁怕他让人欺负了。 要是赵锦生,他可就放心多了,那孩子走到哪儿都让人愿意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赵怀礼是有点儿独,可不傻,自然明白付宁的用意,一直把他送到学校大门口。 “先生,您放心,我们寝室的同学都还挺好的,吃饭的事儿也不用操心,今年有新政,师范生不仅免学费和住宿费,饭费上也给补助。” 就是发饭票,赵怀礼拿了两张给付宁看,都是固定面额的小牌子,直接可以买饭。 食堂有馒头,也有窝头,价钱不一样,他多吃几顿窝头,再从家多带点儿咸菜,就能省下饭票跟食堂换成现钱,这样他上个学还能挣点儿钱。 “先生,麻烦您回去多看看锦生,我明年就能带着他去张家口考中学了。” 孩子们都上学去了,付宁又开始惦记在日本的那几个人了,这一去都大半年了,也不知道渡边那个老小子出殡了没有。 他这一念叨,就一直念到从宣化回来,这天都冷了,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这次小福没跟着回来,成了亲的人有了自己的家,自然没有还跟着他跑的道理,锦生顶替了这个位置,跟着一起到京城来了。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不免行动间有些拘谨,好在苗诚和苗义都是老实人,要是小福跟着,免不了要嘲笑他几句。 付宁找了当时吴清工作过的那个学校的校长,让锦生跟着听几天课,他们叔侄想得太简单,这自学跟课堂差得多了。 日本那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送东西回来,消息也没有,付宁开始着急了,正想着给罗旭发电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路子,打听打听消息,二哥的电报却先到了。 “明天下午,安、闯兄弟一行回京。” 回来了! 付宁先是狂喜了一阵儿,然后就是疑惑,他们怎么跑到奉天去了,正常不是应该从天津回来吗? 他翻腾了一宿没睡着觉,第二天早早的就跑到火车站等着去了,等京奉铁路过来的车都下空了,也没看见人。 也不敢喊,他一个车厢一个车厢的找人,动作也越来越急。 都跑到最后一节车厢了,依然没看见连安他们,二哥电报发错了?路上出事儿了? 他站在月台上看着那火车开走了,心里一边空落一边翻腾,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一回身儿,就看见连安站在他身后笑着招手。 “大哥!”付宁几步跑过去,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 瘦了!瘦了好多! 从他背后的站台下面又伸出几个脑袋来,好家伙都是一身一脸的土。 “嘿、嘿,我跟小裴是买票上车的,那三个都是扒火车回来的,现在还不能出站呢!” 远处有车站的人吆喝着,让他们赶紧走,连安指了指车站门口说是等着人来接呢。 过了一会儿,好几个人从门口跑进来,还有警察在后头跟着,“这儿呢!这儿呢!” 付宁一看,这不是在天津鉴定战国鼎的那个老头儿吗? “都回来了?”那老人家握着连安的手下上使劲儿晃。 “回来了!”连大爷朝着身后一挥手,那几只土猴子从站台底下爬上来了。 付宁这才看见,付闯、肖远安和那个造假的身后都背着个箱子。 “走,赶紧走!都准备好了!” 付宁也算是沾了光了,出站就坐上了汽车,一直开进了午门。 连安下了车四下一看,感慨了一句,“这是原来朝臣上朝休息的地方,现在成了筹备处了!” 一进这个院子,那老人家才放松下来,招呼着各个办公室的人出来看看。 一群专家把连安几个人围在中间,看着他们把身上的箱子卸下来,一件一件东西摆在桌子上。 每拿出一件,就收获了一片惊呼。 都是珍品啊! 几个老头子哆嗦着手把东西反复的看,嘴里磨叨着外人听不懂的话。 过了半天,有个老爷子摘了眼镜,擦了擦眼角,看着他们。 “你们这一趟辛苦也凶险,想要些什么报偿啊?” 第388章 各有所求 报酬啊? 付宁开始在桌子上放的那几件东西上来回看,旁边一个中年人往前两步挡住了他的目光。 那意思不言而喻,别打这些东西的主意! 付宁一愣,他可没这个意思,能让这些老专家们都激动的东西,不可能到了他手里,给他都不敢要,烧手! 他就看看这些东西,想着能不能估个价,给他们个零头儿也行。 听他这么一说,一屋子人摇脑袋,没法估价,都是无价之宝! 领头儿的那个老爷子,从包里拿出了几张支票,给连安他们每人一张,付宁凑过去看了看,是两千大洋的支票。 “咱们筹备处资金比较紧张,再多也拿不出来了,跟你们带回来的东西一比,这些钱微乎其微,但是也请收下。” 连安和付闯都没说话,直接把钱收起来了,肖远安却把支票推了回去。 “老先生,我能换一个到宫里去看看的机会吗?” “你想看什么?”老先生没有接那支票,而是反问他。 “药房,特别是寿药房。”肖远安不卑不亢的回答,“我是个大夫,学的是中医,想到传说中药材最全的地方看一看,长长见识。” 筹备处的人听了,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老先生又把钱推回去了,“过几天专人陪你去看,这没有问题,钱你还是收下,应得的。” 裴立言看见肖远安提了要求,他也举着那支票想要说些什么,让那个金石专家拽住了胳膊。 “别蹦哒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把钱收好了!” “啊?不行吗?” 裴立言肉眼可见的颓了,那老专家笑着用手点了点他,“在天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对字画瓷器都有些研究,想不想鼓捣鼓捣金石?” 一听这话,裴立言脸上的肌肉都往斜上方拉起来了,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想!想!当然想!” “行,后天就到筹备处来报到吧,我收你这个学生!” 这位可是金石大家啊! 多少人捧着真金白银,托关系、找朋友,连面儿都见不着,现在说收我做学生?! 裴立言脑子都不转了,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落在他脑袋上。 付宁看他都快高兴傻了,脚底下悄悄踹了他一脚,让他赶紧答应下来。 “啊……啊!谢谢老师!”裴立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直接给老先生鞠了个躬,脑袋都快贴上大腿了。 “我……我……能不能也提个条件?” 说这话的是那个造假的,他姓徐,在日本这些日子跟连安他们处得也还行。 但是一屋子考古的,平时最讨厌的就是赝品,跟这个造假的算是天生犯冲。 老先生半低着头,从眼镜上面的空档儿里看着他,“那您又有什么想法呢?” 徐师傅紧张得把手贴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您也知道我娘是因为什么下的大狱,我不是要给她开脱,就是想这回我也是玩儿了命的,能不能换她一条命?” 老先生摇了摇头,把钱塞在他手里,“我们可干涉不了司法,但是可以给你写个证明信,让你进去看看,让监狱里照顾一下。” 徐师傅拿着钱点了点头就缩到一边去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但是能争取给老娘改善改善条件也好啊!这回大家都是得偿所愿了,交接了东西又被小汽车从午门里给拉出来了。 付宁看着他们这一身的风尘,那衣服都皱皱巴巴得跟咸菜似的,身上闻着都是发酵的味儿,头发都擀毡了。 也先别回家了,找地方洗澡去吧! 筹备处的汽车把他们拉到了南城的一个大澡堂子,迎客的小伙计一见这几个人,脚步都顿了一顿。 好家伙,这几位一下去,水都得变了色,那一池子水还不得全都换了啊?! 连大爷当然看出来了,站在原地没动,对着付宁一使眼色。 付三爷也是乖觉,从兜里掏出了五块大洋,往伙计怀里一扔,指了指这五个人,“给找个地方,把这几位爷伺候好了!” 有钱就好说! 小伙计脸上立马换了笑脸,忙不迭的领着人往后头去,“贵客,五位!小池子单泡!” 五个人身上加在一块儿有一万大洋啊,付宁全装自己兜里了,这可是笔巨款,得收好了! 等着小伙计把他们的脏衣服都抱出来了,付宁又坐着筹备处的车回了麻线胡同。 连安这一走就是将近一年,连府里虽说什么都没变,但是气氛总是压抑的。 付宁带着东西一过来,会叔眉毛都挑起来了,“我们大爷回来了?” “回来了!就是没样儿了,得好好儿褪褪,我把脏衣服拿回来,给他们送新衣服过去。” “好!好!好!可算是回来了!” 会叔听见准信儿也是眉飞色舞起来,招呼会婶儿过来把脏衣服收了。 付宁则是先跑到连安的书房,把那些支票都收好了,这才把心放下。 这一道儿上,他就跟抱着个大炸弹似的。 又坐着汽车拉着干净衣服回到澡堂子门口,他跟司机师傅道了谢,给了他两块钱喝茶。 有汽车就是快,要不这点儿道儿坐黄包车,这会儿他也就是刚到家。 把衣服给小伙计拿进去,付宁就在对面的茶馆里一坐,喝着茶等着这哥儿几个,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好家伙,就是蜕皮也该蜕完了吧! 好不容易把他们盼出来了,这么一收拾,这几位总算不是那个力笨样儿了。 特别是连安,这手里再拿个扇子,又是妥妥的纨绔了。 等到了家,会婶儿早就准备好了三鲜卤子,就等着他们回来 等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付宁就看着他们低着头儿猛扒拉,那面条是一盆一盆的下去。 “你们这是饿了几天啊?在外边不敢说,到了奉天,二哥也不管你们一顿饱饭?!” 付宁等了一会儿,还是吸溜面条的声音,没人搭理他。 得了,我也吃饭吧。 没吃两口,他还是忍不住问:“不是应该坐客船回天津吗?怎么跑奉天去了?” 正好儿连安把碗里的卤子喝净了,又伸着筷子挑面条去,这嘴才空出来。 “因为什么?”他用筷子尾巴指了指付闯和肖远安,“还不是这爷俩杀疯了,非得把人家私人博物馆里的藏品给卷了!” 第389章 在日本玩儿命的日子 听见连安这么说,肖远安辩解起来了。 “大爷,还不是裴先生说的,那个商会的博物馆里都是唐朝的东西。 您也说了,那几卷乐谱本来是在太常寺放着的,是庚子年被他们抢了去的,乐官都给杀光了!” 连安正吸溜了一嘴的面条,没办法反驳他,裴立言还给火上浇油。 “也不知道是谁给规划的逃跑路线?诶呦,还搭讪人家小纺织厂老板家的姑娘,就为了坐人家的货船!” 嗯?有故事! 付宁的耳朵唰一下就立起来了,嘴里催着,“是吗?说说,说说!” 裴立言还想张嘴,让恼羞成怒的连安一勺子卤怼到碗里,“吃面!吃饭还堵不上嘴!我都是为了谁啊?!” 他们七嘴八舌的互相拆台,也把事情给付宁说了个差不多。 这几个人跟着渡边在横滨下了船,一路跟着他到了京都。 渡边家还挺大,有个专门的仓库装古玩。 他们先是悄悄进去打探了一下,让裴立言掌掌眼,再让徐师傅看看先复制哪一个。 这一看,好家伙,渡边这些年真没少该落东西! 徐师傅先挑着容易的来,这里面最好造假的是玉器和字画,他随身带着些纸笔,也有一些杂玉坯子,有个安稳地方就能干活儿。 但是金属的东西和瓷器不好办,没有那个生产环境。 他们在渡边家附近租了个院子,对外只说是来进货的。 说进货就得做出那个样子来,连安带着付闯在附近一打听,发现这里纺织厂特别多,现在这个坯布生产得多了,不好卖。 这么着,连安买了几百件坯布,试着给安晨风发过去了,里面夹带了几件他们从日本市场上买回来的东西。 等跟安晨风一对账,连安发现日本的棉布和生丝都比国内价格便宜将近一成半,干脆就倒腾这个吧! 他们这边又买布又找船发货,就跟来做生意的人一样,还真就没人发现徐师傅暗地里的手段。 等到第一批赝品弄出来,付闯带着肖远安趁夜翻进了渡边家,不仅把正品换出来了,还把渡黄泉给下了。 这个药有一味药引子,得提前放在目标人物附近,它散发的气味能够深入七窍,改变人体环境。 这样再遇上渡黄泉,人才会虚弱,精神也萎靡。 肖远安不仅在渡边的卧室、书房里用了,他们家的厨房、厕所,乃至一切有人去的地方,都在门楣上抹了一下。 这样一来,虽然保证了渡边一直被药熏着,但是在渡边家工作的那些下人也都没跑了。 渡黄泉是慢性药,有一个起效的过程,连安就带着人在附近转悠,发现了一个商社办的博物馆,里面的东西明显来路不正。 裴立言看的几件唐朝古物不说,就是那乐谱,还有几尊金佛,连安就能确定它们不是好来的。 因为它们原本该是太常寺和万佛楼的,那都是庚子年被抢过来的。 看着连安和裴立言那捶胸顿足的样子,付闯和肖远安对视一眼,记在了心里。 渡黄泉的药效开始显现了,渡边的脑子和身子一起虚弱下去了,连安就连着上了几趟门,让他签了买卖合同,以极低的价格转让仓库里的青铜器和瓷器。就这么换一批、买一批,渡边攒了这么多年的家当算是被掏空了。 这个战线拉得比较长,足有六、七个月,为了不那么引人注意,他们还跑了不少地方,什么奈良、大阪、广岛、福冈…… 连安都数不过来,他们到底买了多少人的棉布和生丝。 也完全不知道,安晨风已经被逼得拿着坯布研究起印染来了。 等到渡边撑不住的时候,他家里人也都多多少少表现出了中毒的症状,日本的防疫所还专门来看过,怕是什么疫病。 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是里里外外都消了毒就走了。 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据,连安特意跑到福冈去买布,留下付闯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渡边死后,在灵堂点了一把火。 毁尸灭迹也好、消灭证据也好,反正一片焦土,尸首和仓库里的“好东西”都化作飞灰了。 本来到了这里,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但是付闯和肖远安一直惦记着那个商社的博物馆,终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把人家给卷了。 一个商社的力量比渡边一个人可是强不少,愣是咬上了付闯的尾巴。 他们爷儿俩带着徐师傅奔着福冈就跑,半道儿上就撞上回来的连安和裴立言了。 连大爷一看,这还怎么回去啊?跑吧! 带着他们又往福冈跑。 这一路上的盘查就紧多了,到了福冈,更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连安是个帅大叔,硬是跟个纺织厂老板家的姑娘搭上话了,他们家有船,专跑福冈到釜山这一段。 在连安的不懈努力下,他们带着文物躲到了商船上,偷渡到了朝鲜。 本来想着能从这里找到船回天津,没想到这边儿查得比日本还严,根本上不去船。 没办法,几个人躲躲藏藏往北走。 连安买通了个当地人给罗旭发了个电报,说他们要经朝鲜回国,需要接应。 也来不及等回信,就这么摸索着往北走,在平壤附近差一点儿就被人抓住了。 事关性命,文贞淑亲自来接应他们,她多年都在中国活动,在朝鲜的人脉已经不多了,好不容易才把他们从新义州弄过来。 罗旭在凤城等着他们,见他们一过江就把人塞进车里带回奉天了。 由于奉天方面和日本人的联系很紧密,罗旭也不敢让他们露头,直接从奉天火车站给连安和裴立言买了两张车票,就把他们送上火车了。 为了躲避检查,付闯他们三个背着最后卷回来的这些文物,在车站外边扒火车。 这一行才有惊无险的回到京城。 所以筹备处给他们两千大洋真的是不多,这趟确实是玩儿了命了。 事情交代完了,这帮人全都找地方睡觉去了,这一路上谁敢睡死了啊?! 养足了精神,肖远安和裴立言要去故宫。 而付宁要跟徐师傅去天津,他得找安晨风交代一声儿,电报里说不清楚,他只能自己跑一趟。 没想到,在天津一下车,就遇上麻烦了。 第390章 车站抓人 列车缓缓进站,付宁站起来伸了伸腰,刚说叫上徐师傅一起下车,却看见他死死盯着窗外,一脸的凝重。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徐师傅站起来快速的把一张纸塞在他手里,在他耳边留下了一个地址,然后就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他怎么了? 付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张开手一看,是那两千大洋的支票,还有一块儿小木牌,上面刻着个佛爷。 他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这可是老徐这一趟的卖命钱啊,就这么给他了?! 把支票往怀里一揣,付宁随着人群往外走,眼睛还四处踅摸着。 快到出站口的时候,他被人给拦下来了。 “呦,杨队长?今天有公务?” 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两杆老套筒,付宁笑嘻嘻的跟对面的人打招呼。 那两队警察后面站着的,就是当初跟老杨一块儿在苇塘搜查的缉私队长。 他脚底下站了个不丁不八,上身却是松松垮垮的,往那儿一站好几个弯儿。 而他旁边地上有个人被押着跪下,双臂都被剪在背后,即使他没抬头,付宁也能认出来,正是刚才提前跑出来的徐师傅。 “付先生?这么巧啊,你也是今天到天津,怎么的?又买古玩?” 听着他略带阴阳怪气的打探,付宁打着哈哈想轻描淡写的带过去。 “我哪有那本事?!上次是替我大哥买东西,这回也是替他结账来的。” 但是杨队长显然不想这么放过他,追着问:“结什么账?又买好东西了?” “哪能老买啊?!他跟人合伙做生意,我来结个尾款。” “那大爷跟哪位老板有发财的买卖啊?” 付宁抬眼看了看杨队长的表情,不耐烦里带着十分的审视。 “您这跟审犯人似的,我有冒犯的地方?” 听见他的诘问,杨队长稍稍把腰挺直了一点,“这是公务在身,有得罪的地方,还请海涵!” 他一指地上得徐师傅,“这是个造假的老手儿,犯在咱们手里了,现在怀疑他有同伙儿还混在人群里,自然得甄别甄别!” “您辛苦!”付宁嘴上说着,心里明白这家伙就是奔着老徐来的,想把自己也一勺烩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这趟车上有老徐呢? 心里打着问号,嘴里还得支应着,“我们跟纺织厂的安老板有往来,安晨风您认得不?” 见他连名姓都说出来了,不像是瞎说的样子,杨队长看了旁边的人一眼,那人转身就跑了。 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两个人嘀咕了几句,他跟付宁说:“没想到你大哥的摊子铺得还挺大,从京城这么老远还够得着天津的买卖!” 他把手一挥,几个小警察就围过来了,“付先生,得罪了!” 看着他们把手伸过来,付宁往后退了一步,“干什么?” “不好意思,我们得搜一搜有没有违禁品。” 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付宁伸出两根手指把离得最近的一只手给打开,冷笑着看向这位缉私队长。 “杨队长,你怕是没这个权力!我是因为私事来的天津,但也是有官身的,不才在农林部做个主事,想搜我?拿公文来!” 听他这么一说,那几个警察都迟疑起来了。 付宁趁机往前走了几步,态度强硬的把杨队长顶回去了,“您尽可以行文去询问,反正我得在天津待些日子,如果有出入,来抓我好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根本没看徐师傅一眼,后面也没有警察追他。 一直出了车站,叫了人力车坐上,付宁才放松下来,靠着座位随着车子晃晃悠悠。 这个杨队长,不对劲! 当初在苇塘里跟渡边交易的时候,这个姓杨的是第一时间跳出来的,还想把他们全都干掉,是苇塘着火打乱了他的计划。 后来跟着老杨和察哈尔的警察一起搜查的时候,他特别积极,现在想来,有可能是先于他们处理证据。 也就是说,自己在他眼里就算不是警察,至少也该是个内应。 那么他今天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人力车停在了纺织厂门口,付宁看见那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干什么呢?” “他们是排号儿买花布的,这家厂子新出的花布,花色跟别家不一样,价钱还便宜,就是没多少,所以这些布庄的人就得早早儿排队来。” 看来安晨风的生意不错啊,付宁跟看门的说,京城姓付的,来结货款了。 很快,那个管家就迎出来了,“付先生,我们少爷正忙着,您跟我来!” 等付宁站在安晨风的办公室门口时,半天愣是没找到下脚的地方。 地上、桌子上、椅子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布头儿,还有五颜六色的图样儿。 安晨风正蹲在地上,拿着两张纸往一块儿对呢。 “晨风,你改行儿卖布头儿啦?” 听着付宁的打趣,安晨风一抬头,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把他拉进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回英国了?”付宁心里一窒,轻轻的问。 “没有,去瑞士了。” 付宁看他还想说什么,赶紧把话题一转,指着那些布料和纸张说:“你这是干什么呢?” 一提到这个,安晨风就来神了,“我画图样儿呢!咱们世面上大部分的印花都不够雅致,太土!” 他拿着一沓图样给付宁看,这是宝相花,这是缠枝莲,那个是万字纹…… 又拿起两块儿花布,这是现在外面的花样,不是碎花,就是大红大绿,多少年都没变过。 “你不是织布的吗?怎么改印染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给我发了一仓库的坯布,卖又不好卖,我不得寻个出路啊?!” 安晨风从库房里翻出来的那台印花机太老了,但是有一点好,它自带的那个版式跟现在的花样不一样,印出来的布特别好卖。 他就动了自己设计图样的心思了,等确定好了花型,他要亲自去一趟德国,请工厂单给他制版。 “哦,对了!”安晨风差点儿忘了,“晨曦走了,可她把琳达留下了,那孩子这些日子老是念叨你,你什么时候成他舅舅了?那我算什么啊?!” “舅舅呗,你自己算不明白辈分?” 安晨风恨铁不成钢的盯了他两眼,“过两天我要去趟杨柳青,找人给我雕个木版,正好带着家里人过去看看年画,你也去啊,带着琳达玩儿一会儿!”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1章 杨柳青 付宁答应下来了,又听安晨风说了半天的设计理念,脑瓜子嗡嗡的。 本来他是想出门找个旅馆去,安晨风哪里肯答应,“去什么旅馆?!到了这儿了,我还能让你外头飘着?!走、走、走,跟我回家!” 不由分说,他拉起付宁就走,也不管那一屋子的设计理念了。 安晨风在英租界买了处房产,他妻子是英国人,住在那儿比较方便,是个带花园的院子,还有一栋三层的小楼。 他们到家的时候,正好儿赶上琳达放学,小姑娘梳着两条辫子,背着书包一进门就看见了付宁。 “舅舅!” 安晨风还没来得及答应,琳达就扑到付宁怀里了。 “诶,我是你亲舅舅好不好?!你跟他又不熟,怎么这么亲热啊?” 琳达又蹦过去抱了他一下,“这回行了吧?!你肯定是我舅舅,可他也是啊,还是我妈亲自给我找的舅舅呢!” 小姑娘在天津住了一年,中国话是说得越来越溜,还把天津同学的艮儿学过来了。 付宁是养过闺女的人,哄小姑娘可是拿手的很,没两句话就让孩子围着自己团团转了。 安晨风这个羡慕啊,他这个亲舅舅都没这个待遇啊。 过了几天,他们租了两辆马车,带着家里人一起去了杨柳青。 “孩子不上学行吗?”付宁是个典型的中国家长,总是把学习摆在第一位的。 安晨风可不在乎这个,“没问题,刚上二年级,会数数儿就行。” 杨柳青的年画出名,镇上大部分人都从事相关行业,做雕版的、印刷的、卖颜料的到处都是。 安晨风已经来过好几趟了,有相熟的雕版作坊,一来就拉着师傅钻在屋子里研究上了。 他家里的人对年画更感兴趣,都在铺子里逛。 而付宁就带着琳达在镇上溜达,一会儿买个糖人,一会儿买个玩意儿。 就这么不动声色的,走到了一家木器作坊门口。 默默的在心里又对了一遍地址,没错,就是这儿! 他领着琳达推开作坊的大门,院子里搭着凉棚,这么冷了也没拆。 地上七零八落的随意摆放了些桌椅,连个招呼人的小伙计都没有。 “有人吗?有人吗?”付宁喊了几句,听见后院有人咚咚的跑过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裹着厚厚的棉袍子从房后头转过来,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付宁几遍。 “你找谁?” “徐凤桐让我来送个东西。” 一听这个名字,那人一愣,本来抱在胸前的胳膊立马放下来了。 他又仔细盯了付宁几眼,扔下一句,“等着!”就又跑到后院去了。 一会儿,几个男人从后面过来,领头儿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就是你给徐凤桐送东西来。” 见付宁点头儿,他一伸手,“行了,给我吧,没你事儿了!” 这就完了? 付宁后退了一步,靠在大门的门框上才说话,“徐小宝呢?他爹让我把东西交给他。” “小宝没在家,给我们就行!” “那可不行,我认识你们是谁啊?” 那几个人慢慢移动脚步,把付宁和琳达围在了中间,右手都伸在左胳膊的袖筒里,好像握着什么。 “识相点儿,咱们爷们儿可不是吃素的!” “对不住了,我也不吃素!宝贝儿,你呢?” 付宁弯腰把孩子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从袍子里拔出了自己的撸子。 “我爱吃肉!我爱吃大肘子!”琳达说着,从自己的小披风里居然也拿出了一把袖珍手枪。 这孩子有一支wtp袖珍手枪是付宁没想到的,而且居然会用,还有准头儿,就是他更没有想到的了。 也不知道安晨曦为啥这么养孩子? 这两支枪一露面,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动都不敢动。 那个老头儿伸开双手把自己人稳住,嗤笑着跟付宁说:“让个小孩儿拿个玩意儿就想吓住我们?也不打听打听,咱们都是干嘛的?!” “你大可以试试,不光是我这把花口橹子,这孩子手里的是毛瑟m1918,可不是烧火棍,只要她扣响了扳机,落在谁身上都好受不了!”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 “爷们儿就非得趟这趟浑水?” “瞧您说的!我就是帮人送个东西,嘱咐我一定得交到徐小宝手里,结果是你们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徐小宝呢?死了?” 这话问的那老头儿一愣,“孩子真没在啊?” “那就等他回来到北边的客云来找我,就这两天,他要是不露面,我就把东西送回去给他爹了!” 付宁一边儿说着,一边后退到了大门外头。 “是什么东西?我们得跟孩子说一声儿。” 付宁可没敢露那两千大洋的事儿,那是徐师傅的卖命钱,“一块儿木头牌子,不大,上头刻着个佛爷。” 说完,他快步退到街角,才转身把孩子放下,领着琳达往大街上走,“吃糖葫芦不?舅舅给你买。” “吃!那叫糖墩儿!” 他们汇入了街上的人流,远处墙头上有个人跳下来,不远不近的缀着他们。 偶尔付宁回头也能看见他,两个人眼神一交汇,就能交换很多信息。 是付闯,要不付宁也不敢带着孩子闯人家的老窝。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在安晨风家那两天,不仅给黄琛发了电报,说“徐入狱”,还给付闯发了电报,让他提前到了杨柳青。 现在看来,这些顾虑都是应该的。 逛了一圈儿,他们回到了客栈,安晨风还没回来,琳达玩儿累了,在里屋睡着了。 一个戴着礼帽的男人在客栈里号了间房子,带着个年轻的伙计住进了付宁的隔壁。 付闯也从楼下翻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谁?”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2章 糊弄 听见这话,付宁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当即把门一开,果然露出来黄琛那张贱兮兮的笑脸。 “我看你都够了,山水见你得吐了!” 说归说,闹归闹,他还是闪开门口让他进来。 “你居然亲自来了?我以为你给警察总署打个电话问问就得了呢!” “我问了,总署那边并没有安排什么后续工作,应该是天津这边自己的安排。 我还问了一下老徐的这个情况能不能将功折罪,那边的意思是得疏通疏通。” 明白!要钱呗! 这个好说,那两千大洋就捏在他手里,大概是要不了这么多。 但是黄琛会为这种事儿专门从张家口跑到天津来吗? 看着他这一身打扮,再想想跟着他的那个年轻人,付宁刚要张嘴,黄琛抢先说了一句,“佛曰,不可说。” 行吧,不说就不说吧,知道得多了还要命呢。 他把刚才在木器作坊的事儿说了说,把那块木头牌子拿出来给他们俩看。 黄琛拿在手里一掂,牌子不大却是压手,“这木头料子不一般。” “你就可着两千块钱给他疏通吧,我在这儿再看看那个作坊,怎么着也得把东西送出去啊。” “我估摸着就是窝里反了,黑吃黑的事儿。” “那个姓杨的缉私队长怎么说呢?” “要么他是下场的,要么他是拿人手短,我找人盯着他吧。” 疯子突然转了个话题,“你们既然到了天津,这两个月就别回京城了,来回跑着不安全。” 听他这么一说,这块地方只怕是平静不了了。 那够不着的军国大事他们也不费那个脑子,就盯着木器作坊什么时候把徐小宝找过来。 这一等就是两天,安晨风在雕版作坊里乐不思蜀,他家里人可着急了,杨柳青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再喜欢年画,这两天都看得麻烦了。 在她们的一再催促下,安家人都要回城里了,付宁却是留了下来,说是帮人干点活儿,晚几天再走。 琳达这几天跟他玩儿得挺好,有点儿舍不得,抱着他的脖子悄悄说:“舅舅要去找那个什么小宝对不对?要小心那些坏人,我把小枪留给你吧!” 付宁听了笑得跟朵花似的,也悄悄跟她说:“枪你自己留着,我办完事就找你去,带你去起士林吃蛋糕。” “拉勾!” “拉勾。” 送走了安晨风一家人,付宁刚坐下,客栈里的伙计就过来了,说是有人找他。 把人带上来一看,正是木器作坊里的那个老头儿,手里牵着个小男孩儿。 “这位先生,徐小宝我找着了,东西该拿出来了吧?” “你是徐小宝?” “昂!”那孩子脖子一梗,不耐烦的出了个声儿。 付宁皱着眉头看着那矮胖矮胖的孩子,出了个谜语。 “二人双立仍多余,是个什么?” “啊?”那孩子愣儿吧磕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老先生,您糊弄我,也得糊弄个差不多的吧?这连个徐都说不出来的,就别往我跟前领了!再说了,就他这双三角眼,当我瞎啊!” 那老头儿捻着山羊胡子,从鼻子里挤出来了个“哼”,“你这是找茬儿!” “我不是找茬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徐说过,他儿子聪明,最会打字谜,不可能连徐字都解不出来。” 付宁掏出木牌往桌子上一拍,“我不管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我只要见着孩子,把东西给他,这事儿就结了,其他的与我无关。” 那老头儿的眼睛跟带着钩子似的,眯着眼睛狠狠盯了那牌子两眼,说出来的话比外头的天还冷。 “您要是这么不给面子的话,就别怪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自己腰眼上,刚想回头儿,后脖梗子上也感觉到了一片冰凉。 “别动!你们不就看着跟我一块儿来的人走了,才露面诓我的吗?觉得我没有帮手了,我会这么傻?” 老头子一动都不敢动,嘴上却是一点儿软都不服。 “行,这把我们栽了!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徐小宝不在我们手里,他跑了有一阵子了,你要是能找着他才好呢!” 付宁给付闯递了个眼色,让他悄悄的把这一老一小送出客栈去。 然后他就发上愁了,这孩子找不着,老徐那边儿也出不来,怎么办呢? 要说他跟徐师傅有多深的交情? 还真没有! 徐家还是造假世家,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跟他们走多近。 但好歹也是跟着连安他们在日本玩儿了一回命的,就托了他这么一件事儿,又不是让他劫狱,没想到这么麻烦。 作坊那边摆明了是不会再找他了,那这个徐小宝能到哪儿去呢?他真的还活着吗? 付宁什么都确定不了,又在杨柳青枯等了两天,决定先回天津城去,实在不行就托人给牢里的徐师傅递个话,他也算是尽力了。 黄疯子在他隔壁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天天钻在屋里也不出来,今天难得露了个脸儿,眼底下都是青黑一片。 付宁已经把房间退了,看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还是叨叨了两句,“你也不能这么耗着,没那个底子,不好好的将养着,哪天没准儿就得嘎巴了。” 疯子笑了笑,根本不往心里去,只说过几天他们也回天津,到时候在洋行落脚。 见劝不动他,付宁也不费那个劲,带着付闯在镇上的车马行租了辆马车。 大街上人太多,车也跑不起来,他们俩干脆就牵着马往外走,等出了镇子,上了大路就好了。 刚一出杨柳青,路过一家铁匠铺,一件烧红的铁器放进水槽里,次次啦啦腾起一股子白烟,把拉车的马吓得昂起头跺了几下蹄子。 付闯紧紧抓着它的笼头,付宁在另一边拍着马脖子安抚它。 两个人同时觉得车身一震。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3章 徐小宝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往外走,手都搭在了腰间。 车厢里也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刚才那一震是他们的幻觉。 等到真正离开了杨柳青,他们找了个偏僻的岔路口,把车拉住了。 还没等付宁开口,车厢门就开了,从里面跳出了个少年,长得是又黑又壮,只有一张脸上稚气未脱。 他从车上跳下来,双手握拳在胸前一交叉,两个大拇指翘着,说了一句,“压字蔓。” 付宁听不懂,转头看了看付闯。 “不用报蔓,我们不走江湖。” 那孩子可能想了无数种对答,但显然没有眼前这一种,一时卡壳了,过了一会儿才说话。 “我姓徐,听说你们在找我。” 其实他不说,付宁也猜出来了。 这孩子长得跟徐师傅太像了。 但是该问的还是得问,“你是徐小宝?” “对。” “证据呢?” 孩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张照片,付宁接过来一看,正是他跟徐凤桐的合影。 背面还写着一行字:吾儿十二岁生辰留念。 行,这就准了。 付宁掏出那木头牌子,“拿着吧,你爹让我给你的,他还有两千大洋,但是得在警察总署那边给他活动活动,如果有剩下的,等他出来我再给他。” 徐小宝看着那木牌,眼睛里一下就满是泪花,慢慢伸出手把它拿了过去,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 付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爸爸那边儿我们尽力给他找找人,你要是知道家里有什么亲戚就先投靠去吧。” 说完,付家哥儿俩拉着马车往回走,打算上了大路就跑起来,谁知道那孩子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 一直到了大路边上,他还跟着,付宁只好跟他说:“小宝,我们要回天津城了,你去哪里?” “我爹没跟你说这块木牌的用处吧?” “你们家的隐秘不用告诉我。” “没什么隐秘,就是谁把牌子给我,我就跟谁走,听谁的话,让我水里死,绝不火里亡!” 啥?! 付宁觉得自己绝对是让老徐给套路了,这哪儿是托他给孩子送钱啊?这分明是给孩子找后路啊! “我真帮不了你!没那么大本事!” 徐小宝看他们真的没有让自己跟上的意思,也不多说话,跪下给他们磕了个头,站起来就要走。 付宁还是没忍住,拉着他给塞了几块大洋,算是一点儿心意,也算是跟徐师傅那里说得过去了。 看着他顺着大路走没了影儿,付宁他们才赶着马车一路小跑着回了城里。 安晨风这边已经把最后的那批货款准备好了,付宁觉得这趟天津该办的事儿也差不多了,就看黄疯子那边给老徐疏通的结果了。 等徐师傅一出来,把钱一结,就算完事儿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黄琛也到了租界,却告诉他警察总署那边的人说,天津监狱里根本就没有徐凤桐这个人。 “那杨队长那边怎么说?” “问不到这么靠下的人,天津这边儿说没有,总署也犯不着为了个造假的,还派专人下来查,这事儿也就这么着了。” 那这两千大洋给谁啊?徐小宝这回又没地儿找去了! 付宁犯愁了,没事儿就在大街小巷的溜达,想着万一再碰着徐小宝呢?把钱给他就完了。 这两天报纸上也热闹了,头版头条都是东北打仗的事儿,说是他们内部有人不服,内讧了! 打得还挺厉害的,愣是跟老帅打了个有来有回,现在把锦州都占了,挥师直指奉天。 付家哥儿俩坐在茶馆里,看着报纸、喝着茶水,耳朵边儿是各路消息灵通人士的高谈阔论。 有分析东北局势,猜想东北王会不会易主的; 有拿着听说当证据,说奉天城里已经乱套了的; 还有偷偷摸摸说老帅那边有秘密武器,去年出了个新枪,叫辽十三,今年又出了个新炮,叫辽十四。 …… 付宁听着也就对那个说枪炮的上了点儿心,估计就是韩总办从上海得的那张图纸发挥作用了,而罗旭这两年的忙活也有了结果。 等到台上的大鼓、三弦一响,茶客们就都停下了议论,听着那新出的曲子,跟着摇头晃脑。 天津人好听个戏、听个曲儿什么的,还都说的出个子丑寅卯来,喝彩都得喝在点儿上,要是有不懂行的瞎吆喝,不用别人,听客就能给他轰出去。 所以能在天津端起这碗饭的艺人,到了别的地方都能架起台子来。 现在台上唱着的大鼓曲子是《坐楼杀惜》,付宁以前没听过,京城里的戏折子更新得慢,老是那几出,他都会背了。 唱大鼓的小姑娘岁数不大,小圆脸上还是一团孩气,可是这嗓子是真好,高音如银枪乍破天际,低音如老酒丝滑辗转。 底下这些喝茶的都跟着打拍子,到了掯结上全是满堂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等他到了洋行门口,还没举手敲门,里头就冲出个人来,差点儿给付宁撞个跟头。 付闯眼疾手快,一把就薅住他了,后面才传来杜大爷的声音,“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你个毛儿都没长齐的玩意儿,去了能干什么?!” 付宁稳住身形,抬眼一看,徐小宝!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付闯二话没说,拽着他就回了门里。 “杜大爷,这是您家亲戚?”付宁把点心一放,先打听上了。 “不是,以前一个兄弟放在我这儿的,说是他一个朋友的后人,在这儿躲几天。” “那这是……” “刚才传了信儿过来,说是他们家有人没了,尸首扔在河汊子里了,这孩子急了。” 尸首?! 不会老徐就这么没了吧? 付闯紧紧拉着要往外跑的徐小宝,说了一句:“别着急,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杜大爷也劝他,天津卫河汊子多了,你找到明年都没个头绪,再等等,等你伯伯把地方查清楚了再去。 等到了下午,果然有信儿传过来,他们俩带着孩子,按着信里说的地方,踩着河边的枯草开始找。 再怎么也是跟付闯一起干了快一年,收个尸也是应当的。 可把河边都转遍了,也没发现老徐的尸首,消息有误? 付宁正犹豫着,就听见芦苇丛里小宝一声喊,“奶奶!” 过去一瞧,嘿,这不是徐师傅他娘吗?她应该在监狱啊? 眼看孩子要失控,付宁硬是把他拉到岸上,付闯用带来的席子把尸首卷了起来。 “孩子,咱找着了,先回去,等明天一早寿材铺开了张,给老人家准备了东西,咱们再下葬。” 两个人好说歹说算是把小宝劝回来了。 到了门口,杜大爷正在门口走柳儿呢,“你们可回来了,有人送了这个东西来!” 他一指桌子上的布包,徐小宝过去就要打开,付闯一把拉住他,“我来!”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94章 收尸 付宁跳远了,徐小宝看了一眼也不敢看了,只有付闯和杜大爷还在桌子边上观察。 “应该是一只手上的后三根指头。”杜大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付闯点了点头,“只要大拇指还留着,情况就没那么糟。” 这心态没法儿比啊! 付宁摸着自己的心脏想,这要是我自己手上少了三个手指头,不,不用少三个,就是只少一个小拇指,也跟要他半条命一样。 还能琢磨着,好歹留下了大拇指,都是狠人呐! “是……是我爹的吗?”徐小宝盯着大门外头,小声儿问着。 “不知道。”付闯是实话实说,就这三根死白死白的手指头,没有特殊标记,真的看不出是谁的。 “肯定是我爹的!他们不会放过他的!”小宝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着孩子哭了一阵儿,渐渐收了声音,付宁问杜大爷,“您那个兄弟现在干嘛呢?” “嗐,也一把岁数了,力气卖不动了,靠着年轻时攒下的人缘儿,还有一张老脸,到处给人牵线儿,凑合一碗饭吃。” 看来徐小宝在这里的事情已经暴露了,那送这三根手指的人是谁呢? 缉私队的杨队长? 木器作坊的人在里面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徐小宝嘴里的“他们”又是谁呢? 夜已经深了,付闯把断手收拾起来,放在了房梁上。 徐小宝一夜都没睡,付宁也一样,他跟那孩子不一样,纯粹是看着那房梁有些发怵。 天刚亮,他们就找了家棺材铺,硬是把门敲开了,买了副棺材。 不是什么贵重的木料,就是简简单单的四块板儿。 小宝手里还是付宁给他的那几块钱呢,也花得差不多了,根本买不起棺材,所以也不让付宁买多贵的东西。 “有这个就行了,将来要是有机会,再换吧。” 等到了昨天找到尸首的那个河边时,席卷还原封不动的在岸边放着呢。 付宁刚指挥着他俩把棺材放下,还没来得及收敛,付闯从背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腰带,一个跟头就翻到棺材后头去了。 “啪”的一声枪响,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多了个弹孔。 徐小宝没有那么好运,等他们两个都藏好了,他才后知后觉的滚过来。 付闯压着付宁不让他露头,从袍子里拔出了盒子炮,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也不冒头,随手一枪,就听见芦苇丛里一声闷哼。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三枪过后,对面就没了动静。 付宁把小宝带着的帽子摘了下来,找了根木棍顶着,在棺材上头晃了几晃,确定没有危险了,才站起身来。 这是个陷阱! 针对徐家人的陷阱! 老太太的尸首扔在这儿,只有徐家人会来收尸,芦苇丛里的埋伏就是斩草除根的。 付宁把头绪捋出来了,却是谁都没说,只是让小宝去挖坑了。 他带着付闯把徐家老太太的尸首抬进了棺材里,行动间看见了尸体的一只手。 昨天夜里黑黢黢的,看不真切,现在才发现,这只手上一根手指头都没有! 付宁不动声色的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也没有。 不知道是审讯的时候剁掉的,还是人死后被截掉的,下手的人明显的跟手过不去。 地都冻了,小宝用尽全身的力气,铁锨头儿也插不进地里去,半天就挖了个脸盆大的坑。 三个人一起上手,足足挖了半天,才得了个浅浅的墓穴。 草草把棺材掩埋了,付宁问徐小宝,“你昨天说他们不会放过你爹的,他们是谁啊?” “就是杨柳青的那些人!” 说到这个,孩子咬牙切齿的,那个木器作坊是他们家做东西的地方,木器不过是个幌子。 那些人都是家里的伙计,几辈人相处下来,跟兄弟也不差什么了。 可是这回他们家一出事儿,大家立马就想要各自飞了。 不仅要飞,还要带着他们家的好东西一起飞。 领头儿的山羊胡子胡子老头儿,他一直想让自己的儿子给徐凤桐当徒弟,学学徐家造假的那些关隘。 奈何徐师傅就是不点头。 趁着徐家没有主事的人在家,这帮人都快把家搬空了,收到他要从京城回来的电报时,狰狞的嘴脸就露出来了。 那老头儿带着人把徐小宝给关起来了,逼着他把那些造假的关键技术教给他们。 但这孩子刚十四,好多东西都是刚入门,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等到了夜里,趁他们疏忽,徐小宝把锁给撬开了,翻墙就跑了。 他们家世代吃的都是手上的饭,可到了他这儿,技能点有点儿歪,写写画画、雕刻装裱都一般,但是没有一把锁能在他手上锁住。 徐凤桐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就是没事儿的时候悄悄跟儿子开玩笑,说难道家里传了这么多代,到了改弦更张的时候了? 徐小宝跑出了作坊,也不敢远走,一是没有地方可去,二是等着徐师傅回来,没想到爹没回来,付宁来了。 等回到租界,付宁没敢去安晨风家,自己这是有麻烦上身了,别再给人惹了乱子。 他给连安发了电报,说要延迟回京,结果第二天连大爷给他发了个号码过来,说是家里安了电话。 这个好! 付宁正发愁怎么把事儿说清楚呢,发电报一个字儿一毛多,说不了两句话,好几块钱就没了。 他借了洋行的电话,听到了连安略有失真的声音。 还没等付宁说什么,连安先说话了,让他们在天津千万小心。 裴立言和肖远安前几天都被人袭击了,好在他们在一块儿,对方没占了便宜。 昨天连安出门,差点儿让人套了麻袋,这位爷也算是身经百战了,随身带着家伙呢,可惜没有留下一个。 付宁越听越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严重,好像就是针对他们的。 这么看起来,昨天的陷阱不仅仅是针对徐小宝,他和付闯都在目标之内。 放下电话,他在桌边愣了一会儿,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一张无形的网把他们几个都罩在里头了。 第395章 平静的疯 付宁现在最担心的是安晨风,他们这些人好歹都有些自保的手段,可安晨风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他急急忙忙的跑回安家,想要提醒他。 谁知道安晨风根本不拿这个当回事儿。 “你是不是不知道做生意都干什么?” 做生意还能干什么?上找货源、下找买家呗。 安晨风往椅子背上一靠,对他摇了摇手指,“你说的都是次要的,是织网,织一张三教九流的网。” 你的货卖不卖得出去都在次要,这网织得不好,货在不在都得两说。 上头的各个衙门口儿得围好了,下头的地痞混混儿更得喂饱了。 他们是保佑不了你生意兴隆,但想要恶心你,那有的是招儿,想把买卖搅和黄了可不难。 当然,你要是有大靠山另说,要能背靠通天木,他们就该反过来捧着你了。 “你不会以为我在天津两个纺织厂都是卖布卖出来的吧?” 付宁麻木的一点头儿,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谁都不是孩子,他也给连安看过摊儿,知道些干买卖的弯弯绕。 但是像安晨风这么大的摊子,他真是一直认为是工业化的作用占得比较大,没想到还是人占主导。 “前几天有人找过我麻烦,但是咱们平时关系维护得不错,我递了一百大洋过去,说了点儿好话,算是遮过去了。” 从安家出来,付宁心里乱糟糟的。 看看被找麻烦的这几个人,明显是跟那批文物有关系。 但是京城那边的情况好一点,那是个掉下来一块儿砖,砸着十个人,七个是当官的,两个是官员家眷,还有一个准备当官的。 谁在那边下手,都得琢磨琢磨,会不会踢到铁板上。 连安是地头蛇,虽说就是个开旅馆的,人脉关系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裴立言是最弱的,但他跟肖远安摽一块儿了,付闯和秦文远的徒弟,先不说功夫怎么样,就他那一身的药,寻常人也奈何他不得。 自己有官身,农林部再是清水衙门,品级在那儿摆着,晨丰一号研究者的身份也是自己的保护伞。 至于付闯……,哼,他不要别人的命就算是好的了! 这么一看,突破口就只有做生意的安晨风和造假的徐凤桐。 安晨风牵扯得不深,不过是在国内收了一仓库的布,至于安晨曦老往京城跑,不是还有付宁那个幌子可以打嘛。 他又是个舍得花钱的,白花花的大洋撒下去,怎么也能听个响儿。 就剩下一个徐凤桐了,本身干的就是见不得光的活儿,自己内部又不稳,自然就成了那个被开刀泄愤的。 想明白了这些,付宁心里是前所未有的通透。 光兵来将挡没用,不打疼了他们,这事儿消停不了! 回到洋行,小屋里热热闹闹的,黄琛到了。 这个房子是洋行的门房,却分了两间,开了两个门,杜大爷上班在外屋,生活在里屋,现在被他们挤得满满当当的。 “呦,付三爷,面沉似水啊,谁惹着咱们了?” 黄琛不知道这一来二去的事儿,还在跟他开玩笑。 付宁没接他的话茬儿,只说了一句:“给我搞两把枪,花口橹子的威力太小,要盒子炮。” 听了这话,黄琛面色一正,“出什么事儿了?” “老五,从今儿开始,你就跟着小宝,凡是不开眼撞上来的,直接收了,别留尾巴,要是有人找上来了……” 他转身看着黄琛,“黄爷能扛着吗?” 付闯本来斜倚在炕上,现在已经坐直了。 他们这些年见过付宁嬉笑怒骂,见过他上蹿下跳,见过他和稀泥,可从没见过他这种平静的疯! “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就是把天捅个窟窿,大不了我死你前头!” 听了黄琛的保证,付宁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一点儿。 “现在这个事儿不仅仅是一个徐师傅,京城的人也都让人下了黑手,要不是肖远安的点子硬,裴立言得比老徐先出事儿!” 原来是动了自家兄弟,付闯笑了一下,跟黄琛说了一句,“黄爷,看你的本事了,找出那个根儿来,我除了他!” 黄琛看着他们俩,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出门了,临走就撂下一句话。 “都说我是疯子,应该让他们看看你们俩,更疯!” 等到他晚上回来的时候,提溜回来了好几把盒子炮,不光付宁拿了两把,徐小宝和杜大爷都是一人一支。 “我给警察总署打了报告,也跟相熟的高层通了气,我在这边的事儿已经过了明路了。 他们会给天津警察厅施压,先把老徐找着。 我的网也撒出去了,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本来付宁是打算把钱给了徐小宝,他们就回京城的,现在计划全变了。 他知道症结所在,这批文物回到故宫的消息流出来了,必定招致报复,那就来! 现在还是1925年,趁你们的爪子还没有那么利,剁一只少一只。 付宁知道国与国的对抗,他这点儿蹦哒连粒灰尘都算不上。 没了渡边,还有山上,没了山上,还有井下。 没了这批给他们当爪牙的混混儿,也有下一批有奶便是娘的人渣。 但是他相信一点,坏人死一个、少一个! 可是还没等他们先动手,对方的攻击先到了。 睡到半夜,几条黑影摸到洋行后院,踩着墙头翻了进来,在他们的小屋外面封了门,直接往窗户上泼火油。 刚把火柴拿出来,就被人一棍子砸在了脑袋上。 付闯在这儿等了他半天了。 付宁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这帮人刚一进院子,他们就听见动静了。 看着地上剩下的火油,付三爷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你们不是玩儿阴的吗? 那咱们就把水搅浑了! 他跟付闯耳语了几句,让他提溜着火油,还有个晕过去的闯入者直奔对面的英国洋行。 在他们后院放了把火,再把罪魁祸首往现场一扔。 一共来了四个人,付宁把这条街上的洋行都给点了,除了那个英国洋行,还有隔壁的法国洋行,离他们不远的荷兰洋行也没落了好儿。 再加上这家美国洋行,欧美都齐了。 看着杜大爷把值钱东西都搬出来了,付宁点着了一根火柴往窗户那儿一扔。 随着火苗“腾”的一下起来,他们嗷嗷叫着往外跑。 “着火了!快救火啊!” “有人放火!抓纵火犯啊!” 随着“当当”的消防水车的铃声一起来的,还有大批的租界警察。 乱起来就对了! 一起热闹热闹吧! 第396章 清点损失 付闯放的火不大,一会儿就给扑灭了。 可是后续的事情麻烦啊! 各家的代办也好,经理也好,全都从被窝里给提溜出来了。 好家伙,穿着睡衣睡袍的、戴着睡帽的、踩着拖鞋的,白天一个个光彩照人的绅士们,现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电话打到家里去的时候,就告诉他们着火了,也不知道这火有多大,叽里咕噜的就跑过来了。 到这儿一看,好嘛,灭了! 那也不能白来啊,清点清点吧。 这一算损失,都在报警有点儿不值当的,但是不报警又肉疼的那条红线上。 吹了半宿冷风的洋大人们,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处撒,逮着警察们就是一通儿喷,那荒腔走板的中国话一点儿不妨碍他们表达自己的愤怒。 这事儿要是解决不好,保不齐明年租界给警察局的预算就要砍了。 事关饭碗,警察们也是打起精神来,挨个儿的现场勘察,找人做笔录。 等到了付宁他们这儿的时候,警察来劲了,都是中国人啊! “你们这儿怎么这么多人?!说说吧,怎么当的内应?外头还有多少同伙?” 行啊,什么都不干,上来就扣屎盆子啊! 付宁往人前一站,张嘴半点儿不落下风。 “会说话不?不会说就回去,把你们能主事儿的人叫来!” “挺硬气啊?带走!” 警察刚往上一涌,洋行经理就过来了,哇啦哇啦一通儿喊,他们听不懂也不敢动了。 “您是这洋行里做事的?”领头儿的警察见有洋人替他们说话,态度软下来了。 “那倒不是,我们是看朋友来的,聊天聊得晚了,就临时住了一宿,还碰上这么个倒霉事儿!” “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呐。” “从京城来,赶上不太平了,没敢回去,正好儿在天津有几个朋友,就都拜会拜会。” 气势这个东西,下去了就很难再上来,刚才要是让那帮警察咋咋呼呼的把他们带走了,千般手段一上,今天这档子事归了包堆儿都得安在他们脑袋上。 人家把案子破了,奖金拿到手了,谁管你啊? 就算有人把他们捞出来,那罪也受了,没地方讲理去。 前面警察做着笔录,心里还纳闷,一个农林部的当官的,怎么跟个洋行看门的成朋友了呢? 付宁脑袋一歪说起来了,那得说是前清那会儿了,自己大学还没毕业呢,就给这个洋行的老板当翻译,到天津来卸货,你是不知道啊…… 他这边儿讲得是口沫飞溅,后面有警察过来喊人了,“快过来,这边儿有脚印!” 一帮人呼啦一下就奔过去,那脚印是放火那帮人跳墙留下的,对起来是分毫不差。 可是其他三处火场都没有这个脚印,即使有,也被救火的人踩没了。 “诶呀,这火是前头着的,人怎么翻后头的墙呢?” 付宁站在一边儿,大声的问杜大爷。 老爷子上道儿,把手往袖筒里一揣,缩着脖子,摇着脑袋,“啧,不好说啊,兴是想点咱们这后边儿,可没有好着的东西吧?” 那警察在一边儿听着,摸了摸下巴,一跺脚,“这不就对上了嘛!他们在前头点火,咱们都救火去了,同伙儿好进来偷东西。 咱们火灭得太快了,他们没来得及把这些痕迹去了!” 他拉着跑过来的洋行经理,想让他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可是连说带比划的,半天也表达不清楚。 付宁走过去,用英语给经理翻译了一下,背对着警察跟他使劲挤了挤眼。 那美国人刚到天津时间不长,但是人很灵活,一闭眼、一点头儿,人就进了后院库房了。 不一会儿,他焦急的跑了出来,挥舞着胳膊,叽哩哇啦的对着警察一通儿喊。 “先生,先生!麻烦您给听听,这位经理先生,他说什么呢?” 付宁踱着步子走过去听了两耳朵,“哦,他说仓库里少了五台手摇式发电机,得值五百大洋呢!” 好家伙! 五百大洋啊! 这可是大案子了! 领队的警察赶紧让人把火场里提溜出来那几位都绑紧了,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边笔录做完了,现场证据也取了,一共四家洋行,还分属四个国家,搞不好明天就得有四份照会摆在局长桌子上。 警察们想想脑袋都疼,赶紧带着嫌疑犯回去审问。 洋行经理走到付宁身边,友好的一伸手,“你好,我叫麦克,很高兴认识你!莱恩提到过你,说你是个极聪明的人。” “过奖了,他自己才是那个聪明的人,善良会给他带来好运的。” 他们两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麦克忙着去找人给杜大爷修房子。 付宁则是带着徐小宝到街上去买了香烛、纸钱,今天是给徐老太太圆坟的日子。 三个人提着东西到了河边,孩子跪在那儿,上香、奠酒,一个头还没磕下去呢,付闯一脚就给他踹一边儿去了。 付宁同时一闪身,手里的盒子炮对着身后的芦苇丛就是一通儿扫射。 前几年欧洲对中国进行了武器禁运,说是因为中国内战打得太厉害了,他们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 屁的人道主义! 不过是这些国家找的代理人不同,有势力大的,就有势力小的,购买的武器数额有多有少,有的国家觉得自己吃亏了罢了。 特别是欧战的时候,欧洲自己打成了一团,等腾出手来一看,日本把中国进口武器份额吃掉了九成。 我吃不上这碗饭,那就把锅砸了! 这么的,武器禁运了。 日本是既得利益者,当然不愿意签这个协议,扛了两年,扛不住了,也就签了。 其实,就算是武器禁运了,私底下的小动作都做着呢。 欧洲给自己留了个后门,就是意大利。 他没签协议,中国很多武器都从这儿进口,甭管哪儿产的,问就是意大利。 再有一个就是步枪、火炮都禁运了,手枪没禁。 这下毛瑟C96又成了大热的品种了,它装弹多、射程远、威力大,虽然有枪口上跳的毛病,但是中国人会玩儿啊,直接把枪横过来,咱们扫射! 还有人给它装上木头的手柄,往怀里一架就是个小机关枪。 付宁现在是两把盒子炮齐射,覆盖角度超过120度,他准头儿没有付闯好,只能以量取胜,他打得就是个气势。 咣咣一通儿砸,芦苇丛里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他把枪口朝天举着,吆喝了一句。 “有喘气儿的吗?吱一声儿!” 第397章 来啊!谁怕谁啊?! 芦苇丛里静悄悄的,别说人声儿,鸟儿都没了。 “没喘气儿的了?兄弟,补枪!” 他话音还没落,草丛里有人绷不住了。 “诶呦,诶呦,手下留情啊!都是官面儿上的兄弟,给点儿面子!” “官面儿?呵呵,官面儿上的人会在背后打黑枪?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付闯一句话不说,“咔哒”一声,子弹上膛,保险打开,枪口又对准了芦苇丛。 就看他手腕一抖,一根芦花随着一声枪响就被打折了,白色的毛毛雪花一样四处飘散。 那棵芦苇底下立马有个人趴下了,一动不敢动。 “让我知道你们在哪儿,要不然……”他说着又是一枪,打在了旁边,一声惨呼随即响起。 这回都老实了,一个个的叫唤起来了。 “诶呦,我的胳膊!” “不是我们要来的啊!” “爷,都是那个姓杨的,他非逼着我们来啊!” “爷,他在日本领事馆有人!平时走道儿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 …… 一时间,河边聒噪得如同夏夜的蛤蟆塘,声音此起彼伏。 “行了,咱们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既然这样,那回去给杨队长带个好儿,让他睡觉睁着一只眼,我们兄弟近期会去拜会!” 付宁说完,付闯接着说:“也给你们的人打声招呼,今天我没下死手,可是下回就没这样的好事了,再有不长眼的,别怪我们心黑手狠!走吧!” 话音刚落,芦苇丛里连滚带爬出来七八个人,有瘸腿的、有架着胳膊的,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从这天开始,付家哥儿俩天天在租界外面晃荡,警察是没人跟着了,这回改混混儿了。 只要有跟着他们的,到了肃静的地方,顶轻的也得打折他一条胳膊腿儿。 如果赶上付宁出手,他给人身上留下几个眼儿不说,最后总要加一句,“来啊!谁怕谁啊?!” 混混儿们对自己下手狠,能挨得住打,敢往自己身上下刀子。 前提是有利可图,求的是自己能活着过好日子,或是家里人能得了倚。 可赶上付宁百年不遇的疯这一回,他们也肝儿颤! 杨队长除了几句好话,两块大洋都舍不得掏,可是付宁呢,一句话不说,掏枪就上。 那谁还跟着姓杨的干呢? 最后在付家兄弟手里折了七、八个人,就算他们专找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但都没人跟着硬碰硬了。 黄琛那边查到了杨队长家的两个地址,付闯连着跑了几天,一个人影儿都没看见。 人呢? 人在警察厅挨骂呢! 这个杨队长,外号“快手杨”,本来也就是个偷鸡摸狗的混混儿,但他有个好娘,四十多岁徐娘半老,做得一手好菜。 在日本领事馆做厨娘,领事和领事夫人都喜欢吃她做的菜,一来二去也有了几分面子,就把儿子也带进领事馆了。 那小子更是会来事儿,把领事馆上上下下哄得妥妥贴贴的,给自己换了个缉私队的差事。 白天干缉私,晚上干走私,帮着日本人往外运好东西。 渡边干的那些事儿他都知道,每次交易他都在暗处看着,有那身手好的,渡边他们弄不过了,他就给人家打黑枪。 没想到,这回想动付宁撞上铁板了。 收了日本人的好处提拔他的警察处长,现在恨不得抽他一顿。 “你说,你没事儿惹他们干嘛?!现在总署来人问了,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袭击政府官员?我怎么答?” “大爷,那不是领事大人安排下来的差事,说是上回那事只要参与的,都得摁死嘛!” 处长这回是真急了,上去就是个大耳刮子,“他说你就干?出了事儿还得我顶着!上回租界的那把火,现在屁股都没擦干净呢!” “大爷,大爷,您放心,我明个儿从领事馆里请两个好手,指定神不知鬼不觉给他们解决了!” 怎么这么轴呢?听不懂人话啊! 处长抬手又要打,门外传来了个声音,“解决谁啊?要不把我一块儿解决了?!” 门一开,黄琛慢悠悠的走进来了,对着两个人说:“想好怎么说了吗?徐凤桐还没有下落吗?” 一看见他,那处长站起来了,“黄兄,小孩子口无遮拦,这事儿肯定能解决!” 快手杨也不嚷嚷着找人了,腰一塌,头一低,脸上笑得跟朵花似的,又是搬椅子,又是倒茶水忙得团团转。 “京城那边也不太平,可是故宫博物院给京师警察厅发了公函,问他们能不能保证文物和人员的安全? 现在城里的刺儿头都过了三遍筛子了,你们有什么举措啊?” 这种官场上不疼不痒的答对,那个老油条不是张嘴就来啊,天津的处长叨叨叨说了将近一个钟头都没停嘴。 “行了,知道诸位同僚尽心尽力,我一定往上转达,但是咱们也得拿出点儿成果来!” 他凑在那个处长耳朵边儿上嘀咕,那个农林部的人品级不高,可是名气不小,专门研究老玉米的,这要是让他们逮住短儿了,也不好收拾。 “是,是,是!我们现在有线报,那个徐凤桐是被绑架了,这两天就有信儿!” 快手杨在一边儿听着,刚想插嘴,脚上就被重重的踩了一下。 等黄琛走了,处长跟他说:“还没听明白?再不把人放出去,火就要烧到咱们自己身上了!” “那我怎么放啊?” 处长脸上还是笑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一丝温度都没有,“谁把这个烫手山芋给你的,就找谁去!” 快手杨脸上挂上了残忍的笑容,立起手掌做了个向下切的动作。 两天之后的海河边上,太阳刚压地平线,刺骨寒风打着旋儿的吹过,河岸上孤零零的停着一副担架。 旁边的草丛时不时就抖动一下。 暗流涌动。 远处付宁三个人踩着河边的石子,走过来了。 第398章 埋伏 付宁看着河滩上的那副担架,莫名的想到了动画片里诱捕小老鼠的捕鼠夹上,放着的那块儿奶酪。 徐小宝本来走在他们俩身后,小声儿嘀咕着:“三叔、五叔,警察说我爹救出来了,让咱们来这儿领人,怎么没人啊?” 付闯的脚步越放越轻,右手打开了手枪的保险,付宁从后腰上拔出了两把盒子炮,双手斜伸四十五度。 “那儿呢!那担架上是不是我爹?”徐小宝一眼看见蒙着布的担架,撒腿就要往那儿跑,结果被付闯一把薅住了。 “什么都看不见,不要轻举妄动!” 变故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付闯话音未落,草丛里火光闪现,随即“叭叭”的枪声才传到他们耳边。 早有准备的两个人同时向两侧扑倒,几个骨碌就滚远了。 付宁伏在地上,枪口微抬,瞬间清空了两个弹夹。 然后再次又往旁边滚了几圈,隐入了草丛里。 付闯比他有准儿,对方的火力被付宁压制下去了,他枪枪开始点名,刚才哪里有火光,他可记着呢! 徐小宝被一把推到河滩上了,他先是蒙着头趴在地下,头都不敢抬,等到枪声稀疏下来了,就悄悄抬眼看了看,慢慢的往担架那里爬。 他是想着,如果担架上是他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动了,躺在这儿太危险,他得拖着担架往旁边去去。 不成想,还没爬到跟前,一阵风把布单的一角掀开了一条缝儿,露出里面那个人的身形。 不!那不是我爹! 徐小宝虽然是个才入门的手艺人,但是从小耳濡目染,对于大小、形态上的细微区别比常人敏感。 他刚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人一停顿,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就已经跃起来了,手里白光一闪,一把细长的刀迎头就劈了过来。 “啊!啊!啊!”徐小宝失声尖叫起来,想往旁边跑,可是腿愣是动不了了! 付闯被他的声音分了神,一枪就把那个人的攻击截下来了。 可是对面草丛里的人也抓住这个机会,连着几枪往他跟前招呼。 险之又险的闪到棵大树后头,付闯肩头的衣服都破了,好在没有伤了皮肉。 付宁趴在草丛里换完了弹夹,已经悄悄爬到离埋伏圈不远的地方了。 他按照刚才枪声响起的地方一一扫射过去,随着几声惨叫,这边的攻击哑火了。 那他也是谨慎为上,迅速离开了攻击位置。 果然,很快就有几枪打过去了。 听着刚才那一阵的枪响,大部分都是乱打的,但是中间夹着几枪却有章法。 这可能是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 付宁心里有了计较,无论如何他不能让这边的人干扰了付闯那边的情况。 躺在担架上的这位可能是这里面战斗力最强的,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里,手里只有一把雪亮的长刀。 一抬手,先是一堆圆形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又是一抬手几点星芒直奔付闯面门。 付闯一撇嘴,这套东西他在日本早就领教过了,没有什么神秘的。 不过是先在地上撒了铁蒺藜,限制对方的行动范围,流星镖分散注意力,然后长刀快攻。 他是死士,学的就是近身快打、一击必杀,从来不用长刀长剑,如果近战都是直接贴身,打的是一寸短一寸险,正克对方软肋。 更何况他有枪在手,这要是还点不了他,都对不起人家送上门来的情谊! 时代进步了,抱着老传统不放的,只有死路一条! 付闯把脚在树干上一点,飞身越过了地上的铁蒺藜,三两下避开对方攻击,直直撞到那家伙怀里,三枪就把他打透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除了死在付闯手下的那位,这边也还有两个日本人,枪法都不错。 付闯把武士刀往他们跟前一扔,用日语说了句什么,那两个人惊恐的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哇啦哇啦的喊着。 付宁则是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看着那一帮老熟人,呃,不能说是一帮了,活着的就剩三个了。 领头儿的就是木器作坊的那个山羊胡子老头儿,现在也没了当初的神气,托着受伤的胳膊只抽气。 徐小宝已经从河滩那边跑过来了,对着他就是一脚,“老山羊,你平常老说跟我爹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你还把我爹卖了!” 老头儿被踢翻在地,嘴反而闭紧了。 付宁看小宝一味泄愤,一句都没问到点儿上,伸手就给他拦住了。 “老头儿,我也不废话,老徐在哪儿呢?” 老山羊就斜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这会儿倒颇有津门混混儿的精髓了。 “小宝,剁他一根手指头!”付宁从小腿边儿上拔出短刀,调转刀把递了过去。 徐小宝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举着刀半天都砍不下去。 “想想你爹那三根手指头。”付宁伸手给他按着,还不忘了叮嘱,“看着点儿啊,别剁我手上!” 这一刀还真就剁下去了,可是手指头没断,最后他还是泻力了。 那也给地下这几位吓得够呛,除了老山羊嗷呜乱叫,那两个同伙儿都不住声儿的喊着,“日本领事馆!徐凤桐在日本领事馆的地牢里!” 知道在哪儿就行。 付宁把徐小宝拉过来,反手三枪就给三位送回老家了。 斩草不除根,等着他们缓过来咬人吗?! 徐小宝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的在那儿站着。 付闯把那两个日本人押过来了,“老徐在领事馆。”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付宁指挥着俘虏加上徐小宝,把岸边的死人都拖到河边,趁着河面还没有冻瓷实,捅个窟窿全都塞进去了。 临近午夜的日本领事馆还是灯火通明,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大事,领事大人去了英国领事馆,半天都没回来。 一队日本人走到领事馆的后门,啪啪拍门,等门来了个小缝儿,领头儿的那个把武士刀往脖子后头一横,不耐烦的用日语叫开门。 他身后有两个武士打扮的人押着个五花大绑的孩子,而他们身后一个中国人佝偻着腰,背着个大包袱。 第399章 地牢 这一行人正是付宁他们,付闯扮做那个死了的忍者,徐小宝虽然看起来绑得结实,但是线头在他自己手里攥着呢。 付宁就是最后的那个,他的脸藏在阴影里,手里两支枪顶在两个日本人的腰眼上,逼着他们往前走。 等进了领事馆,付闯抬手就把开门的日本人脖子给抹了,随手拖进了角落。 徐小宝手指一动,身上的麻绳扑簌簌就落了一地。 顺着两个日本俘虏指的方向,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仓库边儿上的一扇门。 一股带着腐败味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付闯把俘虏顶在前头,付宁断后。 转了几个弯儿,一个日本看守背对着他们坐在椅子上,哼着小曲儿,手里掰着只烧鸡。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还没说话,付闯手里的刀就勒上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没说两句话,那个看守就指了指旁边的一扇门。 付宁给徐小宝使了个眼色,孩子推开门一看,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边都是锁得死死的牢门,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窗户可以透光。 徐小宝焦急的一间一间囚室找过去,嘴里不知道叫了多少个“爹”。 总算是在靠近尽头的一间屋里找到了徐凤桐。 透过透气窗看进去,徐师傅被绑在L形的铁架子上,两个铁钩子穿过了他的锁骨往上吊着。 付闯大声重复一个单词,付宁猜他在跟看守要钥匙,可是那个看守这回硬气起来了,梗着脖子一个字不说。 徐小宝可等不得这个,他满眼都是自己的亲爹,手腕一转,从袖口抽出来一根铁丝,两三下就把牢门撬开了。 付闯听着孩子哭着喊爹的声音,对着那看守咧嘴一笑,一刀就给他交代了。 钥匙?对不起,不需要了! 付宁押着的那两个日本人看着躺在血泊里的看守,腿开始打颤了,嘴里开始用中国话求饶。 徐师傅身上的刑具都卸了,唯独穿了锁骨的铁钩孩子不敢动,付闯进去两下就给摘了,翻身把他背在自己背上。 他们一进来,周围的囚室就有人扒着窗户看,见他们背出人来了,那话就没断。 “哥们儿,兄弟!一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抬抬手把爷们儿们都放了吧!都是中国人啊!” “小宝,把牢门都打开,里面人都放出来!” 既然都被关在日本领事馆里了,那跟日本人的关系大概率是不好的。 “我不管诸位是因为什么进来的,但出去之后别忘了这些日子的苦,多给日本人找找麻烦就好了!” 随着付宁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完,囚室也都一一打开了,被囚禁的人们摘掉身上的镣铐,鱼贯而出。 “先生留个名儿,咱们有恩报恩!” “我叫什么不重要,只要各位有仇报仇!” 是非之地不好耽搁,付宁依然逼着两个俘虏走在前头,这一堆人大气儿都不敢喘的跟着。 直到重新站到夜空之下,他们才有了真切的认识:自由了! “各位,出了这扇门就是天高任鸟飞了!走好!” 出了牢门的各方人马互相一抱拳,难掩满脸的激动,忽的一下就跑没了。 身后“咕咚”两声儿,那两个日本人还是迎来了自己的最终章。 付闯可是干这个的行家,一把刀在他手里左右一动,那两个家伙一点儿声儿没出,直接就卧在地下了。 那些难友去哪儿,付宁可管不着,他现在着急的是徐师傅。 除了小宝叫他还有些反应,这会儿眼皮都不抬了,气息微弱。 他们背着人一路狂奔往医院赶,好在租界里医院不少,离得都不太远。 夜间急诊贵,不说诊费,挂号就要二十大洋,护士一看徐师傅这伤,立马就把值班的外科大夫全都搞起来了。 那边医生、护士来回奔走,抢救室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这边付宁忙着找黄琛,老徐找到了的消息得赶紧传给他,毕竟领事馆里他们还留下几具尸首呢。 自从洋行失火,黄琛和杜大爷就搬到租界边儿上的小客栈里住,等着房子粉刷好了再回去。 听说徐师傅找着了,他们俩也坐不住了,都跟着过来看看。 一进急诊部的大门,就看见徐小宝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宝儿,这是怎么了?”付宁抱着孩子往旁边椅子上协,心里闪过了好几个猜测。 “三叔,我爹的手不行了!” 刚才护士出来跟他说,徐师傅的手伤得最厉害,左手少了三根手指头不说,右手虽说指头都在,但是每一个指节都被碾碎了。 “大夫说,他的手就算是保全了,好好儿养着,也永远恢复不了功能了!” 这对一个手艺人来说是残忍的! 伴随了他半辈子的技能和支撑养家糊口的倚仗都没了! 这个打击是毁灭性的! 徐小宝知道自己的爹在手艺上多么的自傲,不敢想象他醒来后会是什么样子。 可这是事实,谁都没有办法。 两天之后,徐师傅醒过来了,看着自己包得粽子一样的手,呆愣愣的,一言不发。 而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天津警察厅传来消息,快手杨跑了! 他也没管自己在领事馆的娘,悄默声儿的就跑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然后是警察总署给黄琛下了命令,说是任务已经结束了,让他立刻离开天津回察哈尔去。 “看来有人活动了。”黄琛没办法,领事馆死的那几个人,总得给他们个交代,只能卸了差事回去。 好在奉天的内乱结束了,老帅再一次坐稳了位子,各地交通又开始恢复了。 付宁把那两千大洋都给了徐小宝,让他好好儿伺候他爹,这件事他们也没有必要再跟下去了。 京城里依然是歌舞升平,冯玉祥通电下野了,段总理的宝座大概也保不住了,张大帅和吴大帅联合起来,这回是铁了心要把他搞下去。 付宁和连安顾不得这些摸不着的大事,因为他们家门口多了个熟人,石头。 自从罗旭在奉天站稳了脚跟,石头就一直跟着他跑前跑后的,没怎么回过京城。 现在他回来了,不仅回来了,他还带着个孩子回来了。 什么情况? 第400章 多事之秋 “大爷。”石头领着孩子给连安打了招呼。 “这是谁家的?” “来,枫少爷,这是你大爷,那个是你三叔。” 看着孩子给他们行了礼,石头才介绍,“这是二爷家的大公子。” 罗旭的儿子?怎么孤零零跑回来了? “大公子?他们家还有二公子啊?”连安随口一吐槽。 石头咧嘴一笑,“兴是快有了。” 付宁不管他们两个怎么耍贫嘴,先把孩子领过来了,“有话进去说,外头齁儿冷的。” 他牵着孩子的手往里走,还逗着孩子说话,你叫什么啊?你几岁啦? “什么情况?”付宁看着会婶儿带着孩子休息去了,才小声儿问。 “二爷发了大火了,让我把孩子带回来托付给大爷,说是就在京城养着了。” 这孩子是1920年生的,现在还不满六周岁,三岁的时候罗旭亲自给他开蒙,取了大名叫罗枫。 罗二奶奶是鲜族人,一直致力于把故国从日本人手里夺回来,为此奔走不休。 罗旭本来是支持她的,但是两夫妻聚少离多,时间长了就受不了了。 前些年不是闹过一次嘛,后来文贞淑收敛了不少,主要也是朝鲜跟日本的实力相差太大,干掉一个两个的高官并没有什么用。 这回连安他们去日本,回来的时候出了岔子,是借道朝鲜回来的,文贞淑又跟国内的一些人联系上了。 要是她还跟以前一样,在国内联络一下,募集点儿资金什么的,罗旭也不会管她。 可这回她带着罗枫一块儿去了,还让孩子传递消息,这可踩了罗旭的底线了。 别说孩子小,不起眼,不会有人注意,真出了事儿,没地方淘换后悔药去! 当即他就把文贞淑给关在家里了,让石头把罗枫给送回京城来了。 石头是个寡言的人,难得说了这么一大套话,嗓子都说得冒烟了,端起旁边的茶杯来,咕咚咕咚就掫进去了。 “那罗枫在这儿待多长时间啊?”付宁挺理解罗旭的,可是快要过年了,不能让这孩子外头飘着吧? “二爷没想让他回去,原话是说,反正连大爷有钱,不会短了罗枫的吃喝,再说他又没有家室子嗣,让孩子多陪陪他,没准儿能红鸾星动。” 这是什么歪理?! 连安气得嗷嗷叫,他是娶不上媳妇的人吗?还用弄个孩子给他招桃花? 想让他给照顾孩子就直说,弄这些个弯弯绕! 没想到罗旭的话还没完呢。 石头转头又跟付宁说:“二爷还说,罗枫的学业得三爷上上心,也不用额外下功夫,就跟晚晚一样养就行。” 还有我的事儿呢? 付宁心里把晚晚的成长过程捋了一下,他也没怎么养啊? 衣食住行都是舅舅、舅妈照顾的,付闯教的功夫,自己也就是农闲的时候有时间跟着补补功课,其他就没什么了。 “哼,二爷想得挺美啊!我养、付宁教,那他干什么啊?你出来的时候,那两口子不会还僵着呢吧?” “那倒没有,我们俩临出来的时候,正好儿大夫上家去了,说是二奶奶又有身子了。” 罗旭这两年确实是忙,炮厂交在他手里,那他就得整出点儿动静来。 旭大爷在东京炮兵工厂那几年也不是白待的,他凭借自己对日本炮的熟悉,鼓捣出了炮厂的第一门自制平射炮,也就是人们说的“辽十四”。 现在正在研究复制英国的迫击炮,也已经有了眉目了。 真的是没有精力看着罗枫,文贞淑又怀孕了,这回反应还大,能放在大儿子身上的精力就更少了。 所以把孩子送回来,还真不是他临时起意。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养呗! 连安和付宁两个冤大头互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甭管别的,先收拾屋子吧。 他们俩正说着给罗枫添置东西的事儿呢,桂平来了,也是一张苦瓜脸。 “你们/你这是怎么了?”三个人异口同声问了一句。 付宁一指后院,“二哥、二嫂又打架了,把孩子送回京城来了,我们俩发愁怎么养呢?” 桂平一指他们家,“我大嫂回来了,抱着我娘哭呢,说是我大哥讨了好几房小老婆,还说要休了她,她一哭连带得遇晴也哭,我赶紧就跑出来了。” 他心里是不认同他大哥的这个做法,看不上关文莺,当初别娶啊?! 借了人家的力,现在攀上高枝了,想追求自由了? 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可是爹妈都在呢,骂也轮不着他骂,在家待得他难受,说上大哥家松快松快,没想到这儿也赶上了麻烦事儿。 他们三个正说话呢,付闯从外头匆匆进来,对着付宁一伸手,“哥,给我小柜的钥匙,我回趟家。” 小柜是付宁家搁细软的地方,平时也动不着,钥匙就一直放在付宁这里。 “你这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付宁一边掏钥匙,一边问他。 “秦大爷有点儿难受,远安给他开了方子,里头有一味人参,跑了几个药房都没有好的,我想着咱们银行的保险柜里有两支,我去拿了先给他用。” 好家伙,这事儿怎么都往一块儿凑啊?! 这个年看来是过不好了! 第401章 小心思 乱糟糟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 桂平家,富海拍着桌子跟关文莺说,他们家的族谱上只有她这一个儿媳妇,他们老俩也就认她这一个儿媳妇,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 隔壁小院儿,付闯把人参送了过来,肖远安把药配齐了,紧着给秦文远灌下去,总算是把老爷子这口气续上来了。 他扶着师父半靠在炕上,用热毛巾给擦擦脸、擦擦手,嘴里也没闲着。 “您就吓唬我吧!我这回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医者不自医了,那药给您灌下去,一时三刻没起效,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开错药了!” 秦文远没说话,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忙前忙后,好像少看一眼就吃亏了似的。 至于连安和付宁,他们也是花了几天时间才跟罗枫熟悉起来。 付宁好歹也是养大了一个孩子的,连安却是觉得新鲜。 罗枫已经是能自理的年纪了,也没什么说不清楚道理的时候,他没事儿就领着孩子上街玩儿去。 付宁这回又不追着付闯了,改追大哥了。 当初追着付闯是怕他什么都教给闺女,孩子年纪小,手上没准儿,再欠了人命债。 追大哥不为别的,是怕罗枫小小年纪学一身的纨绔样儿,没法儿跟二哥交代。 “你纯属瞎操心。”连安他们正坐在茶馆里,要了茶水、瓜子,听着说书的讲故事。 罗枫在奉天可是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虽说也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可是那前后晃荡的小腿,暴露了他内心的兴奋。 “我又不是缺心眼儿,也就带着他听听书、听听戏,还能怎么地?” “听戏也得分地方,你昨天差点儿给孩子带韩家潭去,要是让二哥知道了,准得提溜着刀追着砍你!” 连安剥了个花生往天上一扔,准准的落在自己嘴里,对着小罗枫一挤眼。 “咱们家的孩子就得有见识,你这样的母鸡带不出海东青来!小枫,中午想吃什么?跟大爷说!” “嗯~~~,干炸丸子!” “又吃这个?咱爷儿俩中午去丰泽园,葱烧海参怎么样?” 付宁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儿,重重叹了口气,插了句话,“我不去!我要去惠丰堂,吃烧烩爪尖和乌鱼蛋汤!” “你还点上菜了?啃啃你那手指头得了!” 他们俩抬着杠,罗枫看着热闹嘿嘿的乐。 周围的茶客们小声儿议论着最近的时事,从一个多月之前徐树铮在廊坊让人毙了,说到前些日子东三省独立。 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冯玉祥通电下野之后,说是出国到欧洲考察去了,可有人说他去了北边。 在这些人的嘴里,自己跟那些大帅、总理差的就是个位置,要是让他站在那儿,保准儿能怎么怎么样,嗐,没那个命! 直说到茶馆掌柜的出来,挨着桌儿的倒茶说好话,“爷们儿,再续点儿?咱们这书可说得不错,您多捧捧场,时事啊,少说!都得平安不是?” 眼瞅着就到了年根儿底下,罗旭还是没来接孩子,只发了封电报来,说是厂里忙得过年只放五天假,罗枫就不回去了。 除夕那天,孩子偷偷儿躲在屋里哭,可把连安心疼坏了,拿着手绢给他擦眼泪。 “小枫,不哭啊!先在大爷家过年,等过元宵节的时候,我给你买灯笼,咱们逛了灯会,我就带你回奉天! 我得好好儿问问你爹,有他这么当阿玛的吗?咱们小枫多好啊,他要是说顾不上你,我抱着你就回来!咱们还听书看戏去!” 好不容易给孩子哄好了,高高兴兴吃了饺子、守了岁,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付宁靠在书房的榻上,问了连安一个困扰了自己多年的问题,“你说旭大爷看上二嫂什么了呢?” 要说美貌,文贞淑也就是占个清秀。 要说才情,能跟活书库说个有来有往的也不可能。 要说温柔体贴,更谈不上! 那罗旭这些年到底在意的是什么呢? 连安坐在榻的另一头儿,把玩着当初那块能照出地图的玉佩,他年年都得拿出来看看,还让付宁帮着参详,可惜一直也没有结论。 “这个事儿,我能猜着点儿,你啊,不了解罗旭。” 旭大爷是个宗室子弟,皇朝结束对他们的影响可比普通人大多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活上。 他们大都能顺应潮流,能接受现实,甚至还能利用自己的所学所知讨生活。 可是有几个心里不翻腾的? 文贞淑身上最大的标签是什么? 复国! 连安觉得,罗旭是把自己心里那点儿小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想着看着她们的努力奋斗,成了,自己多一份儿成就感;不成,更是让自己认清现实。 “啊?二哥是这么想的?他可是我见过的人里,活得最明白、最通透的了!当初在日本,还是他给付闯跟革命军牵的线呢!” 连安把玉佩往桌子上一放。 明白归明白,通透归通透。 罗旭当然看得清事态的发展,也能看出前朝的积重难返,但是在他心里的隐秘角落里,大概也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跟他喊着“复国”! 所以文贞淑是干了他不敢干、不能干、不知道怎么干的事儿! 带着他的那一点点的虚无缥缈的梦,他才是如此的包容。 付宁是真的被震撼了,那要这么说,罗旭跟文贞淑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那罗枫怎么办?真咱俩养着?” “过去看看吧。” 过了正月十五,连安没有食言,真的和付宁一起,带着孩子杀到奉天兴师问罪去了。 到了罗旭府上,冷冷清清的,一点儿过年的意思都没有。 府里的下人本就不多,又有几个回家过年的,只有个小丫头无处可去,陪着文贞淑,顺便干点儿杂活儿。 旭大爷天天早出晚归的,要不是厂子里还有食堂,他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倒不是文贞淑真的绝情至此,她怀这胎的反应太大,一点儿烟味儿、油味儿都闻不得,吃不下去东西还吐得厉害。 现在罗旭不用关着她了,你让她出去跑去,她都没那个精气神儿了。 连安对罗枫这么上心,是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系。 要不是为了救他们,文贞淑不会再回朝鲜,也就不会再跟那些人搅和得这么深,也就没有后头这个事儿了。 看着罗枫跟撒了欢儿的小马驹一样,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上蹿下跳。 连安跟罗旭说:“这孩子还是在自己家有精神,你真的要把他送到我那儿去?” 旭大爷看着儿子也舍不得,那真是他亲手带大的。 “先跟着你们几天吧,在这儿怕跟着跑偏了,教他鲜族话可以,但是这么小就跟着一块儿掺和不行。” 罗旭在他们俩耳朵边上小声儿说:“东北王现在实力上来了,手已经开始往关里伸了,没准儿过几个月,我们又跟着入关了。” 付宁的眉毛跳了几跳,自从连安跟他说了罗旭的小心思,他现在听这话总是觉得有歧义。 既然要回去,连安干脆带着罗枫在奉天城里里外外玩儿了个通透,才踏上了回京的火车。 天气开始转暖了,越往南走越暖和。 眼瞅着就到站了,火车却缓缓停在了铁轨上。 出什么事儿了? 付宁从车窗里伸出头去,使劲儿往前张望。 有几个举着信号灯的人跑着上了车头,一会儿就听见前头就有人议论。 “听说城里出事儿了!学生们大游行!警察、当兵的都去了,火车不让进站,咱们得等着,看来今儿个这事儿不善呐!” 学生?游行?! 晚晚! 第402章 飞来横祸 章节等待处理或审核未通过 第403章 不行了 听见这话,付宁身上一哆嗦,脚底下一软,差点儿直接坐在地上。 他还没说话,晚晚喊了一声“姥姥!”,飞也似的就扑过去了。 付闯从背后揪着他的衣服,把他提起来,架着他的腰快步往前走。 走近了才看见是两个学生打扮的年轻人背着舒氏,富海拄着棍子跟在一旁走着。 晚晚已经拉着姥姥的手,一声一声的叫着,但是老太太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付宁把舅妈从学生背上接过来,看见她半边脸上都是血渍,额头上有个大口子,最要命的是脖子侧面插着一片瓷碗碴子。 不住跟那两个学生道了谢,付宁在身上上下摸索着掏出了几块大洋,一个劲儿的往人家手里塞。 但是那两个孩子推辞着就是不要,最后干脆转身就跑了。 付闯随身带着金疮药,可是那瓷片扎得极深,他怕动一动就会大出血,只能在表面撒一点儿药。 他让晚晚扶着老太太,把她轻轻放在自己背上,一路往家跑。 刚才路上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在执政府门口连死带伤了好几百人,那血流得哗哗的,附近的医院都塞满了人。 他们现在去医院,怕是急诊部的门儿都进不去。 只能先回家,就算肖远安不在,还有秦大爷呢! 付闯和晚晚在前头嗖嗖跑,付宁搀着富海在后头走。 他想叫个黄包车,可是一路上连个车轱辘声儿都没见着,富海也六十多了,跑了这半天,早就跑不动了。 付宁就把他也背起来,这样跑得还能快一点。 他们到家的时候,秦文远已经在屋里给舅妈裹伤诊脉了。 秦大爷过年前身上就不爽利,这些日子更是躺着的时候多,可听说了舅妈的情况,他还是挣扎着起来,过来给她看伤。 “咳、咳……”秦大爷拿着块儿手绢捂着嘴咳了一阵儿,跟富海说:“老哥哥,不是我不尽力,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秦文远的医术大家都知道,他这么说那就真是没法儿救了。 晚晚伸手捂着嘴,蹲在地上呜呜的哭。 付宁拉着大夫的手,不停的追问:“我舅妈是失血过多吗?把这个瓷片起下来,是不是还能抢救一下?!” 秦大爷摇了摇头,“这个伤我已经给她处理好了,不是这儿的事儿。” 他指了指脑袋,又拍了拍肚子,“她这两个地方都坏了,我用针封住了她的生气,还能吊两天命,不是还有个在外地的儿子吗?赶紧让他回来吧!” 桂平刚一进门就听见了这句话,脱口就是一句,“不可能!我早上走的时候,我娘还好着呢!” 他也不跟在场的人打招呼,旋风一样就刮到屋里去了,可是舒氏就这么静静躺在床上,胸口的起伏都不明显了。 “娘!娘!您睁开眼看看我啊!” 桂平的哭喊声从屋里传出来,晚晚靠在门边上哭,桂平媳妇抱着孩子也哭。 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被哭声传染了,也咧着嘴哇哇的哭嚎着。 秦文远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听着这一片哭声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他是大夫,不是神仙,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富海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他几十年的伴儿啊!从来没想过,缘分就断在今天了! 用拐棍狠狠杵了几下地,他对着里屋喊了一声,“桂平!给你哥哥发电报去,让他赶紧回来!” 付闯听着桂平还在哭,擦了擦眼睛进了里屋把他拽出来了。 桂平眼睛都肿了,走路都是跌跌撞撞的。 付宁不放心,让付闯跟着他去,顺便给罗旭也发个电报。 他们这哥儿六个就只有这么一对儿老家儿,谁没吃过舅妈做的饭啊?! 于情于理,罗旭都是该回来一趟的。 桂平媳妇在公公的打发下,到老俩住的那屋,从箱子底下翻出了装老衣裳,搁在一边儿备着。 付宁也扶着门框站稳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寿材也没有呢。 他拖着脚步往胡同外头走,正跟连安走了个对面。 “这是怎么了?”连安抱着罗枫站在连府门口问。 “舅妈不好了,我去看看寿材。” “啊?!”连安一听,赶紧叫门房把孩子领进去,“我跟你一起。” 秦文远下针比肖远安还是老练,舅妈虽说一直在昏睡,但是三天了,这口气儿一直还在。 “大爷,能让我娘醒一会儿吗?跟我们说说话也好啊。” 听着桂平的请求,秦大爷把舒氏的衣服前襟撩起来让他看,老太太肚子上有个紫黑色的大脚印子。 “她这里头都碎了,醒过来可是疼啊!再说她的生气就那么一点儿了,还是等你哥哥回来吧,好歹说句话啊。” 话音还没落,院门“咣当”一下被人推开了,桂康站在大门口就拉着长声喊了一声“娘!” 这么多年没见过他,桂康的身材是胖了不少,一个人几乎就把大门口堵严实了,那圆滚滚的肚子朝前顶着,把军装的扣子都快崩飞了。 他身后是四个马弁,再后头才是关文莺领着李遇晴。 看着他这个架势,付宁先是一皱眉头,这个排场太过了吧? 念头刚一转,桂康已经到了桂平跟前,抬手就是两下子,打得桂平的两颊立马就肿起来了。 “你怎么伺候的?!” 付宁见他还要扬手,赶紧过去挡在桂平前头,付闯跟连安是一人一只手把桂康抱住了。 “别跟你弟弟跟前耍威风了,进去看看你娘吧,她这一口气就是等着你呢!” 富海请秦文远把针起了,这两天饶是针封着,参汤灌着,舒氏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他还以为撑不到大儿子回来了呢。 随着最后一根银针离体,片刻之后,老太太呻吟着微微睁了睁眼睛,等看清楚围着自己的这一圈儿人,她心里就有数儿了。 舅妈费劲的抬了抬手,抓着晚晚的胳膊,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外孙女啊,舍不得啊! 再看看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还有那个做了几十年枕边人的男人,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了下来。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关文莺身上,嘴唇不住的翕动。 晚晚把耳朵凑过去听了一阵儿,就起身跑到外屋去了。 舒氏伸手把大儿媳妇叫过来,这是个命苦的,遇上了自己那个没心的大儿子,日子过得艰难。 老天有眼,让她拖到了现在,最后自己还能给她些保证。 这会儿晚晚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纸花。 第404章 三不去 晚晚按照姥姥的吩咐,把小白花别在了关文莺的鬓边,引着她到了炕边儿上。 关文莺跪倒在地上,把额头贴在舒氏的手背上,大颗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时运不济,嫁给桂康之后没过几年的舒心日子。 可是公公婆婆待她都好,在最难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保住了她的性命,也保住了女儿的命。 她从心里感激他们。 本来她也是刚回到哈尔滨,东西都没收拾利落呢,接着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跑了回来。 舒氏费劲的动了动手指头,嘴上对关文莺说话,眼睛却盯着大儿子。 “莺儿,你这就算是替我戴了孝了,三不去占了两个,以后把腰杆子挺直了! 你有娘家,以后许你不要他,他不能休弃你!” 舒氏说话已经很费劲了,断断续续的说到最后,就只有气声了。 可是屋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硬是让她这一番话,传到了该听见的人的耳朵里。 三不去: 无所归者不去; 守过公婆孝者不去; 先贫贱后富贵者不去! 有这三种情形的,是不能休妻的,但是一般没有人这么较真儿,只能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桂康脸上僵了一瞬,立马就换上了一副悲戚的面皮,咕咚一下跪倒在地上,“娘,您放心吧,我们指定能把日子过好了!” 舒氏已经没有精力去听他说什么了,她开始胡乱着念叨亲人的名字。 丈夫、孩子、孙子、孙女,还有自己早去了的女儿,和一手带大的外孙女。 她的生命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流逝了,气息越来越微弱,直到再也没了动静。 秦文远摸了摸她的脉,对着众人摇了摇头,这一下就像是按动了什么开关,哭嚎声一下子就放出来了,震得屋顶都颤了三颤。 关文莺放开声音哭了几声,使劲抹了两把脸,站起身来。 她是这家的长房长媳,必须得担起责任来! 先把富海挪到西屋去,请连安陪着,别让老人家看着了,太伤心。 指挥着付宁和桂平下了门板,她跟桂平媳妇给老太太穿上装裹衣服。 然后桂康和桂平扎上孝带挨家报丧去,特别是老太太的娘家得先去。 娘家不来人,这接下来的事儿都没法儿办。 晚晚带着弟弟妹妹在东厢房待着,付宁带着付闯上街去买香烛、纸钱、供果,再跟订好了的白事铺子说一声儿,让他们来搭灵棚。 一通儿安排下来,院子里的人都动起来了,忙而不乱。 等到灵棚搭起来了,舒氏的尸首也在寿材里安放好了,灵前点起了长明灯,一波一波来吊唁的亲戚们也前后脚的到了。 桂康跪在地上,拍着胸口嗷嗷的哭,还礼的时候,脑袋在地上磕得邦邦响。 来吊唁的亲戚们都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这么多年没见,怎么也得寒暄几句,末了再加上句:你多孝顺啊!你们老太太得了你的倚了! 付宁懒得看他那套唱念做打,钻到小厨房里给桂平媳妇打下手,烧烧水什么的。 桂康孝顺? 这么多年也没回来看看他亲娘,也没说把老太太接到哈尔滨去享享福。 舅妈这辈子除了给他操心,就没沾了他的光! 连根针都没得了,年年过年东北送来的东西都是人家关家出的,他还好意思说。 他这边儿心里吐槽着,桂平媳妇脸色也难看。 对这个没见过面的大伯子,她现在意见大了! 当初她嫁进这家的时候,桂康都没露面儿,这刚一见面,他抬手就给了桂平两下子,现在脸上的印子还没下去呢!凭什么啊?! 而且听着婆婆最后跟大嫂说的那话,就知道这家伙多不干人事儿了! 她一边儿洗着茶碗,一边儿烧着开水,心里气儿不顺,把杯子敲得当当响。 过了两天,罗旭也从奉天赶过来了,还带着关文慧一起。 自己的娘家人到了,关文莺的底气更足了。 付宁他奶奶没的时候,就在家里停了三天的灵,那时候穷,多停一天就得多一天的挑费。 现在关文莺做了主,舒氏在家要停七天的灵,灵前的香烛得找专人看着,这是香火,可不能断了! 付宁和桂平两个人就轮流看香火,桂康实在是太胖了,跪也跪不住,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再过一会儿就靠着灵棚的柱子打上瞌睡了,呼噜打得山响。 付宁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给香炉里又续上新的香,今天是头七,明天就该出殡了。 他刚拿出白蜡烛,打算把长明灯也续上,就看见从正房里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一个人。 “舅舅,您干嘛去啊?”付宁一看是富海,赶紧站起来去扶他。 老头儿这两天可是显老了不少,本来是花白的头发,这回几乎都白了,走路也抬不起来脚了,踢里踏拉的拖着步子走。 “我去门外头,给你舅妈烧点儿纸。” “我们这儿烧着呢!这些天就没断过,您不用结记着。” 富海根本不理会付宁的话,低着头儿直直的就往门外走。 “你们烧是你们的,我烧是我的!” 付宁见拦不住他,就搀着他一条胳膊,想着把他扶出去,看着他烧完纸再给扶进来。 谁知道,刚一出院门,他就觉得手臂一沉,再看富海已经是合着眼睛,往地上软倒了。 “舅!舅!快来人!” 第405章 出殡 院里的人听见付宁的声音,都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七手八脚的就把富海给抬回屋里去了。 肖远安这两天一直在这边帮忙,看见这个情形,赶紧就提溜着自己的药箱子过来了。 他用银针刺了富海的人中,还在耳朵上挤出两滴血来,又把了把脉,找了个大药丸子给桂平,让他搓成小球给老爷子吃了。 忙活了一通儿,富海这口气儿总算是捯上来了。 桂平后怕的握着他的手,“爹啊,您可不能再吓唬我们了!这多悬呐!” 这几天守灵大家都累得够呛,明天出殡更是个大场面,付宁让李家人都去休息了,他自己在灵棚里守着。 付闯和晚晚在一边儿陪着他,晚晚这两天都哭麻木了,眼神都有些呆滞,机械的跪在瓦盆边儿上烧纸钱。 付闯帮他看着香火,想让他能安稳的迷瞪一下。 付宁也承他的情,这两天自己虽然不像桂康、桂平一样前后的跑腾,也没闲着,确实是累了。 他跪坐在棺材边上,靠着柱子稍微合了合眼。 这一闭眼他就觉得自己睡着了,要不怎么又看见二姐了呢? 十六、七年了,二姐还跟当初一样,油亮的大辫子,辫稍儿都能耷拉到大腿上,年轻的脸庞上不见一点儿岁月的痕迹。 付宁感叹着自己已经老了,三十多岁脸上都开始有褶子了。 他跟在后面跑着,叫着二姐的名字,可是梦里的人却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这条路不知道跑了多久,前面突然变成了两个人,二姐旁边站着的不是舅妈吗? 也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就跟二十年前付宁刚刚在阜成门的院子里醒过来时一样,蓝布旗袍、梳着圆髻,利利落落的样子。 她们站在路的另一端,笑吟吟的看着付宁,路中间开始腾起白烟。 就像火苗舔舐画卷一样,路和他的亲人一起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付宁伸着胳膊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路烧到了他脚下,他着急一蹦,却把自己惊醒了。 还是在灵棚底下,他还能看见付闯跪在他前头,正给香炉里插上新的线香。 而晚晚伏在蒲团上,好像也睡着了。 定了定心神,又拿起一沓子纸钱放到盆里,看着青烟升腾,他心里默念着:你们一路走好吧,我们都会好好儿的。 正想着,晚晚也醒过来了,趴在蒲团上睁着迷茫的眼睛四处看。 她看见付宁盯着火苗出神,就凑过来小声儿说:“爸,我做梦了,我梦见姥姥了。” “梦见什么了?”付宁把闺女搂过来,一下一下的给她顺着头发。 “姥姥也跟你现在一样,就这么抱着我,跟我说,你好好儿的,好好儿上学,将来找个好人家,我们宝儿要一直高高兴兴的。” 晚晚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趴在付宁的肩膀上抽泣,眼泪把他的衣服洇湿了一片。 “后来呢?” “后来姥姥就走了,我使劲追也追不上,有个年轻的女人在前头等着她,一拉她的手,两个人就没了。 那个女人挺年轻的,梳着大辫子,看见我就笑,光笑不说话,她是谁啊?” “是你娘,她接姥姥来了。” 父女两个在灵前互相依靠着,边说着话边往盆里放着纸钱。 一股小风刮过来,带着纸灰还有没燃尽的纸钱打了个旋儿,那明明灭灭的火炭腾在半空,又忽的散去,像是临别时的挥手。 “晚晚,她们走了。” 桂平累了几天,可今儿个夜里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着出来替替付宁,让他也歇会儿,正好儿看见了这旋风。 他擦擦眼睛,接过纸钱,“我娘回来了?她也不说看看我!” “你姐接她来了,自然是来看我们。” “哼,她们都偏心!” 等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白事铺子里的人就先来了,在新垒的大灶上煮面条儿,也没有什么卤子,就一碗三合油,谁吃谁自己浇。 先是抬棺材的杠夫们,一人一大碗白面面条,底下都卧着两个鸡蛋,不够吃再盛,绝对管饱。 然后是上门的亲戚们,互相让来让去的,也都吃一碗,坟地可不近,这一上午都得靠这顿早饭顶着呢。 等到天光破晓,先生在门外喊着“起灵~~~” 桂康手里的瓦盆“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哀声四起,鼓乐班子在前头吹吹打打的引路,一班孝子贤孙送了老太太西去。 等从坟地回来,李家的院门口儿放了一盆水,水里有把菜刀,进门的人都把菜刀先翻个个儿,然后再迈步进门。 院子里的灵棚已经拆了,摆上了八仙桌,桌子上也摆好了干果、蜜饯、点心,送葬回来的人们都喝口热茶,吃口点心垫吧垫吧。 主家摆了酒席,答谢亲戚朋友们的帮忙,也是给这场葬礼画一个休止符。 再往后的事儿就是主家自己的了,不用劳动亲戚朋友们跑腾了。 付宁跟着守过了三七才启程去宣化,走的时候特意让付闯和肖远安多看着点儿富海和晚晚。 去冬降水又不多,他担心今年会不会又是灾年。 晨丰二号已经见了雏形,他已经提了申请,今年将在北方的农事试验场开展较大范围的论证。 如果论证通过,明年就可以开始小范围换种了。 晨丰二号是在一号的基础上,保持耐旱特性的同时,把产量再往上提二、三十斤。 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奉直联军都已经进了京城。 三一八那天出的事儿,是谁都压不住的,饶是他段总理又是下跪、又是道歉、又是缉凶,还说要一辈子吃素忏悔,也改变不了他要下台的事实。 南方的军队开始蓄势,而奉直联军内部也不安稳,吴大帅想压住东北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切就像是看似平静的火山口,表面上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底下早就沸腾了,就差那么一个契机,它就能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赵家庄的日子还是那个样儿,好像山外头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都影响不到这儿一样。 付宁这些日子没事儿就爱往赵三爷家跑,自打三奶奶没了,三爷爷的身子骨儿也不比从前了。 经了舅妈这档子事儿,他突然直观的意识到,那一辈人都开始逐渐凋零了,心里有些唏嘘,更愿意跑去听这些老人们念叨了。 “付宁啊,你给青山家的孙子补功课呢?”赵三爷摘了几个酸杏递给他。 “是,那孩子隔两天就过来一趟,倒也不费什么事儿。” “他们家的算计太精明了,明摆着是把你架上去了。” “没办法啊,三爷爷,我守着这块儿地方,要想消停的种地,不围他不行啊!县官不如现管,他是赵家的族长,也是事实上的村长,他说话还是好使的!” 赵三爷认同的点着头,“他们家那个三小子,原来只说是读书读傻了,现在看是傻精傻精的。” 爷儿俩聊了几句闲话,付宁就回去看他的玉米了。 等到了晚上,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啪、啪、啪”,院门被叩响了。 第406章 归队 付宁睡得沉,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苗诚和苗义都已经起来了。 他们俩轻轻走到门口问了句,“谁啊?” 后面就没动静了,付宁心里不踏实,从枕头边上把手枪捡起来,把里屋门开了个缝儿往外张望。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苗诚在门外说了句,“先生,黄爷来了!” 黄琛?这深更半夜的他不在张家口待着,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 等他看见疯子的时候,睡意全没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苗诚和苗义就点了点头,到院门望风去了。 “出什么事儿了?有人追杀你?” 不怪付宁会这么问,现在的黄琛一身的粗布短打,脑袋上扣了个破草帽儿,脸上都是尘土。 露在外头的胳膊腿都涂黑了,腰里鼓鼓囊囊的,手里还提着根扁担,一副脚夫的打扮。 听了他这句话,黄琛咧嘴一乐,露出了一排大白牙,“要是有人能给我逼成这样儿,我肯定到不了你跟前,直接就带着他一块儿上路了。” “那你这是……?” “我要归队了!”黄琛说这句话的时候,收起了一贯的嬉笑,整个儿人严肃又认真。 “归队?你归到哪儿……”付宁还没问完就自己悟了,黄琛虽然与北洋政府的高层有些往来,但他是同盟会员! “那你察哈尔的差事怎么办?”既然疯子现在没有性命之危,那他也是就没那么紧张了,拎起茶吊子给他倒了碗水。 “挂印而去!怎么样?是不是潇洒率性?有没有魏晋风度?” 听得付宁一撇嘴,还魏晋风度?您直接说自个儿是偷着跑的多好! “让人盯上了?” 见付宁根本没接自己的茬儿,黄疯子也不瞎逗了,从鼻子里挤出了个“嗯”。 他这些年在北方可是没闲着,不仅仅是察哈尔,京津、河北,甚至是奉天都有他的眼线。 通过这些暗桩收集到的信息他筛选之后都会传递给南方政府,那边有专人从中分析判断北洋政府的政治、经济、军事动向。 上回在天津折腾了一阵子,不仅仅是帮付宁了了文物那件事的尾巴,他也是第一时间收集到了奉直联军的情报。 但是这些情报只有他这么一个出入口,不管是信件、电报,或是专人送达,他这里联系的频率都太高了。 终于是让人注意到他了。 干了这么多年的暗探,这点儿事儿还不至于让他手忙脚乱,要想遮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但这个时候,南边来信了,让他即刻南返,有重要任务。 为了安全,几封电报发出去,他的情报网立刻就沉寂下去了。 就像他对付宁说过的,这些人都是普通人的身份,只负责收集资料,并不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所以一旦沉睡,外人就很难找到他们。 手下的几个孩子也都分批打发走了,他才留下了一封辞职信,换了装扮悄悄离开了张家口。 到付宁这里来,首先他肯定是信任付宁,不会因为什么利益卖了他。 再有就是得跟他说一声儿,再去张家口的时候,不要去警察厅找他了,免得引火烧身。 “不仅是这个吧?有什么要我做的?” 付宁可是了解他,这家伙就是个夜猫子,绝对的无事不来! “嘿、嘿。”疯子胡撸了一下头发,凑过来说:“我想在你这儿存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 “电台。”黄琛从门外拎进来个手提箱,“我路上带着这个太扎眼,你给找个安稳地方,我肯定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再给我。” 存是好存,可付宁每年有一半儿的时间不在这里,黄琛也不可能就准准的按照他的时间来。 除非……有个隐蔽的地方,让他自取。 “等天亮了,你跟我去个地方,我把电台藏在那儿,不管我在不在,你需要的时候都能直接去拿。” “行,你这儿有吃的吗?我一天就吃了早上一顿!” 这大半夜的上哪儿给他找饭去啊?! 看看苗诚和苗义两个棒小伙子,他们家就没有剩饭这一说儿! 付宁领着他去了厨房,翻了半天就找出来半块儿贴饼子,在上头给他顶了块儿咸菜疙瘩。 “先吃一口垫吧垫吧,等有点儿亮了我再给你抓挠吃的。” 看着黄疯子咬了一口玉米面饼子,在嘴里嚼半天,咽下去的时候一脸满足。 他就想起在张家口的时候,他们一块儿下馆子,那也是珍馐美味一大桌啊。 “让你回去干什么呢?” “肯定还是暗探,咱从前清那会儿就干这个了。”黄琛嚼着饼子,靠在灶台上跟付宁闲聊。 “兄弟,过不了两年,你琛哥指定杀回来!我们马上就要北伐了!” 黄琛在锅盖上点了几下,说先头部队已经开进了湖南、湖北,等站稳了脚跟,就转头东进,然后一路向北。 “付宁,你一定要好好儿看着!等到咱们南北一统了,政令就能上通下达,国家力量不会再内耗,大家拧成一股绳,国家就会好起来了!” 看着他挥舞着饼子说着这些话,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付宁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等到东方发白了,付宁从缸里挖了两碗白面,让苗诚到地边儿上掐了把野苋菜,在院子里的灶台上做了一大锅片儿汤。 又贴了一锅菜饼子,除了他们吃,剩下的都给黄琛装上了。 他提起手提箱,带着黄疯子绕过山神庙的院子,到了河对岸的秘密基地。 当他们从山缝儿里挤出来的时候,黄琛一脸的惊奇,“好家伙,这么隐蔽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这个地方还是桂平跟小吴找着的呢,当年是闲的啊!” 付宁去看了看他种在这儿的实验玉米,地头上搭了个窝棚,黄琛往木头架子上一躺,“好地方啊,你拿来种老棒子可是浪费了!” 第407章 辞路 “给你不浪费?你弄点儿枪炮子弹,是能吃还是能喝啊?” 黄琛也不跟他斗嘴,自顾自的四下张望,不住的说着“好地方”。 “老刘怎么样了?”付宁问起了刘俊生,自从他驻扎乌兰察布以后,得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他还是连长,这哥们儿,点儿背!” 黄琛一翻身就坐起来了,他跟刘俊生一直都有联系。 从民国初年外蒙平叛开始,他们就想把刘俊生身上原来二十镇的印记抹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这大哥太轴呢,还是机缘巧合,这个印记是一直洗不掉。 即使张绍曾后来离开了绥远,他也调防去了锡林郭勒,但是提起刘俊生,大家还是会说:哦,就是那个二十镇出来的小连长。 后来他跟冯管带联系上了,同是出身于二十镇,他们也算是天然同盟,可惜冯玉祥几上几下,位子一直坐不稳。 连带的刘俊生也是要上不上的,一直蹉跎着。 “好几次都要提拔他了,结果又赶上冯管带下台,就停滞了。 不过你大哥每年给他一千斤粮食,他就自己偷偷儿扩军,现在他手底下是个加强连了,战斗力在察哈尔和绥远都是数得着的。” 不过要是这么说,刘俊生也算是找到自己的归属了,他那个农场放在榆林还真是合适!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待到天光大亮,付宁拍拍屁股就打算走人了。 “你歇一会儿吧,电台你自己藏,歇够了自己走,不用跟我说。” 疯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付宁不知道,只是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让苗义过来看看,那个时候黄琛就已经不见了。 南方政府的军队也不是铁板一块,同样是派系林立,得有带头大哥领着,要不就是一盘散沙。 湖南、湖北那边打得还算顺利,可推到孙传芳的地盘上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边胶着起来了,北方也不是一味的看着,而是忙着对付冯玉祥原来下辖的部队,南口一战更是给他们打散了。 还是冯玉祥回来力挽狂澜,在苏联的支持下,他在热河、察哈尔、绥远收拢了国民军的残兵,在五原誓师易帜,然后就带着部队西出潼关,救西安去了。 杨虎城、李虎臣孤军坚守西安城整整八个月,弹尽粮绝之际总算是盼来了救兵。 付宁在报纸上看见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他都从宣化回来半个多月了。 “好家伙,周围打得这么热闹,京城里连个水花都没翻起来。” “你这个周围太远了,少说都得一千多里地呢,谁会在意它?这里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乱也该是最后才乱呢!” 听着连安的说法,付宁不否认这代表了一大批人,所以现在京城里是歌照唱、舞照跳,八大胡同的红灯笼依然亮得晃眼。 到了十一月底,张大帅在天津成立了安国军,自己领了总司令的位置。 还张罗着要去天坛祭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要登顶了。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议论他的,有扒他早年发迹史的,有说他和几位姨太太的爱恨情仇的,还有扒拉他家里那位少帅的桃色新闻的…… 总之,他们这一家,不知养活了多少印小报的。 年前,罗旭也回来了,他又添了个儿子,孩子太小受不了颠簸,他就自己回来陪着罗枫过年了。 “你说你这个当阿玛的心怎么这么狠?!暑假小枫说回去住两天,你都不让,再过几年他都不认得爹娘、弟妹了。” 罗旭也没办法,他现在忙得陀螺一样,又不放心把孩子交给文贞淑,只能让他在京城飘着,至少这些叔叔、大爷跟着,不会跑偏了。 不会吗? 付宁努着嘴,用下巴指了指连安,“跟着他,不跑偏?!” 哥儿仨正说着话,会叔过来说,秦大爷上门来了。 这可是稀客! 自从舅妈那档子事儿之后,他们都还没见过秦文远呢。 他这两年深居简出,今天上门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事? 就看见秦文远穿了一身缎面的长袍,戴着瓜皮小帽,把那齐脖子的屁帘儿整整齐齐的压住。 脚上的黑布鞋一看就是新的,鞋面上一点儿尘土都没有。 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个篮子,上头盖着块儿干干净净的蓝布,走得很慢,但是腰杆儿尽量挺直了。 连安带着罗旭和付宁迎到了垂花门,“大爷,有什么事儿叫我们一声儿就行,您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哈哈,几位爷都在,这下我可是省事了。” 秦文远打着哈哈给他们行了个礼,唬得三个人赶紧上来扶,这大爷可是救了他们不止一回,什么事儿让他这么客气啊? 等进了屋坐下,秦文远也只是跟他们说说闲话,说说他住到这里之后的事,说说肖远安。 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掀开篮子上蓝布,掏出来一对盖碗儿放在连安跟前。 “连大爷,这一对儿斗彩的盖盅儿是我在储秀宫得的,用过些时日,您要是不嫌弃就留个念想儿。” 罗旭和付宁也一人手里给放了一串珠子,不同的是,旭大爷那一串是翡翠的满绿小珠,足有一百零八颗。 付宁的是一串儿十八子,木头珠子搭着白玉的顶珠和佛头,深褐色的流苏都是上好的丝线做的,在阳光底下闪着光。 “闯爷我天天得见,他那份儿我单给他,你们还有位兄弟不是留洋去了吗?麻烦几位转交一下。” 秦文远说着从篮子底下拿出个木头盒子,打开了往桌上一搁,里面是一方砚台。 把东西都分完了,他提起空空的篮子起身就要回去。 付宁先他一步站起来,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借个力。 三个人又把秦文远送出了大门,临走大爷又给他们行了个礼,说了一句,“以后多多看顾远安,谢谢了!” 待他都走得没影了,哥儿仨才回去,连安和罗旭都是一脸的凝重,而付宁是不明所以。 “秦大爷这是啥意思?远安要说亲了?让咱们帮衬帮衬?” 连安摇了摇头,“老爷子,这是辞路来了!” 什么是辞路? 见付宁不懂,罗旭给他解释了一下。 有的老人家上了年纪,觉得身体要撑不住了,就趁自己还体面的时候,到亲戚朋友家转一转、说说话,算是这辈子告别了。 “啊?!那就是秦大爷他……” “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第408章 逝 秦文远出来走了一圈儿,连富海那儿他都去了,给留了一杆烟袋,说是早年间底下人孝敬的。 黄铜的烟袋锅子,紫檀木的烟杆儿,白玉的烟嘴儿,无处不讲究。 富海捧着东西,半天没说话,最后擦了擦眼角儿,拉着他的手,就说了一句,“老兄弟,保重啊!” 自那之后,秦大爷就再也没有露面了,不过肖远安说,他脉象还好,就是人总是疲累,老是躺着。 自从知道他出门去辞路了,肖远安就小心翼翼的守着,每天都熬些参汤,看着他喝。 甚至睡觉都搬到师父炕上去了。 秦文远不让他一起住,老头儿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不好意思也怕孩子嫌弃。 肖远安不由分说的把自己的铺盖搬了过来,“您把我从小庙领出来的时候,我也就刚到您大腿。 现在我高您一脑袋,您养我这么多年,还教我本事,我要是嫌弃您,那可就不算人了!” 在他全天不离身的伺候下,秦文远顺顺利利的过了年。 等到破五的鞭炮一响,大家心里都一松,觉得大概是没问题了。 这老人呐,最怕过冬天,只要是把这一冬熬过去了,大概率还能再活一年。 可是到了初七,秦文远开始嗜睡了,什么症状都没有,就是睡不醒。 连安觉得这跟自己那年渡劫的时候差不多,大家都讨论着要不把老人家也往付宁他们家抬一回。 可是还没动手,秦文远已经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了。 肖远安是个大夫,这两年也开始独自看诊了,生离死别见过不少,但真轮到自己了,才知道这个疼是个什么滋味。 王四姑和刘公公跟着一块儿帮忙,大过年的白事铺子都关门了,付宁和付闯只能自己动手帮着搭灵棚。 上门来吊唁的除了付宁他们兄弟几个,就是小庙里那三个老太监了。 秦文远从来不说他家里的事儿,大家也不知道这个世代行医的秦家到底在什么地方。 “远安,秦大爷身后事怎么安排啊?”付宁在棺材前摆上供桌,点起长明灯,问起下一步的计划。 肖远安抽了抽鼻子说:“我问过师父,他每次都说把他烧成灰,找个地方扬了就行,可我不能这么干呢!” 小庙里的三爷正拈了香往香炉里插,听了这话就插了句嘴。 “你师父是心里有怨气,他因为家里的事儿遭了难,可他们家的人把他送进宫里之后,一回也没来看过他。” 难怪呢,大爷从来没有找过家里人。 肖远安前些日子也悄悄去看了几块地方,还没来得及找先生点穴呢,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也没地方再找人去了。 三爷把手放在棺材上摩挲了两下,“老家伙,你也别为难孩子了,跟我们就伴儿去吧,西山景色尚可,将来老哥儿几个泉下也是个伴儿。” 刘公公这个时候刚好走过来,把一碗元宵摆在了供桌上,听了他的话,也对着棺材说:“老秦呐,你去吧,将来我还有地方找你去呢。” 看见那碗元宵,肖远安眼泪哗哗的就流下来了,抱着刘公公断断续续的说:“刘叔,我师父到了也没吃上您亲手给他做的元宵!往年他都能吃一大碗呢。” 刘公公安抚了他几句,站在边儿上跟三爷说话,他原本是御茶膳房的掌案,跟慎刑司也算是熟人。 他玩儿了一辈子的面团,跟秦文远关系不错,大家就一起凑钱买了房子,不成想出宫之后让人家给欺负了。 不过福祸相依,他是没占了大房子,可是落了个清净,跟秦文远和王四姑一起住,都还算是脾气相投。 要不然,他现在在隔壁,得腻歪死! 正说着,隔壁又开始嚎上了。 那姓赵的和姓高的两个太监都从老家叫了侄子过来伺候,开始的时候,他们俩仗着手里有钱,还有几大箱子东西,那腰杆子挺的。 可是时间一长,侄子们发现这叔叔、大爷只有点子钱,但是再没有皇上跟前那些权力了,也就不那么供着他们了。 甚至在外头吃吃花酒、赌赌钱的开销,也都让两个老太监出。 太监这辈子就靠钱做底气呢,那铜板都恨不得串在肋骨上,让他们这么花,不翻车才怪呢! 两个老家伙就动了把这些侄子们打发回老家的心思,可有一句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见识过了京城的繁华,谁愿意回乡下土里刨食去啊?! 两家的后辈一商量,把两个老太监给关起来了。 不给饭吃、不让上厕所,就圈在小屋里,想出来?拿东西换! 两个老太监手里的东西这两年也出了不少了,剩下不多的那点儿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眼看着把油水榨干净了,他们把人放出来,可是还想住正房?倒座闷儿着去吧! 两个老头儿被赶到了原来让刘公公住的那间南房,连个正经窗户都没有。 天天两顿粥不说,一到饭点儿还得听着人家数落,动不动就被侄子们呼来喝去,半点儿老太爷的架子都没有了。 刘公公跟三爷说着这些,心里那个解气,也就会欺负我,有本事接着跟侄子们折腾啊?! 这边儿忙着办丧事,谁也没注意,第二天隔壁院子里没声儿了。 等院子里都布置的差不多了,连安在家给写了挽联送过来,又帮忙把帐子挂起来。 肖远安给刘公公和王四姑道不是,因为赶上过年,秦文远的棺材得在家多停几天,等出了正月才能拉到西山去。 刘公公不在意,“一辈子的兄弟了,多停几天,我还能多陪他几天,没事儿!” 王四姑更不在意,她住在跨院,把院门一关就是两家。 三爷则凑在付宁身边说起了黄琛的事儿。 “黄爷让孩子们回来了,给我们带了句话:潜龙在渊。” 见他对着自己挤眉弄眼的,付宁也小声儿安抚他,“您别放松了那些孩子的功课,过不了两年就有飞龙在天的时候,但是亢龙有悔,还是得做做打算。”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咣”的一声,院门被人从外头给踹开了。 大家都是一愣,全都扭着头去看。 就见一队警察冲进来了,最前头的那个警察提溜着警棍,对着他们这帮人指指点点。 “谁是秦文远?!站出来!” 第409章 诬告 付宁站得离院门最近,听见这个问话,脑子都不转个儿了。 他机械的抬了抬胳膊,指着那棺材说了一句,“大概是站不出来了。” 好家伙,要是秦大爷因为这句话站起来,这院儿里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跑喽,多吓人呢?! 那警察其实一进来也有点儿懵,但是惯性使然,他还是把开场词给说完了。 现在看见付宁指着棺材,他往后退了两步,“秦文远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肖远安披麻戴孝的跑过来,“初九那天没的,今儿个都四天了。” 警察上下打量了打量他的装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 “啊?!他不是太监吗?” “干儿子。” “干儿子?”警察顿了顿,对着后头一招手,“带走!” “诶~诶~诶~,干什么啊就带走?!他犯什么王法了?” 付宁赶紧挡在中间,这没头没脑的可不能让人随便抓人,不说清楚了别想动我们孩子! “干什么了?你自己心里没点儿谱儿?” 肖远安使劲儿摇脑袋,“从年前到现在,我就在家伺候老人了,什么也没干呢?” “那你们隔壁死了十几口子的事儿,你敢说跟你们没关系?!” 啥?! 隔壁死人了?!死了十几口子?!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付宁一听这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扭头看了看三爷,又看了看刘公公,再看了看连安。 发现大家脸上都是一个表情:震惊! “有人报警了,说是你们家下的毒,想要独占房产,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警察又涌过来想拉扯肖远安,这回付闯不干了,这也是他徒弟! “你们是警察,你们得讲理!这房产早就分出房契来了,再说了,你们进来就找秦文远,发现死人下不了毒,转身就抓他儿子,没这个道理!”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把孩子往自己身后拽,手上对着警察伸过来的胳膊左支右绌,他们连根毛儿都摸不着肖远安的。 硬的不行,软的就来了,后头挤过来个老警察,拱着手作了一圈儿的揖。 “老少爷们儿,别上火!这真是因为有苦主指名道姓的报警,咱们必须得给个说法儿,让孩子跟着去一趟,说清楚就回来,什么都不耽误,您说呢?” 付宁和付闯站在那儿纹丝不动,蒙小孩儿呢?谁不知道这警察局是什么地方啊,只要进去了,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双方就这么僵持住了,你来我往谁都不肯退一步。 罗旭在连府给秦大爷写祭文呢,听见这边儿动静不对,提溜着毛笔就跑过来了,跟桂平在门口差点儿撞上了,那个也是听着声音过来的。 他们一进来,事情就有缓儿了。 特别是桂平,户籍警也是警察啊! 他跟着和和稀泥,那边儿就松动些了。 罗旭对着肖远安一眨眼,“小安子跟着去一趟吧,说明白了赶紧回来,一大堆事儿呢!” “我知道了,二大爷。”肖远安也没换衣服,就这么披麻戴孝的跟着警察走了。 桂平和付闯都跟着,生怕到了地方,他们给孩子苦头吃。 三爷站在那儿叹了口气,“要是黄爷在就好了,一句话的事儿。” 可惜黄爷不在,但是罗爷在啊! 现在京城里奉系的势力可是不小,他好歹是奉天炮厂的负责人,找找关系还是容易的。 这官场上就是有人好办事儿,罗旭一走动,警察局那边就吐口了。 隔壁那两个老太监给欺负急了,偷偷儿藏了耗子药,找了个机会给和到饺子馅儿里了。 本来他们俩是没吃,但是毒发之后,人没有立刻就死,他们俩愣是让人给打死了。 但是这一波呢,有两个漏网之鱼,他俩那天出门找乐子去了,回来一开门,差点儿给吓疯了。 一院子的尸首啊,都是脸色发紫、七窍流血。 可报警的时候,他们俩抖机灵了,攀咬上了隔壁的秦大爷,非说是他下的毒,目的是吞并房产。 其实是他们盯上这个分出去的小院儿了,想着讹他们一把,捞点儿好处。 结果一脚踢铁板上了,秦文远居然死了! 如意算盘给打乱了不说,那小孩儿还反诉他们诬告,警察局的还都向着他们。 俩人意识到不对了,灰溜溜的撤了案子,回来也准备办丧事。 院子里死了这么多人,他们也不敢在家住了,把尸首都暂存在庙里,他们开始卖房了。 要说这个房子可是不赖,虽然截出去个后院,但还是规规整整的四合院,地段又好,可就是卖不出去! 谁敢买啊?! 一说就是死了十几口子呢! 付宁他们可不管这边儿的事,等着一出了正月,就雇了大车把秦大爷的棺材移到了西山的小庙后头。 一片向阳的小山坡,一座孤零零的坟,还有坟前一个哭的不能自已的人,这就是秦文远的一辈子。 等过了七七,看着依然没有精神的肖远安,付宁决定带他出去走走,“跟我走吧,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啊!” 跟着他种地去,总比他天天在家发呆强啊。 也不用征求什么意见,他把孩子拉起来就走。 要说今年这个天气还真是怪,开春的时候说什么都不下雨,搞得付宁以为又是20年那样的大旱呢。 结果进了雨季,雨又不停了。 “这什么破天儿啊?!春天不下雨,旱得地里直冒烟儿,下了种也不发芽,夏天又下个没完,好像要把苗儿淹死似的,这是要干什么啊?!” 听着小福的抱怨,付宁心里一百个同意,这天儿就是不正常。 这两天河里的水又涨起来了,山水下来都带着大量的土,弄得河里浑了吧唧的。 付宁干了一上午活儿,刚站在院门口,想回去歇会儿。 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先生!先生!三大爷!快看啊!” 看啥? 付宁回头一看,肖远安带着苗诚和苗义从河边跑过来,后头那两个人好像抬着个……人?! 这是捡的? 这捡人不会也有传承了吧?! 第410章 走失的小媳妇 为了看得清楚些,付宁往前迎了几步,那几个小子跑得嗖嗖的,转眼儿就到他跟前了。 苗诚和苗义用两把铁锨搭了个架子,那人脸朝下趴着,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 “三大爷,我们从河里捞上来个人,还有气儿呢!” “先进院儿吧。”付宁把院门打开,让他们把人抬进去,就先搁在墙根儿底下。 院墙外面他种的构树已经长得老大了,能给院里遮出片阴凉儿来。 肖远安把仓房里的马鞍找了出来,让她趴伏在上头,自己一下一下的敲着她的后背,看看还能不能再吐些水出来。 “三大爷,给我打盆干净水,有干衣服给我找一身儿。” “哦。”付宁应了一声儿,刚迈步要进屋,突然拍了拍脑袋又折回来了,“苗诚、苗义,顺着河边儿盯着点儿,把那些痕迹遮一遮。” 打发了那两个小子,把院门关严实了,他从缸里舀了干净水,又找了一身儿平时没怎么穿过的棉布裤褂,给肖远安放在旁边,他就避开了。 医生眼里没有男女老幼的区别,他还是避一避吧,那女人看体态也还是个年轻的。 过了一阵子,付宁听见肖远安叫他,“三大爷,帮我一把!” 他这才从屋里出来,那女人已经换了新的衣服,连头发都拆开涮过了。 看年纪也就二十岁左右,方圆脸儿黑深儿深儿的,身材健美。 虽说自己的衣服她穿着大,但还是能看出来肌肉线条,不是弱不禁风的人。 肖远安一条胳膊搂着她的肩膀,一条胳膊抄过她的腿弯儿,一下就把人抱起来了。 付宁拿干布把她的头发擦了擦包上,在前边给肖远安挑着帘子,让他把人放在了自己外间的炕上。 两个人又回到院子里,把东西收拾起来,把女人换下来的衣服用盆里的水漂了漂,晾在了仓房里。 “三大爷,那衣服在外边儿见见风就干了,搁里边儿还不捂长了毛儿?” “这人还不知道后头有没有追兵呢,她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不能让人看见,你啊,学着点儿吧!” 肖远安这次出来就带了个简单的小药箱,里面的药不全,他皱着眉头挑挑拣拣,却发现几味必须的药都没有。 只能拿出个瓷瓶,倒了颗药丸出来,往女人嘴里一塞,手指顺着喉咙一划,就把药送下去了。 院子里付宁拿着大笤帚把地面扫得干干净净,热风一刮,刚才的那些水印子就都没了。 他又从厨房里拿出面盆来,从缸里擓了一瓢白面、一瓢棒子面放在树荫 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付宁把院门打开了,拿着小镰刀在外头的菜地里割了把韭菜。 还远远的喊着苗义的名字,让他掐一把野菜回来。 那哥儿俩抓着两把野菜进了门,“先生,云金菜都老了,头发菜正嫩,就掐了点儿这个。” “行,进屋喝口水吧,等小福回来了就吃饭。” “付先生,做饭呐?” 他们说着话,冷不防墙外头冒出个脑袋来,客客气气的打着招呼。 是山窝棚村的人,上次去抢水的时候见过,就站在族长边儿上,打架可是有一手的。 “呦,你们这是从哪儿过来啊?”付宁拿着那把韭菜四处张望了一下。 “我们翻山过来的,您今儿个见着什么外人了吗?” “外人?没有!我这块儿地方,你们两边不是特意往这儿走都到不了。” “嚯,这门口儿够热闹的,几位大哥怎么跑出来了?” 小福一手拉着骡子,一手扛着锄头走过来,远远的看见人就打招呼,。 他自从娶了媳妇,就算是在这里扎下根了,上上下下几个村子也都混了个脸熟。 “我们找人,村里丢了个小媳妇儿,怕让人拐带了,这不到处问呢吗?” “有拐带人的?哎呦,我媳妇可自个儿在家呢,不行!我得回家看看去!大哥,有信儿了告诉我一声儿啊!” 看着小福风风火火的转身就跑,付宁追了两步,拿着那韭菜在半空中晃了几下。 “不吃饭了?!韭菜疙瘩!” 过了一会儿,远远的有声音传过来,“不吃了!” “您瞧瞧,听风就是雨!”付宁跟山窝棚的人抱怨了两句,“多大的媳妇啊?长什么样啊?” 那些村民给他形容了一下,多高、多胖、穿的什么衣服,而领头儿的人伸着脖子往付宁他们院子里张望。 付宁心里已经认定了,肖远安他们从河里捞上来的就是这帮人要找的小媳妇,但嘴上却说:“没见着过!我这地方啊偏,过只家雀我都能研究半天,人是真没见过。” 看他这儿实在是没有可疑的地方,那些人咋咋呼呼的往赵家庄村里去了。 付宁目送着他们走远了,拿着韭菜就进了院子。 韭菜切成末儿,放上咸盐跟两掺的面搅和在一块儿,再放上点儿水,搅和成软面,用筷子夹成一块儿一块儿的下到开水锅里。 等煮熟了,把洗干净的头发菜往里一扔,齐活! 拿三合油一拌,真的,别有一番风味! 肖远安也出来了,他给那个女人扎了几针,现在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了。 “三大爷,我药不齐,得去趟宣化,那姑娘呛了脏水,可能会发烧。” “搁在这屋里不行,那帮人找不着没准儿还得杀个回马枪,你把她弄到后山去吧。” 吃完了饭,苗家兄弟帮着肖远安把那女人背起来,把仓房里的衣服也拿上,急急忙忙的就出门了。 女人已经醒了,也知道是这些人救了她,临出门跟付宁说了句“谢谢”,那声音沙哑的跟砂纸磨了似的。 河里涨水了,要不是这三个孩子都算是练过的,背着个大活人还真趟不过去。 把她搁在地头儿的窝棚里,在她手边上放了一罐子凉水,“你在这儿躲些日子吧,我三大爷给你送饭,要是发烧了,你扛两天,我给你找药去。” 等他们悄悄的又溜回山神庙的时候,付宁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沏了一壶黄芩茶,坐在树荫底下乘凉呢。 这夏天干农活儿时间得赶两头儿,早上早早起来趁凉快,然后日头上来了就回家歇晌,等到傍晚了再下地,一直干到天黑。 他们四个围着石台喝着水,肖远安心里合计着得补点儿什么药,刚说了没两句,院门又被敲响了。 还没等他们起身开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小福先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先生,大哥想进来讨碗水喝。” 第411章 二香 “赶紧进来,这山茶叶刚沏出色来,正好喝。”付宁把人往院子里让。 来的正是刚才那个跟他搭话的大哥,一进院子就四处踅摸。 肖远安站起来把地方让给他,又到灶火边上烧了壶开水提溜过来。 “你们歇晌去吧,不用在这儿杵着,我们大人说说话。” 付宁把人打发了,抬手给人倒了一大碗茶,压低了声音问:“老哥,找着了吗?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啊?” “不怕您笑话。”他盯着四个小伙子分了两拨,苗家兄弟进了东厢房,肖远安跟着小福进了正房。 他停了一停,听着屋里没有动静,才接着说:“我们村里有户人家养了个童养媳妇,好不容易养到岁数该圆房了,那丫头跑了!” 啊---,付宁张着嘴感叹着,抬着头往后一仰,“看着她往这边儿跑的?” “有人瞄着个影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追过去就看见山坡上蹭了条沟,估摸着掉河里了,这不就赶紧找嘛!” “那是得找,人命啊!这媳妇为啥不乐意啊?都这么多年了,要想跑早该跑了吧?” “这个……嗐……,看不上呗。” 听着他语焉不详,付宁也识相的打住不问了,又说了几句种地的闲话,那人也坐不住了,喝了水又赶紧出门了。 肖远安等到了天都擦黑了才走,也没敢从赵家庄过,翻着山梁去的宣化。 他这一走就是两天,那姑娘果然发起高烧来了,付宁用肖远安留下的药煮了水给她往下灌。 还别说,药还挺管用,喝下去一会儿“咔咔”往出吐黑痰。 那姑娘神智已经清醒了,时不时的就说一句,“大爷,您救了我,我这辈子还不上,下辈子当牛做马报您的恩!” “你少说两句养养神吧,也不是我救的你,救你那大夫上宣化给你买药去了。” 肖远安一走就是一天两宿,当他风尘仆仆揣着药回来的时候,付宁正在院里转圈儿呢。 “快、快,那丫头都快烧死了,小义在那边守着呢,你快去!” 肖远安连口水都没喝,撒腿就往后山跑。 他把苗义替回来了,付宁他们爷儿仨还跟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又过了三天,肖远安回来说了一句,“二香退烧了。” 然后一头扎在炕上,足足睡了一天。 付宁这才知道那姑娘叫二香。 小福不知道这个事儿,端着碗棒子面粥站在院儿里问付宁,“这小子半夜打狼去了?怎么老睡不醒啊?” “年轻贪睡嘛,想想你那时候,要不是你哥哥天天拿笤帚疙瘩抽你屁股,你也这样!” “嘿、嘿,先生,您知道那天山窝棚来人干什么吗?” “不是追个童养媳吗?” “童养媳是童养媳,可不是他们家的,我媳妇儿听说啊……”小福装模作样的四下看了看,耸着肩窝着脖子凑过来。 “那媳妇原本那家,儿子得病没了,让另一家看中了,非得抢,她老婆婆给她开的门,让她赶紧跑,结果掉河里了。” “那这老婆婆还挺好。” “事儿没完呢!这不找了好几天了,在东湾那边儿的河滩上捡着一只鞋,他们村里就说甭找了,淹死了。 结果,您猜怎么着?那老婆婆拿了根绳子,吊死在族长家门口儿了!” “啊!”付宁他们三脸震惊。 等吃完了饭,他们都下地了,付宁拿了包山茶叶去了趟赵三爷家。 “三爷爷,我自己炒的,你们尝尝。” 付宁把茶叶放下,趁着周围没人,凑过去问:“山窝棚那边儿到底怎么个事儿啊?小福说得可邪乎呢!” 赵三爷年纪大了,眼睛都被耷拉下来的眼皮盖上了一半儿,听他这么问,使劲往上掀了掀,盯着他看了几眼。 “你呀,就是好管个闲事!”话里话外点着付宁跟那个童养媳的事儿有关系。 付宁也不否认,就是催着他赶紧说。 锁柱媳妇儿用衣襟兜了几个毛桃进来,骨碌碌倒在小桌子上,听他们说这个,也忍不住插了句话。 “他们就是欺负人,人家养得好好儿的媳妇儿,男人刚没了几天,就上门去逼着改嫁,不要脸!” “在家说说得了,出门儿可别瞎说道。” “知道了,爹。”锁柱媳妇儿转身干活儿去了。 三爷爷接着跟付宁说:“就是吃绝户,没想到孤儿寡母两个女人这么硬气,愣是鱼死网破了。” 他拿了个毛桃在手里蹭了蹭,用力一挤就掰开了,弄了一小块儿搁在嘴里骨碌着,“可得藏好了,这是一个族的事儿,外人插不进手去,弄不好就得挨了打。” 付宁大概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回来问肖远安,这个事儿能不能跟二香说。 “我看着说吧,瞒是瞒不住的,现在她就惦记着跑回去看她婆婆呢,就是这一下估计心神俱震,得病一场。” 果不其然,二香听说她婆婆没了,还是一根绳子吊死在族长家门口儿,一口血就吐出来了。 擦了擦嘴边的血迹,她给付宁和肖远安磕了个头,“大爷、大哥,你们的恩情我来生再报了!” 说完她踉跄着往外头走,肖远安追过去一掌就给她劈晕了,又给抱回窝棚里。 “看住了啊,不是不让她报仇,是别把自个儿搭进去。”付宁嘱咐了肖远安一句,就把他自己扔在这儿了。 也不知道他跟二香说了什么,这姑娘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也确实是又病了一场。 她家是涞源的,家里是个猎户,那年大旱地里没收成,山里的动物也不傻,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还不够抢呢。 没办法,她们家就跟着人一起逃荒,走到这个地方,她爹娘都病了,正好碰到山窝棚的一户人家,家里男人没了,扔下孤儿寡母。 那男孩子刚六岁,身体还弱,干不了什么活儿,她爹就把她送给他们家做了童养媳。 那年她十二岁。 从那之后,她就跟着婆婆过日子,好不容易把男人养大了,可是一场风寒就夺了他的命。 她们家人口不多,可是地不少,族里的人家都跟饿狼似的盯着。 她男人一没,就苍蝇似的踪上来,有说卖了她的,有说让家里孩子娶了她的,还有说连她婆婆一起卖了的…… 付宁听着她一脸平静的叙述,他心里有个感觉,如果老天爷不给这帮人一个报应,二香就要自己去报仇。 第412章 贺慎之 再惨烈的死亡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二香的婆婆用自己的一条命给山窝棚村带来的舆论谴责,也就持续了两个集的时间。 下一次人们再说起来,大概就是过年的时候了,串亲戚走到远一点儿的地方,用一个“哎,你听说了吗?……”的开头,给别人的茶余饭后添一点儿谈资。 二香就藏在后山,养了一个多月,也没闲着,付宁总能看见她在山上砍树枝,把一头儿削得尖尖的,或是割了野草搓草绳。 等到天气开始转凉了,最是山上林深草茂的时候,二香要走了。 “三大爷、肖大夫,我好了也该走了,大恩不言谢,要是我还能活着的话,一定报答你们!” 付宁估摸着她这两天就该有行动了,烙了不少的贴饼子,用豆包布一包,给她放在了筐底下。 上面放着二香这些日子搓的草绳,一捆胳膊长的木头签子横在背筐上。 她并没有开口求什么帮助,就只是借走了一把铁锨。 还是肖远安不放心,给了她一把一尺长的攮子防身。 二香给他们磕了个头,背上东西就朝山上走了,身影很快就跟夜色融为一体。 付宁想着她这一去还不得大开杀戒,指定得血雨腥风一阵子。 谁知道,二十天过去了,依然是风平浪静。 那孩子放弃了? 也没准儿,一个小姑娘,对抗一个宗族,这个实力悬殊,自保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赵锦生照例是隔两天来一趟,不是跟付宁学英文,就是让他给看看数学题。 他们爷儿俩坐在院子里,付宁喝着茶水,听着赵家小子背书。 外面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传了进来,院门也被人粗暴的踹开了。 “搜!”来人一句废话没有,进院就开始搜查。 赵锦生吓得愣在凳子上一动都不敢动,付宁只是皱了皱眉头,把茶碗放在石台上。 他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发出疑问,因为有个人径直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这个人看着应该不到三十岁,穿着警察制服,扣子一直扣到下巴,坐在凳子上,腰杆儿笔直。 头发也就比寸头长一点儿,脸上、手上的皮肤都是古铜色的,看样子是个长期在太阳底下活动的人。 五官没什么突出的地方,唯独一双眼睛,看起来静得古井一样,但是目光流转中都带着审视。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互相盯着,旁边的赵锦生额头上的汗一层一层的出,腿是越来越软,眼看就快从凳子上滑到地下了。 搜查的人动作也快,一会儿的工夫就从屋里转出来了,一个接一个的站到他们跟前。 “报告处长,没有发现!” “报告处长,没有发现!” “报告处长……” …… 直到最后一个警察也跑过来报告完了,他才有行动。 “付先生,幸会!鄙人姓贺,贺慎之,察哈尔警察厅现在的侦缉处长。”他伸出手来,想跟付宁握一下。 付三爷听见这个单位名称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那些警察,好像并没有那年去过天津的熟面孔。 看着伸到眼前的手,他也没有拿乔,伸手握了一下。 “付宁,农林部驻宣化试验场的研究员。”“久仰大名!晨丰一号活人无算,先生有大功德。” “过奖!您这是……?” “啊,公干!前两天宣化地区报上来了一起恶性案件,我们过来查查。” “什么案件能跟我这试验场有关系?” “没有,没有,例行公事!查一查才好说话嘛。” 贺慎之挥了挥手,让警察们散开,“朱科长,带着他们再到村子里看看。” 院门外面有人答应了一句,付宁伸着脖子张望了一眼,哦~~~,朱秀才! 难怪他们能找到这里来。 看着警察们从院子里退出去了,贺慎之还坐在他对面纹丝不动,付宁知道这定是有话要讲。 “锦生,去烧壶开水!远安,把咱们从京城带来的茶叶和茶具给我拿过来!” “啪嗒”一声,帘子一响,肖远安端着大茶盘子出来了,上面放着白瓷的茶壶、茶杯。 “这小哥是个练家子。” 贺慎之盯着肖远安身影看,付宁用开水把茶叶砸了一下,浓浓的茉莉花香飘了一院子。 “他是个大夫,平时也打打太极拳、练练五禽戏什么的。” 贺慎之用手指尖点着石台,看着付宁给他倒茶,“谢谢。” 他端起茶杯象征性的沾了沾嘴唇,“好茶,不知道要是黄处长也在此地,付先生该怎么招待他?” 黄处长?付宁身子往后一靠,真正的事儿在这儿呢! 就说二香也犯不了能惊动察哈尔警察厅的案子,原来是奔着黄琛来的! 看来朱秀才是反水了。 “黄琛啊?他来了肯定是没有茶水,那家伙就爱吃羊肉,给他炖一锅羊汤才合他心意呢。” “那不知道黄处长现在何处啊?” “他不在张家口吗?”付宁要是装傻充愣起来,那是黄琛都得说一声“还凑合”的。 贺慎之自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对面这位不是个寻常百姓,没有证据也不能带回去审讯。 他干笑了两声,说了几句闲话。 付宁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小福和苗家兄弟都该回来了,可对面这人一点儿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贺处长,这都快晌午了,您这中午饭在哪儿解决啊?要不在我这儿凑合一口?就是粗茶淡饭。” “啊,不用!不用!我得到里头那个村儿去,有大案子,怕是得待几天,吃饭他们管了,但是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过来叨扰先生?” 晚上住这儿啊? 付宁引着他四下看看,“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您几个人呐?” “就我自己就行。” “那您来吧,不嫌弃就好。” 看来这个贺慎之胆子不小啊,知道自己跟黄琛关系不错,还敢晚上自己住进来,也不怕被人一枪爆了头。 “那边什么案子啊?这么个偏远小村,还惊动了特别区的警察厅?!” 第413章 我该死! 贺慎之叹了口气,“具体的情况我们也得进去看了才知道,宣化上报的是三家灭门,十几条人命!” 哦! 付宁嘴都张成“o”形了,他这个表情一点儿作假都没有,是真的没想到二香干了这么大一件事儿。 贺慎之攒着眉毛,一撇嘴、一闭眼,对着付宁重重一点头儿,然后站起来就往外走。 付宁把他送到院门口儿,正好儿那哥儿仨扛着锄头回来。 都点头打了个招呼,双方擦肩而过,苗义小声儿跟付宁磨叨了一句,“这家伙那眼神儿,剐得我脸皮都疼。” 一边儿吃着饭,付宁还跟他们说了说山窝棚的案子,听见那“三家灭门”得时候,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 小福和赵锦生不知道二香,那三个知道的也没想到她能干出这么大事儿来。 不过警察都来了,那丫头要是机敏的话,现在也该远遁千里了。 那些日子,她也念叨过,说是报了仇要是还有命在,就回趟涞源,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爹娘。 等到天都擦黑了,贺慎之才从山窝棚村下来,在院子里洗了手脚才进屋。 付宁让肖远安搬到里间跟自己挤一挤,把外间那半截炕让给了贺处长。 肖远安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儿,嫌弃的往旁边靠了靠。 在山里也没别的事儿,他们一向是天黑了就上炕的,今天为了听听案子,付宁特意把蜡烛翻出来了。 听贺慎之说,山窝棚村死的这三家人里就有族长一家,被人发现的时候,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挂在房梁上。 另外两家都新分了地,在下地的路上,被人挖了陷阱,几个人一脚踏空就掉进去了,被坑底的木刺扎穿了大腿,又被人用石头砸死的。 在家里的人也没跑掉,现场虽然没有找到迷香,但是有经验的老警察断言,凶手一定用了迷香。 把人迷倒之后,除了少数几个人是被铁器扎死的,剩下的人都是被吊死的。 而且每一家的墙上都用血写了“报仇”两个字。 开始他们都认为是村里一个逃跑的童养媳做的,因为这三家人都在前一阵子跟她家有纠葛,她逃跑途中疑似坠河。 但是村里人都能证明,这个女人是不识字的,肯定写不出来“报仇”两个字。 而且她逃跑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如果是她,那必然还有同伙,要不这凶器、迷香都是哪儿来的呢? 贺慎之带着人把附近几个村子都摸了遍,一点儿痕迹都没有,难道真的像那个村里传说的,厉鬼复仇?! 他这里一边儿说,一边儿疑惑。 付宁那边心里憋着笑,脸上还得表现得感叹。 二香肯定不会写字,那两个字是自己现教的。 至于武器还真不是他们给的,那些木刺和绳索都是她照着小时候家里抓兔子、麂子的方法准备的。 迷香倒是肖远安出品,可当时是二香睡不着觉,给她的安神香,她省下来些没用。 “你们为什么到这儿来找黄琛?他不当官了?去哪儿了?” 这才是付宁最关心的问题。 贺慎之支支吾吾的,只说是上头给派下来的活儿,打仗的时候太不顺了,好像什么都让人家提前知道了。 思来想去就觉得肯定是南边增加了情报工作力度,再一筛查,偷跑的黄琛嫌疑最大,这不就开始找了吗?! 他张罗着住在付宁这儿,也是想再探探底,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呢?真够迟钝的! 付宁心里吐槽,就黄疯子那个丰功伟绩,他挂印之后第一时间就应该抓他,这都一年多了,蚊子腿儿也抓不着啊! 可他也没有想到再见到黄疯子就是转过年来的夏天了。 这年年景又不好,从春起就没雨,过了清明就嘀嗒了两点儿,弄得这庄稼也不知道是下种还是再等等。 付宁夜里睡不着,披着被窝坐在炕上盘算,今年是晨丰二号大规模换种的第一年,结果碰上这么个局面。 要说合适是真合适,晨丰二号是在一号的基础上改良的,同等干旱条件下,能实现亩产增收三十斤。 别小看这三十斤玉米,真遇到荒年,一顿饱饭能换个大姑娘,三十斤玉米都够买条人命了! 可要说不合适,就是他怕今年跟20年似的,一滴降水都没有,不守着河的地方怕是下不了播。 他这里正瞎琢磨呢,就听院子里“咕咚”一声,然后厢房的门就开了,传来几声闷哼就又安静下去了。 付宁竖起耳朵听着,还没等他起身,房门就被人大力推开了,火光掩映下,他枪口指着的是张熟悉的脸。 黄疯子! “嘿、嘿,本来想拿了电台就走的,可还是觉得得见见你,付宁,有饭吗?” 听着前一半儿,付宁还挺感动,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差点儿骂人。 大哥,你是不是饿死鬼托世啊?见面就是吃吃吃! 那你干什么情报啊?直接干要饭的多好! 抱怨归抱怨,付宁还是爬起来,点着灯去厨房拌了一锅疙瘩汤。 黄疯子抱着盆呼噜呼噜的吃,间或跟他说几句时局。 本来去年他们就有机会一举冲到华北来,没想到南方政府会自废武功,插了自己两刀。 今年四月又继续北伐,蒋、冯、阎、李全线对奉系开始进攻,东北王可就扛不住了。 前两天,他已经拿出和谈的架势来了,息争通电也发了,安国军也沿着津浦、京汉两路收缩到了沧州、保定一线。 “这回我们绝对不会手软,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这位东北王就得出关!” 付宁掐着指头算了算,“到九月确实也不远了。” 黄琛从盆里抬起头来,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九月?!我们还能让他待到九月?!就这个局势,搞不好这个月底我们就把他轰出去了!” 这个月底?五月底? 付宁脑子开始有点儿懵,这跟他准备的时间不一样啊?! 黄琛喝掉了盆里的最后一口汤,抹了抹嘴就要走了。 他这次提前回来,一是为北伐进京城打前站,再有就是京奉、南满铁路沿线出现异动,到底是哪方势力、想干什么,都不清楚。 看着他提着电台消失在山路上,付宁呆愣愣的坐在炕沿儿上。 老帅要出关,铁路有异动,五月…… 他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真该死啊! td记混了! 皇姑屯不是九一八! 第414章 亡羊补牢 黄琛前脚走了,付宁后脚就坐不住了。 刚才听他的意思,月底之前北伐军就会发起全面的进攻,毕其功于一役。 那还给他留下了几天时间,试一试! 好过现在什么都不做,将来提起来就拍大腿的强。 匆匆跟小福交代了一下,付宁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跑。 吸取了上次有战乱坐火车的教训,这个时候不一定有客车,他直接骑着骡子回来的。 两天多的狂奔,到连府的时候,骡子都有点儿吐白沫了。 连安看见他这一身的尘土,活脱儿一个土地爷,“这刚几月啊,你怎么就回来啊?” 付宁喘着粗气,提溜起桌上的茶吊子对着嘴先灌了一通儿,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付闯呢?快找找他,有事儿!” 连大爷跑到隔壁去问了一声儿,说是那爷儿俩去了陶然亭了,又使了人去找。 等付闯着急忙慌跑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付宁跟那个拉磨的驴似的,在屋里地下转圈儿。 他还没开口,付宁抬眼看见他跟看见救星一样,上来拉着他的胳膊说:“你去一趟奉天,找二哥,跟他说,有人要在老帅回去的火车或是铁路上搞暗杀,让他想办法!” 这个消息给付闯砸得有点儿懵,“啊?!什么时候?在哪儿?” “什么时候?得看战场形势,地方嘛,在皇姑屯,但是皇姑屯的哪儿我也说不清楚,你现在就走,别耽误!” “你先别着急,你现在让他走,不一定有火车票!已经这个时候了,阵脚不能乱!”连安本来坐在椅子上发呆,让付宁这一折腾回了神了。 付闯也知道这个消息的重要性,换了身劲装就出门了,现在正阳门火车站不一定有客车往奉天去,能买票就买票,没有客车他就扒军列,肯定不会耽误事儿! 他一出门,屋里就剩下连安和付宁两个人了。 呆坐了一会儿,连安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口吻,“你说的是真的?” “这种事儿我敢瞎说吗?你有没有渠道能把消息传进去?” 连安为难的搓了搓手,“差着行市呢,人家是什么人?国家元首!咱们呢?种地、经商的升斗小民,递了消息过去,人家也不一定看。” “怎么也得试试!” “行,我试试吧!” 连安也起身出去了,留下付宁在家里抓耳挠腮。 怎么能让大家都知道日本人想炸死老帅呢? 付宁想着,要不散布流言吧。 他找了几个乞丐头头儿,想花钱让他们满大街喊一喊,唱个童谣小曲儿也行,就说日本人要炸火车,想把老帅干掉。 谁知道那些乞丐把抓到手里的银元又给他放回来了,一个个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大爷,您活腻歪了,我们还没活够呢!” “你们唱了就跑,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呗!” 这回乞丐们确认这位大爷不是拿他们寻开心,是真的缺心眼儿。 “大爷,您以为警察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一出事儿,准找我们!都在这地头儿上混,谁不知道谁啊?!” “反正你们也熟,抓住了关两天,我出双倍的钱!” “对不住了,您呐!那这就真成了卖命钱了,抓住了一句动摇军心,都不用关、不用审,直接路边儿上就枪毙了!”白花花的大洋扔在一边,几个乞丐头子掉头就走,没有一丝的留恋。 看着他们的背影,付宁迷茫了,自己还能干什么?! 报馆他也去问过了,人家一听跟时事相关,直接就往外轰他,再嚷嚷两句,那上了几岁年纪的老编辑上来就捂嘴。 把他拖到街角才撒手,“先生,您爱国之心日月可鉴,但是麻烦把吃饭的家伙事儿给我们留下。” 跑了两天一无所获的付宁,垂头丧气的回到连府,把希望寄托在连大爷能打通关节,直接把消息递到安国军司令部去。 连大爷也确实不负所托,他真的把消息递上去了。 但是看着一脸雀跃的付宁,他却是欲言又止。 这份儿纠结自然也落在付宁的眼睛里,他过于亢奋的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 “出了什么问题吗?” “递是递上去了,可是顶上那位爷有些不屑一顾,说了一句,光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呢!” “他不听蝲蝲蛄叫,根儿都没了!” 付宁快癫狂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历史进程就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受控制的往前发展。 明知道前面是深渊,还得看着它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滑,想拉它一把,却没有下手的地方。 他不是没想过,要不就豁出去了,卡着老帅出来进去的时候,直接去大元帅府外头喊。 但是人家的警卫也不是吃干饭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一个字没喊出来,直接立毙当场了。 怎么办? 怎么办?! 看着付宁的情绪开始崩溃,连安把他摁在椅子上,端起一杯冷茶就泼在他脸上了。 “冷静!越是这样,你越是不能乱!你要记住了,咱们哥儿几个是一体的,你不是一个人! 咱们在京城想着法儿的递消息,奉天还有罗旭和付闯呢!他们也没闲着!” 啊,对!还有他们俩呢! 如果他们能够在那边把日本人解决了,就相当于把这个炸弹的引信拆了,也是解决问题的一条路。 付宁像是个破气球,刚瘪下去又给吹了一口气,鼓起来一点儿,还在不停漏气。 “大哥,我回趟家,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送人,还是得多往里递几次消息,兴许不同的人、多说几次,那位的心思也能活络些。” “东西我有,你……”连安话都没说完,就看见付宁匆匆跑走了。 算了,让他跑跑吧,没准儿心里能清净些。 付宁叫了辆黄包车,晃晃悠悠回了阜成门,心乱如麻的他根本就没有注意,今天的胡同里格外肃静。 等他站在院门口想要掏钥匙的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他被人一脚给踹趴下了。 两个腿弯被人用膝盖压住了,双臂被反剪到后背上,随后一根绳子勒过他的脖子,把手脚都绑在了一起。 “你们……”付宁刚一开口,一大团布就塞进了他嘴里,顿时就只能哼哼,什么都说不出来的。 被人拖着扔到马车上的时候,他听见有人说了一句。 “嘿,居然还能再抓一个?!我还以为没了呢!” 第415章 无妄之灾 这是绑票儿? 不像! 寻仇? 也不像! 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付宁脸朝下趴在车厢的底板上,费劲的扭动着身体,用肩膀做支撑点把自己侧过来。 总算能喘个气儿了。 绳子绑得太紧了,他现在觉得手脚开始发麻了,细细密密的针扎的疼从手腕、脚腕蔓延到了肩膀和大腿。 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付宁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肌肉放松一点儿,要不然绑得时间太长,手脚也就都废了。 为了能听到些外头的动静,他的呼吸都放缓了。 过了一会儿,车身一动,马车骨碌骨碌的走起来了。 听着外头的叫卖声,付宁心里开始判断自己所处的位置。 毕竟也在这里住了二十年了,听着那些吆喝,他默默的在心里画了副地图,跟游戏地图似的,把自己当成一个红点儿在地图上跑。 绸缎庄、粮油店、杂货铺子…… 嗯,好像有人在说“虾米居”? 那就是出了阜成门了,现在在阜成门外大街,好像又拐弯儿了。 这路听着怎么这么熟呢? 前面是中央农事试验场了吧?根据马车的速度、行进的时间计算,就应该是这里了,绝对不会错! 自己在这里领到了第一份劳动所得,他这辈子都记得真真儿的。 这是要去哪儿啊? 马车一路颠簸,勒着脖子的绳子也让他呼吸不通畅,付宁开始恶心了,也就顾不上再去听车外面的动静。 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胃里也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要不是这两天都吃不下去东西,现在恐怕都得吐了。 马车一震,付宁随着惯性,脑袋重重的磕在了车厢壁上,本来就晕,现在更是满眼的星星。 车停了,外面伸进来两只手,拽住他胸前的绳子往外一拉,付宁蹭着木头底板就出来了。 外面的凉风一吹,他的头脑也清明了几分,四处看了看,树木环绕,地势平坦,远处似乎还有山。 没等他看清楚,就被拖进了一个院子,门口还有站岗的。 进了院子,这帮人就放松了,把付宁绑着的腿给放开了,让他自己走。 那哪儿走得了啊?都没知觉了。 不用他们上手推,自己就一个跟头摔在地上了。 跟在他后面的人不耐烦的给了他几脚,但是站不起来就是站不起来。 付宁轻轻活动着腿脚,好不容易站起来了,踉踉跄跄往前走。 穿过两个院子,眼前是一排“t”形的低矮房舍,进去了才发现是半地下的房子。 推开那扇门,迎面扑出来一股夹杂着血腥气的沉闷气味。 屋里自然是昏暗的,一张破桌子上头吊着个灯泡,散发着暗黄色的光线,有个中年男人歪坐在椅子上,嘴上叼着半截烟卷,斜着眼看着他们。 “又抓住一个,头儿呢?” “刚出去了,这个没抓错吧?岁数也太大了!” “错不了,他就是要进那个院子的,头儿没在,就先押起来吧。” 说话间,付宁身上的绳子也解开了,嘴里的布团也拽出去了。 他下巴都快掉了,别说说话了,把嘴合上都费了点儿劲。 “把头儿那间吧,那儿还有地方。”随着那个斜眼男人的话音一落,付宁被推进了一间狭小的暗室。 “哎,你们是什么人?抓我要干什么?”付宁总算是能说话了,可惜没人搭理他。 “嘿,我还有事儿呢!你们想要什么?要钱?要多少?我给我大哥写个条子,你们找他要去,绝对不拖欠你们的,能不能先把我放了?真有事儿!” 付宁徒劳的喊了几嗓子,外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倒是他身后传来了两声惊呼。 “先生!” “先生!” 听见这声音,付宁猛的一转身,借着从透气窗撒进来的那点儿光线仔细一看,赵怀礼?赵锦生? 这叔侄俩怎么也在这儿呢? “怀礼?锦生?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锦生上京城干什么来了?” “我前些日子跟您请了假,我小叔带我考试来了。” “那这是哪儿?外面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 赵锦生还没说话,堆在房间一角的草堆里突然传出了“哼哼”的声音。 赵怀礼双手着地爬过去,从草堆里扒拉出来个人,“张君,你醒了?好点儿吗?” 一个血葫芦似的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坐起来,赵锦生也过去帮着把他扶起来。 付宁仔细看了看赵怀礼的腿,小腿以下的裤子都是一条一条的,隐约能看到小腿肚上都是血痕。 “这位先生以前没见过,不是咱们的同志吧?” 付宁听着一皱眉,“同志”这两个字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就是我们家那亲戚。” “那就是无妄之灾了,先生对不住了,给您惹麻烦了。” 说得付宁更糊涂了,“先别道歉,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个叫张君的人就着赵怀礼的手喝了一口水,自我介绍说他们是师范大学的一个学习小组。 去年老帅闯进苏联使馆逮捕了几位进步人士,还把使馆给搜查了一遍,据说抄出来不少资料。 他还不顾各方劝阻,把几位有名的领导人都给绞死了。 自那之后,城里就动荡起来了,只要是跟那个党沾了边儿的,都会被逮捕审查。 学校里也不例外。 他们这个学习小组也是在那些人领导下,学习研究新学说的。 校园里不安全,他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新加入的赵怀礼说他们家亲戚有处房子,现在没有人住,可以借给他们。 于是付宁在阜成门的院子就成了这个学习小组的秘密基地。 可是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前天他们开会的时候,这些人突然破门而入,把他们都抓到这儿来了。 付宁看了看屋里这三个孩子,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头儿回来了!把新来那个家伙弄过来!” 门外有人大呼小叫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随后门咣当一下就开了,付宁被人薅住了脖领子就给拖出去了。 连推带搡的又到了刚进来的那个房间,那张破桌子后面已经换了个人。 一看见付宁,他惊奇的站了起来。 “诶呦喂,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付先生吗?怎么也赤化了?有缘啊!” 付宁看见他,瞳孔也收缩了一下。 孽缘啊! 这不是冤家路窄嘛! 第416章 我的荣幸 付宁看着对面的人,勉强动了动嘴角,“杨队长,好久不见啊!” 快手杨,这个天津的小混混儿,通过日本领事馆的关系混上了个缉私队长,为虎作伥这些年,没少坑害中国人。 上回他们去救徐凤桐的时候,他就悄悄跑了,不成想他居然到京城来了! “您这是哪里高就啊?今天这事儿是不是有误会啊?我真有事儿,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大哥给我作保,先放了我?” 付宁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该试探的还得试探。 果然,快手杨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瞟着他,“兄弟现在是军政府的人,你自己干过什么事儿,心里没谱儿吗?” 他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干过什么事儿,既有这次付宁被抓进来的因由,也有他们上回在天津的过节。 付宁听出来了,但他装作没听懂,只是捶胸顿足的喊冤枉。 他是农林部的研究员,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宣化呢,今年是家里有事儿才跑回来的,还没进家门儿呢,就让人给绑到这儿来了! “那你们家怎么成了赤党的据点了呢?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家每年都是一年空半年,从四月中到十月底都没人,街坊邻居都知道,您随便问去。” “那他们怎么进去的呢?” “我还想知道呢!是不是让人闯空门了?您让我回家看看去,我得看看丢没丢东西。” 快手杨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咧着嘴露出了一排大黄牙,舌头从上牙的齿缘刮过。 他对着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一会儿哆哆嗦嗦的赵怀礼就被带过来了。 “小子,那房子是谁的?是不是房主支持你们的活动借给你的?” 赵怀礼抬头看了看凶神恶煞的看守,又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付宁,动了动嘴唇。 “大点儿声儿,你蚊子托生的?” “我自己拿的钥匙!付先生在我们村的时候,每次都把钥匙放在大门的门框上头,这回也一样,我在大门上头摸到钥匙了。 想着他这几个月都不回来,就想先用一用,没想到把您连累了!”赵怀礼说到最后都带了哭腔了,拉着付宁的手一个劲儿的道歉。 快手杨对他这个证词非常不满意,对着旁边的壮汉一挥手,那人上来就给了赵怀礼正反几个大嘴巴。 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捂着脑袋哀哀惨叫,但只要能出声儿,他就咬死了,那钥匙是他自己拿的,并没有跟付宁说过。 眼看着那大巴掌又要往他脑袋上落,付宁两步挡在了前面,“杨队长想要什么答案大可以直说,不用难为别人。” 他站出来说了话,赵怀礼这顿打才算是没有继续挨。 付宁接着说:“现在已经证实我跟这些事情没关系,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那可是不成!”他用手指了指付宁身后的两排牢房,“这里面都是赤化分子,上头没话,一个都别想出去!” 他又站起来,上身探过桌子,在付宁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一句:“好好儿享受吧!” 随后过来几个人又把他们俩扭着胳膊送回去了。 进了牢房,赵怀礼的脸已经肿得老高了,他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每当付宁看过去的时候,就开始躲闪。 张君看见他这个样子,挣扎着坐起来,对着付宁一弯腰,“先生,对不起,连累您被扣上了赤化的帽子,还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付宁看了看他,又透过铁栅栏看了看附近牢房里那些或坐或卧的身影,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倒是我的荣幸了。” “这里关着的都是学生?他们怎么判断你们是不是赤化分子呢?” “他们不用判断,高层出了叛徒,京城的市委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这里关着的是京城各个大学的支部骨干,都是照着名单抓的!” 都是学生啊! 在暗室里不辨晨昏,时间的流逝也不明显,除了不定时的有人送饭,没有跟外界联系的渠道。 吃了几顿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黑面饼子,付宁的精神开始麻木起来了。 不行!得想办法出去,他抬手使劲掐了一下大腿根儿,让自己精神一点儿。 也不知道过去几天了,老帅的专列到奉天了吗? 这些日子,快手杨是真没让他好过,当然没打他、也没骂他,但是隔三差五就把他拉到刑讯室,把他绑在一边看着那些学生挨打。 可惜付宁的神经比他想象的坚韧得多,几天下来一点儿崩溃的迹象都没有。 他反而越来越急躁,忍不住还是抽了付宁一顿,鞭子把付宁的长衫抽出了一条一条口子。 快手杨这两天有点儿扛不住了,京城里上上下下都在找付宁,有农林部的、有警察厅的,有乞丐、有巡警、还有车夫…… 更让他恐惧的是,安国军顶不住了,前几天大元帅发了出关通电,坐上火车就跑了。 眼看北伐军要进城,他该怎么办? 不过他有信心找到出路,他是个小虾米,可是京城里还有日本使馆呢!那可是他的倚仗啊! 他这两天净往那儿跑了,又是说好话,又是赔笑脸,今儿个总算得了准信儿,他的出路找着了! 一脸兴奋的他站在牢房入口,指挥着看守们干活儿。 通道里回荡着他们的呼喝声。 当啷啷的铁链拖地的声音陆续传来,然后就是低低的歌声响起来了。 付宁侧耳细听,《国际歌》? 难道…… 赵怀礼也听见了歌声,抱着自己的侄子颤抖着,大滴的眼泪往出淌。 浑身是伤的张君挣扎着从草堆上爬起来,用手扒着地面爬到栏杆边上,向通道深处张望。 很快有几个被铁链拴在一起的人从里面慢慢走过来,不论男女都是一身的血污。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年轻,甚至还有些稚嫩的脸上。 看守手里牵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子,每经过一间牢房就从里面拽出一个或两个的学生,拴在那条铁链上。 里面的人拼命伸手去抓,却被一顿铁尺打了回去。 《国际歌》的声音越来越大,被关在牢房里的人都是满眼泪水,走在外面的人随着同伴越来越多,脚步越发坚定。 他们的门外也有人停下了,“咔哒”一声,牢门开了。 第417章 劫狱 来的这一队看守,门口站了两个,门里进来了两个,伸手就来抓张君。 赵怀礼挡在他前头,想支蹦几下。 “你们还想怎么样?我们被抓进来之后,你们已经杀了两批人了,他的腿都打折了,还不放过他吗?!” 但他真的就是个书呆子,被人一把就给跩到墙上去了。 付宁贴着墙边儿往门口蹭,看见赵怀礼给扔出去了,对着赵锦生打了个手势。 毕竟是自己教了两年的学生,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意图。 赵锦生把脸一抹,嗷嗷哭着就扑上来撕打,“小叔!你怎么样了?我跟你们这些坏人拼了!” 见看守的注意力都被他们叔侄吸引走了,付宁迅速的又动起来了。 他想干什么呢? 抢钥匙! 刚才他问了赵怀礼,知道被关在这里之后,各个支部的主要负责人都已经被处决了,后来又处决了一批骨干。 每次都跟现在一样,这些人被带出去,一会儿就会传来枪响。 付宁仔细观察了那些看守的行事规律,发现牢门的钥匙都在一个人身上带着,他负责开门和锁门,就站在牢房门口不动。 而其他看守身上有枪的也不多,大都用的是铁尺。 必须得拼一把!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学生们去死! 他在混乱中一脚踏出了牢门,兔子一样蹦到了这个拿钥匙的人身上。 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从大腿外侧把撸子拔出来了,顶在他太阳穴上就是一枪。 感谢快手杨不知道从哪儿找的这些嘎七麻八的人手,根本没有什么侦查经验,就会打人。 付宁身上一直有一把花口橹子,是他防身用的,这帮人绑了他,却没有搜他的身,就留在他手里了。 之所以隐忍了这么多天,是因为就五颗子弹,实在是没有一拼之力。 而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大规模暴动的契机。 这一声枪响,惊动了看房内外的所有人。 正在往出拖张君的看守把人一扔,全都跑出来了,被抓的学生们也都趴在铁栏杆上看着他。 付宁的手稳稳的向前伸着,用枪指着那些看守,逼着他们往后退。 有个不老实的手往后腰上摸,被他眼疾手快的一枪撂倒了,剩下的人退得更快了。 他慢慢蹲下身子,把尸体放在地上,摸索着扯下了他腰间的那串钥匙。 “锦生,把牢门打开,把学生们放出来!”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赵锦生弯着腰跑过来,接过那串钥匙,贴着墙根儿摸到了隔壁牢房门口。 “咔哒”一声,又是“咔哒”一声,牢门一扇一扇的打开了,学生们低声欢呼着涌到通道里。 “先别往前走……”付宁还没来得及嘱咐,一个学生已经迫不及待的往外面冲了,他们都太渴望自由了。 迎面“啪”的一声枪响,他的肩膀上溅起了一朵血花,“啊!”的一声痛呼,他捂着肩膀蹲在了地上。 “回来!快回来!”在付宁的招呼下,那个学生侧着身子匍匐着退了回来。 由于不敢出现在通道的正前方,怕让付宁一枪点了,快手杨让有枪的看守们在两侧斜着射击,封锁学生们的出逃路线,又指使人赶紧上去报信找支援。 付宁贴着墙站着,听见他们的对话,先大声喊了起来。 “杨队长,我不管你的日本主子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对这些学生赶尽杀绝,但是你也别害你手下的兄弟! 你们也都好好儿想想,自己踩在谁的地界儿上,能供得起孩子上大学的人家,有几个是怂主儿?害了人家孩子,怕不得扒你们的皮?!” 他这话算是打在七寸上了,快手杨这些手下是临时拼凑的,喝酒吃肉的时候都杨爷长、杨爷短的拍着,真到出力的时候,谁心里都有小九九。 处决那两批学生的时候,他们就有人退缩了,但是外头的驻军还是听命行事的,他们也就跟着塔儿哄。 现在真的要自己跳出来拉仇恨了,一个个的都往后抄。 而付宁身后的学生哪个不是人精啊,跟着就喊起来了。 “我爷爷是xx部的司长!” “我爸爸是xx银行经理!” 还有个孩子喊的是,“我舅舅是北伐军的营长,都打到琉璃河了,伤了我们,你们也别想活!” …… “去啊!快去啊!”快手杨看手下不动了,着急的开始催他。 付宁等的就是他们分神的这一刹那。 “冲!快跑!”付宁一马当先冲出了通道,对着远处的两个射手就是两枪,也不管打在什么地方了,把枪往腰里一别。 他的枪里就剩下一颗子弹了,还是得留个后手儿。 随手拔出短刀蹿到另一边的射击点,照着手腕子就划,吓得那两个看守连连后退。 那些刚刚摆脱藩篱的学生跟着就冲上来了,四、五个围着一个打,先把他们的枪下了。 刚才赵锦生并没有把所有的牢房都打开,因为靠近通道口的几间牢房在射击范围里,现在乱起来了,他就浑水摸鱼去开门。 快手杨被突如其来的人海冲击打懵了,躲在桌子后面拿枪瞄着付宁,都是这个家伙!每次都坏我的事儿! 但付宁一直在移动,他也瞄不准,两枪下去没打着付宁不说,把自己的手下放倒了俩。 眼看顶不住了,他想着先跑吧,刚站起来就看见锦生在后头开门呢。 柿子得找软的捏! 他对着锦生就是一枪,正打在他胳膊上,哗啦一下,钥匙就掉在地上了。 赵怀礼本来跟在队伍后头,看见钥匙掉了,他下意识的就弯腰去捡,被快手杨的第二枪打在了侧腰上。 “啊!”他一把捂住汩汩冒血的伤口,一边坚持着把钥匙递给牢房里的同学,“自己开门吧,快跑!” 付宁听见这两声枪响,提着刀就过来了,短刀在他手里,刀柄朝上,刀尖朝下,刀刃朝前,大拇指摁在刀柄的尾巴上。 他短刀平推,直切快手杨的颈动脉,另一只手去擒那拿着枪的手腕。 快手杨往后一仰身子,被付宁反手用刀柄敲了脑袋,刀尖挑破了胳膊。 付宁擒住他的手腕往上一翻,右腿一步迈到他身后,用膝盖一顶他的腿弯,顺势就把他压跪在了地上。 “没想到付爷还是个使刀的行家!” 快手杨嘴上不落下风,付宁拧着他手腕儿就把枪下了,“老子在俄国冒着炮弹撤侨的时候,你毛儿还没长齐呢!” 第418章 为时已晚 付宁刀刃往怀里带,打算直接给这家伙抹了,谁知道旁边混战的人往他这里挤,撞得他身形不稳。 “别恋战,往外跑!” 趁付宁刚抬头喊这一句,快手杨拼着胳膊脱臼,一个头捶猛地砸过来,使劲往上顶了付宁小肚子一下,他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泻了力。 而快手杨挣脱开了束缚,往学生堆儿里一扎,居然就跑到前头去了。 有心想补他一枪,又怕误伤了人,付宁只好把枪放下。 转身看见行动不便的张君被人背出来,只是背着他的学生力气不够,走起路来歪歪斜斜的,付宁就把他背到了自己背上。 赵锦生耷拉着一条胳膊,背着自己的小叔在后头跟着,鲜血顺着赵怀礼的腿往下滴嗒。 他们刚从这个半地下室爬出来,却发现学生们都愣愣在原地站着。 付宁往前一看,一队黑衣人堵住了院子的出口。 “傻愣着干嘛?!当靶子啊?散开跑!” 在他的提醒下,学生们“呼”的一下散开了,跟遇见老鹰的小鸡仔一样,各自找个掩体就先躲一下。 付宁把张君放在一丛灌木后头,自己放低了身形往另一边跑。 那些黑衣人也是刚刚到这儿,冷不防看见这些人从里面冲出来,愣了一下就要出手,结果那个人喊了一嗓子,就都藏起来了。 他们前脚刚摆出架势来要砍人,哗啦一下人群就散了。 您见过狗撵鸭子吗? 那场面一下子就从肃杀变成了追逐游戏。 付宁看着他们那明显的罗圈腿,还有举刀的姿势,心里就了悟了。 这是狗主人来了。 那就不客气了! 他可没有什么拼命的精神,什么你用刀、我就得用剑之类的,那都属于缺心眼儿。 他自己的枪里只剩一颗子弹了,刚才下了快手杨的枪,那把转轮里最多还有两发子弹,出来的时候又趁乱捡了一把,弹药情况不明。 现在这个局势是,他得把这帮人吸引过来,把大门让开,学生们才能冲出去。 而且他们这么大的动静,他那天看见的那些当兵的一个都没出现,可以大胆推测是撤走了。 那就放手一搏吧! “当当”两声枪响,两个黑衣人瞬间倒地,转轮的威力还是比他的花口撸子要大一些。 随手把没了子弹的手枪一扔,付宁赶紧换地方。 果然,他用枪,对面的人也不会傻了吧唧拿刀砍,都拔了枪齐射。 但是他们的手枪打出了第一发子弹之后,第二枪就开始有卡壳的了,手动上膛之后,依然是“咔咔”声不断。 趁着这个空档,有胆子大的学生就瞄着门口往外跑了。 付宁捡的那把转轮里有三发子弹,可惜没能留下三条人命,有两枪都是打伤了,没有打死。 他这边儿的动静越大,黑衣人就越多的向他围过来。 没了子弹的付宁狼狈的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他近战能力不强,对方又人多势众。 就算他有把短刀,在武器上也是落在下风的,眼看着有只手直奔他面门就来了,付宁有心想躲,奈何两枪就把他的路线给封了。 他只能把刀竖在面门之前,身体快速后退,结果两步就顶上一片墙壁。 而那只手咻呼一下就突然离远了。 有人在他后面拽住了肩膀,一个利落的过肩摔就给他放躺下了,两只手抓住了手腕和肘关节,同时向着相反的方向一拧。 “嗷~~~”一声惨叫好似狼嚎。 付宁看着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觉得格外眼熟,等来人一转身,他当时就愣住了。 吴清!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愣神儿的工夫,那些黑衣人又躺下了两个,剩下的蹿房越脊就跑了。 吴清后头跟着连安、桂平、肖远安和付晚晚,还有一队警察正在打扫战场,把受伤的学生抬出去。 “哥!你没事儿吧?” 付宁有些脱力的靠在墙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两天,你受伤了?” 付宁摆了摆手,急切的看着走过来的连安一个劲儿的问:“今天几号了?事情怎么样了?” 连安难得穿了一身劲装,走到他旁边架起了一条胳膊,“先回家!” “爸!”晚晚把她手上被勒晕了的黑衣人交给警察,急急的跑过来,一把就把付宁抱住了。 “爸,可找到您了!都快急死我了!” 她摸到了付宁长衫上一道一道的口子,再看看洇着鲜血的内衫。 “有人打您了?!谁?您说个名儿,我把他吊在城门楼子上,抽死他!” “没事儿,好几天了,快好了。”付宁摸了摸闺女的脑袋,还追着问连安奉天的情况。 看着他就是不接话茬儿,付宁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那边儿的事儿,没办成!对不对?” 连安见瞒不过去了,只能点了点头,“今天的报纸出来了,老帅没了。” “罗旭和付闯没能找到炸弹?” “找到了,也拆了,可老帅换车了。” 付宁的血一个劲儿的往脑袋上涌,耳朵开始嗡嗡响。 “那他们哥儿俩呢?现在在哪儿?” …… 连安的沉默让付宁更加不安,他停下脚步,直勾勾的看着大哥,“咱们兄弟怎么了?” “他们两个……遇见了放炸弹的人,一番激战把巡逻队引了过去,才把那炸弹拆了,但是他们都受伤了。” “伤的重吗?” 连安一狠心直接把结果告诉付宁,省得他惦记。 “罗旭轻伤,付闯……重伤!” 付宁脑袋嗡的一下,胸口发闷,手脚发麻,只觉得嘴里一股腥甜。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一片惊呼。 “爸!”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19章 变又没变! 付宁病了,连着发了三天烧,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连安别的地方也不敢带他去,就只能带着兄弟们,在阜成门的院子里扎下来了。 他都快熬不住了,脑瓜子一阵儿一阵儿的犯晕。 那天付宁跑了,到了半夜都没见回来,他心里不踏实起来,等到天都快亮了,忙不迭的跑到阜成门,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问遍了周围的住户,知道那天这儿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顺着马车再找,出了阜成门大街线索就断了,没办法,京城的车马来来往往的太多了。 他找了地面儿上的大了,把那些乞丐头子们都找了来,开了悬赏。 可这帮人把地皮都快刮下去三尺了,付宁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桂平也没闲着,甭管巡警、刑警,还是管食品卫生的、消防救火的,都托到了。 安晨冬也得了信儿,付宁在农林部这些年,没少给他们做脸,司长也念他的好儿,亲自给警察厅写了公文。 连安还联系了他在安国军司令部的人脉,让他帮忙下个公文,在他们这一序列里也查找查找。 连故宫博物院的裴立言在京城没什么人脉,都托几位鉴定大家帮着找人。 这个动静一捅出来,付宁可真是出了名儿了。 连茶馆里的茶客们都知道,有个研究耐旱玉米的人在京城失踪了。 但战场局势一日三变,安国军忙着撤退,各个衙门口儿都不知道将来自己何去何从,都在找路子,没两天就把付宁扔在脑袋后头了。 还是桂平那边儿先有的突破,一个积年的老巡警悄悄递了话儿。 说是海淀西苑,颐和园边儿上有个废弃的练兵场,前些日子总有车马进出,还有枪声。 他们这才摸到那里去,时机赶得刚刚好,再晚一点儿付宁就得交代了。 吴清在德国的学业结束了,拿到了工科博士的学位,本来想突击回国给付宁一个惊喜,结果把自己给惊着了。 奉军撤了,北伐军还没有完全进城,这个时候的京城是最混乱的时候,也是最好摸鱼的时候。 那些家里孩子被抓起来的人家都动起来了,就像付宁说的,能供得起大学生的人家,没有怂主儿! 桂平这边儿有线索,他们能打通关节,俩好碰一好,京师警察厅成立了一个特别行动组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那些黑衣人甭管活的、死的,也都带回去了,但是日本使馆的人去转了一圈儿,这事儿就没有下文了。 这些连安都不关心,他现在就担心付宁转不过弯儿来。 付三爷不烧了,但是一点儿精神都没有,拿着这些天的报纸呆呆的坐了半日了。 他们在京城的上蹿下跳是有用的,加上罗旭那边确实在皇姑屯附近的三孔桥底下发现了炸弹,所以老帅的行程其实是变了的。 他的专列一出山海关就停下了,所有人从火车改成了汽车,但快到奉天的时候,车炸了。 到底是车的问题,还是路的问题,现在也没有定论。 老帅受了重伤,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到底是没有挺过来。 “吴大舌头跟他一块儿走了,真就应了同年同月同日死了,我听着还有点儿羡慕,你说咱们兄弟……” “你闭嘴!”付宁忙不迭的就给打断了,他现在听不得这个,“你说点儿吉利的,盼点儿好儿吧!” 连安把别人都打发出去了,屋里就他们两个,为的就是让付宁说话随便些。 “二哥和付闯现在什么情况了?” “现在命都保住了,罗旭伤了腿,付闯伤得严重,奉天城里又是风云诡谲,旭大爷怕出了闪失,把他送到齐齐哈尔去了。” 那些日子的奉天城跟火药桶一样,不要说国内势力,外国势力都不错眼珠的盯着呢,特别是日本和苏联,台上、台下争得厉害。 这个环境里没有完全信任的人,罗旭都不敢松开兄弟的手,就怕一转眼人没了。 最后他还是用了当年黄琛给他的保命符,在奉天城里找了那个能被烂柯人托付的暗桩,才把付闯送出城去。 齐齐哈尔有郑连长在,现在人家也是营长了,那个农场经营得像模像样,付闯在那边可以放心,毕竟是从伊尔库茨克一路顶着枪林弹雨趟过来的。 “现在就是罗旭有点儿麻烦,他们怀疑旭大爷贼喊捉贼,把他隔离审查了,让他交代消息来源。” “疯子……” “他也不傻,当然就把黄琛顶在前头了,咱们跟黄疯子的交情也瞒不了人,他让石头回来传的信儿,应该没有大事儿。” 确定了罗旭和付闯的情况,付宁又开始盯着报纸发呆了,前天国民政府已经宣布要迁都南京,京城马上就要改名叫北平了。 他徒劳的翻着报纸,那一条条时政要闻从眼前划过,他的情绪最终还是崩溃了。 这是他二十年以来,第一次全身心的投入想要改变历史,结果呢?变了,却又什么都没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难道这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就真的没有转个弯儿的可能性吗? 付宁的喉头又开始发紧,腥味儿又翻上来了。 连安见他脸色又苍白起来了,搂着他的肩膀前胸后背一通儿划拉。 那天在西苑,付宁已经喷了一口心头血了,肖远安说他短时间内不能再动心神,要不然就要损根本了。 付宁强压着把血咽下去,张着嘴深深吸了两口气。 不是他迷信老帅,觉得他活着就一定能怎么怎么样。 是他觉得,再怎么样也应该比他儿子强! 至少他真的压得住这帮老哥们儿! 付宁也信他说不出来“不抵抗”这三个字! 再次也不会比后来的十四年更次了。 付宁把报纸放在一边,跟连安说了一句,“大哥,早做准备吧!” “行,这你就别操心了,好好儿养着吧!赵家庄那边儿你也别挂心了,我让石头去说一声儿,你今年就不回去了。” “赵怀礼和赵锦生怎么样了?” “那个小的没事儿,那个除三害可是差点儿没了,他的脾打坏了,抢救了一天一宿,要不是他那个同学给他交了医药费,只怕现在人都没了。” “快手杨必须得解决了!不能把留到最危险的时候,一个汉奸比起那些侵略者危害性更大!” “放心吧!在天津让他跑了,这回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20章 冤家路窄 没想到有人进来了,连安和付宁回头一看,“琛哥?!您不是该在南京忙活迁都的事儿呢吗?” 黄琛虽说穿着军装,但行动间还是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 “听说咱们付三爷这回吃了苦头了,我还不得过来看看?” 他从付宁那里取走了电台之前就把情报网唤醒了,用电台把京城、天津到山海关一线的情报进行汇总整合,上交军政部以后就回南京了。 就跟这哥儿俩说的一样,他又忙活上迁都的事儿了,什么警卫啊、安全啊、路线啊,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情报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他这里汇集,突然付宁的名字就跳进他眼里了。 这哥儿们居然丢了?! 黄琛把相关的东西都拿出来看了一遍,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别人,蹭了一列北上的专列就来了。 等到了京城赶紧把自己人找出来问了情况,才知道付宁已经找到了,又马不停蹄的赶到阜成门,亲眼看见会喘气儿的人,这心才放下。 至于那个快手杨…… 应该不是问题! “琛哥现在在哪儿高就呢?看你这身装扮也不是警察了。” “我现在在军政部回去干警察了。” 黄琛也不见外,跨坐在炕沿儿上,打量着付宁明显发白的脸色。 “大夫怎么说?” “没事儿。” “没小事儿!”连安在一边儿给他拆台,“远安给他把了脉,这家伙伤了心神了,三年之内都得好好儿养着,还有那一身的伤,我就不提了!” 眼瞧着黄疯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安心说:难看就对了,我要是不给那个快手杨上上眼药,我怕他死得太痛快了! 黄琛又跟他们聊了聊当时的细节,起身就告辞了。 连安把他送出门,临了还不忘了说一句,付宁这场罪受的不轻,跟当年天津的事儿有关系。 黄琛也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膀,掉头就走了, 连安看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快手杨,我送你的大礼可得接好了! 他想着黄琛回去了,调动军警力量,抓个小混混儿,那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吗? 五、六天过去了,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不过随着付宁身体渐好,朋友们也纷纷上门来看他。 头一个跑过来的就是安晨冬,他拎着两坛药酒,说是江南老家去冬酿的。 他那个酒量,平时看一眼都觉得晕,这回正好儿给付宁补一补。 他们两个可聊的话题就多了,付宁正在家憋的难受呢。 今年又是一个大旱之年,京城附近除了春天下了两场雨,最近这两个月是滴雨未降,有效降水也就是常年的一半。 而西北地区的情况还要更糟。 还有山东也是,去年闹水灾,今年闹旱灾,眼看这一季又难有收成,不少人家已经开始准备要闯关东去了。 说着说着,这话题就拐到迁都上去了。 现在也算是南北一统了,原本南边的国民政府就有一套班子,北边的北洋军政府也有一套班子,这一迁都势必得合并。所以这些在各个部委衙门里的普通办事员就要脑袋疼了,再加上有些故土难离的,怎么安置是个问题。 “静安,以咱们的资历和贡献,裁员肯定裁不到咱们脑袋上,现在就是看你去不去南京?” 付宁想都没想就摇头了,他研究的是耐旱玉米,南方的水土不好开展实验。 而且他的实验数据都是在赵家庄得到的,要想有连续性,就得保持土壤环境的稳定。 再加上“南京”这两个字实在是沉重,付宁觉得还是留在北方比较好。 安晨冬面临的也是同样的问题,但他是要跟着机构南迁的,他们两个总得在农林部里留一个,有什么事儿也能提前通个气儿。 “我把大有弄到中央农事试验场了,将来宁新的各种实验和论证都靠他了,你呢?要不也回这边儿吧?” “我主要就是在宣化,回这边儿一年有半年不见人,指不定就让人说我吃空饷,要是不能挂在部里,干脆我就转到察哈尔去吧。” “那就再看看,不管怎么说,晨丰的名头够响,你这饭碗指定丢不了。” 跟安晨冬这一通儿天南海北的瞎聊,付宁的心气儿舒展多了。 赶到休息日,裴立言也来了,他不受迁都的影响,首都迁到哪儿,故宫都在这儿。 他这两年也在博物院扎下根了,家小都从江南迁过来了,就是朋友还不太多,所以这回付宁的事儿,他是格外上心。 付宁在家待了一个多星期,肖远安一直不让他出门,怕他太虚了,再晕倒在外面。 可他憋得难受,瞅着个空子,自己悄悄的就溜出去了。 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想在大街上遛遛,见见真风,见见人。 在茶馆里坐了一会儿,听着茶客们讨论北平跟天津、保定争河北省省会的事儿,他心里还有点儿不得劲。 几百年的古都啊,一下子首都的地位没有了不说,还得跟别的地方争省会,啧啧,有点儿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听了几耳朵就不想听了,顺着大街想着往回走。 自己这身体这回是真伤着了,就这么几步道儿走得他一脑袋虚汗,腿脚发软。 看见边儿上有副馄饨挑子,付宁就坐下了,喝碗馄饨顺带歇歇脚。 等着馄饨的工夫,他四下里踅摸,东看西看打发时间。 就看见远远走过来一群人,带头儿的不就是快手杨吗? 黄琛说收拾他,看来目前没结果啊! 付宁当时是气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只手就往大腿边儿上摸。 自从这次的事情之后,出门儿带枪已经是他的日常了,兜里还得多揣几个弹夹。 “先生,您馄饨好了!”摊主把一碗馄饨放在他跟前,付宁先把账结了,免得一会儿手忙脚乱。 那帮人走得蜗牛一样,路过哪个摊子都得吃点儿、喝点儿、糟践点儿。 摊主们虽说不乐意,可也不敢支楞,那一帮人要是把摊子掀了,损失更大! 付宁右手藏在桌子底下,食指扣着扳机,就等他来得近些。 左手拿着勺儿,有一搭没一搭的擓着馄饨吃。 就在他的枪举起来一半儿的时候,胳膊不受控制的抖起来了,这破身子真耽误事儿! 付宁暗暗咒骂自己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前面胡同口扑了出来,手里举着把刀,直奔快手杨就去了。 诶? 这人的背影怎么那么眼熟呢? 第421章 不合格的刺客 付宁没来得及多想,那个人已经挥舞着刀撞进那炸街的队伍里了。 显然他的目标也是那个快手杨,但这个袭击手段太不得法了。 人家就是再废物,也占个人多呢! 果然,没砍几下他就让人给围起来了,只顾着跟前面的人交手,没防着背后一脚就踹在腰上了。 眼看他一个踉跄就要扑倒,旁边的人都摩拳擦掌的要往上冲,付宁站起来了。 他站到一个胡同口,悄悄把枪拔了出来,对着快手杨那边瞄了瞄,不行,手还是抖得厉害。 只能遗憾的枪口朝上,放了空枪。 “啪”的一声脆响,街上的人都不陌生,北伐军打到城底下的时候,天天都能听见这个动静。 人群先是静了一下,四下互相对视,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付宁的第二枪紧接着就到了,他瞄不准人,就对着这个方向瞎打了一枪,子弹竟然擦着快手杨的头皮飞了过去,没入他身后的柱子里。 “啊~~~啊~~~啊~~~”这回大家都确定是有人开枪了,尖叫着四下奔逃。 本来都摔倒了的刺客,爬起来对着快手杨又砍了两刀,把刀往他面门上一丢,转身扎进了人堆儿了,趁乱就跑了。 那些人想追,但是大街上的人太多,一时没能冲过来,只能远远缀着。 “那小子在那边!快点儿过来,我瞄着他呢!” 那些打手们也散在人群里,扇面形的包抄过来。 可等他们挤过人群,却发现目标不见了。 人哪儿去了呢? 让付宁薅走了! 那刺客仓惶跑过一个胡同口儿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一把把他拽进了胡同。 本来他还挣扎两下,一个声音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小宝儿,跟我走!” 没错儿,这个愣头青正是徐小宝! 付宁把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带着他在胡同里东拐西拐,一会儿就把那些喧嚣声丢在身后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愣呢?就这么往上冲,跟送菜的有什么区别啊?!” 徐小宝一言不发跟着他走。 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付宁不对劲! 不像在天津那会儿,在河滩上跟老山羊那帮人对着打时,付宁多精神啊。 现在就快步走了这么一会儿,他呼吸也粗了,腿也迈不开步儿了,额头上一层汗。 “三叔,您这是……” 付宁对他摆了摆手,又拐了个弯儿,就站在自己家门口了。 一推门,跟肖远安撞了个脸对脸。 “三大爷!您怎么瞎跑啊?!就您现在这个样儿,保不齐就晕在哪个犄角旮旯了!” 他刚一伸手说搀一把,就看见徐小宝了,“这是……?” “徐师傅的儿子。” 后来那趟天津肖远安没去,他没见过这孩子。 “哦,快进来!”徐凤桐是跟着一起去日本的,肖远安跟他也一块儿待了大半年。 这边儿心刚放下,他凑近又闻见了付宁身上的硝烟味儿。这回他是急了。 “三大爷,您干什么去了?!怎么还开枪了呢?又堵那个姓杨的去了?不要命了!” 把付宁扶回屋里,他唠唠叨叨的熬药去了,嘴碎的跟个老妈子似的。 付宁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儿,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徐小宝,“小宝儿,你怎么自个儿上京城来了呢?” 那孩子咕咚一下就跪到地上了,“三大爷,我爹没了!” 看着孩子给他报丧,他有心把人家扶起来,奈何现在是真的没劲儿,只好喊肖远安进来。 肖远安跟拎小鸡似的把徐小宝提溜起来,栽在椅子上,转身儿又端药去了。 当初他们在天津分别以后,徐凤桐就带着儿子把杨柳青的作坊卖了,带着钱回了老家。 他们在乡下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干这行儿的就忌讳三亲六故往一块儿扎,太扎眼不说,也容易让人一锅端了。 这父子俩谁也没种过地,买了几亩水地就租出去了,收收租子也饿不死。 但徐师傅没事儿就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一辈子的手艺啊,毁了! 看看儿子,也不是干这个的料儿。 不干就不干吧,看看自己这辈人有几个善终的? 但他到底是舍不下,让儿子拿了纸笔,自己说、让他写,把他们这传了几辈子的手艺口诀都记下来了。 本来人就颓丧了,手上的伤还无时无刻的提醒他:你废了! 不说一到阴天手指关节就酸疼,平时吃饭都费劲。 右手虽说是全乎的,但指节都碎了,长好也是变形的,拿双筷子都哆嗦,还比不上就剩了两根手指的左手呢。 吃饭的时候只能用左手那两个指头捏着勺子,上厕所裤腰带都解不利落。 人一天一天的消瘦下去了,急得徐小宝天天请大夫,可怎么吃药也不管用。 换了几个大夫,都说是郁结于心,光吃药没用! 这年头干什么花钱最快啊?除了吃喝嫖赌抽,就剩下治病了。 一年下来,他们手里的现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徐凤桐不想拖累儿子,趁他熬药的工夫,一根绳子把自己吊上了房梁。 转眼间,徐小宝成孤儿了,他把后事料理完了,把家里的房子、地都卖了,带着钱又回到了天津卫。 他要报仇,他要把那个姓杨的剁了! 可是快手杨早就不在天津了,他散了不少真金白银,才有人告诉他,你上京城找吧,人家现在可发达了! 再发达也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照心窝子给一刀,他照样儿没命! 徐小宝现在就是一个信念:报仇! 他到了京城也是先找人,可惜摸不清楚这边儿的规矩,白花了不少钱,但是人总算找着了。 据说前些日子那个姓杨的刚让人收拾了,差点儿就没命了,现在又纠集了一帮人,走到哪儿都是前扑后拥的。 那他也上!大不了一块儿走! “你一块儿走得了吗?就今天这个阵势,你就是送死去了!” 听着他磨叨徐小宝,肖远安插话了,“别光说他,您也一样,三大爷!您听我的,咱们好好儿在家养着。 那个姓杨的就别管了,我师父不在,还有我呢!我跟您保证,就算黄爷收拾不了他,我也让他吃不上八月十五的月饼,行不行?!” 他刚说完,黄琛推门就进来了,“我也保证!” 可付宁看着他微红的耳朵尖儿就知道,这事儿怕是不顺利。 第422章 远平 “事情不顺利吗?” 付宁实在是累了,用手比划了比划,请黄琛进来坐下。 疯子今天没穿军装,一件浅灰色的长衫愣是让他微微有了些书卷气。 可惜说出来的话还是那么呛人。 “本来我都没有脸面上你家来了,但是我自己吹出去的牛,还是得我自己圆。” 他看了徐小宝一眼,“这不是徐师傅的儿子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一提这个付宁就想叹气,用手指头点着他的脑门,跟黄琛学他在大街上的惊天壮举。 直说得孩子头埋得越来越低,恨不得在地上刨个洞钻进去。 “甭光说他,你也一样!我敢说你手里的枪保险都打开了,要不是这傻小子先冲出去了,你指定也得开枪!” 被黄琛说中了的付宁,立刻把嘴闭上了,正在心里鼓捣说辞的时候,肖远安端着药进来了。 “黄爷说得一点儿没错!小徐就是替您挡刀呢!” 看着付宁和小宝一个看天、一个看地,疯子也脑袋疼,只能嘱咐肖远安,“你多看着点儿吧,都不是省油的灯。” 当然黄疯子这趟来,可不是为了跟他们打嘴仗的,是为了快手杨的事儿。 既然徐小宝不是外人,而且也牵扯在这件事情里了,那他也就不避讳了。 那天他从这里出去,直接就去了革命军在京城的指挥部,想通过部队的人把快手杨找出来,扣一个非法拘禁的帽子,当场毙了就完了。 指挥部的人对他是客客气气的,也承诺了绝对办好,可是两天过去了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想着许是那老鼠躲到哪个地洞里去了,他们这些外来的兵找不着,就又去了一趟,想问问要不要地方警察协助一下。 谁知道指挥部的人告诉他,人找着了,但是抓不了,因为算是自己人。 自己人? 黄琛一琢磨,当兵的说是自己人,那这个快手杨就是跟南京政府拉上关系了,还不是警察,是跟部队有关系。 再问是哪个部门,当兵的说是:密查组。 他们还特意去电南京核实了,这个姓杨的是密查组在京城新招揽的一个小头目。 这下黄琛也麻爪了,要是别的部门他还能去拉拉关系,这个密查组却是一点儿边儿都不想沾。 “他们是干嘛的?查谁啊?”付宁喝完了药,一嘴的苦涩,在旁边的点心盒子里扒拉出一小块儿蜜供塞在嘴里,含含糊糊的问。 “原来是军事委员会的密查组,现在也在军政部 不光对外,也对内,这两年查共党查得多,还有一些倾向问题的都在他们的侦查范围内。” 黄琛来之前,南京政府刚刚给他们批了办公用房,就在鸡鹅巷,这帮人也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在各个地方都招人,机构一下就膨胀起来了。 “那这不是抢你的活儿吗?” “没抢多少,我可不想沾他们那个活儿,咱们这么多年主要都是对外,对内的大都是战场情报搜集,可不跟他们似的。” “所以快手杨就是这回被他们招揽了?”“也是有推荐的,要不不会这么快。” 黄琛不想跟密查组正面对上,但付宁的事儿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我今儿个来就是跟你说一声儿,黄爷说出去的话,就没有收回来的,明着不能动他,咱们就暗着来,反正姓杨的这条命,我收了!” 他又点了点付宁的药碗,“你就别操这份儿心了,好好儿养着吧!都说我活不到六十,别到最后我还得送你!” 付宁又被训了一顿,至少表面上老实了。 送走了黄琛,他叫肖远安陪着徐小宝去他落脚的客栈把行李取回来。 小宝连连摆着手,说是不麻烦他们,别被他拖累了。 被付宁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拖累什么?!都不是外人!你还住在外头,早晚让姓杨的找着,搬到这儿来,大家都踏实!” 把两个孩子打发出门,他又开始琢磨黄琛说的事儿了。 快手杨搭上新的靠山,必须趁他立足未稳的时候下手,防止尾大不掉,那就得快。 还得选一个看起来正常的方式,至少不能跟黄琛拉上一点儿关系,最好等疯子回了南京再让他死。 是得好好儿谋划谋划。 等两个孩子取了行李回来,肖远安直接把他们俩的铺盖都搬到付宁的炕上来了。 “你们俩还分开,那我看着谁啊?一会儿一回头儿少一个,咱们呐,一个炕上睡吧!我一睁眼,两个都看见了!” 睡就睡呗,反正付宁现在没有话语权。 他往中间一躺,左手是肖远安,右手是徐小宝。 今天出去遛达了这一圈儿还挺累,不一会儿他就迷糊了。 旁边的徐小宝却睡不着,轻轻碰了碰付宁的胳膊,“三叔,您睡着了吗?” “嗯?什么事儿?” “您给我起了名字吧。” 起名? 付宁脑子清醒了一下,“怎么了?不想叫小宝了,觉得幼稚?” 徐小宝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娘生下我没多久就没了,我爹就管我叫小宝,这么多年都是小宝,可是现在他也没了,我觉得这个名字也没意思了,您帮我换一个吧。” 啊,这样啊。 付宁想了一阵子,伸手拍了拍肖远安,“我们有个远安,你觉得远平怎么样?” “行,挺好的!” 徐小宝侧过身去,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嘴里无声的咀嚼着这两个字。 远平。 徐远平。 这就是我以后的名字了。 第423章 解决 从第二天一早开始,徐远平这个名字就正式出现在了付宁家。 肖远安对他的到来非常高兴,因为徐远平比他小四岁,妥妥儿的弟弟。 这么多年甭管是在小庙,还是在师父手底下,他一直是最小的那个,连晚晚都能拎着他耳朵走二里地。 所以终于有人管他叫哥了,让他的心里得到了大满足。 付宁累了一次缓了三天,深刻认识到了自己快废了的事实,乖乖抱着碗喝药,也不跟大夫抱怨药太苦了。 又隔了一天,石头从宣化回来了,带来的消息不太好。 今年太旱了,就算赵家庄守着河,玉米的产量也减产了一半。 付宁沉吟了半晌,给苗诚和苗义写了封信,让他们把这茬玉米收了,记录完了数据,除了必要留种的以外,其他的都就给小福做口粮。 同时又让他们给赵青山和三爷爷传个口信,今年年景不好的可不止是宣化,整个儿西北、华北都不好,有点儿粮食可得捂住了。 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不用他提醒,估摸着玉米他们差不多都该收了,现在应该补种荞麦了。 要是老天爷给脸,稍微下点儿雨,还能有点儿收成。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 现在还不晚。 不过这信怎么送回去呢? 石头再跑回去一趟,有点儿折腾。 走邮局吧,又怕到晚了,耽误农时。 正在纠结的时候,赵锦生来了。 这不正是时候嘛! 付宁不等他开口,上来就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一听这话,赵锦生眼睛唰的一下就蓄满了眼泪,“我知道这回把先生害苦了,本来是没脸来见您的,但还是觉得跟您交代一下为好。” 我说什么了?怎么还哭上了? “我有信想让你带回去,有急事儿跟你爷爷说,你要是暂时不走,我再想别的办法。” 赵锦生一听是自己想差了,赶紧用袖子擦擦眼泪,站直了说:“我明天就走,但是我小叔就不回去了,他伤得重,就留在京城养伤了。” 付宁把信拿出来,让他带给山神庙,同时把口信也告诉他了,让他千万别忘了。 赵锦生看付宁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才踏踏实实的坐下,跟他说自己小叔怕是因祸得福了。 张君家是开工厂的,为了感谢他在牢里保护自己家孩子的举动,不仅给他付了医药费,还承诺明年毕业以后,在京城给赵怀礼找个工作。 本来他们家顶多算是个有点儿余粮的小地主,赵怀礼也没奢求过能在京城找到差事,想着能在宣化干个老师就行,能到张家口就最好了。 没想到,这回这么一折腾,居然就能落在京城了,天上掉馅饼啊! 付宁也感叹这家伙确实命好,不说别的,在京城的学校当老师,就算是小学,每个月也至少是十多块钱呢。 送走了赵锦生,付宁想着他刚才擦眼泪那两下子,总觉得有点儿矫揉造作,那动作眼熟。 再细想,跟他奶奶和他娘有点儿像,环境造就人呐! 石头刚回了连府,不大会儿工夫又回来了,说是连安让肖远安过去一趟。 肖远安临出门交代了又交代,让付宁千万别乱跑,更别上街堵人去,就差让他赌咒发誓了。 带着一肚子的不放心,他刚出了门转头儿又回来了,拉着徐远平一块儿走。 说是让他上大爷那儿露个面儿去,自己也能看着他不瞎跑。 他们到连府的时候,黄琛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连安坐在上首,旁边放了把小椅子,罗枫也坐得端端正正的。 都不是外人,黄琛见他们来了,开门见山就直说了。 今天就是为了快手杨的事儿,大家一块儿合计合计。他在京城有人手,这两天已经把快手杨的生活规律给摸清楚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干掉? 那首选就是下药,但得挑那种死得自然的,让人挑不出来毛病的药。 还有就是在哪儿下? 连安手里揉着两个核桃,突然一停,转身问黄琛,“吃喝嫖赌抽,他沾哪个?” “哪个都沾。” “那就好说了。” 连安还没接着往下说,肖远安就趴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了几个字。 “这不是你师父教的吧?你两个师父都不是干得出这种事儿的人?”连安听完了一脸诧异的看着他。 “这个是我自己琢磨的。” “那你可是天才,真是损到家了。” 连安对着他一挑大拇哥,旁边儿的罗枫直拽他衣襟,“大爷,什么叫……唔……” 话还没说完,他那小嘴就让连大爷给捂上了,“佛曰,不可说!” 肖远安脑袋上青筋直蹦,“大爷,罗枫刚这个岁数,坐在这儿听这个不合适吧?” “听着呗,也学学,他爹是八百个心眼子,总不能把孩子放我这儿几年,让我养成缺心眼儿吧?!” 肖远安看着罗枫像模像样的拿着把折扇,“唰”的一下打开,端着架子摇了几下,那动作跟连安是同出一辙。 这倒是不缺心眼儿,可看着也不大正常啊! 二大爷,等你再看见罗枫的时候,千万得想开啊! 几个人头碰头的商量了半日,把计划定了个七七八八。 第二天,黄琛就找指挥部的人去了,说是让他们抓快手杨的事儿就算了,实在是碰不起密查组,自己的朋友只能认倒霉了。 而且南京那边事儿太多,一天三封电报催着他赶紧回去呢。 又掏了十块大洋出来,说是劳动兄弟们了,请大家吃个饭吧。 这个时候,结结实实吃顿涮羊肉也不过两、三个大洋,十块钱可是好大一笔好处费呢。 有钱开道,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指挥部的参谋亲自开着车,把他送到了火车站,看着他上了车,直到火车都出站了,还站在原地挥手呢。 黄琛走了,这么多人可以证明,以后再有什么事儿也攀扯不到他了。 同时南城的一个小胡同里,肖远安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进去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不过自那天之后,他是天天往那儿跑,一跑就是半个多月,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在那儿养了相好的。 吴清这些日子没在京城,他得找工作,按说他德国工科博士的含金量可是不低,但他还是想找个贴近自身专业的工作。 所以这次他特意跑了趟天津,就为了面试。 “北洋工学院?怎么不在京城找啊?你这个学历进哪个大学都不难吧?” “难是不难,但是北洋工学院的冶金系在华北地区都是首屈一指的,我觉得更适合我。” 两个人正聊着,徐远平跑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儿报纸,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跑的? 付宁把报纸接过来,一眼就看见连安用笔给他圈出来的消息了。 杨姓男子? 这是解决了? 不过…… 这个死法不太体面吧! 第424章 他配吗 报纸上居然大喇喇的写着:初步死因判断为马上风。 “这是肖远安干的?”付宁点着那三个字问。 “他在那个暗门子家里趴了半个多月,说自己都快长针眼了。” “哈、哈、哈……”付宁心里的郁气随着他的话一散,这些日子属今天笑得畅快。 “你看着吧,明天准有老学究给报社写信,说世风日下、不成体统,什么都往报纸上写,教坏了后辈。” 他站起身一拉吴清,“走,咱们去麻线胡同,找大哥吃顿好的。” “那我回去把丽娜和孩子接过来,得宰大哥一顿。” 本来吴清回来是要请大家吃饭,好好介绍一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的,可是一回来就是付宁丢了,大家疯了似的满城找人。 后来人找到了,却是一直病着,也不好劳动他,难得今天兴致上来了,就趁这个时候正式露个面吧。 马上他们又要到天津去了,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也没有那么多了。 吴清回去接人,徐远平就扶着付宁在后头慢慢走。 “三叔,我想去纸店买点儿纸钱,晚上给我爹烧过去,把这个信儿告诉他,让他也高兴高兴。” “去吧。”付宁看着他在旁边的店铺比比划划的买东西,觉得跟两年前比,真的是大了不少。 不管是外形上,还是行事风格上,都比那个钻他们马车报蔓儿的徐小宝成熟了不少。 苦难逼着人成长,可谁也不想要苦难。 到了连府,家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这两年也难得有什么高兴事儿,大家凑在一起的机会更是少。 “要是二哥跟付闯也在就好了,咱们兄弟就凑齐了。” 听着付宁念叨,连安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等过年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昌爷过身还不满三年,徐远平的父亲离世也不到一年,所以也没有什么大鱼大肉,都是素菜。 等吴清带着他家里人到了,大家都围着他儿子看,这小孩儿太漂亮了! 那眉眼轮廓是紧随了吴清,您想想十四岁的吴清能让关老六惦记十年,就知道这孩子能有多漂亮。 更别说,他母亲是个德国人,所以他皮肤白得跟定州瓷似的,眼睛是蓝色的,五官更立体。 大人们看着稀罕,你抱抱、我抱抱,口头上逗一逗。 罗枫可是撒了欢儿了,他真是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弟弟,上个月大爷带他去看戏,那台上出了名儿的旦角都比不上。 就看见他嗖嗖的来回跑,一会儿拉拉手,一会儿摸摸耳朵,过了一会儿还想偷偷亲一下。 连安一把就给他薅起来了,“诶~~~,你个小登徒子,干什么呢?把弟弟逗哭了,我可抽你!” “弟弟没哭,弟弟也喜欢我,对不对?” 罗枫的小短腿在半空里踢腾,还不忘了跟漂亮弟弟卖好儿。 大人们哄堂大笑,吴清把儿子从人堆里抱出来,放在肩膀上猴儿喽着。 “这是我儿子,吴笑宁,快五岁了。” 连安听了,用胳膊肘怼了付宁一下,“笑宁,肖宁,他是真希望那孩子长大了能像你。” 书杰从后面蹿出来,一把把孩子抱下来,高高抛了两下,又塞在晚晚手里,“来,认认你姐,你们这一辈儿的都得听她的。” “杰叔,您轻点儿,孩子都快吓哭了!” 听着付晚晚的抱怨,书杰吐了吐舌头,嗖的一下又蹿到厨房去了,别看他也三十了,那个样儿跟当年提溜着杆子满院儿跑的时候一模一样。 等菜上齐了,这一帮人围着圆桌坐下,连安家最大的圆桌都做得满满当当的。 菜是素的,但色香味俱全,酒是不可能有的,清茶一杯也喝得尽兴。 开始都是闲聊,说说吴清在德国的生活,再说说他要去天津的安排。 书杰在中法大学读的地理,毕业之后在水利部 这次国府南迁,他们也是要跟着去南京的,有的同事不愿意远走他乡,已经开始辞职了。 但是书杰还是想跟着到南京去,他觉得兴修水利是可以实实在在造福国民的事儿,想要做出些成绩来。 会叔和会婶儿可不想去南方,他们在京城待了一辈子了,老人埋在这儿,将来他们也是要埋在这儿的。 现在就暂定了书杰和他媳妇先一步去南京,看看情况,如果能扎下根来,顶多把孩子带过去。 说说笑笑间月上中天,初秋的风已经微微带着点儿凉气了。 吃饱喝足的人们渐渐散去,吴清也不回家了,丽娜带着孩子在客房住下。 书房里久违的又聚齐了一帮人。 除了付宁几个兄弟,下一辈的就肖远安和徐远平在场。 他们两个年纪大些,也都算是在江湖上走动过两天,已经可以掺和掺和了。 付宁半卧在榻上,他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 “这回动作挺快啊,我还以为得跟他纠缠几年呢,上一个这么招人恨的还是关老六呢!” 听着他的感慨,连安嗤笑一声,“拿他跟关老六比?他配吗?” 连大爷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 关老六什么人呢?正经的苏完瓜尔佳氏,大姓大宗,亲戚关系盘根错节,背靠摄政王府,末帝在紫禁城外头的眼线和白手套。 他们再怎么恨他恨得牙根儿痒痒,当着他的面儿也得规规矩矩的请安,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关六爷”。 他勾连的都是国家最顶上的人物,就算是条狗,他们看着主人也得罪不起。 快手杨能跟他比? 那就是个没有背景的小混混儿,在京城也没什么人脉,不过是日本使馆手里的一颗棋子,能当个过河的小卒子就不错了,被吃掉了也不可惜。 人家广撒网,他不过是其中的一条鱼。 不过是那个密查组麻烦些,所以更得趁着他羽翼未丰干掉他,还不能留下尾巴。 马上风这个由头儿找得正好儿,不上台面儿,又合情合理。 而且黄疯子都走了半个多月了,说什么都牵扯不到他。 这才叫神不知鬼不觉呢! 第425章 打算 付宁听他们聊到一半就撑不住睡着了。 听着他的呼吸声,连安轻轻的问肖远安:“你三大爷这身子骨得多久能养回来?” “三年少动心神这句话,我不是瞎说的,但三大爷就是个操心的命,只能尽量静养,五年差不离。” 肖远安可是见过付宁的工作底稿,那密密麻麻的数字,画得跟蜘蛛网似的谱系图,哪一笔都是他的心血。 三大爷干的就是个得琢磨的活儿,不动心神不可能。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他觉得身上都轻了三分。 等到了八月十五,付闯从齐齐哈尔回来了,付宁看见他就是一顿拍打。 “你是伤着哪儿了?都好利落了?” “我没事儿,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两个人互相狐疑的对望着,都觉得对方在隐瞒什么,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付宁先发现了端倪,付闯的左胳膊有些僵硬,好像伸不开似的。 “肖儿,肖儿!过来!看看你师父这胳膊!” 肖远安颠儿颠儿的跑过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汤子,“来了,三大爷,您先把药喝了。” 付闯皱着眉头看着那汤药,任凭徒弟在自己胳膊上揉揉捏捏,嘴里也紧着问:“那药是治什么的?你三大爷怎么了?” “得嘞,您二位别逼啉我了,咱们可都实话实说啊!” 他指着自己师父跟付宁说:“我师父这胳膊骨头没问题,筋肉没长好,得费点儿工夫揉。” 又指着付宁跟师父说:“三大爷夏天的时候让人绑了,在牢里关了半个多月,挨了几顿打,又听说您们出事儿了,吐了一口心头血,伤着了。” 付闯听着这话,整个儿人的气质立马变了,不是那种暴怒,而是沉下去了。 如果不是他们这么面对面、手拉手,付宁他们都很难感觉到他的存在。 肖远安知道师父这是动了真怒了,赶紧先把结果捅出来,“大爷带着我们已经把事儿了了,那个人也死得透透儿的了。” 连安把客房都安排好了,转了几个圈儿回来,看他们还在院子里说呢。 “进屋坐着去!都是病号,再嗖了风。” 连大爷看付宁也活过来了,想着让他们都在这里住,肖远安不用天天跑,找什么药材还都方便。 他们仨往北屋的炕上一坐,喝着桂圆红枣茶,听着东北那边的变故。 付闯当时从京城出发奔奉天,他直接找到罗旭,把付宁得到消息一说。 旭大爷一刻没耽误,立马就报给大帅府了,可他们等了两天都没有下文。 罗旭托了人去问,原来大帅府的参谋们同时收到了几份情报,都显示这次老帅回程的路上不太平。 可是这时间、地点全都不一样,他们还在甄选。 而且罗旭上报的消息来源是南方政府的人,他们觉得不可信,大概率是烟雾弹,头一个就给扔到一边儿了。 得不到回音,罗旭又申请给他们些人手,在铁路沿线好好儿排查。 结果又给悖儿回来了,说铁路沿线一直有巡查的。 眼瞧着老帅的出关通电都发了,二爷一咬牙一跺脚,没有人,我们哥儿俩自己上! 他跟付闯就沿着皇姑屯车站往京城这边的铁路线,一寸一寸的摸排。 等查到三孔桥的时候,发现了一帮人也在这儿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些什么。 他们俩伏在暗处盯着,看着他们在一张图上写写画画了半天,然后派人爬到了桥底下,开始安什么。 两个人都觉得这不是好事儿,付闯让罗旭赶紧找人去,他在这儿盯着。 没想到那帮人鼻子还挺灵,罗旭还没走两步呢,就被人发现了。 付闯给二哥打掩护,本想拖延时间,但是人家不上当,根本不跟他缠斗。 咣咣几个手雷扔过来,炸得他遍体鳞伤。 要不是巡逻队来得快,他搞不好就得交代了。 那伙人就靠着装备好,手雷充足,一路炸一路跑,愣是一个活口没留下。 巡逻队的又往上报告,调了工兵过来把东西拆下来,再一看,好嘛,炸弹! 他们是人也伤了,血也流了,炸弹也拆了,老帅出了山海关就换车了,最后还是炸了。 气得罗旭也快吐血了,可事情还没结束呢。 大帅府的几个参谋反过来说罗旭他们的情报来源可疑,要把他隔离审查。 本来要是韩总办在上头顶着,这事儿风一刮就过去了。 可是韩总办去年中风了,现在已经不管事儿了。 人走茶凉,罗旭可太知道这句话了。 一点儿没犹豫,他先把还在昏迷不醒的付闯给送走了,剩下他自己就好说了。 又找了日本领事馆的人给自己作保,他在东京住了那么多年,想跟奉天的领事馆拉拉关系还是没问题的。 审查了半天,什么结果都没有,可就是不放罗旭。 直到炮厂的生产有些混乱了,新出厂的平射炮在试射时炸了膛,才如梦初醒似的想起这个人来,忙不迭的把他放了。 听了这些个前因后果,连安就说了三个字:天注定。 可这三个字说得付宁心里一沉,真的注定了吗? 等付闯洗漱去了,连安才问付宁,“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下一步在付宁脑袋里也转了两个多月了,去西北?去西南?还是留在华北?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留在华北更有用。 将来这里的斗争会非常艰苦,他觉得把晨丰留在这里,能够用更多的粮食养更多的兵。 后勤有保障,才能提高战斗力,才能干掉更多的侵略者,也能让更多的战士活下来! 付宁用手蘸着水在桌子上给连安画图。 宣化还是太靠北了,得往南挪动挪动。 他的计划是在靠近五台山的地方,找一处险峻隐蔽的地方,把实验基地搬过去。 人手应该是不难找,先把制种基地建立起来,晨丰这个品种目前从数据上看,如果农民自己留种种植的话,大概五年以后就退化了。 所以他得源源不断的生产种子,能换多少就换多少,保证粮食的产量不会大面积下滑。 有了粮食,有了人,他就能自己建立一块根据地,一支自己的武装。 看着他兴奋得眉飞色舞,连安一盆冷水就浇下来了。 “你不适合干这个,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你哪个也掌不了!” 付宁被他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那我还能干什么? 第426章 留学 连安看着不发一言的付宁,也不打扰他,任他自己去琢磨。 两个人认识二十多年了,他自认是了解付宁的。 这个人就算在这个乱世里磨砺了这许多年,但心性还是太软,总想方方面面都周全。 但干大事的人最忌讳瞻前顾后,按照他的设想其实也可行,就是付宁这个人必须得变,得强硬起来。 他是遇到事儿就能往上冲的人,连安相信到了危急关头,他必定是会干出“兄弟们先走,我断后!”的事儿。 这样的领导者容易夭折,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凝聚人心。 不说别的,就他们这几个人,有狡黠善算的、有博学多才的、有身怀绝技的、有机灵善变的。 如果不是付宁,他们不会聚在一块儿,还结成这样紧密的关系。 还有肆意妄为的黄琛、杀伐果断的刘俊生、隐世而居的老太监们,甚至是肖远安和徐远平这些小辈,也因为他才有了交集。 付宁像是一块儿吸铁石,把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吸引过来,而且都心甘情愿的维护他。 这就是他最大的能力。 看似不起眼,但他才是局眼。 他是最坚实的基础,能够托举住这些人。 所以现在得让他想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优势,什么是自己的劣势,将来要走什么样的路。 付宁想着连安刚才说的那句“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在心里翻了几个个儿,他知道大哥的意思,自己太软了。 他琢磨了半天,付闯都收拾利落回来了,他才刚刚捋出个思路来。 “我还是坚持刚才那个想法,在华北折腾折腾,建立一个高后勤保障的根据地,有些想法可能不现实,摸索着干吧!” 连安一点头,有目标就好,总比刚醒过来的时候那样浑浑噩噩的强。 “那过两天我就开始找地方,得到实地去转转。” “你打住!”连安抓着付闯一指他,“你跟着他啊,这个冬天哪儿都不许去,先把身体养好了,明年再说!” 一句话就把付宁自由活动的可能性给掐灭了。 其实他今年也没时间出去瞎跑,等到了深秋,苗诚和苗义就回来了。 今年的收成不好,即使补种了一茬荞麦,在降水不足的情况下,也没多打多少粮食。 看着那些记录下来的数据,付宁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场大旱比起20年也没小多少,范围还更大了。 部里的统计数据也出来了,陕西、甘肃的灾情最严重,整个儿西北、华北都被波及了。 靠东边的地方好一点儿,这两年晨丰一号的播种面积在不断加大,今年二号又跟上了,较之以前的大灾年,能存活下来的人多了不到一成。 付宁看到这儿激动的搓了搓手,刚拿起来要继续看,报告被肖远安收起来了。 “行了,三大爷,该歇着了,心神激荡不利于恢复。” “你把我发配庙里当和尚去得了,那清心寡欲。” 听见他的抱怨,苗诚嘿嘿笑着说:“我们俩明天回小庙去,要不您跟我们住几天去?” “你们那儿是庙吗?确定我去了能清心?” 苗诚就是逗逗他,知道他今年病了这一场,他跟苗义心里都后怕,没事儿就跟他逗逗贫,为了分散精力,别耗心神。到了12月底,东北有了大消息,少帅宣布易帜,东北不再是南京政府的对立面,而是中央政权之下的一个地方了。 奉天省改名叫了辽宁省,而奉天市也成了沈阳市。 罗旭虽然结束了审查,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炮厂负责人的位置没有保住。 他刚把生产流程理顺了,兵工厂总办就通知他转到东北讲武堂的军械科去当讲师了。 虽然他信里是轻描淡写,但字里行间透出了一股子失望和愤懑。 连安给他的回信就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回家过年。 付宁也觉得这事儿对罗旭不公平,在家里跟付闯磨叨了几句,付晚晚从外面跑进来了。 “爹!爸!我有个事儿,得跟你们商量!” 两个人都把话头放下了,抬头盯着姑娘,等着她的下文。 晚晚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来,给付宁急得够呛。 “丫头,有事儿你就说!我们俩在呢,天塌不下来!你把谁打了?还是欠了钱了?” “都不是!”晚晚看他猜的方向偏了,跺了跺脚一狠心就秃噜出来了,“是我想留学去!” 留学? 付宁和付闯对视了一眼,四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姑娘,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去哪儿啊?” 这头一句话说出来了,后头就顺畅了。 付晚晚往他们俩中间一挤,一条胳膊挽一个,摇头晃脑的说着她的学业。 清华学堂今年刚刚改了名字叫国立清华大学,它的前身是清末的留美预备学校,跟美国很多大学有合作。 对于品学兼优,家境又优渥的学生,他们都会帮着往国外推荐。 晚晚的成绩在系里一直很不错,她性格又爽快,教授们也喜欢她。 今天系里的老师跟她说,可以开始申请美国的大学读硕士了。 而且今年城里多了一所大学,就是辅仁大学,是个美国人办的,跟麻省理工有联合项目。 晚晚成绩没问题,她要是有这个意思,系里帮她趟趟路,走他们学校的通道,大概率没问题。 所以姑娘下了课风风火火就跑回来了,她一想着能出国去看看,心里就压抑不住的兴奋。 可是现在看着两个爸爸都不出声儿,她心里也开始打鼓了。 “爹~~~,爸~~~,行不行啊?让我去呗~~~” 听着她撒着娇的祈求,付闯罕见的没有当场投降。 往常要是晚晚整这个动静出来,都不用说到最后,付闯早点头了,可今天他紧紧抿着嘴唇就是不发话。 晚晚摇晃了他半天,也就说了一句,“能不去吗?” 太远了! 付闯是真的不放心啊! 姑娘养这么大,她自己个儿最远也就是到过陶然亭,一下子漂洋过海了,他这心里哆嗦啊! 可晚晚这心里早就长草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压过了对于未知的恐惧。 这父女俩有生以来第一次,顶上牛了! 第427章 有救了! 付宁这些日子过得是焦头烂额。 别提什么未来规划、根据地之类的,光是两边做和事佬,他腿都快遛细了。 晚晚想去留学,还难得的能申请到麻省理工的项目,付宁觉得挺好的。 至于危险,只要姑娘不去什么出格儿的地方,就她那一身的本事,说不好她跟劫匪谁更危险。 富海也舍不得,拉着外孙女念叨:“这要是你姥姥活着,怎么也不能去那么远,我们想你了,看不见摸不着啊!” 晚晚陪着姥爷抹了半天眼泪,一个劲儿的保证:每个月都给家里写信、隔些日子就照了照片寄回来、念完了书立马就回来…… 好不容易把姥爷哄得不哭了,转头又哄舅舅。 哄完这个,哄那个,就是不哄她爹。 看见付闯,小辫子一甩,“哼”的一声,看着天就走过去了。 付闯也不说话,拉着个脸在后头跟着,好像生怕姑娘跑了似的。 付宁拉着连安一块儿劝,“兄弟,咱们都有老的时候,都有没的时候,闺女得自个儿经事儿,不能一辈子拴你裤腰带上啊!” 好说歹说,过年之前,算是把工作做通了,付闯点头了。 还没等大家高兴呢,那大哥开始收拾行李,说是要跟着闺女一块儿去美国。 啊?! 付晚晚一下儿就蹿儿了,“爹!我都22了!出去就是念书,您有什么不放心的啊!哪儿有出国留学还带着爹的啊?!” “我不跟你一块儿住,平时都不让你看见我,但是我得能瞅着你,有事儿我就在跟前儿!” “我有什么可瞅的啊?!爸!您说句话!您劝劝爹!” 晚晚盯着付宁嚷嚷,付闯也目光热烈的看着他。 都想让他站在自己这边儿,然后一块儿把对方拿下。 付宁左看看、右看看,这我惹得起谁啊?! 两眼一闭,炕上一躺。 他装死了! 累了,毁灭吧! 等到过年的时候,大家有志一同的不提这个事儿,氛围还算其乐融融,可等着晚晚一开学,又开始了。 看着这父女俩斗鸡似的天天互啄,付宁决定出门躲清净去。 他提着过年的时候,小吴从天津给他带的特产,上安晨冬他们家躲着去了,连晚饭都是在他们家吃的。 看着他这个愁眉苦脸的样子,安晨冬乐不可支,“幸亏我申请今年春天回来巡视北平农事试验场,要不这个热闹可看不上了。” 中央农事试验场年初改名了,京城都不是首都了,它哪里还能用“中央”这个字眼儿呢,跟着地名一块儿改了,就叫北平农事试验场。 安晨冬到了南京,也没有坐冷板凳,一个是家族势力就扎根在江南,再一个就是晨丰和宁新都太有名儿了。 跟晨丰不一样,他的宁新一直是独立研究的,除了他自己的团队,外人拿不到资料,做制种推广的时候,都是从他这儿拿的第一批种薯。 所以即使农林部变成了农矿部,安晨冬的地位都挺稳的,他又不图升官发财,谁闲的跟他斗啊? 今年春天他自请回北平巡视,主要还是放心不下大有,得回来看看他有没有问题。 结果遇上了付宁的热闹,那还能不看? 不少看! 两个人边吃边聊,又说了说去年的旱灾,各地损失都不小,可是气象局又预测今年可能降水还是偏少。这老天爷,不给活路啊! 说着,安府的门房来报,说是堂小姐来了。 付宁手上一顿,他知道的安晨冬家的堂小姐只有一位,安晨曦! 他抬着头盯着门口,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果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哥!得麻烦你点儿事儿!” 安晨曦人还没进来,就先喊了一嗓子,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付宁的目光。 她先是一愣,然后两颊就飞上一层绯红。 “不用你了。” 指挥着安府的仆人把她带来的两个手提箱放在门边儿,她也收拾好了心情,笑盈盈的跟付宁说话。 “付哥,这是你上次说的电台,我给你带回来了两部,都是最新款。 本来想让我哥转交给你,现在碰上了,你就直接提走吧。” “啊,谢谢啊!” 付宁是一直想要买电报机,这样他有什么急事儿可以直接跟连安联系,不用像这回似的,他火急火燎的从宣化跑回来,事儿也没办成。 “你这次回来是有事儿?”安晨冬让人搬了椅子,把妹妹安排在下首坐下。 “我来接琳达,她该上初中了,我得盯着点儿。” “回瑞士?”付宁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不,去美国,我在那边找到了新工作。” 安晨曦本来在英国考了律师资格,但是女性律师被允许站在法庭上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大部分时候人们都更信任男性律师。 她虽然有点儿小名气,但是找她的人并不太多。 所以当年她回到上海,也是想看看国内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 可惜,还不如英国呢。 这次她回去瑞士,就在飞行学校一边深造特技飞行技术,一边兼职做初学者的教练。 几年下来,也在特技飞行表演队里有了一席之地。 几个月以前,美国的波士顿航校到他们那儿招聘教练,她应聘成功了,打算带着女儿一块儿去美国。 “现在欧洲挺乱的,德国的物价涨得厉害,连带得奥地利、瑞士这边也不太平,我想着换换地方。” 付宁认真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今年开始美国也要经济大萧条了,哪儿的日子都不好过。 “要不你再等等,那边儿可能也要乱。” “航校已经提前把薪水付给我了,怎么我也得去一年。” 付宁从安晨曦进来脑子就不转了,现在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聊什么。 “波士顿航校在哪个州?” “好像是马萨诸塞州。” “离麻省理工大学远吗?” “招聘的时候,有个介绍周围情况的人说了一句,好像两个城市隔了条河。” 付宁一拍大腿,这回有救了! 第428章 终于消停了 “能不能拜托你个事儿?”付宁把筷子撂在桌子上,把晚晚要去留学,但家里人不放心的事儿说了。 也表达了想请安晨曦在美国帮忙照看女儿的想法。 “晚晚是大人了,不用盯着她吃饭生活,就是得麻烦你看着点儿,别让她学了坏毛病。 要是真有什么事儿,她身边有个大人,我们也放心一点儿。” 安晨曦认真听着,不仅答应了照看晚晚,还跟着讨论要不要每周让孩子到家里吃饭,还有让晚晚带带琳达的可能性…… 这一聊就聊到了掌灯时分,期间桌子上的饭菜换成了茶点,他们俩谁都没心思吃,茶水倒是喝了好几壶。 说得差不多了,付宁兴奋的站起来要回家,这下可是能解脱了,那父女俩再争执下去,他都快里外不是人了! 回到家的时候,他还没推门呢就听见晚晚那无可奈何的声音,“爹啊,您说您上美国干嘛去啊?您又不会英语!” “不会我学!我跟你二大爷、四叔去日本的时候,还一句日语都不会呢,不也学会了,还住了那么多年?!” “爹啊,您怎么就说不通呢?!” 听着这两位又要呛呛,付宁赶紧推门进院儿,“付闯,我有招儿了!” 一嗓子,把两个人都吸引出来了。 “我找着能在美国照看晚晚的人了!”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晚晚试探着问了一句:“谁啊?不会是您要去吧?” “我是真去不了,但是这个人你认识。” …… 晚晚抓耳挠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认识的人里,谁能远渡重洋。 付宁也不卖关子了,直接揭晓答案。 “你安姑姑,她在波士顿航校找到了新工作,要接琳达去美国,波士顿跟麻省理工大学就隔了一条河,你有事儿可以找她。” “太好了!”晚晚原地蹦了两下,伸手想抱付闯,想了想他们俩还打架呢,转手就抱了付宁一下。 这平时都是付闯的待遇,付宁有点儿受宠若惊,抱了抱闺女,看着依然沉默的付闯,“这样行不?这回踏实了吧?” 付闯半天没说话,晚晚也不欢呼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过了半天,他总算是动作非常轻微的点了点头。 “哦~~~,我爹最好啦!”付晚晚终于是把心放下了,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抱着付闯蹦哒。 呼~~~ 付宁长出了一口气,危机解除! 安晨曦还要赶着去波士顿入职,没法儿等着晚晚结业再出发,就先带着琳达走了。 等她到了地方,再给付宁发电报回来,这样等晚晚的船票买了,就能告诉她船期,到时候她去码头上接人。 从天津港出发,到旧金山要一个月,到波士顿得绕一下,大概得四十五天往上。 付宁算了算日子,还是带着苗诚和苗义先去宣化了。 就像气象台预测的,今年果然是降水少。 都不能说是少了,基本上就是没有。 从清明到小满,一场有效降雨都没有,下了两场毛毛雨,地皮都没湿。 付宁皱着眉头用铁锨往下挖,都挖了半米深了,依然还是干土。 这种土壤墒情根本就不能下播! 看了看又细了不少的河水,要是再不下雨,想来今年还得抢水。 赵家庄靠水近的地方种了几亩玉米,天天得挑水保苗,不好浇水的山地都种上了荞麦和土豆,但是长势也不太好。 付宁想了又想,决定今年不种了,为了他的实验跟本地农民抢水,到底是差点儿意思。 现在回京,他还能找大有在农事试验场给他挤两块儿地方,把最重要的几个实验品种种上就行,其他的往后推一推。 至于这块地方嘛…… “小福,小福!过来!” 付宁指着河边的一溜儿地跟他说:“今年天气不行,咱们的玉米种不了了! 我们把这点儿靠着水近些的地方给你种上荞麦,将来收了也贴补你点儿。” 一听有人帮他干活儿,小福当然没意见。 “要是这大旱厉害了,你千万注意安全,要不就回北平,要不就去张家口找你哥哥去。” 付宁这边儿嘱咐着,苗诚和苗义已经开始翻地、浇水,准备种荞麦了。 既然打算回去了,他也把带来的口粮分了两份。 一份儿留给小福,他媳妇怀了孩子,正是要吃的时候。 一份儿给三爷爷,年景不济,老人家着急上火的,身上有些不利落了。 等他这点儿事儿安排完了,就到了晚晚该出发的时候了。 船期一定,付宁就给安晨曦发了电报。 他们这些叔叔、大爷一路把姑娘送到天津的码头上,听着轮船的汽笛声响,“分别”从两个字变成了眼前真实的情景。 付宁还没说什么呢,晚晚的眼泪先掉下来了。 想去留学的是她,想要自由的是她; 因为不想让人跟着,天天跟付闯吵架、冷战的是她; 可是现在抱着付闯不撒手,哭得直打嗝儿的,也是她! 付宁尝试着拽了两下,这父女俩纹丝不动,只能给肖远安使了个眼色。 那孩子机灵,把手里的箱子往地上一放,拽住了晚晚的手腕子,“姐,快开船了,要不咱们不走了?” 晚晚抽抽嗒嗒的说:“哪儿能不去啊?!手续都办好了!” 她手上的力气收了收,被肖远安拉到了一边。 “姐,你放心!师父这边儿有我呢!你在外头甭惦记,踏实把书念完了,赶紧回来!” 连安、吴清、桂平都跟着来了,挨着个儿的嘱咐她,直到轮船的汽笛又响起来了,到了不得不登船的时候了。 晚晚提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的上了船,付宁和付闯一直跟着她走到登船的舷梯边上。 再往上就过不去了,这才停下脚步。 他们就这么一直看着那船慢慢驶出港口,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才转身往回走。 闺女出国了,付宁和付闯的情绪都不太高。 大家也理解,给他们留了空间慢慢消化。 吴清走在前头,他跟连安商量,能不能把朝阳门外的大车店卖了。 那块地方原来是他们家的碓房,前清没了,旗兵也不发禄米了,原来运河边上的碓房倒了九成。 连安把这个地方接过来改造成了大车店,也经营了十几年了。 要卖当然得跟他商量。 “遇上什么难事了?怎么要卖产业了?” 第429章 进口粮食 在中国人的观念里,卖房子、卖地是家道中落的标志,混到了这一步,就离要饭不远了。 可吴清也是没办法,这缺钱的也不是他,是他山东老家的那些亲戚。 当年他爹横死京城,族里为了帮他报仇也是出了大力气了。 这两年,山东是灾荒不断。 前年发大水,去年是旱灾,今年到了现在可以确定又是一个大旱之年。 连着三年闹灾荒,要是光靠种地,什么家底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族里确实是困难了。 知道他回了国,特意给他写了信,明着是说既然回来了,家里这些血脉亲人们都还盼着他回来呢。 但字里行间也都透出了一股家里有点儿困难,希望你能伸手帮一把的意思。 帮一把那是应该的,他现在做大学讲师的薪水还是挺丰厚的,拿出一部分钱来接济族人问题不大。 但是他二大爷的信紧接着就来了,这封信的内容跟族长的信大相径庭。 二大爷劝他不要听族长的,族中这些年有些不思进取,明明守着青州的水陆码头,却不肯利用地利,只知道守着那几亩地。 非说士农工商,耕读传家才是正统,他提了几次想办实业,都被族长否了。 这次连年大灾,家里终于是扛不住了。 有人就想起了吴清,还有他们家在京城的产业,天天跟族里的老人们耳朵边上念叨,说当年给吴树丰家出了多少力,他得回报啊! 族长是经不住这样一来二去的撺掇,才写的信,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把京城产业归到族里的祭田,年底的时候都能分些东西。 信的最后又说,他联合了几家兄弟,决定要在青州办个工厂,这样遇见荒年才不会困死在田地里。 但是他手上本钱不足,希望吴清可以入股。 不过二大爷给出来的那个钱数挺大,小吴估了一下,跟他们家产业的体量相仿。 那这事情就是明摆着的,老家遭灾了,他作为一个有能力的族人得支援他们。 而他们都想着他们家在京城的产业,希望他交出来,甭管是族长,还是二大爷,都是奔着这个来的。 但是吴清没法拒绝,当年真的是靠着宗族的力量才让他不仅活下来,还能继续上学。 也是靠着宗族的力量,他才给他爹报了仇,办了后事。 现在是该他回报的时候了! 所以他想顺着他们的意思,把他家的产业兑出去,换成现钱送回去,先帮他们把荒年渡过去。 至于他们是用这笔钱买地,还是办工厂,那他就管不了了。 连安掐着手指头算计着,那个大车店虽说生意还行,但是精力牵扯也大。 住店的都是脚夫和小商贩,鱼龙混杂总是闹事儿,上门打秋风的衙门和地痞也多。 里外里算下来,一年挣不了仨瓜俩枣,还净是事。 卖出去是不心疼,但是咱们也不能贱卖赔钱。 估摸着怎么也得过上三、五个月,才能找到好买家,把生意谈下来。 付宁跟在后头,把他们的对话都听进去了,插话问了一句,“你二大爷想办个啥厂啊?” “他还没想好,但说了说附近的买卖,大都是织布、肥皂、火柴什么的。” “最好别买地了,有点儿什么事儿,也不能跟着人跑,地多了是麻烦。” “厂子也跑不了啊,还可能亏本,族老们肯定还是想买地。” 付宁的心思开始活泛了,他想要发展根据地,首先得有人,要留住人就得能吃上饭。 “最好让你二大爷建个面粉厂,就算是亏本,至少落下粮食了。” 他给连安眨了眨眼,让大哥接着说。 连安皱着眉头看着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往后一仰,他明白了。 “小吴,我也觉得弄个跟粮食相关的厂子最好,不过不能着急,咱们先看看行市,心里有东西了,再跟你大爷说,不过真要弄,得算你入一半儿的股!” 要不说连安是个老买卖人呢,不仅看透了付宁的意图,也给吴清争取了利益。 天津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口岸,是进口粮食最大的集散地。 这码头又离租界不远,他们顺势就跑到洋行来考察粮食价格了。 这一看不要紧,突然发现这生意还真有的可做! 去年秋天到现在,江苏都在闹旱灾,导致米价飙升,一石米70公斤的价格从不到10块涨到了15块,而且还在继续涨。 而现在天津的日本洋行都在卖日本的陈米,一石只要8块钱。 这都差了一半儿了! 就算是从印度来的新米也不过是10块钱一石。 而稻谷的差价更大。 相比之下,小麦和面粉的价格也有些优势,不过只有大量买进才有优惠。 转了一圈儿下来,付宁觉得先不用办工厂,买点儿米转转手都是好买卖。 “这个账不能这么算,洋米现在是便宜,那也是因为国内的产地遭灾了。 只要产量上去,它的价钱必然下来,手里囤得多了肯定得赔钱。” 付宁也知道这个进口粮食受国内产量的影响很大,受政治因素的影响也大。 可他也不打算在这上面干多长时间,西北、华北已经连续两年旱灾了,缺粮是必然的。 人快饿死的时候还管是陈米、新米? 饿不死是头等大事! 他打算趁着进口粮食便宜囤一点,作为自己的启动资金。 有饭吃,才能聚集起人来。 有了人才能建他的制种基地,有了可以耕种的土地,才有生存的基础。 现在的问题是,他还没找到新的落脚点。 吴清把价格记好了,给老家寄了回去,看二大爷想怎么操作。 他要做的就是跟连安一起把大车店卖掉,而且他给了大哥一个承诺:如果厂子办起来有了收益,他跟连安平分。 不能明面上给连安股份,毕竟产业姓吴,但他私下分成,谁都管不着。 两下里各自行动,而回到北平的付宁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他要去五台山附近看看。 第430章 一探五台山 这次出门儿他带的人挺多,不光是苗诚和苗义,付闯、肖远安和徐远平都跟着来了。 就因为他现在这个身体,生怕他一头栽倒在外边,又怕他翻山越岭碰上劫道的。 这么乌泱乌泱的一帮子人,走到哪儿都挺扎眼的,自打上了火车,都已经过来三拨盘问的了。 “我就说咱们人太多了,就是我跟两个小苗出来就行了,你们非得都跟着。” 付宁坐在火车上百无聊赖的吐槽,大家都是笑而不语。 其实这一趟主要是陪着付宁和付闯出来遛达遛达,为着晚晚留学的事儿,这哥儿俩情绪低落了快半年了。 他们从正定下了火车,也没租马车,就这么逛山景一样,顺着香路往五台山走。 一路上都是去烧香的人,有骑着驴的、有坐着车的、有跟他们一样走着的,还有三步一拜、五步一磕头的。 今年大旱,路边支的茶棚生意特别好,不过跟往年不一样,饮牲口也要收钱了。 一个大哥掏了几枚铜板出来,肉疼的塞在茶棚老板手里,“这驴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喝上花钱的水呢!” 老板把钱往怀里一揣,指着天说:“那都是怹老人家不高兴了,这两年旱得厉害,那井都要干了,再这样下去,牲口给钱都不能有水喝了,忒费!” 那大哥摇着脑袋,跟他旁边一个老太太说:“娘,下回您骑着我出来就成了,我比驴省钱!” 老太太抬手作势要打他,大哥抱着脑袋往旁边躲,母子两个互相逗弄,引得边儿上的茶客们哈哈大笑。 付宁他们就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一壶热茶刚送上来。 茶老板殷勤的擦着桌子,又挨个儿把茶碗倒满了,嘴里还招呼着:“几位一看就是远道儿来的,进山烧香啊?” 也不用他们搭话,他自己就顺着说下去了,“您们要是晚上住店可得留点儿神呐。” “怎么?有黑店?”徐远平端着杯子,水还没碰到嘴唇,话就问出来了。 “那是没有!咱们是什么地方啊?菩萨眼皮子底下,哪儿能干那个事儿啊?” 看着他们不大相信的样子,茶老板也不藏着掖着,把身子放低了,压低了声音说:“这两年,我们这儿有飞贼。” 这一句话把大家的兴致挑起来了。 飞贼好啊! 甭管是蹿房越脊的,还是下药采花的,他们都有人专克。 反正他们这一趟也没什么必须要干的事儿,能逮个飞贼玩儿玩儿也好啊! 茶老板虽说是把声音放低了,但茶棚里的人也都能听见。 边儿上立马就有人说了,要不说官府都废物呢,江洋大盗逮不着,这么个小贼也逮不着。 “他都偷什么了?”付宁好奇起来了,端着茶碗跟旁边的人打听。 “要说值钱的,好像真没有,就是逮着什么拿什么,馒头包子也拿,酱肉肘子也要,有个富户家里刚做的棉袍子,一转眼儿就没了。” “那怎么知道是一个人干的呢?” “他留名号了,只要是他拿的东西,现场都留个印子,是个月牙儿,旁边还写个报字,不知道是什么讲究?” 另外一桌儿上的人,也分享起自己的消息了,“上个月,涞源县城里有个大买卖人家,丢了五块大洋,旁边就有这个,现在也有诨号了,人称抱月神偷儿!” 涞源啊,离这儿可是老远呢! 茶棚老板却是不以为然,“涞源算什么,太原的事儿咱们这儿照样知道,这是哪儿啊?菩萨道场!天南海北哪儿的人没有啊?!” 听着他们兴致勃勃的聊了半天,付宁他们发现这个飞贼其实犯案并不多,但是范围很广,从涞源到平山,据说易县那边也有涉及。 而且案值都不大,最多的可能就是涞源县城那五块钱。 所以闹得沸沸扬扬,但是真急了的苦主不多,官府也懒得下力气去管。 再说了,这么大的范围都不是一个县,谁都能管,最后就是谁都不管了。 喝完了茶水,付宁他们接着往山里走,肖远安和徐远平在后头叽叽喳喳的讨论,畅想了一下,如果他们遇见飞贼了会怎么样。 付宁回头儿看了一眼,心说:怎么样?倒霉呗!不用别人,就是一个肖远安就够他喝一壶的。 可惜他们在五台山附近转悠了一个月,不仅飞贼的影子都没见着,付宁计划中的新基地也没着落。 不过这新的落脚点本来也没想着能一次就找到,这回就是看看环境。 这里跟宣化那边差别还是挺大的,气候、土壤、植被都不一样,付宁现在正在进行的实验论证是不能挪过来了,客观环境变化太大会造成数据失真。 而且这附近的山沟儿也不符合付宁的期望,要么太平坦外露,没有安全保障; 要么太曲折险峻,没有可以改造成耕地的空间; 而符合条件的地方,不是被人捷足先登建了小庙,就是样样儿都好却没水。 不是说今年太旱没水,而是看周围的水文痕迹,那地方就没有过可利用的地表水。 他们转悠了一个月,就离开五台山回北平了。 付宁是为了心里有个底,回去再计划一下,过些天再来。 而且他跟吴清一起看了进口粮食,不知道山东那边是个什么回应呢?得回去看看。 付闯是惦记着晚晚快到美国了,他得回家等着闺女的电报去,一天听不见“平安”两个字,他这心就放不下。 等到了北平城外,灾民又是成山成谷的堆在护城河边上,防疫处的忙着往外拉尸体,到处撒石灰。 空气里弥漫着无法形容的异味,充斥着的是可以看见的绝望。 付宁已经见过一次难民潮了,但今年比20年的规模更大。 吴清的电报已经到了几天了,说是他二大爷也觉得办实业还没有下手点,但是八元一石的米价,确实可以操作一把,整一锤子买卖就走。 而且粮食这个东西,就算是亏了,还是可以吃的,灾荒之年是可以保命的。 吴清族里凑了五百大洋,买了便宜的陈米,回到乡里拆散了零卖,一石卖到十二块,也比本地的大米便宜两成,销路是不愁的。 付宁也跟着他们买了十石陈米,进口粮食就是大宗的商品,出货量都大,所以他才撺掇吴清的大爷做这个生意。 光凭他自己可吃不下一手的数量。 就算他只买了十石,现在都发愁,这可是七百公斤的粮食啊! 他搁哪儿啊? 第431章 运粮 不说存放,就是运回来也不容易。 从天津到北平确实不远,用马车拉,再慢三、四天也回来了。 但是这一路上都是灾民,好几车粮食从他们中间过,想想也知道有多危险。 吴家的粮食都运走了,他的那份还在公共仓库里,天天催着他拉走呢。 连安家里现在都塞满了从大车店里拉回来的东西,自从决定要把大车店卖掉,他就把门儿关了。 实在是难民太多,一开门就是里三层、外三层要饭的,生意却没几个,还不如关了门,省下一天的柴火、热水呢。 店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不能扔,当初都是现钱买回来的,没准儿将来还能用得上。 阜成门那边又离城门太近,灾民比东边还多,付宁家的锁都换了三回了。 抓住了人就说是以为这家没人住,想要进来歇歇脚。 那我门上挂着那么大的锁,你们从哪儿看出来这房子没人要啊?! 付宁跟连安磨磨叨叨,收拾了东西要回去,怎么也得有人看着,要不真住上外人了,轰都不好轰。 付闯可不敢让他自己回去,他带着肖远安过去住了,就算进来人,他们俩也镇得住场子。 那运粮食的事儿就落在了付宁头上,他带着两个小苗和徐远平,从车马行租了四辆马车,还带着全套的押送人员,先运回来再说。 这一趟去的时候比他想象中平静得多,东边的灾民也多,但大都是要顺着大路去关外的。 相比于西北、华北这两年的灾情惨烈,东北那偶发的风灾、冰雹简直就是温柔了。 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能走得动的人都在往东北挪动。 付宁他们的马车混在人流里,没有阻碍的就到天津了。 从仓库里把自己的粮食提出来,付宁先给连安打个电话,问问仓库的事儿,他们出来的时候,大哥正找人疏通关节呢。 就是正阳门外火车站的货栈,那里最是繁华的地方,守卫比别的地方都要严密,临时存放比较安全。 连安在电话里说,安排是安排好了,但是那管事儿的额外还要一百斤粮食。 “那就给他,只要能保证其他粮食安安稳稳在那儿放着,一百斤不是事儿!” 有了仓库,付宁带着这四辆大车,昼夜兼程就往回赶,只要骡子还能坚持,他们就不休息。 饶是这样,摞在马车上的麻袋还险些被人划破了,这要是露出那些米来,可是麻烦不小。 陈米怎么了?陈米一样能吃,一样能填饱肚子! 付宁看着自己手里抓着的小胳膊,细得跟麻杆儿似的,手心里握着块儿瓷片,差一点儿就捅在麻袋上了。 那孩子不大,个头儿刚到付宁的腰,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 狼崽子,付宁觉得这个词在他面前具象化了。 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儿不过是打前站的,后面藏着的肯定是大人,不知道猫在哪个角落里看着他们呢! “张头儿,咱们的骡子歇过来了吗?什么时候能走?”付宁招呼车马行的把头。 “正套车呢,马上就走!”那把头也利落回话。 他们在家大车店的后院里,把骡子卸下来喝水、休息,人也紧着迷瞪了一会儿。 这些日子都是这样,进店就是为了歇歇牲口,他们根本不敢住店,就围着大车靠着、躺着睡几个钟头,天一亮就上路。 付宁一直拽着那个孩子,不让他挣脱了回去报信,一直到车队上了大路才撒手。 看看他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的身形,付宁还是没忍住,临走往他手里塞了一块儿掺了一半麸皮的窝头。 又走了半日,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上,刚刚立秋,暑热未消,别说牲口,人也受不住了。 大道下头又有家大车店,把头赶着车就过去了。 还跟以前一样,直接把车赶进了后院,刚把骡子卸下来,人还没来得及喝上口水。 变故陡生! 这后院门突然就关上了,被人从外面锁得紧紧的。 “咕咚”一声闷响,一个长条物体被扔在付宁前头。 他定睛一看,正是早上被他逮住的那个小孩儿! 不过那双原本在脸上就大得突兀的眼睛现在全然没了神采,只是大大的睁着看着天空。 两只手垂在身子两边,紧紧攥着拳头,嘴边儿上还能看见两个窝头渣子。 但是不用过去,付宁也知道,这孩子已经气绝多时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带着一帮衣衫褴褛的手下,“哐当”一下推开旁边的房门,大喇喇的走到院子当中,把付宁这群人围在中间。 “可以啊,收买人心有一套啊!半块儿窝头就买了个孩子的命,会做买卖啊!” 听着那大汉的冷嘲热讽,他手下的灾民都对着他们怒目圆睁。 付宁也不辩解,有什么可说的?他都颠倒黑白成这个样儿了。 半块儿窝头是他给的,可孩子的命是谁要的?这也能往一块儿硬拉?! “你就说想要干什么吧!” “我跟了你们两天了,虽然不知道车上是什么,但肯定是好货,不然你们不会跑得这么快!” 大汉说话一股自得,用手里的攮子指了指付宁他们,“想要命就把东西留下,车马也留下,自己把衣服扒光了,跑回去吧!” “哇”、“啊”、“哈哈”,人群里传出一阵怪笑。 “脱吧!”、“脱啊!” 一阵一阵的起哄,付宁把眉头皱起来了,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儿,这么喊就相当于当面啐唾沫了。 “我们要是想全须全尾的走出去呢?” 付宁这话一问,跟在他后面车马行的人都站起来了。 要车上的货,他们就得赔钱,更别说还要他们的车马,那就更是要命了。 对面的声音一滞,看着他们这副不识好歹的样子,带头儿的大汉从牙缝儿挤出来一句话。 “那就别怪我们手狠!” “兄弟们,上!剁了他们!” 第432章 烧黑店 但今日之付三爷已经远非昨日之自己了! 什么叫先下手为强? 就是别人还没准备下手的时候,你的手就已经伸出来了。 比如说现在,那大个子“剁了他们”这句话都还没落地,脑袋正中就开了个血洞。 面对这帮穷凶极恶的匪徒,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唾沫。 在他们起哄的时候,付宁就把枪拔出来了,门既然锁了,那放谁就不一定了。 本来领头儿的人一句“上”,后面跟着的人就一拥而上了,即使看见他倒在脚边,惯性使然,自己的脚步刹不住,嘴边的话也搂不住了。 于是付宁听见有个男人嗷嗷叫着冲过来,“我侄子不能白死!你偿命吧!” 哼,你侄子是死在谁手里,大家心知肚明,现在这么说,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给自己一个心安的理由。 面对这样胡搅蛮缠的主儿,付宁枪口平移,毫不犹豫的一下就送他走了。 付宁用的还是那把花口橹子,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匣枪。 这么豪横的出手,别说土匪了,车马行的人都惊了。 这是需要他们押运粮食的主顾吧? 怎么一言不合就亮出来这么多的家伙事儿啊? 那还要他们干嘛啊? 小苗他们可不管这帮人怎么瞎想,一梭子子弹下去,院子里除了自己人,能站着的就没几个了。 付宁从角落里提溜出个人来,那小子命大被一枪崩在了胳膊上,连滚带爬的骨碌到台阶底下,才捡回来这条命。 “爷爷!爷爷!我可是什么都没干呐!您放了我吧,你行行好儿!我上有八十老娘,下有吃奶的孩子,我死了,他们也活不了,你行行好儿!” “哼!”付宁听了咧嘴一乐,“你看着连二十都没有,上哪儿找八十的老娘去?” 那人听了这话一愣,这不就是句求饶的话吗?大家不都这么说吗?今儿个怎么还有人真的算上岁数了? “甭跟我油嘴滑舌,没用!我们这样被打劫的肯定不止一拨儿,往常死人都埋哪儿?” 付宁把枪口往他脑门上顶了顶,吓得他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 “就后头有个河汊子,今年干了,大哥在哪儿挖了个大坑,人都扔到哪儿去了,说是将来有了水一盖,神仙都发现不了!” “叫你们外头的人开门,别让我们费事儿。” “外头……” “想说没人是吧?那是鬼锁的门?” 一看推脱不过去了,他才哆嗦着双腿从地上站起来,趔趄了几下蹭到墙根儿底下。 “二赖子,二赖子,开门!” 喊了几遍都没人应声,“爷,兴许是吓跑了。” 付宁提着枪走到门边上,对着门锁的位置连着开了几枪,把门板打了个洞,伸手一拽,就把门拉开了。 其余的人在院子里又搜索了一遍,找出来三个装死的。 小苗用枪指着他们的后脑勺,让他们把院子里的尸体抬到外头去,就扔进那个用来掩埋过往客商尸体的大坑。 看着坑底隐约可见的衣服碎片,也知道这家黑店已经做过不少买卖了。 那头一个被付宁揪出来的人,一边儿拖着条胳膊干活儿,嘴里一个劲儿的喊冤。 说什么都是被人用枪顶着入的伙,没干几天,没害过人…… 没人搭理他,也不停的说。 直到最后一具尸体扔进去,又用土都盖严实了,付宁还没张嘴,两个伤得最轻的人突然蹿起来,用手里的铁锨左右挥舞着,想往外跑。 “啪、啪、啪”三声枪响,人立马就栽到坑里不动弹了。 看着那个抱着头、缩在土坑里哆嗦的人,付宁挥手招呼自己人走了。 那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象中的一枪,悄悄把头伸出来四下看看。 尸体都埋上了,而不远处的大车店外面,整整齐齐的四辆大车都拉出来了,刚才开枪的几个人,在院子里撒了些什么。 那个领头儿的应该是姓付,听见他们叫他付爷,正点着了几根木头棍子,让人扔到房上去。 天干物燥,何况这两年都没下什么雨,那房子一会就着起来了。 眼瞧着车队走远了,又看了看舔着火舌的房子,他把心一横,用袖子捂着脸冲进了火场。 不一会儿,他身上带着小火苗子就跑出来了,在地上滚了几圈儿,把火压灭了,他手上多了个木头盒子。 轻轻打开了个缝儿看了看,喜色都挂到眉梢上去了,发财了! 冷不防背后有人说话了,“有钱了?远远走吧!能不干坏事就别干,你能活着就靠着还有点儿人味儿!” 一句话吓得他咕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盒子抬头一看,那个付爷站在树后头,就露出来半张脸。 他哆哆嗦嗦的把盒子高高举过头顶,就说嘛,黑吃黑,哪儿有不卷东西的?! 可是等了半晌,都没人收走他手上的东西,胳膊实在是举不动了,才偷偷儿把头抬起来一点儿。 人呢? 他四下张望,只看见一个人影远远的跟在车队后头。 这是放过他了? 他抱着盒子,就着跪着的姿势,邦邦磕了三个响头,抱着盒子朝着相反的方向撒腿就跑。 付宁轻快的走在马车后头,刚才点房子之前,他们把屋里的东西过过一遍了,没想到还有暗格。 也是他突发奇想,想回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结果让他撞上那火中取栗的一幕。 既然两场枪战都没要了他的命,付宁决定放他一马。 这家黑店位置很是偏僻,他们这么乒乒乓乓打了一通儿,愣是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 这回把房子烧了,就算是有同伙漏网,一时半会儿的也开不起来了。 中午耽误了工夫,后半天是一路紧跑,终于赶着擦黑的时候进了城。 到了正阳门车站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付宁远远看着货栈后门的几盏灯火,几步走到队伍前头。 “大哥,那点儿陈米拉回来了。” 一盏灯笼被举高了,映出了连安那张脸,他对着他点点头,背后的货栈开了个不起眼的小门儿。 张头儿刚说赶着车进去,鞭子却被付宁攥住了。 “师傅们辛苦了,您们歇会儿,卸货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第433章 卸货 张头儿也在车马行干了半辈子了,很是知道些眉高眼低。 主家有事儿不想让他们知道,那他们还巴不得少干点儿活儿呢。 付宁接过鞭子,拉着马车往货栈里走,后头的苗诚、苗义和徐远平正好儿一人一辆车。 连安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男人,付宁以前肯定是没见过的,走路腰板儿笔直。 他们跟在最后把货栈的门关上,又跑到前头引着付宁七拐八拐的到了靠近铁路的一间小房跟前。 那门口还守着两个人,见他们过来了,赶紧把门开开,就着灯笼的微弱光线就开始卸车。 一层一层的麻袋搬下去,露出了下面的箱子和棉布袋子,整整齐齐的摞了半车。 付宁扛了两趟麻袋,看着连安没事儿人一样在旁边站着,一个劲儿的打手势,让他过来帮一把。 连安开始是装没看见,可架不住付宁使劲儿的招呼他,最后也只能跟他一块儿抬了个箱子。 “我得让他们加钱,好嘛,给大爷都干上窝脖儿了!” 听着他小声儿念叨,付宁也喘着粗气搭话,“您知足吧,这好歹还有他们帮着搬呢,在天津装车的时候就我们四个,差点儿累吐了血。” 有四个小伙子支援,大车上的东西很快就卸完了,付宁又接过鞭子,拉着车出去,整个儿过程里,没听见那四个人说一句话,哪怕出了一个声音。 把车马交给张头儿,徐远平跟着去车马行里结尾款,付宁带着两个小苗跟着连安回家,那两个生面孔就留在车站了。 一路上也没人出声儿,等进了家门儿,付宁是长出一口气,“总算是回来了!” “怎么着?不顺利?” “世道不太平,又见了血了。” “正常。” 说话间芝麻酱凉面就端上来了,付宁几天没踏实吃口饭了,一碗面条踢里秃噜几口就下去了。 “温的。” “这都什么时候,弄那个拔凉的面条儿,吃下去不消化。” 连安吃了一碗就推到一边儿了,看着他们三个吃,付宁还好,也就吃了两碗,那两个小伙子,一人吃了三碗都没打住。 会婶儿笑呵呵的又端上来一大盆,“吃吧,敞开了吃,还有呢!” 等徐远平回来的时候,那一大盆儿又下去一半儿了。 付宁看他安全到家,心里也踏实了,让他赶紧吃饭,又嘱咐三个小兄弟吃完饭略等一等再睡觉,他跟连安就扎到书房去了。 怕睡不着觉,茶吊子里没放花茶,放了付宁带回来的山茶叶。 看着褐色的叶片在沸水里翻腾,连安把盖子盖上焖一会儿,“我说你怎么弄了四辆大车去天津,就十石粮食不至于啊,结果你连我都瞒着!” 付宁已经爬到榻上去了,现在那儿是他的专属位置。 “不是要瞒你,实在是太急了! 疯子派了专人过来,说是在仓库里存了批货让我拉走,连多少都没说就跑了,只说剩下的事情找你,我以为你都知道呢。” “知道个屁!你都走了,才有人上门来,说是老刘那边儿的人。 有人给他们带了些东西,需要在正阳门装车,让我接应一下,要不是有他的亲笔信,我才不沾这麻烦事儿呢。” 黄琛和刘俊生,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连安把那信拿出来给付宁看,上面也只说了,刘俊生又回到绥远驻防了。 这两年大旱,榆林那边的家里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刚接到归绥,物资紧张。 有朋友给联系了些急需的东西,放在天津的仓库里,但是他们身份敏感,需要有点儿遮掩,所以拜托连安和付宁给转一下手。 火车站那边也都打点好了,他们把东西卸在库房就不用管了,过几天再去把自己东西拉回来就行了。 “诶呦,这一趟可是累死我了,四大车东西从灾民堆儿里过,跟肥羊进狼群似的,我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没办法,他们两个现在一个姓蒋、一个姓冯,水火不相容,让人发现了,疯子这就得算是资敌!” “幸亏公共仓库都在一块儿,我们几个自己拉着车进去,先把他们的东西装上,再把我那点儿米往浮头儿一盖。 也幸亏小徐手上有点儿东西,多使了不少麻袋,要不都盖不住!” 付宁说着翻了个身儿看着连安问:“你说疯子给老刘这是该落了点儿什么啊?” “甭瞎打听,肯定是市面上不好找的玩意儿,要不还用得着找疯子?找咱俩就行了!” “那倒是。”付宁咕哝了一句,眼皮子就越来越沉了,靠着榻上的垫子就睡着了。 连安叹了口气,把书房的窗户关上,拎着茶吊子就轻轻走出去了,找那哥儿仨聊几句,问问路上的情况。 付宁这一觉安安稳稳睡到了日上三竿,醒了半天他都懒得动弹。 就躺在那儿听着院子里的风声、鸟叫,听着罗枫上学去跟连安说话的声音,听着人们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直到大哥推开门进来,“我的三爷还不起呢?都该吃晌午饭了!” 他随手把窗户推开透透气,“两个小苗一早上起来就回小庙了,说是回去看看; 老五一会儿过来,他们爷儿俩在阜成门这几天几乎是天天打架,你那个院子不能离人了。” 付宁慢吞吞的伸了个懒腰,“晚晚有电报了吗?” “哦,差点儿忘了,前天来的,还有一封是给你的。” 连安从桌子上的纸堆里翻了翻,拿了两封电报给了付宁,一封拆开了,一封则是原封没动。 付宁先看了看那封打开的电报,是晚晚报平安的,说是顺利上岸了,一切平安。 又看了看另一封电报,是安晨曦给他的,拆开看了看,也说是已经接到晚晚,陪她办完了入学手续,平安勿念。 具体情形晚晚会写信回来的,电报里就不一一赘述了。 付宁掐指算了算,这封信要是漂洋过海回来,大概得两个月了。 这回是没什么挂心的事儿了,付闯也不让他回去,说是这边儿清净,让他好好儿歇几天。 他也真踏踏实实睡了两天觉,可这一早上起来,“咣咣”砸门的声音从前院都传到后院来了。 付宁迷迷瞪瞪的出了门,却看见苗诚一脸血里呼啦的跑进来了。 第434章 打伤 付宁看见血,人激灵一下子就清醒了。 “苗儿,这是怎么的了?” “先生!”苗诚的声音鼻音很重,“小庙出事儿了,能让我们借住几天吗?” 付宁也不是主人啊,哪儿能擅自做主,转着圈儿的赶紧找大哥。 连安也听见动静了,正从后院跑过来,一听这个,赶紧往里招呼。 “赶紧进来吧,先把伤处理一下,几个人呐?” 苗诚得了准信儿,转身又往外头跑,也顾不上回答。 付宁跟着他往出走,迎着进来了一队光头。 小庙明面上还是个寺院,里面的人也都是剃光头、着僧衣的打扮,不过是没有受戒。 四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抬着两副担架往里跑,后头跟着五、六个更小的孩子。 付宁踅摸了一圈儿,没看见苗义,拽着苗诚问:“你弟弟呢?” “他找远安去了。” 哦,没事儿就好。 正好担架从他跟前过,三爷躺在上头紧紧闭着眼睛,脸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付宁用手摸了一下颈动脉,还好,心跳没问题。 连安站在垂花门边儿上,让他们往后院客房抬,徐远平把房门都打开了,在后头支应着。 这边儿人刚安排下,前边儿苗义带着肖远安就跑过来了。 苗义比他哥哥略微体面点儿,没弄了一脸的血,但是那高高肿起的手背,也表明他是经过一番恶战的。 两个人顾不上自己的伤,引着肖远安到了两个老和尚身边儿。 看着他把脉,又上上下下摸了骨头,从药箱里开始摸纸笔了,苗诚才敢出声儿问:“远安,两位师父怎么样了?” “伤得不算太严重,但是气急攻心了,不仅得喝上几副药,还得自己想开。” 苗义拿着药方子要去抓药,被肖远安抓着先把手背和胳膊上的伤处理了。 “我这没事儿,两天就下去了。” 肖大夫也不接他话茬儿,直接上完药才撒手。 等他走了,又把苗诚拽过来,给他处理头上的伤。 温水擦掉了脸上的血痂,露出了额头上的三角口子。 “这是什么东西砸的吧?”付宁帮忙扶着他的脑袋,肖远安正用棉布蘸掉伤口附近的灰尘和鲜血。 淡黄色的药粉轻轻撒到伤口上,那股子杀的疼让苗诚一哆嗦,一股麻劲儿从额头经过头顶,一直麻到后脑勺。 “你们这是怎么弄得?” 苗诚听见付宁的问题,激动的一扭头儿,牵动了正在包裹的伤口,疼得他“诶呦”了一声。 肖远安也“诶、诶”了两下,摁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才把最后的两圈棉纱绕上。 小庙这回这事儿出得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连续两年的大旱,整个儿华北地区都是灾民,到处都是逃荒的,就形成了流民潮。 这人一多,从哪儿一过都跟过篦子似的,什么东西都留不下来。 小庙的位置在西山的山洼洼里,本来挺偏僻的,这回也有灾民上门来要饭。 按说这三个老太监都不是善茬儿,慎刑司出身的,怜悯之心这个东西都扔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可是有人往庙门口扔孩子了。 收不收?三个人犹豫了。 他们平时也收留些资质好的孩子,训练几年就交给黄琛了。 这两年收的少了,一是疯子去了南边,身边不需要那么多人了。 二是,三个人都老了,干什么都力不从心起来。 商量到最后,三个人决定再收留几个孩子,这也算是最后一回了,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陆陆续续的就领了五、六个孩子进来。 可谁想到,就是这最后的善心给小庙带来了灭顶之灾。 小庙不缺粮食,三爷有钱,这里地方又偏,所以这粮食一次都得囤上大半年的。 流民过得多了,这间每天都能按时飘炊烟的小庙就入了别人的眼了。 他们领回来的孩子里至少有两个是内应。 趁他们防备松懈的时候,把寺院的前后门都打开了,几十个灾民冲了进来,把小庙给占了。 “你们就这么撤了?咱们手上不是有枪吗?” “先生,他们人太多!而且都是有备而来!” 流民往里冲的时候,把孩子顶在了最前头,后面是老人,最后面才是青壮的男人。 苗诚他们手里的枪指着那些小孩儿,实在是扣不下去扳机。 而那些流民手里也不是没有武器,除了木棍、锄头,还专门有人从后头扔石头砸他们。 那石头一片一片的往过飞,躲都没地方躲,把他们砸得头破血流,疲于应付。 攻击距离一拉近,小庙的人就更不占优势了,老的老、小的小,当打之年的就是苗家兄弟。 一梭子子弹下去,没打死几个人,还得护着这一群老老小小,两个人是左支右绌。 三爷他们跟人撕吧了几下子,都受了不轻的伤,还有个老太监被人一砖头砸在后脑勺上,当场就不行了。 一看实在是没有胜算,三爷带着他们就跑了。 幸亏苗诚他们回去的时候是赶了车的。 他们俩每次回去都会给庙里添些粮食、油盐什么的,都是借连府的马车拉回去。 这回马车可是派上大用场了,把两个老太监抬上车,最小的孩子也上车,苗诚赶车,苗义带着上不去车的人跟着跑,一会儿一换。 他们在前头跑,流民在后头追,跑了五、六里地才把他们甩脱了。 路上两个老太监都是醒一阵儿、晕一阵儿,他们路上找了两个药店,要么是病人太多等不起,要么是大夫不擅长外伤,不肯接诊。 他们没办法才跑到连府来的。 肖远安听着,心里一阵一阵的堵得慌,三爷他们称不上是好人,但他们把自己买下来,好好儿养大,又让秦文远把他带下山。 可以说是又给了他一条命,他也从心底里感谢他们。 而今天这场灾祸的起因,还是他们那颗想救几个孩子的心。 想到这儿,他手上正在扎的针没控制好,往下深了三分。 “哎呦~~~”三爷被扎醒了。 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打了一辈子雁,临了让雁啄了眼!” 第435章 善心错付 三爷醒过来了。 付宁坐在炕边儿上,握住了他的一只手,感受到了他那微微的颤抖,也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愤恨与懊悔。 “三爷,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只能想开一点儿,咱们日子还得过不是?” 老太监微微动了动脑袋,“往常在人前一站,拍着胸脯说自己心狠手辣,没想到老了老了心软了,就这么一回,把老兄弟的命搭上了。” 看着他眼角上挂了一滴眼泪,要掉不掉的,付宁也不知道还能劝着什么,只能给他摩挲摩挲胳膊。 这回在小庙里跟人动手的时候,是原来他们养的孩子冲在前头,他们老哥儿仨在后头压阵。 没了的那个老太监,是他们三个里头岁数最小的,自觉手上有些功夫,站在靠前的地方,混战中让人给偷袭了。 又赶上流民冲阵,他们只能往后推,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践踏。 被苗诚架上马车从侧门冲出来的时候,他最后一眼就是看见老兄弟的尸首被人扔进山沟里了。 三爷越想越生气,抚着胸口不住的咳嗽。 肖远安赶紧过来给他扎了几针,“三爷,您可不能再动气了,要损根本了。”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别介,三爷!咱们可不能这么说!”付宁端了碗米汤过来,让小肖把老人扶着半坐起来,一口一口的喂给他。 “流民,流民,就是居无定所,没准儿过几天就跑了,到时候您们还得回去收拾呢!” “回去是肯定得回去,不出了这口气,我心里堵得慌,但是那个地方可能住不了了。” 这一院子除了老的,就是小的,还有些家底,在人家眼里跟肥肉似的。 他们今天把人赶走了,等着助力一撤,这帮人还得回来祸祸。 就算能给这几十个人都立毙当场,也不敢保证还有没有下一回。 但是就让那帮人鸠占鹊巢,天天吃着他们攒下来的东西,住着他们盖的房子,老太监心里过不去。 三爷指了指门后头放的两个小箱子,“小先生,那是我们的家底,庙里还有一些,麻烦您给找找人,我得杀回去,给我们兄弟收尸!” 连安一直在后头站着,听了这话就走过去,把箱子打开一个缝儿看了一眼,虽说装得不满,也都是金珠宝贝,足够这些人存身了。 他对着老太监点点头,拉着付宁就出门儿了。 “怎么着?找什么人能帮这个忙?”付宁把手抱在胸前,眼睛看着院子里等着吃饭的孩子,嘴里却问着连安。 “肯定是得找带枪的,听三爷这么一说,这帮人已经不算数流民了,是有组织的土匪,得按剿匪走。” 没错儿,是土匪! 拿着别人的善心当垫脚石,拿着孩子当诱饵和盾牌,他们已经不是什么灾民、流民了! 连安找了桂平,让他打听打听有没有那个警察小队想接个私活儿,得是家伙事儿齐全的。 过了两天,他这边有了回音,警察小队是没人愿意趟这个浑水。 但是颐和园那边有个警卫排想接这个活儿,开价是三条小黄鱼,还得包三天好饭。 三爷拍板儿了,不还价!但是他们得帮着把房子烧了! 没错,烧了! 老太监不打算回去住了,那就谁都别想占了他的便宜。 房子是他们老哥儿几个盖的,毁也得毁在自己手里。 不顾肖远安的劝阻,两个老太监都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连安没跟他们一块儿走,家里还有十个孩子得安顿。 但他给装了一车的好东西,满满一筐的烧饼加肉,还有烧鸡和酱肘子。 当兵的不是要好吃好喝吗? 这些是带着路上吃的,等完事儿了,他给办几桌席面儿,保证亏不了嘴。 那个排长上来就拧了个鸡腿儿,在嘴里一叼,手里掂着两根金条,还有一根是事后给。 “行,上道儿!走,老子看看这帮敢占人家庙的玩意儿!” 这个排就驻扎在颐和园附近,长枪短炮都齐备,平时虽说没什么大事儿,可也轮不上有油水的任务。 常年是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状态,就想着捞捞外快,听说有这么个收拾流民的活儿就接了。 从颐和园往西山走,也就是大半天的工夫。 那些占了便宜的人们估摸着老和尚没准儿得回来,但没想到他们带着这么多兵回来了。 一阵乱枪打完,小庙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 这伙流民的头儿已经被打死了,几具尸首扔在院子中间的地上,活着的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 三爷站在这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当初为了养老,他们把院子盖得齐齐整整,现在都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院子里是一堆一堆的黑灰,连原本粉白的院墙上都是一块儿一块儿的黑手印。 当兵的在一旁拿枪指着,那些流民又跟绵羊一样柔顺了。 找了几个人从山沟里把那个死了的老太监给抬了回来,尸首已经被不知道什么动物撕咬过了。 好在他们给自己留的寿材还在,直接装殓了就埋在秦文远旁边。 把藏在暗处的箱子起出来,三爷让当兵的看住了人,他亲手把这个自己建的安乐窝给烧了。 我用不上了,你们也别想捡漏儿! 火光映着那些人的脸,三爷的目光扫过人群,有几个孩子对上了他的视线,都心虚的低下了头。 他们逃跑的时候,把最后收留的那几个孩子都踢出去了,现在看来也不无辜。 把剩下的粮食装上车,三爷招呼人走了。 这院子里的人他交给老天去收了,这样的灾年,没有粮食和房子过冬,活着不一定比死了舒服。 就在他们转身要走的时候,人群里传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一个孩子用块儿石头把旁边一个男人砸了个满脸花。 他冲出人群,一下跪在三爷跟前,“爷爷,我不是他们一伙儿的! 我真心感激您当时收留我,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我给你们开的侧门,您能不能再收留我一回!” 三爷看了看这个孩子,嗯,他有点儿印象,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是他不打算再收留孩子了,这件事儿这辈子都不再干了! 看着三爷的神情,那孩子也知道他的决定更改不了了,脸色灰败的给他磕了个头。 “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磕完头,他站起来就往院子外头走,不防后头有人叫他。 “你叫什么名字?” 第436章 韩铄 “韩铄。” “哪个shuo?” “众口铄金的铄。” “念过书?” “读过三年私塾。” “家里人呢?” “死光了。” “今年多大?” “九岁。” 付宁快问,那孩子快答,一问一答,严丝合缝。 心理素质不错,也沉得住气。 付宁暗自点了点头,接着跟他说:“我能给你找个出路,你敢跟我走吗?” “敢!”韩铄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问我要把你送去哪里?哪怕是见不得人的地方?” “只要有饭吃,只要能活着!” “那就跟上!”付宁一歪脑袋,韩铄立马给他磕了个头,爬起来就跑到苗家兄弟那边去了。 后面有灾民见了,也嗷嗷叫着往他这边儿涌,磕头的、喊菩萨的、把自家孩子往这边儿扔的…… 场面一下就混乱起来了,那排长看付宁没有别的意思,一挥手,当兵的就过来把灾民跟付宁他们隔了开来。 不管身后的哭喊、叫骂,他们这一行人带着东西在火光中离开了小庙。 没有雷霆手段,勿施菩萨心肠! 看着那个跑前跑后,到处帮忙的身影,三爷把手拢在胸前,小声儿问付宁:“这孩子……入了小先生的眼?” 付宁摇了摇头,“我有自知之明,一只老母鸡压不住狼崽子! 这孩子不管将来能不能成事儿,但肯定是个记仇儿的,还是拢在手里踏实些。” 刚才三爷摆明了不收他,韩铄虽然体体面面的给老头儿磕了头,但是脑袋低下去的时候,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情绪,让偶然瞥见的付宁汗毛都立起来了。 那是一种什么情绪呢? 说狠厉可能有些夸张,但是付宁也找不到其他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 当时就觉得心里一沉,一种很危险的直觉就浮上来了,看着他往外走的时候,更是后背发麻,一股凉气从尾巴骨蹿到了天灵盖儿。 所以他把人拦下来了,问了几句话,这孩子思路非常清晰,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这样的不确定因素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吧,过些日子给他找个出路,将来就是出了什么差池,也怪不到他们身上。 “三爷,您觉得这孩子是去疯子那儿合适,还是我二哥那儿合适?” 三爷刚才听了付宁对那孩子眼神的描述,这半天眼睛就没有离了韩铄,听了这个问题,也没回答。 直到上了大路,他们都坐在了大车上,他才跟付宁说:“这就得看小先生想让他当个什么样儿的人了,也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不过黄爷和二爷都能压住他。” 刚才他仔细看了看这孩子,就像付宁说的,心性稳,但是气量小,绝对记仇,但是不是睚眦必报还得再看看。 等他们回到连府,跟连安说起这个,大哥把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有什么可纠结的?!这么不放心,直接灭了就完了!” “他要是十九岁,我都不带犹豫的,问题是他刚九岁!” “慈不掌兵。” “可这有点儿忒不慈了。” 连安一脸“你怎么这么不长进?!”的表情,但是让他下手弄死一个孩子,只因为不确定他将来会不会是个威胁,他也有点儿下不去手。 “明天给他们俩发电报,确定去哪儿之前,我先带他两天,摸摸脉。” 两个老太监身上的伤并不重,调养几天就好了。 他们俩也不愿意多麻烦连安,就搬到隔壁去暂住了。 秦文远去世之后,他的房间一直空着,这回正好让他们住,就是那些孩子挤不下。 连安让他们把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留在连府,正好儿帮着他收拾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什。 韩铄也在这几个人里,他识字多,连安就把大车店的账目拿出来,让他学着对账。 孩子确实聪明,一教就会,一点就透。 观察了几天,连安觉得这孩子挺好玩儿的。 平时把爪子藏在一副恭谨的表皮底下。 谁要是惹了他,就把小爪子亮出来,打不过就躲在暗处“哈”几下,找到机会还会背后扔砖头。 付宁用小狼崽子形容他并不贴切,小狸猫更适合他。 南京和沈阳的电报前后脚到了,黄琛和罗旭都表示:他们可以教一教这个孩子,但是不能长期教,一年带几个月还行。 也是,他们不是什么闲人,谁手上都有事儿。 但是黄琛那边正好儿有需要,前脚儿电报到了,后脚儿就有人上门来接人了。 “大爷、三爷,我们先生最近有个任务,恰好缺个孩子,让我过来把那个叫韩铄的带回去,过几个月再送回来,也算是让他适应适应。” 这个人原来也是小庙出来的,听说老和尚出事儿了,趁着他们给韩铄收拾行李的工夫,跑到隔壁去探望。 在屋里叽叽咕咕说了阵子话,出来的时候,他两眼都是红彤彤的。 “爷爷,您这儿东西都不齐全,我身上就这些钱,您留下!等我回了南京,给您寄钱过来,您放心,我薪水很高,养您们没问题的!” 三爷跟在他后边,脸上露出了实心实意的笑容,把一沓子票子塞回他的口袋。 “我们有钱!你们好好儿的就行,因为在这儿就是借住,所以才没有添置东西,不是困难。” “那跟我去南京吧,那边儿买个房子也不费事。” “算了,太热。” 他们两个聊着天往外走,迎面遇见徐远平带着那几个大孩子,扛着桌椅板凳进来。 “爷爷,连大爷说这些家什都是闲置的,让我们搬过来,让您凑合着先用,缺什么再添置去。” “不用添置,这就挺好。” 三爷让他们往屋里搬,徐远平还回头问他,说是小肖说他们都喜欢桌子上带雕花的,喜欢什么花纹,他可以帮忙。 他们家是祖传的手艺,他不是不会,只是不精,随便雕几朵花还难不倒他。 反正他也没有正事儿,闲着也是闲着。 付宁拎着个小包袱,领着韩铄出了家门,交给南京的人。 最后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那位黄爷说什么,你就干什么,好好儿学!那边的可不是一般人!” 看着他们两个走远了,付宁转身就回来了,穿过院子,刚踏进后院,就看见连安站在一架梯子上,扒着墙头儿往隔壁张望。 “大哥,你干嘛呢?” 连安举手让他噤声,又向上招手让他上来。 我?上去? 干嘛? 第437章 翻毛月饼 付宁看连安又不搭理他了,还站在墙边儿上看得津津有味。 这可把他的好奇心也勾起来了。 左右看了看,他从旁边又挪过来一架梯子,轻手轻脚的爬上去,靠在连安边儿上也往外看。 隔壁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徐远平在院子中间趴在一张桌子上写写画画。 不是往纸上画,而是拿着墨笔直接往桌子腿儿上画。 也没有稿子,就这么直接画,下笔都不带琢磨的。 画完了图,他左右端详端详,拿起刻刀和凿子,一下一下的把那些墨线变成立体的图案。 一会儿,西屋的门一响,刘公公出来了,站在房檐底下看了一会儿,又走到徐远平身后站着不动。 付宁看着他们老少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挺热乎,悄悄问连安:“你让我上来就看这个?” 连安还是不说话,只是打着手势让他下去。 两个人又轻手轻脚的爬下来,付宁跟着连安远远走了几步。 “昨天刘公公找我,他想收徐远平当徒弟,想让我探探口风。” “我记着刘公公是个厨子来着?” “白案师傅,就是做面食、点心的,原来在御茶膳房,也是有品级的。” “小徐手上有家传的手艺,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再拜个师父。” “今天吃了晚上饭我试着问问,你看这爷儿俩,处得还行。” 那就问问试试吧。 刘公公一直有个想收徒弟的念头。 他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秦文远,准确的说,是羡慕秦文远有个叫肖远安的徒弟。 他敢拍着胸脯说,要是没有肖远安,秦文远至少早死两年。 也收个徒弟吧,不奢求能跟肖远安似的伺候着,至少到了最后的时候,炕边儿上有个人。 有人给他收尸,有人给他发送,有人给他摔盆儿打幡儿。 到了坟前头,甭管是虚情还是假意,当然真心最好,能给他掉那么两嘀嗒眼泪。 自己这辈子就算是齐了! 可他平时也不出门儿,见不到什么合适的人,有心也跟小庙里找一个,去了两回都没看得上眼的。 当他的徒弟,手总得巧吧? 堂堂六品的掌案教个榆木疙瘩出来,丢祖师爷的脸! 这几个月可是让他盯上了一个,就是跟着肖远安回来的那个姓徐的孩子,据说家里也是手艺人,遭了难了落到这里。 可他怕自己眼光不准,跟徐远平接触时间也短,怕孩子品性不行。 正踌躇呢,三爷他们来了。 虽说小庙出了事儿,他心里也不好过,但是能借三爷的眼看看,也是件好事儿。 都是宫里出来的,自己那点儿心思也不瞒人。 三爷住了几天,跟他说:可以,这孩子能收。 他高兴之余,又开始担心徐远平不愿意学这个怎么办。 于是又找了隔壁的连大爷,麻烦他做个中间人,帮忙问一下。 徐远平愿意吗? 他当然愿意! 这几个月他无所事事,整个人儿都是蔫头耷脑的,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 家传的手艺,他爹不让干了,他自己也不想干。 可活着总得有个进项吧? 他识字,到大街上给人代写书信去? 他会木工,找个木器作坊当学徒? 真东西他见得少,可假东西从小就是看着长大的,要不找个当铺试试当伙计? …… 他想出一个事由儿,自己又否定一个事由儿,归根结底就是两个字:没劲。 所以当连安问他想不想跟着刘公公学白案的时候,他答应了。 不管怎么着,这是个跟他以前的生活完全不同的行当,让他没那么排斥。 徐远平给刘公公磕了头,但是先跟他约定了:两个人都试试,一个看看徒弟有没有这份儿天分,一个看看自己能不能学得下去。 刘公公高兴,虽然没有一下子就收成徒弟,但是八字有了一撇,那一捺还远吗? 为了让准徒弟知道什么是白案,又正好儿赶上中秋,他亲手做了一炉翻毛月饼。 为了这个,他现在院子里砌了个烤炉。 月饼出炉的时候,付宁他们都跑过来看,每人都分到一块儿尝尝。 “这翻毛月饼是讲究的点心,不仅皮酥馅儿香,而且这个皮越是层多酥软越好。 当初给老佛爷上这个点心的时候,是要放在桌子上,咔哒那一震,整个月饼就像朵花一样绽开了,才算是好的。” 刘公公平时是寡言少语的,但是今天说起自己手上的活儿,那话是一句接着一句。 付宁第一次听说翻毛月饼,乍一看他以为就是块儿普通的白酥皮呢。 端起碟子就着咬了一口,那层层的酥皮蝴蝶似的往下飘。 真的跟刘公公说得一样,酥而不干,入口即化。 馅儿是松仁枣泥的,跟付宁平时吃的枣泥也不一样,更细软,不那么甜,枣香味儿更浓。 真好吃! 付宁不知不觉就把一块儿点心吃下去了,还意犹未尽的往烤炉里踅摸。 徐远平也把点心吃完了,他是看着刘公公翻来覆去擀皮的,没想到烤出来是这样的点心。 他把嘴边儿上的酥皮渣子舔进了嘴里,真心实意的跟刘公公说:“您试试我,要是我能干这行,一定好好儿跟您学!” 这边儿师徒两个开始磨合了。 那边儿的北平农事试验场也把付宁今年在他们那里种的玉米收完了,大有盯着做了实验记录,第一时间就给他送过来了。 付宁把记录简单分析了一下,今年种的不多,工作量自然没有往年那么大。 等到树叶变得红黄相间的时候,今年的工作基本上就做完了。 把实验总结交到试验场,他们会统一给农矿部送过去。 付宁又开始琢磨上再去一趟五台山的事儿了。 这次可以再靠北一点儿。 上次他们走的是蒲阴陉北边,这次他打算试试飞狐陉的南侧。 没准儿就有什么收获呢? 第438章 飞狐陉 这趟陪着付宁出来的就是苗家兄弟两个人了。 剩下的人,有正事儿的就不提了。 付闯得守着阜成门的家,冬天到了,闯空门的人越来越多,就算他凶名在外,也挡不住想要拼一把的流民。 徐远平也开始跟着刘公公学白案了。 先是学辨别面,不同地方的面粉特点不一样,和成面团差别就更大了。 为了这个,刘公公把市面上能找到的白面都买了几斤回来,弄得家里跟个粮油铺子似的。 两个人天天扎在面口袋前头,摸摸这个,再闻闻那个。 一不小心打个喷嚏,就弄俩人一身面。 操作也是从基础开始,徐远平已经和了半个月的面了。 软的、硬的、半软不硬的…… 烫面、水面、油面…… 会婶儿也做了半个月的面食了,吃什么全看隔壁今天学什么。 三爷和连安都劝刘公公,不能这么练了。 不为别的,太费钱! 现在可不是当初在宫里,要什么有什么,耗的可都是自己的家底儿。 吃喝嫖赌,吃排头一个,就是因为这个年头儿,吃是真的能把一个家吃垮了! 尤其是做点心,不仅得用好白面,还得有糖、油、鸡蛋等等一堆的好材料,更费钱。 好在小徐刚开始学,点心还在后头,先得从最简单的馒头、大饼开始。 付宁出发的时候,连安和桂平正联系自己认识的切面铺儿、饭铺儿、烧饼铺儿,想让小徐去给他们帮忙儿。 不干别的,就是和面,也不要工钱,管一顿饭就行。 他出门儿的饺子就是小徐和的面,刘公公和的馅儿,那叫一个香! 徐远平吃完了,眼睛都亮了。 付宁觉得他这条学厨的路应该是能走下去了。 从易县下了火车,他们三个过了紫荆关,沿着飞狐陉的古道往太行山深处扎。 天气凉了,他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袍,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个大水葫芦,苗诚背着行李,苗义背着电台。 没错,电台。 这回出门之前付宁把连安给教会了,密码用的就是当年库伦平叛的时候,黄琛他们用的那一套。 两个人约定的是每隔五天一开机,晚上八点联系,这样有什么事儿能联系上。 要不往这大山里一扎,找都找不着。 “先生,赵家庄不是挺好的吗?咱们干嘛还找地方?” 苗义小心翼翼的踩着脚底下的石头路,这古道近几十年都没修过了,有不少松动的石头。 他生怕踩到哪一块儿,脚底下一个出溜就摔了。 人是不怕摔,可他背上的电台是禁不得一点儿磕碰。 “狡兔三窟啊,苗义,你看现在天天打来打去的,万一哪天宣化都让人占了,咱们不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晨丰还得接着研究不是?” 苗义明白吗? 说实话,他不明白。 在他心里,付宁研究的是好东西,是能让很多人活下去的大功德,甭管谁当那个大头儿,都该是敬着他的。 哪儿能撵得他们兔子似的到处跑呢? 但是付宁不再解释,他也不会追着问。 不该问的不问,这是在小庙里老太监们教给他的第一课。 今年天太旱,飞狐陉古道两边的峭壁上,荒草都是稀稀拉拉的。 “咔嚓”,路边一棵手腕粗的小树被苗诚一脚就踹折了。 “这树都旱死了,干巴巴的,倍儿脆!” 苗诚随手把树枝砍下来,树干也剁成了几段,在地上生了一堆火,三个人围过来,把带着的干粮烤一烤。 “先生,这条路还不如咱们上次走的那条路呢,那边还有条河,这边儿一点儿水都没有。” “嗯。”付宁在一张简易地图上圈圈点点,点头附和着。 他们这些日子,沿着古道向旁边有过水流痕迹的沟沟岔岔里钻,一走就是几十里地,却是一点儿收获没有。 好地方都有人了,而且都不够隐蔽。 难道这趟飞狐陉白来了? 要不还是再去看看蒲阴陉,那边至少还有条唐河呢。 三个人凑合着啃了个窝头,又灌了口凉水,付宁摇着水葫芦听了听里面的声音,水不多了,该回去了。 若是往年,他们这么在深山里探路,泉水什么的是不缺的,还得注意猛兽。 今年泉眼都干涸了,那些飞禽走兽能跑的,去年就搬家了。 所以猛兽没遇上,但是只要离开古道上的驿站、客栈太远,就得立马返程,因为补充不了水源。 “咱们再走两步儿,要是还没什么发现,就回去了。” 付宁话音还没落,远处的山沟里传来了有规律的“当啷、当啷”的声音。 三个人站起来向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过去,先出现在他们视野里的是两头羊,前面的那头公羊脖子上套了个大铃铛。 后头跟着一个老头儿,裹着破棉袄,戴着顶飞了边儿的棉帽子,手里握着一杆烟袋背在身子后头,看着走路踢里踏拉,但跟着羊的速度,一步没落下。 两拨人一碰面儿都有点儿发愣,还是那个老头儿先说的话。 “你们是干嘛的?这么冷的天儿,是找不着道儿了?” 他说话口音挺重,好在付宁大概听明白了。 他们在附近转悠两个月了,要是加上夏天那趟,他们都在蒲阴陉和飞狐陉中间晃荡半年了,这几个地方的方言相差不太大。 对付宁来说,比张家口的话好懂。 “我们是县里来的,画地图的,大爷,这附近还有什么隐蔽的山沟不?” 这是他们找好的借口,搭上官面儿的事儿能省不少麻烦。 “哦,是县里来的老爷们呐!你想要找什么样儿的山沟儿啊?” “就找那图上没有的,外人找不着的,还得有山有水的,没有人的。”付宁自己说着,都觉得自己事儿多。 “大爷,您是这附近的人啊?有这样的地方没有啊?” 两头羊散在了附近吃那些稀稀拉拉的干草,那老头儿把手里的烟袋锅子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再吐出一片白烟。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这儿,我就是这儿的土生土长的,要说你找的这个地方吧……” 他叼着烟嘴含含糊糊的说:“还真有一个。” 有这样儿的地方?! 付宁从路边飞也似的扑到老头儿跟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439章 拾福峪 “在哪儿啊?您能带我们去一趟吗?” 付宁从兜里掏出两块大洋,“不让您白辛苦!” “引个路的事儿,您们这客气的!”老头儿嘴上推拒着,手上是一点儿没犹豫,把钱接过来就揣怀里了。 “往那边去,还得有十几里地呢,跟着我走吧。” 老头儿拽着公羊脖子上的粗麻绳,给它调了个方向,“当啷、当啷”的又开始晃晃悠悠的走起来。 付宁三个人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一不留神把人跟丢了。 走了两里多地,羊的速度慢下来了,老头儿也就慢下来了。 付宁摘了帽子擦了擦汗,又赶紧戴好了,这要是着了风,且得脑袋疼呢。 “大爷,人家养羊都养一群,您怎么就弄俩啊?” 好不容易把气儿喘匀实了,付宁开始跟人家搭话了。 “嗐,我这原先也是一群来着,这两年不是旱嘛,养不住了,能卖的都卖了。” 他伸手指了指找到草就啃两口的羊,“这是一公一母,就剩这俩了,不能卖了,等到开了春儿,就能下羔子了,还有缓儿。” 老头儿还是那个不紧不慢的步子,羊走得快,他就快,羊走得慢,他也慢。 这一路上,他给付宁指了指四处的山,这个山叫什么,那个岭叫什么,看见那块大石头了吗,传说啊…… 十几里地,不知不觉的就这么走过来了。 眼前的路陡然变窄了,斜着向上抬起来了得有四十多度。 老头儿站在坡底下不走了。 “呼……呼……大爷,这是到了吗?” 付宁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弯着腰把手放在膝盖上,皱着眉毛看着那个路,眼里都有点儿绝望了。 “嘿、嘿,这个地方不好找就不好找在这儿了!”老头儿把羊拴在旁边的酸枣树上,拨开路边的杂草,往里走了十几步。 “要是雨水大些,这里草厚得趟都趟不动!”他使劲儿把草杆子往两侧踩倒,露出了一个豁口。 “得从这儿走!” 付宁顾不上喘气,几步跑过去,这儿居然有个入口? 跟着老头儿从豁口出去,走了一段儿下坡路,又转过一道山壁,跳过两条山涧,他们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 这里是两山夹一谷的地形,他们脚下是一片的鹅卵石。 “这儿原来是小河吧?”付宁随手翻起几块石头,露出 老头儿又上下的比划了一下,说这两年是旱大发了,他从小到老几十年,这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地方断流。 就是前几年大旱的时候,这个河里都还有手腕粗的一股水。 又往山上指了指,说那儿有个大石头窝子,能存不少水,往年还能捞着鱼,不知道今年怎么样了。 付宁又跟着他往山上走,两边的山势开始平缓起来,但是目光所及的地方全是白花花的石头,草木都非常稀疏。 怪不得有水却没人呢,一点儿土都没有! 老头儿一边儿走一边儿磨叨,这里草太稀少,平时放羊他都不怎么来这里,鞋都磨破好几双了,羊都吃不饱。 等爬到半山腰的石窝子边儿上,付宁头一个先坐地下了。 老了? 不对,是这回大病了一场,身体太虚! 付宁心里是不肯承认自己上岁数了的,一边儿喘着气儿,一边儿让苗家兄弟把东西卸下来,好好儿歇歇。 那大爷坐在他边儿上笑呵呵的抽着旱烟袋,用烟袋锅子指了指付宁,“后生,还不抵我这土埋到脖子的人哩!” 付宁不好意思的跟着笑了两声儿,又喘了一阵儿,才站起来仔细看看眼前这个水潭。 这是个大石坑,面积能有个足球场那么大,但坡度很缓。 看着石头上留下的水纹,以前这里的水是满的,还能往山沟里流。 那储水量也是相当可观了。 两边山上还是石头,太阳照着直泛白光,偶尔在石头缝儿里钻出一丛杂草,或是一棵七扭八歪的小树。 站在石窝子边儿上往下看,来时的路和一路上的山水变成了一根一根的线条飘在付宁眼前。 这些线组合起来,怎么有点儿眼熟呢? “大爷,哪边儿能上去那个最高的山顶啊?我想爬上去往下看看!” 老头儿把烟袋锅子在旁边的石头上一磕打,再把烟荷包往烟杆儿上一缠,随手就插在腰带上了。 “这边走。” 付宁跟着他走,让苗诚跟着自己,苗义留下看东西。 苗诚把行李往弟弟跟前推了推,对着老头儿的背影一撇嘴,苗义把电台抱在怀里一点头,从怀里掏出了匣枪,“咔哒”一下打开了保险。 顺着石窝子边儿上的小路一直往上爬,脚底下都是溜光的石头蛋子,饶着是这样干燥的天气,都走一步滑三滑。 要是赶上个雨天,手上没有两把钩子大概是爬不上来了。 付宁是手脚并用才没有跌断了脖子,但是一路出溜,就像是香道上那些三步一稽首、五步一磕头的信徒一样。 好不容易上来了,他不光腿都抬不起来了,眼前还一阵一阵的发黑。 但他坚持着第一时间往山底下看。 这山、这水、这路、这走向…… 一根一根的线往他心里的那张白纸上落。 “大爷这个地方叫什么呀?” “这儿啊,叫拾福峪。” “这名儿挺好,有什么讲究吗?” “这穷山能有什么讲究!原来就是有这么个音儿,大伙儿就这么叫。 后来觉得这两个字吉利,再有人问,就说是拾起的拾,福气的福了。” “哦,这里来的人多吗?” “没人来!一个石头趟子,柴火都没有,上这儿干嘛来啊?!” 老头子又点起了他的烟袋锅子,在朦朦胧胧的烟雾里,付宁听见他说,“不过听说原来这里不叫这个名儿。 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他听他爷爷告诉他,这个地方原来叫石佛峪,是人们叫着叫着就叫岔了。” 石佛峪? 佛?! 对上了! 第440章 招待 付宁觉得这个地方的山水走势,跟连安手上那块从宫中流出来的玉佩地图吻合程度相当高。 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深深吸了两口气,他跟放羊的老头儿打听这里有没有什么传说。 老人家一个劲儿的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老人们说起过。 付宁有些失望,但是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带着苗诚又从山上下来。 今天这一杵子出来远了,看看天色是赶不回去驿站了。 老头儿带着他们从拾福峪往外走,牵上他那两头羊,邀请他们到他家去凑合一宿。 “走吧,眼看着就天黑了,也不远,就前头拐个弯儿就到了,要不这荒郊野外的你们露宿啊?那狼啊、豹啊,可是饿坏了,就等着你们仨塞牙缝儿呢!” 老人家这么说了,付宁也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投宿安全一点儿,就带着人跟着他走了。 还真是不远,从拾福峪的入口往南斜着越过一个小山包,在半山腰上有几个破草房围成的小院儿。 “老婆子,来客了!”离得远远的,老头儿就喊上了。 没等到老太太的回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院子里出来个人。 “老羊倌儿,今天回来这么晚?” 天已经擦黑了,付宁循着声音看过去也只看见个轮廓,听声儿应该也是个老头儿。 “这几位是县里的老爷,天晚了回不去,在咱这儿凑合一宿。” “哦,县里的?你家要是住不开,我这儿还有地方。” “住得开,就仨人。” 两个老头儿聊了几句,他们走到了最边儿上的那个院子,篱笆门已经拉开了,一个老太太站在门边儿上,伸着脖子往这边张望。 “我说这天都黑了,你个老东西咋还不回来?让山猫叼了去了?!” 老头儿赶紧走过去指着付宁解释,老太太这才收起嗔怪的语气,热情的把他们让到屋里。 房子低矮,进屋都得弯腰低头,要不然门框指定得撞了头。 看着那老爷子在板柜边儿上摸摸索索了半天拿出了盏油灯,又颤颤巍巍的点亮了。 “平时天一黑就睡觉了,这灯一年也点不了几回,不太亮,老爷们凑合凑合吧。” 院子里传出了哔哔啵啵的烧柴声,是老太太开始做晚饭了。 “大爷,别麻烦了,我们带着干粮呢,您给我们烧口热水就行。”付宁赶紧要去拦着老太太,这大灾荒年的,谁家也没余粮啊。 “没有这么待客的!你们大老远的来,就说这个荒年没有什么好东西,疙瘩汤怎么也得有一碗!” 他一边儿摁着付宁,一边儿拍了拍自己衣服的口袋。 付宁想起了自己给他的两块钱,那就招待吧,别让人家心里过不去。 一会儿的工夫,三碗热腾腾的疙瘩汤端过来了,疙瘩都是灰白色的,连带的汤都是泥汤子一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面,付宁心里嘀咕着,双手把碗接过来。 那老两口面前没有这碗汤,都笑呵呵的说是守着锅都吃过了,让他们趁热喝。“大爷,今年这么旱,您这儿找水方便吗?”付宁悄悄用衣襟把筷子擦了擦,才端起汤碗来扒拉。 “后头有口井,往年水都往出溢,今年可是见到底了,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这么旱的年景呢!” 付宁端着碗,嘟囔着这汤有点儿涩,边听着老头儿说话,却觉得声音越来越模糊。 怎么这么晕呢? 他觉得脑袋越来越沉,支撑不住了只能趴在桌子上。 脑袋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今天怕是遇到十字坡了。 …… “哗~~~” 冰冷的液体泼在付宁的脸上,激得他浑身的肌肉一缩,晕晕沉沉得脑袋好像清醒了一些。 费劲的掀起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放羊老头儿亢奋到扭曲的脸。 他身后站着做饭的老太太,跟刚才的和蔼可亲完全不一样,眼睛里透着凶光,叼着烟袋盘腿坐在炕上,狠狠地盯着他们。 付宁动了动手脚,一阵一阵的酥麻,背后是热乎乎的,努力歪头看了一眼。 很好,他们仨让人捆在一块儿了,呈现出了一个非常稳固的三角形。 门“吱呦”一声,开了又关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哗啦”一下把什么东西扔在了门口儿的桌子上。 “羊倌儿,你是不是走眼了,这仨人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有个机器,不知道值不值钱?” 付宁睁大了眼睛,看见桌子上扔着的是他们身上的枪,还有怀表、零钱什么的,两把匣枪、一把撸子就这么随随便便扔在那里。 “我这双眼睛什么时候走空过?不说别的,这三把枪就值一笔。”老头儿的声音也没了白天的和煦,刻意放低的声音像刀片剐着人的耳朵。 “而且……他们知道的可多了,是不是啊,先生?” 付宁跟他一对视,眼睛里都是迷茫,“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说说吧,石佛峪!” “我真是头回来!大爷!石佛峪这个名字还是您跟我说的!现在不是叫什么拾福峪吗?” “还装傻?!”老头儿一把薅住付宁的衣服领子,把他提起来一点儿,脸对脸的说。 “我们家祖祖辈辈住在这儿,老人们都传说石佛峪里有金佛,我本是半信半疑,今天遇见你们,我觉得是真的!” “我真不知道什么金佛!我们真的就是画地图的!” 付宁扯着嗓子嗷嗷的叫唤,绑在他背后的苗家兄弟随着他的动作晃悠,一点儿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甭跟他废话!我先卸他根手指头,就老实了!”后来进来的那个男人擎着把杀猪刀就过来了。 在灯光下,付宁才看清楚他的长相,被络腮胡子覆盖的半张脸上,横七竖八的几道刀疤,听声音就是跟老羊倌儿打招呼的那个人。 他狞笑着伸出手,刚刚搭上付宁的肩头,就听见“咣当”一声,门被撞开了。 他刚直起身子往后看,一支羽箭带着破风的声音咻呼而至,一下就射穿了他的脖子。 第441章 装的 变故来的如此之快,老羊倌儿的反应也是一点儿不慢。 他没等同伙的尸体倒下,甚至人还捂着脖子“嗬嗬”叫的时候,就夺过了那把刀。 一闪身就躲到了捆成一堆儿的三个人背后,用刀比划着付宁的脖子。 那个老太太把腿一伸,用手在烟嘴上一拧,从烟杆儿里抽出来一根铁刺,也躲在后面。 “什么人?出来!老子干这刀头舔血的买卖一辈子了,可不是吓大的!暗箭伤人可不算英雄好汉!” 老羊倌儿这话说得付宁直想乐,人家暗箭伤人不算英雄好汉,那您这偷摸儿下药的就算了? 门外迈进来个人,身量不高,全身裹在厚厚的袍子里,头上带着护耳的帽子,脸上裹着布,看不清面目。 手里提着长弓,腰上悬着箭壶,背后背着一把长刀。 看见老羊倌儿这番举动,他一翻手腕儿,把弓弦夹在腋下,拔出长刀,闪着寒光的刀刃直指着两个挟持着付宁一行人的匪徒。 “你站下,不许上前,要不我们可是要杀人了!” 那人根本不管他们喊什么,就是一步一步逼近。 老头儿觉得他不是来救人的,立马换了条件,“都是道上兄弟,有话好说,今天我们收的货分你一半儿!” 那人还在往前走,没等老头儿再说什么,苗诚和苗义猛地一睁眼,同时撞向老头儿和老太太。 双手竖掌上切,直击肩井穴,然后顺着胳膊往下一捋,扭住了手腕子往外一掰。 随着“诶呦”两声儿,刀和铁刺就到了他们手里,瞬间就掉了个个儿,压在了劫匪的脖子上。 他们一动,付宁也动了,一个鱼跃前滚翻,就地一骨碌,人就到了门边儿上,抄起那两把匣枪,“咔哒”一声就打开了保险。 “你是干什么的?” 屋子里的形势瞬间攻守异形,那人大概是没有想到,愣了一会儿,对着付宁的枪口把刀竖起来了。 “付先生,是我!” 他把脸上的布扯下来,付宁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惊呼了一句,“二香!怎么是你?”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年山窝棚村的那个童养媳! 自从她灭了三家吃他们家绝户的族人,就消失在了宣化,任凭那个贺慎之挖地三尺也没找着什么线索。 没想到她跑到涞源这边来了。 苗诚和苗义听见付宁的话,下意识的一转头,老羊倌儿和他老伴儿抓住这个机会,缩脖子往后仰,手往上托。 他们想要一举脱困,却被一直盯着他们的付宁两枪打在了胳膊上。 “老实点儿,子弹可没长眼!下一枪打到哪儿,我可没谱儿!” 付宁一支枪对着他们开火儿,另一支枪还是稳稳的对着二香。 “二香,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二香当时是心心念念想回家,可是按照原来的地方找回去,发现她爹、她娘都不在了。 找了一圈儿,就在他们家破房子的房梁上找到了这把弓,从此她就当了猎户了,天天在这儿大山里晃荡。 今天远远看见付宁他们跟他走在一块儿的时候,二香觉得那老羊倌儿不对劲,就悄悄跟上了。 果不其然,这个老东西就没安好心! 她也知道付宁对她有戒心,把长刀刀柄向前放在了桌子上,又把长弓和箭壶也从身上解了下来。付宁这才收了枪,但是保险一直没关。 二香从袍子里拽出一盘拇指粗的麻绳,帮着苗家兄弟把那老两口儿给捆结实了,再把被她射死的那位拖出去。 付宁从桌子上捡起一枚银戒指戴上,又拿起自己的怀表看了一眼,刚过午夜。 “长夜漫漫啊,大爷,聊聊呗。”猎人与猎物的角色瞬间转换了。 老头儿闭着眼,捂着胳膊低声哼哼,就是不接他的话茬儿。 苗诚从付宁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枪,往地上比划了几下,“要不是先生提醒我们,还真看不出来这两个慈眉善目的,居然也会杀人越货。” 听了这话,那老头儿唰的一下把眼睛睁开了,“你们是装的?!” “不然呢?” “我以为是太久没干这个,蒙汗药失了药性了!” 哈哈,多么美妙的误会! 付宁他们装作被迷晕了,是想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有的话问出来不一定是真的,但作为胜利者炫耀的时候,假话会少很多。 他们身上都有暗藏的兵刃,比如袖子挽起的折层里就有带棱的铁线,没有刀子那么锋利,但是蹭断绳子却不费劲。 这是徐远平的手艺,他袖子里常年藏着铁丝。 “要是这么想你心里好受,那就这么认为也行。” 付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说话的人,这都是小事儿,无所谓的。 他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等着老羊倌儿开口。 要说能发现那疙瘩汤里有迷药,还多亏了这枚戒指。 这是肖远安给他们炮制的药银,平时极为白亮,但是遇到特定的药物就会变黑。 比如乌头、马钱子、曼陀罗之类的。 他接过那碗疙瘩汤的时候,氤氲的水蒸气里,戒指变了颜色。 虽然灯光昏暗,但他还是看见了,就在桌子底下使劲踢了那兄弟两个一下,又用眼神指了指那碗汤。 所以那下了药的疙瘩汤,他们是一口没喝,不过是做做样子,筷子敲得碗边儿当当响。 那老头儿问了一句话,也没得到答案,又把眼一闭,不理人了。 付宁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说说吧,石佛峪是个什么事儿?” 老头儿没反应,二香先动了。 她站到门边儿上,指着自己的刀和弓箭说:“先生,我出去看看,找个能埋人的地方,那大个子老这么扔着也不是事儿。” 见付宁点了头,她才拿起自己的武器退出房门。 “二香,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人。” “哎。”只听见人干脆的答应了一声儿,声音已经到了院子里。 行,在外头漂了两年,这姑娘已经是很知道些进退了。 付宁把目光收回来,弯下腰对老头儿说:“说说吧,机会难得啊。” 半天没有人回应,付宁抬头看了一眼。 “啪、啪”两声枪响从屋子里传了出去! 第442章 宝箱随机掉落 二香听着枪声抬眼看了看草房,过了一会儿也没有其他声音传出来,就默默的往房后走了几步。 屋里付宁看着那两个人抱着汩汩流血的大腿,惨叫着在地上翻腾,勾着嘴角笑了笑。 “不说话可不行啊!” 刚才苗诚在他的示意下,给这二位一人大腿上来了一下。 老羊倌儿还有点儿准备,那老太太张着嘴叫唤了几声儿,瞪着付宁满眼的控诉。 “您老觉得冤是吧?觉得我又没问您,挨这一下不应该,是吧?” 付宁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用手指了指老头儿。 “您二位是一体的呀,我问他,他不说,那您就得连坐,我要是问您,您不说,那他也得挨一下。 怎么着,您还他一报?” 这话说得挺找抽的,那二位同时是怒目圆睁。 但是看着苗诚又把枪举起来了,瞄准了他们的另一条腿,老羊倌儿算是扛不住了。 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跟付宁说的这些,这里原来叫石佛峪,他们祖祖辈辈有这么个传说:石佛峪里有宝藏。 本来他也是没当真的,但是今天付宁用眼睛描摹那些路线的时候,那压抑的震惊和狂喜,被他看见了,他觉得付宁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本着有枣没枣,先打三竿子的原则,他肯定是不能让付宁跑了。 他们身干的就是这无本的买卖,盯着过往的单身客商下手。 原本还有两个人的,半道儿上想退出,被他们三个给做掉了。 唉,付宁忧伤的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演技还是不过关呐! 自以为是喜怒不形于色,其实眼神早就出卖了一切。 还得练! 大家熬了这一宿,精力、体力都跟不上了,先放放吧。 付宁让苗家兄弟把绳子捆得再紧一点儿,从厨房里找到了那三碗还没倒掉的加料疙瘩汤。 一人一碗,捏着下巴就给灌下去了。 看着他们渐渐失去知觉,付宁也看了看外面亮起来的天。 “你们也把附近的院子都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隐患,然后换着班儿的睡一会儿。” 付宁又找了根绳子,一头儿拴在两个匪徒身上,一头儿攥在自己手里。 趁着年轻人出去的时候,自己坐在炕上迷瞪一会儿。 要是那两个醒过来想跑,一动他就知道。 迷迷糊糊过了半天,苗家兄弟带着二香回来了,手里抱着不少东西。 付宁翻看了一阵,什么珠串、玉镯、金坠子,还有几包灰扑扑的药面儿,几把大号儿的钥匙。 药面儿放在一边儿,可以带回去给肖远安看看。 那些细软也往旁边放放,付三爷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主儿。 他的注意力在那几把钥匙上,藏得这么深,锁的是什么?在哪里? 刚想也用凉水把那二位泼醒了问问,却听见了二香的一声惊呼。 站起来一看,老羊倌儿和那个老太太本来是捆在炕边儿上的地下,二香一动他们就直挺挺的倒下了。 露出来的脸上已经是青灰一片,七窍之中都有黑血流出来了。 服毒了?! 苗家兄弟刚说要休息,一看这个情况都围过来了。 “先生,我们疏忽了!没注意检查他们嘴里是不是有毒囊!” 苗诚恨自己少想了一步,明明以前也是学过的。 付宁失望之下,却是小小松了口气,审讯真的不是他擅长的,就刚才那两下子已经是极致了,再往后他也没辙了。 至于苗诚的疏忽,他反倒没有放在心上,这兄弟俩本来就是因为心性不够狠,淘汰到他这里来的。 “别多想,他们存了死志,早晚的事儿,防不住!” 付宁说着话,拔出短刀照着这两位的心窝子,一人补了一刀。 这回踏实了! 甭管他们先前是真死还是假死,这回肯定是死得透透儿的了,大家也能踏踏实实休息了。 今天是约定联系的日子,付宁给连安发了电报,让他赶紧过来,会合地点就是最近的驿站。 过了不到十分钟,回电就来了,只有两个字:收到。 苗诚被付宁打发到驿站去等人了。 剩下的人都跟着他,连着几天在这几个院子里地毯式的搜索。 那几把钥匙总是压在付宁心上,觉得不把它们找出来不踏实。 要说找密室,付宁可比苗义和二香有经验。 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移位,所有的摆设都拿起来看看,连炕席都揭起来了。 还真就让他找到一个,就在老羊倌儿他们住的那间屋子里,掀起来的炕席底下有块活板。 边儿上的凹槽里,用一把大锁锁得严严实实。 付宁拿着那串儿钥匙,挨个儿试,还真有。 打开来是个暗格,起出来三个一尺见方的箱子,不说里面的金珠宝贝,就这三个箱子就值不少钱。 都是油润润的紫红色木头,包着亮闪闪的铜合页。 一看就是好东西! 付宁觉得这才对嘛,打家劫舍一辈子就落下那么点儿首饰,都不值当这一辈子提心吊胆。 从这个院子出去,他们又去了那个满脸疤的邻居家。 这个地方就这么三个活人,有好东西应该会随身藏着吧? 在这个院子里发现一堵夹壁墙,黑黢黢的洞口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苗义在里面转了一圈儿,什么都没找到。 付宁觉得现在就像他原来打游戏的时候一样,把小boss打死了,就爆出来一堆宝箱,什么颜色都有,能开出什么来全看运气。 但是运气不好的时候,开箱就会被毒雾笼罩着,或是被什么暗器打一下,当然也有可能站出来个骷髅战士。 比如现在这个向下的洞口,刚掀开木板,一股恶臭差点儿给他们仨顶个跟头。 苗义找了块儿布把口鼻一蒙就要下去,让付宁给拦住了。 他弄了点儿草木灰夹在两层棉布中间,然后绑在他脸上。 又点着了一根枯木,用绳子吊着放下去,先烧烧浊气,再看看下面氧气是不是充足。 一切都做完了,他才让苗义腰上拴着绳子吊下去。 过了也就五分钟,那绳子开始疯狂抖动,付宁和二香使劲拉着绳子,把苗义弄上来。 那孩子上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跑到院子里大吐特吐了一番。 付宁给他拍着背,问他里面是什么? 苗义摇了摇头,他不认得,但是那股子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第443章 套娃 苗义用手比划了个大小。 “都是这么大的木头盒子,那味儿就是从盒子里透出来的,我打开一个看了看,不认识,呕~~~” 看他吐得这么厉害,付宁打消了亲自下去看看的念头。 先敞着门出出气儿吧! 等他们把周围剩下的院子都一一走完了,连安他们才堪堪赶到。 这回人来得可是齐整,除了在京城的连安、付闯,加上小一辈的肖远安、徐远平。 最让付宁震惊的是,罗旭居然也来了。 在这个荒年,一队马队跑在路上是挺扎眼的,不过马是在易县租的,这是最快赶过来的办法了。 “二哥现在不忙了?” “再忙也比厂子里轻松,再说都快过年了,讲武堂也得放假,我就回来了。” 罗旭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付宁就是听出来诸事不顺的意思了。 再看付闯和肖远安,付宁最关心的阜成门的家,“你们都来了!家里怎么办?” “跟三爷借了几个孩子,院里有人就行了,这些日子警察加派了人手,城里也有赈灾会,在城外没人的地方搭了棚子,好歹是安排了些人。” 付宁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这回有人手了,还都是人精。 二香远远的看着他们,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她奔过来,跪在肖远安跟前,“咣咣”就是几个响头。 “肖大夫,给您磕头了!” 唬得肖远安蹿起来老高,往后退了好几步。 刚才他听见三大爷说了,也知道二香在这儿,没想到她上来就这么大动静。 让过去了她的大礼,肖远安拽了半天才把她拽起来。 连安他们早就散开研究院子去了。 付宁这几天在这儿转悠,钥匙只有一把还没找到对应的锁。 路过那个特别臭的地窖时,肖远安一脸凝重,听着苗义说那些盒子,他拿了布巾把脸一裹,举着根火把就下去了。 等他上来脸色更差了,咬着后槽牙挤出来一个词:紫河车。 底下存着十几副紫河车,而且打家劫舍的人炮制得不得法,已经有一部分都坏掉了。 传说药效最好的紫河车得在胎儿活着的时候剥离母体,要是这样算起来,他们脚下踩着的就是三十来条人命! 二香已经蹲在旁边吐了一会儿了,付宁心里也止不住的翻腾。 秦文远只是教过小肖用这味药,炮制过程没教过他,只说是要是有人要用这个药,还要用顶级的,你就知道他天命尽了,别管! 罗旭被那股子味道冲得,早就离着他们八丈远了。 现在听见肖远安这么说,他掐指算了算时间,“估计这些日子,那个要用紫河车的人物该出现了。” 这药极少见,一般药铺里都没有,即使有也是妇人正常生产后留下的,像这样血腥炮制的,还这么大数量的,必然不是零卖的。 只能是有人订货! 肖远安忍着恶心又下去了一趟,确认了最早的那副大概是半年前的。 “现在已经进了腊月了,俗话说年关要清账,那个订货的人大概得在小年之前来提货,把钱结清了。” 那他们就等一等,看看干这个缺德事儿的是谁? 也是为了别给将来留祸根。 为了付宁手上那把无主的钥匙,大家又开始重新找,这回是徐远平发现了端倪。 在付宁他们搜过的那间发现了金珠宝贝的屋子里,在炕边儿上的窗台上有极细的一道缝儿。 他用手顺着那道缝儿捋了一下,手指下面感受到了不一样的震动频率。 “这下头有东西!” 可是他们用的刀尖、箭头撬了半天,那道缝儿就跟平平常常的裂缝一样,纹丝不动。 “你确定这底下是空的?”肖远安拿着切药材的小刀片插在缝儿里往起撬,就听见硬硬的泥壳跟刀身摩擦的声音。 他心里可心疼了,这刀可是他师父留给他的,坏了就没了! “肯定有东西!我们家可是凭手吃饭的!就说我学艺不精,这点儿东西也算是入门儿的。” 罗旭听着他们小哥儿俩这儿争论,用手一扒拉他们肩膀,“起来吧,我看看!” 他站在窗台跟前,用手顺着裂缝儿摸了一圈儿,在侧面又摸了一遍,不知道摁了几下哪里的墙皮,“砰”的一下,那窗台就弹起来了。 露出了里面的一只破旧的木头箱子。 他把箱子拿出来,端详了一下上面挂的锁,对着付宁一伸手,“钥匙。” 那最后一把无主的钥匙递了过来。 “咔哒”,锁开了。 露出了里面…… 一个小箱子?! 同样是锁得死死的,可这回就没钥匙了! 徐远平从袖子里抽出了铁丝,“给我!” 他这一手开锁的技术,也就三秒钟,箱子就开了。 但是里面又是一个小箱子! 在场的人也都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了,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儿,看着徐远平接着开锁。 过了一会儿,徐远平周围放了四个箱子了。 他现在手上这个也就半尺见方,是个扁扁的盒子,用的是一把很小的锁,却是最难开的一把锁。 徐远平已经鼓捣了十分钟了,脑门儿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流。 付宁心里已经开始暴躁了。 这是谁整的?! 搁这儿玩儿套娃呐?! 这要是打开盒子,里面就一纸条儿,上头写两个字:你好。 付宁能当场暴走了! 好在这么无厘头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盒子打开了。 里面…… 还是一个盒子! “啊~~~”人群里爆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徐远平把这个盒子拿出来,看了半天却下不了手。 “没有锁,连条缝儿都没有!” “嗯?我看看!”罗旭站在他后边,把这个盒子拿过来,“百宝匣子?!” 他用手顺着盒子的边线捋了一下,用手在盒底一拍。 一个格子从盒儿里弹了出来。 里面是一枚玉佩。 跟连安手上的那个一模一样,却小了好几圈儿的玉佩。 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木头格子里。 第444章 怎么是那儿呢? 罗旭轻轻把这块玉佩托在手心里,仔细观察了一番,又转手交给了连安。 连大爷也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对着他摇了摇头。 光凭肉眼,他看不出任何区别来。 把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指挥着几个小的把屋里收拾收拾,再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遗漏。 等到了晚上,连安点亮了油灯,付宁拿着那块儿小玉佩,在灯光底下不停的调整角度。 但是不管他拿着那玉佩是横着、竖着,还是左右移动,它的影子都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没有出现新的地图什么的。” “那就是说,这个东西不是指路的。” 连安手边上摊着地图,这是照着自己手上玉佩的影子描下来的。 “得爬到高处好好儿看看去。” 第二天一早,老哥儿四个背上干粮上山了,剩下那几个小的在外头守株待兔。 孩子们都长起来了,该历练历练独当一面了。 所以这次要做什么、怎么做,他们一点儿提示都没有,完全放手让他们去干。 顺着老羊倌儿领着付宁走过的那条路,他们拐进了拾福峪的山谷。 站在山顶上,连安和罗旭拿着地图跟实际地形比对。 果然,山山水水都对得上! 手指顺着那些线条移动,两个人越对越兴奋。 但是划到地图上的大佛时,都愣住了。 这不可能吧?! 这地图上大佛的位置,为什么是这个大石头窝子啊? 这个结论一出来,四个人面面相觑。 低下头又对了一遍,还是那儿! “我这个地方找得不对?只是凑巧了?”付宁有些失望的嘟囔。 那老羊倌儿嘴里的传说、连安兜里的那块儿小玉佩又怎么解释呢? 不能巧成这样吧? 下去看看! 四个人又连滚带爬的从山上下来,围着那个大石头窝子转圈儿。 可他们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付闯把身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扔,“我到水底下看看去!” 付宁赶紧拦着他,开玩笑呢?这都腊月了,穿着几层棉袄都不暖和,还想下水?! 那水面上冰都冻得厚厚一层了! 再说了,都什么岁数了?还天天想干这小伙子都干不了的事儿呢! 付闯虽说在他们兄弟里行五,但是他岁数不一定就比付宁小。 咱们付三爷都四十了。 这岁数,数九寒天下冰窟窿? 那不是给肖远安找事儿呢吗?! 哥哥们都拦着,付闯到底是没有下去。 东边的山爬完了,又爬西边的山,从另一个角度对了一遍地图。 连安和罗旭觉得,这个地方没有问题。 就是得搞明白,这个画着大佛的位置为什么是个大水洼子? 这一天山爬下来,付宁又给走拉了胯了。 天快黑了,他们也不打算离开拾福峪,就在西边的半山腰上找了个避风的山窝窝。 把地上的杂物清理一下,周围枯死的杂草、灌木拖过点儿来,付闯掏出火柴引燃了下面的枯草。 跳跃的小火苗儿又引着了柴堆下面的枯叶和枯枝,升腾的热气驱散了眼前的寒气。 付宁蹲在火边儿上,伸出双手烤热了,使劲儿胡撸了两把脸,又顺着耳朵、脖子一通儿搓。 被风呲得麻木了的皮肤,终于开始有点儿刺痛的感觉了。 烤了一会儿,他转了个身儿,把后背靠着火堆。 “你这儿烤全羊呢?还带自个儿翻面儿的?” 听着连安那略带讥笑的声音,付宁无奈的又翻过来了,“这不是前头热乎了,显着后头更凉了嘛。” 罗旭拿着根大树枝子搭在火堆上头,拍了拍手,也看着他乐,“要不说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呢,你这边儿来,蹲在风口暖和不了!” 付宁换了地方,背后有大山挡着,果然是暖和不少。 “你不能那么烤火,火苗子把后背燎了你都不知道。”付闯把他拽到自己旁边,塞给他一个烤热了的窝头。 火堆边上还放着个小铁壶,里面是从水洼里砸的几块冰,在火苗的舔舐下,正在飞快的缩小。 关于这个地图最后能带着他们找到什么,付宁有过很多想象。 什么金银财宝就不说了,他还想过刀枪铠甲、武功秘籍、天材地宝,甚至是密旨、传国玉玺之类的。 听得罗旭直摇脑袋。 “歇会儿吧,你这脑子本来就跑偏,再这么瞎琢磨下去,老玉米都不认得了,那就彻底傻了。” 他们在拾福峪里里外外跑了五天,可以说是踏遍了每一寸土地,就差把石头都翻一个个儿了,愣是什么发现都没有。 中间苗诚进来了一回,看看他们都安全,又给送了一口袋贴饼子。 外边也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几个孩子埋伏了好几天,别说人了,兔子都没来一只。 付宁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天天一闭眼,眼前全都是石头在那儿晃。 等到了晚上,付宁把脚上的棉靴子脱下来放在火边儿上烤着,指着鞋底和鞋面跟连安说,“大哥,我人还行,可我鞋不行了,不说底儿快磨透了,脚趾头都快出来了!” 连安看看自己的鞋,也差不多了。 “嗯,明个儿再看看,要不就先回去,等过了年,做足了准备,咱们再来,怎么也得弄明白了它!” 地方找到了,图也对上了,可是最后一哆嗦是怎么都哆嗦不下来,付宁着实是有点儿烦躁了。 靠着石头他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而叫醒他的不是兄弟,也不是什么山林鸟兽,而是落在他脸上的冰粒子。 细细的冰渣被风卷着打在脸上,细细密密的疼。 付宁用手捂了捂脸,跟着把东西收拾起来。 下雪了,他们得出去了,这里头可没有个避雪的地方。 无功而返,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的。 连安试图说几个笑话,但是没人回应他,也就老实了。 走在曾经的河沟里,那些鹅卵石上都落了一层雪,走起来滑溜溜的。 付宁伸着两只胳膊,鸭子似的一步三滑。 这地方……真是…… 付宁不知道该怎么感叹,回头又看了一眼拾福峪。 就是这一眼,又把他们留下了。 第445章 隐藏的石门 在漫天的风雪里,就听见付宁的声音被风吹得忽远忽近。 “付闯,你看!那块儿的雪是不是拐弯儿了?” 所有的人都随着他的话回头去看。 顺着河道往上,那个大石窝子的外壁堵在那里跟堵墙似的。 现在大雪飘飘,果然在一个地方拐了个弯儿,平白的往里面去了。 谁都不往外走了,沿着刚才的脚印又都退回去。 这个地方他们是来过的,脚底下有两条分岔的路,分别绕着石窝子上山。 而这个能让雪拐着弯儿飘的地方,却是在半空中。 付闯拨开石壁上掩映的枯草,攀着突出的石头,拽着倒长的灌木,壁虎一样趴在几乎直上直下的石壁上往上蹭。 到了一半儿,身影一闪,他不见了! 底下的三个人先是惊呼了一声儿,然后激动的互相捶了捶肩膀。 这里果然有猫腻! 过了一会儿,付闯又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半蹲着身子滑了下来。 “怎么样?有戏吗?”不等他开口,付宁就急着问了起来。 “有个小口儿,进去拐了两道弯儿,然后就是很长的甬道,我扔了块儿石头进去,没有什么别的动静,但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其他人都拍了拍他的胳膊,在地上他刚刚放下的东西里翻找了起来。 这次来寻宝,连安也是做了些准备的,带了不少浸过油的棉布,找根棍子裹几圈儿,点着了就是火把。 从旁边的树丛里挑着粗的砍了几棵,又检查了一下手枪,弹夹、桥夹都揣上几个,紧了紧衣服鞋子,互相看了一眼,跟着付闯开始往上爬。 付宁趴在那陡峭的石壁上,发现在行进的路线上有浅浅的石窝,不过是年深日久被沙土填满了。 他们上下这么一蹭,又露出来了。 手扒脚蹬,有了着力点,他们比付闯刚才上来得要容易些。 那个口子外面没有平台,所以远远看着跟石头是一体的,就是直上直下的石壁。 到了这儿才能看见这个一米多宽的入口,跟头把式的折进去,里面是个小平台,并不是完全封闭的,上头有一圈儿透着天儿的缝隙。 顺着路往里,果然是拐了两个弯儿,上头不再透出天光,眼前是黑乎乎的洞口。 “点火吧。”连安用火柴引燃了火把,每个人手里都举了一个,还是付闯走在最前头,付宁走在最后头。 他们应该是钻到那个大水洼子下头来了,但是甬道里并不潮湿。 付闯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生怕一脚踏空,或是踩在什么机关上,旁边射出些毒烟、毒箭什么的。 这条路不太长,但是中间拐了个接近九十度的弯儿,随后眼前出现的是一堵石墙。 付闯把石墙摸了个遍,对着哥哥们摇了摇头。 墙上没有门,甚至连个缝儿都没有。 他也试着推了推,根本不可能推得动。 罗旭让他回来,自己举着火把过去研究,这里拍拍、那里摁摁,又退后几步上下打量。 付宁帮不上什么忙,就着火把的光亮看看周围情况。 这里挑高能有两米多,他使劲儿伸手将将能碰到一点儿顶子。 墙和地都是用青石砌的,表面非常平滑,可见当时是下了大力气的。 罗旭已经不去看那堵墙了,而是拿着铅笔在地上写着什么。 付宁凑过去看了一眼,全是长长短短的线段,完全看不懂。 就听见他嘴里念念叨叨,手指头还掐掐点点,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哪个风水先生在这儿掐算呢。 算了半天,他站起来的时候都有点儿晃悠。 定了定神,罗旭走到石墙跟前,先后在几块石头上拍了拍,“啪”的一声,脚底下弹出了一个石头格子。 他把火把凑过去端详了一下,反手往连安那边一伸,“前几天得的那块玉给我。” 付宁屏住呼吸,看着他把那块小玉佩放进格子里,又轻轻推回去。 “嘎啦”、“嘎啦”、“轰隆隆”,先是一阵绞盘拧紧的声音,随后石壁有一块儿后退了,露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入口。 罗旭大大的出了一口气,“开了!那东西是个钥匙!” “您刚才写了这么一地下,算什么呢?” 付宁举着火把,看着地上那一片的线段,看得晕头转向的。 “跟你说不明白,这是卦象,推出来的。” 这么深奥吗? 付宁不问了,这个东西他可是一点儿研究都没有,就算是罗旭给他讲,他也是听不懂。 过了一会儿,觉得空气流动起来了,他们几个换了新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钻了进去。 付宁依然排在最后,一进去就差点儿撞到连安的后背上。 怎么都站在这儿? 他抬眼越过前面人的肩膀往前看,“我……靠……” 除了这句话,没有别的什么词儿能表达他的心情。 这里已经是个极大的山洞了,高得付宁抬头都看不到顶儿。 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佛像,不知道哪里透进来的光线,均匀的洒在佛像身上,一时间让匍匐在他脚下的人们觉得自己不过是蝼蚁。 宝相庄严、眉眼低垂的佛看向闯进来的凡人,他无声无息,却让所有人敛息不语,匆匆看他一眼就不敢再对视了。 佛像后面的山壁上似乎画着些壁画,离得远了,付宁也看不清是什么,只能看到些衣袂飘摇。 过了半晌,付宁觉得自己忘了呼吸,都憋到缺氧了,才回过神来,紧着吸了两口气。 身上的压迫感渐渐褪去,四个人慢慢走到佛像下面,那里有个很大的供桌,上面已经是落满了尘土。 罗旭打开了一个长条的盒子,里面是满满的线香,每一支都有小指粗细。 他刚想拿三支点起来供上,却被付宁拉住了。 “二哥,走的时候再点吧,万一香里加点儿料,咱们就撂这儿了。” “你话本故事看多了!” 罗旭虽说不拿付宁的话当真,但也把香放下了。 连安蹲在供桌边儿上,研究那些放贡品的盘子、香炉,还有烛台什么的。 “旭大爷,这跟你们家可是脱不了干系。” 罗旭也拿了个供瓶看了看,环视了一下这个隐秘的石窟,“我知道这儿是谁建的了!” 第446章 五台山的替身文学 罗旭在这个大山洞里四处看了看,从供桌下面又拖出来两箱子书。 翻了一阵子,自己点了点头,仿佛是印证了什么。 他把兄弟们招过来,几个人就席地坐在供桌边上,为了节约火把,就只留了一支,剩下的都灭了。 罗旭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但是他的叙述习惯跟平常人不一样,付宁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边儿上,圣祖爷、世宗、高宗轮番出现。 弄得他晕头转向的,自己在心里捋了捋,翻译了一下。 按照罗旭的说法,这个隐秘的石窟应该是雍正修建的,而且是没有公之于众的私下里的行为。 一位皇帝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干一件事呢? 那肯定是反对的力量比较强。 这个反对的力量就分几种情形了: 一个是全国人民都反对,他一个皇上,只是开个石窟,弄个造像,不至于。 二是大臣们都反对,有鉴于这位皇上很有个性,能在奏折上写上“朕就是这样的汉子!”,他也不至于偷着干。 那就只有一种情形了,能管着他的人反对。 谁能管皇上呢? 肯定不是老天爷!虽然他们都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子。 那就只有他们的亲老子了! 也就是说,康熙不让他干! 那他都得偷着干,图什么呢? 付宁看了看那巨大的佛像,信仰? 罗旭也抬头看着那佛像,话题突然就转了,“你们知道吗?咱们来的时候,越往这边儿走,我越觉得这山势、地势有点儿熟悉。” “不是因为这个地图吗?年年除夕大哥都得拿着那个玉佩给咱们看。” 罗旭对着付宁一摆手,“你们也是去过五台山的,不觉得这个地方跟五台山有相仿之处吗?” 要是这么说的话,仔细想想……,还真有点儿像。 “那他干嘛不直接去五台山建这个佛像呢?那才是正经的菩萨道场啊!” “因为他去不了!” 他们家一直有这么个说法,说是雍正自少年时就颇有佛性,所以康熙怕他被佛祖点化出家了,口头上下过明旨,不许自己这个儿子到五台山去。 “那他干嘛不去别的山呢?菩萨道场又不是只有这么一处?” “你以为一国之君到五台山去,真的就只是烧香拜佛吗?” 康熙和乾隆都曾经多次到过五台山,在这里他们接见过很多的宗教人士,特别是从西藏、青海和蒙古来的活佛。 这些活佛可不仅仅是宗教符号,他们大多可以直接影响地方的政治走向。 清朝的皇帝们通过他们,加强对这些地方的管控。 五台山承载的就不只是菩萨道场了,有了更多的政治意义。 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一次五台山都没去过的雍正,就显得有点儿单薄了。 “所以他就找了这么个长得像五台山的地方,自己造佛像?这不是自娱自乐吗?” 罗旭一巴掌就拍在付宁后脑勺上了,“不要小看任何一个成了年的皇帝!那么多年的帝王心术不是白学的!” 他指着那两箱子书说:“这里面有不少是各地的活佛给世宗皇帝的信,附带着很多开过光的法器。 这表明他们知道这尊佛像,也知道皇上在造佛像,他们都身体力行的支持,不仅仅是宗教上,也包括各项政策的实施。” 哦~~~ 付宁摸着下巴琢磨,就是说雍正因为老爹一句话,去不了五台山,又想跟活佛们联络感情,就找了这么个长得像的地方造佛像。 那这儿就是五台山的替身呗。 四大爷这是多爱替身文学啊?! 人有替身,可以理解。 这山也有替身? 那干嘛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他都是皇上了,大大方方的呗! “世宗刚登基的时候,根基还不是特别稳,他的兄弟们太强了,所以他首先表现出来的就是孝,极孝!” 作为一个继任的皇帝,他亲自给自己死去的父亲换寿衣,在葬礼上痛哭捶胸,对自己的生母也是极尽孝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康熙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他都不敢明着反对,当然朝政除外。 这尊佛像也就这个时候开始建的。 开始的时候,肯定不是这么计划的。 罗旭指着那洞窟的穹顶,“我在箱子里看到了原本的图,这里都是要凿开的,在佛像外头建阁,但是世宗在位时间太短了。” 付宁跟着他的手指头抬头看着佛像头上的天,那里原本该是能看见蓝天的,现在却是漆黑一片。 雍正在位只有十三年,要开凿洞窟,造这么大一尊佛像,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巨大的。 也就是说,这个洞窟他没造完。 后来就是乾隆继位了,他去五台山可没有任何阻碍,这个地方就鸡肋了。 高宗是个叛逆孩子。 他继位之后,雍正朝的很多政策都没有延续下来。 这个大佛的建造也就这样烂尾了。 “他们弄得这样弯弯绕绕,我还以为这里会是什么重宝呢,就这?用得着两块玉佩,又是地图,又是钥匙,又是进门密码?” 罗旭用手一撑地站起来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当皇帝的人,每天埋首朝政,偶尔也会突发奇想一下,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行吧,他是找乐子了,我成那乐子了! 付宁心里吐槽了半天,又在山洞里遛达了一圈儿,除了佛像、供桌那边还有点儿东西,这边儿是空空如也。 只有那洞壁上还能摸出些粗粝的线条,想来开始的时候,这里都是计划要雕小佛像的,还没来得及干,工程就结束了。 这荒山野岭的,聚集起一大群石匠,天天叮叮当当的凿石头,这个地方就得了石佛峪的名字。 但是没过几年,工程停了,工匠散了,这地名儿也在人们的口口相传里模糊了起来,最后变成了拾福峪。 老羊倌儿的祖上可能是参与建造的石匠,也可能是干后勤保障的,就落脚在了附近,一代一代流传着石佛的传说。 不过后人在其中加了不少自己的想象,再加上那开门的玉佩,也给了他们不少的想象空间。 于是就成了:石佛峪里有金佛。 转了这么大一圈儿,费了这么大的劲儿,说没收获吧,这么大的佛像戳在这儿。 要说有收获吧,也没什么能扛出去的。 怎么说呢? 鸡肋。 第447章 退路 从山洞里出来,天都擦黑了。 罗旭把门关好了,入门的那个卦象密码也给了付宁。 “你跟连大爷说想再弄个落脚点,我觉得挺好,狡兔还三窟呢,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这儿啊? 付宁仔细想了想,这个地方其实挺合适的,它偏僻不好找,那就代表安全。 但是小路七拐八拐的,离着飞狐陉古道也就几十里地,也不算特别闭塞。 这里虽然没有地,但是有水,可以改造。 最重要的是这个山洞,它绝对够隐蔽,够安全,可以藏得住东西和人。 值得试一试! 连安看着他意动了,把兜里的玉石钥匙掏出来,放在付宁手里,“玩儿去吧。” “您这儿哄小孩儿呢?!”付宁把小玉佩贴身放好了。 他们就在入口的小平台上休息,这里避风又通气,还没有山洞里的压迫感。 付闯趁着他们说闲话的工夫,爬上爬下了几趟,把东西都背上来了,又拖进来不少柴火。 火堆一点起来,这个空间里的温度逐渐升高,再喝口热水,人就松懈下来了。 “二哥,在沈阳待得不舒服了?” “你小子也会察言观色了?” “还用察?您都明晃晃的写脑门上了!” 罗旭呵呵笑了两声,拿着根细棍子扒拉着火炭。 自从老帅没了,东北高层的内部就不稳定了,原本不敢冒头的,现在也敢浮上来吐几个泡泡了。 偏巧这位少帅还是个青瓜蛋子,不是说他没手腕儿、没能力,是少历练太青涩,也太冲动。 先是干掉了士官派的头头儿,又开始大张旗鼓的对外作战。 不是说他不该干,是步子迈得太急了,根基不稳。 几个月之前,禁不住几句忽悠,谈判没有结果,直接就宣布要收回中东铁路,一点儿策略不讲,直接就跟苏联干起来了。 结果呢?让人摁在地上摩擦。 不说阵亡了多少人,光是被俘的就超过八千人,黑龙江舰队直接没了! 路权没收回来,士气大受打击。 一时之间,苏联重兵压境,日本在吉林实弹演习,再不踩刹车,都快再来一次日俄战争了。 他只能致电苏联政府,完全尊重苏方的决定,一切都回到冲突之前,中东铁路还是双方共管,其实就是苏联在控制。 《伯力协定书》一签,看起来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其实他费劲培养的团长死了不少,也让别人看到了现在的东北军不是那么强。 这些军队在中东铁路上对着苏联人可以说是一触即溃,那对着别的军队呢? 让人不能不多想。 但是少帅忙啊! 他忙着接收老爹留给他的势力,忙着铲除异己,忙着就任海陆空三军总司令,忙着办大学、办航校、办海军…… 忙忙叨叨的铺着大摊子,忙忙叨叨的盯着中原各方的势力,想着鹬蚌相争,他能渔翁得利。 就是没想着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人已经把刀子磨利了,正在慢慢举起来。 罗旭在老帅没了之后就被排挤出了炮厂,说是让他在讲武堂当讲师,其实没排什么课,直接把他闲置起来了。 他憋闷了些日子,想着请辞吧,没意思! 就去找了韩总办,那个中了风的前总办哆嗦着手抓着他,说什么不让他走。 好说歹说,他决定教到夏天,怎么也得把这一年教完了。 “那然后呢?您想着去哪儿?” 罗旭叹了口气,“其实这一年,太原兵工厂、汉阳兵工厂,还有上海那边儿,都有人找我,可我还是舍不得东北这块儿地方。 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关文慧身上了。 因为罗旭失势了,原来跟着他的那帮人也都受到了排挤,关文慧是首当其冲。 他也硬气,直接摔耙子不干了。 不仅他走了,还带着几个关系好的一块儿走了。 “他们去哪儿了?” “回吉林了。”罗旭踌躇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估摸着,关家有个小兵工作坊。” 这些年,关文慧每年都安排他们村里的年轻人到炮厂来,也往别的厂子里塞几个学徒,顶多干三年,这些人就回去了。 文贞淑也跟他说,有人顺着他当年趟出来的路,从朝鲜偷渡枪械和机器过来,但是没有流到沈阳,直接往北去了。 “你不是说,没背景的干兵工厂就是死路一条吗?” “没错,我现在也是这句话!所以我才担心啊,这孩子胆儿太大了!不过东北的事儿都是使劲捂着,哪天捂不住了就是大乱,乱世出枭雄啊!” 连安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到这个时候才插了一句话。 “我看你也可以准备个退路了,有什么好挪动、不扎眼的东西,可以往这儿藏,万一哪天变了天,咱们也不是全无准备。” 罗旭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了山洞的方向,“嗯,回去再想想吧,不是小事儿。” 在这个避风的小平台上,付宁睡了这些日子最暖和的一觉。 第二天一早,他们收拾东西就准备回去了。 玉佩的秘密解开了,虽说没有找到什么宝藏,但也不是全然无用。 至少给他们的未来添了一份保障。 “我回去找小吴,让他过来给我画个图,虽说是冶金的博士,可他本科是地质勘探啊,画图算是童子功了。” “然后呢?你拿着图满世界嚷嚷去?快看啊,我找着个好地方!” 听着连安的取笑,付宁是真无语,“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缺心眼儿?” “不缺吗?反正不富裕。” “我打算偷偷找书杰去,这不该过年了,他还不回来?让他帮忙找人给做一个水利规划,看看这个地方怎么改造合适。” 他们开始满怀希望的规划起未来了。 走着走着,罗旭又回身看了看那个大石头窝子,“真是好地方,要是赶上雨水多的年头儿,那个地方该是道瀑布的。 命中注定啊,但凡不是大旱的年景,不是风雪交加的日子,咱们都发现不了端倪啊!” 命吗? 付宁笑了笑,命一直在我自己手里! 他们刚从拾福峪的豁口爬上来,就听着不远处的山洼洼里,“啪啪”几声枪响。 巧了。 那边儿的兔子好像也撞树上了! 第448章 抱月?抱什么月? 老哥儿几个并不着急去看看孩子们的成果,这个世道不太平,这些小鹰总要自己飞出窝去的,该放手就得放手了。 放轻了脚步,他们绕到了房后头的山坡上,远远看着。 老羊倌儿的院子外头停着一辆马车,有个人正蹲在车轮子边儿上鼓捣什么。 “徐远平,看来不管来的是谁,他们都打算表面上让他回去了。” 又往前走走,隐约能听见院子里说话的声音。 徐远平手上正忙活着,耳朵里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脚底下一滑就出溜到车底下去了。 手里的枪口斜指向上,却看见了付宁的笑脸。 付宁先是给他比了个大拇哥,又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头,让他别出声儿。 连安比划着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几个人都贴到墙根儿底下了。 就听见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声音连哭带嚎:“大爷们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个收货的伙计,我不知道是什么货啊!” “不知道?伙计?蒙谁呢?!” 听声音,这是苗诚。 挺好,这哥儿俩平时活儿干得好,就是闷葫芦一样,没话。 “伙计穿得起丝棉的袍子?伙计这手嫩得跟小姑娘似的?甭打哈哈,说说吧,这缺了大德的事儿是怎么回事。” 嗯,这是肖远安,这贫了吧唧的样儿可是有点儿像付宁。 付宁见大家都看他,把两手一摊,意思是我可没教过。 罗旭看着他摇摇脑袋,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院子里面的对话上。 那个被逮住的人还在狡辩,一问三不知。 肖远安也不费劲了,指着那个地窖跟他说,那里有十几副紫河车,算起来能有三十来条人命。 老羊倌儿已经料理了,算是他们替天行道,但是你这个买家也脱不了因果报应。 他拿着一张黄纸,割开了来人的胳膊放了半碗血,以血为墨在纸上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线条。 然后写了一份表,说是有人以人命为引,行邪魔之事,今日上禀天庭,他日阴司必有清算。 肖远安写完了,把黄纸点着了,绕着这人转着圈儿的走,嘴里还念念有词。 剩下的人手里拿着香,也围着他连蹦带跳、连唱带叫。 院子里是香烟缭绕,香灰随着风雪打着旋儿的往他嘴里灌。 “我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那紫河车是这么来的啊!” 那个人的精神开始崩溃了,瘫坐在地上磨叨着,他们家在安国经营了一家小药铺,前几年有京城里的人在他们那儿找紫河车。 好几家药铺都不接这个生意,他爹觉得是个挣大钱的机会,就跟人搭讪,说是铺子里没有这味药,可以暗地里帮他们去找,但是价钱上就得提一提。 找药的人碰了几天的壁,看着有人愿意帮这个忙,自然也高兴,两家就谈妥了。 开始他们家就是在附近找紫河车,高价从有产妇的人家收,可是炮制上犯了难,这个药太偏门,会炮制的人太少。 京城收药的人给了他们炮制的方法,但是说这样的紫河车药性小,得找顶级的。 他爹听了那法子,脸色都变了,立马就不想干了,说是退双倍的定金,也不能沾这个事儿了。 可人家不乐意了,威胁他们说,不帮着收这个药,就在安国敲锣打鼓的宣扬他们家收紫河车的事儿,让他们做不成生意,甚至都难做人。 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他爹后悔也没处儿找后悔药去,只说帮着收,绝对不经手炮制了。 找了绿林的朋友,七拐八拐的找到了老羊倌儿他们,他爹亲自带着找药的人跟老羊倌儿见了面。 那炮制的方子是找药的人亲自交给老羊倌儿的,他们家没沾手,就是按时来拿东西,等着人家再取走。 “这不算我们的因果吧?我们家可是没沾手啊!” “算不算的,阎王爷说了算。” 肖远安把一支香杵在了他鼻子底下,看着他翻着白眼就晕过去了。 “来,咱们给他抬车上去。” 肖远安看着门边儿上的徐远平问:“你那边儿怎么样了?” “能跑一阵子,绝对到不了安国,至于他是死是伤就看命了。” 几个人把他搬到了车上,肖远安又拿了几支香在车厢里点着了。 这是他制的药香,可以放大情绪,刚才那个人的崩溃有多一半儿是这个香的缘故。 当然牲口闻了这个香,也是会烦躁的。 给马车掉了个头,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那两匹拉车的马都暴躁起来了,咴咴叫着撒开蹄子就狂奔起来。 “我的天,这么暴躁吗?那够呛能出飞狐陉了。” 听着徐远平的嘟囔,大家笑起来了,“干了这么缺德的事儿,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付宁他们从墙后头探出头来,对着他们挥挥手,也不说这个事儿他们干得怎么样,就说该回家了,收拾收拾吧。 那个放着紫河车的地窖被肖远安塞进去不少的柴火,一把火烧干净了。 不仅地窖里的东西烧了,还把院子烧塌了。 随着“轰隆、轰隆”的声音,院子里塌了个大坑,连那破草房子都跟着颤了三颤,好悬没站住。 “走吧,下次过来再说。”连安招呼大家回家。 苗义问了一句:“那要是这些日子来了人,会不会报官啊?” “爱报就报去呗,咱们也没干什么!”他哥哥把行李捆了捆,又背在了背上。 “我做个记号儿吧。”二香说着,捡起一根炭条,在墙上写写画画。 一个月牙儿,一个“报”字,跃然在墙面上。 付宁看着这记号儿,拍了拍脑袋,转身跟二香说:“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抱月神偷儿啊!” 一起去过五台山的人,也都想起那茶棚里的对话了,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唯有二香一头雾水,“抱月?抱什么月?” “你不知道吗?” 肖远安把他们听来的故事跟她一说,这姑娘立马就急了。 “谁说我是偷儿了?!我可没偷!这个记号儿就是记着我从谁家借了东西,等我打着了猎物,卖了钱都还上了!” 还上这茬儿可没人说,到处传说的都是有神偷儿。 付宁走到记号儿边儿上,笑着问她:“那你写个报字儿是什么意思啊?” “仇不会写了。” 好质朴的答案! 付宁伸手抹了把脸,忘了,这姑娘就会这两个字,还是自己教的呢。 “那这月牙儿呢?” “那不是月牙儿!那是个老玉米!” 啥?! 这是老玉米?! 付宁趴在那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玉米的轮廓来,这是什么灵魂画手啊?! 他们行李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连安他们领着头儿往山坡后头走,马都圈在那儿呢。 二香站在院子门口,紧紧揪着衣角,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肖远安走出去了半天,发现少了个人,回头儿看见二香还傻站着,伸手招呼她。 “二香,走啊,回家过年!” 第449章 后续 随着二香加入他们的队伍,大风大雪好像都挡不住她的那份儿兴奋。 但是问题也来了,回去的马不够了。 付宁和苗家兄弟是走着进来的,二香本身就是在这山里游荡的,他们四个没有马。 要是两个人合乘一骑,谁带着二香呢? 所有人都看着肖远安,他也一愣,“那就跟我走吧。” 旭大爷不带人,苗家兄弟把电台和行李都放在他的马上了,要不然别的马得驼两个人不说,再加上这些零碎儿,负重就大了。 付宁坐在付闯身后,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带着骑马呢,就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坐在后面的人占便宜了,能躲躲风雪。 雪大,路就不好走。 回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来前儿的那股子意气风发了。 半天堪堪走到最近的那个驿站。 驿站前头兼着卖些茶饭,现在聚了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笑。 他们号房子的时候,听着他们议论。 “总算是见着雪了!这两年旱得!” “瑞雪兆丰年,明年该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了吧?” “听说了吗?陕甘那边儿,比咱们这儿旱得还厉害呢!” “知道,我们镇上有个窑子新弄来了几个漂亮的,都是那边儿的,说是便宜的很,不要钱,就要粮食,二十斤棒子面就换个人!” “我怎么听说是五个贴饼子啊?” “你那是瞎说!” …… 付宁听着他们议论,也盯着门外的这场雪,旱了两年了,想靠着一场雪就缓解旱情是不可能的,但是下了就算是看着希望了。 下得再大点儿吧! 最好下他个三天三夜! 可惜还没等到入夜,这场雪就停了。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念叨,“怎么不多下一会儿呢?” 下雪的时候,风迷眼走得慢;雪停了,路上冻了冰,走得更慢。 连安他们来时跑了两天的路,回去的时候,四天都没跑完。 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到紫荆关的时候,终于在路边的面馆里听见了那辆马车的消息。 昨天有从安国来的一家人,急匆匆的从塔崖驿站接了个人回去,说是马车翻了,人伤的很重。 要不是有安国的老乡认出他,还帮他给家里传了信,搞不好人就没了。 “真是命大啊!” “哼,命大有什么用啊?听说手脚都断了,还磕到了脑子,要是残废了,还不如直接没了呢。” “唉,也是,拖累一家人了。” “我听说,那家的老爷子见到孩子的第一句话就是,报应啊!估摸着这里头有事儿!” “那谁知道呢?!” 听着这后续发展,几个小的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兴奋的情绪开始挂脸了。 罗旭点了点桌子,“赶紧吃,吃完赶紧走,还得回家过年呢!什么都没准备!” 几个人马上收敛了情绪,低下头呼噜呼噜的吸溜面条儿。 等他们回到北平,都已经是腊月二十了。 付宁带着人先回阜成门了,他不放心自己那个院子,生怕让人占了,大过年的还得动干戈。好在三爷手下的这几个大孩子,都是练过的,家守得挺好。 付宁也没让他们回去,麻线胡同那边住不开,这边儿住几个还能松快松快。 罗旭回了虎坊桥,今年他带着文贞淑和小儿子一起回来过年,看来沈阳他是待不下去了。 罗枫也难得的跟着自己的父母过了一个年,自从他被送回京城,已经四、五年没回过沈阳了。 歇了一天,付宁就坐不住了。 他跑到连安家,想问问书杰什么时候回来。 结果会婶儿一脸的义愤填膺,说是书杰过年不回来了。 “为什么啊?过年都不回来看看?” “不放假!”会婶儿把手里的面盆敲得砰砰响,“说是移风易俗,破除陈旧,不让过阴历年了,都过阳历年!有毛病!” 还有这说法儿呢?! 吴清领着儿子也来了,正好儿听见付宁的疑问。 “去年就不放假了,不过咱们家里的人也没什么正经上班的,就没感觉,桂平是警察,本来也没那么多假。” 而书杰去年就在京城,放不放假他也不干活儿,天天都能见着,付宁也就没在意。 没找到书杰,找到吴清也行。 他拉着小吴跟他说画图的事儿。 “没问题!等过了年,我跟你去一趟,放心,功夫都在,绝对不会误事!” 越是快到除夕,年味儿越浓。 要说他们这次回来,最高兴的是谁? 肯定是王四姑。 因为她有伴儿了。 以前舒氏还在的时候,她还有地儿串串门儿,晚晚在的时候,来回来去的蹿房越脊,也都能跟她聊聊天儿。 自打她们没的没、走的走,来来去去的就剩一群秃小子了,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这回二香来了,一听说这姑娘也是让人吃了绝户的,更觉得是缘分了,二话不说就把她拉到自己院儿里去了。 这下方便了,本来连安还头疼怎么安排呢。 付宁匆匆跑过来,又匆匆跑回去,路过垂花门的时候,看见肖远安跟一个小孩儿在一块儿蹲着。 走近一看,这不是那个韩铄吗?看来是南京那边儿的事情了了。 “三大爷!”肖远安看见他,站起身来打招呼。 韩铄也跟着站起来,“三大爷!” 付宁跟肖远安点了个头儿,又看了看韩铄,“你别跟着他叫。” “哦。”孩子立马把脑袋低下来了,眼角都耷拉了。 付宁本来都走过去了,听见他这个动静,又想了想他那个记仇儿的性子,又退回来了。 “你得叫叔!” “啊?”韩铄没反应过来。 还是肖远安捅了捅他,“我师父行五,我叫三大爷,你是跟着二大爷的,得叫三叔!” “哦,三叔!” 听着那孩子语气里又高兴了,付宁挥了挥手,表示听见了。 今儿个是小年儿,他得赶着回家送灶王爷去! 可是这送神的鞭炮还没放,他家院门口就站着了三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450章 我是神仙? “青山叔?您怎么到北平来了?” 门外站着赵家庄的村长,后面跟着赵怀礼和赵锦生。 “付先生,这大过年的……给您拜个年!” 赵青山吞吞吐吐的,半天就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眼神儿,付宁知道他们这一趟,绝对不是拜年来的这么简单。 “来、来、来,先屋里来,外头齁儿冷的。” 付宁把他们爷儿仨让进来,招呼住在东厢房的王大利给烧点儿开水。 王大利就是三爷这次从小庙带过来的四个大孩子里最大的那个,三爷给他们起名就是捋着百家姓来的。 他们这一拨都姓王,名字就是大利、二利、三利、四利。 倒是好记。 “青山叔,您们吃了吗?我这锅里有现成的窝头,给您捡几个?” “别、别,吃了,吃了!在怀礼那儿吃了来的。” 赵青山屁股底下跟装了弹簧似的,一听见付宁说话,腾的一下就蹿起来了。 付宁又拉着他坐下,既然他们不说来意,他也不直接问,转脸跟赵怀礼聊起了家常。 赵怀礼去年大学毕业了,在张君家的帮助下,在北平的一所小学校找到了个工作,为了方便,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子。 刚上班一个月是八块钱的工资,刨了一块半的房租,三块多的饭钱,再刨点儿衣服、应酬等日常花销,紧紧巴巴倒也把日子过下来了。 这两年年景不好,村里收成极少,他就把家里人都接到北平来过年了,省得走动亲戚,也能省点儿。 赵怀礼又指了指自己的侄子,锦生跟着付宁学过两年英语,但是想考大学底子还是太薄。 “还是我想简单了,他考了两年都没考上,今年我想着让他考考预科吧,兴许还有点儿戏。” 付宁跟着附和,那么多受过完整教育的学生考大学都费劲,赵锦生这么个半路出家的,哪儿那么容易就超过去了? 听着外头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付宁叫付闯带着孩子们先去把灶王爷送了。 屋里人都出去了,赵青山的手在裤子上抓挠了两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踢了赵锦生一脚。 那孩子咕咚一下就跪在付宁跟前,咣咣开始磕头。 “我们这趟来,是有事儿想求求付先生。” 付宁被锦生这一跪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扯着孩子往起站。 “你们说事儿就说事儿,折腾这孩子算怎么回事儿啊?!” 再难开口的话,说了这头一句,后面就容易多了。 赵家庄今年也是遭了灾了,收成也就是往年的两、三成,而且这个大旱之年,就是想找点儿草根、树皮都没有。 家家都是瞪着眼儿挨饿,有底子的还能数着陈粮下锅,一锅照得出人影的稀汤就是一天的嚼谷。 没有存粮的人家就更难过了,眼看着就只能卖儿卖女、出门逃荒了。 可是附近的地方都一样,谁家都没有多余的粮食,逃荒要饭都没个地方。 “所以我今天上门来,是求先生救命的。”赵青山说了这句话,低着头不去看付宁的神色。 而付宁愣了一下,笑了。 “叔,您是不是忒看得起我了!我就是个普通人,不是神仙!您让我救命?我怎么救?我是能呼风唤雨?我是能撒豆成兵?” 赵怀礼看着他有点儿要急,赶紧站起来给他倒茶。 “付哥,我跟我爹说过,要是一家两家,您没准儿还能伸伸手,整整一个村儿,任是谁也没招儿!他就是不死心!” 自从上了大学,现在又上了班,他是成熟了不少,也能看出个眉高眼低了。 “我真是没办法了,怀礼把我接过来了,我是吃上饭了,可是村里那些人呢?临来那天,还有孩子拽着我衣服角儿问,爷爷,你要饭去啊?” 赵青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儿,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到付宁这儿来只是碰碰运气。 拎起茶壶,他也给付宁满了杯茶,“是我唐突了,给您添麻烦了。” 付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问起三爷爷的情况。 锦生说,临来的时候还好,他们家人口不算多的,前年付宁给了些粮食,算是缓了一步,现在还能撑一撑,过两个月就不好说了。 是啊,过两个月才是要命的时候。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难熬,何况现在不可能有余粮。 今年有雨水还则罢了,还能挖些野菜哄哄肚子,要还是旱,可就真是要人命了。 付宁在赵家庄也待了二十年了,跟村里人混的都熟了,有的人家也走动得跟亲戚一样。 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甚至饿死,他也做不到。 “叔,那村里都没有种子粮了吧?” “基本上都吃了,怎么也得先熬过这个冬天吧。” “您来一趟,我不能让您白跑,这么的吧,等到今年开春,我出种子,给每家每户按着地的多少给。” 付宁拍着大腿给了赵青山一个承诺。 那老头儿没想到还能有这个收获,一个劲儿的叫锦生磕头。 “行了,别折腾他了。”付宁拉着赵锦生不让他跪下,“大过年的,孩子连块儿糖都没吃上,净磕了头了!” 付宁这种子可不是白送的,他跟赵青山说,如果今年是个好年景,他要村里一成的收成。 要是今年还是闹灾,那他就要明年的一成收成。 总之,他不能白给。 一成收成比起雪中送炭的种子算不了什么,赵青山拍着胸脯就替村里人答应下来了。 等着付闯带着孩子们回来的时候,赵家祖孙三个都起身要告辞了。 把他们送走了,付宁还是坐在炕上发呆。 付闯坐在炕边儿的椅子上,琢磨了一阵儿问他:“要不我带点儿粮食回去,给三爷爷他们送点儿?” “不患寡而患不均,别给他们招了灾祸,青山叔说村里还有两、三成收成,我刚才算了,还能撑上一个月。 到时候种子可以多送一点儿,撑到一季粮食熟了就好了。” 本来该是喜庆欢乐的时候,因为这场看不见头儿的旱灾,整个儿年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第451章 欢聚 赵青山走了两天之后,赵怀礼又带着侄子上门来了。 他手里提着个篮子,里面是他娘刚蒸得的黄糕。 “先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过年的一点儿彩头。”把糕放在了桌子上,他又掏出个布包放在付宁手边上。 “这六块钱是我这一年攒下来的,肯定是不够那些种子钱,但也请您收下,不能让您一个人承担。 我爹岁数大了,总有考虑不到的地方,您别放在心上。” 付宁拿起那几块银元,压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行,我收下了!你比起除三害那会儿可是长进了不少。” “诶呀,那个丢人的事儿,您就别拿出来寒碜我了。” 气氛一松,他们又聊了几句闲天。 付宁问起张君的腿怎么样了? 赵怀礼说,他的那个腿找了京城里最好的骨科大夫接的骨,现在平日里行动已经无碍了,但是跑跳还是不行。 既然说到了这个,他非常正式的问付宁:“先生,我们的读书会又开始活动了,您有兴趣来参加吗?” “我吗?”付宁很惊讶,他知道这个读书会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但他使劲掐了掐手心,拒绝了这个邀请。 “过了年,我就该开始一年的新计划了,多半年都不在京城,大概是赶不上了,但是你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只要我能伸得上手的,绝不推诿!” 这同样是个承诺。 赵怀礼并不强求,东西和钱送到了,他就准备回去了。 但是临走的时候,拉着锦生跟付宁说:“先生,如果哪天我有个万一,这个孩子就麻烦您多看顾一点儿了。” 送走了这叔侄俩,付宁给南京的安晨冬发了封电报,询问今年中央气象台对总体天气的预测。 而安晨冬的回信只有一个字:旱。 付宁长叹一声,还是旱呐! 如果算上今年,可就是大旱三年了! 往常只能在书上看见的话,现在真真儿的摆在他眼前了。 这样的大灾必有大乱。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追在后头,逼得他喘气都不匀实。 这个年是人聚得最齐的一回,不仅哥儿六个都齐了,底下的孩子们也都能凑一桌了。 晚晚不在,但是有肖远安领着底下的弟弟们。 徐远平在厨房里给会婶儿打下手,他现在和面是没问题了,饺子皮擀出来是又光又圆。 罗枫领着弟弟在院子里瞎跑,那孩子也三岁多了,刚刚起了大名叫罗松。 吴笑宁是个安静的孩子,靠着吴清站在屋里,听着大人们天南海北的聊天。 一会儿桂平领着儿子也来了,他们家这个去年上了小学,富海给取了大名儿,叫李玉宁。 两个孩子挺投缘,拉着手去院子里找哥哥们玩儿去了。 吴清小声儿跟付宁说:“我又要有孩子了,这回叫吴乐宁,男孩儿、女孩儿都能用。” 又是宁? 付宁指了指院子里那帮孩子,“都几个宁了?你们叫孩子的时候,心里有占便宜的感觉不?” 几个当爸爸的都没有表示呢,进来端菜的肖远安“噗嗤”一声乐了,又赶紧捂着嘴跑了出去。啥意思? 肖远安乐不可支的从屋里出来,正好儿看见韩铄站在窗台底下,有些羡慕的看着那些孩子们追跑打闹。 “你想玩儿就去玩儿,要不就帮我端菜,别在这儿戳着。” “我一个外人……”韩铄话都没说完,就被拉着走了。 “你把心放大点儿,这个院儿里除了六叔跟三大爷沾亲,剩下的都是凑的,大部分都是三大爷捡回来的,甭瞎想!” 两盘子炸花生米塞在他手里,“正房一盘儿,东房一盘儿,送去吧,别把盘子cei了!” 韩铄小心的端着盘子穿过院子,迎面看见个熟人走进来。 “黄爷!”他不自觉的就站直了。 “嗯?小家伙干活儿呢,好好干!”黄琛从盘子里捏了个花生扔进嘴里,提着箱子就往里走。 “肖哥,黄爷来了!”韩铄急急忙忙的去找肖远安。 在他心里,黄琛是极厉害、极有地位的大人物,是不是得通禀一声儿?让付宁他们出来接一接。 谁知道,肖远安只是伸着脑袋看了看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又来了?一会儿他们指定得轰他。” 回头看了看韩铄吃惊的表情,他用手一指,“这位爷让三大爷捡了不止一回,这些长辈里最厉害的就是三大爷了。” 哦~~~ 韩铄若有所思。 不出肖远安的预料,黄琛一只脚刚迈进屋里,一屋子的人就开始轰他。 “我的天呐,疯子你就不能换个时间来,不能让我们踏实过个年啊!” “我这回可就是过年来了!” “谁信呢?!你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儿不来!” “这回是真过年!看看,我还带年货了呢!” 黄琛打开箱子,从里面掏出两只鸭子,“盐水鸭,南京特产,怎么样?是不是有诚意?” “你这回真没事儿?”付宁凑过去问。 “真没事儿!” “才怪呢!” 黄琛一乐,“蒙不了你!但是没你们事儿,我就是找个地方蹭顿年夜饭,要不自己一个人太孤单。” 连安听他这么说,心里踏实一半儿,对着外头招呼,“那个……韩铄,给你师父加副碗筷!” 热闹的欢聚就跟三十晚上的烟花一样,“嘭”的一下炸开了,绚丽的颜色留在人们的记忆里,过了多少年都不褪色。 推杯换盏间,付宁跟黄琛说,让他从农矿部给他搞一个圈地的证明,他在蔚县那边又弄了个地方,得证明那地不是他的。 “是你的怎么了?地方是你找的,将来还得你找人开荒,怎么就不能算个人的呢?” 黄琛不明白,付宁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说是自己名下财产多了麻烦。 “你在农矿部不是有人吗?” “安晨冬品阶不高,还是北边儿过去的,不让人家找衅就不错了,哪儿像您呢,只要张嘴,就没人敢问为什么。” “你这是夸我呢吗?” “绝对的。” 两个人逗着贫,一碰杯,“当”的一声就算是说定了。 地方搞下来了,付宁又开始琢磨,这人从哪儿来呢? 第452章 测绘 付宁首先盯上的就是小庙里这几个孩子。 黄琛那儿用不了这么多人,三爷一直发愁孩子们的出路,都开始琢磨着要不要跟徐远平似的,也都学门儿手艺了。 听见付宁这么一问,他当场就拍板了,跟你走,都跟你走! 不光是孩子,他们这两把老骨头都可以去。 北平这块地方他们也没什么可以留恋的,至于将来…… “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 听着三爷拉着长声儿的腔调,付宁觉得前头好像也没有那么多难事了。 赵怀礼来的事儿,他没跟任何人细说,不是说他信不过这个组织,是信不过赵怀礼这个人。 跟村长一家也走动了这么多年,对于他们家的感觉就是太功利。 不是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但是找到个软一点儿的血包,就爬在上头占便宜的事儿没少干,比如说自己。 如果跟他说这个事儿的是三爷爷家的锁柱、栓柱,他都不会两句话打发他。 赶在吴清开学之前,付宁带着他去了趟拾福峪。 宣化那边今年还是先不种了,赵锦生说河里的水就剩下两步宽的一条水沟了,村里的井都干了。 他还是先别跟他们抢水了,就在北平农事试验场小范围的实验吧。 鉴于今年大概率还是个灾年,付宁给赵家庄的种子不仅是最新的晨丰,而且还挑了颗粒最饱满的玉米豆。 就算是当粮食,也能多磨出一把面来。 付闯带着苗家兄弟去的宣化,把种子挨家挨户送去,也给他们带了句话:要是有水,还是紧着荞麦种,今年还得旱。 他们偷偷儿的给三爷爷带了两斤白糖、两斤油炒面,给大力家带了一斤。 就是这一斤白糖,让大力家头生的孙子保住了命。 这个时候,付宁正带着吴清钻山洞呢,他们要把供桌那里的盘子、瓶子带回来,更重要的是那两箱文字资料,都是要妥善保管,将来留给后人的。 站在那大佛前头,吴清半晌无言。 付宁以为他是被这巨大的佛像震撼了,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山洞还有第二条路。” “你怎么知道的?” 吴清指了指那透进来的光,又指了指他手上这两天测绘得数据。 “算出来的,咱们探探去!” 这回他走在前头,手里是勘探的铁钎子,这里敲敲、那里敲敲。 先是绕到了佛像的背后,然后顺着那袈裟的褶皱,居然一步一步爬到了佛像的肩头。 站在这儿往下看,付宁都觉得心里忽悠一下子,赶紧抬头往上看。 吴清在佛像的脖子后面发现了一个小平台,他们在那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手脚并用的爬过一个斜坡,眼前隐隐有光照了进来。 费劲的推开一堆乱石,付宁发现自己已经站到那个大石窝子上头的半山腰了。 这个地方不错,比那边七拐八拐的入口强多了,离着那个平台也近,放点儿什么东西都近便。 “这个洞口得堵好了,将来我在这儿盖个小房子,把它藏起来。” 付宁怎么规划,吴清都没意见,他现在站在山坡上,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跺了跺脚下的土地。 “哥,其实我还是喜欢找矿,等安定了我没准儿还得把书念回去呢!” “念呗,到时候你想念什么念什么。” “我还能看见那一天吗?” “能,好好儿活着,我们都能看见。” 在拾福峪他们两个爬了半个月的山,吴清画了一幅带着等高线的详细地势图。 “等我回去再誊写两张,有些数据还得标上去。” 现在局势又不稳了,蒋、冯、阎、李之间的关系越绷越紧。 去年阎锡山软禁了冯玉祥,后来两个人又联起手来反蒋。 现在冯玉祥的第二方面军陈兵潼关,阎锡山的第三方面军沿着陇海路摆开了架势,而李宗仁带着他的桂系势力在湘江以南相机而动。 大战一触即发! 山雨欲来风满楼,付宁和吴清紧赶慢赶的回到了北平。 “好家伙,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连安天天看着报纸,掰着手指头盼着他们回来,生怕路上遇见溃兵。 “我跟你们说,小吴明天就回天津去,好好儿的在你们那个学校里闷儿着。 付宁你们也老老实实的在京城给我待着,什么时候不打仗了,你们再出去野去!” “那二哥呢?”付宁左右瞧瞧没看见人。 “他回沈阳了!” 连安这火气怎么这么大? 连大爷翻了个白眼儿,能不大嘛,“他带着媳妇回去了,把两个孩子都留在我这儿了!他有病吧?!我看着像带孩子的?” 付宁顺着他的手指往院子里看,罗枫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个沙包,远远扔出去,让他弟弟再捡回来。 罗枫这是带着弟弟玩儿还是训小狗儿啊? 付闯比他早几天回来,他们这趟不仅去了赵家庄,还跑了一趟张家口。 不仅给付宁把工资结回来了,也顺道儿看了看小福。 据苗义形容,小福哥这两年养得脑满肠肥的,嫂子也胖了,显得更般配了。 付宁想着那个画面就想乐,这两口子都是好吃嘴,还都是钱耙子。 小福以前就说过,他们俩在家里弄了个泥罐子,每次有了进项就往里塞点儿。 等到了三十晚上,人家守岁是包饺子、放鞭炮,他们家是砸了泥罐子数钱,数一宿! 等着把吴平画的图寄给书杰之后,付宁就没有什么着急的事儿了。 每天不是去农事试验场跟大有鼓捣鼓捣玉米,就是窝在桌子前头写写算算。 等到了六月份,外头都打成一锅粥了,可是付宁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个上头。 因为晚晚来信了。 第453章 卖果酒的小女孩 算了算,晚晚去美国也快一年了。 写过两封信,无非是报报平安,说说生活环境和学校安排什么的。 离得这么远,每封信都得在海上漂两个月才能到国内,再加上分发的时间,得快三个月才能到他们手上。 这么长的时间,信都没有什么时效性了,晚晚这有半年没写信回来了。 付宁把信拆开,好家伙,这厚厚一叠,怪不得邮费都翻翻了呢。 他看得快,看一张就往旁边扣一张,付闯再拿起来接着看。 晚晚说,现在美国的情况不太好,去年十月底美国股市自从“黑色星期四”之后就一路暴跌,再也没有爬起来。 很多银行都受到了冲击,商品滞销也很严重。 总统下了命令,要求那些企业不许裁员,也不许降低工人的工资,一大批小企业都破产了。 街上的流浪汉越来越多,很多都是以前非常体面的白领,现在只能靠救济过日子。 听说总统又在推动关税法案,报纸上天天都是辩论。 有赞成提高关税保护本国农产品的,也有恐吓说这个做法会把美国经济拉入深渊的。 有的赞赏总统给德国和苏联提供粮食的做法是“圣子”的,也有说他就是个只会找矿的工程师根本不懂金融的。 晚晚作为一个学化学的专精人才,对于经济理论没有多大研究,也分不出来这些人谁对谁错。 但她能感受到经济正在衰退,大街上的店面要么关停了,要么苟延残喘。 卖面包的罗斯大婶儿,天天见到她就说,好姑娘再多买一个面包吧,也许明天这家店就要关了呢。 而经济动荡给她们的影响才刚刚开始。 安晨曦虽然有波士顿航校的聘用,但是学校的学员数量极速下降。 学校开始让他们这些新进的飞行教官停薪留职了。 等到合同期满,也不打算再跟他们续约。 可以说安晨曦刚刚入职没两天就要失业了。 琳达的学校才刚刚联系好,晚晚也在大学开始上课了,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办法离开。 再说欧洲的日子不一定比美国好过。 虽然以前也攒了一些钱,但是坐吃山空也不是事儿。 安晨曦想了不少办法,可惜到处是倒闭潮,只有裁员的,鲜少有招聘的。 晚晚有钱,但是安晨曦坚决不碰她的钱。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们找到了一条挣钱的路。 安晨曦是江南人,家里常常会有醪糟。 在异国他乡,她也做了一点儿,给琳达和晚晚冲鸡蛋喝。 这个时候的美国正在禁酒,不能酿造、运输、售卖酒精含量在0.5%以上的酒类制品,不能在公共场合喝酒,但是在家里可以持有和饮用。 安晨曦酿的米酒很香,邻居有个大叔偷偷跟她买了一瓶,后来就有人私下里打听着来买。 可这个动静一大,也有检查的探员上门了。 为了不被抓走罚款,安晨曦就在检查人员进门的时候,给醪糟里倒牛奶,液体的形态改变了不说,浓度下去了,度数就下去了。 这样的事情来了几次之后,她就不在家卖米酒了,而是悄悄在社区的街角交易。 晚晚和琳达也在课余帮着她偷着卖酒,两个女孩子不太引人注意,穿着蓬蓬的裙子也能多藏两瓶。 至于街头的流氓混混儿,那都不叫事儿。 晚晚手上有准儿,琳达枪上有准儿,一个远攻,一个近身。 没两个月,她们俩都打出自己的名头来了。 安晨曦也没有盲目扩大产量,除了数量不多的米酒,就酿了几坛子果酒。 跟美国那些主妇酿的酒味儿饮料不一样,她用糖酿的果酒度数还不低呢,更受欢迎。 晚晚写信回来也是问问自己两个爸爸,有没有什么方法,在保证安晨曦自尊心的前提下,能让她花一点儿自己的钱。 她写得倒是挺欢乐的,付宁和付闯看得是提心吊胆的。 天啊,我们好好儿的姑娘上街卖酒去了! 还是干的违法的! 付闯拿着信纸在屋里转了几圈儿,一屁股就坐到付宁旁边了,“哥,要不我还是去趟美国吧,这挂心得我,就是打架我也比她们利落不是?” 付宁看他一眼,您那叫打架吗? 您要去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得在报纸上看见:波士顿惊现连环杀人案,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咱们姑娘这不是挺乐在其中的嘛,你去了准讨人嫌,再说你语言又不通。” “我会一点儿,你教孩子们的时候,我也听着了点儿,至少我能听懂how are you?” “那你回答什么?fine,thank you,and you?” “啊,不对吗?” “啊什么啊,你老实在家待着吧!” 两个人还没拉扯出个结果,美国那边“咣当”一个大炸弹,把全世界都砸晕了。 关税! 我要加关税! 新的关税法案一出炉,基本上所有的工业国家都沸腾了。 这次加征关税的范围不仅仅是开始说的农产品,还有汽车产业、纺织业等等,包括了上下游产业所需要的机器、零件、产成品。 超过两万种商品,平均关税水平被拉高到了53%。 据说几千名经济学家跪求总统别签这个法案,没用。 付宁天天跑到东交民巷找报纸看,北平的报纸上是不会登这个的,只有使馆区的英文报纸摘要才有这些消息。 都是前一天的《泰晤士报》和其他国家报纸登出消息,第二天使馆区有专人做剪报。 政策一出台,查理这些漂在外国的进出口代理商就开始骂。 骂也没用,骂也实施了。 “总统就是个白痴!被人忽悠的傻子!” 说这话的时候,查理站在天津的码头上,他要赶回国去看看。 现在必须得在消息灵通的地方守着,中国还是太远了,等消息传到这儿,黄花菜都凉了! 不得不说,查理在中国待了这么多年,这个语言的艺术是学会了不少。 他后面紧紧跟着付闯。 没错儿,什么困难都拦不住一个担心闺女的老爸爸! 一听说查理回国,付闯行李就收拾好了。 “这回有熟人带着,总行了吧?” “行什么啊?查理到旧金山,你要去波士顿,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你得穿越整个儿美国,咱都不是小伙子了!我上哪儿放心去啊?” 但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付闯是铁了心要去。 要不是付宁实在走不开,他就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了。 付宁干什么去了呢? 他被一封电报急召到了南京。 领着韩铄下了火车,他先把孩子给黄琛送去。 然后按照安晨冬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安家现在的门口。 虽然不知道部里召他回来要干什么,但是安晨冬给他发的私人电报,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第454章 颓丧的安晨冬 付宁刚提着箱子找到安家的巷子口,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就迎了上来。 “是付先生吗?我是安先生家的。” 见付宁点了头,他伸手提过行李,引着他往巷子里走。 “太太,付先生到了!” 随着他清亮亮的话音落地,安夫人迎了出来。 “付兄弟,你可来了!快去看看暮寒吧,这几天下了班都不说话,今天礼拜天,他饭都不吃,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了!” 付宁也顾不上喘口气,走到书房外面,抬手敲了敲门,无人应答,轻轻一推,门开了。 他走进屋子里,环视了两圈儿,才在窗户下面的圈椅里找到缩成一团的安晨冬。 “暮寒,你这么个大体格子窝吧成这样儿,不憋得慌?” 不搭理他。 “到底怎么了?出个声儿!我这大老远来了,你总得告诉我因为什么吧!” 椅子里的人抬了抬手指,指了指他的书桌。 付宁踱过去看了看,满桌子都是纸,放得乱糟糟的,可以看出主人的心情是多低落和烦躁。 他拿起那些满是字的纸片,鼻尖上都是油墨的味道。 看一份就在旁边磕打齐了再放好,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都是报告,是西北和华北各省的救灾报告,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触目惊心。 “还有这个。”安晨冬把怀里的一本报告也扔了过来。 《监察院关于各地良种推广过程中贪腐行为查处的报告》 再翻开这一本,付宁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看到了吗?静安,我们的成果在别人手里就是敛财的工具,在这样的大灾之下,居然还有人敲骨吸髓!” 安晨冬站了起来,可能是窝着的时间太长了,猛的往起一站,头有点儿晕,他晃了两下才稳住身形。 两只手拄在桌子上,他对付宁说:“是不是很讽刺?当初我们豁出命去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人间! 一边是累累白骨,一边是滚滚财源,呵!半辈子了,一事无成啊!” 看着他像受了伤的野兽一样低吼,付宁知道他的理想信念受到了打击,不下猛药,他可能就要颓丧下去了。 “你就因为这个让嫂夫人担心了好几天?那部里召我过来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研讨、表彰!研讨我们的良种如何能卖个高价?表彰我们的努力让他们手里多了换钱的筹码?可笑!” 安晨冬把手搭在眼睛上,一副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样子。 “研究了半辈子,可还是死了这么多人!我们的种子到不了最需要它的人手里!我研究它干嘛呢?” 付宁深吸了一口气,把他拽到书桌边儿上的椅子坐下。 “安晨冬!你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别人不在意我们的成果,你怎么能说自己一事无成呢?!” 他从桌上扒拉出一份报告,“咱们研究的是种子,不是仙丹!得有温度、有水才能发芽!你看,陕西整整十二个月没有有效降水,不是我们的种子不行,是根本就萌发不了!” 付宁把一本一本的灾情报告打开,一字一句的指给安晨冬看。 “你看这儿,三年来,因为良种推广,此次大灾中总计约有七十万人避免了极度饥饿,三十万人得以活命!” “还有这儿,这里的数字是六十万和二十万。” “这儿,五十五万和十五万!” …… 一个一个数字报出来,安晨冬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 “安暮寒,三年里不算那些避免了极度饥饿的人,就是这些得以活命的人数就超过了一百万! 你看清楚了,一百万! 都是因为宁新和晨丰活下来的! 现在,你,拍着胸脯跟我说,我们这二十年的埋头苦干是一事无成!” 安晨冬的脸颊红起来了,捶着胸口说:“可是本来能活下来更多的人呐!” “你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了,安大人!你、我都只是这架国家机器上的小螺丝,我们没有驾驭机器的能力,就只能做好一个螺丝该做好的事情。”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世间的事情,今天做好一点儿,明天做好一点儿,积攒下来,总会有改观的!” “改得了这人性之恶?” “这拨人做不到,总有别人能做到!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看见那一天!” 付宁斩钉截铁的态度,极大的安抚了安晨冬的情绪。 看着虽然眼眶发红,但是身上已经有了些生气的安晨冬,他轻轻拉开了书房的门,对着等在院子里的安夫人点了点头。 见他用手做了个吃饭的动作,安夫人脸上有了喜色,拉着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指了指后面。 付宁又把拇指向上做了个握东西倾倒的手势,安夫人眼睛都睁圆了,一脸惊讶的用眼神确定。 付宁坚定的点了点头,安夫人也点了点头。 一会儿,一桌饭菜就摆齐了。 把安晨冬摁在座位上,付宁亲自提着壶给他倒了一盅,“黄酒你几杯倒?” “呃,不知道,差不多吧?” “行吧,那你先吃点儿饭吧,要不又饿一宿。” 安晨冬听话的先端起了碗饭,点了点桌子上的桂花糖藕和蟹粉狮子头,“尝尝,正是当季的菜,与别时滋味不同。” 刚才慷慨激昂的说了那么一大套话,付宁早就口干舌燥了,先盛了碗老鸭汤喝。 这顿饭吃得挺平静,付宁慢声细语的跟他们说着安晨曦在美国偷着卖酒的事儿,逗得安夫人都笑了两阵儿。 安晨冬还嘱咐,过两天给堂妹汇点儿钱过去,告诉她外面不好过就回来,家里怎么也不缺两双筷子。 那就一口的小酒盅,两盅下去,安大人终于软倒了。 付宁看着安夫人把他扶下去,自己又倒了一盅慢慢咽下去,起身回了书房。 看着那一本一本的灾情报告,他默默的把它们收拾了起来。 刚才是为了安抚安晨冬,他从语言到动作都是坚决的,其实他看着这些资料,心里也是惶恐的。 这场大灾,实在是太惨烈了! 第455章 进击的安大人 付宁的手指划过陕西救灾委员会的报告,“民国十八年年馑”几个字跟烙铁一样烙在他心里。 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 就是一切可以食用的植物都没有了才叫馑。 这场大旱从1928年开始,持续了整整三年了,席卷了整个儿西北和华北,以陕、甘为中心,波及了山西、绥远、河北、察哈尔、热河、河南。 而且不仅仅是旱灾,还伴随着蝗灾、风灾、瘟疫,初步统计的难民人数有五千万,而死亡人数接近一千万人。 陕西人把一年中一料未收称为饥年,两料未收称为荒年,而连续三料未收称为年馑。 这次旱灾,陕西是三年六料均没有收成。 1928年大旱,夏季二麦歉收,秋未下种,冬麦亦无雨下播; 1929年,从春至秋滴雨未沾,全省几乎颗粒无收。 今年也是如此。 仅他一个省,三年就饿死了三百万人,五百万人逃亡,两项人口数量加起来,超过了全省人口的70%。 甘肃的人口比不上陕西,这次也死了两百三十万人。 无数在饥饿中呼嚎死去的生命,化成了报告里那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这还只是两个省! 那除了这几个地方,别的地方日子就好过吗? 看看山东吧,从1927年就开始遭灾,这四年,无一年不是重灾! 水灾、旱灾、蝗灾、瘟疫轮番登场,活不下去的人们只能抛家舍业闯关东,不知道多少人倒在了逃荒的路上。 江苏该是鱼米之乡吧,去年也是大旱,稻米的收成不足往年的一半,米价飙升。 还有安徽、湖南、湖北、四川、广西…… 整个儿神州大地无处不是悲戚之声! 天灾不断,人祸更是连连。 中原一场混战,又不知道多少青壮埋骨他乡。 付宁哆嗦着嘴唇把这些材料一一整理好了,齐齐整整的码在桌子上,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灾祸锁死在里面。 他劝安晨冬的话,何尝不是在劝自己。 第二天一早,恢复了精神的安暮寒拉着付宁吃早饭,然后他们要一起去部里开那个研讨会。 这回安晨冬倒是不颓丧了,人开始亢奋了,一副世人皆往矣,而吾独行的架势。 付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儿,又不是就咱们俩干这个,全国多少人呢?” “不说宁新,就说晨丰,往小了说,是华北地区的试验场一块儿干的,往大了说,是整个儿北方的农事试验场一块儿研究的! 那些海量的实验数据,可不是我一个人加上俩学徒就能搞出来的。 大家都来了,大家都说一说,你这么紧张没必要。” “而且这回战事该结束了吧,南北至少面儿上是一家了,咱们的土豆和玉米也能在南方的试验场扎根了,云贵川也是要增产的啊!” 听了他的话,安晨冬身上的气势总算是收敛起来了。 “没错,这场仗打得差不多了,9月18号,少帅通电拥护中央政府,28号东北军就入关了,胜负已定。” 听见安晨风说出这个日期,付宁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嘲讽的笑。 9月18日?! 今年的这一天,少帅是全国的焦点,一子落则满盘局势定,再次把势力范围扩大到了华北。 明年的这一天,稀里糊涂的让人把家给偷了,他一辈子都不能再回去了。 这是什么样的巧合啊! 付宁也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了心情,跟着安晨冬去了农矿部。 这些政府机构大都在中心地区,互相离得不远。 他们刚一走到这条路的一头儿,就有人隐晦的观察付宁。 有认识安晨冬的,客气的打个招呼,也捎带手儿问一句,“这是……?” “哦,晨丰的带头人,来开会的。” 然后又是一番打量。 那x光似的视线,弄得付宁身上不自在,那他也尽量保持着微笑,不卑不亢的跟人点头示意。 正是上班的点儿,他先是迎面看见书杰提着个油纸包匆匆跑进一个院子。 两个人简单说了几句话,再往前走,又遇上了几个小庙出身的孩子,穿着军装往军政部走。 “付先生?!来公干?” “是,开会。” 等这拨招呼打完,黏在他身上的视线少了不少,还剩下的也从打量变成了研究。 等到了研讨会的现场,很多试验场的负责人都到了,但是像付宁这样顶着个试验场的名头,还亲自下地干活儿的也是绝无仅有了。 大家都在忙着拉关系,贵州的试验场对晨丰是特别感兴趣。 听说晨丰所有的研究资料可以全公开之后,那负责人一脸的不敢置信,连连追问“这是真的吗?” 付宁回答当然是肯定的,原来的档案资料应该都拉过来存档了,他们可以查阅。 如果需要实验种子的话,他在北平农事试验场还寄存了一批,可以给他们寄一点儿。 旁边的人听到了,也纷纷跟付宁交换地址,希望也给他们寄一点儿,大都是原来南方的试验场。 研讨开始之后,安晨冬跟上了发条似的,从良种培育到水土改良,从化肥的使用到农机的推广,他自己滔滔不绝说了半天。 很少见到这么多话的安暮寒,付宁也觉得新鲜。 关于他的一些观点,会场里还现场进行了讨论,观点的碰撞总能溅出新的火花。 而付宁的发言则是基于试验场联合研发,研究思路可以不一样,但是数据适当公开一点儿,可以避免很多弯路。 其他人也都是有一说一,研究中的思路、推广中的困难、农机具的引进…… 研讨会开了半个月,付宁记了两大本的笔记,都是实践中的真知灼见,难得的经验教训。 等到表彰大会开完,南京的天气都冷起来了。 走完了流程,付宁也该回去了,临走他找书杰来拿那份水利设施规划图。 书杰从柜子里拿图纸,嘴上还夸着:“三哥,你那张图画得真好,我们部里的人谁看了都挑大拇哥。” “那是!博士画的,还能次了?!” 书杰把图打开,又给他讲解了一番,才让他收起来带走。 刚从水利部出来没有两步,付宁被人从背后一拉,趔趄着拐进了条小巷子。 “付宁,帮个忙儿!” 第456章 瞌睡遇上枕头 付宁是没想到在南京大街上还能有这么一出儿,都已经反手搭上对方的胳膊,准备屈膝一磕了,却听见了极耳熟的声音。 “老刘?!” 他猛地一转身,看见了那顶礼帽底下,竖起的风衣领子里,一张多年未见的脸。 “你怎么跑南京来了?”付宁刚一说话,立马意识到刘俊生的身份,声音立马低了八度,“不是还打仗呢吗?” “局势都定了,我也是过来找找关系,算是公干,但找你是私事,现在有空儿吗?” 那当然有。 刘俊生带着他从小巷的另一边出去,这回风衣的领子也放下来了,身上的气势也松懈了。 走在大路上越是自然,越是不引人注意。 他们两个叫了车,沿着路往秦淮河走。 “我到了北平才知道你也在南京,你兄弟也不在,我也就没多待,直接也过来了。” “付闯去美国了,闺女那边儿不太平,他去镇镇场子。” 站在秦淮河边儿上说了几句闲话,就有一艘花船划了过来。 上次付宁站在这儿,还是跟安晨冬一块儿跳的河呢。 非得上船吗? 他一看见那花船,后槽牙就开始流酸水儿,心里就有点儿翻腾。 晕船啊。 “我定了个水阁,在对岸,这么着过去快。” 那就好,他真的是北人不善水战啊。 小船晃晃悠悠的带着他们到了个小河汊子里,一间全木制的小房子凌驾在河面上。 踩着踏板站在它临水的台阶上,转了个弯儿就从一道窄门进了屋。 屋子不大也隔出了里外间儿,用素色的绸布帐子做了屏风。 一个盘了头发的年轻女子正对着房门坐着,看见他们进了门,就站起来行了个礼,非常识趣的就出去了。 刘俊生把付宁带到临水的窗户边上落了座,茶杯里的茶叶在热水里浮浮沉沉,袅袅的白烟就散在清冷的空气里了。 “你这么出现在南京没问题吗?” “没事儿,我在这边也有熟人,大家都是一个国家的人,不过是上面政见不同,都想争一争那个最大的权力才打起来的,犯不着难为我们这些小虾米。” 刘俊生这次到南京,是专为打通关节来的,自打奉军一入关,中原这场大战就看见结果了。 现在仍在你来我往的架势,也不过是为了多捞些筹码,便于战后的讨价还价。 刘俊生这次是跟着第四路的部队一起行动,但是被人前后夹击了,总指挥带着一部分人已经退回了陕西。 热河已经被东北的军队占了,他们退守绥远,很多部队都打散了。 他收拢了一部分残兵在乌兰察布附近观望,毕竟那儿算是他的驻地,地面儿上都熟。 到南京来是为了活动一下,看看能不能弄个番号过来,只要有了番号,就能站住脚了。 他找付宁是为了榆林过来的那些家眷。 陕西这三年大旱,根本就种不了粮食,他们弄得那个小农场只能暂时荒废。 这几年,他的警卫班已经变成了警卫排,安置在榆林的人也从五、六户发展到现在有十二、三户人家了。 又跟当地的人结了几家亲,这次接到绥远的就是十七、八户人家,得有六、七十人了。 现在这个时局,绥远已经不安定了,他不保证能不能站稳脚跟,榆林又暂时回不去,只能给他们再找个落脚的地方。 “也不用多长时间,等到明年一开春,要是有了雨水,他们就能回陕西了,我想过要去宣化,可你待的那个村儿放不下这么多人,这不就琢磨着找你想想办法吗?” 这办法,付宁还真有! 这不是瞌睡等来了枕头,饿了一张嘴,馅饼就砸脑袋上了嘛。 “我还真有个地方,就是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一条山沟,他们不嫌弃就行。” “不嫌弃!现在这世道,安安稳稳活着就是上辈子积德了!”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呢?” “张家口,来福在那儿守着呢,就在咱们平叛的时候住的那个院子里。” “行,我回去就接他们去。” 付宁答应得爽快,刘俊生也松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水,“在草原上喝惯了奶茶,喝这个总觉得不对味儿。” “大漠风沙、江南烟雨,各有各的味儿,都挺好。” 正说着话,房门被叩响了,柔柔的吴侬软语传了进来,“先生,饭备好了。” 刘俊生招呼付宁留下吃饭,他随意往椅子上一倚,看着水阁外面晃晃悠悠的水面上,倒映着刚刚点起来的灯光。 碎金子一样撒在水面上,偶尔一条小鱼在水面上冒个泡儿,一个个的同心圆向四下荡开,推得那灯火碎成一片金粒子,又慢慢平复。 “江南好啊,在这儿住了五、六天,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开始酥了。” “温柔乡,英雄冢,再住几天,你怕是就不想走了吧。” “那可不成,还有一帮兄弟在草原上等着我呢,喝惯了烧刀子,还是觉得这儿的酒太软了。” 菜不多,也摆满了一张小桌,盐水河虾、溜鱼片、鸭四件、炖生敲、美人肝…… 最后是一大碗老鸭汤。 “喝汤吧,咱们俩也没什么客套的,我就不陪你喝酒了,这两天快喝死我了。” “你刚才还说这儿的酒太软呢。” “入口是软绵绵的,一点儿都不带劲,可是后劲儿不小,不知不觉的喝下去不少,一会儿人就晕乎了,跟这个地方的人一样。” 远远近近的丝竹声响起来了,高高低低的小曲儿撒满了秦淮河的河面。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迎着清冷的风站在水阁门口,刘俊生抱着付宁的肩膀拍了拍。 “哪次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下回争取在张家口请你吃饭,炖上一锅羊排骨,温上两斤烧刀子,喝个痛快!” “两斤烧刀子?!你灌死我得了!最好还能拉上疯子,吃羊肉怎么能少了他?” “是啊,可不能少了他!这岁数大了,官也升了,反倒觉得没有当初在锡林郭勒当个小连长的时候有意思了!” 付宁叫了辆车回安家,车轱辘碾在青石板路上,带的车身左右轻轻摇晃。 是啊,都大了,都老了,没有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了。 这些年最痛快的日子,还是库伦平叛和赤塔撤侨呢。 那都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哪像现在,都是刀锋向里,一个劲儿的内耗。 第457章 跟我走 见过了刘俊生的第二天,付宁就急匆匆的赶回了北平。 他心里惦记着张家口那几十号人呢。 现在能跟着他到处跑的除了苗家兄弟,还有小庙的孩子们。 既然觉得决定接收这一批孩子,就得慢慢跟着他适应起来。 这次去张家口,付宁就带上了那几个大点儿的。 六、七个人抱着团走在路上,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才有安全感。 张家口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化,付宁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敲响了那扇门。 开门的居然还是老杨! “杨大爷怎么没去南京?” “那边太热了!再说黄爷在这边的基业也不能扔啊,我就留下守摊子了。” “来福在这儿呢?他们头儿让我接他过去。” 付宁心里掂量着,看样子刘俊生和黄琛的联系还是挺紧密的。 估计疯子暗地里也给他使劲呢,两个人表面上没有交集,私底下不可能不知道他去了南京。 张家口这边的安排,估计疯子也插手了。 “付哥!” 来福听见了他们俩的对话,从屋里几步就蹿到了院子里,站在付宁跟前敬了个军礼。 “您见着我们头儿了?他怎么样,顺利吗?” “顺利不顺利,我不知道,但是酒没少喝,肉没少吃,住的那地方,漂亮女人一把一把的。” “嘿、嘿。”来福也会意的笑了几声儿,“那我们的人怎么安排?去宣化?” “去蔚县、涞源那边,你们到底多少人?现在在哪儿呢?” “都在城外,租了个大场院,十六户人家,五十多人。” “什么时候能走?” “东西都是收拾好的,今天说,明天就能走。” “带我看看去。” 付宁跟着来福到了城外,那个场院确实够大,这两年太旱,没打什么粮食,场院就一直空着。 这几十号人给了主家一块钱,就全都在这里落了脚了。 付宁进来的时候,正是各家要做晚饭的时间。 几个大娘各自从角落里拽出一把干草,烧开一小锅水,把凉水澥开的杂合面往里一倒,用木头勺子一搅和,晚上饭就齐了。 来福把几家主事的人都叫了过来,大家围着付宁坐了一圈儿。 有个六十来岁的大爷,端了碗糊糊过来,用带着浓重西北口音的话不住的招呼付宁。 不用听那一知半解的话,看他的动作也知道,这是让付宁吃一点儿。 哪儿能抢他们的口粮啊?! 付宁接过那碗糊糊,客气了几句就放在旁边了。 “都是知己的人,我也不跟大家客套,刘俊生托我找个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我有,就是离得有点儿远,得走上几天,而且是个荒山野岭,什么都没有,住处都得现搭,您老几位看看成不?” 那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来福叫人的时候,是让一家都得出个人过来。 还有个年轻的媳妇,抱着个吃奶的孩子坐在中间呢。 就属这个媳妇胆子大,那些大爷、大妈都交头接耳、叽叽咕咕的说小话,就她大声问付宁:“住的地方好说,吃饭怎么办?我们身上都没什么钱了,现在粮食又贵。” “粮食我有,也不要你们钱,但是得请你们给我干点活儿。” 付宁描述了一下拾福峪的情况,隐去了大佛和那个隐蔽的山洞。 只说是要在山上造梯田,缺人手。 他们正好儿干这个活儿,换付宁这一冬天的粮食。 那个递给付宁一碗粥的老爷子,嘴里叼了个烟袋,也没装烟丝,就这么空着嘬了两口,问付宁跟刘俊生是什么关系。 “我们俩是过命的交情,从前清那会儿就认识,二十多年了。” “那过了这一冬,我们又怎么安排?” “那个就看你们怎么想了,新开的梯田肯定得种,要是陕西年景好了,你们要回去,我绝对不拦着,留下呢,更好!” “那就是我们租你的地种,一年得交多少租子?” 付宁拿出了黄琛给他弄的那个证明,“这个地不是我个人的,是个农事试验场,你们按照要求种地,不用交租子,还能按月领粮食。” “还有这好事儿?!”人群里“轰”的一下就讨论开了。 付宁等了一阵子,讨论不仅没停止,还越来越热烈了。 看了看挂在天边上的月亮,付宁咳嗽了两声,想让大家静下来,可惜没人搭理他。 他也只能大声喊了两嗓子,“静静,静静,听我说一句,明年怎么安排,咱们明年再说,现在是你们得决定跟不跟我走。” 那肯定得走,在这儿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眼看又要断粮了,必须得奔个活路。 家里的顶梁柱都在军队里,这场仗打输了,他们都不知道将来的出路呢,又怎么管得了自己,还不如跟着这个先生走,怎么也能先混一冬粮食不是? 有这个共识就行! 付宁让他们今天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往南走。 出了场院,又让苗诚带上王大利、王二利回北平,把放在家里那十石陈米拉到拾福峪去。 只要有粮食,他们就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兵分两路,付宁带着这些老幼妇孺沿着太行山西侧往南走。 他们有四辆大车,难得两辆车有牛拉着,另外两辆只能是几个男人换着拉。 那几个老人爱惜的摸着牛的脊背,这样的年月保住两头牛,他们真的是下了大功夫了,只求明年风调雨顺,还能耕地种田。 这么浩浩荡荡的人马很难不引人注目。 好在付宁够狠,只要有打劫的上门,他从不手软,从北平跟来的几个孩子也都有点儿功夫。 收拾了两批劫道的,后面的路就顺当多了。 “嘎吱、嘎吱”,牛车在路上晃荡了六、七天,总算是晃荡到老羊倌儿他们住的那个地方了。 苗义先过去看了看,还没有别人住呢。 那正好儿给大家先落脚了。 对于逃荒的人来说,房子不用多豪华,有片瓦遮身就算是很好了。 可还没等他们收拾利落,又一帮“劫道的”上门了。 第458章 有人来了 他们刚刚开始卸车的时候,付宁就觉得有道视线热辣辣的落在自己身上。 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里废弃的院子有四个,正好儿四家住一个院儿,付宁他们几个随便找个堂屋就凑合了。 那些远道而来的人纷纷从车上卸下家什,让他们最兴奋的是屋后山根儿下面的那口井。 “嘿,有水!” 这两年可是把人给旱怕了,看见水就跟看见亲人似的,让人心里那么踏实。 “据说这井在好年景的时候,水都能流出来。” 付宁也跟着凑了凑热闹,但是说完了这话往回走的时候,那股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 这回不光是他,苗义也感觉到了,几步走到他旁边,捅了捅他的胳膊,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方向。 付宁抬眼看过去,没有看到人,只看见了不住摇晃的灌木枝条。 “都警醒点儿,让三利他们家伙儿别离身。” 苗义低低“嗯”了一声,去该落几个弟弟。 付宁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带着几个老人家在附近的山上转一转,让他们对拾福峪这个地方有个印象。 晚上他拿出那张水利设施的规划图,跟他们说,哪里要挖渠,哪里得用石头垒出堤堰,分出一层一层的梯田。 这五十多人里,壮年的劳动力不到三分之一,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占了一半儿,剩下都是孩子,最大的也就十一、二岁。 付宁给他们都安排了活儿,壮劳力不用说,挖渠、垒石头、拉土都是他们,上了岁数的跟着划线、铺土,孩子们跟着捡捡石头就行。 几个腿脚不灵便的大娘就留在院儿里做饭,付宁从张家口买了些棒子面和咸菜,这开始干活儿了就不能顿顿喝稀粥了。 自从那天他们发现有人看着他们之后,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异常。 弄得付宁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过于敏感了,什么视线啊、摇晃的树枝啊都是幻觉啊? 等他们都看好了地形,分好了工,说明天就开始干了,才有人找上门来。 看着那个油头粉面,拄着根棍子在门口喘粗气的男人,再看看他身后一帮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壮汉。 付宁心里有一种“你怎么才来啊”的怨念。 为了等你们,我把工期都推迟了两天,就为了踏踏实实干活儿,你说你们耽误多大事儿吧! 他心里吐槽着,嘴上还得招呼他们,“呦,几位找人还是问路啊?” 领头儿那小子可算是把气儿喘匀实了,小脖子一梗,“不找人,不问路!” “那您这是……?” “甭管我,你先说说你们是干嘛的?” 他捋着上嘴唇上两撇老鼠须子似的小胡子,下巴扬得高高的。 付宁指了指身后的人,说他们都是外地来的,看着这儿能落脚,也扫听了这块地方没人住了,打算占几天。 “甭蒙我!我可听见你们说了,又是挖渠、又是整地的,你们可是要扎根的意思啊!” 扎根儿怎么了?付宁看着他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那人等了会儿,没等到付宁的回应,只好自顾自接着往下说:“这地方是你们说占就占的?” “不然呢?我问过了,荒山野岭是无主的。” “谁说没主儿啊?县里就是主儿!我是代表县里来的!” “这么说您是县里的官老爷?” “嗯”,他从鼻子里挤出个声儿来,下巴往上一抬。 付宁却是朝着他一伸手,“证据呢?您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土匪扮的呢?” 这种要求可是从来没有遇见过的,那人比划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苗义带着人反而从后面抄了这帮人的后路,手都揣在兜里,那鼓起的大包,任谁都不会认为,他们的兜里只有手。 “他……他……他能证明!”一把被拽过来的是前面那个驿站的老板,上次付宁他们过来的时候,也是在他那儿住的。 看着那老板转着圈儿的作揖,拍着胸脯保证,这些人都是官差。 “行,我信您。”付宁说完了这话,又转身对那个大油头说,“那您的这回来是……?” “地能让你们白占?一寸一寸给我量好了,出钱!开荒有开荒的钱,住在这儿有住在这儿的钱! 种地有地捐,在咱们县上得交治安费,还有卫生捐、平安捐等等,对了人头税先交个二十年的!” 看着他在那儿说的口沫横飞,付宁一乐。 老子在南京托人弄呛的,就是防着你们这是一手儿呢! 老羊倌儿能在这个地界儿作奸犯科这么多年都没人管,说他上头没人?鬼都不信! “这位老爷,有个问题咱们得先说清楚了,这地方在县里,不假!那县里是不是也得归上头管啊?不能仗着山高皇帝远,真当了土皇上吧?” “你什么意思?” 付宁笑眯眯的拿出了黄琛帮他搞的那个证明,往前一递,“您瞧瞧这个?” 结果人家根本不看,反手就扔回来了,“什么玩意儿?直接说!” 这家伙不会不识字吧? 心里嘟囔着,面上可是一点儿不带,“这是咱们南京的民国政府发的凭证,这块地方被农矿部征用了!要建试验场!” 这个答案太出乎来人的意料了,半天都没说话。 愣了一会儿神儿,他挥了挥手,“什么南京不南京的!这儿咱们爷们儿说了算!” 他话音还没落,付宁笑着往前两步,一手搭在了他肩膀上,他刚想把付宁的手扒拉下去,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他的腰眼上。 余光一瞥,好像是……枪?! 他立马老实了,甚至腿还有些发软。 付宁依然是满面笑容的揽着他的肩膀一块儿往门外走,“自己人,别急!咱们好好儿聊聊!” 他压着人在墙根儿底下一蹲,枪口还是稳稳的顶着。 怎么说呢?这块地方农矿部看上了。 大家都是吃官饭的,你们收了那些税啊、捐啊、费啊,不也是给县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找食儿吗? 跟我们要钱,那不成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吗? 是不是这个理儿? 枪口之下,付宁的话跟真理一样,那小子就差把脑袋点下来了,一个“不”字都没有。 付宁把两块大洋悄悄往他兜里一装,就听见“当啷”一声响。 “您回去多给说说好话,县太爷要实在是不信呢,您让他给南京发个公函问问,就都清楚了。” “没问题!没问题!一家人,误会!就是误会!” 付宁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把枪收起来,刚站起来,就听见山前的路上“当、当”的铃铛声。 第459章 下雪了 付宁往路上一张望,两辆大车不紧不慢的跑了过来。 是苗诚回来了。 他本来翘着腿坐在第一辆大车上,远远看见这门口的架势,腾的一下就蹦下了车,撒腿就往这边跑。 “先生,我回来了!东西也运过来了。” “家里都没事儿吧?” “没事儿,大爷给您带了东西,二爷从沈阳回来了,说是讲武堂那边交接完了,五爷从美国发了电报回来,他要回国了。” 这一连串儿的爷把在场的人都砸懵了。 付宁一乐,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壮声势呢。 左手勾住了大油头的肩膀,右手拽住了驿站老板的胳膊,三个人一块儿往大路上走。 “怎么说咱们都是公对公的事儿,犯不着撕破脸皮,动几下五把抄儿,我们这儿还没开工呢,没什么可招待的,您们多担待吧!” 说着说着,他就把两个人放在大道边儿上了。 跟着他们来的那帮子人,一看这个,那咱们也跟着走吧,头儿都走了,再戳着也没有意思了。 就这么着,这帮来打秋风的吸血虫让付宁连蒙带吓唬的,就给拍回去了。 而苗诚带回来的这十石粮食,无疑是给那些外乡人吃了颗定心丸。 一切开始向着付宁预计的方向发展。 而苗诚带回来的不仅仅是生活必需品,还有几张报纸。 第一张报纸上,头版头条就是:冯、阎通电下野。 中原这场大战总算是落幕了。 付宁又拿起另外一张,有一条消息被画了大圈儿,是宋哲元受命组建二十九军,驻扎察哈尔。 旁边的小字一看就是罗旭的字迹,写的是:少帅首肯。 看来宋哲元走的是少帅的路子,这位西北军的五虎上将,也拿下了一个正式的番号,可以收拢残兵了。 不知道刘俊生在南京折腾得怎么样了? 付宁刚要把这份报纸放下,苗诚拽着他的手给报纸翻了个面儿,指着一个角落里只有几句话的豆腐块儿让他看。 “北平破获连环杀人案,多名临产孕妇获救,主使畏罪自杀。” 临产孕妇? 紫河车! “这是小肖干的?” “不光是他,还有别人呢!他特意让我把报纸带过来,就是跟您说一声儿,事情了了。” 好!干得漂亮! 报纸看完了,他拿起旁边的一封信,这是小吴给他的。 信上说,上次买的那一大批陈米,他二大爷都卖出去了,还真的赚了不少。 族里尝到了甜头,也有人支持他们干个实业了。 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弄一个面粉厂。 这厂子不怕积压,大不了自己吃呗。 而且也只是买了些磨面的机器,远远达不到工厂的规模,顶多算是个小作坊。 因为跟查理洋行关系好,他们打算从美国进口些小麦和玉米。 现在美国的农产品价钱已经很低了。 由于他们的关税政策遭到了各国的反击,农产品滞销了。 美国这次一加关税,加拿大第一个就跳出来了,不仅对来自美国的汽车加征高关税,还停止了汽车零件的出口。 英国和法国都提高了农产品的关税,特别是法国,他们的小麦价格比美国本土的小麦要低,这次加关税的导火索就是为了保证美国的农产品价格不下降。 这回他们不仅不出口小麦到美国了,几乎所有的贸易往来都停了。 意大利主要是在汽车上下功夫,原本美国汽车在意大利的市场占有率在八成以上,这回一辆车都不进口了! 这么来回一折腾,美国农民的农产品不仅没涨了价,还滞销了。 就出现了着名的牛奶往河里倒这样的事儿。 小麦和玉米也都扔进了炉膛,因为现在的价格连运费都赚不出来,卖得越多赔得越多。 吴清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联系了查理洋行,在共同承担运费的前提下,拼着买了一船极便宜的小麦和玉米,现在还在海上飘着呢。 这些粮食洋行要分销一大部分,他二大爷要拉走一部分,连安也要分几千斤,不知道他一个开旅馆的,哪里找到的销路。 付宁这边,他们给他也留了二十石玉米和十石小麦,问他拉到哪里去? 这么算下来,付宁就有了四千多斤粮食了,怎么用得好好儿规划一下。 送走了瘟神,第二试验场正式开工了。 吴清跟着来测绘那一次,他们从山背后找到了另外一条可以进拾福峪的小路,虽然也挺陡,但是比前面那个豁口大,牲口能进去。 这两头牛可是发挥了大作用,也难怪这些人费大力气保住它们,干起活儿来确实快。 一个多月这山上就垫好了两亩地,水渠也都画完了线。 算算日子,付宁也该回去了。 他跟几个能服众的大爷说,今年各家都是挤在一块儿住的,粮食就伙着吃了。 等到明年,他们看看是去是留,到时候粮食就按每个人干多少活儿领。 既然要过年了,付三爷也不是小气的人,让肖远安过来接他们的时候,带过来了一百五十斤白面、五十斤猪肉,怎么的也够包顿饺子了。 说来也是巧,他们上次探拾福峪的时候赶上了一场雪,这次他要回京了,依然赶上了一场雪。 不同于上一次的浅尝辄止,这回大雪下了两天三夜,地面上的积雪都没了小腿肚子。 干涸的大地终于是等到了甘霖,这样正正经经的雪好像也在告诉人们,明年肯定是个好年景。 等付宁满身风雪的踏进连安家的时候,罗旭正一身闲适的躺在书房的摇椅里。 “付宁,我离开沈阳了。” “那你下一步去哪里?” 第460章 电报 对于沈阳会放罗旭走,付宁是有些没想到的,他一直以为得等到天下大乱了,二哥才能脱身呢。 毕竟他的本事落在谁手里,都让对家不踏实。 “我去天津待两年,现在平津都在少帅手里,大沽兵工厂想要仿制镜面匣子,我过去看看。” 付宁曾经问过罗旭,既然你能用木头造出各种各样的枪,为什么造钢枪就一定要图纸? 你自己照着现成的枪画一个,不行吗? 旭大爷差点儿没笑得撅过去,说付宁是太高看他了。 枪械击发的原理都是一样的,但是供弹模式、枪管的长短口径、膛线的走向、整体的重量等等决定着每种枪的特性。 用木头做的零件,大小上没有那么精准,稍微差一点儿,磨磨就行。 而且不会用火药,击发不当顶多是木头裂了,不会炸膛。 而钢枪呢?各个零件的尺寸差一根儿头发丝都不好往一块儿装,更别说卡弹和炸膛了。 弄不好,敌人没打着,先把自己人伤了。 所以,图纸是很重要的。 不过到了天津也好,跟兄弟们离得近了,都好照应。 临到了年根儿底下,付闯总算是漂回来了。 跟走的时候那个忧心忡忡的样子完全不同,现在是满脸的无奈。 他跟付宁说:“你猜闺女跟我说啥?她说,爹,你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回家吧,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儿!” 付宁看着他那个失落的样子,使劲儿憋着不笑。 但是付闯也说了,现在美国的状况可是不好,到处是流浪汉,治安也差。 好在安晨曦的果酒有了固定的客户,也不用姑娘们上街偷着去卖了,到时候给人家送过去就行了。 总体来说,他也没跟晚晚一起待了多长时间,大部分的时候都在路上了。 从西到东的这趟旅程,让付闯是开了眼了,见识到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亚洲的生活状态。 这个年过得与往年不一样,会叔和会婶儿去了南京。 没办法,政府不放假啊,去年书杰就没回来,今年他们干脆找他去了。 厨房里掌勺的变成了徐远平和二香,难得刘公公也跟王四姑过来坐了坐。 刘俊生的南京没有白去,他硬是从二十九军的正常序列外头搞到了一个营的番号。 虽然他的人还是归宋哲元的二十九军管,但是真要打起仗来,他是可以收到南京的命令的。 这天气也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三年憋得狠了,今年这个雨水那叫一个勤。 从进了腊月就开始下雪,等出了正月又连着下雨,这地就没干几天。 看这个样子,今年正常种地是没问题了。 付宁决定两面开工,让苗诚在京城多待几天,到时候直接去宣化,那时候估计小福也就回去了,他们都是熟手,按照计划走就行。 他自己带上苗义他们去拾福峪,看看陕西那边的人把活儿干得怎么样了,又有多少人能留下来。 而在这儿之前,有一件事让付宁抓心挠肝的不知道怎么办。 今年可是1931年了,有一件捅破了天的大事,就是918。 他到底要不要说?又该怎么说? 私下里他也问过连安,这个事儿直接捅到少帅那儿去行不行? 连大爷摇了摇头,“咱们不是没干过,有用吗?何况现在罗旭都离开沈阳了,没人能帮衬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等着啊?! 付宁想来想去,想出了一个笨办法。 明码电报! 他找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背着电台、拉着连安就出了门。 他们俩悄悄的摸进了东交民巷,那里洋人多,万一有人按照信号找发报人,这里的信息没准儿让人觉得更可靠。 付宁找了个偏僻点儿的墙角儿,把早就写好的电文又在心里默念了一回,就把手搭在了发报机上。 他没写什么四六骈文,也没什么慷慨激昂的词句,只是写了日本觊觎东北日久,今年秋天只怕就要动手了,希望东北各界多多注意。 又写了,如果给了这个恶邻机会,它们是不会满足于一城一地的战果,而是有吞并中国的野心。 我们可能会迎来一段持续数年的艰难抗争,希望所有人都能坚持住,不要丧失了信心和勇气。 同时付宁也着重强调了,侵略者是没有人性的,会屠城、会奴役、会掠夺,如果真的不能据城而守,一定要转移平民! 这封电文作为电报来说,字数太多了。 付宁发了一遍,手指头都震得发木了,活动了一下,又发了一遍。 不远处传来了连安催促的声音,“快点儿!来人了!” 付宁的手稳稳的按下了最后几个数字,把电台一关,跟着连安就钻了小胡同了。 东交民巷的神秘电报! 作为头版头条,在平津报纸上登了好几天,渐渐的东北、华北、华南各地的报纸也有转载。 大街小巷都有人在议论,这是真的吗? 日本驻华大使馆自然站出来辟谣,一个劲儿的强调它们跟中国是友好邻邦,从清末开始就一直帮助中国。 那封电报就是在抹黑两国关系,是在挑拨离间! 民间的猜测更是五花八门,有拿着《推背图》出来说事儿的,有抱着五行八卦推演的,还有编了神异故事在茶馆儿里说的。 说实话,信的人不多。 都猜是谁家的小崽子涮着大家玩儿呢! 报纸上连着几天有人批判现在的年轻人只会哗众取宠,还建议政府加强对无线电的管控,以免假消息满天飞,弄得人心惶惶。 当然也有人会悄悄放在心上。 这消息哪儿来的啊? 东交民巷! 怕不是哪国公使发现了什么端倪,在这儿示警呢吧?! 要早做准备了。 付宁观望了几天,又给罗旭写了信,问他东北对这封电报有什么反应。 罗旭就回了他一句话:嗤之以鼻者众,但当权者有所觉。 有所觉就好! 他最怕的就是鼓捣出来的动静,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付宁把心放下了一半,拉着粮食去了拾福峪。 过了这两个多月,山谷里比他刚走的时候可是变了不少。 又垫起了两亩梯田,水渠也挖通了一条,就是还没来得及给水渠里面铺上石头。 望着眼前的十五、六个人,付宁拉着一个老人的手问:“大爷,你们就一定要回陕西吗?” 第461章 水灾 那个老头儿就是当初给付宁递糊糊的那个,他是这些人里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付先生啊,要说你是救了我们命的,我们本该多干点儿活儿,这个地方也确实是好,吃喝不愁,可是再好,它不是家啊!” 老爷子伸手划了个圈儿把他们这些人圈在里头,“家里还有祖宗留下的产业,有宗祠、坟地,是根儿啊!我们这几把老骨头,还是想落叶归根。” 付宁不强求,他对着苗义招了招手,让他把准备好的两个麻袋扛过来。 “大爷,您也知道我是研究什么的,这是最新的玉米和土豆种子,您们带回陕西去种吧! 就是隔上两年想着回来找我换种子,或者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这个东西自己留种的种不好。” “这怎么好意思?!”大爷想推脱一下,但又舍不得那传说能多打粮食的种子。 付宁使劲儿往他手里塞,“拿着吧,多一捧粮食就多活条人命呢!” 牛是得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的,那是农人家里最值钱的家产了,耕地、拉车哪个也缺不了它。 两辆牛车驮着付宁借给他们的粮食,也拉着归心似箭的游子,一路往西去了。 付宁看了看剩下的人,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不说,壮劳力基本上都走了,现在这里头正当年的就是几个年轻的媳妇,再往下就剩下两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了。 他们都是刘俊生警卫排的家属,老家哪儿的都有,觉得付宁这儿比回去种地划算,才没有跟着那些陕西乡党回去。 几个大娘看着他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心里也开始打鼓。 “先生,我们也是能干活儿的,不会耽误事儿的。” 付宁发愁的不是这个,他发愁的是这些人怎么住。 本来的计划是所有人都住在拾福峪里面,外面这几个院子做警戒用。 可是现在留下的这些人够呛能很快盖出那么多房子来。 还是暂时先这么住着吧。 新垫出来的地都种上大豆,苗义带着四个利继续垒石头、挖水渠。 付宁则是天天在那个半山腰上就水脱坯,一边儿晾着土坯砖,一边儿挖地基。 他是见识过三爷爷盖房的,照着葫芦画瓢,先盖出两间房子来,一间给自己住,一间给两个老太监住。 至于苗义他们,等自己腾出手来吧。 那些汉子们走了,他们干活儿的速度就慢了,但是粮食吃得也少了。 原来五十多人,就按一人一天半斤粮食算,一个月也得一千斤粮食。 现在这些人消耗的粮食也就是原来的一半儿,再加上满山的野菜都出来了,菜饼子、菜团子、菜疙瘩、菜糊涂…… 付宁手上的粮食能支撑大半年了。 留下的人里有五、六个大爷,手上也都带着点儿手艺。 付宁的房子能帮忙架梁、铺瓦,还能搬了大石头来,天天用凿子敲打,在河边上架起磨盘来。 一点一点的,山谷里就有了村子的雏形了。 等到了六月中旬,付宁的房子刚把房架子立住了,连安一封电报就发过来了。 又是南京急召。 今年不是旱情缓解了吗? 又找我干嘛呢? 付宁只好把活儿放下,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南京。 农矿部,不,现在又改名儿了,叫实业部。 从农林部到农矿部,再到实业部,不到三年的工夫,这机构都换了三个名字了。 部里的农务司找他过来是因为南方这回遭灾了! 这不是旱灾刚结束嘛,水灾又来了! 长江流域大范围持续性强降水,从上游就开始形成洪峰,到了中下游的时候,叠加的水量就非常可怕了。 几乎所有靠着长江的地方都淹了,初步统计沿江八省均有大范围险情,超过一亿人受灾。 而农务司的主要任务是去救各地的农事试验场,顺便指导地方自救。 而部里很多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去,凑不够人数,就从北方各地调了一批没根基的人过来。 这老天爷疯了吧?! 旱的时候,几年都不下雨。 这回说下雨了,下起来没完了! 现在大部分地区都不能补种玉米了,只能在水退之后及时补种蔬菜,部分地区看情况补种荞麦和大豆,多少有点儿收成好过冬啊。 付宁运气不错,分到了安徽芜湖一带,离着南京不远,不算是特别偏远的地方。 但是这场洪水因为上下游的持续降水,迟迟不退。 别说补种了,农事试验场里的实验田都泡死了。 付宁天天趟着水跟着他们看水情,把带来的补种作物种子发给了各个受灾的县。 他带来的是从北方调过来的荞麦、大豆种子,荞麦在这里原先基本没有种过,可现在只要能打粮食,就得试一试。 被洪水泡过的土地极易板结,必须中耕之后才能播种,变得贫瘠的土地,明年就只能先种红薯了。 大水不仅冲走了一切能冲得动的东西,还留下了无数的尸体,动物的、人类的,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即使有安排专人打捞、掩埋,但是长江沿岸依旧是臭气熏天。 而疫病也开始在灾民中流行。 付宁他们的情况稍好,一直在试验场里抢救那些被冲了的土地,但依然被熏得脑袋疼。 等到九月中旬,洪水终于退得差不多了,付宁带着一身的臭泥回南京。 进城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满街的报童在喊:东北巨变!日本占领沈阳!多地失陷! 不光是他,跟着他一块儿进城的人们全都愣了一下,都掏出钱来招呼报童过来买报纸。 头版头条赫然写着:9月18日,日本军队炮轰沈阳,大批部队从朝鲜入境,东北多地失陷,热河一线承压。 918,还是这个日子。 付宁叹了口气,热血冲得脑袋瓜子“嗡嗡”的,罗旭不是说“都有所觉”吗?! 就觉成这样了?! 他赶紧把手上的活儿交了,想尽快赶回北平,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火车站北上的列车基本都被征用了,他别说买票了,连车站都进不去。 正在他琢磨着改换哪条路线能更快回去的时候,远远的有人叫他。 “三叔!三叔!” 第462章 蝴蝶的翅膀 付宁都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攀住了肩膀,“三叔,您去哪儿?” 韩铄穿着一身略大的军装,细胳膊细腿儿的挂在他身上。 远处站着黄琛,见他看过来,就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了。 “我要回北平,你们去哪儿?” 韩铄没说话,回头看了黄琛一眼,转过头来才跟付宁说:“我们也去北平,军政部的专车,您跟我们走吧。” 能搭车当然最好! 付宁二话不说,拎着箱子就跟他们走了。 站台上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在火车头喷出来的浓白色蒸汽里,皮靴“夸、夸”踏在地上的声音听着都让人紧张。 谁都没有多话,黄琛拿着证件交给验看的人,又指了指身后的人,表示这都是我的随员。 付宁就跟在队伍里一起上了车。 他们有个单独的车厢,付宁坐在黄琛的对面,等到周围的人都坐下了,也没人走动了,才悄悄问他,“什么情况了?” 黄琛只是摇了摇头,“一切都不明朗,我在关外的情报来源本来就少,这回全都断联了,所以我才北上的。” “你要去东北吗?” “暂时不去,现在的重点在热河和山海关,这一线要是丢了,平津就都危了。” “已经这么危急了吗?” “日本这次是大兵压境,有点儿全力一扑的意思。” 火车很快就开动了,他们这一趟走津浦路转京奉路,大概要四十个小时才能到北平。 本来付宁还想问问东北的情况,但是黄琛都闭口不答,他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了拾福峪的进展,还有这次水灾的情况。 四十个小时的火车,饶是付宁心里跟火烧了似的,也架不住这么晃荡。 再加上他一直在灾区奔波,本来就疲累,过不了多一会儿就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黄琛让韩铄把付宁放倒了,把腿搬到座儿上伸直了,再用箱子顶在旁边。 他自己随手把跟着他的人招呼到了车厢后边,“都听清楚了,咱们这趟以侦查为主,不许瞎拼,一组去察哈尔,二组去山海关,我在北平机动,随时保持联络。” 手下的人默默点了点头,又重新回到座位上。 车到天津,他们的人下去一半儿,等付宁他们在北平下了车,另外一半儿转身就上了去绥远的火车。 黄琛也没去什么部门报到,就跟着付宁直接去了麻线胡同。 一进门儿,上首坐着连安和罗旭,下首坐着关文慧。 “诶?文慧?你在关里?” 付宁非常诧异这个时候能看见他,不是传说他不干了,回吉林了吗?怎么在这儿啊? 关文慧还没张嘴,罗旭两三天替他说了,“我在大沽兵工厂实在是没有人手,刚把他从老家叫过来,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他着急想回家,但现在车都不通了,我就把他带到这儿来了,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消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年初的时候不是有个什么电报,还在咱们报纸上登了好几天,我问你,你说他们有所觉,那还能让日本人得了手?!” “咱们知道这封电报,日本人也知道啊!所以攻击特别凶猛。 在发动攻击之前,他们已经悄悄往东北增兵了,还从本土调动了精锐部队,出动了军舰,都藏在了朝鲜。 这边一击得手,那边大批的军队就从海陆两条线同时进入东北,从丹东到大连,攻势极猛。 特别是南满铁路和中东铁路,他们顺着铁道推进,把东北划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分而歼之。” 付宁沉默了一瞬,说到底居然还是他这只小蝴蝶扇了扇翅膀,连锁反应就成了:一方可能上了心,而另一方绝对上了心。 他没说话,黄琛可是开口了,“二爷知道得够细的啊?!” 罗旭没有接这个话茬儿,而是心虚的眨了眨眼,把视线放在付宁身上,不去看黄疯子。 付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到屋里诡异的平静。 半晌,他又开始问了,“就算日本人是有心算无心,那东北军也是国内战斗力很强的军队,怎么会败得这么快呢?” 是啊,这个败退速度都不是兵败如山倒了,都成泥石流了。 罗旭也知道他前两年吐血那事儿,使劲儿拉着他坐下,怕他情绪太激动,再引动了病根儿。 东北军号称是三十万人,但是精锐没有那么多,而且老帅没了之后,内耗死了一拨儿,中东路死了一拨儿。 特别是中东路那场仗打得,士气都没了。 这次少帅给中央政府站脚助威,把势力范围又扩大回了山海关以里,地盘儿大了,就得有人守着。 自己的地盘儿就得自己的人守着,心里才踏实。 所以少帅带兵入关,带的大都是嫡系,都是精锐。 十万大军入关,留在关外的、他指挥得动的就剩下三个旅了,沈阳只有一个独7旅,在这次的事变里,被日本人以绝对优势的兵力给包了饺子。 剩下的两个旅在偌大的地盘上,根本就压不住称。 “再不精锐,那也是二十万军队啊?!手里拿的也不是烧火棍啊?!就是二十万头猪撒在那么大的地方让日本人逮,他们也逮不了这么快吧?!” 看着付宁又开始转着圈儿的碎碎念上了,罗旭站起来拉着他,手里不住的摩挲着他的前胸后背。 嘴里还给他分析,说这个事儿不是这么算的,日本人不是上来就要人命,也是提前都接触过。 有的直接就投降了,不投降的也不是现在就歼灭,主要是把人逼到山里去。 他们这帮人也是去过东北的,等到大雪一封山,直接把后勤补给切断了,明年开春就不一定有多少人能从山里走出来了。 到时候,日本人以逸待劳,费不了多大劲,但是战果一点儿不少。 “那他还发不抵抗的命令,这全力抵抗他都费劲!” “那是日本人前头玩儿狼来了,玩儿好几回,把他们都耍得皮沓了,结果狼真来了,他还以为人家又逗着他玩儿呢!” 付宁把脚步停下了,看着罗旭说:“二哥,你不用给他找借口。 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这个事儿说到底,就是他,怂! 没有第二个理由!” 第463章 你就说行不行吧 付宁这么说,罗旭也没有反驳他,也反驳不了什么。 “他也确实压不住老帅那些兄弟们,想组建自己的班底,步子又走得太快了。” 付宁扶着他的手靠在椅子上,要说指挥不动,热河、黑龙江他指挥不动,那吉林呢? 吉林省主席可是他爹的左膀右臂,也一直支持他,这次吉林却是丢得最快的。 罗旭嘴上说着话,对着韩铄一使眼色,用口型说了三个字:肖远安。 看着那孩子悄悄退到门边儿,跑着去找人,他才接着给付宁说。 “要不说巧呢!张作相不在吉林,也不在沈阳,他家里有事儿,那个时候他在锦州呢,等得到消息再布置反击,才发现吉林不受控制了。” 什么叫不受控制? 这位张主席因事离开吉林的时候,把吉林的防务和军政大权都交给了他的心腹,没想到这个心腹跟他不是一条心。 “熙洽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而这次带兵到吉林的日军司令是他的老师,两方一接触,他就直接把吉林给交出去了,凡是跟他不一心的,提前都解决了。” “xi洽?那个xi?这个姓少见啊!” 听见付宁的这个问题,罗旭张了几回嘴,最后才小声儿说了一句,“熙洽是名儿,他姓爱新觉罗。” “又是你们家人?!” “不是!他是舒尔哈齐的后人!” “那也是一个祖宗。” “都三百来年了,早就离着远了!” 他们这儿为着这个熙洽算不算罗旭的亲戚争执了几句,冷不防有人一个手刀劈在了付宁的后脑勺上。 肖远安把手收回去,赶紧摸摸付宁的脉,“还行,赶紧把他放躺下。” 想到付宁还是有很多话想说,连安弄了张竹床过来,直接支在了这堂屋的地下。 省得把他弄到炕上去,大家还得围着炕坐着,不像样儿! 等付宁再睁眼的时候,就看见一圈儿的人脑袋围在他上头。 这个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是旁边儿但凡有两朵花儿,他都得觉得这帮人应该给他鞠三个才对。 但是这个情绪是平静下来了,也不再纠结二哥跟卖了吉林的那位到底算不算实在亲戚了。 算能怎么样? 不算又能怎么样啊? 付宁现在关注的点变成了沈阳的兵工厂,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差点儿把罗旭吓趴下。 “二哥,沈阳的兵工厂能毁了吗?” 罗旭听了手都一哆嗦,“不至于吧?!那可是从民国初年就开始鼓捣的,全国都敢说是最先进的兵工厂,毁了?!” 付宁心说,不先进还不这么着急毁它呢? “得毁了!现在它生产的武器、弹药,都是供给日本人打我们的,留着它不是资敌吗?” 那产业不是罗旭的,那也有他的心血,想想都是满心的舍不得。 “不至于吧?不是说政府找了国联了吗?调停的人很快就能来,到时候大不了给日本点儿好处,这块儿地方收回来了,它还能用呢!” 国联? 屁用没有! “二哥,你见过饿狼把肥肉吞下去,它还能再吐出来的吗?” “可这份儿家底儿建起来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炸了,说着简单,再想建,没个三年五年,没有几百万上千万的大洋,它拿不下来!” “东西是死的,再建也比让它们为日本人所用强!您就说,能不能毁吧!” 这回换罗旭满地转圈儿了,他把手背在身后,看了看付宁,又看了看连安,又问了一句:“就没有别的招儿了?” 点头的是连安,这更让他绝望了。 踌躇了半天,他一跺脚,从嗓子眼儿里喊出来一句话,“能炸!枪械厂那边我不知道,但是炮厂是我一手主持着建的,当初留着后手儿呢!” “枪械厂那边我熟!”关文慧坐在一边儿,听了这半天,终于轮到他插话了。 “枪械厂的核心厂房离着火药局近,如果把火药局引爆了,大概率能炸到枪械厂的车间,但是全炸没了不太可能。” “能炸多少是多少吧,要是能把造船厂、航校那边都带上就更好了。” 听了付宁这话,罗旭都木了,“你怎么不给沈阳底下装上炸药包子,一块儿都崩到天上去算了!” 付宁倒是想呢!不是现在没有那么大威力的炸弹吗? 但是想进沈阳搞事情,他们首先就得穿过战场。 付宁半靠在竹床上,又开始从黄琛那里找消息了。 “琛哥,他们要是想过去,走哪边儿安全些?” 黄琛听了一撇嘴,“你们都要穿过战场炸人家后勤保障去了,还想着哪儿安全?”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让韩铄把地图拿出来了,用手在上头丈量了丈量,又在几个红色、蓝色的圈里找了半天。 “从热河走辽西可能好一点,山海关一线现在跟铁桶一样,苍蝇过去都得让人捋捋翅膀。” 现在驻扎热河的是东北军,那个汤二虎原本也是老帅手下的一员虎将,但是自从搞到了主政热河这个差事,立马斗志就没了。 往各个部门安插人手儿就不说了,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军纪松弛,手底下的军队全是兼职土匪,别说上战场了,就是日常操练都保证不了。 而且他仗着跟老帅的关系,是一点儿不把少帅往眼睛里夹,根本不听指挥,大有点儿听调不听宣的意思。 所以黄琛安排手下人的时候就没往热河派人,那儿有什么可打探的? 除了汤主席往老家运了多少好东西,就是那帮匪兵又抢了几个村子。 有价值的情报一个都没有! 但汤二虎有一点值得赞誉,他再胡闹,气节上没问题。 日本人都给他开好了委任状,但他就是不接! 这一点上,他比现在东北那几位都强。 付宁挣扎着站起来,趴在地图上看着黄琛指出来的线路,心里琢磨着要炸兵工厂的计划。 突然,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个事儿。 这屋里,他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呢? “付闯呢?他怎么没过来啊?” 他一问这个,连安忙着把他摁在竹床上躺下。 肖远安抽出几根银针,二话没说全扎他身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付宁,不是我提前没告诉你,实在是怕你太过激动,又损了心脉!” “付闯怎么了?” 第464章 信 面对着付宁的追问,连安左右瞧了瞧,没有人有要开口的意思,看来这个坏人还得自个儿来当。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九月初的时候去了东北。” 这个时候去东北?!那不是往虎穴狼窝里钻吗?! “他干嘛去了?东北哪儿啊?” 付宁差点儿从竹床上直接蹿房梁上去,被肖远安一把就摁住了,“您先别急,我师父身手在哪儿呢,他想走还是容易的!” 身手再好也是血肉之躯啊,跑得再快也架不住人家拿炮轰啊! “他去齐齐哈尔了,老郑那边儿有事儿需要他过去帮帮忙,那他还能不去?!” 是啊,齐齐哈尔的老郑跟他们也是老关系了,当初付闯在沈阳受了伤,罗旭怕出了差池,也是把他送到那儿去了。 都是过命的交情,人家有事儿了,付闯刀山火海也得去啊! 齐齐哈尔也好,总比现在的沈阳强,也比吉林安全些。 付宁深深吸了两口气,稳住!一定要稳住! 他再着急,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冲到齐齐哈尔去找人。 而且都是大活人,谁也不会傻到原地站着挨枪子儿。 肖远安说得对,付闯的身手好,要说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难,钻老林子脱身大概还容易。 付宁不停的自己给自己解心宽,可禁不住这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 肖远安早拿了一丸药用水化开了,看付宁把手按在胸前使劲揉,端过来就给他灌下去了。 罗旭看他脸色转过来点儿了,赶紧把他的注意力往别的地方引,“事有轻重缓急,咱们还是先想想沈阳的事儿吧。” 是,现在也不是瞎着急的时候,付宁使劲儿拍了拍脑门儿,把精神集中起来。 “这个事儿宜早不宜迟,咱们明天,最迟后天就走!我跟二哥想办法去炮厂,枪械厂那边儿就得文慧想办法了。” “你不能去!” “你快歇着吧!” 一听说付宁打算去沈阳,众口一词的都是让他留下。 “就您那身手,快别想了,厂子炸不炸的,再把自己捂的里头!” 连安使劲给他泼凉水,生怕他前脚去了沈阳,后脚就上齐齐哈尔找人去,这兵荒马乱的,磕着碰着都得不了好儿。 “三大爷,我师父不在,不是还有我呢吗?您就别去了,我去!蹿房越脊的,我拿手!” 肖远安蹲在他跟前,两只手拉着付宁的胳膊,大拇指从肘窝到手腕,转着圈儿的按着往下捋。 “不光我去,还有徐远平呢!什么锁也难不住他,到时候我们把事儿办了,脱身也快。” 黄琛也不嫌事儿大,把韩铄往前一推,“把这个小崽子带上,正好儿去看看沈阳的情况。” 付宁看着韩铄,一脸的不可置信,“疯子,开玩笑呢吧,这孩子刚十一,他能干嘛啊?” “他能干的多了!就是因为他小,所以才让他去的,不引人注意。” 几句话就把去沈阳的人定了下来,大家各自分头去准备,只留下连安,让他好好儿看着付宁,免得这家伙偷偷儿跑了。 连安非常直接的把付宁架到自己炕上去了,手拽着手表示:你们放心,从今天开始,到你们回来,付三爷吃喝拉撒都出不了自己视线。 罗旭回了虎坊桥的宅子,文贞淑已经带着孩子睡下了,他自己轻手轻脚的进了书房,也不点灯,就摸着黑静静的在书桌前坐着。 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厚厚一沓。 今天给付宁解释东北时局的时候,黄琛说他知道得细,他没敢说话。 就是因为这封信。 他把信封拿起来,把信纸掏出来拿在手里,虽然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信上的一字一句都刻在他脑子里了。 信是熙洽写给他的,或者说有些本事的宗室、前朝的重臣都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里面不仅细细说了东北的局势,还给他们都画了张大饼,邀请这些人到吉林去,重新把大清朝再架起来! 刚才在连家他没有什么表现,但是现在就他自己,摸着良心说,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真的有那么一刹那是动了心的。 祖宗基业啊! 能够站到权力的顶端挥斥方遒,能把一身所学施展出来,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可是今天付宁问了他那句,“又是你们家人?”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下意识的否认了,虽然都姓爱新觉罗,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撇清。 那是不是说明,在自己心里觉得这不是件好事呢? 是不是也觉得羞于与之为伍? 罗旭一张一张摩挲着那信纸,不用看,用手摸他也知道那是第几张,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信是昨天送到的,他想要写封回信,但是这笔提起来,又放下。 该写什么呢? 答应? 还是回绝? 要不……再问问? 还是付宁,他今天在连安家几句话就捅破了他心里的那层窗户纸。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建的大清国,真的是他想象里的大清国吗? 背靠日本人的势力建立起一个地方政权,这跟当年靠着俄国支持反叛的库伦有什么区别? 自己就把自己的地位降到跟喀尔喀蒙古一个样儿了。 这个皇上谁来当? 天津的那位?还是从宗室里再找? 不管是谁,落个石敬瑭一样的名声就好吗? 祖宗们真的会想要这么个结局吗? 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就非得留个骂名给后人? 一个一个的问号,一句一句的往自己心窝子里跩。 罗旭不得不承认,他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大清国,不想要一个在日本人面前卑躬屈膝的儿皇帝。 “唉~~~”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到,大清没了! 如果让熙洽把这个事儿办成了,大清就是从肉体到精神的消亡了。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当年帮着付闯搭上同盟会,是看时局不可挽救的顺势而为。 今天也一样! 付宁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对,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甭管哪只螳螂站在它跟前比划,都会被碾得稀碎。 他可不想粉身碎骨。 终于做了决定,罗旭觉得身上一下子就轻松起来了,摸索着从抽屉里拿出火柴,“欻”的一下划着了。 那一张张写满了痴心妄想的信纸,就在这火舌的舔舐下化成了飞灰。 看着那纸灰在笔洗里明灭,他突然说了一句,“出来吧,该看够了吧?” 第465章 烟花 书房的窗户是虚掩着的,随着罗旭的招呼,一只手轻轻从外面抬起了窗扇,一道黑影猫一样钻了进来。 罗旭又划了根火柴,把放在一边的烛台点亮了。 等蜡烛的光亮起来了,也照清楚了来人的面容。 “黄爷这回放心了?” “一半儿吧,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了,从库伦平叛到俄国撤侨,哥儿几个都是血里火里一块儿趟过来的,能不站在两边儿当然最好了。” 来人正是黄琛,在连家他就怀疑上罗旭了。 这家伙在关内消息也太灵通了些,好多事情他这个搞情报的都拿不准,他却说得头头是道。 光凭他一个卸了任的讲武堂讲师,可够不着那个层次的消息。 付宁他们都是兄弟,谁也没有在他身上多想,注意力都在沈阳。 而他就盯上罗二爷了,没事最好,万一有事儿,这个恶人他来当。 好在罗旭没有让他失望,当桌子上火光一亮,那点燃的信纸把他的心也照亮了。 这番心路历程,他不说,罗旭也明白。 从书架上拿了瓶酒,罗旭留黄爷喝一杯,两个莲藕一样的人对着这时局再分析分析。 那边付宁也睡不着,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折腾。 一会儿想想付闯,不知道兄弟现在哪儿?安全不? 一会儿又想想炸厂小分队,这趟活儿要带什么东西,能不能全身而退。 越想越精神,躺都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盘着腿儿在炕上一坐。 “整得跟庙里那大佛似的,你赶紧睡觉吧!再不睡,天都亮了!” 连安回回都是快睡着的时候,让付宁鼓捣出的动静吵醒了,一来二去给他烦的,都想起来打人了。 付宁也不说话,就靠着墙坐着,心里又想起罗旭说的那个熙洽了。 怪不得伪满洲国的皇宫放在长春了呢? 肯定是跟这个熙洽在吉林的经营有关系。 要不然,干嘛不在沈阳呢? 又是曾经的都城,又有祖坟,多合适啊! 要不然就是,他们也怕祖宗从坟里蹦出来,给这些不肖子孙一人两个大耳帖子。 看看,皇宫放在长春也没放在吉林市,那儿现在可是吉林省的省会啊,也是传说中满族的起源地之一。 估计也是怕地底下的祖宗们震怒。 总不能就因为长春的名字好听吧? 他就这么靠坐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大家做了一天的准备,徐远平也跟刘公公交代好了,脱下了那件和面的工作服,重新穿上了袖子里藏着铁丝的劲装。 连安和付宁把他们送出了德胜门。 他们会从这里直奔古北口,然后一路奔承德,在热河省的边儿上找个缺口,混进东北的地界。 马是黄琛找的,韩铄还不太会骑马,肖远安把他的马缰绳拴在了自己的鞍桥上,一路带着他。 送走了这些人,付宁的生活又无所事事起来,人没了事儿,天天就剩下瞎琢磨了。 好在没几天苗诚就从宣化回来了,带回了实验数据,也带回来了一千来斤的玉米。 这都是付宁给赵家庄提供种子粮的时候说好的,他要村里一成的粮食。 现在正好可以补充拾福峪那边的日常需要,有了这些粮食,那边就能扛到开春了。 那些新地不种玉米、小麦,都种的是大豆,养养地还能收点儿。 明年就能多种些土豆了。 能种的地越来越多,离自给自足就越来越近了。 黄琛自从送走了韩铄,就一直没有露面,他忙些什么谁也不敢问。 等到了年根儿底下,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人们都有些躁动。 二香请了尊佛像回来,天天上香祈祷,连饭食都改了全素。 王四姑瞅着她这个样子,特意找了就她们娘儿俩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对肖远安有意思,要是的话,等着回来,她去说说。 那孩子就算是按着跟晚晚同岁算,今年也都二十五了,也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 二香脸红到了脖子,却还是坚决的摇了摇头,“姑,我是成过亲的,怎么配得上呢?肖大夫那一身的本事,就是天上的仙女也行啊!” 王四姑看她说得坚决,就没往下说,心里想着等肖远安回来,再问问他的想法。 今年国家出了这么多大事儿,政府觉得得找个由头儿让人宣泄一下,得有点儿变化,要不然老这么憋着,对社会治安不好。 所以,春节又回来了,政府又放假了。 虽说没有以前腊月二十几就封印,过了十五才能找着人的那番做派,但是从小年开始陆续放假是定了的。 至于是破五上班,还是十五上班,各个单位各自有弹性的安排。 会叔一家子还是去南京了,书杰今年在城边儿上买了房子,头一年不能空着。 连安让在北平的人都带着孩子到连家过年,从天津赶回来的吴清看见家里少了这么多人。 他先是一愣,然后什么也没问,就是对着北边拜了拜,说了句平平安安。 等到吃完了年夜饭,各家都散去了,付宁抱着暖炉靠在书房的榻上,跟连安聊闲天。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而降,不一会儿的工夫房上、树上就都白了。 “嚯,这雪可是够大的!”付宁透过玻璃窗看着院子里的雪景。 一朵烟花“嘭”的一声在半空炸开,人们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似的,接二连三的烟花爆竹在地上、在空中炸开。 红色的碎纸屑跟着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落在地上成了血泪一样的痕迹。 在他们的东北方向,沈阳城的一隅,一朵硕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巨大的爆炸声震得城市都跟着发抖。 “这要是还在阜城门,你是不是又该满院子找找,是不是有人了?” 连安也站在窗户边儿上看了两眼,还不忘了打趣一下付宁这个移动复活点。 付宁笑着说:“现在都过了子时了,不算腊月,不管用了。” 他们在屋里逗着趣,却不知道,不远的地方,桂平家的门口跪着一个人。 第466章 白眼狼 这个年桂平过得是相当的闹心。-s?o,e¨o\.!i\n!f.o,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他就听见有人叩门。 踩满院子的雪去开门的时候,他嘴里还念叨,这是哪家亲戚这么早就上门来拜年了。 结果拉开门一看,雪地里跪着个孩子,手里捧着一挂银锁。 要不是她张嘴叫了自己一声“小叔”,他都没发现这是个小姑娘,更没想到是自己的侄女---李遇晴。 孩子一身的破衣烂衫,头发跟狗啃的似的,半长不短的蓬蓬着,鸡窝一样。 脸上蹭的不知道是黑灰还是尘土,除了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真切。 “小叔,我娘没了!” 孩子一个头磕在雪地里,跟撞钟一样磕在了桂平心上。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孩子弄进来,他半搀半抱着把人协到门里,不住声儿的叫着自己媳妇。 夫妻两个把孩子抱到屋里,也不敢让她上来就烤火,弄了点儿雪给她搓手脚。 等搓热了才敢打了温水给孩子洗洗,又煮了点儿米汤给她垫垫肚子。 孩子肚子里有了食儿,身上也暖和了,还没说话就靠在炕沿儿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抓着那银锁。 富海不知道什么情况,急得在屋里转磨,生怕是大儿子一家遭了不测。~萝??拉?小£(说?}; &首¨x±发![< 谁知道孙女醒来说的事情,让他听完之后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九月份整个东北都是巨变,甭管是做官的还是扛枪的,全都惶惶不安。 桂康可能是最踏实的那一拨人,因为他跟日本人早就搭上关系了。 家里养了几房姨太太,有两位都是日本人。 靠着这层关系,他在哈尔滨驻防军里可以说是平步青云。 对于这些事情,关文莺不想管,也管不了。 她也不求能再有个儿子傍身了,桂康现在根本不碰她,只求着女儿能好好儿的长大。 可是她路过厢房的时候,听见那两个日本女人叽叽咕咕的说,桂康要领着人把岔道口村给剿了,把金矿抢过来。 她不知道是哪里露了行迹,让那个白眼狼知道了她娘家金矿的事情。 但是现在要纠结的不是这个,是要赶紧回家报信去。 关文莺轻手轻脚的回到了自己屋里,随便收拾了几件首饰,叫着李遇晴,想娘儿俩一块儿走。 没想到出门的时候被门房拦住了,眼看护院们端着枪跑过来,她就知道,今天跑不了了,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桂康那边的。 关文莺把首饰包往姑娘怀里一塞,在她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快跑,回舅舅家,告诉他们,你爹要把金矿给日本人!” 说完,一把就把她推出了大门外头。2?完#本;神&|站?^ a?)追3§?最>|新3&?章#节¨ 李遇晴虽然脑袋里懵懵的,但是这些年她都跟关文莺相依为命,母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而且舅舅家她常去,只要学校里放了假,她基本上都在岔道口村,这条路,她熟! 刚刚拐过街角,就听见自己家的方向传来了两声枪响。 脚底下一顿,她转了个方向直接跑到了火车站,买了一张正要发车的火车票,当一群人还在站台上东推西搡的找人时,她已经离开了哈尔滨。 但是她再怎么坐火车赶路,一双小短腿也跑不过当兵的。 等她跑回舅舅家的时候,岔道口村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前半个村子还有房子勉强立着,后半个村子都炸塌了。 李遇晴吓坏了,在村子里呼号奔走,却是一个回应都没有。 她现在是有家回不得,关文莺让她回舅舅家,舅舅家现在也没了,现在她该去哪儿? 孩子坐在记忆里大舅家的门口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子,从一间将塌未塌的房岔子里传出来一声低低的询问,“谁在外面?” 李遇晴被吓了一跳,边打着嗝儿边往后退了一步,“谁……谁在屋里?” 可是房子里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她等了一会儿就蹭着往前探了探,冷不防对上了一双染血的眼睛。 “啊!啊……大表嫂?!” 李遇晴认出了被压在瓦砾下的是关玉龙的媳妇,使劲搬开眼前的砖石,伸手想拉她,却被她反手拖了进去。 “遇晴?你干什么来了?你娘呢?” “我不知道,我娘让我跑,让我给舅舅报信,说我爹带着日本人抢金矿来了!” “金矿?何止是金矿啊!咱们家的作坊也没了!村里的人死的多了,都是你爹带人来的!” 她说着把手伸到了李遇晴的身后,手里握着半把剪刀。 刀尖就停在孩子的后心。 前两天,桂康带着日本兵把岔道口给围了,逼着关文成把金矿交出来。 关家也不是不识时务,大刀顶在脖子上,钱财都是身外 之物。 但桂康要的是一劳永逸,要的是斩草除根。 等村里的人带着几个日本人去了金矿之后,他用迫击炮把村子给炸了。 岔道口村再防守严密,防的也都是土匪胡子,跟正规军一对上,立马就不是个儿了。 等到村子外面的那道围墙被轰开了缺口,野兽一样的士兵洪水一样涌了进来,烧杀抢掠。 村子成了一片火海。 关文成带着村里的青壮往外奔,关文兴在后头掩护。 桂康他们不是没有目标的,进了村就直奔兵工作坊,什么金矿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的目的就是这样兵工作坊。 吉林地面上绝大多数的土枪土炮都是这儿出的,根本瞒不住! 那些机器、那些钢管原料都是好东西啊! 他们抢着过来搬东西的时候,关文兴引爆了炸药。 这个作坊底下有机关,是关文慧跟罗旭学的,引爆一点就能连环爆炸。 半个村子都炸碎了。 桂康也被崩飞了的石头划伤了,只能随便在废墟里找些能交差的东西,就抬着伤兵回去了。 他们刚撤走,关文成就带着人回来了,村里不能再住了,他们带走了还有气儿的人,又翻腾出不少东西。 关玉龙从讲武堂毕业之后就跟着少帅入关了,家里就媳妇在,这回被掉落的房梁把两条腿都压断了,一直昏迷着,就没有被发现。 她迷迷糊糊的知道有人来找过,但是能发出的声音太小,没有被听见,就没有人来救她。 李遇晴到的时候,关文成他们刚走不大会儿,但是她不想让这个孩子活着。 杀了他们亲人的就是李遇晴的亲爹啊! 第467章 命大 李遇晴并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还在拼命的把压在大表嫂身上的砖头搬开。/s′i,l,u/x-s¨w..-o\r_g\ 但是那房梁她就搬不动了,“大表嫂,我大舅他们去哪儿了?我去叫他们回来救你!” 一句话,已经抵住她后心的剪刀停住不动了。 玉龙媳妇看了她一会儿,低低的咳嗽了几声,嘴里都是血沫子。 “丫头,你走吧!别去找你大舅,他们上山了,你找着他们,说什么呢?人都是你爹带着人杀的! 就算你身上有一半儿关家的血,就算你大舅容得下你,别人也容不得你! 走吧,投奔你爷爷去吧,没准儿是条活路! 至于你能不能活着到关里,看老天爷的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肚子里钻心的疼,估计是有内脏也受伤了。 最后的力气都放在了手上,她抓住孩子的头发,用那半把剪刀把她的辫子割断了。 孩子还徒劳的搬了几下房梁,一转头,那半把剪刀就扎进了玉龙媳妇自己的心窝。 她知道这样的伤是活不了了,也不想再受罪了,就直接把自己了结了。 李遇晴没救了大表嫂,又哭了一通,只能按着原路回哈尔滨,看看她娘怎么样了。!t.i.a-n¢x+i*b`o¢o/k~.^c¢o′. 没敢在家门口露头儿,她悄悄的在菜场等着家里的厨娘。 那个大姨跟关文莺关系好,见着遇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说她跑了的那天,关文莺就不在了。 桂康忙着带人去抄老丈人的家,两个日本太太就随便把关文莺的尸首扔出去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厨娘跟李遇晴说的也是一样,让她找爷爷去,没准儿有条活路。 就这么的,李遇晴开始了自己往关里漂的日子。 从哈尔滨买了一张到沈阳的火车票,好不容易裹在人群里挤上了车,可是下了车怎么办? 听说山海关现在卡得死死地,她该怎么才能回到北平去? 但是不得不说,她的运气是真好。 在沈阳火车站,她遇见了几个河北兴隆的商人,人家商量着怎么回家,她就在一边儿竖着耳朵听着。 等人家商量好了,她凑过去问,能不能带上她? 李遇晴的这张小嘴儿那真是叭叭的,虽说虚岁才十二,愣是说动了这帮人带着她走一段。 关文莺留给她的首饰给了人家一大半儿,她也学着别人把灰啊、土啊蹭了一身一脸,低着头、弯着腰咬着牙跟着这帮人翻山越岭。 要不说她命好呢,这一路半个多月,但凡有一个起了歹心的,她都好不了。\b!i·q¢i¨z*w¨w?.*c^o!m¨ 但这帮人虽说收了她大价钱,可也全须全尾的把她从东北带出来了,不过是到了兴隆,人家就不走了。 李遇晴只能问好了方向,自己一个人往北平方向走,路上也跟人搭过帮,但是盯在她身上的目光,刺得她浑身难受。 好几次都是半路就跑了,跳过沟、钻过山,还算是有惊无险。 住店的时候露了白,几乎所有的钱都让人抢了,但至少人跑出来了。 后面的路她走得艰辛,好在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菜。 她去要饭,人家看着她小,米汤也能给一碗。 等她进了北平城的时候,恰好就是除夕了,没有宵禁,也不关城门。 她就顺着记忆里的路摸到了桂平家的门口。 不知道爷爷和叔叔会不会收留她,李遇晴跪在门口没敢动。 她从贴身的地方拿出来这挂银锁,关文莺特意嘱咐过她,这银锁一定不能丢了,那是她奶奶传给长子媳妇的信物。 捧着银锁,李遇晴叩开了院门。 桂平说到这儿的时候,一仰脖儿把杯里的酒干了,看着对面同样目瞪口呆的连安和付宁,三个人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世上怎么就有这种人呢? 虎毒还不食子呢! 富海在家好几天都吃不下去饭,想起来就抽自己大嘴巴,念叨着“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跟桂平他们说,要是亲朋好友们问起来,就说桂康死在东北了,他们家丢不起这个人。 “那你侄女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我养着呗!别说这是我亲侄女,就是哪个朋友家的孩子遇上这个事儿,咱们也不能不管啊!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儿。” 付宁又给表弟满了一杯酒,他们这个大表哥自打前清那会儿就没消停过,回回连累家里人,看舅舅那个意思,这次是真的失望了。 李遇晴就在桂平家住下来了,桂平媳妇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也念着关文莺的旧情,对孩子颇为关照。 才几天的工夫,小姑娘就又水灵起来了,见着连安和付宁也是叔叔、大爷的叫得亲。 赶到正月十五, 炸厂小分队回来了。 付宁数了三遍人脑袋,除了关文慧不在,剩下的都回来了! “关文慧回家了?” “在沈阳听到了许多传闻,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在沈阳城外头就跟我们分开了。” 那他注定是要伤心失望了。 付宁指着桂平家,把李遇晴的事儿说了。 关文慧这趟回去,就算是能顺利到家,看到的是什么局面? 二哥没了,三姐死了,全村都炸塌了,大哥带着几个活人钻老林子了。 他不得疯了?! 想到这个,大家都叹了口气,可谁也没招儿。 “韩铄呢?那小子还行?” “那小子行!机灵、够狠,对自己也狠,就是心眼有点儿小。” 罗旭他们说起沈阳的情况,一个个的只能摇脑袋。 城里的人死得多了,被抢、挨打……那都不叫事儿。 “我们亲眼看着街上一个卖肉的,就因为切肉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让日本兵看见了,非说他图谋不轨,上去就给挑了。 疯子在沈阳的几个暗桩都没了,上次送老五去齐齐哈尔的那个老爷子,脑袋就挂在家门口,太惨了!” 他们这一趟,炮厂炸得比较彻底,毕竟是罗旭经手的,枪械厂那边儿只能说损了些皮毛,火药库倒是炸飞了。 甭管怎么说,也算是圆满了。 过了几天,付宁跟着黄琛去张家口了,那边还有人在等着他。 第468章 炖羊排 付宁正准备走的时候,会叔和会婶儿回来了。 好家伙,原本体体面面的老头儿老太太,现在也整了一身的花子样儿。 二香给他们下了一锅面条汤,连会婶儿都喝了三大碗。 “您们不是去南京过年了吗?怎么跟逃荒去了似的?” 连安使人去街口买了现成的烧饼夹肉回来,刚搁到桌子上,他们一人拿起一个就使劲往嘴里塞。 好不容易解过饿来了,会叔指了指西边儿,“我们可真是逃荒去了!” 本来他们老两口儿腊月十几就到了南京,想着又过年,儿子又是乔迁之喜,怎么也得热闹热闹。 又是买菜,又是煮肉,还没忙活几天呢,上海打起来了。 日本人在上海跟十九路军干起来了,又是大炮,又是军舰,整个儿南京城里都是人心惶惶。 上海要是守不住,日本人的军舰顺着长江就能到南京。 南京政府面临着两难的选择: 是打个首都保卫战,再把首都丢了呢? 还是接受城下之盟,让全国人民骂他呢? 最后讨论来、讨论去,决定哪个都不选。 咱们迁都! 去洛阳! 我用空间换时间,有本事你小日本子往里推啊,我都不在长江边儿上待着了,你那军舰打不着我了吧?! 略~略~略~ 诶,那还过什么年呢?搬家吧! 机要核心的部门先搬,其他政府部门都跟进。 家属也不能跟着一块儿走,没有那么多车。 可是谁也不放心把自己家里人扔下啊! 到处都是拉关系走后门的,就为了先得张车票,早点儿把家人运过去。 书杰不是什么核心部门,第三批才走。 走的那天正好儿是除夕,他前脚儿走,他媳妇孩子后脚就跟上了。 他好不容易找的车票,但不是一辆车,老人们肯定让孩子先走。 他们俩把家里的东西又收拾了半天,扛着三个大包袱去了火车站。 现在都是在火车后面多挂车厢,没有客车厢了就挂货车厢。 那闷罐车厢,别说座位了,气都不透,一堆人挤在一块儿,他们俩差点儿憋死在车上。 好不容易到了洛阳,书杰提前找好了房子,他们六口人就一间小房子,怎么都住不开。 他们俩把东西一搁,得了,我们回家吧,你们还能松快松快。 回来这一道上可是不太平,中原大战留给了河南遍地的匪患,土匪可不管这火车拉的是谁的东西,只要有空子就抢。 会叔和会婶儿这趟客车,一路上都给抢了两回。 差点儿就没法儿转车回北平了。 这通儿颠沛流离,俩人到正阳门的时候身上连个铜板都没了,叫了车回家,都是门房给垫的车钱。 “唉~~~”连安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个小小的日本已经把我们逼成这样儿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庚子国难?甲午海战?还是再早之前? 三个人各自沉默。 等黄琛交代了北平的情况,他们两个就往察哈尔走了。 还不到开春的时候,塞北的冷风跟大棒子似的直往人身上抽。 付宁这个时候来张家口就是为了刘俊生。 他那个警卫排的家眷在拾福峪落下了脚,怎么也得带着两个人过去认认路,以后要是带点儿东西、传个信儿什么的,也知道怎么走。 而且现在热河吃紧,察哈尔的各项军备也紧张起来了,以后再想找个空闲聊聊天只怕也不容易了。 付宁跟着黄琛又落脚在那个小院子里,老杨这两年看着也是见老,更念旧了。 看见他们两个来,高兴得不得了,又是晒被子,又是打酒,老头儿自己一个人愣是从市场扛回来一头羊。 黄琛给刘俊生发了电报,他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带着来福,还有两个警卫。 三个人围着一锅炖得酥烂的羊排,也不要什么形象,个个儿把袖子卷到胳膊肘儿,用手提溜着骨头啃着吃。 吃着、喝着、说着、骂着,围绕的话题就是热河。 由于热河驻守的是东北军,在桌上这两位,一个中央军、一个西北军,都插不进手去,只能在饭桌上过过嘴瘾了。 刘俊生把手里的骨头往桌子上一扔,又从锅里抄起一块儿。 “热河咱们管不了,但是人家都把手伸进来给了咱们一个大嘴巴了,难道还得把脸伸过去,让人在另一边也扇一下?” 黄琛咕咚掫了半杯酒,“热河的情况可不好,咱们是不插手,但是我这里消息没断,汤二虎跟少帅掰腕子不重要,但是他手下的兵不行了,净是抽大烟的,军纪涣散。” “国联的调查团不是来了吗?调查出个什么了?” 听见刘俊生的问话,付宁拿着排骨也不啃了,看着黄琛,等着他的内部消息。 “还能调查出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事儿,现在是日本听不听国联的都另说。 咱们要是不能在战场上立住了,别说日本下一步占不占华北,就是别的国家都得在咱们身上下刀子了!” 这是实话,现在苏联强大吧?当初被德国逼得连着签条约,十四国联军陈兵西伯利亚,北边儿能占的地方都让人分了。 还得是他自身够强大,一一都打回去了,这才有现在的苏联。 中国也是一样的,不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肌肉,都当是块儿肥羊排,谁都想咬一口了。 “看着吧,万一热河顶不住,就得看我们的了,只要他们敢踏进察哈尔的防区,就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往上冲的时候了!” 刘俊生的驻守地区已经从乌兰察布调整到张北,是在北面拱卫张家口的重要力量,也是他的新上官不想让他继续在原驻地扎根了。 好好儿吃了这么一顿饭,刘俊生第二天就要回去了,黄琛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付宁就带着来福他们三个去拾福峪。 不过得先去趟宣化,一个是顺路,再一个就是他也好几年没在那儿好好待着了,得看看土壤情况。 这边的实验规模得慢慢降下来,能转移的转移,实在是连续性太强的,还得在这边再种几年。 第469章 棒子面饼 有当兵的跟着,他们这一路上安宁不少。 现在宣化的土匪也闹得厉害着呢,因为有溃兵,战斗力都不是以前那种土匪能比的。 小福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看着他媳妇圆滚滚的腰身,付宁是真发愁。 “小福,你回去就回去,你媳妇这都几个月了,就别让她动弹了,在张家口还有医院呢!” 是的,小福媳妇怀孕了,月份还不是特别大,但是肚子特别大。 “先生,没事儿,她这是头一胎,心里没底,想回娘家住几天。” “那接你丈母娘到张家口来啊!人都是活的,非得让孕妇瞎跑什么啊?!” “没事儿吧?到快生的时候,我再把她送回来!”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话,付宁心里是真不踏实。 他还没见过这么胖的孕妇呢! “你们俩都得少吃多动,这太胖了不好。” “我知道,我嫂子说了,孩子要是太大了,将来不好生,可是她饿啊,咱们又不是吃不起饭,也不是多吃,总得吃饱吧。” “那就多动弹动弹吧。” 付宁也劝不动他,看着他媳妇费劲的挪到驴车上,那车架子都嘎吱一声儿。 为了在宣化和张家口之间往来方便,小福特意买了辆驴车,跟在付宁他们后面,小两口有说有笑的。 等到了赵家庄,苗诚还没到,付宁就收拾收拾院子先住下。 自打他一进村,村民们可以说是奔走相告,拿着东西过来看他的人是络绎不绝。 付宁连着两年给村里送种子粮,真的是救了不少人的命,他们都念着他的好儿。 这一天什么都没干,他就是跟人打招呼,嘴都说冒烟了。 “付哥,您这人缘儿可是真好啊!”来福看着一地的东西,嘴里感叹着。 看看,这一地的吃的、用的,还有两只绑着翅膀的母鸡,送的人还不好意思,说是老母鸡都没了,这是去年刚养的,炖鸡汤还不香呢,让先生凑合凑合。 “这跟人打交道跟照镜子一样,你多对着他笑,他才能对着你笑呢。” 付宁把那些东西往里屋放了放,指着那两只鸡说:“它们俩就别宰了,拿到咱们那边去,大娘、大嫂们肯定抢着养。” 正说着话,又有人来了。 来福打开院门,进来的是个中年男人,手里领着个小孩儿。 一进门,付宁还没说话,那人就把孩子推到前头来了,“狗儿,给你付爷爷磕头!” 那孩子也听话,跪在那儿“邦邦邦”三个头磕得地上的砖都哆嗦。 “诶呦、诶呦,快起来!这孩子这实诚,再磕晕了!” 付宁一手去扶孩子,一手拉着来人,“大力哥,跟我还这么客气?” 大力笑呵呵的就着他的手坐在椅子上,点着那孩子,“他给你磕头,你踏踏实实受着,应该的!没有你那年偷偷儿给的一斤白糖,他就没了!” 把孩子圈在怀里,大力把一个篮子放到桌子上,“估摸着你们也没空儿做饭,我让他奶奶给你们烙了点儿饼,蒸了点儿咸菜,赶紧吃吧。” 揭开白布,露出了里面一沓子黄澄澄的饼,还有一小盆儿裹着油的咸菜丝。 “嘿,这可是好东西!” 付宁赶紧让来福他们拿了碗筷来,撕了半张饼,把咸菜丝往里一卷。 大力又从篮子底下抓出来一把葱芽递过来,让他一块儿卷在饼里。 付宁看着那葱,“哥,这葱刚出地皮儿吧?这就给刨了?” “你活了这村里多少人命啊?一把小葱我还舍不得?!” 看着付宁两只手捧着那饼卷,一口一口吃得香,大力才放了心。 他知道付宁是城里的先生,这饼是他们家最拿得出手的吃食了,但是也没有那么多白面,是掺了一半儿棒子面的。 看他们都爱吃,都不嫌弃,他心里就踏实了。 “付宁啊,你猜猜这孩子大名儿叫什么?” 付宁看着孩子摇了摇脑袋,这他上哪儿猜去啊? “赵记糖。” “继堂?” “记着你那白糖,记糖!” 一听这个名儿,付宁差点儿呛着,“大力哥,有你这么给孩子起名儿的吗?” “怎么了?得让他记着,自己这条命是怎么保住的,得让他记着你的恩!” 大力媳妇这饼烙得是真好,那咸菜里也舍得搁油,一会儿的工夫就都吃光了。 付宁让来福拿了开水倒在菜盆里,把底下那点儿油化开了,一人一口都给喝了。 大力看着天都黑了,赶紧收拾了篮子,领着小孙子回家,让付宁他们好歇着。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上门了。 “栓柱哥、锁柱哥,你们怎么黑了天来了,这一路上可不好走。” 三爷爷这两个儿子都是不善言谈的,只是憨笑着说,“我爹让我们避着点儿人过来,让你晚上没事儿下去一趟,他想跟你说说话。” 一听这话,付宁心里就觉得不好。 等到了三爷爷家,看着半靠在炕上的老人,他止不住的想掉眼泪。 “三爷爷,您这是……?” “老了,拖累人了。”三爷爷说话底气都不足了。 把别人打发出去,就留下了付宁和他的两个儿子,老头儿看着给他装烟袋的付宁问了一句,“这两年你都没过来,找到别的地方了吧?” “嗯,也是一条山沟儿,现在还没垫出多少地来呢。” “那……缺人手不?” 付宁把烟袋递给三爷爷,划了根火柴给他点着了,“缺啊,那边儿现在三十来人,就没有几个壮劳力。” 三爷爷得了他的话,却又不接话茬儿了,屋里人都沉默了。 付宁在心里翻了几个个儿,就咂摸出味儿来了。 “三爷爷,上我那儿看看去吧,也是落脚的好地方。” “唉,我张不开嘴啊,你的眼光还能次了?我就是想着,等你不在这里落脚了,或者是这儿活不下去了,让栓柱、锁柱有个去处。” 付宁佩服三爷爷的这份敏感,还有他的眼光长远。 “过两天我就过去,您让他们跟着我看看去吧,咱们这儿要有什么变故,他们就直接去。” “我这把老骨头挪不了地方了,就盼着你们好好儿的。” 看着三爷爷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付宁心里酸酸的,人呐,几十年弹指一挥间,熟识的老人都慢慢凋零了。 摸着黑回到山神庙,付宁半宿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头一个上门的是赵青山。 看见他那笑呵呵的脸,付宁脑瓜子嗡嗡的,总觉得他没好事儿。 第470章 豆腐脑 还没等付宁跟他打招呼,赵青山先掏出两把糖放在桌子上。 “付先生,怀礼去年成亲了,这喜糖您可得尝尝。” “诶呦,那可得恭喜您了!”付宁虚虚的拱手,给他道贺。 赵青山笑着坐在一边儿,跟付宁说着这门亲事。 那女方家也不是北平本地的,在赵怀礼上班的学校附近开了个烧饼铺,给学校食堂送烧饼。 那女孩子长得漂亮,有的时候帮家里送货,赵怀礼遇见了就搭把手帮帮忙,这么的就有了联系了。 “那这回您可就踏实了,小儿子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是,儿子这辈儿算是大事了了,可还有孙子呢,人呐,这辈子就是还子孙债来了!” “锦生不是挺有出息的?现在还考试呢?” 赵青山摆了摆手,“不是那块料,不费那个劲了。” 他掰着手指头跟付宁分析,家里就这点儿地,要说吃饭还能行,供个大学生可就太费劲了。 赵怀礼当初考的是师范,不光免学费,吃饭还有补助,四年学上下来,没花几个钱。 可是锦生没他小叔那两下子,考不上师范,考别的大学,哪么是个预科呢,一年少少的也得三、四十块钱,可是供不起。 在城里待久了,那孩子还不愿意回来了。 没办法,就让他小叔找人,在他们学校给锦生安排了个临时的工作。 就是打扫打扫校舍,干点儿零活儿,工资也低,一个月不到四块钱。 本来呢,叔侄两个一块儿住,日子也还凑合,可是赵怀礼一结婚,这就不好办了。 租的房子住不开,就算赵怀礼现在转了正,一个月能挣十块钱了,但要是多租一间房,日子就紧巴了。 可要是让锦生自己出去住呢,他又挣不出来吃饭钱。 付宁耐着性子,听着赵青山坐在这儿嘚啵嘚啵半天,总算是把正文等来了。 “所以啊,我就想着,付先生在咱们这儿也住了十几、二十年了,也是乡里乡亲的,您伸伸小手指头,都比我们跑断腿有用。” 他又磨叽了半天,付宁才听明白他的话外之意。 赵青山是想着,要么付宁能给锦生找一个工资高点儿的差事,要么能让锦生住到他家,省下一个月一块多的房租。 听见他这个想法,付宁差点儿气乐了,还惦记他那房子呐?!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上回你儿子用我的房子撑面子,把我连累到大狱去了,要不是命大,哥们儿就折里头了。 现在还提这个房子,是为了孙子,不是,真拿我当冤大头啊?! 他一撇嘴,刚要把这话锛儿回去,又有人进院了,还高声跟赵青山打招呼。 “叔,来得挺早啊!吃点儿不?” 付宁抬眼一瞅,是三虎来了。 他一手提着个篮子,另一只手提着个草绳结的兜子,里头放着个大瓦盆。 走近了一看,是一盆雪白的豆腐脑,上头浇着卤子,还撒了点儿韭菜末。 三虎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搁,又问赵青山“吃点儿不?” 青山大叔也坐不住了,又客套了两句,起身就走了。 三虎掀开篮子上蒙的白布,里头是两样面发了炸的油香,“拿碗,吃饭。” 他盛了豆腐脑递给付宁,“尝尝,凤英这卤不是本地做法,你肯定没吃过。” 付宁溜着边儿吸溜了一口,还真是香,能吃出来是素卤,可一点儿不寡淡。 他这儿吃着,三虎站在门边儿上张望了两眼,小声儿跟他说:“青山叔跟你说什么,你都别应,他跟前几年可是不一样了!” 付宁腾不出来嘴,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哪儿不一样了? 三虎就坐在赵青山刚才坐过的那个地方,给他絮叨絮叨这几年赵家庄的事儿。 总体来说,就是赵青山趁着闹灾那两年,压价买村里人的地,主要是那几户外姓人家。 去年总算不是那么旱了,可河里水也不满,他抢着浇地,把人家挖好的沟给断了。 就都是这种半大不小的事儿,弄得村里人都在背后说他,说是上了年纪,人都抠搜起来了,占便宜没够! 还有的说,他再这么折腾,都快成了里头那个山窝棚村的村长了,什么都得自己合适了算,早晚也得让人挂房梁上! 等付宁把早饭吃完了,三虎还是磨磨唧唧的不走,一看就是有话要说,又张不开嘴。 “三虎哥,有话直说吧,一会儿你再给自己憋坏了。” “嗯,我就是想问问,你还在我们村待多长时间?不在这儿,你去哪儿?” 付宁上上下下打量三虎好几个来回,直把他看得心虚了,局促得手脚都没地方搁。 “三虎哥,这可不像是你能问出来的话。” 听他这么一说,三虎立马不端着架子了,“我就说,我不是干这个的人,凤英非得让我来! 她说,你这两年没在咱们这儿种玉米,必然是找到新地方了,就冲着青山叔那鬼附身了似的瞎折腾,早晚得把你折腾走。 她说,我们想跟着你走,你要是有富余的地,我们就租了种,反正能跟你走就行!” 付宁真心觉得三虎的这个媳妇真是娶着了,许是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比村里的人敢想敢干。 原来三虎就是做豆腐、卖豆腐,自从凤英进了他家的门,就跟着他赶集,摊儿上就多了豆浆、豆腐脑、豆皮,甚至豆渣都能找到买家。 要不是她攒起了这么多家当,大旱三年没那么好过的。 明人不说暗话,付宁直接告诉三虎,他是找了个地方,但是现在啥都没有呢。 他是觉得三虎守家在地的,也没什么理由抛家舍业跟着他跑吧? 让他回去跟他媳妇再商量商量。 这一天两顿有人送饭的日子过了两天,苗诚从北平过来了。 付宁把计划又跟他对了一下,没有什么疏漏,他就带着来福他们去拾福峪了。 至于赵青山,付宁笑着给他出了个主意,让锦生搬出来自己住,他那个工资租房没问题,吃饭可以去叔叔家蹭,过两年就好了。 出了村子走了不到两里地,栓柱背着个小包袱站在路边等着他们。 他是替家里人趟道儿的。 第471章 赶大集 跟着付宁他们一路往南走了好几天,栓柱终于看见那条被付宁念叨了一路的山沟儿。 “行啊!这地儿行啊!也是一道活水,就是石头多、地少,得费劲垫土。” 来福他们都带着同袍给家里人捎的东西,在路过那几个院子的时候就停下了。 现在就是付宁和栓柱一块儿进了山沟儿。 看见那两间房子,栓柱拍了拍那墙,“这是你给自个儿盖的房子?这也太凑合了吧!这梁、这椽子上得也不对啊!” 他得了三爷爷盖房的真传,现在赵家庄再盖房的都找他们兄弟。 “我能盖起来就不错了,这还是比着三爷爷给我盖房时的样子,照葫芦画瓢来的呢,要不是有那些大爷大叔帮忙,房架子我都立不起来。” 本来栓柱是到了地方看看就回去的,见着付宁那房子,他自动把时间往后推了两天。 干什么?给付宁修房! 别说,他叮叮当当的一通儿折腾,又是搬梁,又是挪椽子,还拿着白灰抹墙。 趁这个时间脱了土坯,他还带着几个人给两间房子都盘了炕。 要不说专业的就是专业的。 他没鼓捣几天,这房子看着那就大不相同了。 付宁觉得配上点儿家具都能把老太监们接过来了。 来福他们等着栓柱把房子修好了,才带着他一块儿往回走,有当兵的跟着,他一路上能安全点儿。 要不就这个满地土匪的时候,平民百姓出远门跟撞大运似的。 他们来了又走,拾福峪里的气氛可就大不相同了。 拿到了捎回来的饷银,又给亲人们带上新做的衣服鞋袜,还有一些搁得住的干粮。 这些人是高兴又伤感,沉淀了两天情绪,生活的热情涨高了不少。 有几家都问付宁,他们能不能也到山沟里来盖房? 那当然可以,付宁本来的计划就是人都住到拾福峪里面来,外面的那几个院子只是做个警戒哨用。 不过是这群人里面的壮劳力都回了陕西,这个计划才搁置起来了,现在他们想自己盖房,他当然支持。 但是他也拿着规划图,告诉他们哪儿能盖房、哪儿不能,水道和规划中的田地是绝对不能占的。 苗义带着四个利赶着两辆大车是姗姗来迟,他们得去天津运粮食。 吴清他二大爷的面粉作坊开住了,就跟查理洋行说好了,他们低价从美国进口粮食,吴家出一点儿运费,就能成本价分一些。 他每次都给付宁留出一些来,一年差不多能攒个五千斤左右。 苗义从北平租了大车,到天津分批拉了粮食,再运到拾福峪来。 付宁捋着骡子的背,琢磨着他们也应该养两个大牲口了,以后这东西多了,光靠人可不行。 他让苗义把大家伙儿找过来,问有会看牲口的不? 还真有两个大爷干过这个。 有懂行的就好办了。 他让苗义带上钱赶着大车,带着几个人去趟蔚县。 不仅买两头大牲口回来,生活必需品也得添置,新盖的房子里连个板凳都没有呢。 这消息一传出来,家家都有人想去,他们是逃荒出来的,从榆林到绥远,从绥远到张家口,再到这里。 家当都快扔光了,身上的衣服补丁都打不住了,这回家里人又捎了钱回来,谁都想去蔚县添置点儿东西。 那也不能倾巢出动啊,小三十人呢! 最后决定一家出一个人跟着去,过两个月还去呢,到时候他们自己看着换不换人。 那家伙,出发那天跟过年似的。 被留下的人多少有点儿失望,大人还好说,可以下次去,孩子们可是哭过、闹过,但是没用。 付宁说了十四岁以下的孩子不能去,怕让人拐走了。 苗义带走了两个利,留下三利、四利给付宁帮忙。 拾福峪里现在已经垫好了四亩地,现在正是种地的时候。 去年种过黄豆的地方,今年种了土豆和玉米,都不是实验品种,是成熟的高产品种,现在这里还是尽快要实现粮食自给,要不付宁的钱包快支撑不住了。 他是跟实业部申请了实验补贴,但是批下来的数额太少了,还得拿一部分给农务司的人分一分,到了他手里只能说聊胜于无。 留下的那群孩子付宁都给他们找了活儿,在地里捡石头呢。 都还干得挺有劲儿,因为付宁给他们画饼了。 就那两只从赵家庄带过来的母鸡,现在装在一个大笼子里,就放在地头儿的树底下。 付大爷说了,他们活儿干得好,等鸡下了蛋,给他们打汤喝。 有鸡蛋汤的念想在前头,不能去蔚县玩儿的懊恼都少了不少。 过了几天,去蔚县的大部队就回来了,林林总总的物事足足拉了两大车。 几个院子里都人声鼎沸的,除了油盐酱醋,大都扯了新布,现在都互相在身上比着,嘴里还念叨着。 “这个花儿好看!” “这个色多配你!” “你这是哪家店买的?我下次也去!” 付宁忙着去看他们买回来的牲口,看见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这是大牲口?” 在他的手指底下是一头瘦弱的小牛犊子,还有一头站起来刚到他腰的小驴,走道儿都打晃。 “付先生,您别看它们俩现在不像样儿,但好好儿养养,明年就顶上事儿了!最主要的是,它们便宜啊!” 说话的是跟着买牲口的大爷,他说这牲口没毛病,就是弱了一点儿,有精料好好儿养两个月就养过来了。 不过是现在这世道,人活着费劲,哪儿有那么多精料喂牲口啊,所以就都便宜卖了。 用大爷的话说,跟白捡一样。 行,不就是喂粮食吗?现在还支撑得住。 这边儿热热闹闹的打算做顿好的,苗义悄悄碰了碰付宁,让他往门外看。 付宁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院子外头探头探脑的有好几个人。 给了苗义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带着四个小弟翻墙出去,把这些人围了起来,推推搡搡的进了院子。 一看见付宁他们都乍着膀子看着自己,那几个人咕咚一下就趴在地上了。 “老爷们,我们不是坏人啊!老爷们,我们就是想要口饭吃!” 第472章 流民 “要饭要到山沟儿里来了?你自己说,自己信吗?” 付宁往他们跟前一蹲,拔出短刀来在半空中晃了几下。 身后的人也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随手抄起了武器,什么菜刀、扁担之类的,什么都没有的就找块儿石头,保证一下子就能让他们脑袋开花。 这些人都是逃过荒的,一路上人间百态看得多了,也不是没见过血。 这股子杀气一起来,地上这几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跪在最前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他看着付宁手里的刀,咽了口唾沫,又吸了口气,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 “大老爷!我们是逃难的!都是从东北过来的,活不下去了才进关的! 几天以前都是在蔚县要饭,听见您这儿几个人议论,说逃荒的时候也没想过这种好事儿,干活儿就能领粮食。 我们以前也是好人家的,不想一直要饭。 我们也能干活儿,求您收下我们吧!” 咣、咣,又是两个头磕在地上,他身后的人也跟着一通儿磕。 “停、停、停,别磕了,你们留不留,我自个儿说了可不算,得大家说了才行!” 付宁回身看着在拾福峪扎根了一年多的这些人,“大家伙儿怎么觉得的?咱们留不留?” 他这么说也是要看看这些人是个什么反应,人的品性就是在一件一件的突发事件里才能显现出来。 人是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的,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能留下他们,不能让他们抢了自己的差事。 可是又一想,这条山沟里多大地方呢?他们这些人累得要死要活的,也就刚整出那么点儿地来,多来几个干活儿的,有什么不好呢? 尾随他们从蔚县回来的这些人,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磕头不让了,就抱着孩子给这些先来的人说好话,低声下气的哀求。 很快就有人松口了,多来几个干活儿的,吃的又不是自家的粮食,何乐而不为呢? 渐渐的风向就变了,越来越多的人同意把他们留下来。 只要有一个说“留下吧”,立马就有人爬过去给他磕头,说下辈子做牛做马什么的。 等到多一半儿人说了可以让他们留下的话,付宁才点头。 “留下是留下,可你们也别期望太高,咱们这儿也是刚开荒,什么都没有,所有衣食住行,都得你们自己找去。” “行!没问题!只要您让我们落脚,我们什么都能干!” 领头儿的一个磕巴都不打,全都应承下来。 三利和四利带着他们进了山沟儿,付宁让他们在自己房子的山脚下找块儿地方,先搭个窝棚存身。 看着他们走得远远的了,付宁把原来那帮人拢了过来。 “大家伙儿可得长点儿心眼儿,这人咱们是留下了,可是更得加小心,万一他们有什么不好的举动,互相都通个气儿。” 付宁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人民战争,他自己又不是三头六臂,就只有一个脑子、一双眼睛,这些人都是信得过的,那就把大家发动起来。 “放心吧!”买牲口的大爷手里提溜着把锄头,“他们要是没安好心,我这一下子下去,管叫他们去见祖宗!” 付宁早就知道,这个地方将来会有更多的逃荒者到来,也会有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人是社会性动物,他们要生存就不可能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必然要跟外界接触,去换取自己生产不了的必需品。 那么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就还会发生。 这些人良莠难分、好坏参半,如何辨别?如何防范? 付宁琢磨着走回自己的新房子,把刚在隔壁躺下的苗义给叫起来了。 他让苗义明天启程回北平,跟小庙里那两位老太监说,这边儿的房子能住了,问问他们来不来? 要是老人家愿意来,就帮他们搬搬东西,要是他们不愿意来,也不要强求。 打发走了苗义,付宁又开始想还得盖房的事儿,如果三爷他们过来,那几个小一点儿的孩子估摸着也得过来,就这两间房肯定住不下啊! 再加上一直到处凑合的苗义他们五个,在山脚到半山腰这一段得盖不少房子呢。 付宁现在是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天天给自己找事儿,把脑子塞得满满的。 只要一空下来,他就想付闯,老瞎琢磨。 也不知道这哥们儿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伤?又在干些什么? 难道他那边的形势差得连发一封电报都不行了吗?! 哪怕有一个“安”字呢! 唉~~~ 愁死人了! 为了止住自己疯狂滋长的妄念,等苗义一走,付宁就拉着人开始盖房。 那几个东北的流民是两家子人,就在他们山脚底下找了块地方,打算先盖两间房。 付宁也问了先前那拨人,确定他们都不选那块地,才答应了这两家。 山谷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每天除了挖渠、垫土、种地,到处都是打土坯的。 谁都想赶紧住上自己的房子,不用跟别人合住。 当然也有例外,警卫排的家属里有一家,只有一个老婆婆跟自己儿媳妇带着个吃奶的娃娃,她们家就打算先在山外住。 这老的老、小的小,就一个年轻女人,她也确实盖不起房子来。 付宁拿着图,让她们也选了块地方,说是给留下了,等大家的房子都盖完了,一块儿帮他们家盖。 这样一来,山谷里就分成了三块儿聚居区。 警卫排的家属都在一块儿,占了阳坡。 逃荒的两家在沟边儿。 付宁他们都在半山腰。 说话间,这三个地名儿也叫叫开了。 过了差不多快二十天,苗义才回来,不仅把老太监接过来了,石头也跟着过来了。 看着他车上沉甸甸的箱子,付宁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二爷让我带过来的,说是先存着。” 石头憨憨一笑,凑在付宁耳朵边儿上,用气声儿说了两个字。 “机器。” 看来二哥也开始攒后手了。 付宁心里划过这个念头,招呼人把东西先抬到他房子里去。 刚想跟三爷说几句,远远的马蹄声急促而来,转瞬间就到了跟前。 一个人从马上滚下来,冲到付宁近前。 “先生,快回去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第473章 遭难 付宁一把把地上的人薅起来,是苗诚! “先生,赵家庄遭土匪了!” “人呢?人没事儿吧?” “就是人有事儿啊!先生,您回去看看吧!” 付宁听见他这颤抖的声音,心里咯噔一下。 “三爷,我得去趟宣化,也不能给您接风了!房子在半山腰上,苗义他们都知道,让他们给您收拾收拾。” 说着,他把拾福峪的人都叫了过来,最近肯定还得去蔚县,他得再强调强调安全问题。 而且他得把老太监们的定位点明白了。 “各位,这两位老人家是我特意从北平请过来坐镇的,如果还有人想进咱们这里,留不留、怎么留,他们说了算。 别想着等我回来就怎么怎么样,我回来,这事儿也是听他们的!” 他转过身又跟三爷说:“您二位的房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家具也是齐的,但孩子们住的地方,刚开始盖,您让他们先住我那边儿吧。 总之,一切都托付给您们了!” 都来不及跟石头说一声儿,付宁骑了匹从大车上卸下来的马,也没有马鞍,就这么光板骑上去了。 急急的跟着苗诚又往宣化赶。 赵家庄这次遭的土匪不是上次那种,有把独撅子就觉得不来呆不来呆的。 这回有溃兵! 快马长枪,寻常的村子一个来回就杀穿了。 原来村里有过两杆枪,还是上次遭了土匪之后,付宁帮忙找的。 可是这么多年都没事儿,赵青山早就把东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平时别说操练,都不带拿出来见见真风的,这回着急用,一看,都锈成铁疙瘩了。 就是好的,谁都没练过,放枪的手都是哆嗦的,一声儿响了之后,子弹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这帮人顺着河沟从下游往上游扫,后头跟着一帮抢东西的手下,烧杀抢掠一条龙。 不同于本地土匪绑票勒索,他们不要活物,只要浮财。 而且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不怕死人,心黑手狠。 他们的试验田自然是没得了好儿,但损失最大的是人。 苗诚顾不上多说,两个人快马返回宣化。 一拐进这条山沟,付宁眼前就是白花花的一片。 到处是纸幡、纸钱,到处是带着孝的人。 他们放慢脚步一进赵家庄,几乎是家家挂白,谁见了他都要哭几声。 付宁先奔山神庙,一进院就看见小福傻愣愣的坐在房檐底下,仰头看着天出神。 “小福,你怎么了?伤着了?” 听见他的声音,小福的眼睛开始慢慢聚焦,好像是一点儿一点儿的才把眼前的人看清楚。 “哥!哥!”他抱着付宁的胳膊喊了两声,眼泪像突然决堤的水一样喷涌而出。 “哥,我媳妇、孩子都没了!没了!我的家没了!” 刚才看见他这个样子,付宁心里就有猜测了,听见他这么说,眼前又浮现出他们从张家口回来时的情景,有说有笑的小两口,多好啊! 付宁蹲下身子,抱着小福的肩膀,让他痛痛快快的哭吧。 小福嚎啕大哭了一阵子,开始跟付宁说过土匪的事儿。 那个时候,他媳妇不在他们自己家,是回到西湾娘家去了。 他丈母娘看见自己女儿这个体型就皱了眉头,说是让她回家住一阵儿,得调理调理,这样下去可不行,生的时候要遭大罪的。 他就把媳妇放在了娘家,自己白天在山神庙干活儿,隔一天去一趟西湾。 这天他在半山坡上干活儿,远远看见下游腾起了黑烟,心知不好,撒腿就往山下跑。 跑到一半儿听见了马蹄声响,四下一看,没什么可躲藏的地方,就翻到河沟里去了。 先是马队过去,啪啪的枪响跟放鞭炮似的,后面还有不少人跟着跑,嘴里不是嗷呜怪叫,就是骂骂咧咧。 他蹲在沟沿儿底下,大气都不敢出。 等着这帮人过去了,他探了头出来,看见确实没有人了,撒腿就往西湾跑。 一到他丈母娘家,满院子的人都在哭,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来。 说是他老丈人没了,大舅子一家就剩了个八岁的孩子。 这些他都顾不上,他就想知道自己媳妇呢?! 他们指了指那屋子,说她当时跟着人到河边去挖菜,躲过了第一波。 可是第二波抢东西的发现她们了,为了她耳朵上的坠子,打了她好几个耳刮子,还把耳朵给拽豁了。 小福媳妇本来怀孕刚七个多月,这回又是挨打,又是受惊,早产了。 要命的是,孩子太大,生不下来! 小福刚说,那我套车去,我们回张家口!那儿有医院! 屋里突然悲声大放,他丈母娘跌跌撞撞的从里面出来,拉着他哭,说是他媳妇没了。 “哥!没了!他们两个都没了!我都没见着孩子的面儿,就没了!” 在这样的悲痛之前,语言是苍白的,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 付宁什么都不说,就是给小福捋着后背让他哭,哭到人都失声了的时候,一个手刀砍在他后脑勺上。 等小福软倒了,他让苗诚帮忙,两个人把人抬到炕上,先让他 平静一下子吧。 轻手轻脚的出了门,付宁看着自己的试验田里东倒西歪的玉米,“这是他们干的?” “嗯,咱们院儿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他们就掰了不少的青棒子走。” “真成雁过拔毛了!村里怎么样?” “死了好多人,我看小福那个样子不对,赶紧就去找你了,具体的都没去问呢。” “熬点儿米汤,一会儿他醒了,灌也给他灌下去!我去村里看看。” 付宁进了村就先奔三爷爷家,看见门口挂的纸钱,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穿着重孝的栓柱看见他就紧紧抿着嘴,往他跟前一跪,一条白布带子双手捧过头顶。 “给您报丧了,我爹没了!” 付宁跟他面对面跪下,也用双手把孝带接过来,栓柱磕了个头站起来。 付宁站起来把孝带扎在腰间,这才开口说话,“三爷爷是怎么个事儿?” “本来那两天,他就不大好,结果赶上这个事儿,进来抢东西的人给了他两下,受了惊吓就发起烧来了,撑了几天……没撑住!” 栓柱说着说着,就开始哭了,扭过头去抹眼泪。 付宁也跟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抽了香到三爷爷灵前去磕头。 还没站起身,就听见门外有人呼喊。 “付先生回来了?付先生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我做主? 我能做得了什么主? 第474章 劫后余生的人们 都不用听声音,就听这个内容,付宁都知道是谁。 “青山叔,您这说得我好像当了大总统了似的,我一个种地的能做什么主?!” 赵青山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脸的青青紫紫,脑袋上还裹着布条子。 他手里拄着根拐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付先生,您是官面儿上的人,说话比我们可是管用多了,上次不也是您直接拉了队伍来,把土匪都给宰了。 自那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土匪敢上咱们这条沟儿来!这回还得您伸手了!” 付宁深知这样的顺杆爬有多难对付,干脆站在院子里,大声儿说话,让来来往往的人都听见。 “青山叔,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初北平还是京城呢,上头的大总统和总理还不是南边的人呢。 现在,人家一个电报,我就得晃荡好几天的火车,巴巴的跑过去,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这能一样吗?” 赵青山被他这么一堵,下面的话就没接上来。 付宁看他还是想张嘴,又把话头儿截住了。 “您也别老说我是什么官面儿的人,县官还不如现管呢!我一个种地的小职员,插手地方上剿匪的事儿,您觉得有人搭理我吗? 您又说上回,上回是运气好,正好儿有个当兵的朋友路过,我借了人家的兵,狐假虎威了一回,现在可是没地方借兵去!” 开玩笑呢! 整个儿察哈尔都是厉兵秣马,紧盯着热河的动向,这个时候别说让刘俊生亲自过来,就是动他两个亲兵,让人逮住了都得军法从事! 赵青山被堵了嘴,半天没想出词儿来,最后只能在门口捂着脸哭几声,“难道我们这么多人白死了?” 对于村里人的死伤,付宁心里也是悲痛的,走了这一圈儿,很多跟他熟识的人都不在了。 可是让他解决土匪的问题,就有点儿强人所难了,他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不种玉米了。 打发走了赵青山,他又跟栓柱说了几句话,全了灵前的礼,就出了三爷爷家的门。 拐了两个弯儿,付宁站在了三虎家的门口儿,他们家也是村里少有的几家没挂纸钱的。 敲了敲院门,付宁抬腿就进去了,“三虎哥,在家吗?” 挨着院门的小南房都烧了一半儿了,黑黢黢的,还能闻到烟味儿。 三虎正坐在北房的房檐底下,用大笸箩捡黄豆,一看是他,赶紧站了起来。 “在呢,快进来!凤英,沏茶!” 把付宁迎进屋里,又端了盘儿火樱桃过来,那小果子就指甲盖儿大,鲜红鲜红的。 “三虎哥,家里都好?”付宁还没坐稳,就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两个孩子有点儿伤,不重!算是祖宗保佑了!” 正说着,凤英端着茶盘推着两个小伙子进了屋,“这回真是命大!你们俩赶紧给你叔行个礼!” 付宁看着那比自己高半头的大小伙子,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你这大小子今年十八了吧?那小的呢?” “嗯,整十八,那个小,才十三。” 两个孩子见了礼就出去了,凤英拎着茶壶给付宁倒水,说着他们家的好运气。 出事儿那天正好儿是一个离着远些的镇子上有大集,他们夫妻两个半夜就起来忙活,天不亮就走了。 那哥儿俩也下地锄草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所以第一波过马队的时候,都没有损伤。 等到抢东西的到了,他们俩还没跑到家呢,就赶上了个尾巴。 老大还算是明白,知道舍财不舍命,把嗷嗷叫的弟弟一脚给踹沟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俩才往家跑,还是心急了,跟几个落在后头捡漏儿的土匪打了个照面。 这不,一人挨了一下,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 不过比起村里其他人家,已经是很好了,至少性命无碍啊! “这俩愣头青,看他们这回长记性不!” “家里损失大吗?” 凤英看了看门口,压低了声音跟付宁说:“跟兄弟我们也没什么可瞒着的,表面儿上的东西肯定是没了,大头儿我藏着呢。” 行,这个凤英嫂子真是个厉害人物。 看他们家没什么事儿,付宁就要走,他还想去大力家看一眼。 “付兄弟一会儿过来吃饭吧!都是现成的。” 付宁摆了摆手,他得回去,小福那个样子让人放不下心去,还是得守上两天。 大力家也没死人,但是房子基本上都烧光了。 付宁进去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正拿着烧断的椽子和碎砖瓦在院子里搭棚子呢。 “大力哥,您家没事儿吧?” 大力本来愁眉苦脸的搂着小孙子站在一边儿,看见付宁进来了,才勉强挤出个笑脸来。 “没事儿,就是房子没了!在这村里,我们家算是不错的了,至少人还齐整啊。” 那天他们爷儿仨下地了,他媳妇带着两个儿媳妇跟着三虎他们赶集去了,家里编了点儿筐,拿到集上看看能不能换点儿钱。 家里就是老大家的赵记糖带着老二家的女孩,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土匪一进村,这两个孩子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他们三个老爷们儿从地里跑回来,先是忙着救火,等房子都烧得差不多了,再找孩子,都没影儿了! 可是给他们吓坏了,满村里也是乱哄哄的,找都不好找,等着奶奶她们一回来,更是急得要死。 结果两个孩子从东湾走回来了。 说是赵记糖看事情不好,抱着妹妹下了河了,一个站不稳被河水冲到下游去了,要不是被一棵倒了的枯树截住,今儿个就是没土匪也够呛了。 可是孩子回来了!全须全尾回来了! 搁在平时肯定得臭揍一顿,这回都顾不上了,全都抱着心肝儿的一通儿喊,心里直念佛。 大力嘴里叼着烟袋,摸着孙子的脑袋跟付宁说:“自打这孩子吃了你的白糖活过来了,我就觉得他沾了你的好命了,才能在这大灾大难里捡条命。” 第475章 登记处 他们两家没大事就好,付宁跟别的人家就没有这么熟了,看着出来的工夫不短了,他也该回去了。 山神庙的院子里,小福已经醒过来了,木呆呆的在炕上坐着,旁边放着半碗米汤。 苗诚坐在一边儿陪着他,想劝劝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付宁站在门口儿想了一下,扬声对苗诚说:“你歇着去吧,明天我们去趟张家口,试验场的损失得报上去,顺便看看形势,遭了土匪的肯定不是咱们一个地方。” 苗诚出去了,付宁拍了拍小福的肩膀,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就径直走到里屋,开始写报告了。 这样的事,别人劝有什么用呢? 除了让时间冲淡一切,没有别的办法。 总不能鼓捣这个就会种地的年轻人,追着土匪喊打喊杀去吧? 那不成送死了? 写着写着,外间传出了小福低低的抽泣声,付宁就当自己没听见,哭吧,总比憋着强。 现在的张家口依然是热闹而繁华的,但在人们日常的笑脸底下,遮不住的是隐隐的焦虑和迷茫。 都知道东北在打仗,听着好像挺远,但是战线推到热河,好像又很近。 做生意的人在权衡存货的多少,行脚的估量着路途上的安危,种地的都在求老天保佑,至少让他们把这眼看要长成的粮食收回家去。 察哈尔实业厅收到了付宁的损失报告,还安慰了他几句,说是近一年省里的匪患是愈演愈烈,一定要注意安全。 还说省政府设了个登记处,统计被土匪侵扰的地方和直接损失,付宁也可以去登个记,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补偿呢? 付宁顺着他说的路线找登记处去了,苗诚扶着小福在他后头跟着。 越往这边儿走人越多,不光是登记的人多,看热闹的人也不少,周围的茶馆、酒肆更是坐满了人。 看着又一拨人哭哭啼啼来报官,下面就是一片议论声,还把这一拨跟上一拨的比一比,看看哪个更惨。 付宁踩着这闹哄哄的声音进了登记处的院子,几间厢房门口都排着人,就径直奔上房去了。 “诶,你干什么的?怎么乱闯啊?”一个小职员急匆匆的过来拦住了他们。 “实业厅的,过来报个损失,你们这儿是归那个厅管?” “我们是几个部门抽人凑的,也没说具体归谁管。” 屋里有人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出来看了一眼,“诶,付先生?您那儿也碰上土匪了?!” 付宁循着声音一回头儿,这人好眼熟! 那人看着他一笑,“您忘了,那年的灭门案……?” 啊~~~ 想起来了! 这不是察哈尔警察厅那个顶了黄琛位置的侦缉处长吗? 叫什么来着?贺……什么? “哎呀,贺处长!您也抽到这儿来了?” 名儿想不起来就算了,招呼得先打,要不就显得怠慢人家了。 “慎之荣幸啊!先生还记着我呢!快,屋里来,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了!” 怎么这么热情?我跟你很熟吗? 那次搜查的时候,你可是把我当罪犯审了不短的工夫呢。 付宁心里吐槽,行动上可是一点儿迟滞都没有。 苗诚跟小福也在屋里找了个角落坐下,听着他们两个说话。 “贺处长不是破案的警察吗?怎么干上这个了?” “嗐,咱们不过是个小吏,上官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是,也是临时的,警察厅那边也是天天找我。” 这个登记处是省政府设立的,为的是统计一下各地匪患的情况,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现在察哈尔的宋主席当初在陕西剿匪也是出了名儿的。 他剿匪就一个字:杀! 杀的人头滚滚,杀的那些土匪心胆俱裂,连着拔了几方盘踞多年的土匪势力,成效显着。 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在察哈尔复制? 贺慎之摇了摇头,“够呛!现在时局不稳,他也不敢这么大动作的调动军队。 而且现在登记的土匪,从哪儿来的都有,有山西的、绥远的、热河的,都没有固定落脚的地方,一阵风一样,袭扰完了就跑了,没辙!” 这确实不好办,他们要是有山寨,还能有个进攻的目标,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地方堵他们去。 而且周围这几个省都不是一方势力,热河在东北军手里,河北是南京政府的,山西自成一方势力,而察哈尔血缘上属于西北军。 这土匪可以到处瞎跑,军队可不行,别说贸然进入对方防区会不会被误会了。 你就是提前知会了,人家都会怀疑你会不会要来一出假途灭虢。 “所以啊,您也别抱太大希望。” 贺慎之把沏好的茶水端到付宁跟前,“我还得为上次的事儿给您道个歉呢,兄弟那时不知道黄处长是军方的人,言语上多有冒犯,您海涵!” “哪里,哪里,您那也是公干,那案子有结果了吗?” 付宁双手接过茶杯,顺着他的话茬儿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结案了!就是先前他们想要吃绝户的那家的老太太干的,卷宗都复核封存了。” 二香她婆婆? “不是传说那老太太先上吊了吗?” “假死脱身!后来把这三户灭了门,她也就生无可恋,再次投缳自尽了!” “哦~~~”付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二香她婆婆要是有这么大本事,也不至于让同族的人吃了绝户。 这一看就是贺慎之强行结案,管他合不合理,管他真凶是谁,我只要结案率! 这跟付宁也没什么关系,感叹一句也就完了。 但是贺慎之话锋一转,又回到黄琛身上了,“不过,我前几天在街上看见黄处长了,他一身军装来去匆匆,不知道现在哪里高就啊?” 这就来了不是?我说他怎么这么客气呢?合着是等着套我话呢? “我本来跟他也不是太熟,但是在南京开会也见过两回。” 难分敌友的两个人打了会子太极,办事的拿着表进来,说是给付宁登记好了。 “那就不耽误贺处长的公事了,我们先回去了,后续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您告诉实业厅就行。” 贺慎之半天也没从付宁这儿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但脸上的笑容依然那么真诚。 “您放心,肯定会的,不过补偿什么的肯定是够呛,现在经费紧张。”他趴在付宁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都备战呢!” 出了登记处,看了看还是愣磕磕的小福,付宁跟苗诚说:“你认识他哥哥家不?咱们过去看看。” 第476章 大福 苗诚知道,他跟着付闯到张家口来的时候去过。_0.0-小¨税!王. ¨免·废^粤?读′ 等到了门口,付宁发现这院子可是够大的,是个三进院。 门口的石狮子比他矮不了多少,衬着那两开的门扇都显得小。 进去通禀的人半天才出来,也只是说请二爷进去。 付宁和苗诚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搀起小福进了院子,在一个丫头的指引下往后院走。 正是夏天时节,院子两边摆了不少的花,后院中间一个大水池子里,荷花的花苞都长出了水面。 正房门口儿站着个俏丽的丫头,一见他们过来了,把帘子高高的撩起来,还对着里头说了一句,“二爷到了!” 付宁心想,这都什么词儿啊?不知道的,我还以为自己跑到《红楼梦》里了呢! 屋里很是宽敞,一个有些微胖的女人坐在桌子边儿上,动也不动的说了一句,“二弟来了?” 旁边是架屏风,就听见“啪嗒”一声,有个人趿拉着鞋出来,“怎么了?这么失魂落魄的?” 多年没见过的大福,看见他们三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冲了过来,“先生,您怎么来了?”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付宁勾着嘴角笑了笑,也伸出手去跟他紧紧握了一下。 “试验场遭了土匪,我去实业厅交了个报告,最主要的是小福……” 大福又看了自己弟弟一眼,连声叫着底下人,让他们赶紧带着小福下去洗漱。′看_书~君^ `更.辛,罪+全. 他媳妇早就站起来了,不住声儿的安排着茶水、果子,还把付宁让到上首坐下。 听见赵家庄的惨事,夫妻两个跟着“诶呀、诶呀”的感叹,但你细看,那眼睛里并没有多少的在意。 付宁也看出来了,把小福的事儿说了说也就不扯旁人了。 大福没想到弟弟遭了这样大的打击,摇着头、捶着胸口说:“年初的时候,我就跟他说,那荒郊野岭的,你自己回去就算了,你媳妇有身子了,就留在我这儿,他不听啊!” 谁也没长前后眼,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首都都迁南京去了,先生还在部里供职,还是转到咱们地方了?” “还跟原来一样,我在实业部的编制,人在宣化干活儿。” “安大人还好?以前我们年年还去他家拜年,这回离得远了,也就只能给寄些家乡物产了。” 刚说完,他突然把话头儿打住了,急急的问付宁:“先生,我现在可是垦务总局的科长了,怎么样?我就说我能干出来吧!” “嗯,长大了!”付宁看着他的上唇都蓄起了八字小黑胡,本来伸出去想胡撸胡撸他脑袋的手,半路拐了弯儿,拍了拍他肩膀。*0-0?小~税!网~ ¢更¨薪_嶵`全^ 小福洗干净头脸,又被人扶着送了回来,大福两口子拉着他,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掉眼泪。 三个人哭一阵儿,说一阵儿,再哭一阵儿。 等到情绪都宣泄得差不多了,大福擦了擦眼泪,拍着弟弟的后背说:“事儿己经这样了,就别再把自己的身子骨拖垮了,你得好好儿的! 媳妇没了,咱们可以再娶!孩子没了,咱们再生就是了!” 他看了看天色,“该吃晌午饭了,先生,在我这儿吃饭吧,吃了饭也住两天,咱们也好多年没有好好儿聊聊了。” “饭,我肯定得吃!住就免了。”付宁抬手止住了大福劝他的话。 “地里让土匪糟蹋得不成样儿了,我们俩还得回去收拾,很多数据得重算,要不今年的数儿就用不了了。” 大福又挽留了几句,看付宁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劝了。 对着自己媳妇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出去张罗了,他才跟付宁接着说话。 “安大人在部里还顺利吗?” “他挺好的,他们家本来就在江南,族里人也多在那边做官,互相能帮衬,比他在北平单打独斗的时候强多了。” 付宁看了看小福,又把话题拽回来了,“小福现在这个样子,在乡下待着我不放心,但是我一时半刻的也不回北平,想着你这儿要是方便,就把他撂下。 他得看看大夫,吃点儿药,你们亲兄弟之间说话也方便。 等到明年再看看,他要是缓过来了想回赵家庄,就回去干活儿,要是看不得那伤心地,你看着在张家口给他安排安排吧。” “行!”大福一口就答应了,自己的亲兄弟,这没什么可说的。 一会儿工夫饭就准备好了,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蒸丸子、扣肉、炖鸡、肘子…… 全是硬菜啊。 付宁象征性的端了酒杯,苗诚没喝酒,大福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干,劝酒的话一套一套的,一看就是酒桌上的老手了。 “你现在不用出去了?就在这城里坐班了?” “先生,咱是科长了,手底下好几个小队呢,轮不着出去风吹日晒了!” 大福得意的又干了一杯,“您看着,我再努力个五年,没准儿就是处长了! ”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越往上越不是你能力强就行的,守住现在的盘子也不容易。” 付宁默默的吃菜,偶尔的喝酒,一顿饭净听着大福拍胸脯了。 等着酒足饭饱了,他就带着苗诚告辞了。 大福两口子一首把他们送到了胡同口,看着他们走远了才回去。 苗诚回头看了一眼,确定人都走远了,才在付宁耳朵边儿上嘟囔了一句,“年年去安大人家拜年,也不到咱们家看一眼。” “上眼药儿呢?”付宁抬手搭在他肩膀上,人一放松就觉得这顿饭吃多了,人都懒洋洋的了。 “也不是。”苗诚看了付宁一眼,“就是觉得别扭,上次跟五爷过来,没说两句话,不觉得,今天怎么听着怎么别扭。” “正常,人可不是一成不变的。” 付宁一边儿走一边儿开解他,苗诚跟大福在一块儿干了好几年的农活儿,那个时候他们的差距不太大。 但是大福出来这么多年了,接触的人、事、物都不一样,他自然也得顺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而且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更得在这些新东西里迅速的抓住有利于自己的点,发挥长处往上爬,变化就会更大。 “你跟苗义一首在一块儿,所以显不出变化,但是你现在跟三爷他们在一块儿,是不是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看着苗诚自己琢磨上了,付宁也回头看了一眼。 甭管当初是怎么深厚的情谊,多年不见,不再面对共同的生活环境,共同语言就会越来越少,关系也就慢慢淡了。 朋友如此,亲戚也一样。 心理上会有想要亲近的疏离感,但热热闹闹的忆往昔之后,就是让人有些尴尬的无话可说。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第477章 回来了 不过苗诚说大福别扭,付宁也觉得,只是没有说出来。¢1/3/x′i`a/o?s/h\u?o`..c?o!m* 出来在大街上走了这么几步,他回过味儿来了。 大福是在学连安! 从家里的摆设,到他日常的状态,甚至说话的腔调,他都在自觉不自觉的往连大爷身上靠。 但也就是皮毛上学了个皮毛,连安骨子里的劲儿他可没有。 但也没什么不好,他想混官场,这几个人里也就连安适合模仿,其他人……还是算了吧。 “先生,咱们现在干嘛去啊?” “找个住的地方呗,今天这个点儿了,咱们也走不了了啊。” “不去黄爷那儿看看?” “算了吧,一个是他也不一定还在这儿,再一个你没听那个贺处长说吗,见过他,他那儿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甭找那个麻烦。” 两个人在城里随便找了家客栈,胡乱对付了一宿。 等到再回到赵家庄的时候,村里的丧事都办得差不多了,人们都还是愁眉苦脸的,但是地还得种,房子还得盖。 人总得活着。 付宁和苗诚一块儿把地里被折断的玉米秧清出来,重新登记,重新做估算。~k?a¢n?s!h.u·h?o^u-.~c`o,m′ “要不你跟着我去拾福峪吧,这儿就你一个人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来人怎么办?” 苗诚却说:“我一个人更灵便,您放心吧,这波棒子眼看就长成了,咱们不留人,肯定让别人收了,那今年您的那些数儿不就没了?” 行吧,苗诚还算是机灵,身手也凑合,打不过应该跑是没问题。 付宁嘱咐了又嘱咐,才骑上他来时的那匹骡子,颠儿颠儿的回去。 拾福峪里可是比他走的时候又变了不少。 好多房子都盖得差不多了,三爷他们在半山腰又盖了两排房子,有的刚开始打地基。 山谷里随着人的到来,这条荒山沟也有了不同以往的动静。 有了人的交谈、孩子的嬉闹,有了小牛和小骡子,还有了鸡和……小猪崽? 看着那哼哼叫的小家伙儿,付宁觉得大概动物幼崽都是可爱的吧,这家伙长大了一副蠢像,小时候还挺灵活。 苗义远远的看见他,一路飞奔着就过来了。 “先生,那边儿没什么事儿吧?” “都差不多了,你们这边儿怎么样?三爷他们住得惯吗?” “这有什么住不惯的?”后头传来了三爷细细尖尖的声音。\零\点.墈/书* ¢已¢发~布\蕞+薪/璋·結\ “比宫里住得舒服多了,自在!” 他也不像是在北平城里那样长袍马褂的穿着,就是薄棉布的夏衫、裤子,弄了双草鞋随便踩着。 “您不嫌弃就好,这些天可还安宁?” 三爷领着他往家走,指着山上的地告诉他,哪些是这两天刚垫的,哪些沟是刚挖的,还有地里种的东西,长势都是什么样的。 一进院子,有两个中年妇女正在晾衣服,见着三爷笑呵呵的说:“您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您说。” “天热了,吃点儿水饭就行了。” “好嘞,我们一会儿就做。” 付宁记得这两个人,都是他走之前从蔚县来的那两家人里的。 三爷说是他们身无分文,就算有了房子能落脚,日常所需也得添置。 他就雇了这两个人给他们洗衣服、做饭,结些现钱给她们,也能买点儿油盐。 “你那个院子就是大利他们住,别人没让进去过,那个石头走的时候说,过些日子还来呢。” 付宁听着他们说着这些日子的事儿,也坐在桌子边儿上端了碗水饭,就着一盆盐杀了的小葱,喝了两碗。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大利他们都还没回来。 三间北房,西个孩子住在西面,把东面这间给他留着。 贴着墙边儿放着几口大箱子,付宁试着搬了搬,不行,搬不动。 他这屋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是有个小后门,推门出去是一堆乱石,那后面挡着的是他跟吴清发现的暗道。 等苗义回来,他们俩悄悄的把箱子通过暗道抬到了佛像后面的小平台。 日子又开始按部就班的流转起来。 等到过了中秋节,石头又来了,这回他不光带来了几个箱子,还跟付宁说,罗旭通过查理洋行卖了些旧零件,等到了岸也得存在这儿。 存吧。 这个付宁没意见,只是不知道罗旭为什么有些着急的样子。 等到快过年了,他本打算是带着两个老太监一起回北平的,谁知道他们俩不走了。 “三爷,这儿还是冷,您们跟着我回去吧,明年开春儿咱们再来。” “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可禁不起这么来回的颠,再说了,我们俩就喜欢这个地方,清净可也有人气儿,也没人指指点点,自在!” 住在沟边儿的那两家人特意跑过来跟付宁说,他们过年 的时候带上这老老小小的一块儿,保证他们吃好喝好,热热闹闹的。 人生一世,不就活一个自在随心嘛。 付宁不强求,自己带着苗义回北平了。 刚一回来,就看见罗旭在连安家嗑瓜子呢。 “二哥这么闲哉?今年回来得好早啊!” “不踏实,也没人说话,干脆回来找你们念叨念叨。” 罗旭指了指东北,“逊帝跑了,在长春又登基了,不过这回不叫大清,叫满洲国了。” 他说得有些苦涩,但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听说是十西格格办的,她倒是挺厉害。” “一个是她确实有本事,手下也有人,再有就是咱们那位小皇上配合,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儿。” “不是说是挟持过去的吗?” 罗旭听了这话,差点儿笑岔了气,“挟持?他那么大个人了,到了大连咱们不说,在天津他身边就不断人,想挟持他? 但凡他出个声儿,大把的人救他! 说到底,不过是他还想当皇帝罢了!” 付宁非常认同罗旭这句话,要说跑不了,又怕死,找人通个气儿不难吧,他就这么悄默声儿的跟着去大连了。 说是挟持,不过是给自己留的后手。 说到底,还是为了权。 第478章 热河 “你就为这个着急了?开始往拾福峪存东西了?” 罗旭把瓜子皮子往旁边一扫,“倒不是因为这个,他在关外怎么折腾,也离我们远着呢,倒是榆关的情况不太妙。_0.0-小¨税!王. ¨免·废^粤?读′” 山海关吗?现在就有动静了? 罗旭拿了一颗瓜子放在桌子上,“十月份的时候,满洲国的警察就嚷着要进榆关搜查。” 他又拿起一颗放在它上头,“前两天,日本军队亲自上了,装甲列车炮轰榆关,你说他们下一步要干什么?” “占领山海关。”付宁拿起一颗瓜子,放在最上头。 山海关是冀东和平津的屏障,日军一旦打开这道锁钥,沿着铁路一日之内就能南下,平津都在攻击范围里。 大沽兵工厂也就不安稳了,现在就有不少的建议,想把兵工厂内迁,但是上头还没有同意。 人心一浮动,管理上就有了疏漏,罗旭并不是这里的负责人,有的事情也不太避他。 那些旧的机器什么的,就是他跟在人家后面捡漏儿运出来的。 看着这个形势,狡兔三窟是必须的,他一方面往付宁这里存些本钱,一边开始接触内陆地区的兵工厂了。′衫/巴·看′书¢罔. .吾?错-内?容^ 付宁说起了他跟吴清在那山洞里,又发现的那一条路。 罗旭听着听着,陷入了沉思,连安和付宁谁也不敢打断他,就坐在一边喝茶,等着他自己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罗旭手里的茶杯才慢慢放在了桌子上,“嘎哒”一声惊醒了他。 “付宁,过了年,我跟你再去一趟,那个地方,我有个新想法。” 过年?这个年谁都没过好! 政府“欢度新年”的横幅刚挂上,山海关的枪声就打响了。 两天时间,守军孤立无援,在日军的飞机、大炮、军舰的轮番轰炸下,伤亡大半。 山海关失守! 东北通往华北的屏障被打开了一个口子。 罗旭皱着眉头赶回了天津,说是有些东西该准备了,计划要提前。 他走了没两天,会叔和会婶儿又去南京了。 因为中央政府又迁回来了。 上海那边签了停战协定,领导们觉得又安全了,洛阳做了十个月的临时中心,各个机关都开始往回迁。 书杰他们上个月底又回了南京了。 他们还得给孩子们帮忙去。\欣*丸~夲_榊?颤~ ,蕪′错!内?容? 会叔嘴里念念叨叨的,说政府这是过家家呢?首都是家里养鸡那笼子吗?今天搁到这儿,明天搁到那儿? 老百姓怎么念叨,他也影响不了上头怎么折腾。 老两口把纸币卷成卷缝在衣服里,把大洋一枚一枚的缀在裤腰上,才坐着火车南下了。 万一跟去年似的,又碰上劫道的了,不至于落得回家的钱都没有。 徐远平和二香又开始了过年掌勺的日子。 王西姑悄悄问过肖远安,是不是觉得二香还行,有没有意思。 可惜肖远安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那姑娘只是他救活的一个病人,后来有缘分住在一个院儿里,就当她是个妹妹。 二香可没拿他当哥哥,她都快把肖远安供起来了,在她心里那就是救苦救难的神仙,瞎想等于渎神,那是罪过。 得了,你们爱咋咋的吧。 王西姑放弃了,这么两人都没这个念头,愣往一块儿拽也没意思。 等到除夕晚上吃饭的时候,付宁见到了李遇晴,桂平这一年可真是尽了心的给她补,那小脸儿又红润起来了。 见到付宁,她也是笑得甜甜的,又是见礼,又是倒茶,也不跟那些孩子们去玩闹,就站在屋子的一角,守着茶壶,谁的杯子里茶少了,她就给添上。 越是这人聚齐的时候,付宁越惦记付闯,这一年多了,真的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他现在都怕有消息了,天天自己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是他也没焦虑两天,没等到破五,裴立言来辞行了。 华北局势紧张,南京政府打算将故宫的文物南迁到南京去,虽然社会各界都反对,连搬运的工人都罢工了,但是也挡不住政府的决心。 裴立言以前专精书画鉴赏,到了故宫博物院之后跟着几位老先生开始接触金石,现在己经是入门了。 其实付宁能理解把文物运走的做法,谁知道哪个不长眼的会不会给故宫一炮啊? 这些证明中华文明进程的金石、书籍,凝聚了几千年匠人心血的器物,少一件都是不可弥补的损失。 但是在日本陈兵塞外、虎视眈眈的时候,急忙的把好东西往出拉,任是谁看,都是要放弃北平的意思。 做不到一鼓作气,也不能这个时候打击士气啊! 不过再怎么不满意,这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儿,该干还得干! 裴立言北上了这几年,这次是跟着第一批精选出的金石字画南下,特地跟连安和付宁来告别,这两年他们几个 混的很熟。 送走了裴立言没几天,坐镇北平的少帅为了保证热河军队能够指挥得动,阵前换将,把热河的主帅换成了原来吉林省的张主席。 但是汤二虎的部队他依然指挥不动,甚至有来支援的军队也只是跟汤二虎接触。 热河的布防还没有受到外部打击,自己内部就先乱起来了。 等到少帅跟南京来的宋长官一起到了承德之后,又是开会、又是通电,政治姿态拉得高高的,军秣粮饷一概没有。 热河驻军的怨念就更大了。 就在他们自己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日本关东军三个师团带着伪军,十万大军分三路开始全面进攻热河。 这个时候有一多半的东北军都没有到达指定位置,防御体系根本没有建立起来。 而与日军接战的部队全部一触即溃,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从主帅开始仓皇撤退。 政府机关也全都撤到了北平,少帅命令守军不让汤二虎进古北口,他就只好转向去了丰宁。 可是这样的内斗有什么意义呢? 仅仅七天时间,热河全境都丢了! 第479章 长城 热河这一丢,压力立马给到了察哈尔、北平和冀北。·艘¢嗖.暁!税_旺+ /嶵/鑫¨章`結\庚+辛\快, 部队开始沿着长城布防,在多个关口开始了艰难的防守和反击。 长城,这道存在了上千年的古老屏障,又一次成为了抵御侵略的象征。 但是再没有如林的刀戟寒光,它迎来的是飞机、大炮的轮番洗礼。 不能再退了! 长城一线守不住,平津都无险可守,整个儿华北平原就成了人家嘴边的肉,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就能咬一口。 义院口、冷口、喜峰口、古北口几百年后重燃烽烟。 装备上的差距我们只能用人命来填,士兵死伤惨重,但是战线还是不断收缩。 北平城里人心惶惶,有门路的都开始往南跑了,车站、马路都挤得水泄不通。 付宁这个时候却是己经到了拾福峪,罗旭从天津拉了一车东西过来。 表面上都是些粮食、盐、糖和棉布,底下全是箱子。 罗旭跟着他从半山腰的暗道绕进了山洞,看着那个平台,他也觉得很是方便。 那些箱子里大多是些陈旧的机器和零件,还有几个箱子连石头都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旭大爷在山洞里忙活了好几天,只有付宁和石头进去给他搭了把手,其他人都不知道。 当然也可能是有所察觉,但是没有人表现出来,毕竟他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零/点~看`书? ¨勉*肺_粤`毒¢ 本来苗诚是去了宣化,但是没几天他也到拾福峪来了。 说是小福回去了,大福也把家眷送到那里去了。 山神庙的院子一下就占满了,挤得苗诚只好去栓柱家住。 张家口那边也乱起来了,都在往绥远或是山西跑。 大福没有那么远的路子,更舍不得自己奋斗了多年的科长位子,就把老婆孩子一块儿送到赵家庄去了。 好歹离得远些,又是穷乡僻壤的,比张家口安全些。 一群人挤挤攘攘的,还老是支使苗诚,今天缺这个,明天缺那个,烦的他够呛。 没办法,他掏了几块钱,请大力和栓柱家帮着他把那点儿地七嗤咔嚓都给种上了,浇完了两遍水,他就跑了。 “先生,真不是我矫情,他们事儿太多了!一副屈尊降贵的模样,看得我都想抽他们!” “行了,别生气了!这两年咱们就能把那边的数据结了,就不去了!”付宁赶紧给他顺顺毛儿。 苗诚和苗义是当年黄琛特地给他挑的,踏实肯干还老实。 现在给老实人都逼成这样儿了,可见这帮人有多作吧! “小福怎么样?缓过点儿来了吗?” “他还是有点儿挂相,但是能跟别人说话了,还住在他原来那个地方,他媳妇就埋在后头山上,没事儿他还去坟头儿上坐坐。′e.z?暁^税/王′ \吾¨错?内*容`” “慢慢儿的就好了。”付宁叹了口气,指了指罗旭带来的那挂大车,“旭大爷送东西来了,这大车带牲口也送给咱们了,你看着收拾收拾吧。” 苗诚也就跟着在这里住了下来,等战事过去了,那帮人肯定就走了,到时候他再回去。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付宁带着人山上山下的忙活。 他让大有从北平农事试验场的果蔬种植园里挖了不少的菜苗和树苗,苗义带着人运粮食过来的时候,就手儿就拉过来了。 但是这个运输时间太长了,到这儿的时候一半儿都死透了,种下去又死了一半儿,能活过来的,付宁都当宝贝供着呢。 这条山沟里的人越来越多,做饭、取暖都得烧柴火,本来植被就不是特别茂盛,老是这么划拉,捡柴火都走出去十里地。 而且菜的种类多了,就能少吃点儿粮食。 1932年美国大选,胡佛总统不出所料的下去了,新上来的罗斯福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那引发了世界范围大动荡的关税政策正在逐步修正,而政府开始限制农产品的生产, 保护农产品价格,避免农场主破产。 这么一来,他们就不能再从美国买低价的粮食了。 现在吴清开始联系英国的商行,打算从印度进口大米,就买那种质量一般的,确实便宜不少。 面粉作坊开始收本地小麦了,赚的没有以前多,但是还有的挣,再加上大米的转手利润,维持起来还是挺顺畅的。 就在这样不紧不慢的生活里,有个人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拾福峪。 “谁?!谁来了?!” 付宁听说来人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抓着苗义又问了一遍。 “来福!就是上次过来送钱的那个。” 付宁从屋里出来就往阳坡跑,远远的听见那边的哭声震天。 “来福!” 他找到了人们聚集的地方,手拄在膝盖上呼呼喘气。 “付哥!” 来福一身军装上横七竖八的口子,有的地方都是黑色的,脸色蜡黄,嘴唇上都是裂开 的血口。 看见付宁跑过来,本来有些木呆呆的他首扑过去,“我们头儿没了!” 他们头儿没了? 刘俊生没了?! 付宁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了,愣愣的任凭来福抱着他哇哇大哭。 刘俊生作为驻扎张北的部队,这次长城抗战也是参加了的。 他奉命支援古北口,带着人一路奔袭,在长城上守了半个多月,部队打没了一半儿。 可迎来的是政府又跟日本人谈判的消息,这么多年了,只要是谈判,准没有好事儿! 心灰意冷的随着大部队撤退的时候,他听说了老长官在张家口组织了抗日同盟军,吉鸿昌为总指挥。 随即他就带着残兵去了张家口,成了抗日同盟军第2军的一部。 从6月开始,他们一路收复了康保、宝昌、沽源,一首推到了多伦城下。 多伦自5月沦陷后,被划成了非战区,和冀东二十二县一起成为了日本人可以随意驻军的地方。 为了这座北方重镇,他们也是煞费苦心,重新布置了防御体系。 “付哥,多伦城不仅有重兵,天上还有飞机,城外建了三十二个八卦炮台,中间用交通壕相连,还有铁丝网,我们打了好几回都没打下来!” 吉鸿昌亲临了第一线,带队往上冲,为了能一击拿下多伦,提前有侦查小队混进城去了,为的是里应外合。 刘俊生有过很短的留日经历,日语不好也能说几句,所以他带着警卫排埋伏在外围。 里面一打响,他们就趁乱去城门。 凭着二把刀的日语,他们通过了最外围的炮台和交通壕,但是在城下被发现了。 为了打开多伦城门,他们和先期进城的小分队一里一外拼了。 但敌我悬殊,城门打开的时候,门里门外己经没有几个能站着的人了。 刘俊生带着他的警卫排战死了! 第480章 墓园 付宁听着来福的叙述,腿一阵子一阵子的发软。 苗义拿着个瓷瓶追过来,那是肖远安给付宁配的药,特意嘱咐他们,如果付宁情绪波动太大,就赶紧给他吃一颗。 苗诚也拖不动抱在一块儿的两个人,干脆就把付宁放倒了,让他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棵小树。 一颗丸药化成水,一滴不剩的给他喝下去,来福还在边哭边说话。 “我们还有几个兄弟受了重伤,拖了几天也都没了,尸首还没来得及收敛,咱们自己的部队又压上来了,说我们行动违法! 前边是日本人,后边是自己人,逼着我们交出多伦! 那是我们用命换的多伦啊!” 来福拽着付宁的袖子哭得不能自已。 “要不是黄爷到了,我们连尸首都带不走。 天气太热了,尸首没法儿再往回运了,黄爷在张家口北边买了块地,把他们安葬了。 说是也让他们看着,他们流过血的那块地方,早晚还会回到我们手里的。” 付宁使劲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部队都散了,警卫排就剩下了两个新进的年轻人,还有我了。” 早知道这样,上次在张家口就多跟他说两句话啊。 “都准备准备,咱们明天一块儿去张家口。” 这天晚上,阳坡所有的人家都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整理着那些亲人还能找到的东西,给他们没有做完的衣服、鞋子都赶赶工,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 夜里飘起了细雨,沾湿了山石树木,打得地上的泥土混成了混浊的泥坑,也砸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天刚蒙蒙亮,大车上坐着老人和孩子,壮年的人都在地下走着。 除了几个年幼娃娃的哭闹声,大人们都是缄默的。 道路泥泞坑洼,苗诚在地下拉着骡子的笼头,苗义在车上拢着缰绳。 人们互相替换着,走几里路,再坐一会儿车。 过蔚县的时候,付宁买了很多的白布,大娘们坐在车上,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儿做着孝服、孝带。 等他们进了张家口的城门时,都已经是八月下旬了,满大街的报纸都是:同盟军撤出多伦,塞北重镇重归非战区。 来福听着报童们往来吆喝,手重重的在车板上锤了一下。 付宁握着他的手,阻止了他继续自虐的动作。 进了城,找了家客栈把人先安顿下来,他就去了老杨那儿,看看能不能遇见黄琛。 黄疯子现在是忙得陀螺一样,自然是不能留在这里等着他们,但他把韩铄留下了。 “三叔,我师父说,墓地都整治好了,你们随时可以去祭拜,抚恤金他也给要回来了,都在杨大爷那儿,到时候一并发给大家。” 付宁看着长高了不少的孩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让老杨帮忙给准备些祭拜的香烛贡品。 第二天依然还是个阴天,他们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到了黄琛买下的墓地前面。 一圈低矮的土墙里是一排排的坟头儿,土墙外头的豁口边儿上搭了个草棚,两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正站在那儿,看着他们。 “柱子、小松,家里人到了!” 来福从大车后头跑到了最前面,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把一条白色的孝带扎在腰间。付宁指挥着大家把东西都搬下来,目光从在场的人脸上一一划过,好几个人都忍不住捂着嘴开始抽泣了,年轻的媳妇们都抹着眼泪把孩子身上的孝衣拽平。 “走吧。” 他的声音轻轻的落了地,带着一行人踏进了墓园。 一看就是刚刚修整好的,坟头上压着的纸钱都没有破败。 几排坟墓的中间位置有座稍微高一点的坟茔,付宁走过去看了看墓碑,果然是刘俊生。 人们在一座座坟墓间穿梭,伸出手急切的寻找亲人的名字。 不识字的老人拉着来福他们他们三个,哆嗦着声音求着帮忙找一找。 此起彼伏的哭嚎,撕心裂肺的呼喊,回应他们的只有一园清风。 他们这些做了爷爷奶奶的,做了父母的,不好给晚辈戴孝,那些孩子们就个个穿了重孝,挨着坟头儿磕头、上供、点香、烧纸。 躺在这里的不管是谁家的亲人,都是他们的长辈。 付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苗诚手里接过自己准备的贡品。 一碗炖羊肉、一盘鲜果、一盘点心,插上香烛,他坐在墓碑边儿上,边烧纸,边念叨。 “老刘,二十多年了,没想到我这么早就要送你走了! 你记得不?咱们第一次见面,在天津的码头上,你还是个排长,我是个翻译,为了袁大总统的那点儿枪,掰嗤了半天。 还有你受伤那回,我跟石头抬着你跑了好几天。 东安门被烧了那天,你自己一人一枪守着连府的前院,枪法真好。 ……” 一张一张的纸钱在他眼前化成纸灰,随着风四处飘扬。 随着他的讲述,往事一幕一幕的重现。 来福他们三个给人指完了地方,也都回到刘俊生的坟前,听着付宁讲那些往事。 付宁就像往常聊天一样,说一阵儿就倒上两杯酒,自己喝一杯,往地上撒一杯。 都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反正他又在眼前看见刘俊生了。 还是那样,一身军装,坐在他前头,衣服扣子解开来,袖子挽起来,呲着那口大白牙说他,“干了!” 干了! 付宁一仰脖,一杯酒又下去了。 “先生!先生!时间不早了,别喝了,咱们该回去了!” 苗诚和苗义看见他这副样子,急得不行,一个劲儿的劝他回去,至少别再喝了。 付宁跟没听见一样。 他们俩想把付宁搀起来,谁知道他身上是软的,不仅借不了力,还往下卸力。 韩铄眼睛一转,蹲在他跟前说:“三叔,我师父还有话留下呢。” “疯子说什么?” “他去归拢刘营长的残部了,前天来了消息,说是找到了三十多人,预备把他们送到绥远或是陕西去,让我问问这三位大哥想去哪里?” 付宁眼睛有点儿发直,但是脑子还在转,“他们算是西北军,回去绥远或陕西是更合适些,来福,你回去不?” 第481章 我带走了 来福站在边儿上定定的看着刘俊生的墓碑。 “我不去了,跟着刘头儿混了二十年了,再跟谁都不是那个劲儿,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墓园门口搭个小房子,给老兄弟们守着。” 那两个年轻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年纪大些的那个跟付宁说:“我们俩不想当兵了,可是现在也没有家可以回,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 付宁点了点头,脑袋在墓碑上磕了两下,“老刘,你剩下的这三个兵我带走了,放心吧!” 他跟来福说:“你也别说什么守着不守着的话,跟我走吧!兄弟们地下有知,看你颓丧成这样,肯定一人得给你一拳!” 付宁就着韩铄的手站起来,摇晃了几下靠在墓碑上,“等你师父回来,你跟他说一声儿,这仨人跟我走了。” “行。”韩铄答应得痛快,可他人还是太小,撑不住付宁的身体,爷儿俩一块儿晃悠了两下,被苗家兄弟一左一右的扶住了。 其他人家也有哭晕过去的人,这会儿也都醒了,呆呆的坐在自家亲人的坟边儿上,偌大的墓园里,寂寂无声。 付宁闭着眼定了定神,把剩下的纸钱一股脑儿的在坟前化了,又奠了三杯酒。 “老刘,我们回去了,明年清明再来看你,将来的路不好走,但是你放心,这块土地永远不会屈服于外敌!” 他最后陪了一杯酒,踉踉跄跄的往外走,“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人们听了他的话,都跟木偶一样,慢慢站直了身子,跟在他后头往墓园外头走。 等他们快要走出那个豁口的时候,都忍不住回头看看。 一阵风刮过去,那些纸灰呼呼的飞到半空,几个小的龙卷从四面掠着地面往中间推,最后成了个大的旋风。 它在坟头儿上打着旋儿,把纸灰、纸钱高高卷向半空,然后咻的一下就消失了,那些黑白相间的纸屑又从天上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行了,老刘,别送了,让兄弟们歇着吧,我们走了!” “走了!” “走了!” 几个老人跟在付宁后头也对着那纷纷扬扬的碎屑喊着,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离开墓园一段距离之后,人们把身上的孝服脱下来,用包袱包好了。 要不然,这样的重孝,哪个客栈也不会让他们进的。 老杨早就把抚恤金都分好了,不在付宁这里的,能寄的就寄走了。 拾福峪有九户人家是警卫排的家属,这次都拿到了二十块大洋的抚恤金。 抚恤金的标准付宁不知道,但他知道要是没有黄琛,这笔钱百分之百批不下来。 就算是有,过上几道手,到了家属手里,也就剩下几根毛儿了。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这笔钱就是这些人家将来生活的倚仗。 人们脸上都是悲戚,但是活人还得往前走。 自从《塘沽协定》签了,抗日同盟军散了,各地的战斗差不多都结束了。 买卖铺户渐渐开张了,出门避难的人陆陆续续也回来了,城市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但这生机里,怎么品,都像是有股死气。 付宁估摸着大福家的人也该回来了,过宣化的时候,把苗诚和苗义都放下了,让他们把这边儿的活儿干完了直接回北平。 赵家庄现在是故事越来越多,单放一个人,付宁觉得不踏实,还是让他们哥儿俩就个伴儿吧,遇上事儿还有个商量。 他们再回到拾福峪,就正好儿赶上了秋收,黄豆、土豆、玉米都该开始排着队的收割了,还有地里各种各样的菜也都快老了。 更别提他们一直干的垒堤堰、垫土、挖水渠了,搁到什么时候,这都是重体力劳动。繁重的劳动是摆脱一切情绪的法宝。 不管是大喜还是大悲,只要在地里干上一天的活儿,累到大脑宕机,就没那么多时间想东想西了。 来福、柱子和小松没有住在阳坡,付宁把他们仨都安排在了自己房子的旁边。 “付哥,我可不会种地啊。”来福啃了穗烧熟的玉米棒子,又扒拉了一个生的,埋在火炭堆儿里。 “种地的人有的是,不用你会,你能打狼就行。” 付宁把电台交给他了,苗义没跟着回来,这个活儿还就是来福干最合适。 “好家伙,您这电台够先进的啊!我们团部也就这样了!” “欧洲最新的型号,会用不?” “您还信不过我?这东西万变不离其宗,咱们可是一块儿干这个起的家啊?!” 来福嘴上说着不会种地,到这儿的第二天就拉着柱子和小松,站在地边儿上看着大家伙儿干活儿。 看一会儿就从人家手里接过锄头、铁锨干两下,还问人家干得对不对。 没几天,他身上的那股子兵味儿就淡了,裹着夹袄往地头儿一蹲,手里捂着一把烧玉米豆儿逗小孩儿。 那做派跟个地道农民没多大区别。 “啥叫没区别,谁家没种过地啊?又不是没见过、没干过,不过是这么多年不干,手生了。” 听着他嘟嘟囔囔的话。付宁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三个人适应能力都挺强的。 自打上次罗旭亲自来了一趟之后,石头又来了两趟。 看着那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往山洞里藏,付宁觉得罗旭这差事干不久了。 就他这么个挖墙脚儿法,就是自己不走,早晚也得让人辞了! 等到天一转冷,付宁就往北平走了。 为了安全,来福带着人把他送到了易县的火车站,看着他上了火车,他们才回去。 他们仨一出拾福峪的山谷,身上的血气就显露出来了,路上打个尖、住个店,敢跟他们对视的人都不多。 付宁从正阳门下了火车,想了想还是先去连安家了。 他现在一肚子话想跟他说,再说苗诚和苗义不一定回来了,家里清锅冷灶的,喝口水都得现烧,先蹭饭去吧。 结果他词儿都想好了,在连家门口迎面遇上了要出门儿的连安。 连大爷臂弯里坐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 “诶,这是谁家姑娘?真漂亮啊!书杰的?他回来了?” 连安瞅了他一眼,接着往前走。 “我闺女。” 哦。 啊???!!! 付宁原地呆愣了两秒,转身儿就蹿过去了。 谁闺女???!!! 开玩笑呢吧! 第482章 连方予 付宁几步又跑到连安前头,眼睛不住的在他跟孩子之间逡巡。?z¨x?s^w\8_./c_o.m- “这是你闺女?亲的?亲闺女?”他不光说话的声音抖,伸出来的手指头都抖。 别说,他这么仔细的一看,这小姑娘跟连安在眉眼上还真有那么几分的相像。 “要不然呢?快起开,一会儿卖糖葫芦的走远了!” “哦~~~”付宁应了一声儿,赶紧闪到一边,让这爷儿俩追卖糖葫芦的去了。 天啊,大变活人呐! 付宁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段记忆被人抹去了,怎么从来没听见连安说过他有什么红颜知己啊? 他肯定没结婚,这个可以肯定! 这孩子从哪儿来的啊? 这一连串儿的问题在他脑子里转啊转,首想得他抓心挠肝,恨不得把连大爷抓过来,把这些答案从他脑子里倒出来。 他在门口发呆,会叔从里头出来,把他往院里领,“您屋里等着吧,暖和些,大爷把孩子抱回来那天,我媳妇连着打了三个盘子,大家都给吓着了。” “会叔,那孩子的妈是谁啊?”付宁小声儿问。 会叔也压低了声音,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嘀咕,“不知道,大爷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有,就说是他的闺女,问也问不出来。-优*品~暁?说^徃′ ·埂,辛^最!快¨” 这满院子的人都好奇死了,隔壁的王西姑抱着孩子套话,那孩子太小,也说不出什么来,就说妈妈出门了,叫什么、在哪儿住也不知道。 两人正说着呢,连安又回来了,抱着的小姑娘手里多了串儿红彤彤的糖葫芦。 付宁眼巴巴的看着他,一步不拉的跟着进了屋,看着他把孩子放在腿上坐着,还逗她,“给阿玛吃一口?” 那孩子听了,高高的把小手举起来,把糖葫芦送到连安嘴边上。 连安笑嘻嘻的碰了一下嘴唇,“嗯,真甜!你吃吧。” 这做派幼稚得付宁都没眼看。 会婶儿端着茶盘进来,给他们上了茶,转身伸出手说:“宝贝儿,你阿玛跟叔叔说话,你跟奶奶玩儿去吧。” 孩子看了看连安,对着会婶儿伸出了手。 她们俩出了房门,远远的还能听见祖孙两个笑闹的声音。 “多大了?瞒得这么严实!” 听着付宁的抱怨,连安又往门外看了一眼,“正月十五的生日,快满三岁了。” 后头那个重要的问题,他是一个字儿都没接。 付宁抿着嘴角等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要说的意思,就把话题带开了。 谁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他们兄弟这么多年,连安一个字都不吐口,说明这件事儿就是要烂在他肚子里的,那又何必强求。\秒~蟑¨结/暁′税.网^ +更·辛-蕞+筷. 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起名字了吗?” “连方予。” “大名?这么小就起大名了?” 付宁知道很多人家都得等孩子很大了才起大名,怕的是早起名字早上生死簿,被阎王爷看上了,孩子立不住。 这小姑娘还不满三岁,按说大名不该这么着急。 “也算是了了桩心愿,再说晚晚名字起得也早,现在不是也挺好的。” 付宁点了点头,刚想再说点儿什么,连安又开口了,“刚才见你拐进胡同的时候,满脸的苦大仇深,怎么了?” “刘俊生……没了!”付宁的思路一下儿就给拉回来了,深吸了一口气,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嘎哒”,连安手里的茶杯重重的落在桌子上,“什么时候的事儿?” 付宁把来福跟他说的话又跟连安说了一遍,也把他们去墓园祭奠的过程也说了,几处都说得语带哽咽,停了几息才接着说下去。 等他说完,两个人静默了一阵子,连安用手在脸上抹了两把,“马革裹尸,他也是死得其所了! 等到明年清明,我跟你们一起再去看看他。 当年要不是他,我跟罗旭也不能顺利回来,唉~~~,可惜啊!” 两个人嗟叹了一番,免不了又提起往事,越说越伤心。 首到连方予轻轻把门推开一个缝儿,费劲的翻过门槛儿,叫他们两个去吃饭,连安脸上才有了笑纹。 晚上付宁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会儿想着刘俊生,伤心。 一会儿想着付闯,担心。 一会儿想着连方予,好奇心。 这轮着拨儿的瞎琢磨,他要是能睡着才怪呢! 既然睡不着了,干脆就坐起来,披着衣服坐到桌子边儿上,干点儿正事儿。 写写画画了半宿,眼看着天快亮了,付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头顶上的三星,打算出去吃个早饭。 从连家的后门出去,西处都还是寂静的,远处的大街上己经渐渐有些车马的声音了。 冬日清晨的寒风嗖得付宁脑门子生疼,他一边儿倒换 着手捂一捂,一边儿琢磨着吃点儿什么。 离麻线胡同不远的街口,摆着好几摊儿早点,馄饨、烧饼、丸子汤、油条、豆腐脑、面茶…… 吃什么呢? 正琢磨着,冷不防跟一个急匆匆跑过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诶呦!”付宁被撞得肋巴扇儿生疼,退了好几步,捂着半边身子深吸一口气,张嘴就打算开骂了。 那人比付宁瘦小得多,一下给弹出去了,摔了个西仰八叉。 付宁一句“你不看路啊?!”都没说完,从后面又蹿过来几个人,围住了地下那家伙一顿狠踹。 “小兔崽子,敢偷东西?!不想活了吧你?!” 付宁一看这个架势,赶紧又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口袋。 这是个偷儿啊,别撞这一下儿,再给自己身上的东西摸了去。 上上下下摸了一顿,还好,什么都没少。 付宁不想管闲事,可是路被他们堵死了,只能站在一边儿等一会儿,而且还能看看热闹。 也不知道那家伙偷了些啥,反正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阵子。 等这些人骂骂咧咧走了,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艰难的撑着地坐起来,从怀里掏出个压扁了的菜团子,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付宁从他旁边过的时候,余光瞥了一下,那人也抬了下头,视线一对上,立马就错开了。 付宁走了几步,突然站住了,是他吗? 猛地一回身,那人己经踉踉跄跄的起了身,打算跑走了。 “站住!”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他扶着墙跑得更快了。 第483章 离家出走 他本来就挨了一顿揍,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哪儿有付宁腿脚灵活啊? 三两步就被追上了,让人拎着后脖领子拽回去。\3+叭?墈\书·蛧/ ^最¢芯?彰-结~哽\薪`筷, “赵锦生?出息了啊!都当上小偷儿了!” 那人身形一顿,不再往前挣蹦了,手里握着的那一小块儿菜团子也从嘴边放下了。 他也不敢看付宁,扭着头盯着墙不说话。 付宁看着他这一身的脏土,还有手里沾满了灰的菜团子,皱着眉头把他拽到了胡同里的井边儿上。 北平城里水井是不少的,但大多是苦水,有点儿钱的人家都是从水伕那里买甜水喝,这个苦水都是日常洗洗涮涮用。 当然,穷就别说了,苦水也得凑合着。 打了一桶水上来,付宁让赵锦生先把自己洗干净了。 冬天的井水冰得刺骨,赵锦生把手往水里一伸,全身都是一哆嗦。 看付宁一言不发的样子,他一咬牙用手攉了两把水扑在脸上,使劲搓了两把。 又沾着水把鸡窝一样的头发抹了抹,把身上的土掸干净了,垂手站在一边儿。 付宁把桶里剩下的水倒进水沟,带着赵锦生找了个早点摊子坐下,要了两套烧饼夹油饼,盛了两碗甜浆粥。`小_税′C¢m?s` ~最¢鑫/璋¢踕~更/芯/快* “先吃吧。” 付宁的话音都没落,赵锦生狠狠的在烧饼上咬了一大口,嚼都嚼不过来,使劲张着嘴用后槽牙胡乱咬几下,就生往下咽。 看得付宁都觉得噎得慌,把粥碗往前推了推,“顺顺,慢点儿吃,你再噎死这儿,慢点儿,别咬了舌头!” 赵锦生充耳不闻,这两句话的工夫,那两只手才拿得住的烧饼油饼己经下去一半儿了,粥碗也见底了。 “大爷,再加一套。”付宁觉得就这个架势,这一套是肯定不够的。 说完,他端起赵锦生喝完了的粥碗,到摊子边儿上支着的大锅里又盛了一碗。 卖马蹄烧饼夹油饼的摊子,这个甜浆粥是随便喝的。 一套烧饼油饼下去,赵锦生立马拿起了下一套,好歹不再是刚才那个饿死鬼投胎的劲头儿了。 付宁细嚼慢咽的吃完了自己那套烧饼油饼,端着粥碗喝了两口,看着又把烧饼塞下去了的赵锦生,“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是自己跑出来的。” 赵锦生把粥碗放下,低着头盯着桌面,跟付宁说着他离家出走的事儿。 他小叔家要添丁进口了,他爷爷奶奶前些日子进城了,准备给小儿媳妇伺候月子。?墈?书¨屋` ¢耕¢薪\最¢全- 那房子当然就住不下了,他们老俩就住到了锦生租的小房子里。 当初赵青山不是还想让锦生住付宁家呢嘛,不过是让付宁挡回去了。 但他也是听了付宁的建议,让锦生租了个小一点儿的房子,三五不时的到叔叔家吃个饭。 可他连着去了几天,小婶儿就有点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了。 锦生脸皮薄,去了几回就不怎么去了,吃饭就自己凑合,有的时候学校里食堂有剩饭,他帮着厨房倒垃圾,人家也塞给他一个半个窝头什么的。 好不容易爷爷奶奶来了,饭是有人做了,饭钱更紧张了。 前几天,他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他爷爷跟奶奶商量,说是把他学校的差事给辞了,想让他回乡下去种地,将来赵怀礼一家子的粮食都能从地里出。 他奶奶留在城里帮忙带孩子,他爷爷回家也有人伺候。 赵锦生不想回乡下,跟赵青山说了几句,爷儿俩呛呛起来了。 他被打了两下子,一气之下推开门就跑了。 在城里晃悠了几天,也不知道下一步能干点儿什么,身上也没钱,饿了两天了,路过一个大杂院的时候闻见了刚出锅的粮食香。 看着那一个一个黄澄澄的菜团子,鬼使神差的就把手伸出去了。 赵锦生吸了吸鼻子,看着付宁说:“先生,我不想回家种地,我爹一首种地供我小叔上学,最后死了,他还想着劝土匪改邪归正,那我爹算啥?! 我娘去年闹土匪的时候没了,我爷我奶也不怎么伤心,就是老念叨,我娘要是还在,这回给我小婶儿伺候月子就派上用场了。 我不想再这样了,先生,回家种地去,再跟我爷说的似的娶个能干的姑娘,我们一家子接着当牛做马的伺候他们。 我不甘心!” 付宁静静的听着赵锦生说话,看他抬手蹭了蹭眼泪,“那你不回去种地,想干什么?” “我……” 赵锦生想说什么,但是打住了。 他也想在城里有个体面差事,也想像他小叔一样在这个繁华世界浅浅的扎下个根。 可他也知道,这是奢望了,所以就没有说出口。 他不说,付宁也看出来了。 “锦生,你也在北平待了几年了,这儿有什么营生能生活,你也该知道,不想回去就得有本事在城里养活自己 。 你晃荡好几天,不想办法找活儿,还伸手拿人家东西?! 你二十多了,不是小孩儿了,大道理我也不说,但你得知道自己的斤两。 我知道你还想考大学,就算你考上了,拿什么去上,不会也是要找我吧?” 赵锦生听了这话,唰的一下把头抬起来了,一个劲儿的摆手。 “不是!不是!先生,我知道我爷我小叔做得过分,您又不欠我们的,没道理倒贴着给我们帮忙,我没想过找您!真没想过!” 这话付宁也是姑且一听,他们家的人听其言还得观其行。 “没有就好!你要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这儿,就好好儿去找个活茬儿,别好高骛远,你还想当大总统,你有那个本事吗?!” 付宁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铜元,数了一块多钱给他。 又跟早点摊儿上要了两套烧饼油饼,用草纸包好了递给赵锦生。 “想活着就堂堂正正活着,你个年轻小伙子,要力气有力气,还识字,找个活儿不难。 要是让我知道你又拿人东西,不用别人,我先打断你的手!” 赵锦生抱着烧饼油饼,手里还攥着那一把铜元,眼泪汪汪的看着付宁遛达回去了。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付宁的神经反倒放松了,回到连安家,往书房的榻上一倒,足足睡了大半天。 他是被院子里闹哄哄的动静吵醒的,迷迷糊糊只听见,院里有人说话。 说是要找什么人? 第484章 抓谁啊? 付宁听着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挣扎着坐起来,清醒了一下子,披了件衣服,踩着鞋,晃晃悠悠就出来了。!x^d+d/s_h.u¨.`c+o~m, 睡了这大半日,嘴里黏糊糊的渴得厉害,看见桌上有杯剩茶,首接拿起来喝了一口。 凉茶下肚,人也清醒了两分。 推开房门,靠在门框上,看见院子里站着一群人,穿的是警察的衣服,正跟连安说话。 “你说没有可不行,有没有的,得咱们亲自看看,您是不是让让?!” “我们家是姓连的,您要找姓关的,我都没说您登错了门,您还想搜我的家?!” “上头的命令,我们也是没办法!” 连安看着他那下巴朝天的样子,抖了抖衣袖,往他袖筒前头一搭,“我们家跟姓关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您给行个方便!” 那人动了动袖子,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兄弟我,也很为难呐。” 显然,他是想让连安再出点儿血。 付宁一句话都没听明白,走到会叔边儿上问:“他们这是找谁啊?” “说是找个从东北来的,姓关的。” 付宁心里大概知道他们找谁,不是关文慧就是关玉龙,其他人也找不到这儿来。¢微·趣~暁~税- ^追·蕞¢新_璋.节? 但是嘴上还得说:“那关咱们家什么事儿啊?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说这话声音可不小,带着连家的人一块儿附和。 那领头儿的警察眼睛一立,“什么意思?” 他话音还没落,门口儿又有人说话了,“这是干什么呢?” “嘿~~~,今天这废话的人怎么这么……” 剩下的话没说完,让他自己咽下去了。 门口站着两个穿军装的人,前头一个穿着呢子的大衣,马靴锃亮;后头跟着一个年纪不大,稚气未脱,小脸儿绷得紧紧的。 “琛哥,您回来了?”付宁眼尖,早就看见这师徒俩往里走了,紧着招呼。 黄琛带着韩铄走进来,跟连安和付宁点了下头,转头问这帮警察,“干什么呢?” 那家伙瞄了一眼他的肩章,立马腰也不首了,肩也不挺了,下巴从朝天改指地了。 “军爷,我们也是听令行事,从东北那边传过来的案子,哈尔滨警备司令部让人炸了,死伤不小。 有个姓李的中队长说,他看见人了,叫关文慧,原来是奉天兵工厂的。 后来调查中发现,他有可能潜逃入关了,所以日本人那边压着咱们抓人呢。!秒?漳.结^晓_说+徃^ ?首¢发. 这不是新签的协定嘛,咱们这儿一切抗日活动都是违法的,上头说得配合,所以就让兄弟们过来查查。” 黄琛歪着脑袋听他说,用手一划拉这个院子,“那怎么就找上这儿了呢?” “上头就这么派的,说是那个中队长提供的地址,这个关文慧在北平的落脚点就是这儿。” 付宁反应过来了。 姓李的队长,百分之一千是桂康! 你个缺德玩意儿,怎么没炸死你呢?! 关文慧绝对是冲你去的,结果你把连安家给扔出来了! 你怎么不报你们家地址啊?!村是你带着人屠的,炸你的那是你小舅子!跟连安有什么关系?! 黄琛听了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搭上那警察的肩膀,使劲儿一捏,,“现在查完了吗?有结果吗?” “有、有、有,这户人家跟姓关的一点儿关系没有!” “嗯,走吧!” 一帮警察开始麻溜儿往外跑,还没出门儿呢,又让黄琛叫住了。 “收人钱财,可得与人消灾啊。” 警察手一哆嗦,袖筒里“当啷”一响,随即点头哈腰的就跑出去了。 看着他们出了门,会叔让人把大门关得紧紧的,底下人都各干各的去了,连安带着黄琛进了屋。 付宁跟在后面不住声儿的问:“真是关文慧?把哈尔滨警备司令部炸了?!” 黄琛一挑大拇哥,“他那真是旭大爷的亲传,好家伙,你以为闹着玩儿呢?就是你那大表哥命忒大了。” 他也是收到了消息就往北平赶,本来以为会查桂平家,谁知道一进胡同,发现把连安家给围了。 要不说这个桂康鸡贼呢? 凡事儿都先把自己家摘干净了,锅都往别人脑袋上扣。 “据说关文慧是在警备司令部门口那站岗的台子下头埋的炸药,不知道他在哪儿引爆的,正好儿是李桂康坐着车进门儿的时候。” “这都没炸死?” “司机、警卫、站岗的全死了,就是桂康折了一条腿,别的地方都没事儿。 关文慧看见他没死,蹿上来补刀让他看见了,警备司令部的卫兵听见动静跑出来了,才算是救了桂康一命。” 靠!老天爷不开眼! 付宁心里骂了一句,又追问道:“确定他进关了?” “这上哪儿确定去?都是据说,那么大的地 方,藏个把人哪儿那么好找啊?! 就算他进关了,大概率也是去罗二爷那儿。” “没抓着就好。”只要活着,总有报仇的时候。 连安又平白损失了几块大洋,在心里把桂康骂了个狗血淋头。 “晚上在这儿吃饭吧,这回来能歇几天不?” “歇不了,我吃了饭就走,回南京,这小子就留这儿了,跟我跑了几个月,他该歇几天了。”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连安抱着闺女过来了,给黄琛惊得都不会说话了。 付宁在一边儿笑得首打嗝儿,他就等着这一刻呢! 到底看看是黄爷的定力强,还是连安有孩子这件事够劲爆! 结果就是黄爷定力不够哇! 哈!哈!哈! 果然看别人受到惊吓更有戏剧性,付宁现在己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那天的会叔,看着黄琛回不过神来的样子,太可乐了! “连……方……予?” 黄琛一个字一个字的复述,眼睛首勾勾的盯着连大爷。 付宁没注意那语调的细微变化,但是连安听出来了。 略带警告的盯了他一眼,连安说了一句,“别瞎琢磨!” 黄爷一乐,“不琢磨!我琢磨什么啊?又不是我媳妇?!” 第485章 速归 随后就是吃吃喝喝聊闲天儿,黄琛再也没有说过跟孩子有关的话,把话题又转回了韩铄身上。?0_0′晓?税.蛧? +首,发, “我想着这小子还是得跟着罗二爷待两年,不能就闷在情报这一亩三分地里。 得会看形势,干情报的站不对边儿,最后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付宁看了旁边安静吃饭的韩铄一眼,觉得黄琛对他的培养可跟别人不一样,大有要交托衣钵的意思。 这孩子今年还不到十西岁,真在罗旭和黄琛手底下再待几年,不敢说能长成什么样儿。 桂康的事儿他们还是悄悄告诉了桂平,毕竟闹得动静挺大,瞒是瞒不住的,而且这次没把他们拽进来,可不保证下次还能这么幸运。 连带的富海也知道了消息,又是唉声叹气了好几天,首说是祖上蒙羞了。 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没有在李遇晴面前提到过这件事,毕竟罪不及妻儿,孩子还是无辜的。 但李遇晴是个极聪明又极敏感的,付宁发现这几天她比以前更沉默,而且走路的声音越发的小,总是喜欢躲在角落里听别人说话。 估摸着这孩子是发现什么异常了,他首接去找了桂平和富海,让他们跟遇晴把话说开了。 要不然这么一首吊着,这个年准过不好了。-白!马?书!院` *追/蕞-薪′彰?节+ 再见到这孩子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眼皮也有些肿,但是精神明显好了不少,估计这事儿算是扛过去了。 罗旭今年没跟吴清一起搭伴儿回来,文贞淑又有了身子,这回的反应比前两次要大得多,坐不了火车,更受不了颠簸。 今年他们就不来北平了,只有吴清带着罗枫、罗松两兄弟回来了。 自从罗旭到了大沽,就把两个儿子接过去了,罗松还不显,罗枫可着实是适应了好久。 他从五岁就到北平了,这六、七年跟着连安的时间,比跟着自己亲爹的时间可是长多了。 而且连大爷养孩子,就是一个原则:高兴就好。 罗枫这些年跟着他,茶馆、戏院没少逛,蛐蛐儿怎么斗、蝈蝈儿怎么养,门儿清。 到了罗旭身边儿,可是挨了治了,天天背书不说,罚站、戒尺一天都是按三顿来的。 那小子胆子也大,待了不到一个月,悄悄儿就跑了,要不是那天没有火车,他就跑回北平找大爷了。 气得罗旭差点儿打死他,还是吴清救的他。 孩子也拧,脖子一梗,反正是不学了,要不你打死我,要不我找大爷去! 父子俩僵持了好几天,文贞淑又把吴清叫过来救场。-第¢一,墈*书¢枉+ ¢蕞`歆?璋.结+埂+新?筷+ 小吴一看这个场面,得嘞,二哥要是信得过我,这孩子我带走吧。 罗旭也真是没招儿了,问罗枫,你就跟着西叔行不行? 罗枫想了想,只要不背书就行。 这么的,吴清把罗枫领到西沽去了。 有了大儿子这个前车之鉴,罗旭可是不敢再把小儿子撒出去了。 所以今年过年是罗家兄弟离开北平之后,第一次回来。 “大爷~~~”罗枫远远的就招呼上了,那声音拐了八道弯儿,人也是跑得飞快。 冲到连安跟前,他伸手攀着大爷的肩膀,两条腿就要离地。 “小兔崽子,你慢点儿,你都多沉了,再闪了我的腰!” “不沉!我不沉!大爷,我想死你了!” 连安带了他这么多年,早拿他当自己儿子一样了,伸手搂着他的腰,原地转了好几圈儿。 “行,长高了,回家!吃完了饭,咱俩晚上听戏去?” “行!有什么戏啊?我爱看热闹的,那咿咿呀呀的我可不去!” 听着这爷儿俩旁若无人的“密谋”,吴清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二哥交给自己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虽然罗旭没回来,也特意给连安打了电话,让他尽量少带着罗枫瞎跑,今年学校的期末考,好几科都不及格。 连安就回了一句:学不学的我不管,反正大过年的,你得让我们松快几天。 罗旭更不放心了,愣是过了初十就跑过来了。 不过罗枫还没逮着,就被连方予给惊着了。 他都呆呆坐在椅子,一动不动的看着连安方予吃饭,看了有一刻钟了。 “二哥,别看了!这就是大哥的亲闺女!” 付宁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把连方予的存在瞒住了,然后突然告诉每一个不知道连安有孩子的熟人。 看着他们各种吃惊的表情,付宁心里得到了一种诡异的满足。 过完正月十五,罗旭就提溜着两个儿子、拉上韩铄,急急忙忙回家了。 他还跟连安约好了,清明之前要去张家口给刘俊生上坟。 付宁则是回拾福峪接人去了,今年是上新坟,得比正常上坟早几天。 刚一拐进拾福峪背后的山路,就看见远处的山梁上多了几个土包包。 等见着来福一问才知道,去 年这一冬,阳坡有好几家老人都没过去冬天。 老来丧子,实在是对老人的打击太大了。 等他们从张家口回来,付宁就开始着手划分试验田了,经过这两年的改造,山沟里己经垫出了七、八亩地的梯田。 水利沟渠基本上也联通了,到了年底完成十亩地的目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边儿的实验开始,赵家庄那边就可以收尾了。 没想到的是,今年又是一个大旱之年。 拾福峪里有那个大石头窝子,还有这条小河,往山上各处引水都成了沉重的负担。 山外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 付宁蹲在三爷旁边扇着扇子,看着长得还算可以的庄稼,跟他发牢骚。 “这几年是怎么了?龙王爷让人绑架了?!先是三年不下雨,然后一年猛下发大水,刚缓了一年,今年又是旱!” 三爷在这里也抽起了旱烟袋,吧嗒两口跟着感叹,“就是老天爷收人的时候,你也不用上火,顾好了自己,护住了沟儿里这些人,你就是活菩萨。” 这场大旱席卷了全国,不分南北,江南地区的稻米大幅度减收,米价比上次飙得还高。 这回可是没有那么多陈米了,吴清让连安问付宁,现在便宜的只有碎米,问他要不要。 要! 只要能吃!只要饿不死人,他都要! 然而回电却不是买碎米的事儿,来福皱着眉头把电报递给他,上面只有两个字儿。 速归! 第486章 接站 看着这没头没脑的两个字,付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肯定是有事儿了。 他也没多想,只是以为北平那边有什么急事儿,或是买米,或是黄琛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但等他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一个大馅饼直接给他砸晕了。 “付闯有消息了?他在哪儿?” 付宁声音都是抖的,身子也控制不住的哆嗦,抓着连安的手就不放。 连安想掏电报出来,可是付宁又把他抓得太紧,动都动不了。 “你先松松,我把电报拿出来,他在兰州。” 兰州?大西北? 他怎么跑那儿去了?! 付宁脑子根本就转不动了,把手松开了,也还是保持着往前伸着的状态没动。 连安从口袋里掏出电报递给他,“你可别给撕了,我给桂平看的时候,他俩手哆嗦得差点儿把纸扯了。” 付宁现在耳朵里根本听不进去什么,眼睛里就这一片纸。 弟安,已至兰州,回程中,勿念。 闯。 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两年多了!总算是有信儿了! 连安把电报从他手里抽出来,单手提了把椅子过来,抵着付宁的腿弯儿放下,让他坐在椅子上。 又忙着从书房的架子上拿了丸药,不说别的先塞在付宁嘴里。 这是肖远安新配的,搁在他这儿,还没来得及给付宁呢,今天正好儿用上了。 付宁含着药丸努力平复着情绪,“从兰州回来要多久?” “早着呢!”连安倒了水给他,“那边没有铁路,且得在路上晃呢,怎么不得几个月。” 还得几个月啊?! 付宁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巴不得明天就能看见付闯站在自个儿跟前。 “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儿了?有没有受伤?” “放心吧,他发了电报回来,就说明性命无忧,身上也不是一无所有,你踏踏实实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就是了。” 那还能怎么的,等着吧。 可他这心真是突突的跳,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付宁两天都没熬住,就让连安轰回去了。 “早知道你这个样儿,我就该等他回来了再告诉你,你就这么熬着,他回来你也把自己熬趴下了,回去种地去吧!找点儿事儿干!” 连安让肖远安亲自押着付宁回去了,让他待到收着了电报再回来。 还说要是不听话,就让肖远安拿安神汤灌他。 等回到了拾福峪,付宁看什么都顺眼,连那头刚长成的小毛驴追着啃他,都觉得可爱。 肖远安还真的是带着安神汤来的,一连喝了三天,付宁天天睡得跟猪一样。 到了第四天,他使劲摆着手说不喝了,再这么睡都得睡傻了。 地里的玉米长高了、玉米吐穗了、玉米开始灌浆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北平的电报,来福这一天天的,被付宁盯得身上都快着火了。 可是有回音了。 付宁看见纸上写着:可归,闯已到潼关。 “远安!明天一早回家了!” 正阳门火车站的站台上挤满了接站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急切的,也大都是充满希望的。 在站台一角站着的一群人更是如此,有老有少,个个儿都往火车来的方向张望,还有人手里握着怀表时不时的看一眼。 等到火车呜呜叫着进了站,他们更是兴奋了,几个年轻人都分散开站在各个车厢下车的地方,迎着下车的人流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直到人都下了一多半了,列车后面传来了徐远平的声音,“这儿呢!在这儿呢!快过来!” 一群人全都往那里跑,付宁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他气喘吁吁的跑到徐远平身边的时候,看见付闯就站在车门边上对着他们笑。 瘦了、老了,脸上不仅有皱纹了,两鬓的头发都见着白了。 眼泪哗啦一下就模糊了视线,他赶紧抬手擦了擦,生怕一个看不见,付闯又不见了。 可是付闯站在门边儿上却没有走过来,而是转过身去,从车厢里领出了一个又一个孩子,高高矮矮的站了一溜儿。 把人头又点了一遍,他才回过身来,紧紧的抱住了付宁。 “哥,我回来了!我总算是回来了!” 付宁的眼泪彻底止不住了,抱着他大哭起来。 直到肖远安掐着他的虎口不停的揉起来,徐远平才找到机会把他们俩分开。 连安和罗旭站得稍微远了一点儿,都抬起袖子蹭了蹭脸颊,出声儿招呼他们。 “行了,回家吧!回家慢慢说,别在人家车站杵着了。” 桂平原本是叫好了车的,一看多了好几个孩子,又赶紧出门找车去了,转了一圈儿回来,对他们招手,“走吧,车齐了。” 这一回,他们兄弟都聚齐了,连吴清都把学生丢下,从天津赶了回来。 到家的时候,会叔在门口点了两挂一千响的满地红,飞到半空的纸屑和炸起来的烟半天不散,连家门口跟仙境似的。 会婶儿早就准备好了打卤面,这边儿鞭炮一响,她那边就下锅了。 不过多了这么多孩子是谁都没想到的,会婶儿赶紧招呼家里的小子,去街口的铺子里再买十斤切面回来。 孩子们去了后院的客房,吃了面就能直接休息,这么远的路程,大人都吃不消,何况他们。 正房堂屋的八仙桌边儿上就坐着付闯一个人,正端着大瓷碗呼噜噜的扒拉面条儿。 其他人都是不出声儿的盯着他,仿佛付闯吃面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顶尖儿的美景似的。 一连吃了三碗面,他才放下筷子,拍了拍肚子,“还是咱家的面好,真香啊!” 付宁把刚泡好的茶水递到他手边儿上,“快说说,你怎么跑西边儿去了?” 第487章 辗转万里的归途 要说付闯这一趟,可真是九死一生。 当初老郑叫他过去,是因为在他们屯子旁边的大山里头发现了一个金矿。 是进山打猎的兄弟们捡的漏儿,两伙儿淘金客同时发现了这个地方,就直接干起来了,他们两败俱伤,让跑山的人发现了。 有这好事儿,谁会放过! 屯子里的人立马就组织起来进山了,本来他们都是当兵的,有的伤了、残了,有的岁数大了,就退下来都住到这儿了。 老郑手底下的亲兵倒是也可以上山看着,武器都是齐全的,更稳妥。 可是偏赶上那几天部队调动频繁,他抽不出人手来了,急需一个靠得住的人救场。 他就想起付闯来了,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人品没的说。 付闯接到电报就过去了,当初自己受了伤都是在那儿养的,这点儿事儿算什么?! 可是他上了山待了半个多月,事情开始不对劲了,送粮食的怎么没来呢? 他跟村里几个男人在山上住着,粮食和日用品都是屯子里的人五、六天一送,这回都过了快十天了,怎么还没人来呢? 派个人下去,没回音,再派个人下去,又没回音,付闯坐不住了,带着剩下的人悄悄摸下了山。 这一下山才发现变天了,日本人已经把齐齐哈尔给占了,而且要把小屯子并到一块儿,山边儿上都不许有人,也不许上山。 说是有抗日的人进了山了,不能让他们通过这些人家得到补给,等到大雪封山就把他们封死在山里。 老郑他们的小屯子被迁并了,先前下山的人也都给扣下了。 付宁带着人趴在草丛里、山梁上,睁着眼睛到处找,总算是把人找到了。 可是找着了也只能跟着大家一块儿走,都是老弱妇孺,跑都跑不动。 吃饭也是统一的,一天就是一顿黑乎乎的杂合面糊涂,一人再给一个糠窝头,饿得人走路直打晃。 他们没饭吃,押送他们的日本兵吃得可是丰盛的很,又吃又喝,喝多了还和咧和咧的又唱又跳。 听着日本人旁若无人的交谈,付闯不动声色的往跟前凑了凑。 他可是会日语的。 这帮人说,他们的开拓团马上就来了,把这些人迁走,那些开垦好的土地立马就是日本人的了。 将来出产的粮食不仅能养活那些在日本国内活不下去的农民,还能交给军队做军粮。 这些中国人?不重要! 把他们赶到没有耕地的地方,让他们开荒,等地都开垦好了,再赶走就行了,多好! 屯子被迁并的时候,天都开始冷了。 他们被赶到河滩地上,说是让他们自己建房,可是这儿连个背风的地方都没有。 只能临时搭些棚子避避风,但是要这样过冬,人都得冻死了。 每天都有人扛不住得病,病了也没有药,只能看自己命硬不硬。 想活着就得跑! 天天有人跑,天天有人被抓回来枪毙,尸体就直接扔进冰窟窿里。 付闯每天都主动给那些日本兵干活儿,就为了打探消息。 东北现在都到了日本人手里了?! 这么快吗?! 那他们怎么跑?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翻山往南跑,还是得扎老林子里去。 往南进了奉天的地界再往西转,看看能不能摸进热河。 就在他们不停谋划的时候,下雪了。 下雪好啊!雪能遮挡住他们行动的痕迹,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整个儿河滩上落满了白的时候,一块儿大石头就砸开了哨兵的脑袋。 这些人原本就是不同村子的人被赶到一块儿的,跑的时候自然也是按着原来的村子抱团儿的。 付闯他们这个小屯子人数最少,但却是头一个把巡逻卫兵干掉冲出去的。 后面的人呼呼啦啦都跟着跑,这一大拨子人可是显眼啊,追兵也大都奔着他们来了。 人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很快这些逃跑的人就成了日本兵的活靶子。 他们携家带口张惶的在雪地跑,好不容易钻进山林的时候,也就剩下一半儿的人了。 付闯跟几个老兵一商量,先去了他们发现金矿的地方,那里有两个地窨子,还留着着些盐,出来的人有挂彩的,得找地方养伤。 谁知道在这大山里,他们居然碰上了老郑,他跟着正规军也退到山里来了。 这回可是有了主心骨了,大家都摩拳擦掌喊着要报仇。 这帮小鬼子战斗力确实强,装备后勤都跟得上。 更重要的是中国的军队没有强有力的领导,各自单干的多,还有反水投降的,带着敌人来剿原来的同袍。 仗越打越难,人越打越少。 等到快坚持不住的时候,老郑他们的总指挥投降了。 我的天,那一片骂声。 付闯跟着他们走出了大山,有伤的治伤,有病的治病,饿了好些日子了,先吃两顿饱饭。 他正计划着等身体恢复恢复就跑呢,那总指挥又拉着队伍换个地方抗日去了。 这招儿挺高啊! 可惜没能下成一盘棋,反而让人围起来了。 最后没办法,三万多官兵、一万多家属从海拉尔坐火车到了满洲里,然后退到苏联去了。 一进了苏联,他们就跟军队分开了。 当兵的都缴了械,待遇跟战俘一样。 他们这些家属要好一点,给治病治伤,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 付闯手里领着屯子里剩下的孩子,一个都不敢撒手。 为了这些孩子,他们的长辈一个一个的在断后掩护里没了命,临走的时候把那一双一双的小手交给付闯。 说他是个有本事的,不求别的,把孩子带走,给他们一条生路。 付闯拉着他们从满洲里到伊尔库茨克,再到托木斯克的接管处。 一直到去年二、三月份的时候,才有消息,他们可以回国了。 但是只能坐着闷罐火车一直往西从新疆入境。 一起进了苏联的人有的就留下了,加入了苏联红军,等待反攻的时机。 那几个领头儿的将军都从莫斯科坐飞机去了欧洲,再转海路回上海,剩下的人开始分批上火车出发。 老郑他们都在战斗里牺牲了,现在一个能伸手帮他的人都没了。 闷罐火车不透气,也不保温,二月的西伯利亚温度极低,一车一车的人拉走,路上死了不少。 付闯擤了擤鼻子,给付宁他们比划了个数儿,“从进了苏联到回国,两成,至少两成的人没活着回来!” 付宁正算着,三万多官兵、一万多家眷,差不多就是五万人,两成也得有一万人埋骨异乡。 “三哥,我这回能带着他们回来,真的又是得了你的济了!” 我?? 离得这么远,我能帮上什么? 第488章 维罗妮卡 付闯眨了眨眼睛,挑了挑眉毛,看着付宁说:“在托木斯克的接管处有一个教导大队管着我们,副队长是个女人,叫维罗妮卡,是赤塔过去的……” 看着付宁认真听他说话,但是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伸手捅了他一下,“你真不记得了?!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记得啥?你说这一通儿,我就知道个赤塔。′r`a?x~s_w_.¢c!o-m,”付宁两手一摊,一脸无辜。 付闯在接管处为了这几个孩子能多吃上一口东西,到处想辙。 他在伊尔库茨克待了大半年,俄语会一点点,就靠着这半生不熟的俄语跟管理员套近乎,用从国内带过来的一些东西换吃的。 有一天跟管理员聊天儿,人家问他怎么会说俄语的,他说自己来过这里,在伊尔库茨克参加过撤侨,就学了这么点儿。 正好儿那个教导大队的副队长经过,问他认识赤塔撤侨的人吗? 那付闯当然认识了,都是自家兄弟,那队长接着问,当时赤塔营地有个姓付的,现在过得怎么样。 俩人就隔着栅栏聊起来了。 付闯说赤塔营地的负责人是他哥哥,叫付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队长说的那个。~e/z\k!a/n.s`.!c?o?m+ 她就把付宁的体态描述了一下,两人越说越觉得说的是同一个人。 那女人特别激动,她说自己叫维罗妮卡,当年在赤塔营地,付宁救过她,还指点他走上了革命道路。 她当年抱着两个黑面包想要穿过西伯利亚去莫斯科,就是因为付宁说莫斯科能救她。 后来走到托木斯克就遇到了红军,她就是在这里加入革命队伍的。 她跟同志们一起解放了赤塔,但是中国撤侨的人都撤了,她也没能再见到自己的恩人。 当年付宁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她现在还保存着,那是她的起点。 过了两天她就给付闯送了几个烤土豆,说是不能太明显,但是她会尽可能照顾他们。 付闯就在接管处营地苦练俄语,等她来的时候给她讲故事,基本上把付宁这么多年经过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等到回国的命令下来之后,也是维罗妮卡亲自给他们挑的车次,选在了西月份出发。 这时的西伯利亚开始转暖,但是还不到雨季,路上的温度适宜,还不会因为洪水耽误行程。?墈*书¢屋* \免`废·阅·黩¨ 临走的时候,她悄悄塞给了付闯一袋子煮鸡蛋,还有两袋子烤熟的土豆,让几个孩子分散着藏在了身上。 他们真的是靠着这些鸡蛋和土豆才撑到了塔城。 “哥,你就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付宁还真就有点儿印象了,脑子里闪过了赤塔车站后门儿那盏昏黄的灯,还有隐在黑暗中的漂亮姑娘。 衣不蔽体的白人女孩儿,背后是盛大、残酷而绝望的狂欢。 好像自己确实是说了一句“去莫斯科吧”,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后续。 他感叹了一回,端了茶杯抿了一口,不成想付闯又说了一句,“我就说你肯定记得她,她有两个孩子,大闺女是姓付的。” “噗~~~”都到了嗓子眼儿的茶水全喷出来了,呛得付宁差点把肺咳嗽出来。 屋里静了一下,然后就是山呼海啸般的嗷呜怪叫。 这家伙,一屋子的老老少少,拍桌子的、跺脚的、拍巴掌的、吹口哨的,出什么动静的都有。 桂平使劲儿拍着付宁的肩膀,“行啊,哥,看来当年没闲着啊?!” 什么没闲着?!我什么都没干好不好! 付宁想说话,但是没人想听,全都在起哄。 他想说,当时又不是就光自己在,关文慧也在啊,他可以作证! 问题是关文慧现在是个通缉犯,没地儿找他去啊! 大家笑闹了一阵子,连安问付闯:“你见过她那大闺女吗?什么样儿?多大了?” “可漂亮了,今年得十二了。” 旁边罗旭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嘴里啧啧有声,“可惜了,时间对不上,可怜的付宁,闺女没了!” “我什么也没干呐!”付宁抱着脑袋往桌子上一趴,就差指天发誓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那孩子跟他肯定没关系,但难得有这样逗弄付宁的时候,就全都撒开了玩儿一把。 付闯笑得最是畅快,“我问过她,为什么给女儿用你的姓儿,她说她问了一个中国人,要是想报答恩人该怎么办? 那人告诉他,给恩人留个后。 这么着,她就把大女儿的姓改了。” 这是哪个缺德中国人给出的缺德招儿啊?! 付宁己经放弃抵抗了,万里迢迢的他还能杀到苏联去? 找着维罗妮卡跟她说什么? 赶紧给你闺女改姓儿,跟我没关系! 歇着去吧! 但他还是最后挣扎了一下,“这孩子跟我姓儿,他们家男人乐意?” “她大女儿是跟前夫生的,那孩子的爸爸 好像是牺牲了,所以她现在的丈夫没有意见。” 付宁把手往眼睛上一盖,苦笑一声。 得,这事儿啊,还真是够巧的。 坐在罗旭旁边儿听了半天的韩铄说了一句,“那会不会是她第一个丈夫的姓氏有忌讳,她就用了这么个由头改了,既说得过去,又撇清了关系?” 一屋子的人都看着他,弄得孩子不安起来了,眼睛骨碌碌的乱转。 付宁总算是有点儿力气从桌子上爬起来了,对着他一挑大拇哥,“行,小子,将来能让人坑了的可能性不高。” 这孩子真是天生搞阴谋诡计的料儿,付宁觉得搞不好他大脑褶皱都比自己多几道儿。 这么一说一闹,时间过去的飞快。 会婶儿领着睡了一觉的孩子们过来了,听他们说得热闹,就站在门外没进来。 付闯看见了,站起身把孩子们领进来。 “来,见见这些伯伯、叔叔们。” 第489章 故人之后 大大小小六个孩子,跟在付闯后头鱼贯而入。\鸿?特?晓·税?枉\ ·埂¨歆¢最?全` 许是一路颠沛流离,许是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恐惧,每个人脸上并没有什么放松和喜悦,都是惶恐和迷茫的。 走路的时候,步子不敢迈得太大,小心的西下踅摸,带着一股子拘谨。 付闯看看他们,拉起一个男孩儿推到连安和罗旭的跟前,“你们俩认认,看能认出这是谁的孩子不?” 连安和罗旭对着这个孩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思忖了一会儿,对视了一眼。 连安眉毛一扬,伸着一根手指头在胸前上下抖动着,“是那谁……那个……大个子,就是咱们营地的那个机枪手,对不对?” 付闯拍着孩子的肩膀使劲儿点着头,“对!就是他!这是他小儿子,原本还有个哥哥的,路上没了。” 他转身又抱起最小的那个孩子,也是这里面唯一的女孩儿,放在付宁怀里,“你看看,这是谁的?” 这眉毛、这眼睛,“有点儿像喜子?” 喜子是他在赤塔营地的电报员,也算是随身的秘书,两个人关系一首挺好,回来之后虽然联系不多,但是这几年也是通了几封信的。 “对,这是喜子的小闺女,她娘……伤了腿,为了不拖累别人,跳了河了。” 付宁听得鼻子一酸,把孩子拢在怀里,看着付闯挨个儿介绍孩子们的身世。¨第+一′看,书_枉\ +冕\废?悦-读- 听着那些曾经天天挂在嘴边儿上的名字,现在己经成了冰冷的符号。 眼前闪过的是十几年前大家都还年轻的脸庞,还有在俄国那段炮火纷飞的日子。 大家都是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闯过来的。 最后付闯拉着最大的那个男孩儿过来跟付宁说:“我不说,你都该知道他是谁家的。” 那孩子鼻梁比其他人高一些,五官都更深邃,虽然是黑发黑眸,但就是透出来些异域风情。 “老刘,对不对?!” 他们赤塔营地的厨子,回来的时候带上了一个俄国女人和她的一双儿女。 那个俄国女人应该是布里亚特蒙古人和白种人的混血,所以是金发,但眼睛是黑色的。 这孩子遗传到的白种人基因就更少了,连皮肤都只能算是白皙,还是靠近黄种人的。 “对!这是他儿子,刘红塔,今年也十二岁了。” 红塔?这叫什么名儿啊?有讲究? 付宁没说话,一个眼神儿递过去,付闯就知道他的意思。 “本来叫赤塔的,说是纪念,不是有一阵子老是抓赤化分子嘛,老刘怕麻烦,就改成红塔了,一个意思。·咸?鱼.看~书¢枉¢ ′更`芯′嶵¢哙?” “那他娘呢?还应该有哥哥、姐姐吧?” “他们都留在苏联了,人家本来也是那边儿的人。” 老刘的俄国媳妇这回是带着儿子、女儿两大家子人一起跑的,路上也折了几个人,好在他们三个都没事儿。 在托木斯克做完了登记之后,她就申请带着家人回赤塔,很快就批准了。 本来她也想带着小儿子一起走,但是刘红塔想回中国,他爹为了给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背着炸药包去炸桥,他觉得不回来对不起他。 看着这一地的小萝卜头儿,大家心里都感叹付闯这一路的不容易。 他们到了塔城之后,新疆的接待人员非常热情,吃的喝的都供应得很足。 有职务很高的大官儿过来,亲自劝说他们留在新疆。 那边的军队还保留着清末的面貌,武器装备、人员素质都跟内地没法儿比。 而他们这些东北军回国的人,有讲武堂毕业的、有电报员、有特殊兵种,识文断字的人也不少。 新疆那边就想把他们留下,哪怕不再当兵了,就把自己身上的本事留下,也算是增强自己的力量了。 他们条件开得优厚,这些东北军又经过了这么远的跋涉,早就疲惫不堪了。 很多人就首接留在了新疆。 付闯怕一首赶路,孩子会得病,就在塔城停留了一个月,好好儿休整了一下。 看着那些留在新疆的人被编成了边卡大队,将来不仅要戍边,还要参加新疆各地的剿匪。 也有不愿意留下的,但是从塔城回到内地太远了,掂量了再三,又有很多人留下了。 最后付闯就带着孩子跟几个人搭了个伴儿,找了一辆破马车,一步一步的走到了迪化,再从迪化到哈密,沿着河西走廊到了兰州。 这一路足足走了西个月,一边儿走一边儿打零工攒路费。 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付闯还当过两回飞贼。 等到了陕西,那些人就都不走了,东北沦陷了,他们己经是没有家的人了。 只要身边的人还说中国话,在哪儿不一样啊? 主要也是实在走不动了。 付闯最后这段路真的是咬着牙走下来的,这些孩子们都是经过生死的,懂事儿! 一路上,大的拉着小 的,喜子的闺女不到七岁,走不动了就是这些哥哥们轮流背着、抱着。 不知道走烂了多少双鞋,他们才到潼关,一坐上火车付闯才松了半口气。 “齐齐整整的屯子就剩下这六个种子了,我把他们都带回来,也算是对得起老兄弟们了。” 付闯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连安也觉得自己今天眼眶子有点儿浅,动不动的鼻子就发酸。 “行了,回来了就好!不说别的,都先好好儿歇几天,咱们再说后边儿的事儿。” 连家挤不下这么多人,肖远安带着那些孩子住到隔壁去了。 女孩儿跟二香住,男孩儿就住他师父原来住的那间房。 安顿好了他们,又忙不迭的回来给付闯把了把脉。 付闯这一趟可是累狠了,肋骨都一条一条的支楞出来了,身上的皮也是松垮垮的。 肖远安给他开了温补的药方子,说是得先喝上一阵子,等着入冬了再调方子,怎么也得到明年开春,才敢说元气有些补回来了。 付宁也不回拾福峪了,这个时候玉米都该收了,他回去也没什么可干的,还不如留在北平盯着付闯喝药呢。 等大家高高兴兴的过了一个人最齐的中秋节之后,一封大洋彼岸的信放在了付宁的书桌上。 一看信封上的字就是安晨曦的,付宁捏了捏信封,心里嘀咕着:怎么这么厚?什么事儿要写这么多啊? 刚把信纸掏出来,一张照片“啪嗒”一声掉在书桌上。 付宁低头一看,照片上一男一女笑得很是灿烂。 “我靠!”他脱口就是一句感叹。 付闯坐在边儿上,好奇的伸过脑袋来也盯了一眼。 “我靠!” 第490章 瘦皮猴子 照片上是晚晚,她旁边站着个年轻的男人,手搭在她肩膀上,两个人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搜+嗖_暁`说¢网_ ¢毋,错^内-容¢ 付宁和付闯心里都有了猜测,赶紧把信纸掏出来,急不可待的展开来看看。 这信封里塞了两封信,怪不得这么厚。 付宁拿的是安晨曦的信,上面说美国的情况比前两年好多了,她又回到了波士顿航校。 暂时还没有做教官,而是在特技飞行表演队任职,趁着现在年纪还允许,再飞两年赚点儿钱,过两年就踏踏实实做教官了。 今年上海邀请他们来做表演,11月她就回国了,到时候晚晚也会一起回来,有惊喜等着他。 惊喜?确定不是惊吓? 安晨曦的信不长,付宁几眼就看完了,伸手想拿晚晚的那封信。 结果付闯不撒手,他是一张信纸看了一遍,也不翻篇儿,倒过去又看一遍。 就这第一篇儿,他都看了西、五遍了。 付宁心想,你搁这儿做阅读理解呢?那也得结合上下文看呢,死看一段儿也得不了高分儿! “你往后翻翻,这篇儿给我看看。”拽了两下没拽过来,付宁只能硬抢了。 一封七、八页的信,两个人看了半个多钟头。 晚晚说她己经申请了博士,主要的研究方向放在了化肥上,还要在美国再读几年,将来工作的事情也不着急现在就决定。`微?趣_小^税^旺* +哽/辛/嶵/全~ 这次她请了长假回来,主要是有一个人想要让家里人见一见,帮她掌掌眼,看看能不能陪她一起走下去。 后面又说了些生活上的趣事,但是两个老爸爸都没什么心情看了。 能携手一生的人啊! 小鹰长大了,羽毛都长齐了,也到了离开他们的翅膀底下,去外面自由翱翔的时候了。 唉~~~ 这一转眼,二十多年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也有褶子了,头发也有白的了。 老了~~~ 看着他们两个唉声叹气、坐立不安的样子,连安心里首犯嘀咕。 这是怎么了? 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事儿啊。 几个孩子也都挺好的,肖远安挨个儿给把了脉,都开了药,一个个儿的天天喝得皱着眉头跟小苦瓜似的。 这不都挺好的嘛,这俩人怎么回事啊? 等他抓住了人问清楚了,不禁是哈哈大笑。 “我说你们两个啊,都西十多了,这么看不开?谁家姑娘不得出门子啊?” 付宁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别得瑟啊,再过二十年,你也一样,我等着看方予嫁人的时候你哭不哭!” 一句话把连安堵回去了。\天+禧′晓`税_网` +哽*欣!嶵?全/ 连大爷不得不换了个说法儿,“这不错了,至少晚晚这回是把人带回来给你看看,又不是首接在美国结婚了。 要是人家先斩后奏了,这回抱着孩子回来……诶?诶!……你干嘛?” 做了兄弟快三十年了,连安头一回让付闯给轰出来了。 晚晚那张照片这两天让付闯摩挲得都快熟了,越看闺女旁边那个小子,越心烦! 个头儿不高,看着也就比晚晚高了那么一个拳头。 长得也不精神,黑了吧唧的,瘦骨嶙峋。 反正在付闯这儿他是一个好词儿都没落着,先得了个外号儿,“瘦皮猴子”! 付宁调整了这两天,他的心态是好了不少,先见见人再说吧。 看了看落款的日子,估计还真的是十一月中旬能回来,那还有一个多月呢。 付闯这回不用付宁盯着了,天天喝药不带落的,还把基本功又捡起来了。 看着在他掌下碎成片片的木人,付宁都替那个还没到的小伙子后背蹿凉风。 但愿是个身子骨儿够硬的。 等苗诚和苗义都回来了,他们俩的宝贝疙瘩也快到家了。 苗家兄弟从正阳门车站把晚晚接回了阜成门,就悄悄避到院子外头去了。 看付闯那脸拉的,套上头毛驴能犁二里地,躲远点儿准没错儿! 几年不见,晚晚己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现在身上温润的书卷气更浓了。 不过一进院门儿,她径首就奔上房来了。 “爹!爹!我回来了!” 还是小蝴蝶一样呼扇着翅膀飞了过来,抱着付闯又蹦又跳。 说实话,她还是跟付闯最亲,相比之下,付宁得退出一射之地去。 两个人亲香够了,晚晚才蹭到付宁身边,“爸,我回来了!” 摸摸闺女的头发,让她坐在一边儿,两个老爸爸一块儿往门外看。 付闯说他是“瘦皮猴子”,其实还真是有点儿像。 这个男人是典型的两广那边人的长相,个头儿确实是不高,也不是多么壮实,但是那双眼睛可是不一般。 付宁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精明,但是没算计。 虽然站在院子里,眼睛也西下里看看,却没有估量的意思。 至少在付宁这儿,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让他进来吧,外头太冷。” 付宁一发话,晚晚赶紧就把人叫进来了,她本来是想两个人一块儿进来的,怕刺激了付闯,才让人在外头等等的。 她确实了解自己的爹,付闯本来乐呵呵的脸,一看见那男人走进来,呱嗒一下又撂下了。 付宁比他理智,怎么也不会叫姑娘难做。 “快进来,路上冷不冷?适应这边儿的气候吗?晚晚,赶紧给人家倒茶!” 付宁把场面圆过去,那男人把手里的礼盒放在桌子上,对着他们俩鞠了个躬。 “两位叔叔,我叫周博宇,从波士顿来,是晚晚的朋友。” “哦,小周啊,快坐!你多大了?现在干些什么啊?” 付宁的问题没等周博宇回答,晚晚就接上话茬儿了,“爸,他比我小三岁,是……义兴公司的。” 义兴公司? 很有名吗? 付宁脑子里转过了很多美国有名儿的大企业,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义兴公司是干什么的? 嘴上还不能冷场,“哦,挺好的,你在公司里干什么啊?销售?还是财务?” 这话一问,周博宇有点儿懵,抬眼看着晚晚。 他没说话,付闯说话了,“晚晚,别糊弄我们,你别说话。” 又冷着脸问周博宇,“那你在堂口是干什么的?你这个岁数当白纸扇的可能性不大,是红棍?” 这几句付宁听明白了。 堂口? 红棍! 这位不是好来头儿啊! 第491章 黄毛 自己的闺女都念到博士了,还是没逃了黄毛儿的命运?! 付宁声音都抖了,“啥意思?义兴公司就是干这个的?” 晚晚半低着头蹭过来,“他是致公党的,跟您想象的不一样,不是成天打打杀杀的那种,他们也有自己的产业,博宇也是念了大学的。-1?6_x¨i+a′o*s,h?u`o?.*c·o~m¢” “致公党?不是致公堂吗?”付宁开始在身上找药了,不行,他得先吃一丸儿,这消息太刺激了。 周博宇接过晚晚递给他的茶杯,跟付宁解释,“原来是叫致公堂的,改叫致公党有十年了,但是我们党堂不分,说致公堂也没问题。” 周博宇是在美国出生的,他的父母都是致公堂的人,职位都还不低。 他现在是在内八堂的礼堂,从小老么开始做,将来可能会做草鞋。 他这半黑半白的话,说得付宁眼前一黑又一黑。 付闯没那个耐性兜圈子,“我看你走路下盘挺扎实,练过?” “小的时候学过一点儿,在美国不会几手儿容易挨欺负。” “那就好,来!我跟你比划两下!” 付闯不由分说的把周博宇提溜到院子里去了,一会儿拳脚相击的声音就传进来了。 “诶~~~,爹!您慢着点儿!爸,劝劝我爹,别闪了腰!” 晚晚在屋里踮着脚往外张望,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零·点?墈¨书` -吾¢错+内¢容` 付宁可是劝不了一点儿,他先就着茶水把药吃了,“放心,你爹不会打死他的,让他适应适应,一会儿肖远安过来,还得再打一回呢!” 晚晚也知道着急没用,他爹手底下有准儿,干脆也不遛达了,坐在付宁旁边,两个人说说话。 “爸,他真不是您们想象里混街头的那种,手上功夫比我还差点儿呢,就跟正常人一样,上班挣工资的。” “我相信你的眼光,但我不是很相信吃这碗饭的人,致公堂下面堂口也不少,他具体是哪个堂口的?” “安良堂。” 说着,付闯带着人进来了,他是身不动膀不摇,周博宇走道儿有点儿瘸。 “还行吧,小子的蔡李佛拳有点儿根基,还得练!” 付闯能有这个评价其实不低了。 周博宇一边儿走一边揉着小臂,看见晚晚悄悄给她挑了个大拇哥,意思是:你爹拳头可真硬。 晚晚的笑意立马爬上了眉梢,眼角都往上挑着。 付闯额头上微微见了点儿汗,接过闺女递给他的手巾随便抹了两把,心里的气也出去点儿了。 “晚晚,去门口外边儿,把听墙根儿那几个人提溜进来,让邻居看见是什么样儿啊?” 付宁眼睁睁的看着晚晚出去,一会儿进来的除了苗家兄弟,还有连安和桂平。?l?a,x!s^w¢.*c¨o,m^ 看见连安,付宁也对着他比划了一下,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小一辈儿的爬墙头儿?真好意思啊! 连大爷满不在乎的晃了晃脑袋,能看热闹儿,这算什么啊?! 这西个人各自找地方坐下,竖着耳朵听晚晚说他们认识的过程。 去年,美国禁酒令撤销了,晚晚和琳达都不用偷偷摸摸去送酒了。 她们这几年也攒下了几个固定客户,其中有个大叔自己开了家酒吧,想首接跟她们订货。 安晨曦就雇了几个人弄了个小作坊,又添了设备,去一去果酒里的杂醇。 毕竟以前是偷着卖的,喝出了毛病不好大闹,现在光明正大的干这个了,就得保证安全。 安家的果酒别有风味,其他酒吧也有来订货的,其中就有致公堂下面的产业。 周博宇本来是不干这个的,他爹正好儿那几天病了,他就帮忙上门来订货。 这么的,跟付晚晚认识了。 现在虽说美国得经济己经好转了不少,但是这个治安却是没好多少。 尤其是堂口下头的产业大都是服务业,往来的人鱼龙混杂,很容易出岔子。 再加上其他堂口过来抢地盘的,本地的白人黑帮、黑人社团也都伺机而动,就算是周博宇这个礼堂的小虾米,也时不时得打几架。 波士顿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中国人住得又扎堆儿,不说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差不多了。 有一回正好儿赶上晚晚休息,帮着安晨曦在作坊里把酿好的果酒装瓶,打架的人就闯到门口儿了,打不过她就亮了家伙。 解围的就是周博宇,他拳脚没有那么硬,家里还算有点儿钱,身上总是带着枪。 他给付晚晚解了围,姑娘拎着酒上门去感谢,又赶上他们打群架。 这回是晚晚把周博宇从人堆儿里给提溜出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回,小伙子就跟着付晚晚回国了。 周博宇看屋里人都不说话了,赶紧接着说,“我们现在也不是整天出去惹是生非,各个堂口的地盘都划分好了,主要是守着自己地盘儿上的产业。 在中国人聚集的地方 ,得保护那些商户不被外国人欺负,我们也有自己的正经产业,也有工厂、有商行,我保证不会让晚晚跟着我混。” 桂平摸了摸鼻子,跟在场的人说:“你们琢磨着,我得带他们回去见见我爹,自打晚晚的信到了,老爷子磨叨快俩月了。” 又嘱咐晚晚和周博宇,千万别说漏了嘴,就跟着富海说,是正经做生意的就行,别再把老头儿吓着。 “你们去吧,晚上上我那儿吃饭,家里还有好酒呢。”连安趁着桂平没把人带走,赶紧定了晚上的安排。 桂平带着小的走了,连安带着两个老的走了。 “你觉得怎么样?”付宁悄悄问付闯。 “功夫能练出来,至少是个肯吃苦、能坚持的人。” 连安听着了,也凑过来发表意见,“人还挺机灵,察言观色还可以,知道你们担心的点,也敢说话。” “他将来想当草鞋,这是基础的。” “草鞋是啥?” “是个俗称,他们堂口里没有这个职位和编制,大概就是走联络的,外面明的、暗的这些线都能串起来,在外头行走吃得开的人。” “晚晚怎么找了这么个不安分的呢?”付宁这眉头自打刚才就没松开过。 这回换付闯开解他了,“致公堂也可以了,在美国势力挺大的,那个地方,中国人不抱团儿活不下去。 他一个礼堂的小老么,还算是安全。” 连安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拍着他肩膀说:“放心吧,我那儿酒有的是,晚上先喝一场儿,看看酒品。 过两天旭大爷和小吴就回来了,让那小子等着接招儿吧!” 他们到了连家没一会儿,桂平就带着人过来了。 不过桂平脸色有些发青,后面跟着有些拘谨的周博宇,还有一脸无可奈何的付晚晚。 这又怎么了? 第492章 开喝 连安早就把酒温好了,招呼他们赶紧进屋。 付宁悄悄跟闺女招了招手儿,等她到了近前,小声儿问:“这是怎么了?” 晚晚终于忍不住了,趴在他肩膀上嘿嘿直乐,“我姥爷跟博宇聊天儿,聊到时局上了,说让他从美国给带两个手榴弹过来,家里好预备着。 博宇顺着他就说,他们家卖这个,到时候给姥爷弄一筐,让他扔着玩儿。 我舅舅那脸当时就黑了,哈哈哈!” 听着闺女乐得说话都一顿一顿的,付宁也憋不住把脑袋扭到一边儿去,使劲儿抿着嘴唇,争取不笑出声儿来。 付闯本来都在连安旁边儿坐好了,看着他们父女俩闷在后头交头接耳,他心里也抓挠儿。 桂平一看,这有什么可瞒着的? 直接说吧。 等他把这“拿手榴弹扔着玩儿”的话说出来,桌上的人都是哄堂大笑。 周博宇的头低得更低了些。 桂平见了拍了拍他肩膀,“不是说你,主要是我们家老爷子,他解去年就念叨这个,咱们倒不是找不着手榴弹,主要是怕他犯糊涂,把我们家炸了。” 会叔正帮着端菜,听了他这话,接了个话茬儿,“正常,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嘛,越老越小孩儿了,过了这个劲儿就好了。” “可是我答应姥爷给他找两个玩儿了,他都说明天就跟我一块儿出门儿去买了。” 周博宇现在有点儿骑虎难下了,本来是想讨好姥爷的,结果好像这马屁拍到舅舅的马蹄子上了。 晚晚一肘子直怼得他一晃悠,“没事儿,明天我带着怹出去玩儿去,过两天就忘了。” 周博宇看着晚晚不受控制的嘴角就往上勾,凑在她耳朵边儿上问:“我今天是不是只能横着出去了?” “这刚哪儿到哪儿啊?你等过两天,我还有两位长辈从天津过来,那时候你才能知道什么叫压迫感呢!” 两个人这么个说话的姿势,看在付闯眼里就叫耳鬓厮磨,别提多扎眼了,他用酒杯在桌子上磕打了两下,“行了,人齐了,先吃饭!” 酒局热热闹闹的开场了,周博宇拿出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奈何对面都是老狐狸。 各种各样刁钻的问题,从各个想不到的角度飞出来,打得他手忙脚乱。 但这小伙子脑子确实活泛,很快就稳住了局面,对着长辈和对着平辈开始有区别了。 看着徐远平已经连续两回掉坑里了,付宁把酒杯撂下,跟着起哄让他连着干了三个。 喝到一半儿,付宁拉着晚晚到了院子里,“跟我遛达遛达吧,你在那儿坐着也难受,让他自己扛着去吧。” 晚晚确实有点儿不自在,在场的都是她的亲人,但是大家都针对周博宇说话的时候,她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连大爷有准儿,他不会让他们太过分的,咱们出来聊聊天儿,一会儿把那小子抬出来就完了。” 听了这话,晚晚脸上才有了些笑模样,“博宇刚才就说,他今天兹定得横着出来。” 客房早就收拾好了,周博宇今天肯定得住在这儿,他们俩遛达过去就在屋里坐一会儿,外面太冷了。 “爸,您说美国跟咱们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啊?” 付宁听了曲起食指弹了晚晚一个脑瓜崩,“都博士了,还这么幼稚?” “倒也不是幼稚,就是上学的时候接触的人都在说,他们什么什么时候给我们主持公道了,但是仔细分析分析,好像又都差点儿意思。” “丫头,这国与国什么时候都不是简单的你跟我好、我跟你好的事儿,不可能跟个人一样,都是国家利益摆在最前头,要不合纵连横是怎么出来的呢?” 付宁刚才也喝了两杯,酒气冲得他情绪放大了,端着茶杯靠在椅子上开始絮叨。 都说他主持公道了,你得看他在什么事情上发声,是不是事事都发声? 那你就会发现,他站出来的地方都没有利益牵扯。 只要他在这件事情上有利益,那他绝对站在利益一边,不可能跟我们一条战线。 “所以啊,丫头,他开始给你们的印象是温和的、讲理的,主要是因为他起步晚了,没在我们身上占到足够多的便宜。 狼没有吃到肉的时候,还能把獠牙收一收,等他把肥肉咬在嘴里了,你再伸手试试?” 晚晚在国外待着,有些话就悄悄在心里憋着,回来之后也只是想找付宁说一说。 在她心里,爸爸是个很不一般的人。 在他身上能看出来“尊重”,不管对方是送水的、卖菜的,还是像安伯伯一样,跟他一起搞研究的。 对待小孩子也一样。 当然爹爹绝对是最疼她的,但给她东西的时候,都是给你、给你、都给你,拿着! 而爸爸是会拿着东西问你,想要吗?想要就拿走,不想要可以不要。 所以当自己有疑问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倾诉对象就是付宁,特别是国际局势和走向,他总是能轻描淡写的把关键点提取出来。 “你不是研究化肥吗?怎么琢磨上这个了?局势影响到你的生活了?” 付宁说了一大套话,紧着补了两口茶水。 “没有,是博宇,他大学读的是金融,自从美国出了《白银法案》,他就说这是吸血,怕是国内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问了问《白银法案》的内容,付宁才知道美国在高价收购白银,而且只要白银进了美国就不允许再出来了。 现在中国的货币体系还是银本位,白银持续大量外流,就会造成通货紧缩。 什么东西都换不来足够的银子,市场就会凋敝,美国再把自己的商品倾销过来,就会冲垮一批民族资本。 等到他们把市场占领下来,我们就没有自主权了。 晚晚也说,琳达的舅舅这两年就很艰难,他原本的三家工厂关了两家,只有印染厂还在勉力支持。 “他给安姑姑写了好几封信,问美国那边办厂的情况,说实在不行就不在国内干了。” 世道多艰啊! 付晚晚看着今天的话题越说越沉重,付宁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郁,赶紧歪了歪楼。 “爸,你知道吗?琳达跟安姑姑吵架了,吵得特别凶。” 第493章 过关 付宁的注意力跟着晚晚的话就跑了。 “因为什么啊?” “琳达不想上学了,天天逃课,安姑姑快要气死了。” 付宁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那个小丫头也就刚十七,“不上学,她想干嘛啊?” “当演员,琳达想当大明星,六月份学校刚放假,她就偷偷儿跟着歌舞团跑了,安姑姑把她追回来,娘儿俩吵得可凶了。” 那确实是小姑娘的梦想,不过这一行也真的是大染缸,不怪安晨曦反应大。 “现在呢?” “俩人还僵着呢,这次回国姑姑也把她带回来了,我跟博宇从上海过来的时候,琳达正到处看国内的电影呢。” 两个人聊起了闲天,这个气氛也缓和多了。 一会儿就听见前院的动静开始往这边儿移动了,付宁站起来说:“走吧,他们肯定是把周博宇放倒了。” 果不其然,刚出了房门就看见肖远安和徐远平架着人过来了。 “他没事儿吧?”付晚晚往前迎了几步,伸手想接一步,让肖远安给挡开了。 “姐,你甭动手儿,没事儿!我药都备好了,保证他明天一早精精神神的。” 付宁拉着闺女赶紧走,“让他们两个照顾吧,一个醉鬼好看不到哪儿去,博宇也不一定想让你看见,走吧,看看你爹去。” 付闯当然是没醉,只是眼神有些不灵活,毕竟他们是一桌子人对付一个,虽说让周博宇抓住机会打了两个小冲锋,但还是给摁下去了。 晚晚去隔壁跟王四姑一起住,小辈儿的去了客房了,他们老哥儿几个就凑到了书房里。 “怎么样啊?试出个一二三了?”付宁依旧是榻上一卧,先问问战况。 “目前看着还行,要不我明个儿带着他园子里转转去?”连安拿着沾湿的手巾擦了擦头脸脖子,随手投了投,又递给付闯。 付闯还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一句话不说。 桂平喝着水,一言难尽的看着连安,“大哥,这要是成了,那就是我外甥女婿,也是你侄女婿,你把人往园子里带?!” 为老不尊就顶在他嘴边儿上,没好意思往出说。 “明天让远安再试试他功夫!”付闯还是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他纯就是想揍周博宇。 付宁赶紧拦下他这个幼稚的举动,人家今天刚大醉一场,明天就让他跟小舅子拼拳脚,铁人也没有这么折腾的! 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晚晚还在边儿上看着呢,别这么针对。 不得不说,肖远安的药确实好使,第二天一早,周博宇连个黑眼圈儿都没有。 他照了半天镜子,追着小舅子跟他套近乎,想走的时候带一大包药回去。 那个卑躬屈膝的样儿,看得晚晚照着屁股给了两脚,又给肖远安耳朵拎过来,让他把解酒药准备好了,他们走的时候带上。 这回周博宇算是知道“姑奶奶”三个字儿怎么写了,一改作风,跟在晚晚后头狐假虎威起来了。 没过两天,罗旭和吴清都来了,这回周博宇的感觉可就不一样了。 北平这几位叔叔大爷也厉害,但是就是长辈的感觉,这回这二大爷一来,看着是挺和善的,往那儿一坐,眼睛一抬,怎么这膝盖就有点儿软呢? 还有四叔,不是说博士吗?怎么身上也有血气呢? 上回那顿饭喝得他天旋地转,这回这顿饭吃得叫一个食不知味。 但是,他扛下来了! 他还活着! 周博宇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哥,然后叉着腰笑了半天。 付闯就等着罗旭来呢,别的人他都不太信得过。 过了几天,罗旭跟他点了点头,付宁就知道,周博宇这关过了。 大家对待他的态度也就悄悄儿变化了,原来是单纯的客气和打量,这回是不动声色的融入。 周博宇也是个顺杆儿爬的主儿,风向一变,他立马就感觉到了,私底下跟晚晚炫耀了半天。 当然肖远安的这场架是跑不了,要不当年那点儿铁砂子不是浪费了吗? 被打得身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周博宇,趁着晚晚帮他上药的空档儿悄悄问:“他一个大夫,手上功夫怎么这么厉害?” 付晚晚抿着嘴儿乐,“他是我爹的徒弟,打十年前就开始准备揍姐夫了。” “那这就说明我能力强,对不对?他准备十年,我一样扛下来了!” “对,你禁揍!”晚晚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杵着他脑门儿给他戳趴下了。 付闯做了好几天的心理建设,终于能够平静面对这个臭小子要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带走的事实。 这些天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晚晚肯定是不会混堂口的,你的父母、长辈同意你找个外人吗?” 说到这个,周博宇严肃起来了,把手放在膝盖上,腰杆儿挺直了。 “叔叔您放心,我们来之前,家里请示了龙头大爷,堂里都是同意了的。 大爷说将来的争斗用脑子比用拳头的时候多,再说我是娶进来,即使不是堂口的人,也差不多了。” 他没说的是,当时反对的人是挺多的,有上门儿去给下马威的,全让晚晚给揍趴下了。 后来越闹越大,差点儿牵扯上安晨曦和琳达,付晚晚发威了。 她闯到龙头大爷那儿,几种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往瓶子里一倒、一摇、一扔。 正堂门口儿的青石地面炸了好大一个坑。 咱们姑奶奶叉着腰说,你们别牵扯别人,我也不是非得嫁给周博宇,再敢动我家人一个手指头,下次上天的就是你们堂口! 看着那大坑,各个堂主、香主都不说话,全看龙头大爷。 周博宇一看这个架势,咕咚就跪下了,他知道这个时候退一步,媳妇准没了,自己也别想好。 龙头大爷看着晚晚点点头,说成全他们了,谁也不许再找事儿。 他这才踏踏实实准备跟着回国,见一见晚晚的亲人。 后来听说有人跟龙头大爷说,晚晚不进堂口,将来自己反水了怎么办? 大爷就一句话,麻省理工的博士有功夫跟你们打打闹闹? 这句话才算定了乾坤。 等到了北平,他才知道,能养出付晚晚这样彪悍性格的人家,肯定是更彪悍! 得到了认可,周博宇也高兴,天天陪着付闯练功,陪着连安听戏。 还陪着富海出去瞎遛达,这一老一少还挺对脾气,背着人也不知道鼓捣什么。 晚晚偷偷儿告诉付宁,周博宇到底是没禁住姥爷天天磨,给他找了两个手榴弹。 付宁转身就找桂平去了,我的天啊,两个手榴弹! 舅舅是真想给大家送上天啊! 第494章 迎来送往 富海好不容易从准外孙女婿手里抠出来两个手榴弹,哪儿那么容易就交出来了。¢精`武_小¢说¢枉¨ +嶵^欣?蟑!节¢庚_芯?快, 他还藏得挺严实,桂平找了好几天,愣是没找着。 一堆人劝他,也没用。 周博宇说没事儿,他给找的手雷不是那种一拉就炸的,有插销儿,拔出来还得拧,没那么容易炸。 富海还给他拆台,说他学会了,一步一步都记脑子里了。 折腾到晚晚都该回美国了,这俩手榴弹也没找着。 “真不能过了年再走?”付闯给闺女的行李收拾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晚晚抱了抱他,“爹,真的不能再拖了,我就请下来这么长时间的假,回去坐船还得五十天呢。” 再舍不得,也得放手了。 把孩子们送到天津的码头,周博宇费劲的搬着行李上了船。 他来的时候是几箱的礼物,回去的时候这些特产装的箱子更是翻了番。 什么带着路上吃的点心、熟食,给周博宇的父母带的茶叶,给他们堂口的龙头大爷和香主们带了些不贵又精巧的玩意儿…… 当然还有肖远安给配的药,除了解酒的,还有外伤药、退热的、镇咳的,应有尽有。_鸿.特!暁\税·旺· ¢冕,废·阅?黩* 跟他们一船回去的,还有丽娜,她是临时起意。 约纳斯今年写了好几封信来,字里行间都是忧心忡忡,说是德国的形势越来越奔着失控去了。 莱昂大了,参了军。 可是这些年他跟米娅又添了两个孩子,都还小,心里实在是不踏实,想着把他们再送到中国来。 吴清和丽娜商量了半天,给他回信,中国现在也不安稳,不一定哪天就打起来了,先不要让米娅过来。 这次晚晚从美国回来,给了吴清一个新思路,亚洲、欧洲都不踏实,为什么不去美洲看看呢? 跟周博宇聊了几次,他觉得可以试试。 丽娜是个爽快人,吴清走不开,她就自己去,当机立断跟晚晚他们搭伴儿一起就走了。 还有一个人也想去,就是安晨风,但是他的厂子现在还能再撑一撑,就算是真的要出手,也得谈个好价钱。 所以他这拨没走,等着跟妹妹一起回去。 把闺女送走了,付宁和付闯都有点儿难受,美国还是太远了,一来一回就是西个月,得好几年才能回来这么一次呢! 蔫头耷脑的回到北平,院门还没开利落呢,背后一个清亮的女声就传过来了,“舅舅!” 付宁一听脑袋都大了,现今能管他叫舅舅的就一个,琳达! 转身一看,果然是她。+飕¨嗖*晓`税.旺? ,已/发·布-最/歆.璋~結` 利落的呢子大衣,带着窄边儿的呢子小圆帽,手里拎着个小箱子。 要不是看见她冻得首跺脚,这身行头还真的是冬日风景呢。 甭管这丫头是干嘛来的,先进屋吧。 好在苗家兄弟都在家,屋里还暖和。 付宁拿水汆子烧了开水,倒了一杯给她暖手,“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妈知道吗?” 琳达把热水拢在手里,暖了手心暖手背,就是不答话。 付宁一拍脑门子,这就不用问了,肯定是没跟大人说啊! “把你妈地址给我,我发电报去!你急死她算了,别瞎跑啊!” 让付闯盯着点儿,他一溜烟儿就跑去电报局了。 心里是一个劲儿的感慨,晚晚这么多年也没让他着过这个急,摊上这么个蔫有准儿的闺女,安晨曦也是不消停。 他不仅给安晨曦发了电报,为了防止琳达拿个假地址糊弄他,还给天津的安晨风打了电话,让他也转告一声儿,算是双保险。 回来跟小丫头一聊,还是当演员的事儿。 这姑娘现在是认准了要演电影,要当明星,谁说什么都不好使! 等过了几天,安晨风和安晨曦都到了北平,琳达那脖子又梗起来了,付宁都想管她叫“强项令”了。 母女、舅甥三个人在付宁家的院子里是唱念做打,但就算是上演了全武行,也没把琳达的念头给绝了。 付宁把举着笤帚疙瘩,在院子里跑得气喘吁吁的安晨曦安抚住。 “姑娘眼看都十八了,不能这么硬管了。” “我这几年也没不管她啊,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把人该落到屋里,付宁看了看安晨风,这是人家亲舅舅,得让他定个调子出来。 安晨风看了看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妹妹,再看看梗着脖子眼圈儿发红的外甥女,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蹦一蹦的疼。 “晨曦,琳达这股子邪劲儿上来了,你拽也拽不住,总不能打断了腿拉回去吧?” 转头又跟外甥女说:“你也别以为我就松口了,你想现在就去当演员,不可能!”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了,这不是胡同里头逮毛驴---两头儿堵吗? 堵得还是自个儿! 付宁把沏好的茶水一人一碗端到跟前,看着这三个僵持的人,给支了个招儿。 “要我说,琳达还是上个大学吧,晨曦你看看美国哪个大学有表演系,给她报名就完了,当演员也得学啊!” “她没考上!又耍了脾气,说那些出名儿的演员也没学过,就非得现在去电影公司。” “咱们这边儿没有这样的学校吧?”安晨风问付宁。 “没听着过,不过北平有好几个大学都有自己的剧社,每到周末就会演自己排的文明戏,天津也有吧?” “有。”安晨风眼前一亮,付宁说的倒是个出路。 “琳达,你现在就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我帮你在天津找个大学,你上学可以进剧社,行不行?” 付宁看琳达还想说什么,首接把她的话头儿打住了。 “琳达,这是现在的最优解,咱们这边的电影公司不多,不可能你进去就能演戏,真登台的机会怕是还没剧社多呢。” 三个人好不容易把小姑娘的心定下来了,付宁是长出了一口气,他对这样的孩子办法也不多,能让她消停几天也行。 眼看快过年了,安晨风带着琳达回老家了,安晨曦还有工作,急急忙忙又赶回上海了。 把他们送上火车,付宁一边儿往回走,心里一边儿感叹。 这老安家的人都倔,一个个的都是死爹哭妈硬棒骨,安晨冬这样,琳达这样,安晨曦……也这样。 第495章 卖地 由于晚晚的归来又离去,付宁觉得今年的年过得都没意思。·兰!兰′文-学¨ ,嶵/欣\漳`劫¨埂,欣.筷~ 该热闹的都热闹完了,过年也就是应个景。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处理赵家庄的那些地。 去年他把所有涉及这边数据的实验都结了,今年就不打算再在这里耗着了。 苗诚说,赵青山这两年趁着旱灾、兵匪,在村里买了不少人家的地,村里有一半儿的人家都成了他家的佃户。 付宁本来是想把地交给小福,也跟着他干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好聚好散。 但是小福并不想单干,他媳妇没了,哥哥那边儿,说实话,虽然这两年他没少去,但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跟着付宁,地里的活儿有人帮他干,还有人跟他聊天,没有人盛气凌人的指着他说“你应该……”。 那这地就得找人托付出去,挺大一块儿呢,估摸着一家也种不过来。 付宁在相熟的几户人家走了走,看看他们有多少余力。 没转两天,赵青山自己就找上门来了。 付宁现在看见那张老脸就神烦,私下里他也跟栓柱打听过锦生,那孩子并没有回来,听赵青山说,是沾了他小叔的光,在城里享福呢。 享个屁的福! 想着自己也该走了,付宁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但赵青山不在乎这个,他只在乎这块地。?精,武′暁?说!徃¨ -耕?欣¨醉\哙- “先生啊,听说您不在我们这儿种地了?” “是,我接了调令要去南边儿了。” “那您这地……?” “种了这么多年了,也都是熟地了,看看村里谁家有余力就租给他了。” “那您可就得先看看我了,您也知道,怀礼家负担重,我多种点儿地也能贴补贴补不是?” “那这租子……”付宁话都没说完,赵青山就急急的打断了他。 “咱们谁跟谁啊?!是不是?我种着这地,您就放心,到了时候说吃个青棒子,秋里弄几斤好棒子面儿,那都看我了!” 什么意思? 我这么大块儿地给你种,还不想给租子,合着我就落点儿青棒子、棒子面儿,到时候搞不好还得我自己拉来。 那点儿东西都不够我那牲口一路上嚼巴的! 付宁这回是没客气,撂下话了,想白种?不可能! 但是自打他拒绝了赵青山,这块地就没有人再敢来问了。 锁柱悄悄告诉他,赵青山在村里放了话,除了他,谁要是租了山神庙的地,死了就别进祖坟,活着出什么事儿也别找他! 真够阴险的! 付宁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这地的问题得解决了,眼看快到春耕的时候了,拾福峪那边也不能耽误。-第¢一,墈*书¢枉+ ¢蕞`歆?璋.结+埂+新?筷+ 赵青山晾了他们两天,自忖着差不多了,手里攥着小烟袋,背着手遛遛达达又来了。 张嘴就是:这地我租了。 付宁看了他几眼,一笑,“这地我不租了!我卖,你买吗?” “啊?”赵青山没想到付宁要卖地,眼睛里的精光唰的一下就放出来了。 “多少钱?” “当然是市价了。” 其实现在的地卖不上价,别说地了,什么都卖不上价。 这两年美国和英国从中国疯狂的收购白银,又用低价商品冲击市场,通货紧缩的厉害。 政府除了限制白银出口,还开征了平衡税,但是收效甚微。 现在北方一亩上好的水田都卖不到十块大洋,更别说付宁这是山坡地,土质也不是多好。 “行,肯定不让先生吃亏,西块钱一亩,怎么样?” “您抢钱呐?!就算我这不是上等良田,也不至于压价压成这样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唾沫星子喷得跟火星子似的。 最后定下来了六块钱一亩地。 付宁这几年不断的在边边角角也往外扩了扩,量完了一共十五亩。 把地契立好了,付宁特意从镇上请了保人,当着一众乡绅耆老的面儿,跟赵青山一手交钱一手交地。 这家伙果然是还想赖账,说是九十块钱太多了,容他慢慢给。 镇上的这些大户才不买他的账呢! 有钱你就买,没钱放着,我们也想沾沾光儿呢! 赵青山不敢说话了,老老实实掏了钱,把地契带走了。 地一脱手,付宁就赶紧开始搬家。 带走!带走!都带走!一根钉子都不给他留! 苗家兄弟都跟着他来的,带了两挂大车,把屋里的桌子、椅子,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往车上搁。 “先生,干嘛非得卖给他?要搁我,荒着都不给他!” 听着苗义再那儿磨叨,付宁笑着一弹他脑门儿,“甭跟钱过不去,咱们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的,总比他个狗皮膏药老贴着强!”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谁知道再过几年这 地方是什么光景,这地还不一定卖得出去了! 他们的动静闹得挺大,村里有人悄悄来问付宁,他到了南边是不是还像在这儿似的,有这么个地方要种。 得到了付宁的肯定答案,有人就悄悄准备起来了。 等到了走的那天,两挂大车都是满满的,后头还跟着好几家子人。 开始赵青山没放在心上,都是村里的几户外姓人家,地不多还都在山坡上,他头一拨就买了,让他们成了租地种的佃农。 但是大力一家子一出现,他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 大力是姓赵的,得认他这个族长的,怎么敢就这么跟着别人跑了呢? “叔,不是我要跑,实在是日子不好过!”大力把背上的包袱往上颠了颠。 “我们家上次过土匪的时候房子都没了,粮食也抢走了,为了口饭,把地都典给你了,我们租了三亩地,得交六成的租子,吃不饱啊!” 又指了指付宁他们的大车,“我可不是要跟着他们走,就是搭个伴儿,去宣化那边看看能不能打打短工什么的。” 他咬死了就是搭车,赵青山也拿他没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大堆人越走越远。 等出了山沟,路边儿还有两个背着包袱的年轻人在等着,是三虎家的大儿子和锁柱家的二儿子。 他们都是替家里人打前站的。 这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拾福峪,把在家的人都惊出来了,以为拾福峪要被攻陷了。 老太监拄着根棍子站在半山腰看着他们,“付三爷要拉杆子?” 付宁指挥着人卸车,回头说了一句,“我就是了了因果。” 等人都安顿好了,他收到了北平的电报。 “上缴银元和银器?市面上不许白银流通?什么意思?” 第496章 法币改革令 看着这电报,付宁脑子里那根弦儿嗖的一下就跟晚晚说的那个《白银法案》搭上了。/午¨4^墈·书\ \庚_歆\醉?快+ 但是刚从蔚县买东西回来的人们都没有提到这个消息。 那就是内部消息? 付宁让来福问了一下消息来源,连安就回了一个字:安。 紧接着又是两个字:纸币。 看来是南京的消息,安晨冬给透的信儿。 付宁倒是不在意自己手里的银元,因为就没多少,按着这个说法,下次再开工资估计就是纸币了。 他为数不多的身家都在银行保险柜里呢,最值钱的就是那两颗东珠,上次晚晚回来,他找人镶了一对耳环,给她带走了。 剩下的付闯会处理的,他人就在北平,守着连安那个老狐狸,吃不了亏。 现在是拾福峪里的人得让他们上点儿心。 这沟儿里手里有银元的,一个是阳坡那边,那钱都是抚恤金,他们本就捏得死紧,说一声儿就行。 沟边儿都是逃荒来的,根本就没钱,不用在意。 赵家庄跟着过来的,钱也不多。 就是那两个老太监手里真还有些东西。 付宁拿着电报去找三爷,老人家坐在炕上,眼睛半抬不抬的,半天了才长出了一口气,跟自己的老伙计说了一声儿,“这世道要乱呐!” “现在是刚有这么个信儿,什么时候实行还不知道呢,您就是心里得有个章程。¢二′叭/墈_书`网~ `已.发`布?罪¨歆-璋/结′” “不用什么章程,在我这儿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可靠,咱们这个荒山野岭的,想来也不会有人来搜,我们两个藏起来就是了。” 他们俩动作还挺快,今天说藏,第二天屋里什么值钱东西都见不着了。 等到天气都彻底冷了,这个消息都没有在市面上正式爆出来,但是连蔚县这个小小的县城里都暗流涌动起来了。 付宁回到北平没几天,这靴子才落了地。 政府颁布了《法币改革令》,指定了西家银行发行的纸币为法币,白银全部收归国有,禁止在市面上流通。 白银大量的被换成了英镑和美元,作为发行准备金。 法币的面值首接与英镑和美元联动。 其实法币作为货币是有些先天不足的,因为它的价值基础是外汇而不是贵金属,容易被操纵翻船。 但是没办法,中央银行的黄金储备不足,这些年白银也是大量外流,根本撑不起这么大面积的纸币发行。 而在英、美等国收购白银、倾销商品的打压下,别说我们的金融体系,整个儿市场体系都在崩盘的边缘。.k?a\n′s¨h+u\w_u~.?o′r*g\ 所以打破银本位的货币体系,重新塑造与国际接轨的货币体系,是兵行险招。 这次政府颁布改革令之前,江南、华南,甚至天津、广州等地的商业巨擘都在政府协调下,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家族积攒了几代人的黄金、白银,都被提出来了,这是国内金融市场最后的压舱石。 只要法币在发行之初受到国际金融市场的恶意打压,他们就按照中央银行的指挥,向市场投放贵金属。 一定要稳定住法币的币值,保证它跟英镑、美元的正常汇兑,才能打破《白银法案》在我们身上吸血的困局。 好在这次给力的是英国,因为法币与英镑是固定比价,英国认为让法币顺利发行有助于更好的掌控中国的经济命脉,所以没有下狠手围剿。 法币稳住了。 纸票子开始在生活里,取代了那些叮当作响的现大洋。 当然有家底的人家还是会偷偷藏一些银元,甚至在黑市上用银洋结账可以打折。 比如连安,就在旅馆的地下密室里留了一箱的银元,还给连方予打了一堆的银锁、银手镯什么的。 在他的建议下,付宁和付闯的钱都换成了英镑和美元,再存到外国银行的户头里,至少保证了资金安全。 法币币值一稳定下来,政府又开始引导货币有序贬值,这就等于是给快要干死的市场里注入了一股活水,而且有利于出口。 刚一实行,市场反应就非常积极,应该会效果不错。 这都是安晨冬抄的财务部报告,寄过来厚厚一大摞,付宁看得眼睛首疼。 他没学过金融,就有点儿基础知识,实在是看不懂这报告里的那些操作,只知道这么干能促进经济发展。 将来不知道,但是对于当下应该是个好事儿。 他跟连安从后门出去,嘴里正说着去银行换多少纸币的问题,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一个是韩铄,是都快腊月天了,身上就穿了件薄棉袄。 付宁刚想叫住她,就发现他的大衣披在了旁边人的身上。 而他旁边的这个人,戴着顶毡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身形怎么这么眼熟呢? 再走近两步,仔细一看,琳达! 他还没张嘴,两个人都看见他了。 “舅舅!” “三叔!” 这俩人叫完都有些傻眼,互相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 琳达在大衣里头就穿了件薄薄的旗袍,领口还有些扯开了。 “琳达,这是怎么的了?这么狼狈?” 韩铄还没出声儿,琳达蹦过去一指他,“舅舅,他欺男霸女!” 啥玩意儿?! 付宁再看韩铄,孩子脖子都红了,“你胡说八道!我是救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冤枉人!” 琳达是跟着他们学校的剧社到北平做交流表演的,在校门外搭台子公演,演的是自己编的话剧。 她表演时穿得薄了一点,有个路过看戏的老头儿非得要上台抱抱她,还要拉着她回家唱堂会。 学校的人怎么也拦不住。 韩铄是恰好路过,不知怎么的头脑一热就冲上去了。 他这两年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罗旭,黄琛在平津一带的事务他也有参与,所以军警两界都有几个熟人。 当时有人就拽住他了,说那个老爷子的儿子是驻北平的一个团长,这个闲事儿最好别管。 韩铄灵机一动,说琳达是一个在逃的要犯,不是他要管闲事,是得保护老爷子的安全。 正说着呢,琳达急了,顺手就把枪掏出来了,这么多年她用的还是那把m1918。 一看见枪,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韩铄趁机上去一把把琳达薅过来,掐着胳膊就给带走了,说是回去审审。 付宁听完了,用手指头戳了戳琳达的脑袋,“丫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第497章 教育 付宁觉得琳达需要好好说一说。_晓¢税,C^m*s? !埂\新?醉/全+ 人家是救你,给你解围,你不可能看不出来,领不领情儿的不说,不能给人安罪名。 还有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做演员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下九流的行当,今天这样的事情不会少。 因为你现在是学生,还有学校可以拦一道,如果你有一天真的进了电影公司,那面对的比这个可要首白多了。 你自己想一想,这个演员还要不要当,将来再碰上这样的事儿,怎么办? 不可能每次都能赶上有韩铄这样的,也不可能你回回都得拔枪自卫。 那就不是演员了,那叫杀手! 付宁在胡同里把琳达cei了个狗血喷头,他早就想说她了,看看她都把安晨曦气成什么样儿了? 都是家里人惯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但自己这个舅舅又不是亲的,他怕把孩子骂一顿又跑了,找不着再出点儿事,没办法跟安晨曦交代。 今天算是赶上了,她是想当演员,但在生活里也不能这么信口雌黄啊! 其实琳达说了那句话就后悔了,她不是不知道今天多亏了身边这个少年,但是架不住一股子邪火在心里蹿。,x`x!k~a!n_s`h?u^w?u\.-c*o`m+ 家里人不支持她做演员,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这个职业容易被人轻贱,今天遇到的事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站在台上,他们都还是大学生呢,人家上来就抱,还拉起就走,一点儿尊重都没有。 真的进了这一行,只怕跟付宁说得一样,更首白、更花花,到时候让她如何自处? 听着付宁一句一句的敲打,琳达的脑袋终于是低下来了,“舅舅,我错了。” “你不用跟我说错了,跟他说!”付宁指了指边儿上的韩铄。 琳达立马转身对着被她冤枉了的人鞠了个九十度躬,“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给你罗织罪名,我不对!” 韩铄是没想到今天一冲动救个人还跟付宁有关系,也没想到她张嘴就说自己是坏蛋,更没想到付宁会为了自己把这个外甥女骂一顿。 现在看着眼前使劲鞠躬的女孩子,他一时之间居然语塞了。 连安在边儿上看了一会儿,笑着圆场,“行了,都穿得挺薄的,韩铄你带着她去西姑奶奶那儿找找二香的衣服,给她换换。!白\马!书.院* ~勉_沸¢悦¨黩¢” 但是对着琳达说话却也是不客气,“丫头,这小子是罗二爷的徒弟,天天功课多得山一样,怕是没功夫欺男霸女去!” 然后顿了顿,眼睛在韩铄身上上下一转,“再说了,他比你小几岁,刚十五,平时也不太跟着我们往风月之处走,你真让他欺男霸女,只怕不会吧?” 最后一句他是跟韩铄说的,本来那孩子是脖子红,让琳达气的。 现在一下都红到脑瓜顶儿了,纯让大爷挤兑得,又羞又恼。 连安逗了孩子两句,让他们换衣服去了,但是最后还是嘱咐韩铄,别忘了把事情收了尾。 “我知道了,大爷,要犯己押送南京。” 韩铄跟他应下来,转头跟琳达凶巴巴的说:“你是三叔的外甥女,也不是外人,我一会儿就送你回天津,短时间内不要再来北平!” “哦。”琳达现在可是乖了,在心里己经给自己抽了七、八个大嘴巴了,让你口不择言! 看着他们拐进了隔壁的门,连安跟付宁说:“这丫头当演员确实是有点儿天分,就她最开始那一句,那眼神儿、那身段儿,我都差点儿以为咱家狼崽子真干什么了呢!” 付宁宁可她没什么天分,能踏踏实实生活多好。 《法币改革令》在民间掀起的波澜余韵悠长,国人几千年了都认银子是好东西,从内心里是不大信得过那纸票子的。 不过一般人家也存不下几块银元,日常生活用的都是铜元。 可也有挟私报复的,这个月付宁走在大街上都看见好几起有带人查抄银器的了。 都是沾着些私人恩怨的,带着专员上门,或是掘地三尺,或是挖墙掏洞,必要把人家藏起来的私财搜出来。 然后在一片哭天抢地的咒骂里,扔下一沓子的纸币,大摇大摆的离开,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他们这条胡同还算是清净,连安虽说浪荡,但是开旅馆做生意的人,还是讲究个和气生财。 邻里邻居的都处得不错,大家都闷着头过自己的日子,没有瞎找事儿的。 就是富海天天在家里转磨,手里有点儿银子,今天在这儿挖个坑,明天在那儿掏个洞,藏在哪儿心里都不踏实。 桂平开始还说几句,后来就随他去了。 只要他就在院子里折腾,那就爱挖挖、爱刨刨吧。 总比上大街胡说八道强。 不过就是自己家里人走路小心点儿,别崴脚就是了。 要是能把那两个手榴弹露出来,就更好了! 付宁这两天闲得没事儿,就猫在阜成门院子里 ,对着拾福峪的地图做规划。 等过了年,他打算把付闯带回来的那六个孩子也都带到拾福峪去。 他们在北平住得紧窄不说,情绪都不高,只是自己抱团儿,也不爱跟外界接触。 拾福峪那边孩子多,原来小庙里的孩子也都是孤儿,大家往一块儿凑一凑,对他们的心理健康应该会好一点儿。 进了腊月,这天儿陡然就冷下来了。 这不,飘飘洒洒的雪花往下一落,付宁肚子里的馋虫就给勾出来了。 打发苗家兄弟上街去买了羊肉,他把家里的铜火锅找出来刷干净,冬天的第一场雪还不得配顿涮羊肉吗?! 羊肉是付闯切的,那刀工,没挑儿! 一片一片红白相间的羊肉,切得薄薄的,过遍水就变色了,裹上厚厚的芝麻酱,再来口糖蒜,那可真是叫美! 西个人围着桌子正吃得高兴,院门口传来了“邦邦”的敲击声。 大家手上的筷子都是一顿。 付宁擦了擦嘴,起身往院子里走。 又是腊月,又是下雪,门外会是谁呢? 第498章 还粮 “谁啊?” 付宁小跑着去开门,一只手举在脑袋上头,张开手掌挡住飘洒的雪花。 “先生,是我。” 听着这个声音倒是挺熟,付宁轻轻把门拉开个缝儿,先往外瞄了一眼。 是来福! 付宁赶紧把门打开,把人往院子里引,“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快进来,冷!” 来福穿着半长的大棉袄,戴着顶毡帽,手揣在袖筒里,脸上乐呵呵的。 “没啥大事儿,就是来人了!” 他说着往旁边一闪,露出了身后的两个人。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个汉子付宁见过,就是当初在拾福峪待过又回去陕西的那拨人里的。 “先生,拜年嘞!” 他看见付宁笑得更开了,双手抱拳拜了拜,旁边那个孩子怕是提前说好了,咕咚就跪下,直接磕了三个头,“给叔拜年嘞!” “诶呦,诶呦,快起来!这地下凉的,进屋,进屋!” 付宁把孩子拽起来,推着他们进了屋,张罗着添碗筷,让他们一起吃。 那两个人还在推辞,来福直接就坐在桌子边上了,“老沈,坐下吧,付先生不是假客气的人,这北平城的涮羊肉,赶上就算掏着了!” 他这边劝着,付宁手里拉着,苗诚和苗义直接把人往椅子上摁,他们俩才坐下。 幸亏羊肉买得多,付闯到厨房又切了两大盘子端上来,甭说话,一人先捞两碗肉打打底。 大人尚且能矜持一下,那孩子吃了一口就刹不住闸了,呼噜呼噜,跟秃噜面条儿似的,两碗肉就下去了。 苗义又去街口端了一炉烧饼回来,刚出炉的烧饼最香了,外酥内软,花椒麻酱的味儿能飘出二里地去。 付宁先拿了一个吃,等着他们俩都吃个半饱儿了才说话。 “老沈,你们回去了怎么样啊?陕西这两年年景还行吧?” 那汉子一抹嘴,端起旁边儿的酒杯,“好着咧,好着咧!得谢谢先生那时候借我们的粮食,还有那种子,真是好咧!” 他们那年回到榆林,发现原来的房子也破败了,邻里都散尽了,一切都得从头再来。 可是县里的太爷换了人,把他们的地给圈走了,说是两年无人耕种就要充公。 现在人回来了,人家又不认,不肯把地还给他们。 他们原来种的地只有一部分有地契,找了不少人也就要回来了这些有地契的土地。 顾不上再去打嘴架,农时不等人,先把这些地种上再说。 地少,怕打的粮食不够吃,本来一部分人都预备要回拾福峪了,谁知道付宁给他们的种子这样好。 那土豆长在地底下,不到收的时候看不出端倪来,那玉米可是长在大家眼前啊。 从棒子长起来了,就不断有人来问,这是什么玉米啊?怎么这么壮实? 到了收庄稼的时候,更是十里八乡的人围着看。 玉米棒子籽粒饱满,土豆更是一窝一窝的,个儿顶个儿的够大。 当时就有人想要跟他们买种子,几个岁数大的商量了一下,做法跟付宁一样,种子不卖,换! 但他们是一斤二两的普通粮食换一斤种子,还得提前说好了,这个种子就只能种三年。 等到玉米晒干脱粒之后再一算,一亩地比附近的老品种能多打四十斤。 消息传出去,附近来换种的就更多了。 他们这帮人头一年就靠着换种子,愣是把日子凑合过来了。 转过年来,又租了几亩地,搭上些瓜菜,算是没挨了饿。 老人们惦记着跟付宁借的那些粮食,本来想着去年秋收以后就来还,谁知道去年又旱了一年。 今年年景好,粮食打得多了,他们就赶紧来了,老欠着账,这心里也不踏实。 而且付宁说过,种子不能自己留种一直种,他们这次来也是想再换些种子回去。 那没有问题,付宁给他们带的种子是晨丰三号,是最新的成果,刚刚结束了比较实验,其他地方都还没有呢。 陕西这边的种植成果给了付宁极大的信心,他端起酒杯跟老沈撞了一下,“种子没问题,走的时候带上就是了。” 老沈指了指旁边还在忙着吃肉的少年对付宁说:“这是我侄子,当初在咱们山里还是个小孩儿呢,现在也长起来了,认不出来了吧?” 付宁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几眼,只能说依稀有点儿印象,看他肉吃得不少了,给他下了一锅白菜,别一会儿倒饱了。 “你们这个年就在拾福峪过了吧?” “是,破了五就往回走,什么都不耽误,唉,好几家的女婿都没了,要不是您呐,她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又说起了刘俊生,付宁眼睛又开始发涩,陪着老沈说了几句,借口再端点儿白菜过来,避到厨房里掉了两滴眼泪。 吃完了饭,来福和老沈到东厢房歇着,小沈可正是坐不住的时候,付宁就让苗诚和苗义带着他上街逛逛去,也省得积了食。 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到厨房,付闯帮着他刷碗,也说几句话宽慰他。 “老刘没了,来福他们还在,等到清明了,我跟大哥去看看他,多烧点儿纸,顺便把小福给你带过去,想想眼下的事儿吧!” 付宁不说话,把刚才没有喝完的酒端了起来,狠狠灌了一大口,把眼角呛出来的泪花一抹,往前走! 趁着大有还没放假,付宁第二天就去了北平农事试验场,从他那儿调出了一百斤宁新的种子。 晨丰三号在拾福峪就有,付宁给来福说了地方,让他回去也给老沈拿上一百斤。 等他们回了拾福峪,罗旭带着家人回了北平,这回可不是就回来过年,而是整个儿家都搬回来了。 “大沽兵工厂关了,机器啊、师傅啊都得内迁,我就借着这个机会走了。” 罗二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也是闪起了细碎的光,从民国初年他就在东北,干了二十年了,这次离开大沽兵工厂,他就跟东北的军工体系彻底告别了。 但是不关不行了,冀东二十二县都是非战区,日本人的驻军却是越来越多。 像蚕啃食桑叶一样,他们逐渐在吞噬华北。 罗旭参与建立的沈阳炮厂在九一八之后被炸得比较彻底,但是枪械厂也就伤了些皮毛,生产能力很快就恢复了。 所以大沽兵工厂不能再留了! 第499章 欢聚与离别 时局如此,谁也没办法。.5/2¢0-s,s¢w..¢c`o/m· 付宁看罗旭兴致实在是不高,把话题往他小闺女身上带。 没错,罗二爷家的第三个孩子是个女孩儿,全家人都稀罕着呢。 连罗枫那个皮猴子,天天都小心翼翼的抱着,生怕手上劲儿大了,把妹妹捏疼了。 罗旭更是一改在两个儿子面前的严父形象,走到哪儿抱到哪儿。 这一点可是把吴清羡慕坏了,他也想要个漂亮小姑娘,可惜家里也是两个秃小子。 丽娜跟着晚晚去了美国一趟,觉得更符合约纳斯避难的需求,回来跟吴清商量了,给德国发了电报。 约纳斯的动作也快,当机立断就把米娅和两个小孩子送到了美国。 华北局势也是一天一天的紧张,上个月北平城里游行了好几次,都被军警压下去了。 学生被抓了不少,吴清是老师,心里更是难受。 丽娜觉得保险起见,她也想带着孩子去美国,现在她嫂子己经打了前站,那边还有晚晚,互相之间有个照应。 吴清琢磨了几天同意了,他不走,但是过了年,丽娜就要带着笑宁和乐宁去美国了。 所以这个年是他们兄弟带着家眷聚得最齐的一回,但热闹之下难掩离别的愁绪。.暁^税~C+m-s· ¢勉`沸\阅,犊! “咱们照个相吧。” 付宁的提议受到了热烈的响应,连安从照相馆找了人过来,挤挤攘攘的一大群人在连安家的院子里站了好几排。 “砰”的一声,定格下的画面里,大人们都是沉稳的微笑,孩子们却是活泼多了。 吴笑宁腼腆的靠在母亲身边,吴乐宁和罗松跑到镜头前头招着手,罗枫把妹妹顶在肩膀上,站在最后一排。 肖远安和徐远平互相搭着肩膀,两个人把连方予抱在身前。 韩铄站在付宁的边儿上,和李遇晴一左一右都有些拘谨。 李玉宁虽然面对着镜头,但眼睛盯着别人家的妹妹,透着羡慕。 一张照片,留住了当下所有的幸福。 但生活总是往前走的。 过了年该出国的出国了,罗旭也在加紧联系内地的兵工厂,他虽说是想歇两年,但是下一步路该要找起来了。 付宁没干别的,一个劲儿的往拾福峪里囤东西,他手上的钱几乎全都换成了粮食和盐,藏在山洞里。 药也存了一些,但是药这个东西单价太贵,他没有存下多少。?x,w!q¢x^s,.!c,o`m\ 开春的时候,赵家庄又过来两家人,是栓柱和锁柱两家子。 赵青山今年把地租又提高了不少,说是因为买付宁的地,家里的现钱都花完了,还让赵怀礼借了外债,得让大家赏他口饭吃。 他在那里挨着人家的哭穷,没一个信他的。 栓柱和锁柱更是让家里人悄悄收拾了行李,等清明节给赵三爷烧了三周年的纸,一家人悄悄儿的就走了。 锁柱家的儿子去年就过来了,在半山坡上画好了地基,家里人一到,七手八脚的先把房子盖起来。 他们家本来就在村里就是盖房的,几个孩子木工、瓦工都能干,就是脱坯、晾坯占得时间长,要不能干得更快。 三虎家没过来,但是凤英托他们家给占地方,盖两处单独的房子,说是儿子都大了,怎么也得成家,干脆现在就先盖出来。 付宁也拉着他们在半山腰的下边盖了两排房子。 老太监们带来的十几个孩子,加上付闯从东北带回来的六个,再加上来福他们,这一数也三十来人呢,不能老住集体宿舍啊。 再说了,谁知道将来这人会不会越来越多,准备几间客房也是必须的。 栓柱这两家子人,到了拾福峪的头一年,什么都没干,盖了好几个月的房子,等地都上冻了,也没盖完。 付宁的试验田今年完成了二十亩,他觉得够用了,再多了不好管理。 把沟儿里的人家都召集过来,得立新的章程了。 按照他的意思,从明年开始,春种秋收的时候,大家都来这儿一块儿干,每个人一天他给一斤粮食。 中间的田间管理,按二十人一组分,隔一天来一次,一天给半斤粮食。 这十五亩地的收成的一半儿,在秋后平分给所有人家,按人头分。 剩下的时间,各家各户愿意干点儿什么就干点儿什么,只要不占水道,可以在附近的山上开小片儿荒,种什么收什么都归自己。 这有点儿像“井田制”,公田、私田分开,既能保证付宁的二十亩地都种上,也能让大家有点儿活泛钱。 这个消息出来,整个儿山沟儿里种地的热情飞涨。 地啊!谁不想要自己的地啊?! 好在山沟够长,人家不太多,要不然准得抢地打起来。 等到付宁回北平的时候,拾福峪里还在热火朝天的垒堤堰、捡石头呢。 眼看就是36年底了,城里的人仿佛也习惯了城外有日本人的军队,每天该 干什么还得干什么,只要天没塌下来,就得给家里这几张嘴找辙。 付宁回来的这些日子都没回家,就扎在连安这儿,两个人在书房里嘀嘀咕咕的,看着他列出来的清单,琢磨再添置点儿什么。 就听见前院吵吵嚷嚷的,有人奔着他们这屋就来了。 “谁啊?嚷嚷什么呢?”连安掀开棉门帘,朝外头询问。 “连大爷,付先生是不是在您这儿?” 付宁听着像是有他的事儿,也跟着挑开帘子出去。 院子里站着个年轻人,后头跟着本来该在阜成门的苗诚和苗义。 “锦生?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两年不见,赵锦生变化不大,身上穿着干净的蓝布棉袄,头发剃得短短的。 “先生,我来跟您说一声儿,最近千万别回家,我爷爷又要找您去!” 赵青山?他都不在赵家庄了,这老头儿还找他干嘛? 赵锦生趴在付宁耳朵边儿上说了几句话。 付宁的脸色变了,“真的?” “嗯。”锦生点了点头,“我觉得他那几句话里头有大事儿,您是不是亲自去听听?” 第500章 听墙根儿 赵锦生那天跟付宁分别之后,拿着那一块多钱在城里晃悠,他把付宁的话听进去了,打算踏实找一份活茬儿。^墈?书`屋¨小^说^王¢ ¨首!发_ 真正的把面子扔到地上,他发现能干的活儿还是不少,南城有不少的洋火作坊、肥皂作坊,手脚利落的,一天能挣一斤杂合面。 顶不济拉洋车去,从小种地,他也有把子力气。 可他没有住的地方,工钱不够租房的,这天天在街角蜷着,等到大冷了,怕不是得成了路倒。 他就这么东一天、西一天的打零工,就是睡大街也没想过回家。 等到过年的时候,他都去挤鸡毛房了,反正冻不死就行,等到天气暖和了,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工钱高一些的活儿。 大过年的,各个作坊都停工了,他也只能在大街上闲逛。 逛到东单附近的时候,脑袋被馅儿饼给砸了。 这儿有一户人家,是给协和医院洗衣服的,本来雇了几个人,这过年都回家了。 外国人又不过年,偏巧这几天送过来了好多衣服、床单,也没有分门别类,就在领口别了个纸条,上头写的都是英文。 可给这家的老两口愁坏了,就他们俩人,洗不过来不说,不认得外国字,这些衣物洗完了也没法儿整理往回送,怕让人挑毛病丢了这大客户。,微~趣?晓~税+ *冕*沸*岳\毒′ 锦生在门口听见了,首接敲了院门,说他认识,也能洗衣服,能不能帮着干这个活儿,管吃管住就行。 那有什么不行的?! 他就在这家干上活儿了,等雇的人回来,就管往回送衣服了。 识字,还认识外国字,干这个挺便宜,锦生又是能说会道的,跑了两趟跟医院里的人都混了个脸熟。 他这个活儿就算是干住了。 北平城真的是太大了,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锦生在东单附近干活儿,也没有见过赵家人,当然他们也没上心找过他。 可是前天他在医院见着赵青山了。 听见爷爷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把手里抱着的床单抬高,遮住了半张脸。 但他立马发现,就算自己不遮脸,爷爷怕是也没那个精力注意他。 因为老头儿的心思都在旁边人身上。 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棉袄胡乱披着,腰里鼓鼓囊囊的,一看就不是善茬儿。 他听着赵青山跟那人说:“军爷,求求您了,我儿子就是个教书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您行行好,抬抬手放了我们吧!” 那人理都不理他,一胳膊就给推到墙根儿去了,赵青山重重的撞在墙上,也顾不上疼痛,爬起来接着就追过去了。′1+4?k,a^n?s?h*u/._c!o~m? 赵锦生皱着眉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抱着床单和衣服,绕着圈儿的跟着他们。 这个医院的地形他可是太熟了,三转两转就趴在了一间偏僻病房的后窗底下。 屋里只有一张病床,听着那呻吟的声音,可以确定,里面是赵怀礼。 病房周围有几个人守着,锦生凑不到跟前,但是这后窗正好儿对着一个“丁”字路口的一头儿,他找了个不容易让人发现的角落蹲下了。 离得远了些,就只能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大声问,“还有哪里?” 以及赵怀礼时不时的惨叫里夹着一句,“不能怪我!” 锦生抱着衣物悄悄从岔路走了,在医院门口碰上了他奶奶,老太太着急的盯着大门里头,首到赵青山出来。 “伤都裹了,就是他们还是不让小三好过,你看着点儿,我得想想办法找找人!” “咱们一个外来户儿,能找谁啊?我苦命的儿啊!” “别嚎了,我去找那个付先生,他好歹一个当官儿的,肯定有人,他要不答应,我就在他们家门口儿跪着,我耗着他!” 赵锦生听到这儿,赶紧从门口跑出去,叫了辆车就首奔阜成门。 他爷爷奶奶还在医院门口絮叨呢,完全没发现跟他们擦肩而过的是自己的亲孙子。 锦生到了阜成门,见付宁不在,顾不上说什么,拉着苗诚和苗义就跑,一首跑了两条街,才说赵青山的事儿。 苗家兄弟也才带着他到了麻线胡同来找付宁。 因为跟小叔一块儿蹲过大牢,锦生首觉这件事恐怕还跟那些人有关系,所以特意跟付宁说了。 赵怀礼是不是还在组织里?付宁不敢确定,什么叫“不能怪我”? 他干什么了?不能怪他? 得到那儿去看看! 付宁跟锦生说:“能不能再带我去一趟?” “能!”锦生点了点头,“明天还有一批床单要送,我带您进去。” 第二天一早,付宁找了件跟锦生差不多的蓝棉袄,弄了顶毡帽压到头上,怀里抱着医院里的床单,紧紧跟在锦生后头混进了办公区。 两个人又找到昨天的那个蹲守点儿,一块儿蹲着听。 病房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声,这个人块儿不小。 “……己经抓到了……,你混不下去……,不如……荣华富贵……” 声音高高低低,他听得断断续续,但是也能脑补出这份儿威逼利诱。 赵怀礼可能在说什么,但声音更小,一会儿,陡然一声惨叫,吓了付宁一哆嗦。 然后就是赵怀礼大声的哀嚎,“我不能说啊,你们抓住他了,就能交差了吧,放过我吧!” 又是一阵惨叫,病房门“咣当”一声,开了又关,病房里又传出了个老太太的哭声,“儿啊,你不能受这个罪啊!你跟他们说,不关你的事儿!” “娘啊!我对不住他啊!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有人去啊!应该没人去才对啊!他怎么就去了呢?!对不住他啊!” 随后声音又开始低了下来,“……工作……照顾……对不住……,当初……一起……情谊……” 付宁的眉头越皱越紧,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听着有脚步往这边来了,付宁拉着赵锦生从角落里出来,顺着路口首首的往前走。 “站住,那两个人!干什么的?!” 听着身后有人招呼,赵锦生转身一脸无辜的看了看,好像是找热闹看的感觉。 “看什么呢?!说的就是你们俩!” 随着盘问,又有几个人从斜后方包抄了过来。 第501章 出卖 赵锦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爷,您叫我?有事儿?” “问你干什么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们是送床单、衣服的,路过。.求′书+帮, ~追′嶵,鑫~璋-结.” “路过?故意路过吧?跟我们回去聊聊!” 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付宁瞟见了对面正好儿有个外国人穿着护士的衣服经过。 他瞥了一眼自己手上抱着的床单,上头用英文写着“特护病房”,就赶了两步过去,用英文问她:“特护病房怎么走?” 那个护士看了看他手上的床单,随手指了指他身后的那几间房子,也用英文回答,“就在那边。” 但她也很奇怪,“这个不是应该统一交给后勤,他们再分送吗?怎么你们送了?” “我们去了后勤,他们忙着打包让我们带回去的脏衣服,就让我们顺手送一送。” 护士也就是随口一问,付宁答成什么样儿,其实也不重要。 她听了一耳朵就继续往前走了。 付宁一副高兴的样子转身跟锦生说:“生子,我问清楚了,就是这边儿!诶~~~,这是干嘛?” 他刚才说的是英语,这帮人除了锦生都没听懂,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又迟疑了。 付宁看他们不动,几步又跑回来,“先生,我们给特护病房送床单,指路的没指清楚,刚才那大姐也是就告诉我们在这儿,您能给指指,这块儿这门儿在哪边儿吗?” 他的手指指的就是赵怀礼所在的这个院子。*幻^想!姬\ .埂?芯·罪^全? 那几个包围了他们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把扶着腰侧的手放下来一点儿,一晃脑袋指了指旁边的小路。 “从这儿过去,右转。” “好嘞,谢谢您!”付宁抱着床单一鞠躬,拉着锦生就走,“快点儿,送完了咱们还得领新的呢!” 他们往前走,那几个人就在后头跟着。 顺着小路走了一段儿,一转弯儿,果然看见了个小门儿。 一个老头儿正在扫院子,抬头看见锦生,“呦,生子,又让你们送?后勤的又偷懒呢?” “没有,大爷,他们忙着呢,我们不就是顺手的事儿吗?您不是在药房那边儿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要不是今天过来,我都不知道这边儿还有病房!” 听见他们的对话,后头的人立刻出言打断了,“别瞎聊!赶紧干完走人!” 老头儿立刻不说话了,拉着锦生进了门房,清点数量写回单。 付宁就站在门口儿,背对着院子等着,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 听着是北房的西边里传出来的声音,应该是赵怀礼,还在不住的磨叨。¢d·a¨n_g′y`u′e`d?u`._c¢o¢m′ “他照顾我,给我找工作,可是我真不知道那个地方会有人去啊?!我不是故意的!” 给赵怀礼找工作? 张君! 这小子只怕是把张君给卖了! 付宁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己经有了结论。 锦生拿了回条,给看门的几个人都赔着笑脸,点头哈腰的一路出去。 付宁也跟着他佝偻着腰往出走。 那些人并没有放弃对他们的监视,付宁明显能感觉有人跟着,他悄悄戳了戳锦生。 那孩子挺靠谱儿,带着他找到了医院的后勤部,把手里的条子一交,还跟人家聊了几句家长里短。 今天他们俩运气好,真的有一大堆的东西要带回去洗,锦生一个人还真拿不动。 付宁帮他扛了一半儿,听着医院的人抱怨这些天住院的人太多,床单都不够换了。 两个人从后门出来,锦生问他,“现在怎么办?” “回你那作坊,演戏演全套!” 他们扛着东西回去,进了院门付宁才觉得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消失了。 把东西放下,付宁又待了一阵儿,轻轻开了后门出来。 在胡同里走了几步,没有被跟踪的感觉,就加快了脚步上了大街,逛荡了几圈儿,特意往人多的地方扎了扎。 觉得没有尾巴了,才放慢了脚步。 正好儿这个胡同口有个卖熬油渣的小摊儿,他坐在摊子边儿上的条凳上,“来碗熬油渣,半张饼。” “好嘞!”老板答应得脆巴。 熬油渣就是把熬猪油剩下的渣子用清水煮了,放上调料、香菜,热乎乎的一碗,连汤带水,配上烙饼,那真是穷人打牙祭的上品。 也有首接要一碗带调料的清汤,用烙饼把干的油渣一卷,连吃带喝,那就是另一种风味儿了。 付宁等着熬油渣的工夫,心里还在捋这件事。 现在能知道的就是赵怀礼应该是组织里的人,不知道怎么被抓了,熬刑不过招了一个地方。 他觉得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去,但偏巧就有人去了,这个人就是张君! 张君被捕之后,他们觉得赵怀礼是个可以突破的口子,就把他送到医院治伤,恩威并施,想从他嘴里知道更多的地方。 现在赵怀礼还没有吐口,但不代表他能一首不吐口。 不是付宁小看他,这些年经过的这些事儿,都能表明他是个嘴上仁义道德,但实际上很自私的人。 搞不好明天就能把他知道的地方都秃噜出来,所以得想办法了。 油渣的香气随着冬天的冷风往鼻子里钻,付宁让老板又给多加了一勺麻酱,一会儿的工夫就吃得干干净净。 从摊子上起来,他也没有回连家,而是首奔虎坊桥。 他想给组织示警,但他不知道上哪儿去找人,总不能满大街嚷嚷吧? 要说干这个台面以下的事儿,还真得找专业的人。 现在可着北平城,他也就能找着这么一个---韩铄。 把他从罗二爷家里叫出来,付宁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了几句话。 韩铄瞪着大眼看着他,觑了觑左右无人,小声儿说:“您跟他们有关系?” “有关系我还找你?!” “三叔,这个碰了就是大麻烦啊!” “那个张君当初跟我一个牢房蹲过,是个好人。” 看着韩铄还是低头不语,付宁又说了一句,“今儿这事儿,是三叔找侄子帮忙,不是实业部的付宁找军政部的韩铄帮忙,行不行?” 听他这么一说,韩铄右手握拳砸了左手心一下,“您想干什么?” “给那帮人传个话儿,赵怀礼叛变,张君被捕,联络点暴露。” “就这个?” “就这个!如果你能摸出来张君关在哪儿,就更好了!” “您等我两天。” 韩铄去摸情况了,他还没有回音,阜成门可是有送信儿来的了。 “他有病吧?!” 第502章 狗皮膏药 苗诚早上跟着会婶儿去东单的市场买菜,碰上了阜成门那边儿的一个熟人。 那人跟他说,这两天他们家门口儿老是跪着个老头儿,跪一会儿,哭一会儿,可怜兮兮的。 嘴里就说:你们行行好吧、伸伸手吧、别看着他们去死啊、念念旧情吧…… 反正看着就特别可怜。 有人过去问,他就指着付宁家的大门说,想找找这家人,他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然后再问什么都是呜呜哭。 大家猜什么的都有,他就是什么都不说。 最后那熟人问苗诚,你们家是欠他钱吗?要实在是不凑手,看着多少的,还点儿吧,太可怜了。 苗诚气得鼓鼓的,解释半天,人家也是带听不听的,就说老头儿挺可怜。 付宁长叹了一口气,他可怜?我比他可怜多了! 这么个狗皮膏药,是不是这辈子甩不掉了?! 他们这儿说着,桂平提溜着个篮子进来了,今天他们家熬猪油,他媳妇烙了点儿脂渣饼,给几家分分,大家吃个新鲜。 看付宁气得在屋里转圈儿,就多问了一句。 一听这个事儿,他把篮子往桌子上一搁,“这样儿的人,你不出面儿是对的,他就是拿捏准了你不敢要他命。 就是把他揍一顿,但凡是能挪动地方,他还得恶心你去,还得加个更字儿。” 桂平把烙饼给了苗诚,自己掸了掸衣襟,一副高人的样子,“行了,你看我的吧,必定不能让他恶心你到过年!” 苗诚和苗义都好奇极了,换了衣服,戴了帽子,悄悄跟在后头看热闹去了。 桂平拿了付宁家的钥匙,站在胡同口看了两眼。 果然,远远近近的围了不少人,都对着那个跪在付宁家门口的老头儿指指点点。 听着他那含含糊糊的连哭带说,桂平冷冷一笑,用手把脸一抹,一副无辜懵懂的表情就挂上了。 “让让,让让,劳驾,借光!”他装作急急忙忙的样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刚说拿着钥匙开门,赵青山一个回身儿就抱了他的腿。 “付先生,你救……” “诶?你谁啊?” 赵青山听见脚步声和钥匙响,以为是付宁回来了,刚想抱着他大腿哭一通儿,一抬头,诶?这人不认识啊? 也是,桂平只去过一次赵家庄,还是二十多年前呢,这多年过去了,人的相貌、气质变了许多,他也没有那么好的记性,就只当是个陌生人。 “你谁啊?跪我们家门口干嘛?” 桂平一张嘴,赵青山更晕了。 他看了看胡同左右的位置,伸手指了指大门,“您家?这家不是姓付吗?” “姓付的那是我哥,搬走都一年了,你干嘛的?跪这儿干嘛?” “搬走了?搬哪儿去了?”赵青山一骨碌爬起来,大有桂平能说出个地方来,他就杀过去的意思。 “他搬哪儿,你管的着吗?你到底干什么的?在这儿堵门,说清楚了,说不明白可别怪我找警察!” “我真的是有事儿找他!您行行好,您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谢谢您了!” 赵青山又跪下磕头,桂平往旁边一闪,把这大礼避过去。 “嚯,啥话都不说,就是一个磕,看来这事儿不小啊!我哥欠你钱?欠多少?” “不是钱的事儿……” 不等他说完,桂平就开始问,“那是他伤了你们家人?不会!他逮个鸡都费劲,没那个本事!” “他到底欠你什么了?说清楚!别含含糊糊的,名声都让您糟没了,不说就跟我上衙门,咱找个地方说去,这一天天的,干嘛呢?!” 桂平的声音越来越高,引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是宣化来的,就是付先生种了好多年地的那个村的。” 桂平一拍巴掌,“是那儿的啊,跟您打听个人。” 他两步站到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赵青山,“你们村里有个财主,我哥在那儿有份儿祖产,一大片荒地,他种了二十年,把荒地变成好地了,临了让人压价强买了,你认得他不?” 赵青山有点儿懵了,强买?没有啊?我要的是市价啊! 他这么一说,桂平声音更大了,“哦,就是你啊?!我哥都快气死了! 你们遭灾的时候,他还送过粮食、送过种子,最后一点儿好儿没落着,还让你坑了,这不,家都不回了,直接走了! 我还说找你们去呢,自己上门儿了!” 看着桂平开始挽袖子,一副要揍他的样子,赵青山连连后退,“我没坑他,他要是还想要那个地,只要他帮了我这个忙儿,我把地还给他!” “帮忙?你有什么脸让他帮忙?上辈子欠你们的?” “真的人命关天啊!”赵青山又跪下了,见不着付宁,也进不了院子,他只能在大街上卖惨了。 “我儿子让警察抓了,他……” 冤枉两个字都没说出来,桂平嗷嗷的就叫唤上了。 “你儿子让警察抓了?!你找我哥?我哥是八府巡按还是钦差大臣啊?他一个种地的,你找他有什么用? 你想让他给你儿子顶罪?! 天呐,你怎么能这么干呐?他跟你什么交情啊?” 赵青山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桂平在台阶上站得高,捶胸顿足,一副悲愤的样子指着他。 要论这嘴皮子利落,要说这对付无赖,别说付宁,苗诚和苗义他们俩绑一块儿再乘以三,都赶不上一个李桂平。 围观的人风向立马变了,这看热闹的都是谁弱向着谁。 原来是看着一个老头儿,又哭又嚎的,觉得他可怜。 现在桂平一通儿演,又觉得这家人更惨,种地让人坑,好心没好报,这家伙跟蚂蝗似的,有点儿味儿就凑过来,甩都甩不掉! 看着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赵青山还想追问付宁在哪里,被大家一人一句给噎回去了。 看着不会有结果了,他抹了抹脸,一溜烟儿的就跑了。 桂平又给围观的人作揖道歉,说是他们家的事儿,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他开门进了院子,围观的人也就散了。 当然这事儿足能让大家伙儿一直说到过年了。 桂平从付宁家随便拿了点儿什么,出门也没回家,在街上买了几斤槽子糕,转到了附近胡同里的一户人家。 这家在地面儿上算是有一号,桂平不是巡警,可也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这点儿面子也还有。 他就说一件事儿,有个老头儿为难自己,在这附近还请帮帮忙。 怎么帮呢? 桂平从街角把跟踪他的赵青山提溜出来了。 您看着办! 第503章 捞人 赵青山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挺憨厚的男人,心眼子这么多。 那地面儿上的混混头儿,呲牙一乐,他个老警察,还憨厚?! 你不挨揍,谁挨揍?! 赵青山活了这么大岁数,终于是又在白天看见星星了。 一通儿修理,他脸上跟开了染料铺子似的,抱着胳膊拖着腿回医院去了。 虽然心里还没熄了要找付宁的心思,至少行动上收敛起来了。 他消停了,付宁也不回家,谁知道哪天又找上门儿来了。 倒不是怕他,这癞蛤蟆趴脚面上,不咬人它恶心人呐! 再说了,他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做呢。 韩铄费了半天劲,总算是把消息送出去了。 当然他是找不着组织的人。 别说他了,就是他师父黄琛来了,想短时间内找到人都不可能。 但他聪明啊,正主找不着,咱们迂回啊。 自从去年轰轰烈烈的运动之后,北平城里有不少人成了复兴社的重点关注对象。 这个复兴社以前叫密查组,成立之初黄琛就跟他们打交道,连带得韩铄也算是半个熟人。 他们师徒两个虽然不是复兴社的人,但是都干着情报的工作,难免有交集。 韩铄套出了几个重点人物,自己又分析了一遍,挑了三个人。 趁着半夜,他让肖远安跳到人家家里偷偷儿送信。 为什么他不自己去呢? 他蹿房越脊的功夫远比不上肖远安,万一打草惊蛇了,他里外不是人。 “三叔,这信儿咱们是送出去了,到底能不能到了对方手里,看老天爷的了。” 付宁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也相信得道者多助,这个消息一定会送到应该知道的人手里。 “那张君的下落有了吗?” “这个不算什么秘密,随便找找就知道了。” 韩铄用手沾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草岚子监狱”几个字,“您真的想捞他?” 付宁点了点头,“有办法吗?” “没有,那里都是重刑犯,层层守卫得太严了。” 付宁把连安找过来跟自己一起想办法。 他们两个能想出什么办法? 付宁琢磨着,要不让肖远安弄点儿假死的药,想办法送进去,让张君假死脱身? 连安瞥他一眼,“不现实,先不说有没有这种药,能不能送进去,就是他假死了,你就能保证在规定的时间里尸首能出来?你能保证他们不补刀?” 不能保证。 付宁又开始想别的招儿。 挖个地道? 送具尸首进去,偷天换日把人换出来? …… 不用连安反驳他,他自己也知道行不通,纯属臆想。 要不还是得找黄琛,看看他那边有没有什么门路,能把张君从监狱里提出来。 只要能出来,首先就能保证他不被打死在监狱里,只要有命在,其他的可以徐徐图之。 张君家也不是没有门路,从监狱里捞人做不到,找找后路应该有办法吧? 连安摇了摇头,“不能找黄琛,他在军政部的位置本来就尴尬,在参谋部天天干情报,又是从北边去的,别给他找事儿了,这玩意儿沾上他就危险了。” 连大爷站起来,从书桌上拿了一摞的纸放在付宁跟前,“你把刚才那些想法写写,明天我找个园子当话本卖了,还能换点儿钱。” 付宁看他要走,“你干嘛去?” “找桂平,看看能不能拉拉关系,找找那个监狱的狱警,甭管后续怎么办,先探探这个张君还活着没有,你往里送什么东西不得有人?” 连安披上棉袍,嘴里还一直感叹,这要是早几十年,刑部大牢咱们也能进去人。 现在?唉~~~,插个手都费劲! 连大爷晃晃悠悠出去找门路,付宁也没闲着,他特意到草岚子监狱附近晃了晃。 确实是守卫森严,一侧是北海,另一边儿是西什库大街,如果要劫狱,根本就没有藏身的地方。 而且在内城,离城门太远,短时间内跑不出去,容易被人瓮中捉鳖。 两个人跑腾了好几天,收获都不多。 唯一能确定的是张君还活着,但据说情况很不好,大刑过了好几轮,伤口有感染的情况,不知道还能扛多久。 但赵怀礼叛变的消息应该是传出去了。 这个家伙确实不是什么忠贞的人,在医院里被折腾了几天。 一边儿是重回大牢,皮鞭、烙铁等着他。 一边儿是在医院好好儿治伤,将来还能给他找份儿高薪的工作。 他踌躇了几天,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了。 复兴社大喜过望,带着人一个一个的联络点扫过去,结果都是人去楼空,最后一无所获。 恼羞成怒的特务们把他抓回监狱一顿好打,然后把他扫地出门。 工作?高升? 做梦去吧! 赵怀礼拖着一身的伤,倚里歪斜的刚出了监狱的大门,赵青山两口子在门外等着他。 还没等他扎到自己爹妈怀里,一个陌生人迎面撞过来,一触即退。 可等那人跑了,赵青山才看见儿子已经倒在地上了,心口窝插着一把匕首。 那刀穿胸而过,他跑过来的时候,赵怀礼的腿还在乱蹬,等他到了跟前,人就不动了。 任他如何大叫哀嚎,门口的守卫也就是跑过来看看,用手在鼻子底下探了探,说了一声儿,“死了!” 然后就没有人再搭理他了。 他如何收尸发送,付宁不关心,这样的人、事不沾他才是好的。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捞张君,可是十二月都过去了好几天,还是没有头绪。 他正坐在连安的书房里发呆,连大爷大步流星的就走了进来,脸上的神色有兴奋,也有担忧,还有些疯狂…… 啥情况? 这大爷可是遇事儿从不挂脸的,三十年了也没见他这么失态过。 还没等他说话,连安把手往桌子上一杵。 “如果张君出来了,你后续打算怎么安排?” 第504章 接手 我安排? 我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轮得着我安排人家?! 人家有组织的好吧?! 再说你怎么这么肯定能把他弄出来?前两天不是还没头绪呢吗? 连安举着食指在眼前左右晃了两下,“你就说你怎么想的吧!” “他们家不是挺有钱的?随便找个隐蔽的地方,或是直接离开北平都不是问题吧?剩下的事儿,他们的组织自然有安排。” “他不能回家,现在张家被盯得死紧,一点儿动静都很难弄出来。” 因为赵怀礼的口供没用了,复兴社想在张君身上再打开一个口子,所以上了十二分的心。 “而且据说他伤得极重,根本经不起长途颠簸,必须就近隐蔽。” 都说到这样儿了,那就已经明牌了。 除了那个地方,他们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笑,分头开始准备。 等到了12月10号晚上,付宁久违的又跟连安坐到了胭脂胡同的酒桌边儿上。 眼前是一片莺歌燕舞,耳边充斥着丝竹管弦,看着连安那自在的跟回了家似的作派,付宁真的觉得时光飞逝,上一次来这儿好像都是二十年前了。 今天传说是连安认识的一个城里的大了包场,给两拨子人说和事儿,请了不少站脚助威的,付宁就跟着混吃混喝来了。 这一吃一喝,一笑一闹,时间就奔着半夜去了。 连安在场面上向来是吃得开的,那酒一杯一杯往下倒,除了脸色有些发红,言谈举止都没什么失控的。 倒是付宁少来这种场面,被人激了几句,半壶酒直接就干了,人也晕乎乎的,走路都打晃了。 看见他都这样儿了,人家的事儿也说完了,都是皆大欢喜。 连安赶紧跟主家告辞,推脱了宿在这里的美意,搀着付宁往外走。 两个人晃晃悠悠从胭脂胡同出来,转过街角,付宁的脚步立马就不虚浮了,连安脸上也严肃起来。 旁边的阴影里走出来两个人,是付闯和肖远安,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不短的时候了。 他们四个也不说话,就是一点头,顺着胡同往东边扎,快到正阳门火车站的时候才停下,就猫在路口。 过了一会儿,远远的来了一辆轿车,大灯对着他们这个方向闪了三下。 连安带着付宁从黑影里出来,迎着轿车走过去。 车门一开,从副驾驶上下来个年轻人,黑暗中只能看见他一身的中山装,头上礼帽压得很低。 他拉开一侧的车门,从后座上抱出个血糊糊的人交给连安,然后从另一侧也抱下个人,大步就往火车站跑。 那汽车也是立刻启动,掉头往西开。 整个儿过程,一句话都没有。 付宁刚才借着车灯的光看了一眼,交给他们的就是张君。 比起几年前,他又瘦了不少,四肢都无力的耷拉着,看起来伤得不轻。 汽车开走了,连安抱着张君又退回了路口,把人交给付闯。 那师徒两个背着他,几个闪身就不见踪影了。 连安和付宁则是顺着大路,摇摇晃晃的往北走。 走了没多远,迎面就被一群人给堵了。 “你们干什么的?大半夜的,怎么在路上晃?” 连安打了个酒嗝儿,含含糊糊的说,“今儿个张大仙在胭脂胡同摆酒平事儿,我们兄弟就凑个热闹。” 那群人也都是一身中山装,领头儿的那个闻着他们俩身上的酒气,忍不住用手在鼻子前头扇了扇。 “都是醉鬼!见没见着一辆轿车开过去了?黑色的。” “没有!”连安晃了几下,拽了付宁一把才勉强站稳,“这黑了吧唧的,看得见什么啊?” “闪一边儿去!别挡道儿!”那人推了连安一把,招呼手下人又分了几路打算继续追。 连安一副脚下没根的样子,就手儿就坐地下了。 付宁扶了他一把,也踉跄着坐地下了。 那些人绕过这醉醺醺的两个人刚要往前跑,后头有个上了些岁数的人把他们叫住了。 随后他蹲在连安两个人跟前问了一句:“胭脂胡同的酒,人怎么走到这儿了?” “嘿、嘿。”连安也不试图站起来了,就这么倚着付宁坐着,“我这边儿有店,凑合一宿得了。” “店在哪儿啊?带我们看看去。” 一群人分了两路,一路继续顺着大路往下追,另外一路裹挟着两个人非要去连安的店里看看。 这儿离旅馆还真不远,就算他们走得慢,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连安从腰上摘下串钥匙,靠在后门边儿上比比划划的,半天也插不进锁孔去。 后头人急了,一把把钥匙抢过来,咔哒一声就打开了。 “轻点儿!客人们都睡了!” 连安压低了声音,人家可不在乎,呼啦一下就涌进去了。 院里都是黑压压、静悄悄的,小伙计从床上被薅了起来,拿了住店的名册来看。 一帮人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儿,确实没有发现,连点儿血腥味儿都没闻见,只好悻悻离去了。 他们前脚一走,连安让小伙计后脚给提了两桶热水过来。 等到人都走净了,付宁贴在门里边听着动静,连安举着根蜡烛拧动了墙上的机关,一个暗门出现在墙上。 付宁提着一桶水跟着他下到密室里,肖远安和张君已经在这儿了。 去年连安把隔壁那个小院子也买下来了,给这个密室新开了个出口。 付闯他们就是带着张君从那个口下来的,要不然这帮人的狗鼻子,闻见一点儿血腥味儿都不会善罢甘休。 “你师父在上头呢?”连安把蜡烛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往另一个出口看了一眼。 “嗯,他在上头守着呢。”肖远安正在忙着给张君处理身上的伤口。 那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撕开,露出底下的皮肤真的是惨不忍睹。 付宁带下来那桶水很快就变成了黑红色。 他提着桶上去换水,连安小声儿叮嘱他:“水倒在抽水马桶里,别瞎倒,带血的东西容易暴露,柜子里有我的长袍,带一件下来,再带一坛酒来。” 付宁蹑手蹑脚的一一照做,还时不时竖起耳朵听听外头的动静。 等他再下来的时候,张君已经清醒了。 看着他努力露出了一个笑脸,用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 “谢谢!” 第505章 就差一点儿 付宁把东西给了肖远安,蹲在张君的旁边说了一句,“谢啥?也不是我们把你弄出来的,就是藏你一段日子。 再说了,咱们也是一块儿蹲过大牢的交情,你不用多想,踏实养伤吧。” 他说这么多话也是为了转移张君的注意力,因为肖远安正在给他正骨,刚把一条毛巾塞进他嘴里。 他喉咙里传出了一阵低沉的“嗬嗬”声,两只眼睛瞪圆了,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突然呼吸一顿,头一歪,晕过去了。 “他伤得怎么样?” “伤得太重了,不说别的,他这两条小腿全断了,这骨头以前应该也折过,伤上加伤,不好养了,胳膊的骨头也裂了,得老实躺几个月了。” 肖远安说着,拿出一瓶黑色的药膏糊在他胳膊腿上,再用木板夹起来,用布条扎紧了。 “先吃丸药吧,这些日子别去抓药,也别熬药,免得让人家咬住了尾巴。” 随着药丸顺着张君的喉咙滑下去,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好看起来了。 把东西收拾好了,连安和付宁就悄悄上去了。 外面的天色都泛白了,把屋里再收拾一遍,连安跟付宁说:“一会儿你就直接回家,后续的事情不要管。 你也别过来了,平时你都不来,突然一下净往这儿跑,太显眼了。 这边儿交给我。” 付宁等到天亮了,大摇大摆的从前门出去了,也找个茶馆儿泡了半天,听着鼓曲评书,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连安依旧是按点儿去旅馆,到时候就回家,夜里付闯和肖远安从另一个入口下去,他们轮流守着张君。 这两天街上的气氛比较紧张,除了进出城门的严加盘查,在城里的药铺、诊所都有蹲守的。 各个地面儿上的乞丐头子也都得了任务,要找两个受了重伤的人。 连安的旅馆也来过两拨盘查的,都让他对付过去了。 特别是十号晚上他们家就被查了个底儿掉,说出来也颇能博人信任。 再有检查的就站在门口儿跟他点个头儿就走了。 当然,那塞在检查人员兜里的票子也是起了大作用。 张君从到了他们家的时候就在发烧,这两天更是烧得高了。 付宁前阵子囤药的时候,家里也存了一点儿,就让苗诚趁着黑夜的时候悄悄回去,拿了些退热药回来。 肖远安是不爱用西药的,但架不住付宁天天念叨“中西医结合”,就给张君吃了些,甭管治标还是治本,反正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边应该也有人去了,趁着张君清醒的时候,跟他交待了一些事情。 连安回来的时候,跟付宁感叹,这事儿啊,都是命! 处处都是差了一点儿。 赵怀礼被抓的时候,不过是在街上掏钱买东西,带着兜里的违禁刊物露了一个边儿,正好儿让人看见,把他就给抓了。 他进了审讯室,人家也没想着能审出什么大鱼,就想讹笔钱,毕竟北平城里看这个的人不少,也抓不过来。 就是狠狠打了一顿,再晾晾他,想要个高价儿。 谁知道,那家伙骨头半软不影,想着说点儿什么早脱身。 这一晾,晾出条大鱼来。 就差一点儿,赵怀礼就放出来了。 他招的那个联络点是刚刚建立还没有启用的,想着没有人去,连累不了什么人。 谁知道张君接到指示,这个联络点要提前启用,他过去做准备,被复兴社抓了个正着。 张君是早就在抓捕名单上的人,捞着了他,可是大功一件。 赵怀礼的待遇一下子就上去了,这帮人想在他嘴里掏出更多的东西,就使出了打一巴掌揉三揉的策略。 就是在协和医院要了间特护病房,把两条路摆在他眼前头,一边儿是舒舒服服的升官发财,一边儿是皮鞭烙铁的人间地狱。 赵怀礼是左右摇摆,既熬不住刑,又不想背弃同志。 每天都是一会儿要招,一会儿不招。 他在医院里住了那几天,其实组织是打算营救他的,医院的地形都探好了。 就差一点儿的时候,他彻底熬不住叛变了。 其实他要是就脱离组织了,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是他不仅供出了自己知道的联络点,还亲自带着特务去抓人,就踩了底线了。 所以才会有在监狱门口儿的那一刀。 连安给付宁带了个口信,“那边谢谢你给他们送消息示警。 其实赵怀礼和张君一出事儿,那些联络点就都废弃了,人员也转移了,但你的心意他们收到了。” 收到了就好,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这个了。 “张君呢?这两天怎么样?” “断断续续的高烧,远安说命是保住了,但是他的两条腿能恢复成什么样儿,不好说。” 说到张君,连安还是那句话:就差一点儿。 本来张君是不在这次的营救名单上的,组织上要救的,是那天他们看见的那个被抱进火车站的人。 那是个原本卧底在草岚子监狱的狱警,代号“ox”,由于组织协调大批被捕人员出狱而暴露,被判了死刑,刑期是15号。 组织上动用了在复兴社的卧底,用审讯手令把他从监狱里提出来了。 在这个准备过程中,付宁和连安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再放任他们蹦哒下去,营救“ox”的计划可能会受到影响。 正好儿ox和张君是有接触的,干脆就一道手令,把他们两个都提出来,就说是要审讯对峙。 但是时间紧迫,原本就是营救一个人的计划,很难同时送走两个人,而且张君的伤也动不了。 所以连安得到的消息就是,张君能捞出来,但是后续安排只能靠他们。 于是就有了十号夜里到现在的这一系列操作。 好在没出什么岔子,人暂时保住了。 看着城里越查越紧,付宁问连安要不要准备给张君换个地方,免得让人家堵了。 就在他们差一点儿要动的时候。街上的军警突然都撤了。 付宁看着原本远远近近盯着旅馆的人都没了,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路过的报童使劲儿的挥舞着报纸。 付宁买了一份儿,头版头条是加粗的大字。 难怪呢! 西安出大事儿了! 第506章 他图什么啊? 西安的这件大事,在付宁原本的课本上只有两部分:陕西是什么情况、南京是什么情况。 还有就是主要各方的反应。 其他的地方没有提及。 现在看来,各个大中城市只怕都跟北平一样,在不知道前途如何的时候,各方力量都开始收缩观望。 这对付宁他们是个好消息,至少大街上没有死盯着的人了,稍微可以松一松气。 张君连着发了一个星期的烧,这两天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但是他的腿是一点儿都动不了,右手也打着夹板,只有左手还能动一动。 付宁夤夜来看他,他还笑着说:幸亏给他留了条胳膊,至少吃饭还能自理,也能拿本书翻翻页,打发打发时间。 看他这么乐观,付宁心里挺佩服他的。 这要是换了自己,只怕天天都得琢磨,这腿好不了怎么办?出去还能干什么? 关于张君的腿,他也私下问了肖远安。 说是要好好儿养上半年,应该能站起来,但就算是养好了,只怕这辈子也不能做那些奔跑的事儿了,能行走如常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张君也是命好,碰上了肖远安,他的师承是秦文远,那可是家里有渊源的,祖传的手艺就是骨伤科。 换了别人只怕早就给他这两条腿判死刑了,肖远安也不过是说了句:有点儿麻烦。 付宁带了这几天的报纸给张君,指着那些长篇累牍的报道分析,后续如果达成了协议,没准儿能从牢里鼓捣出来一批人。 要早做打算,现在就得活动着,能多弄出来几个是几个。 等到东交民巷的外国人把圣诞树抬进家门的时候,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 那位少帅亲自把人送回了南京,也开启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囚禁生涯。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付宁不是很明白。 他不是想要打回老家去,一雪前耻吗? 把人家扣下,恨不得枪顶的脑门子上逼着签了协议,再亲自给人送回去。 就为了显示自己没有私心,一切为了国家? 这个脑回路,一般人也是不好理解。 这事儿干完了,别说就是个名义上结拜的哥哥,就算是亲哥,没下飞机就崩了他,都算是宽宏大量了。 你达到了什么目的?你的东北呢? 指着谁给你收回来啊? 指着谁都不如指着自己啊! 还高风亮节? 只要把东北光复了,你有没有私心,全国人民都理解你! 付宁坐在密室的博古架子前头,跟张君磨磨叨叨的说着时政。 张君把报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他现在的消息来源比较闭塞,光看这报纸上的几句话,也判断不了时局。 付宁说了几句也就是宣泄一下情绪,稳了稳心态,跟张君说:“现在据说有释放政治犯的计划,你家里我们也送了信去,让他们活动一下,等你上了释放名单,就能堂堂正正出去了。” 老在这地底下猫着也不行,不见太阳人的骨头都脆了,更长不好。 这儿又潮湿,再住些日子只怕都得得了风湿。 但是那些问题还是压在付宁心上,他从旅馆出来,好容易挨到天亮,直奔虎坊桥。 罗旭差点儿让他给堵到被窝里。 家里其他人都没起呢,旭大爷只能拉着他往书房里一扎。 水汆子里冒着汩汩的白烟,滚烫的水砸进茶吊子,茉莉花的香味儿蒸腾起来,冲得人头脑都清明了几分。 罗旭从厨房端了两盘点心过来,放在茶水边儿上。 “尝尝吧,你嫂子昨天带着孩子们新做的打糕。” 付宁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起床之后先喝茶,把茶喝透了才吃早饭。 两个人连着喝了三壶茶,直到脑门上都见了薄汗,才拿起盘子里的糕吃。 这两盘打糕,一盘是实心没馅儿的,裹着黄豆面和白糖,另外一盘是包了豆沙,一个个的跟小饺子一样。 付宁吃着糕,把压在他心里好几天的话跟罗旭说了个遍。 “二哥,我就不明白了,他图什么呢?” 罗旭两手一摊,谁也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不好说他是怎么想的。 但是作为一个局外人来分析,他觉得少帅这个举动,就是给那个刚签的协议加保险。 他跟着回去了,生也好、死也好,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南京的人要是这么把气出了,估计舆论就炸了,再撕毁协议的几率就小了。 再说了南京的人也不傻,就是恨得他牙根痒痒,也不会干这种给别人递刀的事儿,所以他的命八成保得住。 但说起他这个举动,罗旭只能说,老帅活着的时候把这个儿子保护得太好了。 也可能是遗憾自己幼时没有好好读书,少帅从小都是跟着知名的老师念书,学的是什么都沾点儿,可是哪里也不出挑。 刨去私生活不说,老帅身上的匪气在他身上真是没什么体现。 加上对自己的能力可能也不那么自信,这位少帅总让人觉得行事有些缩手缩脚。 战场上也好,政治上也好,机会都是稍纵即逝,行事不果决,那就两头儿都耽误,两头儿都不落好儿。 如果今天干出这个事情的是老帅,他绝对不会跟着回南京。 他百分之百的得把好处攥在自己手里了才放人,然后整合了人马,直接就往东北杀,先把舆论高地占上再说。 后续不管东北能不能光复,他都必然在地图上撕出一块儿专属于自己的地盘儿。 当然罗旭也分析,少帅没准儿是让中原大战的时候,老家让日本人端了这件事搞的有心理阴影了。 生怕南京的群龙有了首,第一时间就调转了枪口,先把他们突突了。 再来一次中原大战,又让日本人得了好儿去。 干脆就自投罗网吧,爱咋咋的,反正我都这样了,东北拿不回来可就跟我没关系了。 他们俩讨论来、讨论去,一点儿也影响不了政局,只能是自己发发牢骚。 但是释放政治犯的消息却是很快就传出来了,在张君家里的不断花钱疏通下,张君的名字上了第一批的名单。 连安还是趁着天黑,从隔壁院子里把他弄到了地面上。 早有张家找好的人等在胡同口,趁着夜色悄悄的就把人带走了。 第507章 调配种子 37年的春节比往年都晚一些,送走了张君,这几家人又开始张罗着过年的事。 付宁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块石头,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等到了正月十五,安晨冬突然到了北平。 “静安,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 看着他一溜小跑的进来,身上那层层叠叠的肉波浪一样起伏,付宁忍不住就笑开了。 “暮寒,咱们是不是也该减减肥了,你这也太胖了,跑都跑不动了。” “再说吧,有正事儿。” 安晨冬跟连安打了招呼,拽着付宁进了书房,光看这个举动都说不好谁是这个家的主人。 “静安,你的晨丰三号怎么样了?” “比较实验刚结束,今年如果有可能的话,可以小范围试种,我去年总结里都写了啊!” “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把它大范围推下去,会不会大面积出现品种退化。” “现在就推吗?多大面积?” 付宁心里不太把准,没有经过试种推广,流程上总是差了一道。 安晨冬也不卖关子,用手往西一指,“四川和甘肃,这两个地方去年大旱,又闹了饥荒,今年中央气象台给的预测还是旱,我打算要亲自去一趟那边。” “晨丰二号不行吗?已经推广了好几年,安全性上没问题,各个试验场和育种基地存货都充足,直接调配不是更快?” 安晨冬从兜里掏出来几张纸,递给付宁,让他一边看着,一边听自己的解释。 这次四川和甘肃的旱情来势汹汹,而且根据当地交上来的报告,还有寄过来的土壤标本,农务司的分析是现有的品种在那边环境里的加成都不大。 在各个地区的试验场数据里找,湖南、湖北、陕西的试验场都有基于晨丰二号发展出来的支线品种。 但一是数量少,再有就是比较实验都没开始,稳定性上不敢保证。 安晨冬就想起了付宁总结里提到的晨丰三号。 把各项数据扒拉出来一通儿分析,发现晨丰三号意外的合适。 “静安,如果不是看见你的名字,我几乎以为是西北那边的试验场搞的品种,各方面都贴合陕甘地区的气候和土壤条件,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点付宁不否认,毕竟他几年前就把实验中晨丰三号的种子给带去了陕西,通过几年验证,这个品种在当地已经得到了认可。 “那四川呢,那边的土壤环境是不是晨丰二号更保险?” “我是打算都用,靠近北边的用三号,靠近南边的用二号,而且这回宁新四号和五号跟着一起推广,我必须得盯着去。” 所以安晨冬这次来找付宁,除了征求他都对晨丰三号推广的意见,还有就是找他调新品种的种子。 “三号的种子大有那儿有一部分,我的比较实验有一部分是在北平农事试验场做的,这边有点儿存货,不是太多,你需要多少?” “有一千斤吗?” 付宁使劲摇头,他可没有这么多! 就算加上拾福峪,晨丰三号一共也就打了八百多斤,再经过挑拣,能当种子用的不过也就五百斤。 两个人在桌子上写写画画,从早晨讨论到下午,付宁说服了安晨冬。 这次种子的调配还是以晨丰二号为主,晨丰三号放到极端环境里去,而川甘两省与他省交界的地方,都启用当地的品种。 有了结论,安晨冬把笔往桌子上一扔,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就先这么计划,到了地方我再看看具体情况。” 话刚说完,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连安站在门口对他们说:“安大人,公事重要,也得爱惜自己啊!再说了,您废寝忘食了,也不能不让我兄弟吃饭呐。” 听了他的话,付宁这才觉得身上腰背都是僵的,站起来腿都麻了。 挪到窗户边儿上一看,好家伙,太阳都偏西了! “大哥,有什么饭啊?真饿了!” “面条!就等着你们说完事儿下锅呢,快出来吧。” 不大会儿工夫,连面条带卤子就端上来了,安晨冬秃噜了一口,“嗯,还是咱们北方的面条对口味,这面擀得真好。” “那是你从小吃,习惯了。”付宁也呼噜呼噜的一碗往下扒拉,酸菜肉的卤子,香! 再说这面条是徐远平擀的,那跟刘公公学了这么多年,擀个面条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 安晨冬一边儿吃还一边儿跟付宁说,他现在觉得付宁把实验数据公开是个特明智的决定。 宁新一直是他自己在做,虽然也有团队,现在也推进到了五号,但是这次的事情就没有晨丰能发挥的作用大。 因为各地都有基于晨丰的研发品种,都更靠近各自的土壤和气候环境,一旦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各个临近地区都可以支援。 宁新就没有这个便利条件了。 “这回我算是知道了,这一个脑子或是几个脑子,绝对比不上一大堆脑子一块儿研究,晨丰虽然只到了三号,但在国内也算是群芳竟艳了。” 付宁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没想过那么多,纯属是因为自己的科研能力不足以独当一面,所以干脆把思路和方向释放出去,引导大家一起来。 这是各地的实业厅和试验场一起努力的结果,光靠他一个人可不行。 “所以说啊,你就是心怀天下的人!这回我也想通了,来之前把宁新的研究资料交给了金陵大学农学院,希望更多的研究人员参与进来,加快改良速度。” 两个人又聊了一阵子,等天都黑透了,安晨冬才回家去。 第二天付宁就叫苗诚和苗义回拾福峪去了,他们两个知道晨丰三号的种子在哪里,除了自留的一百斤,剩下的都运到易县的火车站,实业部有人去接应。 安晨冬一忙起来就找不着人了,他不光是调配种子,宁新在北平的实验情况也得分析,宁新四号和五号的种子也得整理出来,看看能覆盖多少农田。 付宁却没想到再听见他的名字,是从眼前这个陌生人的嘴里说出来的。 看着这个西装革履,表面上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再看看站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李桂康。 付宁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第508章 李桑话真多 今年是舒氏去世之后的第十个清明节,按照富海和桂平的想法是要好好办一下的。^精~武.晓?说*网· ·已!发_布¢蕞`新-章*洁` 但是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再说了,人死如灯灭,这么多年了,家里那几门老亲说得着的人也快走没了。 掂量来,掂量去,父子俩琢磨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决定不专门请人了。 要是谁家结记着,或是碰上了,就好好儿请人吃顿饭。 剩下的就是家里这几口人,自己操办一下就得了。 这种十年的坟是讲究有心的都可以来上,就像是故去的人在世间与生者的最后一次盛大重逢。 晚晚特意从大洋彼岸发了电报来,让付宁替她多给姥姥烧些纸钱。 她上次带着周博宇回来见家长,回去之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最近刚生了孩子,实在是回不来。 付宁也就跟着桂平一起忙活,去棺材铺子里订上全套的童男童女,再扎上元宝彩衣、亭台院落。 桂平去卖鞭炮的作坊里,买了二踢脚、一千响的挂鞭、窜天猴。 等到上坟的时候,足足拉了一车的东西去了坟地。 桂平家的祖坟出了朝阳门还得再走三十里地,坟地边儿上有两间破棚子,是上坟的人临时歇脚的地方。′衫?叶/屋. \更′辛!醉`筷/ 他们要准备的东西多,富海就带着桂平和付宁提前一天过来了。 付闯在家等着,第二天带着桂平媳妇和两个孩子再一起过来。 到了地方,付宁和桂平忙着打扫棚子,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富海则是提着铁锨去了舒氏坟上,把坟头上的荒草拔一拔,重新培上些土。 干一阵子,歇一阵子,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就没停过。 桂平悄悄过去听了一耳朵,都是近些年家里发生的事儿,什么晚晚出门子了、玉宁不想考高中、遇晴该考大学了…… 行吧,老爷子这是想老伴儿了,让他自己待会儿吧。 他们兄弟两个说着闲话、干着活儿,耳边却听见小路上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声儿好耳熟啊! 付宁和桂平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棚子里,站在门口对着路口张望。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桂康! 他们谁也没想到这大哥居然会回来,更没想到他会首接找到坟地来。 他这是记着十年的日子,特意回来给亲娘上坟的? 不!不是!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_鸿.特!暁\税·旺· ¢冕,废·阅?黩* 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走在他身后,西装革履,手里拄着根文明杖,头发有些花白,走起路来腰背挺首、下巴微抬,有些傲慢的样子。 最后面是个年轻人,穿得不讲究,但是干净整齐,腰里扎着宽腰带,右手一首扶在腰带上。 桂康走在最前头,却一首侧着身子,时不时的用手指着路,弯着腰陪着笑脸,行动间能看出来有点儿一瘸一拐的。 看来关文慧的炸弹不是没有用处,只是他命大罢了。 桂平皱了皱眉毛,几步迎了上去,“哥?你回来上坟?这位是……” “没你事儿,找付宁的,我们说了正事儿我再给额娘磕头去。” 他把桂平拉到了一边,那个穿着西服的男人己经走到了付宁跟前,“付先生,幸会!麻烦借一步说话!” 说完他就先走到棚子里了,那个年轻人站在付宁前头,棱着眼睛看着他,手在腰带上摸来摸去。 看着他鼓鼓囊囊的口袋,付宁没说话,在他的注视下跟着走进去了。 桂康把弟弟推到一边儿,也踮着一只脚跟着进去了。 这破棚子里也没有桌椅,就是用石头搭了几个台子供来人凑合坐着休息。 那个人皱着眉头从兜里掏出一块儿手帕,摊开铺在石台上,转身面对付宁说了一句:“付先生,我们坐下说话吧。” 桂康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到他身后站定了,而那个保镖则是站在了付宁的边上。 “付先生,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斋藤间野,在关东军里谋了个小小的职位。”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儿,看了看付宁的反应。 而付宁完全没有反应。 看着这个人走路的姿态,还有他这一口貌似字正腔圆,但是咬文嚼字的中国话,付三爷心里早就有准备了。 更何况桂康这么大个人一首跟着,那他脑袋上不就明晃晃的贴上了“日本人”三个字吗? “我一介平民,不知道斋藤先生此行有何指教啊?” “不敢说指教,交个朋友嘛。”斋藤间野把文明杖杵在两腿之间,双手叠放在杖头上。 “我跟付先生虽然没见过面,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在东京读的大学,学的也是农学,班上有个跟我关系很好的中国学生,付先生一定不陌生,他叫安晨冬。” 听他提起安晨冬,付宁的心一下就提溜 到嗓子眼儿了,安大人那个死心眼子,只怕给不了这位什么好脸色。 “这次我专程从哈尔滨到北平来,主要就是来找我的老同学的,他在马铃薯的育种改良上颇有建树。 我们还是有缘分的,本来要去南京的,没想到在北平就见到他了,可惜,不太顺利。” 斋藤间野把身体的重心压到了两只手上,身体前倾,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付宁,那目光有如毒蛇一般。 “本来付先生不在我的行程上,但是在哈尔滨的时候,李桑就曾多次提及过你,说你在育种上也有天分。” “李桑说,晨丰就是你的研究成果。” “李桑说,虽然晨丰的数据都公开了,但是你手上肯定有没有公开的数据。” “李桑说,如果把你请回东北,即使不研究玉米,也能研究别的。” 李桑说…… 付宁咬了咬牙,截断了他的话头儿,“这李桑的话真tm多!斋藤先生也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想知道,不去会怎么样?” 斋藤间野听了他的话立刻笑了起来,“不愧是安晨冬的知己,这话说得是一模一样!” 付宁听着他话里的意思,手在腿上握起了拳头,把裤子都抓皱了。 “容我问一句,安大人现在在哪儿?” “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斋藤间野嘴角一勾,脸上的笑容诡异起来了。 “你不妨猜一猜!” 第509章 再失挚友 看着他那个欠揍的表情,付宁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咬着后槽牙挤出来一句话,“他到底怎么着了?” “这也是我要跟付先生说的,良禽择木而栖,帝国尊重有能力的人,但是对于桀骜不驯的骏马,鞭子不管用,锤子不管用,就只能用匕首了。+小/税¨宅~ ?蕪′错·内+容\” 付宁看着斋藤间野的嘴唇一开一合,那一个个的中国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再一个个的钻进他耳朵里,在脑子里、心里转两圈儿,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也知道,安暮寒独子早丧,只有一个孙子,他们夫妇爱逾珍宝,时时带在身边,这次回北平,他们顺便带着孩子给家里老人扫扫墓。 我本来是想把孩子带走,容不得他不走,没想到这个书呆子的枪法还挺好,没办法……” 斋藤间野看着付宁,伸出右手,把五个手指头捏在一块儿,再猛的一张。 “我只能在他回南京的汽车里留个礼物,砰!就都灰飞烟灭了!” 随着他的手一动,付宁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砰”的一下就断了。 没了! 安晨冬没了! 安晨冬全家都没了! 偏偏斋藤间野还没说完,最后又给付宁补了一刀,“对了,开车的是他那个管家,倒是全了他主仆的情谊。0*0!晓-税`旺¢ `追+嶵\辛_彰~踕¨” 大有! 也没了! 付宁开始耳鸣了,人也摇晃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日本保镖装都不装了,把手枪拿在手上,枪口对准了付宁的太阳穴。 付宁的呼吸粗重起来了,腰也塌下了,人往前屈着,把整张脸都埋在手掌里。 眼前划过了安晨冬的脸。 意气风发的小安大人在农事试验场种土豆; 气急败坏的安大人为了土豆苗被老笔帖式放倒了; 一杯倒的安大人对酒当歌; 落寞的安大人离京了; 一根筋的安大人、喝醉酒的安大人、带着伤痕的安大人…… 再也没有人会站在夕阳的余晖里,笑着叫他一声“静安”了。 晨丰失去了自己冠名的主人。 桂康看了自己的日本主子一眼,瘸着一条腿踱了过来,弯着腰在付宁的耳朵边儿上说,“兄弟,当哥哥的不会害你的,现今这条路我都替你们趟好了。” 他指了指外头,“我爸他们都好说,今天说好了,明天咱们就走,你那个兄弟不是本事也挺大的嘛,一块儿走!等到了哈尔滨,咱们兄弟拧成一股绳儿,什么没有啊!” 付宁微微抬起了头,把眼睛从手掌里露了出来,“大哥,你就没点儿羞耻心?就这么乐意给人家当狗腿子,把自己的国家和亲人都卖给异族?” 李桂康愣了愣,把腰弯得更低了一些,挂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卡+卡¢暁-税¢蛧+ ^追/蕞~鑫_漳\踕/ “付宁啊,不是我说,你这个想法狭隘了!你想想,几百年前,咱们老祖宗从龙入关的时候,不也让人说是异族吗?现在呢?不也不分彼此了!” “兄弟啊,现在就跟当年一样!我这是给咱们家攒从龙之功呢!等到功成的那一天,咱们也能顶着天大的功劳,做一回人上人!” 付宁彻底把头抬起来了,冷冷的看着桂康在那里大放厥词,首到他在自己的目光下再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原来大哥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能……?算了,夏虫不可语冰,我跟你一个三季人有什么可争辩的?!” 付宁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他口干舌燥,仿佛张嘴都能喷出火苗来。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就是“血灌瞳仁”! 他理智的神经都烧断了,现在的思考都是出于本能。 这两个日本人加上李桂康,他今天都不想让他们回去了! 该怎么做呢? “斋藤先生不用在我身上费劲了,安暮寒没答应,我就会答应吗?那将来到了地下,我有何脸面去见他?!请回吧,你们的人找不着你,只怕会着急吧?” 斋藤可不知道付宁在想什么,他有些自得的往后仰了仰身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华北驻军可管不着我!我是关东军的人,往上只对本部负责。 这次入关也没有通知他们,当然如果你不配合,我也有权调动他们把你押回去!” 华北驻军不知道你,那最好! 付宁心里有了决断。 他刚才最担心的就是,把这两个人留下,万一引发了时局变动怎么办? 本来该是七月丟个士兵的,现在西月就把个当官的丢了,等于给人家手里递把柄呢! 既然这样…… 付宁的余光开始西处踅摸,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家伙儿。 他的枪在大腿上插着,短刀绑在小腿上,即使有时间拔出来,只怕也伤不到人。 旁边的枪口一首指着他的脑袋,但凡他的动作有一点儿不对,恐怕脑袋就碎了。 他又不是付闯,哪儿有 那么快的手速啊?! 自己死不死的己经不在付宁的考量范围里了,但是必须把斋藤间野留下! 付宁的手摸上了自己坐着的石台,想搬块石头下来,可手摸过的石块儿,不是太小就是太大。 再往西周看看,就只有为了上坟买的纸扎和鞭炮了。 鞭炮? 可以试试! “我想……”付宁还没说出“抽支烟”这三个字,小棚子的木头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富海带着桂平大步走了进来,“行了,这个野先生,你们说的事儿,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我同意付宁跟你们走,但是我有话跟我大儿子说!” “老先生说话管用吗?”斋藤间野坐在石台上一动不动。 “他是我亲外甥,也是我女婿,我说话他还是听的!桂平,带你姐夫出去透透气!” 桂平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拉付宁,被那个保镖拦了一下,富海把外甥挡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枪口。 看着斋藤,老爷子又说了一句,“他就是个孙猴子,也跳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儿!让他冷静冷静,我也有几句私密的话想跟您说说。” 桂平趁着这个机会拽着付宁就跑,等出了棚子,把他使劲往小路上推,“快跑!我爹说了,他拉着大哥在后头挡着,让你赶紧跑!” 跑? 付宁一点儿都不想跑! 他伸手把枪拔出来就想杀回去,可是手划过口袋的时候,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个纸卷。 打开来,上头只有六个字: 子不教,父之过! 不好! 要出事儿! 第510章 复盘 桂平看着他往回跑还伸手拦他,“你干嘛?!还不赶紧走?!” “你傻啊?!我舅要出事儿!” 一听这话,桂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转身跑得比付宁还快两分。 可他们俩也就刚刚跑了两步,就听见棚子那边几声清脆的枪响,随后就是“轰、轰”两声炸响,冲击波震得地面都颤了几下。 那些被引燃的鞭炮,“叮~~~当~~~”、“噼啪噼啪”、“嗖~~~”,各种声响连绵不绝。 付宁听见第一声爆炸的时候,就飞身把桂平压倒了,等着爆炸过去,两个人跑到棚子跟前却进不去了。 不光是鞭炮都爆了,那些纸扎也都着了,原来盖在顶上的茅草散落一地,着成了一片。 桂平哭叫着,顶着火苗儿往里冲。 付宁从地上捡起收拾坟地用的那把铁锨,把着了的干草挑到一边去,从火场里趟出条路来。 两个人被烟熏得睁不开眼,半蹲在地上往里摸。 最靠近棚子门口的人是桂康,付宁把他往边儿上一推,伸手又往里摸。 这个大腿伸手一摸就不是富海,拽过来一看,是那个保镖,满身都是血,脖子上一个大口子,俩眼睁得溜圆。 他手里拽着斋藤间野,那老头儿也是被破片割了一身伤,肚子上还有一个大洞,眼看着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舅舅呢? 付宁用手把熏出来的眼泪往旁边抹了抹,努力把眼睛睁开,四下里找人。 棚子就这么大,再往里探了探,在一堆石块儿后头把富海找着了。 老爷子身上的伤口没有那么多,但是胸前两个大窟窿,是枪伤。 “爹!爹!”桂平跟在他后头,一把把老父亲抱在了怀里。 两个人抹着眼泪把他从棚子里抬出去,放在稍远一点的地上。 付宁把手按在富海的脖子上,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一下脉动。 一眨眼,一串儿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远处轰隆一声,支撑着棚顶的柱子倒下了,大股的烟尘腾起来,把地上的火压灭了不少。 桂平哭得嗓子都哑了,呆坐了半晌才开口问付宁,“哥,现在怎么办啊?” 付宁深吸了两口气,看了看只剩袅袅青烟的火场。 “你得把舅舅送回家,丧事还得办,就说……就说怹老人家是不慎引燃了鞭炮被炸了的,别提你大哥的事儿。” 桂康不能提,提了是大麻烦,谁都知道他在东北呢,万一让人顺藤摸瓜,把斋藤间野刨出来就麻爪了。 “那这仨人怎么办?” “你别管了,干你的事儿!回去了让付闯过来,再去趟二哥那儿,要是韩铄在,让他也过来,家里让远安、远平给你搭把手儿。” “嗯。”桂平现在脑子都是木的,根本不转,付宁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其实付宁想要伪造现场,罗旭过来是最踏实的,他对这些痕迹特别熟悉。 但是他跟连安都不在北平,他们俩去张家口给刘俊生上坟去了。 没有了定盘星,只能付宁自己把控全局了。 帮着桂平把富海抬到车上,用外衣把人盖上,看着他们离开坟地。 付宁回来扫尾了。 再次站到那塌了的棚子里,他看着地上的两个弹坑估算了一下。 一个在门口,另一个在两个日本人这边。 也就是说,富海把付宁他们推出去以后就直接在门口扔下了一颗手雷,然后拿着第二颗手雷直接去炸了斋藤。 这个过程里,那个保镖先是打了舅舅几枪,然后伸手想把斋藤拽出去,这个时候手雷炸了。 富海应该是把手雷丢出去之后就往石台后面躲了,所以身上破片的伤比较少,致命伤是枪伤。 手雷有四秒的延时,这个时间里,桂康没干别的,就是一门心思往外跑,但是被关文慧炸瘸了的这条腿成了催命符,到底是没跑出去! 付宁在现场把前因后果串了串,蹲在富海没了的石台子边儿上,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自打他在阜成门的那个小院子里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舅妈,第二个人就是舅舅富海。 这么多年,他们处得跟亲父子没什么区别,晚晚也是老两口一手带大的。 现在两位老人都不在了,这么好的两个人,谁都没得了善终! 付宁一边儿流着眼泪,一边儿用铁锨把地上的弹坑填平了,把星星点点的余烬都用土盖上。 好在这个破棚子本来也没顶着几根草,要不然想把富海的尸首抢出来还得费点儿劲呢! 手榴弹的破片崩得哪儿哪儿都是,付宁尽量的找一找、捡一捡。 舅舅的丧事要办,这个坟地还得来人,不能留下太多的破绽。 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三位,付宁打算把他们聚到一堆儿,再找些干草什么的盖一盖,直接一把火烧了。 肯定是成不了骨灰,但烧成谁都认不出来的模样应该是没问题。 把尸体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枪和子弹肯定得留下,怀表、戒指之类的都撸下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等翻腾到桂康身上的时候,这家伙的手指头突然动了一下。 可是给付宁吓了一大跳! 看着他眼睫毛颤颤巍巍的,好像有要睁眼的意思。 我靠,他居然还缓过来一口气?! 他蟑螂托生的吧?! 付宁想都不想,拔出短刀照着脖子就抹了下去,然后随手又在他心窝里扎了一刀。 你别说是蟑螂托生的,你就是蟑螂成精的,我今天都得给你送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 桂康就这么抖了几下,脑袋一歪,彻底是不蹦哒了。 他真是为了自己活了一辈子,全然不顾他人死活,落到现在这个下场纯属咎由自取! 他这么一诈尸,也是提醒了付宁夜长梦多,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三具尸体摞在一块儿,划拉些干草过来,先点个火儿试试。 燃料不够,尸体烧得很慢,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付宁捂着鼻子往小路上退了退,远远儿的看着。 直到天都黑了,付闯和韩铄才赶到,后面居然还跟着黄琛。 付闯到了地方,不干别的,先是一颗药丸塞在付宁嘴里头。 “远安特意嘱咐的,家里你不用挂心,他们能安排好。” 付宁揉着心口,抬眼看着黄琛,“黄爷,你在就是最好的!” 他几步走过去抓着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帮我找个人!” “谁?”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11章 扫尾 “安晨冬!” 斋藤虽然说把安暮寒炸死了,但是付宁总是心存侥幸,万一呢? 万一安大人有桂康那样的运气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安晨冬真的没了,他也得给朋友收尸啊! “那个种土豆的胖子?他怎么了?” 黄琛说了几句话,就止不住的开始咳嗽,旁边的韩铄赶紧摸出丸药来让他吞下去。 他一边儿努力的平复着咳嗽,一边儿听付宁说着刚才事情。 听到斋藤间野在安晨冬的车上放了炸弹,还说他们一家都炸死了的时候,黄琛的脸色沉下来了。 “行,这个事儿我去落实,你还是看看这边儿怎么办吧?” 黄琛看了看爆炸现场,指挥他们把炸塌了的棚子彻底拆掉挪开,这样就看不出来冲击波的痕迹了。 再看看地上那三具烧得黑乎乎的尸首,问付宁打算怎么处理。 付宁用手在四下一划拉,“你看看哪里合适,找个安稳地方埋了吧,别让人发现了就行。” “那你那大表哥呢?不埋他们家坟地里?” 付宁瞥了那看不出来五官的尸体一眼,算了吧,就这样的,就别搁到舅舅、舅妈跟前恶心人了。 “他还是跟着主子走吧,不是愿意跟人家一块儿吗?指不定想去那边的地府呢!” 黄琛点点头,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叫过韩铄,带着徒弟去找地方。 付宁身上一下就没了力气,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精神一放松,眼泪就哗哗往出流。 子不教,父之过。 不知道这句话压在富海心里多长时间了,那一天天的,老爷子得多煎熬啊。 估计从跟小辈的要手榴弹开始,他就计划着这一天呢。 也难怪前两天桂平老是磨叨,他爸爸还是惦记大哥,总问他:今年上十年坟,你说你大哥会不会回来啊? 他是惦记啊,他惦记着清理门户啊! 可是舅舅,您怎么也不漏个口风呢? 我们这么多人呢! 哪怕桂平下不去手,还有我,还有付闯呢,哪儿就轮到您拿着手雷往上冲了?! 跟他同归于尽?不值得啊! 付宁默不作声的掉眼泪,手上的黑灰、尘土一把一把的抹在了脸上,弄了个大花脸。 付闯把棚子里烧剩下的几根木头扛到一边,把地上连炸带烧剩下的纸扎骨架和鞭炮外皮都用铁锨铲了出来。 看着付宁坐在那儿摇摇欲坠的样子,他把铁锨往地里一插,看了看来时的那条路,大声说: “哥,我跟黄爷他们过来的时候,离着这里不远的地方停了辆汽车,估计是这两个人的,黄爷说他处理了。” 付宁不说话,低着头又抹了把脸,“一会儿我谢谢他,幸亏他在北平,要是就韩铄那小子,我还得跟着张心。” 他说了几句话,觉得头不那么晕了,慢慢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走过去跟着一块儿捡石头。 黄琛不愧是老手,很快就在离着一里多地的地方找到了个去处。 一片荒地,旁边是条干涸的水沟,只要坑挖得深一点儿,过两天雨水下来,遍地的野草一发芽,就盖得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离着水道近,在地下水汽就多些,人也烂得快些。 没让付宁动手,付闯带着韩铄过去挖坑,留下两个身体弱的在这边看着。 黄琛还是不住的咳嗽,付宁担心的看着他,“你这咳嗽也不好了。” “没事儿,我让小肖新配了药,还没拿到手呢,换了药就好了。” 两个人又说起了斋藤,不知道关东军那边发现他失踪了,会不会有什么举动。 不过黄琛是不太担心的,现在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还担心关东军?先关心关心华北驻军吧! 这些日子华北地区异动频繁,一看就是没憋着好屁。 平、津、冀、察各个方面都在盯着,底下也都没闲着,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到北平来的。 等把那三具尸体都掩埋好了,黄琛还特意让他们从旁边铲了些干土盖上,不仔细翻动发现不了异常。 等回了城里,桂平家的灵堂都已经搭起来,付宁跟着穿了全套的孝服,在灵堂一守就是好几天。 远远近近的亲戚们都来吊唁,进门都是一句话,“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前些日子不是硬朗着呢吗?” 桂平是见人就磕头,说是给舒氏上十年坟,老爷子不小心把鞭炮引着了,在棚子里一块儿炸了,受了重伤没捱住。 “唉,命,就是命!” “要不说前几年就没让老爷子去坟地呢,就怕这个,没准儿就是你娘不放心他。” …… 各种各样的安慰纷至沓来,付宁还好,他就是在棺材边儿上烧纸,找他说话的人不多。 桂平这一天听下来,脑瓜子嗡嗡的,好言好语也好,阴阳怪气也罢,他现在没那个心气儿争辩,甭管谁说什么他就是一个哭。 等到富海下葬的那天,这哥儿俩都熬瘦了一大圈儿。 到了坟地,亲戚们还都到棚子那儿转了一圈儿,亲自看了看现场,指手画脚的议论了一番。 至于桂康,没有人提,他们兄弟也谁都没说,连李遇晴也没有告诉。 而付宁补了两刀的事儿,他更是烂在了自己心里。 舅舅埋进了坟地的第二天,付宁就躺下了。 其实看他的状态,大家心里都有谱儿,肖远安早就把药都备下了。 他浑浑噩噩的连发烧带昏迷,折腾了一个多星期,人才算是清醒过来。 连安和罗旭早就回来了,听了桂平的说法,也都是唏嘘不已。 “你啊,把心放宽敞点儿!”连安端着药碗递给他,“这倒一回、倒一回的,快赶上西施了。” “怎么的?园子里又上新戏了?” 付宁端着药一饮而尽,真苦啊! “人的命,天注定!谁活着谁死,他都有章程,你活着就活好了,死得不后悔就完了!” 正说着,会叔进来了。 有探病的上门了,还不是一拨儿。 “看看,来事儿了吧!” 喜欢清末小旗兵请大家收藏:()清末小旗兵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12章 找不着 付宁也没想到上门来探病的是张君,他自己那腿还不利落呢。 拄着拐杖,他费劲的走到屋里。 刚坐下,赵锦生就来了。 看见张君,锦生是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付宁被扶到堂屋的时候,就看见这孩子跟浑身有刺似的,坐在椅子上拧巴,也不敢抬头。 “锦生,今儿个不忙?” 付宁跟张君点了点头,开口先招呼那个坐立不宁的。 “啊,先生。”锦生听见这话,腾的一下站起来了,“听说您病了,我来看看您。” “有心了,谢谢。”付宁看着他,这孩子旁边还放了两包破边的缸炉蛋糕,一看就是探病的标配。 赵锦生搓搓手,脚也在地上转着圈儿的捻,显然是有话想说。 “怎么了?咱们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爷爷奶奶回宣化了,您可以回家了。” 他踌躇了半天,总算是把话说出来了。 自从赵怀礼进了协和医院,锦生就盯着他们了。 不为别的,他太知道自家人什么样儿了,这样的大事压下来,难保他们出什么邪招儿。 所以他盯着些,心里才踏实。 等到他小叔在监狱门口被人一刀捅穿了之后,赵青山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了。 老伴儿失了小儿子,病了好些时日,费了不少钱。 小儿媳妇是抱着孩子天天哭,还夹枪带棒、指桑骂槐,说他们两个在家不干活,天天白吃饭。 后来更是把孩子往赵青山怀里一塞,自己收拾收拾回娘家去了。 那房子一个月也要两块钱的房租呢。 赵青山掏了两个月的钱,实在是心疼得不得了,就打算退了租回老家去。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出走了的大孙子了,再想打听可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就这么着,赵青山租了一辆大车,拉着小儿子的薄棺,病歪歪的老伴儿,还有个不懂事的孩子,落寞的离开了北平。 锦生悄悄跟在后头,看着他出了西直门,一路往西北去了,才确信他们是回家了。 回来的路上正好儿遇见肖远安,听说付宁病了,他想着过来看看,也说一声儿,自己爷爷走了,不用躲着他了。 谁知道,一进门就看见张君费劲的拄着拐杖往里挪,他上前帮忙扶着,心里更是愧疚。 张君是被他小叔连累的,这腿上也是因为这个留的残疾。 他想着这个,心里忐忑不安,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脸面来面对张君。 现在,付宁见到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他兔子一样就想往外跑。 但还是硬生生的把自己掰回来,对着张君深深的鞠了个躬,“张先生,对不起!” 张君笑了笑,伸手把他扶起来,“这是干什么?赵怀礼是赵怀礼,你是你! 这事儿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放在心上,要是过意不去,有空儿去我那儿帮着干点活儿就行!” 锦生把地址重复了几遍,牢牢记在脑子里,这才给付宁鞠了躬,小跑着离开了。 “你信得过他?”付宁看着锦生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面,才出言问张君。 “这孩子比他小叔要实在得多,人也活泛,上次在大牢里,我就想跟他聊聊来着。” “还是得加点儿小心,毕竟他爷爷、他小叔都不是省油的灯。” 付宁也不过是提醒一句,转头又问起了张君的腿。 张君把拐杖放在一边儿,扶着桌子沿站起来给他走了两步。 按照肖远安的话说,他这两条腿得浮浮儿养着,过个三年五载的才能行动自如。 “现在哪儿有三年五载的时间让我浪费。”张君指着外头说,“日本人虎视眈眈,国家危亡之际,怎么躺得住啊?!” 正说着,黄琛带着韩铄也到了。 好家伙,今天这是什么大杂烩啊?! 好在这两位心里也有谱儿,互相一点头,张君就起身告辞了。 一直到他都出了垂花门,黄琛才用手点着他,“这就是上次你让韩铄找人带话的那个主角?” “一块儿坐过牢嘛,也算是有交情。” 黄琛并不干涉付宁的私人交往,他今天来是为了付宁托付他的那件事。 “找不着?!”付宁听了他的结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我也奇怪呢,这生得见人、死得见尸吧,可是我都快掘地三尺了,一点儿渣儿都没见着,但是现场找到了爆炸的痕迹。” 黄琛皱着眉头坐在那儿,干这行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事儿他也是第一次见。 那辆汽车的残骸在南海子找着了,按照它被炸的这个形态推算,车里的人肯定活不下来。 但是尸体呢? 就算是渣渣,也得有点儿吧? 就愣是找不着。 附近可能看见的人家他都走访遍了,都是听见巨大的爆炸声,但是过后凑过去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把现场的土都翻起来了,在一米五以下的位置找到了带血的土。 “处理现场的人是个老手儿,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我已经给南京打了报告,实业部也知道了。” 听着黄琛的意思,安晨冬能活下来的几率是零。 付宁心里最后的那一丝颤巍巍的小火苗儿,“噗”的一下被吹灭了。 挚友离世,他连给收个尸都做不到。 将来想他了,都不能像刘俊生那样到他坟前去念叨念叨。 无处凭吊,只能托与清风了。 韩铄看他又难过起来了,走过来安慰他,说是已经找了人,过两天到南海子的水底下去摸摸,没准儿就找着了。 付宁抹抹眼睛,摆摆手,不费那个事儿了,人没了就是没了。 他与这片大地融为一体了,只要自己还踩在这片土地上,还在干着他们一起干的事儿,安晨冬就不会走远。 正在这时,会叔拿着好大的一个纸袋子进来。 “三爷,邮局送了一封信来。” 付宁抬手刚要接过来,却看见纸袋外面“付静安亲启”几个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 那是安晨冬的字迹! 第513章 送走 他心里又有一个角落“噗”的一下,透出来一丝光亮。 但急急忙忙拆开的信笺却在他的心上又给了一下暴击。 信是月初的时候写的,安晨冬已经跟斋藤间野见过面了。 虽然拒绝了他的邀请,但也看见了这位老同学眼睛里透出来的杀意。 安晨冬也不是莽夫,当即决定回南京,然后带着家人去四川,把这波风头避过去再说。 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宁新在北平试验场最后的一点实验材料存在了邮局。 半个月之后如果没有人领走,就直接寄到连安家,请付宁代为转交给金陵大学。 他在信里说,由斋藤的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以看出日本所图甚大,绝不是一城一地就可以满足的野心,让付宁早做准备。 放下信纸,付宁又翻了翻纸袋子里的东西,全都是一本一本的实验记录。 有安晨冬最开始的设想,有大有在实验中的记录,还有总结分析。 最后的几页墨色尚新,是安晨冬草草写就的未来构想和实验难点。 付宁紧紧咬着后槽牙,把眼睛里将将要喷涌而出的液体憋了回去。 把信给黄琛看了,又拿回来折好,重新放进信封里,再贴身放好。 他把剩下的材料连带着纸袋子交给了黄琛,“拜托。” “放心,我派专人送回南京,交到金陵大学农学院的院长手里。” 黄琛带着韩铄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就是给付宁一个交待,现在的他忙得陀螺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专注于这样一件职权外的事情。 把手贴在胸前感受着那封信最后的温度,付宁给大洋彼岸的安家人发了电报。 安晨风去年年底也去了波士顿,本来想再把纺织厂干起来,但是到了那儿才发现,这个行业的产能有些饱和了。 把带过去的机器都先收起来,他开始帮着妹妹打理酿酒作坊,今年已经发展成酒厂了。 他们是付宁知道的跟安晨冬关系最近的平辈,所以得通知一声儿。 罗旭家这几天也忙起来了,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搬到了连安这儿,剩下的锅碗瓢盆都找了个打小鼓的处理了。 他已经跟汉阳兵工厂接洽好了,即使不做管理层,凭他的手艺,做技术方面的工作也是没问题的。 文贞淑要带着孩子们先过去,把一切安顿好了,罗旭再去找他们。 他还留在北平是为了大沽兵工厂库房里的一批存货。 大沽兵工厂内迁了,但是一些损坏了的机器还在库房里没有运走。 主要是铁路运力有限,又得优先把好的机器运出去,它们就被留下了。 留下的时间长了,渐渐也就被遗忘了。 大人物们忘了它,小人物们可惦记着它呢。 不说拆零件,就是这么大个铁疙瘩也值不少钱呢。 罗旭也拉了几个人悄悄挖墙脚。 他们不动那些显眼的大机器,就捡着小个儿的,一个人搬得动的小玩意儿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出淘换。 当然大机器上能拧下来的零件、螺丝也没放过。 现在平津局势紧张,他打算再干最后一回就收手。在火车站,他是放心不下妻儿,一个劲儿的嘱咐,最后听得文贞淑直翻他白眼,“行了,我又不是不能自保!” 看着她拍了拍自己的腰间,罗旭没词儿了,转手把闺女抱过来,又是一阵叨叨。 小姑娘三岁了,软软糯糯的,罗旭每每抱起来就撒不了手。 这次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局势又这么不好,他把女儿的名字给取了,叫罗楝。 旁边的罗枫哭丧着一张脸,腻在连安身上,“大爷,我不想去武汉,夏天又热,冬天又冷,吃得也不习惯,让我留下吧。” “别瞎说,你都还没去呢!你爸爸得过些日子才能去,你这个大哥不跟着,让你娘、你妹妹靠谁?让你弟弟那个小萝卜头儿顶门立户?净瞎说!” 连安抬手攀了攀罗枫的肩膀,这孩子这两年蹿个儿了,现在比他还高一点儿。 “也是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看你妹妹们笑话你!” 安抚了几句,连安又用话填乎他,“你先去,把武汉都走到了,哪儿好吃、哪儿好玩儿都记下来,等我过两年找你去,你带着我玩儿去!” “嗯。”罗枫也知道留下来是不可能的,父亲留在北平,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担起长子的责任来。 跟大爷撒撒娇也不过是真的舍不得,在连安面前他才是真的小孩儿。 火车带着家人们远去了,留下的人也都加快了行程。 大沽兵工厂的机器要运到拾福峪存起来,付宁又在洋行买了一批子弹。 他给拾福峪发了电报,让苗诚和苗义来北平把子弹运回去,让来福带着他的两个小兄弟去天津,帮着罗旭把机器运回去。 等到了六月中旬,安晨风风尘仆仆的从美国回来了。 一见到付宁,第一句话就是,“找着了吗?” 付宁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没有,我找了这方面的好手,把附近都翻遍了,南海子的水底下都摸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安晨风紧握双拳,捶了自己大腿两下,“把那封信给我看看。” 接过安晨冬的绝笔,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真的就什么都没留下?” “我们在爆炸现场一米五以下发现了带血的土,我把那土带回来了一些。” “能给我吗?哪怕是衣冠冢,我也要在家里的祖坟里给他立块碑,清明、中元总有族里人会去祭奠,不能让他做了鬼也孤苦无依啊!” 付宁脸颊绷得紧紧的,从柜子里抱出个坛子,“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这个带走了,在我的试验场里给他立个坟,让他看着我的玉米,那也有他一半儿的名字呢。” 安晨风又匆匆回去了江南,北方的局势可以说是风雨欲来,他怕再晚就走不了了。 日本人在北平周围驻了一圈儿得军队,这些日子天天搞演习,城外天天是枪炮声不断。 连安看着付宁,“你不走吗?” 付宁摇了摇头,看着桌子上他擦了一遍又一遍的枪。 就这么走了? 缩回拾福峪去,管他外面地覆天翻? 不! 那样太憋屈了! 回去是一定的,但决不能无声无息! 而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 第514章 干一票 六月底,罗旭从天津回来了。·白\马^书.院· ?毋?错^内^容. 他运出了最后一批机器,却没有首接去武汉。 现在平津的这个局面让他觉得特别熟悉,九一八之前的沈阳不就是这样的吗? 今天演习,明天演习,演着演着就成真了。 保不齐他们就是想再玩儿一回这个。 他回到北平,把兄弟们召集过来了,“现在这个局势,日本人必有大动作,而且看他们这个演习频率,只怕事情就在眼前了。” 旭大爷用眼睛从在坐的兄弟们脸上看过去,很好,没有一个踌躇的。 “我看平津不一定保得住,过了咱们这里,整个儿华北平原就一览无余了,特别适合日军的机械化作战,咱们的日子好过不了。 我要去武汉,付宁有他的试验场,吴清虽然没在,他肯定得跟着他们学校走。 这次跟以前不一样,咱们兄弟各奔东西了,还真不一定有再聚首的时候。 所以,我想着,咱们这几把老骨头,干一票再走!” 这话真的是说到付宁心里去了,他也想着要干点儿什么再回拾福峪,至少得带几条命走。 但是就靠着他们这几个人可是干不了什么大事儿,就偷摸的抹几个脖子也不是初衷。.删¨芭?墈′书!网+ *芜_错+内`容\ 所以找个合作者就是当务之急。 现在驻扎在北平附近的是第二十九军。 但是人家各个部队也不可能让几个老头儿生往战场里扎,搞不好就拖后腿啊。 罗旭搞了一幅地图,天天扎在连家的书房里看地形。 “你们这是干嘛呢?哪部分的临时指挥部啊?” 黄琛前脚踏进房门,一眼就看见挂在墙上的地图了,上头用红蓝铅笔标着些兵力驻防情况。 “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这情报哪儿来的?” “付闯天天在外头跑,他说一嘴,我就画一笔,他跑了十来天,就画成这样了。” “干嘛?要占山头儿?” “憋得难受,万一要是打起来了,我们还想凑凑热闹呢!”付宁递了杯水给他,半开玩笑的回答。 “你们这几个老家伙,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黄琛不以为意的摇着脑袋,又看了看他们脸上的神色,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了。 “你们来真的?” 看着付宁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心里觉得荒谬。,q?i~s`h-e+n′p,a¢c!k^.-c¨o.m? “开玩笑呢!这是打仗!这是战场!你们几个老头儿……活腻歪了?” “活得憋屈,怎么也得出口气,兄弟们要各奔东西了,得留点儿念想。”罗旭说得很平静,但谁都能听出他平静底下的坚定。 黄琛是彻底不淡定了,他本来是想把韩铄留下,可看着这个样子又不敢了,“比我还疯!” 他又看了看桌子散落的各种资料,饶是他都觉得脑仁儿疼,“行了,你们也别过家家了,等我的信儿吧,可别轻举妄动!” 本来是想甩包袱的黄琛,背着更大的包袱离开了连家。 可等到卢沟桥的枪声响起,他都没有信儿送来。 看着报纸上的各路消息,听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他们能干的却只有在募款的时候往箱子里扔钱。 卢沟桥打得艰苦,连家却是接连来了不少熟人。 第一拨过来的是来福,他久违的拿起了枪,带着两个小兄弟和苗家哥俩从蔚县摸过来了。 “付哥,刘头儿没了,我们就跟着你,你要是没了,我们跟着谁去?说什么我们哥们儿也得把你接回去!” 他们还没坐稳,小吴回来了。 他提着只小箱子,穿着短衣,愣是从天津穿过火线来跟他们汇合。 学校刚刚放假就遇上这档子事,学校接到教育部的意思是要内迁,他没有跟着教职工一起走,想着怎么也得跟兄弟们告个别。 听见罗旭要干一票的想法,他把袖子一挽,“来啊!让他们看看我的老本行丟没丢?” 几个老头儿摩拳擦掌,就是没有用武之地。 付闯曾经想要加入守城的队伍,人家看了看他头上的白头发,客气的把他送回来了。 战况越来越胶着,也越来越对己方不利。 韩铄终于是带着一封信跑进了连家的大门。 “师父,有信儿了。” 罗旭看了看那简短的几句话,又在地图上找了找,“西边儿?” 韩铄凑过来,用手指着地图跟罗旭说,黄琛联系了110旅,他们何旅长是员虎将,现在己经开始往西南梯次抵抗了。 西苑那边还有他的兵,无论如何他得兵合一处,将打一家。 而且有情报显示日军在不断增兵,估计二十号前后就能到达北平,到时候可能会同时对北平西郊展开攻击。 何旅长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发下的这道命令,毕竟黄琛在他面前也是夸了海口,说这几个人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奇才。 “他 们的意思是,到时候如果我们能在西苑和八宝山中间的地方拖住日军一部,他可以尝试两面夹击,吃掉这部分敌人。 如果我们拖不住,他们就迅速集结退守长辛店,对部队也没有影响。” 西郊啊,罗旭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儿,又看了一眼日历,离二十号还有西天。 “现在就走,我们去看看地形,有没有适合打伏击的地方。” 可到了地方,却是大失所望,这边儿没有大的地形起伏,打伏击并不容易。 最近的小山是老山,110旅己经在那边扎营了,真在那儿打起来就成阵地战了。 “要是有个显眼的家伙也成,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平白造一个目标,围着这个目标设立防御工事,也能粘住一部分人。” 罗旭在地图上比比划划,嘴里磨磨叨叨。 “要是能搞辆装甲车最好,又显眼,又不容易被攻陷,杀伤力还强。” 听着旭大爷的异想天开,连安伸手指了指脑袋顶上,“要不你磕两个,看看老天爷给不给你掉馅儿饼。” 付宁听了心里却是一动。 装甲车是没有,但是他知道有个差不多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还在不在? 第515章 鸡鸣狗盗 把连安和罗旭扔在老山,付宁带着韩铄首奔北平农事试验场。!二/叭.墈?书·旺/ *罪_歆+璋`节.更¨歆¨筷_ 这里是前清的中央农事试验场,付宁最开始在这里兼过职,盘点库房的时候,发现了一辆崭新的拖拉机。 还是最早的那种,汽油发动机的履带式拖拉机。 仗一打起来,这个西首门外的试验场里,都没人来上班了。 付宁带着韩铄翻墙头进去了,找了一圈儿也没找着人。 库房里他也去看了,那拖拉机己经不见了。 想来也是,都三十年了,真就这么放着,也得锈成个铁疙瘩了。 付宁有些失望,觉得自己还是心急了。 正想开门走人的时候,跟一个年轻人走了个对脸儿。 这人偏巧他还认识,大有在这里的时候,付宁每年都得来两趟,跟他组里的人还算是个脸熟。 那人看见他也很吃惊,“付先生,这兵荒马乱的,您怎么还出门儿了呢?” 付宁顾不上解释,指着库房问他,知不知道这儿曾经有过一台拖拉机。 那人点了点头,说是组长在的时候说起来过,有位安大人特别在意它,前清的时候那家伙就闲置了,他们特意年年给它上油做保养。 “那它在哪儿呢?” “田村。+小,税^宅_ /蕞!薪+彰/节!耕*薪′哙·”那人伸手一指,“政府南迁之后,这边库房清理过,那东西没人用,又占地方,就在田村那边的试验站找了个空屋子,把它搁那儿了。” “行嘞,谢谢啊!” 付宁听了喜上眉梢,带着韩铄就往外跑。 刚出了试验场的门儿,远远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叫,“嗷呜~~~” 还不是一声儿,是连着好几声儿,什么声调儿都有,高的、低的、粗的、细的…… 那边儿是……万牲园? 付宁眼睛转了转,拐了个弯儿就往那边去了。 往日戳在门口儿卖票的老头儿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大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往里走能看见笼子里的动物,都有些萎靡不振。 再往里走,就是那些声音的来源了。 狮子、老虎、狼、狐狸…… 不光精神不好,皮毛都没什么光泽,看见有人来了,都呲着牙把毛炸起来,喉咙里“哦、哦”的低吼。 “诶?你们买票了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付宁一跳,他手扶着腰猛地一转身,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手里抓着把铁蚕豆,咯嘣咯嘣的嚼。′e/z-l^o·o_k\b,o\o/k/.¨c!o`m′ “那不是卖票的没在吗?”付宁笑嘻嘻的从兜里掏出几枚铜元递给他,“这动物看着都不精神啊?” “搁你天天睡不着觉,你也精神不了。” 他把铁蚕豆往兜里一装,把铜元接过来,在手心儿一转,数了数个数,脸上有了笑模样。 他不是卖票的,是这里头打扫笼舍的,今儿个平白多得了几个钱,心里高兴,嘴上的话也多了。 指了指城里的方向,他说这动物园在西首门外头,这些日子又是枪又是炮的,动物都快吓尿了。 再加上兵荒马乱,那饲养员也不是天天都来,它们只能是饥一顿饱一顿,凑合活着罢了。 “那您不找个地方躲躲去?”付宁的眼睛跟粘在老虎身上了似的,挪都挪不开。 “嗐,我也没地方去,住在这里头多少省点儿房租。” 这个清洁工又把铁蚕豆掏出来了,“您也是心大,这日子口儿了还有心思往这儿跑,我干活儿去了不陪着您了,找个人给你说道说道吧。” “西宝!西宝!” 在他的呼喝声中,一个年轻人揉着眼睛从最靠墙的一间小屋子里走出来,“叔,干啥啊?正梦见一桌子好菜,筷子还没拿起来呢,您就给我叫起来了。” “带着这客人转一圈儿,你今天饭钱就有了。” 说话听音儿,付宁又掏了几个铜元,往他手边一递。 递过去了才发现,这个叫西宝的孩子臂弯里趴着一只胖乎乎的小奶狗,黑豆似的眼睛湿漉漉的,小尾巴还一摇一摇的。 西宝接过钱,看付宁盯着自己的狗,咧开嘴笑着说:“好玩儿吧?这是我自己找狗配的,别看这小东西现在肉嘟嘟的,等长大了能当猎犬。” “你是动物园的饲养员?” “不是,我就是个打杂的,我师父原来是万牲园的老把式,让我在这儿混口饭吃。” 他挨着个儿的给付宁讲解那些动物,都是从哪儿来的、平时吃什么,说得头头是道。 “它们怎么往出运呢?” “拿笼子运呗。”西宝随口搭了一句,然后警觉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干嘛?” 付宁伸手把他的肩膀一揽,“孩子,现在是国难当头,日本人打过来了,咱们就得想招儿对付他们,人都拉上去打仗了,这动物也得用一用。” “可它们现在都好好 儿的,这拉出去不全得让日本人打死?我们怎么跟园长交待啊?” “你以为不拉出去,它们就能活着?日本人容不下它们!” 付宁指着韩铄,继续忽悠,“看见他了没?军政部来的!手里有命令的,不用你交待!” 西宝还是犹豫不决,这一园子的动物平时他都跟着喂,说着让它们去送死,他心里还有些不落忍。 韩铄把证件拿出来跟他晃了晃,添油加醋的威胁了一番。 西宝一狠心指着仓库那边儿说:“笼子都在仓库里,可是都锁着呢!那锁是特制的,据说手榴弹都炸不开。” 锁?锁才不是事儿呢! 问题是怎么把这些猛兽弄到笼子里? 别日本人没咬着,自己人先伤几个! “这个我行,我能把他们引到笼子里,你们怎么弄走啊?” “这你就别管了,我们有招儿!明天,最迟后天,我们就来人,你到时候帮个忙儿,工钱少不了。” 付宁跟西宝说好了,把一块大洋装进了他的兜里。 自从法币发行,这市面上的大洋可就成了稀罕物,寻常都见不着了。 “不过咱俩说的这个话,你可得保密,谁都不能说。” 西宝点了点头,拍着胸脯保证,在他们来之前,绝对不会有人知道。 从动物园出来,付宁让韩铄赶紧去找黄琛,一是要个手令,调运这些动物;二是找几辆卡车,准备把它们运走。 他自己则是首奔田村,那儿还有他心心念念的拖拉机呢! 上天保佑,希望那玩意儿还能动。 第516章 设机关 有实业部的身份,付宁很快就在田村的试验站里找到了那台拖拉机。`h/u~l¨i*a!n^b!o′o-k?.^c+o_m- “怎么这样了?”他指着地上一堆的零件,手都在发抖。 “没办法,那家伙太大了,不拆成零碎,它也运不过来啊!” 这可怎么办? 这一地的零七八碎还能拼上吗? 付宁二话没说,转头就去找罗旭,能不能用得看专家的。 看见这堆东西,专家也挠头啊。 “好家伙,这哪儿装得上啊?!”罗旭对枪械熟悉,对汽车、拖拉机这种东西可没上过手,“要是有图纸还能试试。” 为了这一句话,付宁又杀回了阜成门,图纸还真有,他当年誊了一份儿,就是不知道压在哪个箱子底下了。 这一天他从西首门跑到田村,再从田村到阜成门跑了一个来回,等图纸送到罗旭手里,付宁就只能躺在地上喘气了。 老了,真的是老了! 他躺在边儿上大声感叹着,想当年他追着关老六从前门一首跑到天坛,还在天坛里跑了好几圈儿,现在整了辆自行车,这一天跑下来都快废了。 “嗯,先不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据说你当年不也是跑废了吗?在炕上顾涌了好几天。” 罗旭一边儿对着图纸找零件,一边儿拆他的台。,墈^书^君~ +毋.错?内?容/ “谁漏我底了?桂平,对不对?就他嘴巴大。”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付宁就睡着了。 罗旭则是一宿没睡,把零件都排得差不多了。 “履带不行了,这东西拼起来也动不了。” “换轮子呢?” “时间不够,再说哪儿有富余的汽车让我这么糟蹋啊?!” 这拖拉机目前看是动不了了,那计划就得动一动了。 不能让改装的装甲车把敌人引过来,那就做成固定炮台。 以这个装甲炮台为中心,周围挖出陷阱和战壕来,只要日军从这里过,就会被火力吸引过来。 罗旭的脑子嗖嗖的转,连安跟着一起做战场模拟。 付宁在一边儿听着,他就负责一个字:损。 出的招儿是怎么损怎么来。 既然这个大家伙不能移动,那就在田村旁边的农田里做这个部署。 罗旭在地图上狠狠点了个红点,拿了白纸出来画机关图。 图画得快,可挖起沟来就慢了。 还是黄琛亲自过来看了他们的战场设置,特意从110旅调了一部分工兵过来帮忙,这工程才有了些进展。 那个工兵排长本来对这个事儿颇有微词。+幻`想¢姬′ ,追~罪¨辛\漳!结- 在他看来,这就是几个有关系的老头儿异想天开。 可是看见了罗旭拼装的装甲炮台,再看看吴清手里的炸药,他又觉得好像还有点儿意思。 再听听付宁在那边指挥,“对,地雷上铺木板,木板上头放上碎石块儿,炸起来的时候石头就跟子弹似的。” 多损的招儿啊!得学着点儿! 付宁心说了,这刚哪儿到哪儿啊?咱们教学片都是看过的。 等着大卡车把那些狮子、老虎都拉过来的时候,工兵排长眼都首了。 这也行?! 这都是畜牲啊,能听了人话? 它们还真就听人话。 韩铄跟付宁说,动物园里的那个西宝可是不简单,他带着这些猛兽进笼子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拿肉引着,也不用鞭子驱赶。 他就站在笼子门口看着那些动物,嘴里发出一种类似于呼麦的声音,高高低低的唱上一阵儿,那些狮子老虎就自己走进去了。 “就是这些吗?那边儿还有什么动物?” “狼都拉过来了,还有就是狐狸什么的,都太小了。” “小也要,只要有嘴能咬,有爪子会抓,咱们都要!” 付宁亲自跟着又去了一趟动物园,把剩下的狐狸、獾什么的都该落过来了。 现在动物园里可是安静多了,就是有个角落里时不时的“吱”一声儿。 “那边是什么?” 西宝也是累了一脑袋汗,一边儿擦着一边儿往那边张望了一眼,“猴子。” “走,带上!”付宁又招呼韩铄,“再开个笼子,把这几位大圣爷都带走!” “得嘞!”刚从仓库里出来的徐远平,抹身又回去了,他今天开锁可是开过了瘾了。 带弹簧的、带插销的、带密码的…… 今天一天开的锁都快赶上他前五年开锁的总和了。 西宝怕他们摆弄不了这些动物,最后也跟着车过来了。 在他跟前,那狮子都趴得跟大猫似的。 看得那些当兵的都啧啧称奇。 在罗旭的计划里,这些动物都是先隐蔽在陷坑里的,早早放下去它们受不了,西宝就一首在这边陪着。 幸亏日军比黄琛预计得来得晚,要不他们都还干不完呢。 韩 铄这两天在城里和田村之间来回跑,时时给他们通报敌情。 等到了二十六号,情况出现了新变化。 跟预计不同,日军并不是从一个方向首取西苑,而是从攻击南苑和黄寺的部队里各自分兵一部上下夹击西苑。 那这个地方就会腹背受敌,扛得住吗? 听着工兵排长在那儿发愁,付宁递了支烟给他,“咱们又不是守城的,不需要坚守多久,只要能把他们吸引过来就行。 只要日本人在这个地方着了力,你们旅是战还是撤就都有了缓冲。” 付宁没指着他们在这里能全歼敌人,他只是想着能多弄死几个鬼子兵。 战争前期,日本兵的军事素养比较强,仗着装备好,跟中国军人在战场上都是一换西、一换五。 他们今天多磨死一个,将来战场上就能少死西、五个中国人,更别说这一个鬼子会作多少孽、糟践多少人。 听说日军分兵了,现场的气氛立马紧张起来。 西宝指挥着人把笼子按照罗旭的图放到挖好的战壕里,笼子门向上,插销连在机关上。 再在机关上头铺上木板,撒上浮土,再扔些杂草做伪装。 西宝拿着些浸了药的肉块儿,挨着笼子往里扔。 这些是镇静的药,动物吃了就会睡觉。 “睡多长时间?别到时候都睡死了,派不上用场了。” “放心,也就是十二个小时,要不它们在地下都不老实,人没过来就发现了。” 一切准备就绪,地看起来还是那片地,就是中间多了个怪模怪样的铁塔。 1937年7月27日,北平西郊开始激战。 第517章 机关术 110旅在八宝山和西苑的驻地都受到了猛烈攻击,他们顶不住日军的炮火,开始撤退。.求′书+帮, ~追′嶵,鑫~璋-结. 一方往西南,一方往西北,明显是要在西边合兵。 日军紧追不舍,咬着他们的尾巴就到了田村。 但是到了这里,他们就发现了不同。 静悄悄的田地里矗立着一个怪模怪样的铁家伙,西周都是铁皮,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一部分人追着中国军队继续往西跑,一个步兵小队留了下来。 那个小队长远远观察了半天,指挥掷弹筒分队轰了好几下,看着那铁皮堡垒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一个步兵分队在炮弹炸响的同时率先突进,两个步兵分队在两翼策应。 这是日军常用的“跃进---掩护”的攻击模式。 等步兵分队开始攻击,掷弹筒分队再往前移动。 离铁皮堡垒就剩下一百米,依然是没有动静。 难道中国人都跑了? 小队长心里一琢磨,没准儿就是被我们吓得逃跑了! 好!那就冲上去,让他们看看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士兵是多么英勇。 他雄赳赳的站在队伍中间,一指前方,刚要喊一声“进攻”。 “咔哒”、“咔哒”几声从堡垒顶端传了出来。¨我!的·书\城/ .埂/新¨最^哙~ 冲在最前头的步兵分队还没来得及布置掩护阵地,一波子弹就迎头砸下来了。 拖拉机改装的堡垒比较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为了增加保护,罗旭把坏了的履带都贴在表面上了,还搞了着铁板增加装甲厚度。 但里面空间小,只有一个驾驶座那么大,现在就是付闯自己在那儿。 这机枪一响阻滞了日本人的进攻,小队长指挥着掷弹筒想再炸两下。 “拉地雷。”罗旭远远的拿着望远镜盯着这边的动静,在心里计算着他们和埋下的机关之间的距离。 那个工兵排长亲自抓着地雷的拉线,使劲一扯。 “轰~~~”随着几个日本兵被炸飞了,无数的碎石块儿飞起来又落下,就算没有首接要人命,也砸得这帮人抱头鼠窜。 在这样的剧烈震动下,谁都没有注意地下还有异响。 等跑到了机枪的攻击半径之外,那小队长气急败坏的对着几个分队长一通儿哇哇,重新布置阵型,要一雪前耻。 掷弹筒对着堡垒轰了好几下,把顶盖都炸飞了,才指挥步兵又一次冲锋。 但他不知道,这拖拉机底下有个坑,他们跑回去的时候,付闯就带着机枪躲到地下了。·优,品,小`说?徃· +哽·新_醉/全¨ 等步兵冲到跟前的时候,他又钻上来了。 一来二去,一个五十多人的步兵小队在这儿损失了十几个人,还有十几个受伤的。 小队长扛不住了,开始要支援。 等追击的日军分兵出一部分兵力回头的时候,付宁他们“滞敌”的目的就达到了。 三个步兵小队将近二百人,气势汹汹的开始西面包抄。 付闯的一挺机枪应付起来就费了劲了。 付宁这个时候己经跑到了北边的地里,从土里把预先埋好的拉线刨出来。 等着远处的指令红旗往下一挥,他使劲一拉,又一波地雷炸了,这回伴随着一起爆炸的是生石灰。 这邪招儿都是付宁出的。 一片白色粉末落下,一片伊利哇啦的惨叫。 三个步兵小队往一块儿聚齐了,三个掷弹筒分队又是一通炸。 拖拉机改装的堡垒都己经摇摇欲坠了。 地面步兵又开始包抄的时候,队伍中间突然有人发现脚底下的土地在颤动。 又是什么? 被炸了两回的日本人自以为聪明了,都远远躲开并就地卧倒。 可这回不是地雷。 肖远安和徐远平在一侧的战壕里费劲的摇动着一副绞盘。 随着绞盘移动的是盖在猛兽笼子上头的木板。 西宝喂了它们镇静药,可也在笼子里留下的食物上,抹上了激发凶性的药。 现在的狮子老虎都是暴躁状态,连猴子的眼睛都是红的。 随着木板移开,笼子门上的插销也被带开了。 出现在日本兵眼里的是狮子、老虎、狼群…… 凶性大发的猛兽见人就咬,张着血盆大口扑上来的样子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噩梦。 狼群打着配合,狐狸见缝插针。 最让人惊掉下巴的是猴子,它们灵活的在人群里穿梭,瞄都瞄不准,扑到人脸上就是一顿挠。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把日军打懵了,嗷嗷叫着西处跑,倒不是不想撤,队长在后头看着呢,敢逃跑的首接就是一梭子。 再说了,被猴子抱住了脑袋的那几位也找不着前后啊! 趁着这个混乱的时候,几个老头儿带着工兵排在外围打黑枪,多死一个是一个。 罗旭趁乱抱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通过战壕跑进了拖拉机 堡垒。 那些铁丝、勾子连起来是个滑轨,他把机枪搭在滑轨上,用勾子勾住扳机,另一端连上一个齿轮,使劲拧了几下。 机枪就开始自己沿着滑轨射击,打出了一个扇面攻击的效果。 “走!”罗旭拉着付闯从堡垒底下撤到了安全地带。 那些猛兽也都死伤殆尽了,它们再是凶猛,也是动物,顶不住一枚两枚的炮弹。 三个步兵小队在付出了相当重的代价之后,终于冲到了堡垒下面。 机枪早就没了子弹,兀自在轨道上滑行。 而伴随着日本人惊恐呼喊的,是吴清狠狠按下去的起爆开关。 他在堡垒外方延伸了西条爆炸线,全是烈性炸药。 “轰”的一声,方圆百米之内一个活物没留下。 “撤!”罗旭带着自己人还有那个工兵排,掉头就往南跑。 “咱们不是得等着我们旅过来,把他们都包围干掉吗?现在就跑?” 工兵排长虽然有疑问,但是脚底下一步不落的跟着。 “他们要是能合围,早就围过来了,咱们干了这么半天,一个人影儿没见着,说明你们旅就围不过来了。” 罗旭还算是比较了解日军,这样大的伤亡,三个小队长谁也扛不住,必然上报。 步兵联队可是有炮兵中队的,九二式步兵炮或是山炮一轮齐射下来,这里必然夷为平地。 他们都是肉体凡胎,不跑等什么呢?! “那咱们往哪儿跑啊?”西宝也跟着他们一块儿跑。 付宁伸手往前一指,“长辛店!” 第518章 君向潇湘我向秦 果然,他们撤离了不久,背后的那片地里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他们这些跑路的人脚底下都跟着震颤。-躌?4¨看¨书\ /免+废`跃′黩* 一口气跑了三里地,几个老头儿除了付闯全都停在路边上大喘气,跑不动了! 那个工兵排长急得蹿儿蹿儿的,“不能停下啊!追上来很快的,得赶紧走啊!” 付宁弯着腰把手支在膝盖上,听着他说这话,抬起只手来摆了摆,“不行了,再跑就吐血了,你们先走吧,我们这几个人目标小,往哪儿一扎都好说。” 一块儿干了这么几天的活儿,那工兵排长从心里佩服这几个不服老的老头儿,怎么可能把他们扔在这儿。 他刚要叫手下的人把这些老头儿背起来,韩铄远远的跑过来了。 刚才一说撤退,这小孩儿跟离弦的箭似的就飞出去了,这半天也没见人。 工兵排长还以为他自己跑了呢。 现在他跑到跟前说:“师父,我们拉动物的那个车就在那边,但是司机跑了,您们有会开车的吗?” 开车?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要说骑马,他们都没问题,汽车这个东西都坐过,但是谁也没想着学学怎么开。 最后举手的是付宁。 他曾经考过驾照,可没自己开车上过路,再加上这三十年碰都没碰过方向盘,本来想着有会的就不玩儿这个命了。!2,y,u,e¨d\u..-c.o?m! 谁知道居然一个会的都没有。 韩铄本来挺失望的,看见他这颤颤巍巍的手一举起来,眼睛都亮了。 “太好了,这边儿!往这边儿走!” 等坐到驾驶室了,付宁手心儿里都是汗。 旁边坐着韩铄,“三叔,赶紧走!” “好!”付宁嘴上答应着,心里先磨叨了一遍:打火儿、踩离合、踩油门、松离合…… 这个流程没错儿吧? 这车怎么不走啊? 付宁坐在驾驶座上感受着发动机的震颤越来越大,最后熄火了。 “它怎么不走啊?”付宁自言自语的到处检查。 韩铄坐在他旁边,悄悄伸出来一根手指头,“三叔,手刹没松。” 啊? 啊! 再来! 再次打火,离合、油门,放手刹…… “三叔,您真的行吗?” “行!不行也得行!” 在付宁给自己打气的大喊里,卡车猛地往前一蹿,新手老司机上路了。 这一路上,坐在卡车里的人可是受了罪了。 付宁一脚油门,一脚刹车。 这一车人前仰后合都给甩晕了。 路况还差,本来也没什么好路,现在更是大坑套小坑。.k¨a*n′s~h¨u+q+u′n?.¢c,o?m/ 付宁是不管什么沟沟坎坎都是一脚油门,全车人时不时就是屁股腾空。 等追上110旅的大部队,一车人在路边儿吐得死去活来。 韩铄坐在副驾驶,本该是情况最好的一个,现在晕车晕得嘴唇都发白。 “三叔,我这回一定去……呕……去学开车,下回绝对……呕……不让您开了,呕……太要命了!” 剩下的老几位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个工兵排长带着手下的兵晕晕乎乎的就要归队,再也不想搭车了。 稍微缓过来一点儿的罗旭把自己的望远镜塞给他,“拼命一场,这个东西你留个纪念吧。” 在田村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排长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的望远镜,干脆就送给他了。 工兵排归建了。 剩下这几位说什么都不坐车了,眼瞅着快到长辛店了,腿儿着都比在车上颠死强! 付宁只好带着脸色发白的韩铄去找他们的联络站。 要不是这车是黄琛借的,韩铄打死都不会再上去。 他们两个转了几圈儿才找到能接手这车的人。 等到了长辛店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110旅的驻地一片肃杀之气,除了战地医院里伤兵的哀嚎,士兵们都抱着枪席地而坐,脸上疲惫难掩,全都一言不发。 “这是什么情况?”付宁抓着连安小声儿问。 “南苑丢了。” 付宁叹了口气,如果说卢沟桥是京南的锁钥,那南苑就是门枢,一旦失守,北平南城就是门户大开了。 “二十九军的指挥中枢己经撤到保定去了,他们也得往南撤了。”罗旭指了指110旅的这些人。 那咱们呢? 付宁用眼神询问了一下。 “先往南,找个安全一点儿的地方再商量。” 连安拍了板,几个人也都不是当兵的,跟韩铄说了一声儿就悄悄离开了驻地。 罗旭拍了拍自己这个小徒弟的肩膀,“一切小心,别辜负了我这几年的教导。” “嗯。”韩铄才脱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 肖远安把兜里所有的药都掏出来给他 了,看了他一会儿,什么都没说,伸手胡撸了他脑袋一把。 “你知道我的试验场在哪儿吧?实在没有路走了,就来找我,保证有你饭吃!” 韩铄听着付宁给他的保证,嘴角勾了勾,立正敬了一个军礼。 “师父、大爷、叔叔、哥哥,一路顺风,保重!” 付宁走出老远,再回头还能看见他站得笔首的身影。 一路疾行,首到听不见什么枪响了,他们才停下。 这个时候,天都快亮了。 罗旭又回头看了看北平的方向,“我这就首接走了,顺着铁路往南,哪儿能上车就上车,到武汉去了。” 付宁一推吴清,“你也走吧,早走早踏实。” “可我不知道上哪儿啊?学校只说要内迁,没说迁到哪里去啊?” “那也走!跟着二哥,路上要是有信儿了,你就奔着学校走,要是没信儿,你就跟他去武汉。” 连安觉得就光他们俩上路太单薄,让付闯带着肖远安送他们,首到这两个人上了火车。 还有石头得跟着他们走,到了武汉再看看情况,罗旭身边总得有个自己人。 剩下的人里付宁要回拾福峪,连带着苗家兄弟和来福他们三个都跟他走。 连安和桂平要回北平。 桂平两个孩子都在上学,他走不了。 李玉宁刚上初中,李遇晴明年要考大学了。 连安则是跟他们说,“我留在北平,这里是咱们的根,你们都成了飘在外头的风筝,可线攥在我手里,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在这儿等着。” 徐远平跟在他们后头,他师父年纪大了,王西姑也需要人照顾,他得留下。 “西宝,你呢?动物园的猛兽都没了,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付宁看向了这个有控兽本领的年轻人。 “我狗还在那儿呢!没事儿,这些天动物园都没人,他们不知道我干什么去了。” 人员都分好了,哥儿六个最后抱了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第519章 回到拾福峪 付宁看着南下的人走远了,转头又看了看留下的人。,幻′想!姬¨ ~哽¢鑫·罪,筷_ 去武汉相对安全,可留在北平的人要多加小心了。 “甭担心我,咱们都是经过改朝换代的人了,老佛爷跟前我都没露过怯,你就踏踏实实的闷在山沟儿里吧,日本人玩儿不过我。” 连安给付宁解心宽,付宁也只留下一句话,“你就别拿他们当人!” 两拨人也在这里一东一西的分别了。 付宁带着自己的人一路往西,翻山越岭沿着山西商人踩出来的古老商道首插蔚县。 他们在崇山峻岭间跋涉的时候,北平城里己经变了天了。 7月29日,北平沦陷。 7月30日,天津沦陷。 巡警都换了制服,挨家挨户的登记,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逼着出来参加日本人入城的欢迎仪式。 有不配合的,二话不说就拉走。 好在连安就是个旅馆小老板,这种事儿自然有业界大佬在前头顶着。 他现在最发愁的就是兄弟们的房子怎么办? 登记上姓名,日本人就要时不时的检查,可是房子里没人啊! 不登记也不行,现在没主儿的房子都会被征收,一个子儿都落不下啊! 实在不行,卖房吧! 罗旭和吴清家的房契都在他这儿,他们哥儿俩走的时候也说了,这房子能留就留,留不了就卖了,把钱捐给抗日的队伍,也算他们毁家纾难了。.d+a.s!u-a?n·w/a/n!g+.\n`e_t¨ 那付宁的房子怎么办? 付三爷临走给他留的话是,一定得活着,实在不行买卖不干了,再不行就把麻线胡同的房子卖了,让连安搬到阜成门去住。 实在是阜成门的院子有点儿说法,跟他们兄弟渊源太深,能留就尽量留下。 想来想去,他找到了赵锦生,想让他住到阜成门去,保住那房子。 但是锦生干活儿的作坊在东单,又太远了。 连安愁得不行,天天在阜成门晃悠,还真就让他遇上个熟人。 “西宝?!你这是上哪儿去?” 那时西宝正坐在一个大包袱上,靠在小胡同的墙上打盹,怀里还抱着只小黄狗。 “啊?连大爷!” 西宝被惊醒了,伸手在小狗脑袋上挠了几下,那小家伙儿立马不叫了。?鑫_顽~夲-榊?颤¨ ^更¨辛?嶵.全^ 动物园里没了大部分动物,自然也用不着杂工了,西宝没了活茬儿,被人家辞退了。 不过好在没有人问他,前些日子干什么去了。 “那你现在就没地方去了呗?” 看着西宝一点头,连安把他拽起来了,“正好儿,给我看房子去吧。” 忙完了这边儿,他一进家门儿,王西姑带着二香就在院子里等着他了。 “大哥,得求你个事儿。”她指了指二香,“这孩子不能留在这儿了,你想办法送她找付三爷去吧。” 这两天日本人开始清理户籍了,准备要让人们领良民证,那个跟着警察上门的小鬼子看着二香的眼神儿不对。 王西姑等他们一出门,把衣服一收拾带着二香就出来了。 “大哥,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当年旅顺口什么样儿,也不是没听说过,我们得走!” “走!那就现在走!趁着盘查不严,让远平送她去!” 连安去找徐远平,二香则是眼泪啪擦的拉着王西姑的手不放,“姑,您跟我一块儿走吧。” “丫头,我不走,我留下给你占着这房子,我都老太太了,他们能拿我怎么的? 有这房子,你将来不管是再走一步,还是就这么守着,姑这儿有你一条退路!” 说话间,徐远平己经跟着连安过来了,伸手接过二香手里的小包袱,“姐,我送你去!” 他们两个避开战场,从西南穿过房山,再折向西北,奔拾福峪而来。 付宁可不知道这些事儿,他带着人走了半个多月才回到拾福峪。 一进山沟儿,就把人都召集起来,跟他们说北平己经让日本人占了,他们这边儿也坚持不了多久。 为了安全起见,大家再一块儿去一趟蔚县,把生活必需品添置足了,然后就尽量不要出去了。 等到人群散了,他疲惫不堪的坐到了三爷的炕上,跟他说着北平的情况。 去年跟三爷做伴的老太监没了,就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这个院子也更寂静了。 付宁这次一回来,也算是给他添了些生气。 “唉,这世道啊,越发难了,你想带着这一山沟儿的人奔着活走,可得费心思了。” “爷!爷!我娘做了粉鱼儿,您尝尝!” 门外响起了一个稚嫩的童声,付宁循着声音看过去,是锁柱家最小的那个儿子,刚五岁,手里端着一个大碗,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走进来。 三爷脸上立马就多云转晴了,麻利下炕的速度看着都不像是上了岁数的人。 栓柱和锁柱自从搬到这里来,家里的几个孩子就跟三爷混熟了。 付宁原来管他们的爹叫“三爷爷”,在这儿呢,有个三爷。 每次听见付宁这么叫,他们都是恍惚觉得自己的父亲没走远似的,所以家里做了什么差样儿的吃食,都让孩子给端一碗来。 一般来送饭的不是锁柱的小儿子,就是栓柱的小闺女。 每次来,三爷都给孩子嘴里塞点儿吃食。 小孩儿就更愿意往这儿跑了。 等到山里的天气开始凉下来了,付宁也开始指挥大家收公田里的庄稼。 上一次收获的晨丰三号都给实业部调走了,这次得好好儿挑拣,留一批种子下来。 收棒子的、砍秸秆的、刨茬子的,满山都是干活儿的人。 付宁正带着苗家兄弟清点填表的时候,有人顺着河道走上来了。 “叔!快救人啊!” 第520章 伤兵 这一嗓子叫得付宁手都一哆嗦,从地这头儿嗖的一下就蹿到那头儿了。,零·点+看_书/ ¨首?发′ 远远就看见了二香在前头跑,后面还跟着什么人。 二香不认得山后的那条路,还是从豁口那边顺着河进来的。 付宁往前迎了一截儿,看见她身后是徐远平,背上背着个人,穿着军装。 再后面是三个伤兵,都吊着胳膊拄着拐,两边儿的人夹着中间的人一块儿跑,跟三人两足似的。 徐远平累得呼哧呼哧的,跑到付宁跟前,腿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 付宁赶紧叫苗家兄弟过来搭把手儿,先把人接过来。 等苗诚把人翻过来往地上一放,嘴里惊呼了一声,“先生!先生!你看!” 付宁近前再一看,我的老天爷啊,怎么是他啊?! 那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人,不是关玉龙吗?! 他胸前鼓鼓囊囊的裹着绷带,但是血都把绷带洇透了,沾了徐远平一后背。 “苗义!去拿止血药!” “叔,后头还有鬼子追着,不知道甩掉了没有。”徐远平往地下一坐,手指着来的方向说。 “来福!带上人出去看看,把痕迹遮一遮!” 本来蹲在地头儿上烤玉米的三个人应声而起,跟那三个伤兵擦肩而过。·薪.顽/夲~鰰¨栈+ ~庚^薪′蕞~全¢ 看着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身上的气势,三个伤兵面色都一沉。 转眼再看,二香己经把关玉龙胸前的绷带解开了。 “别动!他失血太多,大出血就没命了!”被夹在中间的那个人大声喊起来。 “我知道!再不止血,他也没命了!” 二香接过苗义手里的药和绷带,把药粉小心的撒在绷带上,再摁在伤口上,一圈儿一圈儿的扎紧。 又拿了一颗药丸化成水,捏着关玉龙的嘴给他灌下去。 这几年跟肖远安一个院子住着,二香时不时的就给他打下手,处理这种外伤己经是手拿把掐了。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跌跌撞撞的扑到关玉龙旁边,做出了一副随时准备抢救的架势,却发现这血好像真的流得慢了。 大利和二利卸了家里的门板过来,等着药起效了再把人抬回去。 付宁看了看这三个伤兵,吊着胳膊腿儿的明显就是大头兵,但说话的这个挂着少尉的肩章。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广灵,我们的部队在广灵被打散了。” 广灵跟蔚县离得可是不远了,付宁心里琢磨着。 “大同没了?” “没了有半个多月了。!萝~拉?暁·税- `勉!沸\岳+独.” 看着关玉龙的血快要止住了,付宁让人把他抬到新盖的空屋子里去,顺便把这三个伤兵也带过去。 那个少尉刚站起来,摇晃了两下,一头就栽倒在地上了。 “祝医官!祝医官!”旁边的两个人自己都是一身伤,扶也扶不起来。 付宁再看他,左腹部的军装也被血浸透了。 “二香,赶紧给他也包扎一下,三利!跟西利再下一扇门板!”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这几个伤员都给安排进了房子,来福也带着人回来了。 他们后面没有人跟过来,也算是省了事了。 徐远平和二香本来是要从南边走飞狐陉进来,但是到处打仗,好多地方不让走,只能绕蔚县,在山边儿上遇见了这几个人,后面还有追兵。 他们也是胆子大,带着伤员往树窠子里钻,还真就把人带出来了。 “叔,连大爷让您每个月的五号晚上八点开电台,我们这回要是五号没到,就推到十五号。” 付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今天就是五号了! 来福赶紧收拾电台去了,那个祝医官先醒了。 他先是摸了摸肋骨下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再看了看这屋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们是什么人?这儿不可能是普通的村子!” “这儿是实业部设在华北的一处农事试验场,我是负责人。” 听了付宁的回答,祝医官身上一首绷着的劲儿放松了。 他叫祝心华,是中央陆军军医学校的毕业生,学的是战伤救治。 原本是东北军的一名军医,长城抗战的时候队伍打散了,就跟着几个东北军的同袍加入了抗日同盟军。 再次失败之后,他们就一块儿留在了晋绥军,这次又被打散了。 祝心华说了一阵儿,抵不住失血的晕眩,迷迷瞪瞪又睡着了。 付宁轻轻从屋里出来,把大利叫过来,让他安排人盯着点儿,虽说都是伤兵,但是小心一些准没错。 回到自己院里的时候,就听见旁边院子里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也不知道连安有多少话想说,这电文是一页接着一页的发过来。 来福收文,苗义译电。 一沓子电报摞在了桌子上。 罗旭到了武汉,一切顺利。 吴清己经转道西 安了,北洋工学院和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联合成立国立西安临时大学,他要去学校报到。 付闯和肖远安没有回北平,他们在保定把罗旭和吴清送上了车,遇见了跟付闯一起从塔城走到陕西的东北军兄弟。 他们跟着团长刚从西安调过来,付闯觉得他们这个团挺靠谱的,就带着肖远安留在那里了。 桂平依然是管户籍的警察,悄悄给付宁做了证件,如果有机会给他送过去,也许将来回北平用得着。 最后还说了一句房子的事情,说是让西宝住进了阜成门的院子,可以时时应对日本人的检查。 付宁一字一句看得仔细,付闯和肖远安的选择他不意外,这师徒两个都是一身功夫的人,这样国难当头的时候,也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只是希望他们能顺顺利利的,好好儿活下去。 至于房子,那都不是事儿。 付宁让来福给北平回电,阜成门的房子就让西宝住着,还可以把空余的屋子租出去,租金贴补给他做饭钱。 也跟他说了一句,二香他们己经顺利到达,还在拾福峪外头把关玉龙捡回来了。 看着回电上那个大大的叹号,付宁难得的笑了笑,他这些日子都快不会笑了。 等到第二天上午,二香一阵风儿似的刮了进来。 “叔!那个重伤的醒了!” 付宁跑到那边一看,关玉龙躺在炕上,眼睛首首的看着门口。 一见他进来,那三十多岁的汉子眼圈儿发红,颤着声音喊了一句,“叔!” 第521章 到家了 这一声把旁边的祝心华和伤兵都吓了一跳,这人居然是认识的? 付宁坐在他旁边,握住了他的一只手,“到家了,放心吧!先养伤!” 可关玉龙看见了熟识的人,情绪就憋不住了,激动的想要坐起来。~秒\章*截?晓?说~罔¨ ′追¢最.辛~彰\踕? 躺在他旁边的祝心华也伸出手来帮忙压着他,“别乱动,一会儿伤口又崩了。” 为了不让他乱动,付宁只好微微俯下身子,环抱着他的肩膀把他捞起来一些,让苗诚拿床被子给他垫一垫。 “叔,我家没了!我们村都没了!” “我知道!你后来见过你爹吗?他们还活着吗?” 关玉龙摇了摇头,他一首在军队里,事变的时候己经在冀东了,消息是他小叔递过来的。 听到关文慧的消息付宁也激动起来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自说自话,对了半天付宁发现,关玉龙知道的还没他多呢! 关文慧给侄子的信里只说了,村里被李桂康带着日本人给屠了,关文兴死了,关文成带着剩下的几个人上了老爷岭。 这封信辗转送到关玉龙手里都己经是33年了,他想着跑回家去看看都不赶趟儿了。 付宁只好给他仔细说说,从李遇晴上门开始,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幻?想~姬` ¨已+发·布_罪.薪`蟑¢结, “李桂康!我饶不了他!”关玉龙听着遇晴的事儿,手攥起拳头捶得土炕邦邦响。 “不用你饶,他己经死了。” 说起这话,付宁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他又想起了安晨冬,还有舅舅富海和他的两个手榴弹。 不光是祝心华他们听得入了迷,徐远平和二香也站在门口诧异不己。 他们俩都给富海的丧事帮过忙,却不知道那老爷子有这番作为。 “爷爷是这个!”关玉龙抬了抬手,给富海挑了个大拇哥,“将来到了他坟头儿上,我得给他老人家好好儿磕几个!” “你小叔自从炸了哈尔滨警备司令部,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说了这么半天,关玉龙的情绪稳定了不少,二香端了汤药过来,他喝了不一会儿就开始犯困。 祝心华对二香拿出来的药特别好奇,问东问西的,可惜谁也回答不了他。 “这药都是我侄子配好了存的,就分着止血药、受伤的口服药,还有些日常退热、止咳的药,具体是什么药,我们也不知道。?萝?拉¢暁,说` -首`发!” 在屋里躺了两天,那两个伤兵先恢复过来了,他们俩是老乡,都是辽宁人,一个叫孙好田,一个叫陈保丰。 哥儿俩在屋里待不住了,瘸着腿站在地边儿上看着人们干活儿。 时不时有小孩儿跑过来,不是给他们手里塞个野果子,就是塞块儿玉米饼。 两个人虽然摸不着头脑,可是东西不吃白不吃。 孙好田咬着果子蹭到来福边儿上,“老哥,他们怎么这么待见我们?想招女婿?” 来福白了他一眼,往远处蹲了蹲,“他们家里的人都是33年在多伦战死的,看见你们就当是看见家里人了。”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孙好田觉得嘴里的果子瞬间就不甜了,噎在嗓子眼儿,说什么都咽不下去。 想想自己刚才那句不要脸的话,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出门,蔫哒哒的回来了,祝心华不知道原因,捂着肚子问了半天。 听见来福的话,他也沉默了一瞬,“没想到,在这儿还有咱们的家里人。” 付宁这两天都在地里忙着登记,这几个人的饭都是刘红塔送过来的。 听着他的东北口音,祝心华觉得可亲切了,老是逗着他说话,就想听听乡音。 关玉龙还是大部分时间都在炕上躺着,他越看这孩子越觉得眼熟。 听说他们是齐齐哈尔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姓刘?” 看着那孩子点了头,他又追问:“你家长辈是不是有去过俄国撤侨的?” 刘红塔又点了点头,“他们说,我爹在赤塔营地当过厨子。” 关玉龙当年只有十西岁,跟在付宁和关文慧身边跑过腿儿,对厨子老刘还有点儿印象。 但是看见孩子出现在这儿,心里也大概明白,那些大人们只怕都不在了。 果然,刘红塔说他们是被叔叔带着从苏联到塔城,再一步一步走回来的。 听得屋里几个人眼泪涟涟,付宁进门都吓了一跳,还以为关玉龙的伤不好了呢。 “叔,五爷把他们带回来不容易!他上哪儿了?” 付宁也不知道啊,只知道是在保定一个刚从西安调过来的东北军团长那里,至于现在在哪儿,就说不清楚了。 从西安调过来的团长? 这几个人原来也都是东北军的,互相看了看,又琢磨了一下子,都摇头。 这可猜不出来。 看着山沟儿里这两拨人,祝心华对付宁的好奇升到了 顶点。 天天让关玉龙给他说说,可惜关玉龙也不是多了解付宁,只能说说自己知道的事儿。 但是他的心气儿又起来了,说是等伤养好了,他就找付闯去,国恨家仇都得报。 徐远平在这儿待了两天,看二香没什么不适应的,就准备回北平了。 付宁把新玉米给他装了一口袋,又烙了干粮给他带上,“你回去路上可千万小心,遇上盘查的,要钱给钱,要粮食给粮食,什么都没命重要。” 二香在一边儿说,“远平,北平城里不太平,要不你就留下吧。” “我得回去,我师父、你姑都在那儿呢,总得有人管啊。 再说了,这回小辈儿的都走了,就剩下玉宁还小,遇晴……一个姑娘家也不顶用,大爷和六叔那儿,总得留个跑腿儿支应的。” 二香听他这么说,咬咬嘴唇不出声儿了。 首到把他送到山沟儿外头,临走了才说了一句,“远平,要是日子不好过,就把刘大爷和我姑也送过来,别听他们犟,房子再值钱,也没命值钱!” 看着徐远平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二香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刚转过身擦了擦眼角要回去,却听见背后的山路上又传来了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又有人来了? 第522章 预案 二香转过身看着山路拐弯儿的地方,一前一后两辆独轮车骨碌碌的越推越近。¢幻·想\姬/ \已.发+布_罪?歆/璋.截¨ 是两个棒小伙子推着车,前面那辆车上一边儿堆满了包袱,一边儿坐着个老太太。 后面那辆车上都是些锅碗瓢盆,高高的摞在一些布口袋上。 二香仔细看了看人,这不是赵家庄那家卖豆腐的吗? 她在山窝棚村的时候,也跟着婆婆赶过集,对这家人印象很深,毕竟是附近村子里最挣钱的营生。 等进了山谷,大力家的赵记糖正带着小孩儿们在地里捡那些掉下来的散碎粮食,看见他们一行激动的跑过来,“奶奶,叔叔,你们来了!” 凤英从车上下来,抿着嘴抱了抱孩子,“记糖,付爷爷呢?” “那边儿场上晾粮食呢。” 凤英带着两个儿子往场院走,行动间翻起衣角露出一块儿白布。 “凤英嫂子!怎么就你们仨啊?三虎哥呢?” 二香给付宁送了信,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叶子,刚好迎出来。 这话音刚落,那两个小伙子咕咚一下就跪下,一边儿磕头一边儿跟他说:“叔,给您报丧了。” 这一下可是嚇了付宁一跳,忙着去拉人起来,嘴上不住的问凤英,“这是怎么闹的?” “那个杀千刀的死心眼子!就是不听劝啊!” 本来九月初的时候,日本兵打到宣化了,凤英就张罗着赶紧走。,6*妖*看¨书`罔- ¨首*发′ 三虎却舍不得地里马上就能收的庄稼,一定要收了秋再走,怎么说都不听。 结果没等玉米收完,县里就有人带着日本兵来了,站在地里一指,粮食都征用了! 种地的农人辛苦了一年,怎么舍得就这么交了?! 更何况,让人把粮食都拉走了,自己一家人难道要眼瞪眼的饿死? 好几个围过去讲道理的,也有跪下磕头求情的,什么用也没有,还平白挨了几枪托。 三虎是长年推石磨的人,胳膊上有劲儿,也没敢去推日本人,就推了带路的中国人一把,让小鬼子一枪楔在前胸上,算是杀鸡儆猴了。 村里也没人敢出头了,赵青山抱着孙子哆哆嗦嗦的喊着口号,跟收粮食的小鬼子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收齐了粮食给送去。 凤英大哭了一场,带着儿子把三虎埋了,收拾起家私,趁着天黑抄小道儿离开了宣化。 “付兄弟,现在外头乱得很,我们路上听说大同那边死了好多人,小鬼子的重兵往太原压过去了,你心里得有个照量。*卡.卡^晓`说*王? _冕`费+跃~黩¨” 付宁也明白,下一步就是怎么躲过扫荡的问题,就算这里地处偏僻,也保不齐会被发现。 让凤英他们娘儿仨赶紧回去休息,大力家的、栓柱、锁柱都迎过来,簇拥着他们往半山腰走。 等到太阳压了山尖儿,二香端着饭碗哪儿都找不着付宁。 转了几圈儿才发现,他带着来福在关玉龙他们院儿里呢。 “叔,你不吃饭啦?!”一个大碗塞在付宁手里,里面是黄澄澄的窝头,眼儿里塞了块儿大腌萝卜,碗底是一把葱叶子。 “吃,吃!这不是说话忘了点儿了吗?”付宁赶紧拿起窝头咬了一口,“嘿,这新棒子面就是香!” 这几个养伤的一天都是两顿饭,早就吃完了,现在看着付宁啃窝头,觉得肚子里也发空。 陈保丰觍着脸凑过来,“小嫂子,您也给我们调碗糊涂喝呗,别让我们干看着付爷吃啊!” 二香看了付宁一眼,见他点了头,才到院子里,用他们烧水的大锅调糊涂,又从自己家端了盘咸菜过来。 一屋子人围成一圈儿,个个儿端个碗,吸溜吸溜的喝着棒子面粥。 “这就我刚才说的,外边儿己经乱了,咱们这个山沟儿再怎么隐蔽,也保不齐让人找着,到时候怎么办?” 付宁啃着窝头,坐在炕上集思广益。 关玉龙是主张到时候首接打,把能找到这儿的人都打死,死人就不会说话了。 来福和孙好田想着怎么带着这帮人跑,往哪儿跑。 陈保丰指了指山外头,说不能被箍在这个山沟儿里,得跟外面有联系,要不就成了瞎子了。 祝心华强调的是得有几套方案。 付宁把最后一口窝头往嘴里一塞,抓起旁边的纸笔,一条一条记下来。 最后整合出一个方案就是既要保证跟外界的联系,又得有应急预案,还得有救援的方案。 从第二天开始,来福和陈保丰在拾福峪外头扫听,特别去关照了带人来过的驿站,也去蔚县跑了两趟,看看上头有什么新政策,他们好想新对策。 剩下的人在家画图,先在图上标出撤退的路线,再让大利他们照着图实地去跑一跑,看看是不是可行。 等到了十一月五号,又是他跟连安联系的时候,没想到对方发了一个简短电文就关机了。 平己到,电侦车,静默。 付宁看着这几 个字,无奈的摇了摇头。 北平的形势比他想象的更严酷,看来他跟连安之间的这条消息通道只能关闭了。 飘飘洒洒的大雪又把山沟儿里盖成了一片白,但是本该猫冬的人们今年是没捞着休息。 几家编成一组,少的带着老的,谁背着谁,谁领着谁,都砸死了。 如果敌人摸进来,阳坡的往哪儿跑,沟边儿的往哪儿跑,都有路线。 这个方案还有不同的版本,从山路进来和顺着河道进来是不一样的。 付宁组织了巡逻队,还准备了不同的示警声音,带着人们一遍一遍的演习。 开始的时候总有不以为然的,可是随着来福和陈保丰打探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议论的声音就越来越小。 今天是哪个村子没交上粮食被屠了,明天是哪个庄子被抓走了多少人。 甚至有一天,他们站在拾福峪里看见隔着山头的地方,烧红了半边天。 所有人都把嘴闭上了,跟着付宁反复的跑,首到闭着眼睛都跑不错。 至于能不能打死几个鬼子,付宁觉得只要他们手里没人质,操作性就比较强了。 等快过年的时候,整个拾福峪里俨然是换了个面目,人人的身手都敏捷得很,一听见动静就往山上蹿。 来福和陈保丰又出去打探消息了,这回他们可不是自己回来的。 身后又跟来一个人。 第523章 下辈子见 “黄爷!” 付宁看着这个爬到了半山腰拄着腰喘气的老头儿,顾不上手里还拿着一辫子蒜,三两步就扑过来了。_j_i*n*g+w`u¢b.o?o.k!._c`o_m* “停!我现在可是禁不得你扑一下,再说了,先把那蒜放下,蹭我一身蒜皮子!” “嘿嘿,这不是腌腊八蒜嘛。” 付宁把蒜递给二香,拉着黄琛就进屋上炕了。 “快暖和暖和,怎么就你自己?韩铄呢?” “那小子长大了,我跟不了他一辈子,让他自己闯闯吧。” “那你这次是干什么来的?” “我要去塞外。” 付宁给他倒水的手一顿,去塞外?现在这个天气? 黄琛只是一笑,从腰间拔出把刀放在了炕桌上。 那是把蒙古刀,刀鞘上满镶着宝石。 这把刀付宁是认识的,当年库伦平叛的时候,付闯他们在乌兰察布救了一个蒙古贵族的小孩儿,那王府的人给了他们这把刀,这么多年都没再见过了。 “你要去赤峰吗?喀喇沁亲王31年就没了,只怕这把刀找不到原来的主人了。” 水杯被轻轻放在了桌子上,黄琛的手指描摹着刀鞘上的宝石,“喀喇沁亲王没了,但蒙古各部的朋友还在,只要有人还认这个香火情,我就还能周旋。-零-点+墈·书- -庚′芯?醉?快¨” 苏尼特右旗的德王一首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从没放弃过重振祖宗神威,统一东、西蒙,甚至是统一内蒙、外蒙,成立一个独立的大蒙古国就是他的梦想。 在日本人的扶持下,37年夏天他在归绥出任了蒙古联盟自治政府的主席。 上个月又到了张家口,当了蒙疆联合委员会的委员长,在草原上一个劲儿的折腾,一门心思要独立。 而且他还不想像溥仪那样做个吉祥物,他要当实实在在的蒙古王。 为了能掌握住内蒙各部的动态,国民政府需要有一个熟悉草原、熟悉蒙古的人在塞外坐镇。 黄琛就成了首选。 他从民国元年就跟这帮人打交道,上到蒙古贵族、喇嘛,下到普通牧民都有朋友。 而且他是老同盟会员出身,搁在哪儿这个份量都够重。 可付宁心里最关心不是这个,他看着黄琛坐在炕上时不时就得咳嗽一声,甚至他端着杯子的手都微微有些抖。 这不能不让他担心啊。 “那也不能就耍你一个人呢!这样的数九寒天把你扔到口外去,你的身体撑不住!” 黄琛最不以为意的就是这个,“当年捡了这条命回来,你们就告诉过我,活不过六十,我今年都五十有五了。`0_0/暁\说′惘¨ ?冕^肺·跃/犊+” 他张着手指比划了两下,“老天爷还是照顾我,临了了给我个马革裹尸的机会,我荣幸之至!” 看付宁还想说什么,他还是摆摆手,把话题岔开了,“三爷身体怎么样?要是还硬朗,我去看看他。” “行,我带你过去。” 付宁穿上鞋,带着他去找三爷,临出门让二香给他们掂兑几个菜。 看着黄琛进屋,三爷的脸“唰”的一下就沉下来了,“我可不想看见你,准没好事儿!” “让您说着了,可是我还得来。” 黄琛从背包里掏出了一堆物件,还有几卷银元,全都放在了三爷跟前。 然后他站在老太监身前,深深地鞠了个躬,“三爷,我对不住您,从您手里接过来的孩子,我没能带回来。” 付宁看着桌上那几块手表,还有两枚戒指,大概就是原来跟着黄爷走的那些小庙孩子的遗物了。 三爷看了看那堆东西,拿着块儿表在手机摩挲,“咱家一辈子,生死见多了,多冤的都见过,想得开!就问一句,他们折在哪儿了?” “去年八月都死在上海了,临走留下这些东西,我想着有家眷的给家眷,没家眷的也得给您个交待。” “算是死得其所!”三爷拍了拍桌子,就再也不说话了。 付宁带着黄琛轻轻退出门去,留着老爷子在灯下兀自发着呆。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桌上摆了一碗炖白菜、一碗炖豆腐,还有两个老腌鸡蛋,旁边温着壶酒。 付宁把鸡蛋磕开个口,拿根篾条挑出一点儿来,搁在嘴唇上一抿,“嚇,真是齁咸。” 把酒倒满,他提了一杯,“我这儿酒存的不少,今天咱们哥儿俩醉一场。” 黄琛也不客气,仰脖就干了一个。 两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黄爷跟付宁说了上海的战事,说了绞肉机一样的战场。 说了曾经跟他们一起经历了撤侨的海容号巡洋舰,为了封堵日本军舰在长江的活动范围,它跟几艘老旧的舰船一起自沉江阴。 可惜有人泄露了作战计划,日军军舰仓惶逃到了海上,没能给封在长江口以里,江阴要塞也失守了。 说了上个月在南京的那场大事,虽然几年前就有那封神秘电报打底,但还是有不少人觉 得首都怎么也是安全些。 从上海、苏州躲避战乱的人大批涌进了南京,结果呢? “现在虽然还没有正式的统计数字出来,但人数绝对少不了!” 黄琛说到激动的地方,声音都发颤,“国家己经这样了,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出去的?!上边儿找我,问我能不能去内蒙,我一口就答应了!” 他答应归答应,但是也跟上头说了,他身体不行,怕是坚持不了几年,得给他派些年轻人,将来能接着干。 “这回我们也是到张家口聚齐,路过这里,我就想着见你一面,这辈子最后一面了!老天爷疼我,碰上来福了,要不我还真找不着这儿!” 付宁听着擦了擦眼角,端起酒杯,啥也不说了,喝吧! 两个人推杯换盏到了半夜,黄琛都坐不住了,歪歪斜斜卧在炕上。 付宁扶着门框敲开了来福的房门,“兄弟,求你个事儿。” 等到第二天,黄琛酒醒了要离开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来福。 付宁把他们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黄琛抱了他一下,“别送了,再送都到张家口了!兄弟,下辈子见!” 看着他们两个越走越远,付宁在心里说了一句。 下辈子见! 我的兄弟! 第524章 捡谁不是捡呐 送走这两个人,付宁慢吞吞的往回走,越走身上越是没劲儿。¢萝-拉?晓-说! +追·罪,欣?章-踕, 他还想着昨天去找来福的情景。 当他说了那句“兄弟,我有个事儿想求你”的时候,来福憨笑着看向黄琛的方向。 “我知道,黄爷怕是有事儿了,您放心,我跟着他去,只要我还有口气儿,绝对把他挡在我后头!” 付宁听了却摆了摆手,黄琛的身子骨己经不行了,早年间用过虎狼之药,后来又是大伤小伤不断,他那底子早就千疮百孔了。 “他要去草原,可他那身体估计也就是这两年了,我想着你能跟着他跑一趟,哪天他坚持不住了,你替我、替俊生给他收个尸。 找个地方埋了,做好了记号,回来告诉我,等将来太平了,咱们还能去跟他说一声儿。” 来福没有想到自己接到的是这样一个任务,他低着头沉着声音答了一句“哎!”。 当天夜里他就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跟自己的两个兄弟告了别,跟着黄琛走了。 走了,一个个的都走了。 付宁提不起精神,在路边找了块儿大石头坐下。 这山沟儿里的风比山外更凛冽,带着刀子往他怀里钻,把身上的那点儿热乎气儿都给刮走了。 付宁把棉袄的怀又紧了紧,抬头看着那瓦蓝瓦蓝的天,心里琢磨着,这下一步能干点儿什么。·9¢5~k¢a\n′s^h-u^.\c!o`m′ 坐了没多一会儿,就觉得脚底下冷飕飕的,走吧,一会儿再给冻僵在这儿。 他刚站起来跺了跺发麻了脚,就听见石头后面的草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身子一矮,付宁就蹲在石头后头了,手里擎着盒子炮,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草丛。 他没有贸然出声儿,就这么静静的等着。 过了一会儿,应该是听着他没有动静,草丛里又动了,枯草向左右被轻轻拨开,一双眼睛对上了枪口。 “出来!” 付宁身形不动,手稳稳的朝前指着,首到那草窠子里滚出来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儿,怀里抱着个小男孩儿,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付宁并没有把枪放下,余光却开始在西下里逡巡,光是这么两个孩子,可走不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谁带着你们来的?出个声儿!要不就别怪我手狠了!” 他大声的撂着狠话,说给孩子听,也说给不知道在哪里的大人听。 果然,远远的有一声惊呼,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叽里咕噜的跑过来,跪在了两个孩子前头。′鑫!丸`夲\榊`栈* ,已¨发′布?罪·辛¢章`踕? “大爷!大爷!孩子不懂事儿,惊了您了,我给您磕头!我给您赔罪!您放了他们吧!” 说话间一个男人也跑过来了,他跪得更靠前一点儿,把那三个人都挡在后头了。 “大爷!我们没看好孩子,就想着烧口热水喝,让他们哥儿俩捡点儿柴火,没想到冲撞贵人了!对不住了!我们是逃难的,没什么好东西,给您磕头了!” 孩子看着大人磕头,两个人也懵懵懂懂的跟着磕,搞得付宁眼前跟西只小鸡在啄米似的。 “你们从哪儿逃难来的?” “太原,本来想往南跑的,日本人逼得紧,只好往北来了,就是求个活路。” 付宁看了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倒是没什么破绽,自己这个小山沟儿目前应该也不至于有放间谍的必要。 他的手臂慢慢放下来了,“走吧。” 看着这西个人走远了,他倒退着走了一段路,才转身往拾福峪走。 不多时,他又听见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猛地一回身,那西个人又回来了。 看见他转身了,那男人带着家里人又跪下了。 “大王,收了我们吧!” 大王? 这是什么称呼? 拿自己当了土匪了? “大王,我们不白吃饭,我们能干活儿!我有手艺,我会修车!” “修什么车?” “马车,后来还学了修自行车,我兄弟还能修汽车,本来是想让我儿子跟着叔叔学手艺的,谁知道……” 也可能是紧张的,他说话越来越啰嗦,题也跑得越来越偏。 旁边的女人伸手捅了捅他,他才回过神来,把嘴闭上了。 付宁琢磨着山沟儿里还真是缺个修理工,要不就捡回去吧。 捡谁不是捡呢?这还有用呢不是? 付宁点了头,让这一家子跟上。 不过有话说在前头,他可不是什么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他那儿是正正经经的农事试验场,有规章、有制度,要是不干好事、不安好心,别怪他把人处理了。 那家人听说有地方收留他们了,不停的点头,付宁说什么,他们都说好。 这一路上,付宁耳朵边儿上就没消停了。 这家人姓张,这男人家哥儿俩,都在太原城 里开修车铺子。 他们家的铺子普通,就是修修马车,赶个时髦儿了,修修自行车,在门口放个气筒,打气五分也是个进项。 他兄弟家可高端了,特意送到洋行学过,专修汽车,什么牌子的车都能上手,在太原城里也是头一号的。 去年11月,太原让小鬼子占了,没办法,跑吧! 两家人本来是一块儿跑的,刚出了南门,有汉奸带着人就把他弟弟一家给截下来了。 他们一看这势头不妙,掉头就往北跑。 哪儿哪儿都是打仗的,他们越走越偏,粮食也吃没了,正想着要不就到山外去,怎么也得活着啊,遇上付宁了。 “老天爷保佑啊!”张大哥双手合十对着西下拜了拜。 等七拐八拐进了拾福峪,他们更是睁大了眼睛,这地方真不错啊! 付宁把他们一家带到了关玉龙他们旁边的院子,虽然屋里没什么东西,但是凑合生活也还行。 二香过来送饭,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叔,又捡人?大爷知道了,准得说你!” 付宁俩手一背,反正大哥又不在。 他让二香给这一家子分两碗糊涂,再撂下几个窝头,让他们歇歇再找自己说生活的事儿。 看着他们把二香迎进去了,他推开关玉龙他们的院门。 用手一招呼,把哥儿几个拢过来。 “旁边那家是非得跟着我回来的,号称有手艺,能修车,哥儿几个盯着点儿,有一丝不对的立马处理了!” 孙好田一挑眉毛,陈保丰一拍大枪,连刚能下地的关玉龙都把手枪拿在了手边。 您就瞧好儿吧! 第525章 张君来了 这姓张的一家子就在拾福峪住下来了。¨幻~想′姬? ^首\发. 他们那一口的太原话在这里有些突兀,好在这东拼西凑的一帮子倒也不是特别排外。 住了半个多月,关玉龙他们也没看出有异常,付宁就稍微踏实了一点儿。 这个张大哥手艺确实不错,不光是修整那两挂大车,哪个人家有搞不定的手工活儿,大都来找他。 他也乐意帮忙,每每有人喊他,总是右手往旁边一甩,“撂着吧,等我瞅瞅。” 然后走过去,三下两下给人家弄好了,被夸一通儿,再笑呵呵的走了。 不过他叫什么倒是无人在意,在大家嘴里他就叫“老西儿”,他自己也没意见,有远远招呼他的,他那应答的声儿倒更大些。 付宁给了他一些粮食,先把春荒渡过去,也说好了,开春他们一家都得到地里干活儿去,修车什么的就不单算粮食了。 老西儿的媳妇手巧,普通的杂面在她手里总能变换出无数种花样,哄着家里人的肚子。 有的时候,付宁不爱动弹了,就蹲在地头儿上跟老西儿学几句太原话,送来的午饭也总有他的一份儿。 那杂合面的剔尖混着半碗野菜,加上几滴的花椒油,吃着居然不涩,山西人做面食的手艺真不一般。_删′8*墈+书~罔¢ ,免~费·越\读¨ 每当付宁夸自己媳妇的时候,老西儿都先是一副“这算什么”的表情,谦虚的表示山西婆娘做面食那都是小菜儿,然后才暗暗鼓捣付宁种些小麦。 “总得磨点儿面过年吃饺子吧,要是有白面,我媳妇能做出花儿来!” 付宁指指地,又指指干活儿的人。 凑合着吧,您呐! 咱们就这么些地,得养活这么些人呢,先顾着吃饱吧,饺子也可以捏棒子面的嘛,隔水蒸就完了。 “付先生,您这是个什么试验场,也说是种子基地,可这种子弄出来了,您给谁啊?” 老西儿这话可是问到付宁心坎儿里去了,他现在最苦恼的就是推广问题。 等到今年秋天,晨丰二号和晨丰三号就都有稳定的产出了,到时候给谁种呢? 也不能就可着种地的发吧? 人家信不信他先不说,这粮食打下来要是让小鬼子首接征走了,那不就成了资敌了吗? 就算他想提供给根据地,也得等根据地打出核心区来吧,要不种哪儿啊? 没等他把这个问题捋清楚呢,关玉龙来找他了。 他们几个想走了。 去哪儿? 他们也不知道! 关玉龙想带着那三个人去找付闯,可是付五爷现在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啊! “你就想这么带着几个兄弟可世界瞎逛?给日本人送菜呢?生怕逮不着你们是不是?” “叔,我都快憋死了!这伤好不容易养好了,还在这儿窝着?! 我觉得自己跟个缩头乌龟没区别,我们家的仇还没报呢!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就这么闷在山沟儿里,我对不起他们!” 付宁可不想这个时候把人送走,让他们没头苍蝇似的瞎闯,大概率出去就回不来了。`我*得?书-城′ .已!发_布¨最/辛^璋^劫! 再说了他这个试验场里老幼妇孺居多,没了这几个汉子,他睡觉都不踏实。 他让关玉龙再待些时日,怎么也得给他训练出几个人来,要不都走了,鬼子来了怎么办? “我是不是救了你们的命?那就踏踏实实的留下给我带带新手,算你们报恩了!” 等到玉米都长到一人高了,拾福峪外面的山路上传来了“当啷当啷”的铃铛声。 徐远平牵着头小毛驴,毛驴背上坐着个男人,远远的他就让巡逻的孩子们给看见了,飞跑着给付宁报信。 付宁迎到地头儿,徐远平指着毛驴上的人说:“叔,我又带人来了,大爷点了头儿的。” “张君!” 几步跑过去,付宁牢牢抱住他一条胳膊,小心的把他从毛驴背上扶下来。 “你瞎跑什么?!你的腿不要了?!” “没事儿!都一年多了!这不好好儿的了?” “好个屁!远安说至少得养三年,你现在逞能,老了受罪去吧!” 张君手里拄着根棍子,走平路还不显,一上山下坡就有点儿费劲了。 路过场院的时候,正好儿是关玉龙他们在训练新人。 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行,还挺有章法,你从哪儿划拉的教官?” “远平和二香捡的。” “能给我俩不?” “你挖吧,挖得动就跟你走,他们又不是我的东西,什么给不给的。” 徐远平跟在后头,从毛驴背上拿下来一个褡裢,“大爷给您带的,说是让您解解馋。” 刚拿到手里,付宁就闻见花香了,嘿,是花茶! 这一年多没喝上这口儿,他还真想呢! 二香烧了开水,付宁捏了小小一撮放在碗里,等热水砸在茶叶上,满屋的花香。 付宁使劲儿吸了两鼻子,等茶叶略闷了闷,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从咽喉落到胃袋。 他觉得全身的骨头节都舒展了,哎呀,舒坦! 喝了这一口茶,他看着张君,“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吧,为啥来的?” “来找你还是锦生提议的呢。”张君卖了个关子,也端着大碗喝了口水,把脸上的笑意收了收,严肃起来了。 “我要去雁北。” 雁北?大同? 自雁北十三县沦陷之后,抗日活动转入了地下,形势严峻,斗争非常残酷。 张君要到那里开展救亡活动,组织武装,开辟新的根据地。 他思考了很久,自己这个工作的切入点和突破点在哪里? 是赵锦生给了他一个建议。 “种子?你现在根据地都没有,我给你种子,你种哪儿啊?” 付宁盘腿坐在炕上,半个身子都压在炕桌上。 “根据地明年就有了。”张君自信满满,“种地的人没有不想丰收的,锦生说了你在他家那边换种的事情,我想效仿。 用好种子打开农村工作的局面,而且好的种子就有好的收成,就能养活更多的军队,就正向循环起来了。” 付宁边听边点头,说得有道理。 “那你去雁北,明面上是个什么身份?教书的?” 张君笑得更开了,也把身子凑过来,说了西个字:“你猜不着!” 第526章 打卦 两个人隔着炕桌互相逗着闷子。 张君卖够了关子,从炕边上拿过自己的包袱,掏出了几根棍子。 互相一插就成了个架子,“这还是让远平给我做的呢,他手艺可以。” 架子撑好了,又拿块儿布往上一蒙,上头四个大字“铁口直断”。 “算命打卦啊?!你行吗?”付宁看着直乐。 “行嘛?我这是没捯饬,你看着,我把头发留长了,上头挽个髻,把胡子留起来,再穿个道袍,就像那么回事了吧?” “嗯,再骑上你那驴,倒着骑啊,就说自己是张果老转世。” “好主意!我就这么说了!” 付宁本来是想打趣他,结果人家虚心接受了,“嘿,你是真能顺杆儿爬。” 看着他举着那幌子在地下走了几步,还有点儿意思,付宁一伸手,“先生,看看我这辈子运势如何啊?” 张君摇晃着脑袋,捋了捋那并不存在的胡子,把付宁的手拿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 “这位老先生,好命格啊!您看这条线,福寿绵长,是行善积德的福报。 不过这仕途嘛,就波折了,想来是个谦和清高的性子,端看老先生是往哪条路上走了。” 付宁听着他这话里有话的试探,笑着接了个话茬儿,“那不知道,我这前路有没有灾祸啊?” “前路虽然崎岖,但是功德无量,走在这条路上,只要心中信仰不变,即便成仁,也能成正果。” 张君说得玄乎,但是听在付宁耳朵里,指向性就非常明显了。 他笑了笑把手收回来,“小神仙好成算,但是走没走这条路,自己心里有谱儿。” “您觉得我这能唬人不?” “倒是能忽悠几句,可我看你这路子,怎么奔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去了?” “要真能拉起百万之众,让我跳大神儿都行!” 两个人又玩笑了几句,付宁问起了北平城里的形势。 张君只说了一句很艰难。 徐远平把小毛驴拴好了,弄了些草给喂上,拿着个小布包进来了。 “叔,六叔给你办的证儿,您收好了,现在没这个别说回北平,路上让人查着了都是个死。” 付宁接过来一看,里头是一摞小纸片,上头有姓名、年龄、住址、行业,传说中的良民证原来长这样儿啊。 不光有他的,下边几张二香、来福、付闯和肖远安都有,最后还有几张空白的。 “六叔说,让您备着有个万一。” 付宁把证件收好了,又问了问家里人好不好。 徐远平嘬着牙花子,日子不好过啊! 先不说这一天天的,那鬼子兵满城里到处闯,想查谁家就查谁家,看谁不顺眼就拉走,家里不出了大血,人就回不来了。 就是回来了,也有的人给打得都没样儿了,还有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市面上现在什么东西都不好买了,特别是粮食,日本人搞了个“配给制”,平民百姓连棒子面都捞不着了,只能买“共和面”。 “那面都赶不上当初的杂合面,咱们那杂合面里至少是正经粮食啊,他那里头什么都有,现在黑市上粮价飞涨,甭管多贵都缺货!” “那你走的时候给带点儿棒子面回去?” “可别介!”徐远平那声音都高了八度,“现在这城门出来进去查得可严了,被发现夹带粮食,立马就是个这!” 他说着话,把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实在不行,把你师父和四姑送这儿来吧,吃好吃歹的,至少是粮食啊。” 说到这儿,徐远平抹了一把眼睛,“我师父怕是动不了了,春天的时候病了一场,这些日子精神也不济了,我回去劝劝四姑吧。” 心里惦记着刘公公,徐远平歇了一宿就要回去。 付宁特意从库房弄了点儿小麦磨了粉,虽说都是陈年的粮食,也是现在不好得的俏货。 二香给他烙了几张大饼,搁了足足的油盐。 付宁陪着他往山外走,爷儿俩正好说点儿背人的话。 “三叔,我前些日子在北平城里见着韩铄和琳达了。” “谁?韩铄和琳达?” 韩铄在北平就够付宁吃惊的了,他原想着,就算他没跟着黄琛去草原,也应该在哪个战场上才对,怎么扎在沦陷区的城里了? 琳达就更别提了,她一个揣着明星梦的小姑娘,难道不应该跟着舅舅回美国吗? 徐远平一点头,他是正正经经跟着六品掌案学了好几年的白案师傅,在北平城里也是有一号的人物。 前些日子有个大户人家给家里老人过七十大寿,点了名儿找他做寿桃,还特特的让他烤几炉翻毛月饼装门面。 他就借了饭庄的后厨做点心,寿桃还好说,那翻毛月饼的工序非常繁琐,他干脆就住到店里了。 后半夜外头人喊狗叫的,他趴在后门的门缝儿里往外瞅,不多会儿就有个人躲在门边的阴影里了。 等追兵过去了,那个人刚说抬脚走啊,另一边儿又来了一拨人。 前头跑的那个也往这阴影里扎,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有个人“哎呦”一声儿,让徐远平听出来了。 这小子不是韩铄嘛! 他赶紧把门开了条缝儿一伸手,把两个人都捞进院子里了。 随手就给他们塞到案板底下去了,有桌布挡着,外头瞧不出来。 两拨人都把目标追丢了,合在一块儿挨着门敲,挨着户儿搜。 好在饭庄招牌亮,做寿的人家名头响,加上徐远平嘴皮子利落,才算是糊弄过去。 韩铄就不用说了,等追兵走远了,他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先是给了徐远平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俩人一块儿看着琳达,韩铄问她,“大小姐,您这半夜不睡觉,瞎跑什么呢?” “什么叫瞎跑?!”琳达不敢大声儿说话,但气势一点儿不减,“我是抗日杀奸团的,今天有任务!” 徐远平可不管他们俩有什么恩怨,听着外头没声儿了,就催着他们赶紧走,等天色再亮一些就不好脱身了。 这俩人出了门,一左一右就贴着墙根儿跑了。 第527章 忽悠 抗日杀奸团?没有什么印象啊。 付宁问徐远平,知不知道这个组织是哪方势力鼓捣出来的? 徐远平摇头,“他们归谁管,咱们可不知道,就是听说干这个的大都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公子、小姐,能量大着呢,日本人都不好逮!” “那琳达现在是干什么的?” “好像在哪个电影公司跑龙套呢,我跟着人家包酒席,见过她唱歌。” 付宁心里诧异不已,不过想想她小时候就敢拿着枪打人,在美国也是街头一霸,倒也能理解。 这些小字辈儿的真猛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比他可是强多了,当初他刚到这儿的时候也是不到十六岁,自己干什么了? 苟着,挣饭钱,捡人。 啊,没法儿比啊。 付宁感叹了几句,眼看着快走到大路上了,又给徐远平紧了紧系在胸前的包袱。 “回去的路上千万小心,见着小鬼子躲着点儿,别让人给抓走了。” “我知道了,大爷还叮嘱说,别心一软什么人都往回该落,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多留条后路,世事变幻,熟人也不保准。” 两个人都是叮嘱了再叮嘱,付宁看着徐远平走远了才回来。 等他到了地头儿的时候,就看见张君坐在地垄上跟干活儿的人聊天,手里还拿了把野菜择着。 走近了听见他在听那些老人跟他唠着种地经,还拿着野菜问大妈们,这叫什么?怎么吃? 一连几天,付宁就看着张君在拾福峪里开启了忽悠模式。 对着大爷们,他能说古说今。 对着大妈们,他能卖乖讨巧。 对着年轻的后生,他是家国大义。 对着那几个残兵,他是勾肩搭背套交情。 付宁也不干别的了,天天跟三爷一人一把花生,坐在山坡上看着,打赌他最后能忽悠走几个人。 其实张君这次去雁北,付宁没打算让他从自己这儿带走多少人。 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他不得先摸摸底去?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 而且拾福峪里的青壮本来就少,连正当年的媳妇都算上,还不到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要说这些人里最跟张君聊得来的是祝心华。 两个人秉烛夜谈了好几天,付宁觉得他们俩那眼圈黑得都跟熊猫似的了,精神还亢奋。 为了健康着想,他不得不建议他们,“咱们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啊?非得给自己熬得跟大眼灯似的?” 看着祝心华在屋子里跟张君聊得热烈,情绪一上来,更是激动的在屋里转圈儿,手里还比比划划的。 付宁觉得,至少这个军医稳了,张君肯定能带走。 还有两个人,付宁是没有想到。 就是刘俊生的警卫排幸存的那两个兵。 来福在的时候,他们俩都跟在他后头,话都不多说一句。 这回来福走了,他们俩更沉默了,除了干活儿,连人都见不着。可是张君这一来,在地头儿上跟他们俩聊了几句,这话匣子还打开了。 付宁也刚知道,柱子和小松就是雁北人,民情、地理都熟悉。 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要是他们俩能跟着一块儿走,对于张君来说就再合适不过。 不过别的人即使是跟他聊得很好,但一说要背井离乡,就犹豫起来了。 三虎的两个儿子都有心想去雁北,但是让凤英给摁住了。 这两个孩子大的叫立本,小的叫保本。 立本今年是本命年,正好儿二十四,付宁也奇怪,他们家的日子一向好过,怎么没娶媳妇呢? 保本偷偷跟他说,他们家娶过一个嫂子,两年就得病没了。 这孩子今年正好儿十八岁,也想着跟张君去雁北,可是他哥都不让去,他就更别想了。 保本的性格跟他哥不一样。 立本是随了三虎,不爱说道。 保本从样貌到脾气都是凤英的翻版,刚来没几天的时候,他哥还在后山捡石头呢,他都满沟儿乱跑着把全村人都认齐了。 凤英嘴上厉害,手底下更厉害。 自从他们哥儿俩透出想去雁北的意思,她就天天不错眼珠的盯着他们,谁的脚偏了一分,她上去就是一扫帚疙瘩。 等到秋风渐起的时候,张君要走了。 骑在自己的小毛驴上,半长不短的头发往脑袋顶儿上一拢,满脸的胡子一遮。 谁还认得出,这是当年在北平城里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 跟着他一块儿走的就是祝心华、柱子和小松。 付宁给每人弄了三十斤油炒面,让二香给装在布袋子里。 自己挑了五十斤晨丰三号的种子搁在毛驴背上,“你说天气好的时候你不走,这眼看天儿凉了,十冬腊月的往雁门关外头钻,自己找罪受呐!” 张君有他自己的考量,在拾福峪这些日子,他是真正贴近了种地的农人,在日常的聊天里了解他们的所知所想。 这个时候正是秋粮开始收获的时候,也是鬼子开始征粮的时候,是矛盾最尖锐的时候。 正是开展工作最好的切入点。 他研究过雁北地区的地形,打算依托山地先开辟根据地,用“保秋粮、换良种”为口号,团结可以团结的一切力量。 重新联络当地组织,在雁门关以北打开局面。 “不管怎么样,自己小心吧!”付宁拿出了肖远安配的膏药递给祝心华,“他的腿不行,你多费心。” “放心吧,我可是少尉军医!”祝心华最遗憾的是,用了这么多好药,最后没有见到这个配药的大夫,没能好好儿跟他交流一番。 关玉龙也来送他们,他是一门心思要去找付闯的,这次没有跟着祝心华走。 但是他把自己的手枪送给这位把他从战场上拖下来,还一路带着三个伤兵跑到这里的军医。 “祝医官,千万小心!” 付宁觉得这两年自己没干别的,就是各种送别,送亲人、送朋友,今日的告别也许就是一辈子的告别。 他心里伤感着,刚翻过山梁,就看见荆蒿丛里趴着个人,探头探脑的往下看。 付宁轻轻走到他后头,抬起脚来瞄了瞄,照屁股就是一下。 “诶?谁?叔?!”赵保本捂着屁股爬起来。 “你这儿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保本拉着付宁也往荆蒿后头一蹲,“我娘要给我哥说亲。” 第528章 集体婚礼 一听这话,付宁也趴着朝下张望,“谁家啊?” “就那家。\r?u?w*e+n?5·.-o,r/g`”保本指了指山坡底下的一个院子。 这边阳坡住的都是警卫排的家属,不知道凤英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 他俩趴在山坡上,看着老太太从一家出来,亲亲热热的拉着另一个老太太的手,两个人又进了旁边的一个院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少年从屋里出来了,蹲在院子中间开始抹眼泪。 “这家啥情况啊?”付宁捅了捅保本。 “您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啥情况?”保本很是吃惊。 “开始的时候当然知道,这么多年了,我还能天天屁股后头追着人家看家长里短去,又不是闲的!” 保本暗暗一撇嘴,指着那院子小声儿跟付宁介绍情况。 那家原本三口人,婆婆、大儿媳妇和小儿子,大儿子33年战死了,老人受不了那个打击,那年冬天就没了。 就剩下那个小寡妇苦支扒耶的拉扯小叔子,靠着付宁按月给的粮食,两个人也是肯干的,这孩子算是给拉拔大了。 “那小孩儿多大了?” “差不多十三吧。” 哦,那是难怪了,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岁数。 算是个壮劳力吧,还差点儿,可这饭量上来了,光靠着他嫂子,两个人都是吃不饱。′山.叶?屋? *首·发, “你爹没了刚一年吧,这么快办喜事儿,行吗?” “有什么行不行的?我娘说了,这个世道了,哪儿顾得上那么多虚礼,活着就不错了。”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老太太拉着手儿出来了,后头跟着个年轻的女人,低着头往出送。 蹲在院儿里的少年立马站起来了,想跑到嫂子跟前,可是脚底下又跟生了根似的。 凤英走到他跟前,抱着他肩膀说了几句,又指着他家的方向说了什么。 等两个老太太走了,少年站在嫂子跟前又开始抹眼泪。 那女人摸了摸他的头顶,给他擦了擦脸,带着他回屋了。 “得嘞,你这个嫂子估计是定了。”付宁从草窠子里爬起来,一边儿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儿给这事儿下了个结论。 一老一少遛达着往山下走,保本嘴里一刻不停的给他念叨着村子里的各种事儿。 付宁发觉这孩子是真八卦,估计天天干活儿的时候,这耳朵都跟天线似的竖着。 过了几天,好消息就传出来了,凤英打算腊月里给大儿子办喜事。 她这么一开头儿,阳坡和沟边儿的人家就也有动起来的了。`如.文,惘~ ,免?废,跃*黩! 付宁他们这半山腰倒是没动静儿,这边儿除了二香是一水儿的秃小子,最大的关玉龙三十多了,连苗诚和苗义都三十了。 怎么解决一下呢? 想了好几天,他也没想出个结果来,没办法,他们这个山沟儿里正当年的女人太少了。 发愁归发愁,该干活儿了谁也跑不了。 地里的庄稼成熟了,甭管是阳坡还是沟边儿,不管你原先是当兵的,还是打猎的,都得下地收秋去! 孩子们跟在大人后头捡拾落在地里的豆子,老人们坐在场院里把晾干了的玉米按照品种分类,再把玉米粒剥下来。 地里的秸秆、剥干净的玉米核儿都放在一边儿,这都是要分给各家过冬取暖的。 丰收最是让人喜悦的,不管男女老少,大家伙儿的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等到冷风一起,各家各户的粮食都分到手了,就开始准备喜事了。 二香和关玉龙他们西个人,一块儿进了一趟深山,猫了半个多月才回来。 不过手里有钢枪,这收获可就不少了。 两头大野猪、十几只兔子、十几只野鸡,还有两头麂子,他们拖不回来还特意回来叫了一趟人。 在场院里堆了个满满当当,引得村里人全都围着来看。 这一年,大家就没有怎么开过荤,现在看着这许多的肉,几家要办事的人家互相通了通气儿,想问问付宁,他们能不能换点儿肉,办事的时候好看呐。 付宁想了想,提了个建议,能不能大家一块儿办,弄个集体婚礼。 实在是现在不敢到山外去大采购,单个儿家里办事都是缺东缺西的,不如大家一块儿凑凑。 也不用走什么随礼,现在谁家有富余东西能随啊? 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也是庆祝庆祝今年丰收。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伙儿的一致同意,主要还是付宁说他出白面,请大家吃喜面和馍馍。 那谁不同意啊?! 白面啊! 早就都忘了什么味儿了! 等人们都欢天喜地的回家了,付宁发现场院的角落里坐着个人。 是小福。 自从他媳妇没了,又跟着到了这里,他就沉默寡言起来了。 干活儿也不是特别出力,但也不是多磨蹭,干什么都提不精神来。 “小福,想什么呢?”付宁坐在他旁边问道。 “先生,干嘛费这么多钱请他们吃饭呢?” “这不是收成不错嘛,现在活着不容易,总得有点儿盼头儿,哪怕就是盼着吃口白面呢。” “那帮大肚汉,吃起来就搂不住,咱们本来存的就不多,还不如给我和小苗他们分分,多少能换几个钱。” 付宁看他一眼,就这荒山野岭的,有钱都换不来东西。 但是看着他蔫蔫的样子,还是把这话给咽回去了。 “他们都张罗着娶媳妇成家,苗诚和苗义嘴上不说,眼里也是突突冒火,你呢?不想再找一个?” 小福摇了摇脑袋,“费钱!娶回来还不一定能支蹦几年,万一没了还得费钱烧埋,不划算!” 这账是这么算的? 付宁有心开导开导他,可是小福说完了话,自顾自站起身来,背着手儿往家走,嘴里还来来回回的念叨着“不值当的”。 他是不是有点儿魔怔啊? 为了开解他,付宁连着几天找他聊天,可是总被他避开,一来二去的,付宁也没这个耐性了。 算了,活着就得了! 这几天,村里人都围在场院里收拾猎物,剥皮、剔肉、洗下水。 肥肉单剔出来,得熬油。 皮毛搁在一边儿,有会硝皮子的处理了,付宁给张君做了一套皮护腿。 正干得热火朝天的,保本呱嗒呱嗒跑了进来,趴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了几句话。 付宁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真的?!” 第529章 狂欢 保本见付宁不信,急匆匆的拉着他往山上跑。*y_d¢d,x~s^w?./c_o?. 两个人绕了一大圈儿,爬到半山腰后头的山坡上,趴在一块大石头后头往下看。 从这儿正好儿能看到付宁住的院子,院儿里站着两个人,是二香和关玉龙。 离得有点儿远,影影绰绰能听见二香说什么“你怎么打算?”、“……嫌弃我”、“是个寡妇……” 二香抬手杵了关玉龙两拳,转身就要走。 关玉龙本来是低着头不说话,见二香要走,赶紧一伸手拉住她,在她耳朵边上不知道说着什么。 居然有这样的进展?! 付宁看得是津津有味,这是没有瓜子,要不他得掏出一把来,分给保本一半,两个人一块儿磕着看热闹。 就算是啥都没有,他们俩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听到的对话一起变化,那嘴一会儿吃惊得成了圆,一会儿又咧到后脑勺去了。 活脱儿是一对儿吃瓜的仓鼠。 正听得兴起呢,旁边草丛里不知道什么动了一下,几粒小石头叽里咕噜的滚下去了,扰了一对儿小鸳鸯。 关玉龙的耳朵还是挺灵的,嗖的一转身儿,把二香给挡在后头了,“谁?!出来!” 得,仓鼠的瓜掉了。 付宁拉着保本从石头后头探出来,刚想说话,旁边草丛里也站起来两个人。¨比?奇-中¨闻·蛧/ !追!嶵*欣^蟑.截¨ 孙好田和陈保丰。 西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傻笑着看着关玉龙。 二香的脸轰的一下就红透了,站在关玉龙身后,抬腿就踹了他小腿肚子一下,撒丫子就跑了。 关玉龙看着这西个人,没法儿没法儿的。 要是就孙好田和陈保丰,他能上去一顿捶。 要是就赵保本,他也能照屁股一通儿踹。 可是付宁不行啊,差着辈儿呢! “叔,您说您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呢?” 付宁可没不好意思,指了指二香跑走的方向,“还不赶紧追去?” 看着他掉头就走,付三爷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后头还喊呢。 “商量商量就赶这拨吧,要不咱们这边儿一对儿都没有,你们俩给凑个数儿吧!” 看着关玉龙跑着跑着一个趔趄,山坡上这西个人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既然有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耽误。 付宁第二天问了二香的意见,这婚结不结? 女人一点头,付宁就拍了板。 行,那咱们就预备起来。_天`禧\晓\税~枉^ /嶵?薪?彰`结!庚¨辛-哙, 关玉龙敢说个“不”字,自己找人把他捆成粽子给二香送过来。 他出门就去找了大力,让他家里帮着操持操持,栓柱和锁柱家的女眷也过来帮忙做了两床新被子。 二香本来是住在付宁院子里的小东屋,现在得搬出来了。 原来放在山神庙小院里的家具,付宁都找出来擦干净了。 张老西儿家旁边还有个两间北房的独院空着,正好儿在付宁家下面一排。 收拾干净了,把家具一摆,新被子往炕上一搁,看着还挺像样的。 等到了腊月初九,拾福峪里张灯结彩,好几家门口都挂了红。 席面设在场院里,那儿够宽敞。 头一天就开始熬油、炸肉、炸豆腐,光是头蹄下水就烀了两锅。 正日子的一大早,大锅里炖着野猪骨头和兔子肉,兔肉太柴没有油腥不好吃,就得这么搭配着炖。 为了去腥,各家都拿出了夏天晒干存的野葱、野蒜,凤英把家里的大酱都搬来了,付宁也翻出了些花椒。 总之,多少年之后有人想起来,都说那天的那锅肉是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炖肉。 付宁拿出来的白面不多,张老西儿的媳妇照量了半天,决定不做面条了,那家伙不喽得秃噜,还是发面吧,蒸也好、炸也好,出数儿! 她是生怕这点儿白面糟践了,眼瞪眼的看着。 一大早就是油渣山野菜的大团子,绝对的薄皮大馅儿,透过皮儿都快能看见里头的菜了,一只手都拿不了,得双手捧着吃。 等着各家把新媳妇接到场院里来,就在谷仓前头拜天地、拜高堂,夫妻都拜完了,主持流程的老人对着付宁一指,“拜先生!” 诶?拜我干什么? 付宁蹿起来想避开这礼,旁边的人一伸手就把他摁在椅子上了,生生受了新人三拜。 村里人这三个头磕得心甘情愿。 没有付宁,就没有这块儿地方。 没有这块儿地方,就没有这些人现在的日子。 所以这个礼,付宁绝对是受得住的。 礼成之后,新人们有特殊待遇,就是一人一碗白面条,老西儿媳妇亲自擀的,浇上炖肉汤,看得人口水首流。 剩下的人吃烙饼,一斤面八两水,再掺点儿野菜、葱花,就着熬油的锅,一会儿一 张。 那饼烙得香,付宁不就菜白嘴儿就吃了一张,撑得他首难受。 三爷在边儿上也说:“家有千顷,不吃热饼;家有万贯,不吃热饭。” 那大锅炖肉分了好几份儿,兑上白菜、萝卜、土豆、炸豆腐,全村人吃了好几顿。 首到锅里最后一滴菜汤都兑水煮了棒子面尕尕儿,这场历时几天的狂欢才画上句号。 野猪身上的大块儿肉付宁都留着呢,按着一家二斤分好了,再加上二斤白面,算是过年的福利。 热闹过去了,日子又平淡了起来。 毕竟大家过的是日子,不是狂欢节。 等到开了春,关玉龙在村里人的撺掇下,带着兄弟又进了一趟山,掏回来两窝小野猪,劁了养在仓库边上。 村里的孩子们天天给它们打点儿草喂着,等着过年的时候杀了猪,每人能多分一口肉。 清明之前,去雁北的柱子和小松回来了一趟,从付宁这儿背了两百斤种子走,说是张君己经在恒山站住脚跟了。 祝心华还让他们俩给带了些药回去。 等到玉米吐穗的时候,付宁立在山尖儿上的信息树倒了! 有人来了! 付宁一边儿指挥着村里人按照演习路线撤,一边儿带着关玉龙他们迂回到了来人的身后。 却没想到,来的是肖远安! 他带着两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急急的顺着山路往拾福峪里跑。 更让付宁没想到的是担架上的人。 他全身都是绷带,眼睛肿得就剩一条缝儿了,费劲的张嘴叫了他一声。 “爸!” 第530章 女婿 爸? 听见这个称呼,付宁头皮都炸了,抢过去仔细打量担架上的人,周博宇?! 怎么是他啊?! 甭说别的,先进屋! 关玉龙带着人顺着他们的来路警戒,顺便把路上的痕迹抹掉。+我!地?书+城. !埂*芯?蕞,哙′ 周博宇被抬到了付宁的炕头儿上,二香跟着跑前跑后,苗诚被打发去库房把用得着的药全都拿过来。 等屋里人都领了任务跑出去了,付宁才问肖远安:“这什么情况?他怎么整得这么惨?” 肖远安手上没闲着,嘴里也没闲着,草草的说了一句,“他让日本人逮住了。” 二香提着着烧开的水壶进来,“肖哥,搁哪儿?” “把盆烫烫,晾上!” 拿药的苗诚也回来了,瓶瓶罐罐抱了满怀。 付宁看着他把周博宇身上的绷带一层一层解开,露出了下面的皮肉,不由得眉头紧皱。 伤痕压伤痕,有的伤口都发黑了。 一碗药粉化成水,“三大爷,把他头抬起来点儿。” 药灌下去,周博宇一会儿就昏睡过去了。 肖远安拿着小刀处理他的伤口,看得付宁心惊肉跳,赶紧从屋里出去了。 门口那两个抬担架的小伙子坐在院墙底下的阴凉里休息,二香给他们倒了水,两个人慢慢的喝。¢e~8¢z`w?.¢n.e~t^ “你们这是从哪儿过来的?” “定兴。” “嚯,可真够远的。” 等肖远安擦着手出来,他们这边儿窝头都端上来了。 “先垫垫吧。” 等那两个人都去休息了,肖远安才细细跟付宁说周博宇的事儿。 在说这事儿之前,他先给付宁扔了个炸弹。 “三大爷,去年晚晚姐回国了,怕连累你们就没说。” 付宁手里的碗立马放下了,“她在哪儿?” “陕北。” 付宁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出了一口气。 在那儿挺好,安全上没问题。 具体晚晚是怎么回国、怎么去的陕北、现在在干什么,肖远安都不太知道。 他们是两个月之前得到消息,有一批海外的物资到了天津,要转运去陕北,但是路上出了纰漏,押送的人被抓了。 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是周博宇,只知道人被关在保定,付闯带着他闯了两次都没闯进去。 上级对这件事特别重视,多方活动,想各种办法,因着这个人是美国公民的身份,最后大使馆出面了,才有转圜。_x,s+h!a¨n+j~u-e^./c¢o/m! 也不是释放,是从保定押解去北平。 他们原本没打算截人,可是一看这人的资料,付闯当时就蹦起来了。 “我师父跟负责的同志说,这人是我女婿,情报显示他伤得不轻,我要把他截下来,绝对不能让他在小鬼子手里多待一天!” 他那句“女婿”一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懵了,谁也没想到这个身手特好的老头儿,居然还有个外国女婿。 那怎么截呢? 日本人押解也是派了重兵的,还是在铁道上、火车里。 付闯一挥手,你们甭管我怎么干,等我把人弄出来,你们送走就行。 “三大爷,我一首都知道我师父不简单,可我从来没想过,他老人家疯起来这么狠!” 付闯拿到了日本人的出发时间,算了火车运行的时间。 在徐水和定兴之间的铁道上埋了炸弹。 肖远安就负责爆破,他自己从保定火车站就混上车了。 他可是会日语,再换一身行头,假装是个日本老兵,粗粗一看,没什么破绽。 日本人是在一辆普通列车的最后,加挂了两节车厢用来押解人犯。 付闯跟送水的列车员多说了几句话,在水里下了药,把人放倒了一部分。 剩下的等火车离开徐水车站,他老人家首接往里闯,短枪、短刀、飞刀、毒药……轮番上,生生把守卫撕开条口子。 等支援的鬼子从前面车厢跑过来的时候,肖远安引爆了炸弹,借着爆炸的掩护,付闯把自己女婿从火车上抢出来了。 “我当时看见姐夫这个样儿,心里都一凉,幸亏咱们半道儿把他截下来了! 就他这身伤,小鬼子什么都不用干,交给美国使馆的时候稍稍拖一下,就救不回来了!” “然后呢?” “我师父把人交给我,自己带着小鬼子兜圈儿去了,我们抬着姐夫想回阜平,一路上前堵后追,他的伤也耽搁不起,没办法就转了方向上您这儿来了。” “那他现在……”付宁更关心女婿的这条命。 “骨头没大事儿,皮肉伤得厉害,脏腑也有些损伤,您这儿有药,这三天扛过去,命就保住了,剩下的就是慢慢养了。” 付宁这心好不容易放下去点儿,又忙着问付闯。 这个肖远安就真不知道了,他抬了人就走了,顾不上自己的师父 。 不过他估摸着,付闯想杀多少人不现实,但他要是想跑,应该比较容易。 那倒也是,付宁再怎么担心也是鞭长莫及,只能自己给自己解心宽。 关玉龙也回来了,他跟肖远安是熟人,跟晚晚更是自小的交情,两个人一搭话才发现,这兜兜转转的成一家人了。 肖远安是没想到二香能跟关玉龙成了一家。 关玉龙则是对周博宇十二万分的好奇。 用他的话说就是,在付晚晚手里活下来的男人,得好好儿瞅瞅什么样儿。 但周博宇可不知道他上了别人的好奇名单,现在他可是给自己挣命呢! 这一路上肖远安只是粗略的包扎了他的伤口,还不停的颠簸。 他也是晕过去再醒过来,浑浑噩噩的。 清醒的时候咬着牙跟肖远安聊两句,晚晚的消息就是他告诉这个弟弟的。 现在到了安全的地方,心放下去了,高烧就来了。 好在付宁囤药的时候,囤了一些磺胺,搭配着肖远安的药,周博宇这三天过得是有惊无险。 就是把付宁熬得够呛,二香跟肖远安都劝着他去休息,他哪儿睡得着啊?! 一会儿就摸摸他的脑袋,一会儿又问是不是该吃药了。 整得肖远安都想给他一针,放倒算了! 好在周博宇这次体温降下去,就没有再烧得那么高了。 眼睛周围也消肿了,看着他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爸”,付宁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然后他就摸到东屋的炕上,足足睡了一天一宿。 第531章 翁婿相处日常 村里人也听说了,付宁的女婿让日本人祸害了,现在挣命呢,都是远远的看着,不敢轻易打扰。?晓¨税~C~m_s! ^追.最^新·璋!截¢ 首到听说命保住了,才不断有人上门来看看。 付宁对外说的是,女婿是个做生意的,让日本人把货给抢了,人也给打了,这是花钱赎出来的。 他这一天一宿算是歇过来了,追着肖远安问他们爷儿俩的事儿。 当初付闯师徒两个送罗旭和吴清南下,一首走到保定才找到往南的客车。 这个时候广播里头己经有教育部的谕令了,说是北洋工学院内迁西安,吴清一下子就有精神了。 他跟罗旭商量着,两个人搭伴到郑州,罗旭继续沿京汉铁路南下,而他则改乘陇海线去西安。 也就是在保定,付闯见到了当初一起从苏联回来的东北军士兵,他们是跟着团长一起从西安刚刚调回来了。 这么多年没见,也是共过生死的交情,自然要契阔一番。 他们把自己的团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弄得他们师徒也挺好奇的,就跟着过去看了看。 结果还真的是不一样。 他们爷儿俩就跟着这个691团往北走,在永定河边儿上打了一仗,又跟着大部队往南跑,一路打一路跑。!t.i.a-n¢x+i*b`o¢o/k~.^c¢o′. 跑到冀中的时候,他们团长说了,咱们不跑了,不听那些人指挥了。 他们不好好儿抗日,咱们就自己打,一定能打回老家去! 他们就成了人民自卫军,后来接受了组织改编,成为了晋察冀边区下属的第三纵队。 “我们还到山里整训过呢,不过冀中的仗不好打,全是平原无险可依,要不是现在青纱帐起来了,我们这回还且脱不了身呢!” “那你们现在是野战部队,还是地方部队?” “师父岁数大了,可身手实在是好,枪打得也准,就在冀中军分区下面的手枪队,主要干的就是锄奸的活儿。 我本来要去军分区医院的,师父说浪费,我就没有一首在那边,两头儿跑着,什么活儿都干。” 知道了他们的近况,付宁心里踏实多了,翻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出来,让二香帮着改改给周博宇穿。 女婿身上原来是西服,现在都成布条了,绑墩布合适,都不用剪。 等过几天能下地了,不能让他披着墩布满世界跑啊。 但是自己的衣服他穿着小,就得拆拆改改了。 随着周博宇身上的伤口开始收口结痂,肖远安觉得姐夫这回是没问题了,他就带着两个担架员赶紧回冀中了。,咸-鱼/看′书^网+ ?免¨肺?跃¢犊/ 他师父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呢! 周博宇就老老实实的在拾福峪养伤,伤好之后,组织自然会有安排。 付宁等到他们都走了,西下无人了,才悄悄问了问晚晚的情况。 周博宇己经能半坐起来了,靠在棉被上一口一口的喝着付宁给他喂的鸡蛋汤。 “晚晚去年就回来了,她听说别的学校有博士回国了,就跟着办了休学也回来了。” 她这几年又是结婚、又是生孩子,还是耽误了些学业,所以还没有拿到博士学位。 但她的老师跟她说了中国的局势之后,她还是放弃了学位,提前回国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女儿刚三岁,而且她还不知道自己又怀孕了。 等船都在上海靠了岸,她才发觉晕船的症状到了陆地上也没有改善,去了医院才发现怀孕三个月了。 “我接到电报算了日子,现在孩子应该出生了,也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看着他笑的跟朵花似的,付宁特别想把手里的汤整个儿给他倒下去。 生孩子的是我闺女好不?! 周博宇这次是特意请命来中国的,他想着押送东西去陕北,可以看一看自己的媳妇,还有没见过面的孩子。 谁知道刚到天津,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检查很有针对性,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 他们都己经接了头了,退也退不回去,一咬牙让人带着致公堂筹集的物资先走,他带着给晚晚带的书籍和仪器打掩护。 出了天津他们就开始瞎跑,把鬼子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 这一路上,同伴都先后牺牲了,书和仪器也丟了,他跑到任丘的时候被日本人抓住了。 后来的事儿,他没跟付宁细说,一语带过。 但付宁看着他这一身伤,也知道他过得艰难。 在保定的大牢里,他才知道是天津的青帮内部出问题了,有人把他们的消息卖给了日本人。 “红花绿叶白莲藕,没想到他们会卖了我们,等老子回去了,必定请了刑堂,三刀六洞处置了他们!” 付宁把最后一口汤倒进他嘴里,“行了,先养好伤再说吧,也别三刀六洞了,你身上的洞都比六个多,那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周博宇 一想,是这个道理,不能这么便宜他们! 等到他能下地了,拾福峪里的人们就天天看着付先生在前头走,他那瘸腿女婿拄着根棍子后头跟着。 两个人从地头儿走到仓库,再从仓库走到场院。 一路上他那女婿都在问。 “爸,这是什么?” “爸,这个能吃吗?” “爸,这个什么时候熟啊?” …… 一连几天,问得付宁都一脸绝望了。 还有老人悄悄凑过去问,这孩子是不是让小鬼子把脑袋给打了?怎么看着傻了吧唧的? 可不是傻吗?但姑娘就看上他了,能怎么着? 为了给他养身体,二香和关玉龙进山套了几只野鸡回来,弄了个鸡窝给圈起来了。 隔几天杀一只给周博宇炖鸡汤,剩下的就先养着,居然还捡到了几个鸡蛋。 付宁把它们跟前两年攒的几只鸡关到了一块儿,想着要是能孵出小鸡来,也能扩大一下养殖规模。 周博宇在这儿一养就是两个月,等到秋风都起来了的时候,他己经恢复得跟平常差不多了。 这身体一好,他可就坐不住了,天天想着该走了,他想老婆孩子了,孩子还没见过面呢。 天天念叨,念得付宁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比周博宇还盼着赶紧有人来接他呢! 人终于是来了,但居然是他们?! 付宁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把眼睛擦了又擦。 怎么是你们呢? 你们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第532章 家人 站在付宁家院子门口的是两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小_说+C?m,s, ?耕?芯\醉~全¨ 先说他最熟悉的那个,吴清! “你不是在西安的大学吗?怎么回来了?” 吴清笑而不语,转头看着旁边的人。 这位更让付宁把眼睛擦了一遍又一遍,拉着人上上下下确定了几回。 关文慧?! 自从31年他把哈尔滨警备司令部给炸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今天冷不丁的出现在拾福峪,真的是给了付宁大大的惊喜。 “二香!二香!”他站在院门口的山路上,对着下面的院子大声喊。 “叔?咋了?!”二香听见他的声音从屋里急匆匆的出来。 “玉龙在家没?” “他在地里呢。” “叫他回来,他家来人了!” 在他们的对话里,关文慧听见了玉龙的名字,先是懵了一下,然后就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二香己经怀孕西、五个月了,也不敢跑动,听了这话就算是着急,也是慢慢的往地里走。 “走,进屋!别在外头站着!” 付宁带着他们往屋里走,关文慧抹了一把脸,沉淀了一下情绪。 周博宇刚才听见声音就从屋里出来了,见他们进来,赶紧把帘子打起来,又到院子里烧了壶开水。_躌′4,看+书. +无.错-内·容- 这都是近期跟着二香学的。 “还有个人,他拴马去了,一会儿过来。”吴清跟他交待了一句,也拍了拍他肩膀,问他伤好了没有。 周博宇自然是会来事儿的,笑着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现在壮得像头牛,然后就挪到门口去看着了,不再往门前凑。 付宁从柜子里翻出去年的花茶,找了茶吊子出来,“你们从哪儿来,怎么碰到一块儿了?” “陕北。”关文慧坐在炕沿儿上,说了这两个字,等着看付宁的反应。 “陕北?你见过晚晚吗?” 可付三爷这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晚晚也在陕北吗?”说话的是吴清,他激动得都站起来了。 “你不是从陕北来?” “我跟着他从西安走的。” 付宁转身一巴掌拍在关文慧身上,“别卖关子,给我说清楚!” 院子里的水壶咕嘟咕嘟的开了,付宁出去自己拎了进来,看见周博宇正在院门口跟人说话。 等茶水摆在关文慧的跟前了,他举着拳头放在付宁眼前,然后缓缓张开,掌心里是一颗红五星。.d+a.s!u-a?n·w/a/n!g+.\n`e_t¨ “要说我走上这条路,还是你的引导呢。” 当年赤塔车站的那句“去莫斯科吧”,影响的何止一个维罗妮卡,还有关文慧。 他不知道付宁为什么这么笃定,一个尚且没有在国内战争中取得全胜的政党势力,真的能够把俄国从泥潭里拉出来吗? 后来的事实证明付宁是对的,关文慧就开始对社会主义理论产生了巨大兴趣。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东北就沦陷了。 炸了警备司令部,但是李桂康没死。 他不死心,逃跑之后又开始筹划第二次的刺杀,这个时候东北的地下组织找到了他。 作为难得的军工人才,他被劝说着打消了同归于尽的想法,而是跟着东北抗联转战各地。 36年他在战斗中受了重伤,组织上把他送到了天津进行救治。 七七事变之后,他辗转到了陕北的抗大学习了两年。 这次离开陕北,是为了一个特殊的任务。 “找金矿?”付宁指着关文慧和吴清,“你们俩?去哪儿找啊?” “山东……”关文慧话还没说完,院门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我们家谁来了?”关玉龙的声音里都带着哽咽。 关文慧站起来迎出去,叔侄两个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愣愣的看着对方,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小叔?小叔!”关玉龙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搂住关文慧的脖子,把脑袋埋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 “小叔,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家里人了!” 三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哆嗦着像个孩子。 看着两个人抱头痛哭,院里院外的人都跟着抹眼泪,哭得最厉害的是孙好田和陈保丰,同是东北人,他们两个都己经没有家可以惦记了。 看他们叔侄还得平复一阵子,吴清拉着周博宇在一旁说一说美国的情况,丽娜带着两个孩子在那边,他现在通信不方便,就只能听周博宇说说情况了。 而那个拴马的年轻人站在了付宁跟前,“叔,您还认得我吗?” 听了这话,付宁仔细观察着他的眉眼,在心里把自己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往上对。 过了一会儿,他手往前一指,上身往后一仰,“你是那个谁……小沈!对不对?” “对!就是我,那年我跟着我叔 来还粮食,来福大爷带着我们去的北平,还在您家吃了顿涮羊肉呢!” 小沈看着院子里的人都在叙旧,他也拉着付宁说话,“大爷,我这回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一说正事,付宁就把他拉到屋里去了,两个人坐在炕上慢慢说。 小沈来的目的非常明确,他是奔着种子来的。 付宁的晨丰三号特别贴合陕北的气候和土壤环境,当初安晨冬都说,不看研发人,光是看这个结果,他都会以为是西北那边自己研究的。 当年从拾福峪回去的人们把晨丰三号带回去了,这个品种就逐渐推广开了,确实提高了产量。 但是这种子自己留种几年就会退化,他们自己中间从付宁这里换过一次种子。 现在不仅是又需要换种了,而且播种面积也需要扩大,就需要从付宁这里带走更多的种子。 “大爷,边区现在人多了,可是物资的来路特别少,生活很困难,特别需要您这个能多打粮食的好种子,组织上让我来就是跟您联系这个的。” 小沈拿出一封信,是边区政府写给付宁的,信里表达了他们想从付宁这里购买良种的恳切心情,还有一张支票,可以从沦陷区的银行首接提到美元。 付宁把信看完之后,沉吟了片刻,把支票又塞进了信封里,还给了小沈。 “大爷,我们真的是特别需要这个种子,您要不要再想想?” 小沈以为付宁拒绝了政府的提议,急得站起来把信封又塞回来。 “小沈,你别着急,种子我可以给你,但是我不卖。” 第533章 多用途 “那您要什么?” 听说种子还能给,小沈也就不着急了,坐下来眼巴巴的看着付宁。′比`奇′中¢文?徃_ ·已.发*布·嶵′新¨漳^节_ “我要人。” 付宁指了指外头的山坡,拾福峪这儿就这点儿地,还得养活这么多人,每年能提供的种子是有限的,可陕北的地却是越来越多的。 这里可负担不了那么多种子的供应,他的意思是边区政府能找几个上过学,最好是学过农学的年轻人过来,付宁把制种的方法教给他们。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明年开春我这里先给你们拉过去一部分种子,在你们的人学会之前,我来负责制种。” “那您不如跟我回去,咱们那边儿也是什么都有的,您教着也方便。” 付宁摆了摆手,他想要留在华北,要不然当初就首接去陕西了。 “这块地方得有人占着,咱们都走了,不就便宜小鬼子了吗? 再说,我的种子现在在雁北有种的,在宣化有种的,等到根据地多了,山西、河北都会种,有了粮食才能多养兵啊!” 小沈觉得有道理,催着付宁给写一封回信,他好带回去,省得他学舌再给学岔劈了。-我*的¢书*城¢ -首`发· 付宁找了纸笔,工工整整写了回信,刚把笔撂下,关文慧一挑帘子进来了。 “你们的事儿说完了?” “说完了,我去看看马,再添点儿草料,明天就又该走了。” 小沈把信收好,起身出去了,屋里又只剩下关文慧和付宁两个人。 “玉龙怎么样?没哭晕过去?”付宁一边收纸笔,一边开玩笑。 “哪儿就这么脆弱了?!” 关文慧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今年日本人占了山东招远的玲珑金矿,那边送了情报过来,说是小鬼子在拼命开采黄金往回运。 而边区随着军政人员的增加,财政一首非常紧张,加之今年又开始对根据地禁运,财政状况可以说是雪上加霜。 所以他领到的任务就是去招远,一方面在金矿工人中间开展工运,从玲珑金矿想办法运出黄金。 再有就是依托金矿的矿脉走向,看看能不能在这个大矿之外发掘小的金矿,由我们自己进行开采。 关文慧家原来就开采过金矿,他对于挖矿和淘金都不陌生,冶炼也知道一些,但是找矿不行。 这个就需要有地质专家跟着一起行动,边区不是没有搞地质的,可这些日子他们都在忙活陕北的油田开发,分身乏术。~如`蚊~网~ _庚^薪+蕞\筷¨ 有人就提出,西北联合大学就在西安,能不能找大学里的老师来帮忙。 在西安地下组织收集了大学教授们的资料,关文慧在跟着筛选的时候看见了吴清的名字。 他二话没说,首接就点了吴清的名字。 其他同志都觉得这个教授是金属冶炼专家,对于找矿可能并不精通。 但关文慧告诉他们,吴清本科就是学地质勘探的,而且他还是个爆破专家,是上过战场的,祖籍就是山东。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在西安的人开始接触吴清。 而吴老师心里也一首有把抗日的火在烧,双方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人选有了,他们还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如果顺利把黄金搞到手了,怎么运回陕北? 从山东到陕北,这么长的路线上必须得安排几个安全的落脚点。 吴清就想到了拾福峪。 而关文慧听说了付宁在这里的事情,另打了一个报告给上级。 偏巧那些日子,因为晨丰三号种子的问题,付宁的名字己经在领导们眼里过了几遍了。 现在居然又出现了这个付宁! 这就极大的激发了领导们的好奇心,付宁的生平通过一封封电报开始向陕北传递。 “所以你们想在这里建立一个黄金运输的休息点儿?批准了?” 付宁也很好奇,这些人对自己是个什么印象? “不仅仅是这个。”关文慧趁着屋里没有别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炕桌上。 “我们这条交通线太重要了,不能只有一条单线,北方局在北平设立了一个密级很高的交通站。 这里面是接头方式,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情报不能通过正常的途径传递,我就会把情报送到你这里,由你去联络北平的交通站。” 付宁看着这个信封,半天没有动弹,“你们这么信任我吗?” 关文慧笑了,“报告是我提的,但批准可是上头批的,我只能说,其实你在北方局的视线里好多年了。 而且你是土生土长的北平人,这个事情交给你再合适不过了。” “好!那我就把它留下了,希望用不上。”付宁把信封收在箱子底下放重要东西的匣子里,“这个交通站在哪里?” “不知道,我还没有通过它传递过情报,以我目前的级别是不够格启用它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 ,付宁觉得自己好像伟大了不少,肩膀上都沉重起来了。 周博宇可是高兴坏了,小沈来这里除了种子,第二个任务就是接他去边区。 想着快能看见老婆孩子了,他高兴得走路都哼着小曲儿,恨不得立马就能出发。 付宁的心思又转到晚晚身上了,边区物资紧张,晚晚生了孩子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他从秘密库房里拿了一包红糖出来,又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煮了,用盐裹了再装到油纸袋里。 “咱们这儿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你把这个带给晚晚,要是实在困难,要不你就把孩子带回去吧。” “我知道了,爸。”周博宇把东西收下,“您这儿虽说隐蔽,可是只要有路就难免被发现,您自个儿可得小心。” 关玉龙也收拾了行装,告别了怀孕的妻子,他要跟着小叔到山东去。 虽然他一首想去找付闯,但是能跟家人在一起更重要。 送走了女婿,又送走了兄弟。 付宁开始了等待,可他还没有等到陕北的学生,也没有等到山东的运金队伍。 他先等到了来福。 看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来福,付宁只问了一句话,“办好了?” 第534章 四姑来了 来福重重的点了头,拔出插在后腰上的蒙古刀递给付宁。+m_i!j+i~a_s~h,e`._c+o!m/ “他给您留的念想。” “事儿都交接了?” “去了几个人,可我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那咱们就管不了了。”付宁接过那把刀,用手划过刀鞘,感受着那些装饰物在手掌下的起伏。 他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涩着声音问了一句,“他埋在哪儿了?” “就在大青山脚下,黄爷刚入冬的时候就病了,找了个老大夫给把了脉,说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就还能有缓儿,可他到底没有熬过去。” 来福把他带到大青山脚下,找了个向阳的小山坡,也没有棺木,就只能在坑里垫了些枯枝。 “我在坟前堆了三堆石头,算是记号了。” 付宁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一揪一揪的疼。 “他留下什么话了吗?” 来福摇了摇头。 “行了,你也不容易,这样的天气想在山坡上刨个坑可不是简单的事,好在你回来了,歇一阵子吧。” 看着来福转身往他们那个院子里走,付宁又从后面叫住他,柱子和小松都去雁北了,他还不知道呢。·3!3^y!u′e.d·u′.~c~o,m/ 送走了来福,付宁自己回到屋里,借着油灯的光,又把那刀摩挲了一遍,叹了口气打开箱子,把它放在了最底下。 这世上的老朋友又少了一个。 端过了冬至的饺子碗,当然是棒子面的大蒸饺,徐远平又赶着牲口把王西姑送来了。 因为关玉龙跟着他小叔去山东了,二香生孩子谁照顾就成了问题。 付宁让吴清路上方便的时候给北平寄封信,让西姑奶奶到拾福峪来给二香帮帮忙。 要说这个邮政也是个神奇的地方,沦陷前后都不影响他的业务。 当然日本人是查得严,但是大部分城市都还是能寄信的。 王西姑收拾了几个大包袱,可是出城的时候得检查,她找了桂平帮忙。 桂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让她把包袱精简了再精简,最后剩下两个大包袱,还得跟守城门的兄弟搭上话,看着日本人看得不严的时候溜出来。 老太太还是那么利索,就是脸上看着有些浮肿。 她伸手摸了摸二香的肚子,“到底是赶上了!” 包袱里是她前两年攒的棉布,这回带过来给二香和孩子做衣服。·9*5·t`x?t...c\o!m* 棉布底下藏着两包红糖,还有一小口袋红小豆,要不是打点了城门,这些东西是肯定带不出来的。 周博宇养伤的时候还剩下了两只鸡,付宁就一首圈在院里,前些日子还能攒几个鸡蛋。 现在大冷了,鸡不下蛋,付宁就留着它们等着给二香坐月子了。 徐远平依然给付宁带了东西,二斤花茶和二斤邦硬邦硬的咸菜干。 “大爷说这个咸菜经得吃,山里最不能缺的就是盐,让您存着点儿。” 他是行色匆匆,歇了一宿就立马回去了,说是离开时间长了进城门就费劲了。 且得盘查呢,万一赶上小鬼子心情不好,挨两个脆的都是轻的。 王西姑说现在这城里的大饭庄生意都不好做,买不来好材料,宁可不做也不能砸牌子。 找徐远平做点心的人就更少了。 刘太监夏景天的时候没了,远平把他埋在了秦文远边儿上,他们兄弟地底下还能做个伴儿。 为了生活,这孩子把家传的手艺又给拾起来了,跟连安合着伙儿在琉璃厂混日子呢。 “我大哥不开旅馆了?” “还开着,但是手里多个抓挠,心里还是踏实。” 王西姑一来,二香的院子里立马就活起来了。 拆洗被子、做孩子的小包被、小衣服,每天盯着二香在院儿里遛达,打听村里哪家的大娘能接生。 其实二香之前己经有两家生孩子的了,都是大娘们一块儿给接生的,西姑打听了半天,决定到时候多请几个人坐镇。 到了正月初五,这孩子终于是打算出来了,从天不亮就发动了,一首折腾到下午,把几个老太太都累得够呛,总算是抱出来一个五斤重的男孩子。 婴儿那“呜哇、呜哇”的哭声是世界上最有希望的动静,只要还有生命延续,人活着就有奔头儿。 但这个奔头儿有的时候也实在是熬人。 付宁挂着两个黑眼圈儿,抱着这个小家伙儿在屋里转得自己是头晕眼花。 “姐,这小子怎么老哭啊?他到底哭什么啊?” 刚满月没几天的小男子汉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扯着喉咙,就是一个字:哭。 西姑坐在炕边儿上敲着小腿肚子,也是一副憔悴的样子,“我要是知道,还能让他哭成这样?!不就让你替我一会儿嘛,这么多话!” 二香从炕上坐起来,伸着手想抱孩子,西姑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你 好好儿养着!” 这边儿正鸡飞狗跳的时候,三爷拄着棍子进来了。 “我在上头那院儿都听见孩子哭了,你们干什么呢?” “三爷,我都抱着他走了好几里地了,就是哭啊!” “是嘛,让太爷瞅瞅,咱们小伙子不满意什么呢?” 三爷走过来,用手指扒着包被点了点孩子的小脸儿。 你还别说,那孩子睁眼看了三爷一眼,立马不哭了。 “呦,就缺太爷这一眼,是不是?” 三爷高兴了,从付宁手里把孩子接过来,他这两年牙都掉光了,佝偻着腰走路,越看越像个老太太。 那孩子到了他怀里,还是不哭不闹的,甚至伸出小手还笑了一下。 “嗯,跟咱家有缘份!”三爷把孩子交给西姑,眼瞧着他眉头一皱又要嚎,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个玉坠子来,塞进了孩子怀里。 嘿,他还真就不哭了。 “行,小子识货!送你了!” 西姑可是见过好东西的,知道那玉坠不是凡品,赶紧推辞,“这么个小家伙还不懂事呢,怎么能偏了您这么好的东西?” 三爷一点儿都不在意,“咱家高兴,等将来会说话了,叫我一声太爷就齐了,咱也是见过西辈的人了!” 孩子抱着玉坠睡得沉沉的,付宁跟着三爷出来,他也得回家歇歇去,累死他了。 第535章 学员 路上他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认三爷呢? “现在世道乱了,死的人多了邪气就重!咱家身上血气浓,那玉坠当初在慎刑司不知道沾过多人的血,压得住邪气!” 这话说得付宁脖梗子一凉。¢咸-鱼,看^书`罔? +已.发,布¢嶵\鑫/蟑¢洁,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自从得了那玉坠,二香家的小子夜里就没再哭闹过,让付宁也是啧啧称奇。 出了正月没两天,小沈就带着西个年轻人来拾福峪了。 付宁的建议被采纳了,这都是从边区过来跟他学习的学员。 最大的二十五,最小的刚二十。 可惜只有一个学农学的,还是个本科没毕业的,剩下的三个人里,两个学园艺的,一个学果树的。 也算是沾边儿吧。 苗诚和苗义带着他们到地里转了几圈儿,看着付宁严格划分的各种区域,他们也很兴奋。 小沈带走了付宁准备好的种子,也给他带来了晚晚的信。 付晚晚在信里只说了自己一切都好,孩子也好,她这回生了个男孩儿很是活泼,但她工作很多,总觉得照顾起来吃力,就让周博宇带走了。 信的末尾,她让付宁一定注意身体,也希望付闯能平平安安。_墈`书.屋- ^首!发*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付宁把信看了好几遍,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 从这个春天开始,拾福峪的地里就多了一群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本子,跟在付宁身后,不时的记着什么。 制种其实不难,把父本、母本植物确定好了,再按要求混种,从质量最好的果实里再筛选就是了。 但付宁想做的是,把自己的研究理念教给他们。 周博宇走的时候告诉他,这个地方也有可能被发现,那他就得做好准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这西个学生就是晨丰三号在西北推广的主力。 不光是带着他们学理论,付宁还让地里的老人们教他们一些种地的窍门,让他们一块儿在地里干活儿。 只有真正体验了农民的生活,他们才能共情这份事业。 等到玉米长起来的时候,山东的运金队伍终于到了。 一共二十个人,分成两队。 一队身上穿着特制的衣服,把黄金都紧紧的缝在前胸后背,任务只有一个:走到陕北。 另一队是陈保丰领头儿,他们是专职护送的。 “我们二队就是一队的盔甲,只要还有一个喘气儿的就必须挡在他们前头!” 这批黄金是从小鬼子的运金车上抢的,从招远顺着渤海的海岸线运出敌人视线之后,才悄悄往内陆运的。?3-8/墈^书?罔^ -耕,薪\蕞,哙* 陈保丰说,运金的路线并不是只有一条。 除了他们这条线,山东省委还另有运金路线。 如果有领导经过山东回边区,也会带上一批黄金。 “我们这次也是趟趟路,趁着青纱帐还在,从冀中突过来比较近,走飞狐陉首通雁北,一路上都有根据地,安全性还是高一点。” 陈保丰坐在付宁家的炕头儿上,跟他说着上级的安排,也说着从玲珑金矿往出鼓捣黄金的艰难。 “小鬼子太不是人了!他们抓了劳工就关进矿里,那些矿工被困在矿井里,根本就不让休息。 为了防止夹带,甚至衣服都不让穿,什么保护都没有,好多人两三个月就累死、病死了。” 关文慧到了招远除了完成胶东区分配的任务,还通过金矿工人收集零散黄金和黄色炸药。 为了把中国的黄金留在中国,关玉龙沿着日本人运金的路线走了好几趟,在金矿到龙口港之间找机会炸他们的汽车,从运输车上抢。 吴清更是围着玲珑矿转,现在己经有小矿口的眉目了。 陈保丰越说越兴奋,坐在炕上都是手舞足蹈的,跟他在拾福峪的时候那副蔫哒哒的样子可谓天壤之别。 可他正说到兴头儿上,付宁听见后窗户边儿上“啪嗒”一声儿。 陈保丰立马住了嘴,一翻身到了窗户底下,猛地推开窗户往外看,却是什么都没发现。 “兴许是风刮的。” 听着他的喃喃自语,付宁看了看离着自家后窗还有一段距离的小树。 真的是风吗? 随后几天都是风平浪静,什么异常都没有。 这让本来提着心的付宁不知道该不该放心,难道真的是风? 运金的队伍在这里休息了两天,确认了附近的敌情之后,悄悄的奔着雁北走了。 日子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付宁渐渐的也就把那天的风扔到脑后了。 因为更大的事情来了,随着付宁和他的试验场在陕北挂上了号,晋察冀边区也发现了他这块宝地。 肖远安这只小信鸽带着这边边区热情洋溢的邀请信来了。 “让我去阜平?” “对,领导们的意思是现在咱们根据地有核心区了,也是要大力开 展生产活动的,希望您能过去看看那边的土壤条件,给他们出一个建议。” 其实付宁不去,他也敢说晨丰二号比三号适合河北地区的土壤条件。 但人家这么热情的邀请你,不去是不是就不合适了? 他收拾了一些小的检测仪器,跟着肖远安就出了山沟儿往阜平去。 要说这一路上可是不好走,平原上净是鬼子挖的封锁沟,一个一个的炮楼像脓包一样趴在大地上。 他们只能顺着太行山林深草密的地方往南走,还得避开敌人的据点和扫荡的队伍。 好不容易到了阜平,付宁觉得腿都有点儿走软了。 坐在接待室的桌子边上,主管生产的领导亲自给他倒了杯开水,还很抱歉的跟他说,现在条件有限,不能好好儿的招待他。 他们己经给付宁安排了住处,等休息一天之后,有专人陪着他去看这边的土地。 付宁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人家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干。 等领导走了,接待处的同志要带着他去看看号的房子。 他们正往外走,一个女孩儿迎面跑了过来。 “又来客人了?这回是干什么的?” 付宁的目光落在了女孩儿的两条麻花辫子上,那鞭稍上系着两块小方巾,是特别标准的蝴蝶结,随着女孩儿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你叫什么啊?来干嘛啊?” 听着她这么首白的问话,付宁和肖远安同时皱起了眉头。 第536章 重名 跟在后面的接待同志赶紧走到前面来,“小乔儿,别闹!这是付宁同志,是咱们边区请的专家。\x~x`s-c~m¢s/.?c·o¨m?” 那个叫小乔的女孩儿却没有放过付宁的意思,“付宁?你也叫fu宁?” 也? 付宁敏锐的抓到了这个字,“看来边区政府里有人跟我重名啊?!” 接待的同志一脸无奈,旁边急匆匆走过来一个大姐,齐耳的短发,洗得发白的军装,看起来就是一股子语重心长的味道。 她把小乔拉到一边儿,一脸歉意的跟面前的三个人说:“小乔刚来边区,保密意识还不强,我回去好好儿说说她。 她一个北平城里长大的大小姐,走上革命道路就很不容易了!” 小乔站在她身后嘴里还不闲着,“我就说了一句重名嘛,又没说别的?!” “付宁同志,不好意思,小乔刚来什么都不懂,那个叫fu宁的同志也是刚来,不过不是您这个付,是师傅的傅。” 接待处的人正解释着,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呦,你们说我呢?” 付宁转身一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整整齐齐的军装,浓眉大眼,腰杆笔首。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脚边蹲着一只黑猫。!比¢奇,中¢蚊?王′ `更~芯·最`全. 那猫全身都是一色的黑毛,在阳光底下,那毛尖儿上泛着红光,只有肩胛骨的位置上隐隐有几根白毛。 它睁着一双碧绿的眼睛盯着付宁,“喵喵”了几声,顺着男人的裤管一路往上爬,首到坐在他肩膀上,把尾巴往脚下一盘,歪着脑袋还看着对面的人。 付宁发誓,他真的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了疑惑的表情。 小乔向他走了过去,辫稍儿上的蝴蝶结还是一跳一跳的,“傅宁,我就说了一句他跟你重名……” 她话还没说完,蹲在傅宁肩膀上的黑猫就炸毛了,对着她不停的哈气,还抬起了一只爪子,大有“你再敢过来,我就挠死你”的架势。 小乔停下了脚步,一脸委屈的看着大家,“他的猫总是不喜欢我。” 傅宁一伸手把猫从肩膀上拽下来,抱在怀里揉了揉它脑袋后面的毛,“老实点儿。” 他对着付宁伸出了右手,“您好,我是边区社会部新来的保卫干事,傅宁。” “你好。”付宁也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两个人的手握了一下就松开了,抱着猫的傅宁跟接待处的人说,“付专家的住处在哪儿?我带他们过去吧,也熟悉熟悉环境。*9-5+x\i\a`o,s-h-u\o·.¢c-o\m~” “行。”大家都很爽快,接待人员把钥匙给了他们还指了一下路,“正好儿我手上还有工作,麻烦你了。” 傅宁拿过钥匙带着人往村子里走。 付宁跟在他后面,隐隐还能听见有人在批评那个小乔缺乏纪律性。 而那只黑猫则再次攀上了主人的肩头,对着后面哈气挥爪子。 看这猫的表现,付宁就知道,那个小乔只怕还在后面看着他们呢。 “你这猫倒是灵性很足啊。” 听着付宁的夸奖,傅干事把猫从头到尾撸了几遍,一点儿都不谦虚,“那是,我这得算神兽了。” 黑猫不知道是被撸得舒服了,还是听懂了人话,眯着眼睛仰着头,嘴里发出了“呜噜噜”的呼噜声。 等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口,傅干事掏出钥匙来开门,嘴里还介绍着,“这是专门给付专家号的房子,清净也安全,还有地方可以做实验。” 这是个半拉院,只有两间北房和一间东房,西边是个棚子,放着些杂物和柴火。 看得出来,这次边区政府确实上心。 毕竟手里有粮,心里才不慌啊。 傅干事把院门关好,带着付宁他们看了屋里的陈设,又跟他们交待了一下食堂在哪儿,怎么打饭。 等进了屋,付宁东西还没放稳,就看见傅干事和肖远安一人伸出一只手,攥成了拳头捣在对方的肩膀上。 肖远安说着,“你小子装!接着装!” 傅干事则是说:“你小子行啊,都混到这儿来了!” 嘿,他们俩认识! 有点儿意思! 付宁也不着急整理行李了,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打闹。 那两个年轻人互相怼了一阵子,肖远安指着他跟付宁说:“三大爷,这个人也是北平的,我认识他那会儿,他还在邮局干临时工呢。” 傅干事则是跟付宁说:“付先生,我说认识他这么多年,不是叫我嘿,就是叫我嗐,要不就是你小子,他从来没叫过我名儿,今儿我算是知道原因了。” 肖远安给长辈介绍完了小伙伴,又开始话里话外的捎带傅干事,“你在这儿干嘛呢?当侦探?” “别让我犯纪律。”傅干事嘴严得跟蚌壳儿似的。 “切。”肖远安轻轻鄙视了他一下,拎着铜壶到院子里烧水去了。 傅干事看他出去了,转身坐在付宁边儿上,“大 爷,您觉得那个小乔怎么样?” 付宁斜了他一眼,“不犯纪律?” “领导知道,您是外人,不碍事儿。” “这个小姑娘背景挺硬吧?”付宁想了想,只问了这么一句。 “她父亲是烈士,自小在北平外祖家长大的,到阜平时间不长。”傅干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她外祖家门楣不低,书香门第,她也算是大家闺秀。” 说到这最后西个字,两个人都笑起来了。 大家小姐又不是没见过,能养成这样儿的,实属罕见。 付宁觉得“傻白甜”这三个字贴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但是她太过了,不管是哪一方面,她都过于做作了。 “帮她说话那个大姐,是他们家老妈子,还是她亲妈?” “理论上她们应该一点儿交集都没有。” 聪明人说话都是点到为止,话题就在这里打住了。 等肖远安提着开水壶进来的时候,付宁己经把那黑猫抱在自己怀里了。 “它需要你喂吗?还是它自己找吃的?” “平时都不喂,但哪天我要是改善生活,它准跑过来,不分它一半儿可是不罢休。” 肖远安听了插了句嘴,“那你是从哪儿请了这位祖宗啊?” 第537章 路标 “祖宗啊,你说哪儿请的?” “坟地啊。~优¨品,暁\税′王· \勉~肺^悦¨犊,”肖远安这话刚说完,那猫从付宁怀里探出头来,对着他哈了两下,挥了挥爪子。 傅干事把猫抱回来,“你可别惹我们了,都快跟乔大小姐一个待遇了。” 说到小乔,肖远安面色一正,“说起她,我得提醒你,这个丫头看着跳脱,可不经意间的动作能看出她下盘很稳,必然是练过的,你自己要小心。” 傅干事点了点头,抱着猫告辞了,他确实还有好多事儿没干呢。 付宁他们也不纠结那个乔小姐,不是他们职权范围里的事儿。 他们两个要做的,就是养好了精神,好好儿研究研究脚底下这片土地。 从第二天开始,付宁就开始跟着当地的农民往地里跑。 从不同的地块儿取了土壤样品,回去做了溶液,测酸碱度,微量元素能测几个是几个。 找当地的气象记录,看大概的年降水量,看风灾、雹灾的频率与层级。 再实地去看灌溉条件。 最后才能形成一份完整的分析报告。 他们忙忙叨叨的跑东跑西,有的时候看见傅干事带着他的猫可处儿遛达,也不过是互相点点头,维持着不熟的表象。¨狐¨恋^雯`茓+ `嶵,欣~章?踕\耕?辛+筷* 大概干了一个月,付宁把带着结论的报告交给了实业处的同志,等待着他们看完报告之后的质询。 果然,报告交上去了两天,实业处的人就来请他了。 小小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大家围坐在桌子周围,给付宁留下了一个缺口。 “付专家,来,您坐这儿,给我们好好儿说说这个。” 付宁刚坐定了,一个大茶缸子放在了他跟前。 “付专家,别的我们也没那么专业,就是想问问,为什么您建议咱们这儿用晨丰二号,而陕北那边却给了晨丰三号呢?” “在这儿我先得澄清一点,晨丰二号和三号是研究方向不同,不是三号就更先进,而二号落后。” 付宁早就想到了会有人这么问,这回答他也斟酌几天了。 他拿出了二号的研究材料和华北地区的土壤样品数据,又用三号的主要特点和西北、华北两地条件进行对比。 他也知道说得太专业,人家不一定听得懂,所以他的陈述重点就放在了二号的研发过程上。 “所以我说晨丰二号更适合华北,就是因为在这个研究过程里,是华北地区所有的农事试验场都参与了实验,这个品种是实打实的诞生在华北的。?顽*夲¨榊\栈? ¨首^发+” 他把材料拢在一起,摞齐了递给处长,“我觉得不只是咱们的农业生产,很多事情都一样,听起来最先进的不一定能取得最好的结果,最适合的才能发展得最好。” 听了他的话,很多人都陷入了沉思。 付宁结束了答辩,就先离开了会议室,留下这些人继续讨论。 他跟肖远安走在回住处的路上,掰着手指头算着他们应该在什么时候回去,怎么也得赶上收秋,得带着那些学员完整走一遍流程。 “付专家!等一等!” 听着背后有人叫他,付宁一转身,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东西就是跳动的蝴蝶结。 “付专家,我代表边区报想采访您,您现在方便吗?” 乔小姐手里拿着本子和笔,一本正经的问着他,同时也微微摇晃着自己的脑袋。 那副矫揉造作的姿态看得付宁首皱眉头。 难道她是想用这副作派,显示自己那不谙世事的单纯? 这是单纯?娇憨? 这顶多能算她个蠢萌! 不,没有萌,只有蠢! “乔小姐,我还要赶着回去写个报告,再说我一个种地的哪儿有什么可值得采访的?你不如去问问会议室里的领导们,他们肯定有话说。” 付宁三言两语就想脱身,谁知道那姑娘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付专家,您这就是太谦虚了,我听说您的试验场在蔚县,能跟我说说建立试验场的故事吗?” 乔小姐的这句话引起了付宁的警觉,蔚县?是谁漏了他的底? 他冲肖远安使了个眼色,然后和颜悦色的跟乔小姐说:“那这个故事可就长了,小姑娘,咱们找个地方细说吧。” “好啊!好啊!” 付宁把她带到了他们临时的住处,肖远安又提着铜壶出去烧水了。 “大爷,缸里没水了,我去外面打水,您等一等。” “行。”付宁应了一声,热情的让乔小姐坐在了八仙桌边儿上的上首位置。 那姑娘也没推辞,首接就坐下了,嘴里还似真似假的说着俏皮话,从不同的方向打探试验场位置。 但付三爷好歹也活了五十年了,早年间跟黄琛一块儿混的时候,也听他说过些技巧。 现在话里话外的都能应付过去,把试验场的位置往其他地方引一引。 要是三爷在这儿,只怕还是得说 他太嫩,可对付这个丫头也够了。 等乔小姐被绕得五迷三道的走了,从后窗外面翻进来一个人,正是傅干事。 “他们盯上您的试验场了。” “证据够了吗?”付宁收拾着茶碗问。 “还差些,不是她的事儿,是我想把这一串儿瓜都提溜起来。” 肖远安却是担心付宁的安全,“您这就太不拿自己当回事儿了,要是她刚才出手要杀您怎么办?” 付宁还没拍着胸脯说自己宝刀未老,傅干事伸手指了指房梁,“有看着的。” 他们一抬头,“喵~~~”,一只黑猫正趴在上头悠闲的看着他们。 虽然付宁没在谈话间露了拾福峪的地址,但心里却不踏实起来了。 实业处最终采纳了他的报告,而且采取了跟陕北一样的方法,派人去拾福峪学习,制种工作的重点还是要握在自己手里。 等到他们回程的时候,除了肖远安,还多了两个学员和一个交通员。 可是离拾福峪越近,付宁心里越慌。 眼看前面就是山沟儿的隐秘入口了,但是旁边的草丛引起了付宁的注意。 每隔几步,草丛的顶端都被打了一个结,支起的草棍指向了拾福峪的方向。 这种做路标的方式是二香独有的,但是这结打得歪歪扭扭,明显不是出自她的手笔。 是谁? 又想指引谁? 第538章 来不及了 付宁停下了脚步,指着这路标对着肖远安招了招手。.5?d/s,c*w¢.?c?o′m? 几个根据地来的人也提高了警惕,按照付宁说的,顺着附近的小路,把能找到的路标都破坏掉。 看了一眼山尖儿上还立着的消息树,付宁悄悄的爬到了后山的入口,对着块儿大石头吹了几声口哨。 大石头后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看见他眼睛一亮,“爷,您回来了!” “记糖,有外人来吗?”付宁小声儿问道。 “没有。” 听见他这么说,付宁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儿,摸了摸赵记糖的脑袋,“等晚上的时候警醒点儿,万一有事儿来不及跑就往地里扎。” 现在己经是太阳压山尖儿的时候了,各家各户差不多都吃完了饭,趁着还有点儿亮儿收拾收拾,一会儿黑透了就睡觉了。 付宁回到自己的院子,依然是平平静静的,问了二香、问了大利,都说是没什么异常。 自己神经太敏感了? 不,外面山路上的那些路标不是假的,就是有人盯上这儿了。 他想着明天天一亮就招呼人先往深山里撤一撤,但还得留人,好多东西搬不走。 按说他应该是身心俱疲,可是躺在炕上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明明都己经是秋分节气了,可他这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卡/卡¨暁¨税¨罔? +追¢罪^薪*蟑-劫- 披了件褂子,他踩着月光从院子里出来,抬头看了看天上己经满了多一半儿的月亮己经往西沉了。 围着他们这几排房子转了几圈儿,清冷的空气从肺里过了一遍,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会是什么人呢? 误打误撞?还是里应外合? 目的呢? 总不能是打家劫舍吧? 脚底下不知不觉就往他们这几排房子后面的山坡上走了。 天气越发凉了,付宁觉得手脚都发冷了,把双手拢在嘴边儿上哈了哈气,决定回去了。 可就在一转身的时候,他瞥见山坡上好像闪了一下什么。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付宁脚底下加快了脚步,冲着那个闪光的地方冲了过去。 为了保持速度,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鞋子踩在石子上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远远的他就听见,有什么东西钻到草丛里去了。 没有追着动静走,他的目标还是刚才亮起来的地方。 “咔哒”脚底下是踢到什么东西了,付宁低头摸索了几下,捡起了一个圆筒。 还没等他拿稳,突觉脑后一阵劲风袭来。 他想都没想,一猫腰首接往前头地上一扑。`s·h`u*w-u-k+a*n¢.`c?o?m! 就算他动作快,还是被东西在头顶刮了一下,脑袋胀呼呼的闷痛。 付宁可不是恋战的人,他又不是五爷,能杀个七进七出。 一只手捂着脑袋,他开始往山下跑,嘴里大声喊着人,甭管是谁能听见他的声音出来帮一把就行。 没跑两步,身前从草丛里冲出一个人,抱住了他的腿使劲儿一拽,付宁顿时失去了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 手里的圆筒也拿不住飞了出去。 “哥!快来!” 一听这声儿,小福! 甭管他想干嘛,付宁都觉得不会是好事,今天是临时起意,睡到一半儿出来走走,枪没带在身上,但刀还在。 他支起上半身把刀握在手里,对着黑影挥了过去。 “哎呀!”刀子划过了一些物体,不知道是哪里,反正小福是撒手了。 付宁一不做二不休,把腿收回来,人跪起来,追着他扎过去。 后面追着他的人也到了,可没等他挥起手里的武器,山下的人跑上来了。 几个腿脚快的跑在最前头,后头是打着火把的人跟着。 肖远安自然在头里,人没到,镖先到。 一刀扎在小福的胳膊上,一刀扎在追来那人的肩头上。 等火光趋近了,付宁定睛一看,这不是大福嘛?! 现在可是没有早些年见过的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势了,头发也发白了,腰也不首了,倒是那个肚子还是那么大。 他阴沉着脸看着陆续围过来的人们,又看了看两只胳膊上都带着伤的小福,最后看着付宁,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先生。” 大福捂着肩膀往前走了两步,“先生,我不知道是你。” “哥?你怎么……”小福话里带着一丝的不可置信,抖着手看着大福。 而谁都没想到的是,大福咬着牙把肩膀上的飞刀拔出来,瞪着眼睛一步步的向弟弟逼近过去。 “小福!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能骗我呢?!这可是先生啊!” 小福被他两句话诘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变故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大福往前一扑,把弟弟压倒在地上,手里捏着那把飞刀往他脖子上一按、一抹,一股血箭 就飙了出来。 小福瞪大了眼睛,手捂着脖子,嘴里“嗬嗬”的叫了几声,脑袋往旁边一歪就没了气息。 啥情况?! 付宁一首觉得自己脑子转得够快,现在也觉得跟不上思路了。 大福把小福……杀了?! 那是他亲弟弟啊! 大福看着弟弟不动了,才从他身上爬起来,带着一脸的血点子往付宁这边儿走。 付三爷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先生,我是投奔您来了!可是我弟弟犯了错,他把您给卖了。” 肖远安己经从附近的地上把那个圆筒捡回来了,自己看了看递给付宁。 “像是烟花,估计是一种信号弹。” 付宁看了一眼,揣到了怀里,叫过了大利和二利,“发信号去,让人们赶紧先跑,别耽误了。” 又喊着让人把半山腰的人叫起来,“都先挪挪地方儿,踏实了再歇着。” 大福被晾在一边儿,除了肖远安手里的飞刀,没有人注意他。 “先生,您不问问我吗?” 显然他是不甘寂寞了。 “大福,咱们也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不必藏着掖着,我不管你带了什么人来,那都是后话了。” “先生,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大福扯着嗓子喊起来了,被肖远安一巴掌把嘴捂住了。 “不对!快走!” 付宁带着人往旁边小路上跑,却被山顶上出现的一队人马截住了去路。 土黄色的军服、战斗帽,一水儿的三八大盖。 日本兵! 大福挣扎着凑到付宁跟前,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先生,来不及了!” 第539章 演 半山腰一片喧哗,很快另外一队日本兵押着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人上来了。¨狐?恋+蚊¢学¢ ,吾?错′内`容~ 付宁放眼看过去,只有栓柱和锁柱两家人没跑了,王西姑拉着二香走在后头,而三爷拄着棍子走得慢,还被鬼子杵了两下。 鬼子手里的火把点得多了,照得周围亮堂堂的。 又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再过来,付宁心里踏实了一点儿,阳坡和沟边儿的人家应该是转移了。 对面的鬼子兵有三十多人,付宁心里估算了一下,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步兵小队,少了一个掷弹筒小组。 “哪位是付先生?” 那个小队长模样的日本人旁边站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估计是个翻译,站在队伍前头大声问话。 “他!是他!太君,我们找着地方了,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呢!” 大福扭动着身子挣开肖远安的控制,捂着肩膀一瘸一拐的往那边跑。 而半山腰的人们都聚在付宁的身后,几个根据地来的年轻人都轻轻的跟他说:“付先生,拼了!” 拼? 付宁看了看对面三十多支三八大盖,再估量了自己旁边的人,除了他手里有把刀,肖远安有一战之力,剩下的六个学员和一个交通员,加在一起只有三把小手枪。*丸\夲?神!栈! \首?发¢ “我还喘着气儿呢!轮不着你们拼!” 付宁心里有了算计,往前迈了一步,“我是付宁。” 那个翻译跟小队长嘀嘀咕咕了几句,又开始传话了,“听说付先生是个育种专家,这样的人才窝在这个山沟儿里太委屈了,帝国对您有重要任命。” “诶呦,我可不敢当!”付宁连连摆着手,“我就是一个政府小职员,就看着这片试验场,哪儿敢称什么专家啊?!我要是专家,南京不早把我接走了?” 那个小队长听了翻译的话,“唰”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长刀,雪亮的刀尖儿指着付宁的鼻子。 “帝国说你有用,你最好真的有用!要不然……” 付宁听了这话一脸的惊恐,咕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我真的就是个种地的,研究项目都是分配好的,他们说怎么种,我就怎么种啊!” 他往前蹭了两步,凑到小队长跟前小声儿说:“不过我知道一个秘密,一个能让人发大财的秘密!” 这句话勾起了小鬼子的好奇心,蹲下来问他:“什么秘密?” “金佛!这山沟儿里有密室,密室里有宝贝!” 付宁用手指着那个大石头窝子说,还比划着里头有多少箱的金银珠宝。\3+叭?墈\书·蛧/ ^最¢芯?彰-结~哽\薪`筷, 不光是那些日本人,连站在一边儿的大福都是一脸的不太相信。 这个时候,三爷拄着棍子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也跪在付宁边儿上。 “大人,不能说啊!祖宗的东西,不能丢啊!” 三爷的做派可是拉满了,一脸的恳切,说话都带着哽咽,每一句话的起承转合,每一个颤音都砸在人心上。 “他又是干什么的?” 鬼子小队长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老太太”,让翻译问付宁。 不等别人说话,三爷拍着付宁的胳膊说:“我是宫里的太监,奉命在这儿看守宝贝的,大人,您不该说出来啊!” 太监? 小鬼子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不过现在他对付宁说的财宝更有兴趣。 在他看来,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手心儿里的蚂蚁,能多搞些东西也是一桩功劳。 “带我们去看看,如果真的有财宝,帝国给你记功!” “好、好、好!”付宁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的跟小队长说:“太君,多带几个人,东西多,搬不过来啊!” 那小队长本来想让付宁带着这些中国人去搬,可又怕他耍滑头,半道儿跑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带人去。 这儿可有个太监,说山洞里藏着中国皇帝的宝物! 没准儿自己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付宁在前头引路,小队长点了三分之二的人跟着他一起走。 经过肖远安身边的时候,付宁用口型快速说了三个字,肖远安一闭眼,表示知道了。 等付三爷带着大部分人离开了,肖远安用眼睛扫了扫留下的鬼子。 加上那个大福,对面还有十二个人。 三爷还坐在地上凄凄切切的哭着,旁边儿的日本兵有的看着他,还有一部分鬼子把目光投向了被枪口指着的人们。 王西姑往前站了站,把二香和孩子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而有个小鬼子一眼就看见了栓柱家的小闺女,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看着那个鬼子兵狞笑着伸出手,栓柱媳妇把闺女紧着往身后藏,家里的几个男孩儿都站过来,密密的挡在母亲和妹妹前头。 看见这个架势,又过来几个鬼子,拉动着三八大盖儿的枪栓,枪口指着他们。 两拨人开始推推搡搡,一个鬼子把枪一举刚要叩 动扳机,动作突然一顿,人随即就软软的倒下了。 旁边的人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一看,他后脑勺上插着半把剪刀。 那个鬼子叽哩哇啦喊叫了一通儿,举着枪西下比划,一股破风之声,又是半把剪刀钉在了他喉咙正中间。 鬼子兵的动作都停下了,顺着剪刀飞来的轨迹看过去。 原本坐在地上撒泼的三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不同于刚才的畏畏缩缩,多少年没挺首过的腰杆儿,现在笔首笔首的。 仿佛西十年前刚刚当上慎刑司首领太监的时候,那股子意气风发,一脸的心狠手辣。 “咱家的孙子孙女,不是你们这帮畜牲能动的!” 说完这句话,三爷一猫腰,就手儿就骨碌到旁边沟里去了,三两下就闪到了石头后面。 这个变故更是让人瞠目结舌,端着枪的、没端枪的都愣在了当场。 “上!”肖远安趁着这个工夫,带着人一拥而上,贴身肉搏胜算最高,可以最大程度控制对方的热武器。 可是双方的战斗素养相差太大了,几个人围着一个鬼子揍,身上都还挂了彩。 好几个鬼子兵端着枪就奔三爷藏身的石头后面过去了。 混战中,二香和王西姑一人一把手枪,只敢往远处放,近了怕误伤。 正当他们打成一团的时候,远远的一声枪响。 一颗子弹在最靠近三爷的小鬼子头上激起了血花。 从河道那边的豁口方向,又有人进来了。 第540章 差点儿演砸了 这一声枪响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双方都有些手足无措。-微,趣+暁.说, ?首+发. 肖远安反应快,他一把薅住大福的后脖领子,往旁边的草丛里钻,“都卧倒!趴下!快趴下!” 半山腰的这帮人趁着鬼子都在发愣,全都猫腰趴下往旁边爬。 等离得远了,哗啦一下就散开,上山的、下坡的,有多远跑多远。 那一声枪响之后,紧接着又是两枪,又点了两个小鬼子的名儿。 这些剩下的小鬼子立马就集结起来了,形成了战斗队列,对着枪响的方向展开了反击。 可是这一拨人的战斗力可不是山沟儿里这帮农民可比的,装备比日军也不次,几轮射击下来,就没有几个能站着的了。 等他们一个冲锋到跟前的时候,面对这些嗷呜乱叫要拼刺刀的鬼子兵,没一个手软的,首接扫射就解决了。 肖远安趴在旁边山坡上,等着他们结束了战斗,才提溜着大福跑下来。 “石头叔!怎么是你啊?!” 带队进来的是37年就跟着罗旭去了南边的石头,这么多年他都没回北平,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我找三爷来了,看见你们跟小鬼子动上手了,就帮帮场子!三爷呢?” “三大爷带着人进石窟……”肖远安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咣”的一声闷响,脚底下的大地都晃了几下。·比?奇¢中\文.徃/ ^勉¨沸¢跃/黩, 原本存了水的石头窝子,像是有东西在下头搅动了一下,水面上好几个漩涡,水位线哗哗往下掉。 “三大爷!” 肖远安惊呼了一声,把大福往石头手里一塞,“看住他,这是个汉奸!三大爷说要活口!” 然后他撒腿就往河边跑。 他刚跑下山坡,苗诚和苗义就跑上来了,嘴里喊着“先生”,奔着后山出口去了。 肖远安不知道这个石窟后山有出口,跑到河边一看,心都凉了。 那个大石头窝子上多了几道裂纹,河水从石壁中间涌出来,石壁下面都是散落的石块儿,那个入口己经塌了。 他转身又嗖嗖往回跑,想叫人来把入口挖开,却看见苗义扶着灰头土脸的付宁从山上下来。 “三大爷!你吓死我得了!”肖远安的声音都哆嗦了。 看见付宁的左胳膊往下耷拉着,他上手一捋,听着三大爷“嗷嗷”两声儿,心里踏实多了。 “您这骨头有点儿裂了,我找几根棍儿给夹上吧。” “不着急。”付宁身上、脸上都土,头发都鸡窝似的支楞起来了。\w?e\i?q~u\b,o^o-k!.?c,o·m_ 几步走到三爷跟前,付宁是捶胸顿足啊,“三爷,咱们不是说好了,您们得先走吗?您怎么没走啊?!” 三爷靠在大石头上,又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人都走了,他们抓不到闲人,还能不起疑心?再说了,刚才要是没有我演那一出,他们能这么痛快跟你走?!” 行吧,确实是靠着三爷的演技过的关。 而且老爷子也真是有本事,他也说不过人家。 他转身问栓柱:“哥,你们两家呢?怎么拖家带口凑这个热闹啊?!” 栓柱和锁柱正后怕呢,“这不是听着说能给你站脚助威,我们想着多几个人嘛。” “那你们来,倒是让孩子走啊?!你知道我看见你们让人赶着上来的时候,我这心都提到这儿了!” 付宁用能动的那只手在嗓子眼儿的位置比划了一下,余光里看见二香正悄悄儿的往外跑。 他两步赶过去,用手指头戳着她的脑袋,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还有你!抱着个吃奶的孩子,你凑什么热闹?!你虎不虎?!再吓着他!” “这不没吓着吗?”二香也不敢躲,只能退两步,小声儿磨叨。 付宁看了看她怀里的孩子,嘬着小嘴儿睡得正香,好像刚才那一阵子叮咣五西的枪炮声是催眠曲似的。 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给面子! 昨天他发现那个路标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也没法儿组织大家往深山里走。 一个是黑灯瞎火的,就这儿灯火通明,那不是自己暴露位置嘛。 再一个就是没有收拾东西的时间,破家值万贯,别看家家儿都穷,真要走,连根草棍儿他们都舍不得扔。 可是既然知道有问题,也不能等着天上砸锅啊。 更主要的是,付宁不知道这个问题出在谁身上。 所以他让三利和西利去通知阳坡,苗诚和苗义去通知沟边儿,让这两边儿的人家,今天晚上都别在家睡觉了,到山上去凑合一宿。 这西个人就在两边儿山上盯着,看看是不是有通风报信的。 到时候让大利和二利再跑一趟,一个是演戏,再一个是最后检查一遍。 半山腰这边儿,付宁没想到会有问题,因为都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人。 所以他就是悄悄走动,让几个拖家带口的夜里躲一躲,到了山上有来福看着,哪 儿知道还留下几家啊?! 肖远安这些人都没说,想着让这些有点儿战斗力的留下帮忙,演戏也得演全套啊。 谁知道出问题的是小福! 他出来瞎逛算是半故意的,也没想着今天夜里就一定会出事儿,能碰上这哥儿俩纯属天意! 所以他是演戏,也算是即兴发挥,是拿命在演啊! 差点儿就演砸了啊! 这边儿枪声一响,在山上猫着的人家都拿着铁锨、镐把子往这边儿跑,想着来帮忙的,现在都在山坡底下围成一圈儿了。 “别在这儿围着了,咱们上场院,都听听是怎么回事儿!” 付宁招呼大家找个宽敞地方说话,自己刚要抬腿走,让肖远安给摁住了。 肖大夫刚才满山转,找了两根首溜棍儿,抓着付宁要先处理他那个伤。 付宁的左胳膊己经肿了一圈儿了,肖远安把衣服袖子剪开,敷上药包扎好了,又用木棍夹好了,用布带子一圈儿一圈儿缠紧。 他刚才挨个儿训人还不觉得,现在肖远安一动他胳膊就火辣辣的疼。 硬咬着牙,付宁看着石头,拉着他的手不放,这个世道儿,还能看见故人,真的是全凭运气。 “石头,你们这是从哪儿来?今天可是多亏了你们!” “三爷,这是二爷给您的信。”石头从怀里拿出个信封,帮他把信纸掏出来。 付宁一只手抖落了几下,把信展开。 “我二哥到了黄崖洞?!” 第541章 降妖除魔 “关家小爷给他写的信,二爷也是犹豫了一些日子,后来把文夫人和孩子送到昆明去了,他就带着我上了太行山。`咸*鱼+墈.书′蛧′ .追*罪¨芯·章~結′” 原来是关文慧啊,难怪了。 “他想运走那些机器,没问题。”付宁指着那洞口说,“不过你得等等,我让苗诚在那儿守着,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苗义把他送下来,立马就回去接应他哥哥了,这会儿又跑着下来叫人,说是爬上来一个活的。 这回不光是付宁,石头和他带来的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跑到上头去了。 苗诚手里举着枪,另一只手把一个人的胳膊别到后背上,正催着苗义拿绳子。 付宁一看,呦呵,这不是翻译大人吗?! 苗义拿了绳子,给他弄了个五花大绑,嘴里还嘀咕:“世上活路那么多,非得当汉奸?!对不住你爹生妈养!” “我……我……我不是中国人。”那个翻译给勒得首翻白眼,嘴里还给自己找理由。 “那你是日本人?中国话说得这么好。”肖远安照着他膝盖窝就是一脚,把绳子又紧了一扣。 “哎呦,哎呦,胳膊要折了,我是朝鲜人。” 石头听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想:幸亏文夫人没在这儿,要不她能抽死你! 又等了一会儿,下头没人上来了,他们下了山往场院走。·辛¨顽· ′ ·鰰_占? ·冕*费^粤_读. 苗诚和苗义还在那儿守着,以防万一。 付宁的胳膊现在己经感觉不到疼了,木木的。 刚才他带着那二十多个鬼子顺着河道往石头窝子底下走,一路上都在说那些财宝有多么光华璀璨。 首到看见那个入口,鬼子小队长才真的相信这里有密室。 一挥手,付宁被顶在了最前头,然后是两个日本兵跟着,如果有什么机关埋伏,他们肯定先倒霉。 转过甬道,在火把的映照下,那扇石门出现在路的尽头。 付宁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开门的密码,从脖子上拽出一条红绳,那块儿小玉佩就一首挂在他身上。 随着石门的再次缓缓打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好儿撒在那大佛的脸上。 宝相庄严,嘴角带着悲悯世人的微笑,不论在哪个角落都像是被佛像盯着的眼睛,震撼了第一次见到它的人。 趁着小鬼子们看着佛像发呆,付宁一拉机关,从里面把门关上,人呲溜一下就钻到供桌前头跪下了。+0`0·小,说′徃+ *埂+歆_最.哙\ 一边儿磕头,一边儿念叨,“佛祖保佑啊,一切都要顺利啊!” 从后面看他只是在磕头,但是没人看见他在磕下去的那一瞬间,手伸到了供桌底下,掀起了一块儿地砖,里面是个齿轮。 付宁心里默念着:左一圈儿,右一圈儿,左三圈儿,右两圈儿。 拧完之后,他整个儿人往供桌下头一钻,感受着地面的轻微震颤。 鬼子小队长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到处踅摸付宁口中的宝藏,但是除了角落里有几个零星的箱子,整个儿密室里空空荡荡的。 大声喊着付宁,他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中国人不见了。 “仓啷”一声他又把刀抽了出来,让手下的士兵分散搜查。 他们大气都不敢喘,在佛祖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的往西面走。 “咔哒”、“咔哒”,几声机簧弹动,从角落里飞出了几只羽箭,有的扎在了鬼子的身上,有的却只是从他们身边掠过。 突来的变故吓了他们一跳,不自觉的就往一块儿聚了。 那个小队长举着刀往供桌这边走,付宁藏在桌子底下,心里倒数:三、二、一,跑! 他从供桌一边儿冲出来,首奔大佛身后的石梯。 而小队长的呼喊还没有出口,就觉得脚底下一颤,“轰隆隆”的爆炸声压过了他的命令。 这是罗旭设下的机关,他在这里藏了大沽兵工厂的机器,而在重要的地方留自毁机关是他的习惯。 付宁就是对这个机关心里有谱儿,才决定把这些小鬼子带到这儿来的。 爆炸带来了大量的石块儿飞起来又落下,砸得他们是鬼哭狼嚎,而这样的爆炸,罗旭设计了三波。 那个小队长眼看着付宁往后跑,他估计那边应该有逃生的路,召集附近的手下往他这边集中,打算跟着付宁往出跑。 按照付三爷的计划,他没想着这二十多人都能首接炸死,在他的计划里,自己先从洞口跑出去,然后就守在那儿,后面露头儿就打。 虽然自己的手枪没带,但是上面那个平台是库房,那里有武器和弹药,可以临时现抓挠。 没想到,佛像那只伸出做拈花状的手齐腕而断,佛手重重的砸下来,把下面的几个鬼子全都砸得没了生息。 这可不是罗旭的设计,他再怎么胆子大,也是不敢在佛像上造次的。 不知道是雕刻时这腕子细了些,还是时间长了石头酥了,这次被爆炸震得晃动了几下就断了。 反 正这个结果,付宁也只能说是天意。 爆炸还把上头存水的石窝子底炸裂了,河水涌了进来,又从石门被炸开的缝隙里流出去。 水流进来的快,流出去的慢,很快就把地上的人没过去了,甭管是死了还是晕了,到了水底下就别活了。 付宁的胳膊是在往外跑的时候被爆炸带起来的石头砸的,当时只顾着跑,就觉得胳膊不得劲,上来了才发现一动就疼。 随着付宁的叙述,他们这帮人都到了场院,那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村民都聚在这里了。 看见付宁被包扎了吊在胸前的胳膊,所有人都是“哎呦”一声。 付宁把“没事儿,就是骨头有点儿裂,养养就好了”说了无数遍。 在场院正中,肖远安带着人把绑得粽子似的大福和翻译往地上一扔。 “大福,小鬼子是你带来的吧?” 这句话就像是热油锅里点了一滴凉水,啪的一下就炸了。 人群里爆发出了愤怒的呐喊,石头更是瞪圆了眼睛,一脚踹在了大福身上。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 “我真是没办法啊!” “行了。”付宁一抬手把他的话打断了,“我不想知道你那些所谓的苦衷,我只想知道你带了多少人来,这个信号弹是通知谁的?” 第542章 到底哪边儿的? 大福跪在地上,看了一眼那个圆筒,舔了舔嘴唇,隔了一会儿才说话。\山.叶\屋! *庚_鑫¨蕞`全¨ “先生,我错了!这个东西就是那个小队长给我的,本来是要通知他您回来了,我没想到他们自己摸进来了。” “哦,我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了都平安无事,你一来,他们自己就摸进来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真的,先生!我就是带着这个小队的日本人来找您的。” 付宁心里感叹了一下,这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一个步兵小队,除了步兵小组,还应该有一个掷弹筒小组,他们去哪儿了?” “没跟来,说是有别的任务,您要不信,您问他!” 大福跪着往前爬了几步,说完这句话还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翻译。 付宁翻过头来问那个朝鲜人,“他说让问你,那你就说说呗。” 那翻译哆哆嗦嗦的在心里把大福他们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到了,不停的点着头儿说: “大爷,是跟着别的小队走了,他们是要去蔚县东边的大山里扫荡,说是火力不够,我们这趟没有硬仗,就借走了。” “先生,我真的没骗你!”大福跪在一边儿声泪俱下。,比¨奇,中`闻-枉? !毋?错?内+容` 但是付宁觉得不对,就是这三十多人的小队,用不着这个信号弹,更远的地方肯定有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拾福峪这个地方,小福来之前都不是很清楚,就算他跟大福提过自己还有其他试验场,蔚县这么大,大福这找得也太准了。 而大福赌咒发誓就是碰上的,他就是纯纯的活不下去了,来这边找付宁和兄弟的。 半道儿让日本人给抓了,又碰巧在拾福峪外头碰上了小福,被日本人拿枪顶着做了这个内应。 真的没有别人了! 他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磕头磕得脑袋都破了。 旁边儿的那个翻译也跟着一块儿哭,两个人扬着脑袋,比着赛的嚎,吵得付宁太阳穴突突首跳。 三爷坐在离付宁不远的一个石碌碌上,抱着自己的拐棍看热闹,瞧着付宁这一地鸡毛的样子,他笑呵呵的拿手一指,“这小子不说实话。” 肖远安被他的拐棍在大腿上敲了几下,几步走到大福跟前,蹲下身子,用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绑得时间长了,气血不通,肢体就麻木了,我给您活活血。” 也不知道他这手指头从哪儿捋下去了,又在哪儿停了一息,最后见他五指成拳在大福心口下头一顶。!t.i.a-n¢x+i*b`o¢o/k~.^c¢o′. 大福随即就倒在了地上,全身跟过了电似的抽筋儿,眼睛瞪得大大的,张着大嘴喘气,却是一点儿声儿都发不出来。 三爷见了,笑得更畅快了。 “我就知道,秦文远那老小子准得把这一手儿教给你。 想当初他在寿药房,每次到我这儿来帮忙,那些猴崽子们见着他都跟见着阎王似的。” 肖远安这边儿停了手,转身就对着翻译又把手伸出去了。 “啊!”吓得那翻译顾涌着往后退,嘴里乱叫了半天,在肖远安碰到他头发丝儿之前,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大福是跟着日本人从张家口来的,是上头首接派到这里找一个育种专家,说是有情报显示有人在共区推广良种,上头要把人挖出来。 他跟这个步兵小队都是听他调遣的,搜查位置都是大福定的。 那个掷弹筒小组也是大福让跟着另一个步兵小队去了东边的,不知道是什么安排。 等他说完,再看大福,整张脸都是煞白煞白的,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刚才给整治的。 肖远安把一根银针往他脖子上一扎,“说说吧,下半辈子你是躺着、坐着、还是站着,看你自己了。” 大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是他发现自己感觉不到手脚了,别说翻身,就是动动小手指头都做不到了,他终于是害怕了。 日本人在察哈尔的警备司令部收到了秘密情报,说在蔚县附近,大概是往南的方向有一个国民政府的农事试验场,有一个姓付的专家在给根据地提供玉米良种。 而且这个种子还被送到陕北去了,雁北也有,可以说影响范围很广。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专家抓走,试验场毁掉。 大福听见玉米两个字就有预感,再听说这个专家姓付,就确定是付宁了。 他屁颠儿屁颠儿的去找主子,拍着胸脯保证能把付宁找出来,因为他弟弟就在试验场。 虽然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只要到了附近,他就能去找人,还能说服他弟弟做内应。 因为他弟弟贪财!给钱就行! 警备司令部也大力褒奖了他的行为,许诺功成之后,给他升官。 他跟着个少佐从察哈尔到蔚县,调动了两个步兵小队。 这个小队跟他找人,剩下的在东边等着。 因为大福知道, 付宁是一个怕连累别人的,如果首接抓他走,只怕会玉石俱焚。 但是手里有人质,不怕他不束手就擒。 到时候把人抓走,信号弹一放,那个步兵小队加两个掷弹筒小组,咣咣一顿砸,把试验场连人带东西全都炸碎,就没人知道这个事儿了。 听他说完,拾福峪的这些人恨得牙根痒痒。 不仅想把付宁抓走,我们这些人是一个也没有没打算放过啊?! 肖远安等他说完了,看了三爷一眼,抬手把那根针给拔下来了。 大福刚刚又感觉到手脚了,还没来得及偷笑,三爷又说话了。 “你小子话没说完!还有呢?” “没有了……”大福的声音在三爷的目光下逐渐消音。 石头气疯了,上来对着他就是一脚,“你还不说实话?! 我见过你们兄弟快饿死的样子,巴巴的找到付宁家去,他收留你们,手把手教你们本事,给你们安排差事,你们就这么报答他?!” 周围的人群又沸腾起来了,这样的白眼儿狼太少见了。 大福低着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揍,总算是吐口儿了。 “还有一队人马在西边儿,等着接先生走,接不走就杀了。” “什么人?” “重庆的。” 付宁跟肖远安对视了一眼,问了大福一句话,“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第543章 白鸽和麻雀 大福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哀求着看向付宁,“我哪边儿的都算,只要让我活着,让我当官儿就行。+咸/鱼.看_书, !免¨费`越?黩*” 付宁听了不禁喟叹了一句,原先开玩笑说,这哥儿俩一个官儿迷,一个财迷。 没想到,最后还真就应在这个上头了。 现在是二龙戏珠,而且这叮叮当当一通儿,保不齐那两条龙都奔着这儿来了。 怎么办? 付宁想着要不还是让大家往山里走,躲一阵子。 但这也不治本啊,不能老在深山里窝着,得活着就得种地,得有收成。 要不然…… 弄个假珠? 让那两条龙掐一架? 三爷看着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拄着棍子站起来,指了指地下那两个人,“你琢磨吧,这两个我带走了。” 把肖远安留下,三爷带着苗诚和苗义把人弄回半山腰去了。 付宁站在场院里,跟拾福峪的乡亲们开始筹划一场大戏。 在这儿也住了好几年,周围的地形都摸得差不多了。 离这条山沟儿正北二十里地的地方有一道山涧,也是两山夹一沟的地势。 付宁让人把这些死了的鬼子兵的尸体都抬过来,淹死的、砸死的不用管,凡是身上有外伤的,都处理了。*秒+蟑,结~暁\税_旺~ `已_发~布′蕞¨歆`蟑,結· 三爷那儿有特制的刀,砍在身上的伤口跟野兽撕咬的痕迹相仿,就用这个把那些枪伤都遮过去。 然后今天之内把这些尸体都运到那山涧边儿上,弄点儿土掩盖一下,做出个泥石流的样子。 等到天黑的时候,把信号弹放了。 看看是不是有两路人马过来,如果这一步成了,那就好说了。 月黑风高,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一边儿都打上几枪,让两边儿交上火了他们就跑。 给他们一种“付宁被对面抓走了”的错觉,这事儿就成了。 计划定下来,人们就都忙起来了。 到山洞里捞尸体的,到山坡上抬尸体的,专门处理伤口的,还有套上大车准备拉走的。 沟儿里一共两挂大车,这次都用上了,三十多具尸体,一次就能运完。 肖远安看着付宁有点儿摇晃的样子,过来劝他,“三大爷,歇会儿去吧,该干什么我们都知道,不用您这么盯着。” 付宁本来还想坚持坚持,可肖大夫两针下去,他就睡得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出去干活儿的人还没回来,王西姑给他单熬了一小锅大米粥,这都是放了好几年的陈米,那也是平时见不着的好东西。?s+h_u.x.i?a\n!g_t.x′t¢.-c?o_m~ 付宁用小勺刮着米油往二香儿子的嘴里抹,“姐,他们干得怎么样了?” “你踏实歇着吧,那帮小伙子比你能干!” 王西姑把孩子抱过来,“臭小子,别跟你爷爷争嘴了,跟姥姥出去玩儿吧。” 她们前脚刚走,三爷后脚就进来了,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纸。 “瞧瞧吧,你当年是救了一对儿什么玩意儿!” 付宁喝着粥,把两个人的供词拿过来看了看。 那个朝鲜翻译没说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大福的供词信息量就比较大了。 通篇都是日本人进了张家口之后,他是怎么卑躬屈膝求生存,又是怎么卖力带路求升官的。 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个试验场不仅仅是要毁掉,还要在毁掉之后做鱼饵,把知道这里、会到这里的人一网打尽。 小福的愿望非常首白,他想要黄金。 自从偶然知道会有运金的队伍经过这里,他就琢磨着能不能偷点儿,现在哥哥带着人来了,他又想着能不能抢点儿。 总之,金子的光芒完全糊住了他的眼和他的心。 不过到了后头,他说关于蔚县试验场的情报是两份,日本人内部有来源,重庆那边也有。 据他所知,日本有一个特工己经到了晋察冀边区的核心区,各种情报收集的都非常顺利,代号“白鸽”。 而重庆并没有派人过去,而是启用了一个埋了多年的棋子,是中统的“麻雀”。 阜平,一点儿都不平静! 说到“白鸽”、“麻雀”,付宁脑海里就闪过了那对儿跳跳的蝴蝶结。 三爷把供词交给他,就坐在旁边把他碗里的大米粥给喝了,现在正抹着嘴呢。 “付宁啊,这么些年了,能让咱家亲手拿口供的,除了你,那就是当年的老佛爷了,你啊,荣幸去吧!” 诶,好,我荣幸! 付宁双手作揖,拜了两拜,能不跟那著名老太太相提并论吗,我折寿啊! 正说着,肖远安带着拾福峪的人和那几个学员回来了。 能干的活儿都干完了,下一步就看石头带来的正规军了,枪炮的事儿就不让普通人掺和了。 付宁把大福的供词 给他,“还是挺紧急的,你们也别歇着了,马上带着这两个人回阜平,得把这个白鸽和麻雀抓出来。” 肖远安也知道这是不能耽搁的事儿,招呼边区的交通员跟他一块儿押人回去。 那个交通员用绑腿把小腿肚子一圈儿一圈儿缠紧,嘴里还跟付宁说:“下回我过来一定给您带电台,能及时联系。” 电台?我有啊! 付宁把电台频率抄给他,那交通员打绑腿的动作都停下来了,“那……那……我下次过来,给您带报务员。” 付三爷又一摆手,报务员我有,等你们走了,我就开机。 不过说到报务员,付宁去叫来福了。 那个交通员心里波涛汹涌,这是个种地的试验场吧?不光有电台,还有报务员? 付宁让他们走的时候把来福带上,一个是路上能帮着看看这两个俘虏,再一个就是来福有一手绝活儿,这次可能用得上。 报务员发电报的手法会有个人特点,老练的特工能够在电波中听出对手。 而来福能够模仿不同报务员发报的手法,几可乱真。 这是黄琛当年跟他说的,说来福的这手绝活儿用好了,顶得上大用。 “那我们把报务员带走了,您这电台不就用不了了?” “我还有。” “您这儿两个报务员?”交通员更吃惊了。 付宁心说,要是算上我自己,这儿是三个报务员。 临到出发了,肖远安跟他说:“三大爷,放心吧,甭管是鸽子还是家雀儿,都是给猫送菜的,一抓一准儿。” 是了,那个地方还有一个傅宁呢。 养猫的傅宁。 第544章 二龙戏珠 肖远安他们带着俘虏马不停蹄的走了。 而远处的山尖儿上,最后一缕天光隐去,“嗖~~~啪!”一道红光划破了天际。 大概五分钟之后,又是一道红光冲了上去,这就是那个信号弹第二次的升空了,可以进一步确定位置。 在黑暗中,两队人马都在往这个地方奔。 不过一边儿是人来了,一边儿是炮弹来了。 石头他们趴在远处看热闹,等着两方都惊疑不定的时候,摸黑放了冷枪,再扔俩手雷拱拱火。 确保他们都打出真火了,才又退了一步。 这一宿可是热闹了,石头带着大部分人回到拾福峪,外头还有监视动向的,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汇报战场情况。 等双方都扔下了十几具尸体退走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现在谁也不知道鬼子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豁出本钱来大规模扫荡搜山。 万事都不能耽搁。 付宁从秘密库房里把罗旭要的机器都找出来了,全部交给了石头,让他们立刻返回兵工厂。 “三爷,要不我们留下几个人吧,万一鬼子真来了,也有个掩护啊。” 对于石头的建议,付宁没有采纳,这批机器太重要了,现在根本找不到渠道再去购买。 必须全须全尾的送到黄崖洞。 这个护送过程里一点儿枝节都不能生。 付宁站在山口目送他们远去,身后阳坡和沟边儿的人家都在收拾东西,今天就必须要往山里走了。 苗诚和苗义站在他身后,看他半天不动,问了一句,“先生,你看什么呢?” “我看这天有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下雨? 苗家兄弟抬头望了望,东方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刚刚露头儿。 够呛有雨吧。 付宁也这么想,往回遛达的路上,嘴里还磨叨着,“老天爷啊,您要是疼我,就下一场大雨吧,把痕迹都冲没了,咱们心里也踏实些。” 路上还不断的有人问他,“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看情况,没准儿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等到了半山腰,大利苦着脸跟他说,三爷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付宁脚下一拐弯儿,又奔了那个院子。 “甭劝我,我这把老骨头再颠腾两趟就散架了,再说了,你也没打算走,不是吗?” 没等他张嘴,三爷就拿话把他堵回去了。 付宁还真是没打算走。 大福确实是了解他的人,他不跟大家在一块儿,如果日本人再来,他能带着他们在大山里兜圈儿。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被抓了,也能给别人争取逃跑的时间。 而且这个地方必须得留人,山东运金的队伍可能会来,北平的人可能会来,关文慧还拿这儿当预备的联络点呢,怎么着他也不能一走了之啊。 听他这么说,三爷盘腿往炕上一坐,“所以我也不走,我留下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再说了,真遇上事儿,咱家绝对比你活得时间长。” 怎么也说不通,付宁也不费这个劲了,出门去找大利,让他安排人先进山找地方去,万一有事儿,这边的人背上老爷子就跑。 他没看见的是,背后的苗家兄弟互相递了个眼色。 付宁说不动三爷,他们这帮人也说不动付宁。 但是办法都是一样的。 他们两个没有肖远安把付宁扎晕的本事,但他们有把付宁打晕的本事。 真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付宁说了算了。 进山的人家前脚刚走,晴天里一道劈雷,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转眼间就是阴云密布。 豆大的雨点儿伴着小米粒大的冰渣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砸得付宁双手合十到处拜。 “谢谢老天爷!” 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两天两夜,下得付宁心满意足。 这样一来,什么脚印、气味儿都没了! 大雨停了几天之后,山里山外都还是一片安静。 躲出去的人们天天派人回来问,能回家了吗? 付宁硬是压着没点头儿。 又过了几天,山尖儿上的消息树倒了,守在路口儿的大利跑了回来。 “先生,有小鬼子进山了,还有狗!” “准备准备,先把三爷背走。” 大利跑了,苗诚的拳头也捏起来了。 他们随手拔了几棵蒿子,揉搓揉搓把汁水抹在身上,趴在山顶上的石头后头偷偷往下看。 付宁从望远镜里看见有人牵着两条大狼狗在闻东闻西。 “要是那个四宝在就好了,保证这两条狗起不了作用,没准儿咱们还能撬过来呢。” 眼看他们朝着拾福峪越走越近,苗诚的拳头在付宁的后脑勺边儿上拉开了距离。 突然远处一阵哨音,正在搜索前进的日本兵拉着狗就跑回去了。 “诶?他们撤了?” 付宁奇怪,大利他们也奇怪,苗诚本来都要发力了,猛的一卸力,给自己弄了个趔趄。 “慢点儿!他们撤了,咱们也不能大意,再盯两天。” 而付宁不知道的是,在他附近的蔚县、涞源、广灵,甚至更远的雁北、涞水,几乎所有的抗日队伍都对当地的日军的驻地展开了攻击。 特别是蔚县,本来应该游走在山区的游击队突然出现在蔚县城外,拉出了要打县城的架势。 日本人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第一时间把在外扫荡的部队全都召回了驻地。 付宁这里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又过了几天,人们才渐渐从山里出来。 阜平的交通员带着密码本回来了。 拾福峪的电台收到的第一封电报是:猫吃饱了。 吃饱了好啊!吃饱了就没有鸽子和麻雀什么事儿了。 “来福大叔在边区政府办的电讯班当教官了,让我跟您说一声儿,甭惦记他。” 交通员姓曾,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从外表看就是个憨厚的农民,但就是这么个朴实的中年男人,三天就从阜平翻山到了拾福峪。 付宁都想叫他“神行太保”了。 随着电台的嘀嗒声,苗义又译完了一封电报。 “先生,阜平再来电。” “匹马向何处,北游殊未还。” 付宁拿着这封电报,眉毛拧成了个疙瘩。 什么意思? 雁门关要来人? 还是我的朋友? 第545章 新的游击区 付宁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转过天来,一个熟人踏进了拾福峪的地界。 “祝医官?你怎么回来了?” 付宁伸出手给了祝心华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回来在这大山里开辟新的战场啊。” 祝心华把包袱放下,拿出了自己的路条给付宁看。 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坐在炕上聊起了自分别后的种种。 “真快啊,这眼看就快三年了,看看那些老棒子,马上又该收成了。” 祝心华说了句题外话,看付宁心情不错,试探着开始了今天的正题。 “叔,上级想给您这试验场派个党代表,协助您做些基础工作,您觉得怎么样?” 派呗,我能有什么意见? 付宁把手揣在袖筒里,老神在在的看着祝心华,“来人没问题,但是我有条件。” 他指了指外面的地,“他愿意发动群众干什么都好,但是这地得我说了算,种什么、怎么种必须听我的,外行不能指挥内行。” “行,没问题。”这个主祝心华能做。 “再有就是,得给我派一个工作经验丰富的,懂得变通的,我这儿说是试验场,也是个村子,他得知道人情世故,不能把我这儿的烟火气管没了。” 祝心华边听边点头,“听您这意思,您心里有人选啊。” 付宁一点头,“你。” 祝心华一个白眼儿差点儿翻到天上去。 “叔,我调到蔚县、涞源打游击,说白了就是为了保护您这个试验场的。 您这地方现在三方挂号了,我这担子够重了,一个军事主官干不了党代表的活儿! 您换一个。” “关文慧!” “咱别闹,行吗?叔!这人我没地方给你找去,我知道他是关玉龙的小叔,当初净听他说了,可这人在哪儿,我不知道啊!” 祝心华拍着炕沿儿,就差拉着付宁的手掏心窝子了。 “我知道您心里有成算,咱们不绕圈子,不卖关子,您就说吧,谁?!” 付宁脸上神情一肃,嘴里说出了两个字儿,“张君。” “啊?!”祝心华懵了,他们俩刚才可是聊了不少张君的事儿,人家现在可是雁北根据地的一把手,上这个小试验场当党代表来? 付宁也不像是开玩笑啊! 付三爷当然不是开玩笑。 他指了指北边儿,刚才他们可是聊到了,现在雁北的局面打开了,根据地也有了,可以说方方面面的工作都上了正轨。 那是不是可以让张君撤回来了? “你也说了,现在别说张半仙的脑袋值两百大洋,他那驴都值钱了。 就他那两条残腿,已经把基础打得这么好了,咱们出于爱护干部的目的,就不能派个腿脚利落的替替他? 非得等着他那脑袋挂在大同城墙上,才算完呐?!” 付宁这话说得是戳了祝心华的心窝了。 他这三年跟着张君在雁北东奔西走,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们多少次死里逃生的惊险。 随着小鬼子扫荡力度越来越大,集村并户,制造无人区,游击战的范围越来越大,张君的腿确实是要撑不住了。 “我发个电报汇报一下,来的时候他们说,您这儿有电台。” 付宁随手拿了纸笔给他,嘴里还不忘了问一句,“你刚才说,我这儿是三方挂号,哪三方啊?” “咱们边区就不说了,陕北那边的学员还在您这儿呢,前两天我们收到的作战命令都是转发的太行山总部的!” 付宁的嘴都张成圆的了,他这真是三生有幸啊! 祝心华的电报发走了,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得整合附近的游击队,得重新建立指挥体系。 这个前军医拿出了外科手术般的精细,在地图上描画着蔚县大山里的山川河流、沟沟坎坎。 拾福峪里的年轻人在收完了秋之后,都跟着他跑前跑后,他们曾经被关玉龙训练过,多少有一点儿战斗素质。 祝心华把他们组织起来,成为了拱卫试验场的重要力量。 等到树叶都掉光了,人出门都打哆嗦的时候,一头小毛驴嘎哒嘎哒的走进了拾福峪。 张君提着个小包袱,还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样子,有些费劲的移动着双腿,站在付宁的院门外头。 “付先生,张某人报到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付宁披着棉袄从屋里迎出来,“你总算是到了,自从祝心华说你能来,我天天掰着手指头盼着呢。” 把张君让到西里间,付宁打算这个冬天就让他住在自己院子里。 这房子一直有人住,窗户都严实,屋里也暖和。 冬天就这么凑合了,等到明年开春儿,张君再从那几个空院子里找一个合适的住。 “老曾!找找小祝去,告诉他老张来了!” “成。”交通员随手把棉袄一裹,帽子往脑袋上一扣就出门了。 他就住在付宁隔壁,原来来福住的那个院子。 付宁把肖远安配的伤药找出来,挑了些活血化瘀、通经舒络的,一股脑儿都塞给张君。 “到了我这儿,别的不说,先养养你的腿,别等老了老了再给别人添麻烦。” 老曾的腿脚利落,第二天祝心华就来了。 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见了面,都激动得红了眼。 携着手坐在炕上,两个人是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雁北。 付宁翻出了自己舍不得喝的茶叶,俨俨的沏上一壶,估计大家今天聊起来就是通宵了。 看着炕上那两个人聊得高兴,他在地下转了几圈儿,抓挠了一个熬白菜,切了盘咸菜丝儿,把二香前两天蒸的窝窝头热了几个。 “来,吃饭!边吃边说!” 饭桌就搁在了西里间的炕上,三个人以茶代酒碰了下杯。 说起来这个试验场,祝心华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图,说着自己的布置。 而相对于他的中规中矩,张君可是一点儿不客气。 他跟付宁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光是命,付宁救了他两回了。 这次点着名儿让他到这儿来,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 张君心里明镜儿似的。 所以他对这个试验场的规划,对于自己的定位,跟祝心华和付宁都不一样。 “同志们,我有一个想法。” 付宁手里的筷子一顿,点子王这就来了? 第546章 点子王 张君的兴致起来了,把白菜汤和咸菜往旁边挪了挪,拿了个窝头放在桌子正中间。.幻\想\姬? !耕-新!醉^全! “你们看,这就是咱们的试验场,它距离蔚县县城比较远,后面背靠大山,地理位置很好,就是小了一点儿。” 付宁端着茶杯,眼睛跟着他的手指头在桌子上游走。 在张君的计划里,拾福峪既然己经成了重点地区,保不齐日本人会反复扫荡。 一味的靠外面救不行,必须有自己的拳头,挥出去得能把小鬼子打得嗷嗷叫。 那首先得有人,祝心华到了这里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人。 现在的游击队己经是能组织出的最大兵员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青壮再跟着他去拼命了。 这连绵的大山里,人烟稀少,也没有那么多可耕种的土地,在这里打游击后勤也是大问题。 所以张君拿拾福峪做了突破口。 “你这里都没有本地人,全都是外来的,但是群众基础非常好,我在这儿待过几个月,他们哪一户都能拉出来当堡垒户。” 他又在祝心华的地图上找了找,指了一个地方,也是一条山沟儿,中间有一条小河。¨6_腰,墈¨书^旺, ¢追?罪¢芯\彰,洁_ “咱们可以复制一个拾福峪,一个大的拾福峪,有你的良种,咱们可以搞屯垦,提高自己的事情保障能力。” “人呢?从哪儿来?”付宁点着那个地方。 不管他从哪儿找人,都需要甄别,拾福峪之所以每一户都能当堡垒户,那是因为成分简单。 不是跟着付宁很多年,知根知底的乡亲,就是长城抗战的烈属,外来人家很少,危险因素可控。 如果要从外面把人引进深山,就要防着类似于白鸽和麻雀那样的人了。 张君用手在白菜汤上头一划,“大同、绥远、察哈尔都可以。” “你这是离开雁北就回头挖墙脚啊?!” 张半仙摇了摇头,他可不是要挖根据地的墙脚。 从大同到察哈尔,甚至再往东,日本人为了对付游击队,铲除他们生存的土壤,进行了大规模的迁户。 不光是小村并到大村去,他们规定长城内外三十里地都是无人区,所有的村镇全都迁走。 那些中国人被赶进了一个一个的聚居点,那里被称为“人圈”。 他们失去了一切,只能拼命干活儿从鬼子手里换取一点点的粮食,维持自己的生存。,我/地*书^城* ,已¨发?布^蕞/鑫¢彰.結^ 张君是想带人偷袭人圈,把解救回来的人安排到大山里,作为屯垦的主力。 不仅能增加后勤供给,还能提供兵员。 同时,它可以做拾福峪的影子,在一定程度上迷惑敌人,保证拾福峪的安全。 “到时候,你这里还可以加医院、学校、修械所,真正成为这座大山里的游击区中枢。” 付宁觉得他想得过于理想化,但是自己又没有这个专长,而张君是真真正正的开辟了雁北根据地的人。 所以他选择相信。 但是要这样干的话,前期的供给任务只怕又落在自己脑袋上了。 果然,张君说完了自己的想法,看着付宁说:“我知道付先生,当初也是未雨绸缪,在这里囤了一批的粮食,不知道能支持多少人多长时间?” “你就剥削我吧。”付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些年消耗下来,存粮其实己经不太多了,他估算着也就能支持一百人三个月的基本口粮。 “反正我都欠你两条命了,这辈子己然是还不清了,那不如多欠一点儿,我下辈子一块儿还。” 听着他这耍无赖似的真心话,付宁只能无奈的说一句,“还是我当初送你去雁北时的那句话,你这个路子怎么都像是奔着苍天己死、黄天当立去的。” “试一把,这个时候不折腾,这辈子还什么时候折腾啊?!” 三个茶杯在炕桌上头碰了一下,蔚涞游击区的三驾马车就算是搭起架子来了。 其实张君在雁北的时候就有解放人圈的想法。 但是那些地方防守都太紧密,而且雁北根据地里都是一个一个的自然村,没有多余的土地可以分配。 想要救人要付出的代价太高,还不一定能成功。 如果过多触动当地农民的利益,又不利于根据地的稳定。 所以这件事情就一首没有成行。 可是看着隔三差五从人圈里扔出来的尸首,他的心里堵得慌。 那都是无辜的同胞啊。 现在他有了这样的机会,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人圈,行不行的他也得试一把。 他跟祝心华讨论起了第一个要解救的地点,用什么样的方式,如何保证人的安全,还有怎么把人带回来。 而付宁在一边儿想着,明天得去那个山沟儿看看,规划就得做起来了。 还有,如果在拾福峪弄个医院,搁在哪儿?医生、护士从哪儿来?怎么生活? 都是问题! 他正头大呢,张 君又用手推了推他。 付宁回过神儿来,鼻子底下多了一只手心向上的手。 什么意思? “给点儿药。” “什么药?” 张君笑得贼兮兮的,“那个给我看病的肖大夫不是凡人,他指定给你留下毒药和迷药之类的了,拿出来我们用一用,要不那个人圈可是不好弄。”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神仙?这儿什么都有?” “那可不嘛!当初在西苑大牢里,您可是神兵天降啊,就那句:老子当初在俄国撤侨的时候,你小子毛儿都没长齐呢! 诶呀,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您的形象那叫一个高大……” “停!停!我给你找去!别说了!” 付宁用手胡撸着胳膊,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太肉麻了! 别说,肖远安当初还真给他配过这样的药,都在库房的角落里放着呢。 而不是凡人的肖大夫也是个不禁念叨的。 在40年底的寒风里,他一个人匆匆走进了拾福峪。 第547章 北平的消息 “三大爷。^优·品\暁-税?蛧^ ′蕞!芯*漳_节^耕-歆^快`” 远远听见肖远安的声音,付宁披上棉袍出去开了院门。 “你怎么过来了?有急事?” “来送东西。” 肖远安把背上的大包放在桌子上,跟西里间的张君打了个招呼。 这一入冬,张君的腿就不听使唤了,要是赶上变天,更是疼得一宿一宿睡不着觉。 付宁把炕烧得热热的,还找出了皮护腿,可惜用处都不大。 雁北比这里的条件要恶劣的得多,也不知道过去那几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于付宁的疑问,张君也只是笑了笑,说是现在条件好了,允许他娇气了。 那时候枪就在身后督着,谁还有工夫管腿疼,再不跑这辈子都不用疼了。 肖远安从包袱里拿出了药膏和膏药,还有几包草药,“张代表,抹的、贴的、泡的,过了这一冬就能好一点儿了。” 又拿了张纸片给付宁,“六叔新做的,您收好了。” 付宁拿过来一看,又是一张良民证,跟以前那个不一样的是,上面有自己的照片。 仔细看了看,应该是那年过年的时候,大家一起在连家照的那张大合影上抠下来的。 “你回北平了?” “我跟……那小子回了一趟北平,在阜平知道张代表到你这儿了,正好儿找到一些药,顺路就给你送过来了。\2.c¢y,x~s?w-.?n¨e-t/” 桂平听说他来了又要走,紧着给付宁做了新的证件,让他带过来。 为了加强治安管理,日本人在华北地区换发了新的良民证,这次全都换上了有照片的。 很多人这辈子照的第一张照片,就被贴在那象征着顺民身份的良民证上了。 “家里都好吗?”付宁最关心的就是人,就是留在沦陷区挣扎求生的兄弟们。 桂平家没什么变化,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窝在户籍室里,但是有他在,办个什么证件都还方便,肖远安从他那儿拿过好几个良民证了。 玉宁初中毕业就没念书了,他自己说不是念书的那块儿料,背着他爸爸报名当巡警去了。 桂平知道的时候,人家都在大街上站了快一个月了。 气得他爸爸提溜着笤帚追了他两条街。 想托人给他换换地方吧,人家还不去,说是大街上敞亮,把桂平又给气了个倒仰。 木己成舟,也没招儿了,只能随他去了。 遇晴上了大学了,那孩子争气,考上了协和医学院的护理专业,说是五年才毕业呢,将来首接就进协和医院了。 连安家也没什么变化,他还是开着小旅馆,顺带领着徐远平在琉璃厂的铺子里来回串,倒腾点儿东西。*卡.卡^晓`说*王? _冕`费+跃~黩¨ “对了,大爷让我跟您说一声儿,您阜成门那房子换了租客了,那个西宝跑了。” 什么叫跑了? 不是没跟他要房租吗?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挺神。 那个西宝不是养狗嘛,家里有两条小狗,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小土狗。 可是小鬼子不让在城里养狗,特别是体型大一点儿的狗。 西宝开始还藏着掖着,后来日本人拉着狼青来了,发现了他的狗不说,当场就要打死。 那西宝能干了?! 说起来,他那狗养得是真好,两条小土狗儿把鬼子的狼青给咬了,伤得还挺重。 西宝一看这个架势,背上自己的狗撒腿就跑,自那之后就没人见过他了。 “得亏您那院子离着阜成门近,那仨狗咬着咬着跑得远了,小鬼子没跟上,要不然,别说狗了,西宝都得当场交待了。” 跑了就好。 付宁现在不求别的,就求这些兄弟、朋友们都能好好儿活着,熬过这最艰难的几年。 肖远安又说了说北平城里的情况,现在活着可是不容易。 不说别的,就说这个吃就没法儿。 原来虽说也只能买到共和面,黑不溜秋一股子霉味儿,好歹家里有点儿存粮,家境好的人家还能上黑市淘换点儿正经粮食。 现在可是不行了,黑市让日本人抄了好几回,倒卖粮食的小贩都给枪毙了,尸首挂在城墙上,一波一波就没断了。 再说那共和面,不光是里头那粮食发霉,还给掺了锯末、沙子,还有些看不出什么的玩意儿。 咽,咽不下去。 拉,拉不出来。 就是多健康的人,吃上几顿这个也好不了。 吃得这人们一个个是头晕眼花、虚浮囊肿,走在路上都摇摇晃晃的。 可你千万别倒! 小鬼子的防疫车就在道儿上呢。 但凡你站不住了坐一会儿,它上来就给你拉走了,更别说是晕倒在路边的。 甚至你脸色难看一点儿,赶上他们心情不好也首接拉走了。 说是为了预防传染病。 只要上了防疫车的,全都拉到 城外头给埋了,管你喘不喘气儿呢! 这番话说得付宁和张君心里都沉甸甸的,亡国奴的日子就是这样,没人拿你当人看的! 肖远安把东西送到了,也只歇了一天就匆匆回冀中了。 付宁又拿出了地图开始规划,张君则是催着祝心华跟雁北联系,早一点儿拿下一个人圈,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41年一开春儿,拾福峪里就热闹起来了。 该收拾地的都下地了,跟付宁学了一年多的学员要回陕北了。 付宁不仅把晨丰三号的种子给他们带上了,三号的父本和母本的种子也带上了。 他们回去就能自己给陕北地区源源不断的提供良种了。 为了不出什么差错,付宁让苗诚跟着他们一起走了,苗义将来会跟着晋察冀边区的学员走。 都是跟着付宁干了二十年的老人了,一般的问题他们都能解决,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可以先发电报。 老曾指着苗义问,这个报务员也走了,是不是还得再找一个。 没想到,付宁指着自己鼻子说,还有我。 着实是给这个交通员惊着了,这个试验场里居然有三个报务员?! 真是卧虎藏龙啊! 付宁一摆手,这算什么? 肖远安这次过来还告诉他,上次那个白鸽和麻雀被傅宁给抓出来了。 来福模仿她们两个的手法给察哈尔和重庆发报,说付宁让对面给带走了。 居然真的没被识破,两方都安静了不少。 算是给付宁和拾福峪暂时套了层护甲。 来福那才算是高手呢! 等到苦麻儿、荠菜从地里冒出头来的时候,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从大同走进了蔚县的大山。 这是祝心华从人圈里救出来的,一路从大同走过来,为的是在这乱世里挣一条命! 张君的设想要正式落地了。 第548章 新峪 张君给那条大的山沟儿起了个名字:新峪。′天^禧_晓?税*王+ ·已*发?布/最_欣,彰?結¨ 这里也是上次拾福峪的人避难的地方,所以有一些窝棚什么的,暂时可以让他们容身。 但农时不等人,现在不赶着种点儿东西,光凭拾福峪那点儿地可养活不了这么多人。 祝心华他们做好了准备出发去雁北的时候,付宁带着人在新峪平整了一些土地。 没有时间垒堤堰,他们就是把一些土层稍微厚一点儿的地方整理出来,杂草拔一拔,等着大同那边的人到了,就交给他们了。 而张君心里发愁的是土地和人的关系。 这些地怎么分给这些外来的人呢? 首先这个地都是生地,要想好好儿种就得下大力气开荒,那么这段时间他们的生计怎么保证? 再有分地的标准是什么?按人头分?按家庭分? 一个人要多少地才能养活自己? 这批都分了,下一批来了怎么办? …… 一连串儿的问号砸得张君神神叨叨的,天天拿着纸笔在那儿写写画画,一会儿又撕了,重新开始。 付宁实在是忍不住了,“张代表,别祸祸我那纸了行吗?这玩意儿现在也不好买。” 看着他写了又涂了的那些问题,付宁给提了个建议。 干嘛非得把地分了呢? 咱们就合在一块儿,地是政府的,大家一块儿种,等到收成的时候,一半儿算公粮,剩下的一半儿大家分。·3!0-1^b+o′o+k`..c!o-m* 平时吃饭也一块儿吃,等到秋后分了粮食,各家再分开过。 在这种模式下,他们不能算是纯粹的农民了,应该算是农业工人。 等到胜利了,他们可以选择回家,也可以选择留下,那个时候就灵活多了。 张君听着他的建议,拿过纸笔来唰唰的记。 看着他这么兴奋,付宁赶紧又泼了两盆冷水。 “但是这么干的前提是,思想工作得跟得上,人们得有集体意识,不能比着偷奸耍滑,都塔儿哄,那就等着挨饿吧!” 张君拍了拍自己己经开始发热的大脑,“思想工作我来做,咱们也都是尝试。 而且就像你说的,咱们不是要长久推广一个什么模式,而是把最难的这几年度过去,等到那个时候上头会有安排的。” 有了这么个方向,张君跟打了鸡血似的,又开始在屋里奋笔疾书了。 等大同的人到了,付宁觉得这位党代表肚子里的词儿都快能把新峪堆满了。 付宁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他张罗着让拾福峪的大爷大娘过去帮他们做两天饭。 常年饥饿的肠胃可不能上来就奔着饱吃,棒子面的糊涂得先喝上两天,适应了换棒碴粥,从小碴儿到大碴儿,过渡几天。.t?a-k/a`n*s*h?u~.?c′o.m′ 而今年种地就没有计划了。 付宁给出的规划就是见缝插针,能种尽种。 平整出来的那些土地,全都种上玉米和土豆。 没有来得及平整的地方,把草拔了,土层厚的地方种粮食,土层薄的地方种窝瓜。 这个瓜不挑地好养活,嫩了能当菜,老了能顶粮,嫩叶和花都能吃。 再加上山里的野菜,怎么着也能对付着活下去。 拾福峪这边儿养了猪和鸡,二香又带着人进山给掏了一窝小野猪和几个野鸡崽子,分给新峪几只,他们那边儿也算是有养殖业了。 等到今年有了收成,农闲的时候就有工夫好好收拾这些地了。 开荒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拾福峪现在的那些地,可是付宁带着这么多人足足干了三年才收拾出来的。 新峪这边要规划,拾福峪这边儿也没闲着,临时的战地医院要建起来了,里外里就一个人---二香。 她是在北平的时候给肖远安打过下手儿,勉强能算半个护士,那些药还大都知道是干什么的。 在很多地方,只要你能认识两个字就扔给你一个药包,可能里面就只有一卷绷带加上一瓶酒精,那就是你跟兄弟们的命。 祝心华带着原有的游击队在附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整天琢磨着把小鬼子钓出来再弄死两个,或是在他们去扫荡的路上干一下子,多给逃跑的乡亲争取些时间。 这伤员就络绎不绝的送了过来,为数不多的空屋子都占上了,二香忙得跟陀螺一样。 但是她的压力来自于自身的能力,一个非专业的护士,能做的其实不多,当第一个在她手里死去的战士出现时,她真的是有些崩溃了。 那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二香把他埋在了拾福峪的山上,蹲在坟前哭了半宿,谁劝都不好使。 最后付宁把祝心华薅过来了,这位前军医坐在坟边儿上,拿自己现身说法,跟二香一首聊到了天亮,才把她的情绪给拉回来。 但是专业人员缺乏的现实必须得改变,付宁天天跟着张君一块儿琢磨上哪儿该落点儿有一技之长的人 。 他们俩本来都计划好了,打算悄悄回一趟北平,那里高校多,没准儿就能说动一些老师和学生跟他们过来。 但是祝心华跳着脚的反对,太危险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雁北根据地的创始人,悬赏还在呢。 另一个就更不用说了,为各个根据地培养农学人才,还提供良种的育种专家。 不管是谁出了问题,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周博宇又来了。 致公堂一首在海外给国内的抗战筹集物资,而周博宇因为晚晚的关系,自告奋勇跑起了陕北这条线。 拾福峪成了他这一路上的休息点。 这次他没有走天津港,上回他在码头上露脸了,那边儿的青帮还有内鬼,差点儿把命搭上。 他是从上海下的船,带着东西装作商人一路往西北来。 路上他救了两拨从浙江和江苏的沦陷区想去大后方参加抗战的学生。 这些孩子原本是结伴要去重庆的,路上被鬼子发现了,只能一路奔逃,死伤惨重。 遇上了周博宇的都是命大的,但是周博宇可不是去重庆的。 在他的忽悠之下,这些人就跟着他一块儿北上了。 他们之中有护校的、有技校的,还有财会学校的。 张君跟盯上老母鸡的黄鼠狼似的,天天拉着他们聊天,推心置腹。 还真让他留下来了好几个,可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等41年过去的时候,整个儿拾福峪可以说是脱胎换骨,总算是有了根据地核心区的模样。 可是一进42年,斗争形势一下就严峻起来了。 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开启。 为了稳固后方,也为了支持庞大的战争开支,鬼子对沦陷区开展残酷的扫荡和压榨。 拾福峪里的气氛也紧张起来了。 第549章 遗腹子 盛夏时节,一场大雨将落未落,气压低得人喘气儿都不匀。_x,s+h!a¨n+j~u-e^./c¢o/m! 一个男人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拾福峪的山口。 放哨的赵记糖把他带到了半山腰,“爷,有人找你,熟人!” 付宁出来一看,石头! 可他这一身的衣服破破烂烂不说,蹭得哪儿哪儿都是血迹。 还没等付宁开口,他抱着双臂跪在付宁脚边上号啕大哭。 哭得付宁心里首哆嗦。 探头往他怀里看,是一个孩子,一个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孩子。 “石头,出什么事儿了?说话!不许哭了!这孩子是谁?” 石头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这一刻哭得身上都软了,也不知道是憋了多久,半天才把哭声压下去,断断续续的说,“罗枫!这是小枫的孩子!” 付宁脑子里“咔嚓”一下,几乎能思考的弦都断了,“那罗枫呢?” “没了!小枫没了!” “在哪儿?” “冀中。” 付宁这几句话问得非常机械,全凭本能,而他的手不停的在身上摸索,首到摸到了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药丸塞进嘴里。-0¨0_s?h¨u?./n?e~t. 这药近两年他都没吃过了。 自从这场战争开始,他就做好了谁都会死的心理建设。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拥有4.5亿人口的东方战场,付出了3500万以上的人命代价。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就是在人口稠密的中东部地区,你早晨一睁眼,从自己开始数,十个人里至少要死一个。 无数的村镇整个儿消失了。 所以谁死都正常,别说他们这一辈的,小字辈儿的也一样。 可是付宁想过在冀中的肖远安,想过不知道猫在哪个战场的韩铄,想过在边区的晚晚,甚至连在北平揉馒头、造假画的徐远平都想到了。 就是没想过罗枫! 他不是在昆明吗?! 石头摇着头,他也不知道。 这次鬼子对冀中的扫荡太狠了,真的就是奔着斩草除根去的。 他是从兵工厂负责送一批弹药去冀中,愣是在大平原上转了好几圈儿才找到接收部门。 他们回程的时候路过一个村子,那里刚刚被鬼子扫荡过,房子上都飘着黑烟。_天`禧\晓\税~枉^ /嶵?薪?彰`结!庚¨辛-哙, 他们跟着部队一块儿行动,冲过去救人、救火。 可是一进村就看见了无数的尸体,男女老少扑倒在门边、路边。 到了场院,好几个我们的同志倒在了火堆边儿上,而石头一眼就看见了罗枫。 “他倒在血泊里,身上好几个弹孔,腿上被刺刀割得都见了白骨……” 石头说不下去了,默默又抹了一把眼泪。 泪水滴在怀里孩子的脸上,引得他也皱了皱鼻子想哭两声,却发不出声音来。 付宁己经站不住了,坐在石头边儿上,哽咽着问他,“那这孩子?” 石头轻轻擦了擦孩子的脸,感慨着他命大。 当时有村里幸存的老太太出来收尸,发现有个女同志身子底下有个孩子,还连着脐带。 村里人说那个女同志是个孕妇,丈夫就是罗枫,他们两个一起被围在这里牺牲了。 她被鬼子的刺刀划开了肚子,扑倒在了草堆上,还从背后挨了一刺刀,但那补刀没有扎到孩子身上。 老太太抹着眼泪骂鬼子是畜牲,但捧起那个婴儿的时候,却发现他居然还有心跳! “七活八不活,老太太说试试吧,就把孩子包起来了。”石头把孩子抱给付宁看,“你看,他跟罗枫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付宁并没有见过这么小的罗枫,但石头一首都跟着罗旭,他说像就应该是像的吧。 石头带着那个老太太找了个还算完整的屋子,把窗户、门都关严了,小心翼翼的养着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 送弹药的队伍回去了,石头坚持留了下来,他一定要想办法救救这孩子。 罗枫小的时候母亲总是不在家,罗旭又忙着炮厂的事儿,石头反而是带他时间最长的。 后来罗枫去了北平,往来也都是石头带着。 等到他大了,每天跑进跑出的嘴里总是喊着“石头叔叔”,现在他就剩下这点儿骨血了,总要想想办法。 付宁听着他说,眼睛看着这个孩子,脑海浮现的是37年他们在火车站送别时的情景。 罗枫那个时候就己经是个大男孩儿了,可还是粘在连安身上,跟大爷撒着娇。 那可是连安捧在手心里娇养了七、八年的孩子啊! 付宁想象不出来,那个跟着连安听戏泡茶馆儿的小爷,那个跟连安拿着扇子走路都一模一样的公子哥儿,是怎么熬过那一刀一刀的碎剐的。 让大哥知道了,这不得生生疼死他! 石头跟着那个老太太看顾了这个孩子一个多月,鬼子的扫 荡又来了。 没办法,他只能抱着孩子跑。 本来他想回太行山,可是那边道路完全都被封锁了。 又想着带孩子去北平,遍地的封锁沟,他突了两次都没突过去。 连日的奔波,这体质本来就不好的婴儿发起了高烧。 石头都己经绝望了的时候,他遇见了在军分区医院转运伤员的肖远安。 “他给这孩子灌了两副药,带了几天,首到退烧了才交给我。 闯爷说不管去哪儿,都让我先到您这儿来,沾一沾您的因果功德,没准儿能保他的命。” 付宁把孩子接过来,他是这么的小,抱在怀里还没自己的小臂长,皮肤泛着青白色,都能看见细细的血管。 太弱了!这孩子真的是太弱了! 我的功德? 如果我真有那个东西,别说这辈子的功德,下辈子的功德我都愿意拿出来,换罗枫的孩子一条命! 天空中劈雷一声炸响,带着土味的旋风乍起,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哇~~~”那孩子在付宁怀里,发出了出生以来的第一声啼哭。 第550章 送回北平 付宁抱着孩子闪进屋里,把一场风雨都关在门外。 刚才围过来听石头说话的人,现在都还在抹眼泪。 老曾拉着他到自己院子里洗一洗身上的灰尘,再给他来不及处理的伤口上上药。 孩子是明显的底气不足,离开了熟悉的怀抱,虽然还是想哭,但是哭了两嗓子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二香自从做了母亲,更是见不得孩子受苦,刚才就把眼睛哭肿了,正拿了红糖调一小碗儿温水,放在嘴边试试温度。 两个人看着孩子抿了抿嘴唇,把糖水一口一口喝下去,渐渐开始睡得安稳了。 盛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之后,天边就挂起了彩虹。 带着水汽的小凉风把这一天的热气都吹散了。 “立本媳妇正喂奶呢,我抱着孩子去她那儿,让她帮着奶几天。”二香小心的把孩子抱过来,想着给他找点儿吃的。 “等会儿吧,现在风凉,别再嗖着他了。” 付宁伸手到外头试了试,让二香再等一会儿,这孩子太弱了,得加上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等到地上的水气不往上蒸了,二香才抱着孩子出去,四姑正领着她儿子迎过来,手里拿着三爷的那个玉坠子。 “给这孩子带上,也镇镇邪气。” 羊脂白玉的竹节跟他小小的拳头一般大,二香小心的把玉坠掖进包着他的破布里,匆匆往立本家走了。 石头在老曾那儿收拾利索了,又回到付宁院里,刚才大大的哭了一通儿,他的情绪已经稳定很多了。 付宁调了一盆棒子面糊涂,又加了两勺红糖,端到他跟前,让他吹着慢慢喝。 心里虽然还是为罗枫难过,但是付宁想起了石头刚才说的话里,有一条是付闯让他来这里的。 “石头,你说肖远安在医院帮忙转移伤员,付闯跟他在一块儿?是不是他受伤了?” 看着付宁又要激动,石头赶紧把碗放下,“三爷,您放心,闯爷是伤了条腿,可他吊着一条腿,拄着根棍子,跑得比我还快呢! 再说,远安在他身边,没有问题的!” 付宁深吸了两口气,离得这么远,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只能希望石头不是哄他的。 两个人又说起了这个孩子,付宁觉得还是把他送回北平比较好。 虽然论安全北平可能比不上黄崖洞,但是这个孩子身体太弱,在北平医院多,至少连安不会让他缺医少药。 “到时候你让大哥去找找桂平,当初遇晴也是早产,差一点儿就养不活了,是秦老爷子给出的方子,那姑娘都上大学了。 你让他找找,咱们也照猫画虎试试。” 石头精神紧绷了这么多天,到了付宁这儿终于是放下心了,那盆甜粥喝下去,一会儿就犯起困来了。 付宁让他就这么囫囵个儿的躺在炕上,拿了个被单子给他盖上,自己轻轻关上门,到二香家去了。 天都擦黑了,二香家点了盏小小的油灯,她们娘儿俩正在炕上打开了几个包袱翻东西呢。 二香的儿子叫小宝,老老实实的坐在炕里头,看着弟弟睡觉。 付宁轻轻敲了敲门,四姑过来把他迎进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他轻声问道。 “找找小宝以前的衣服,这孩子连个兜兜都没有,就这么一块儿破布围着……” 二香说着又开始掉眼泪,她虽然跟罗枫的接触不多,但是也知道那少爷过得是什么日子,再一对比,更觉得孩子可怜。 王四姑也跟着擦了擦眼角,她可是看着罗枫长大的,怎么也想不到那孩子死得这样惨。 “我们刚才用热水给孩子擦了擦,不敢给他洗澡,怕受了风,立本媳妇也喂了奶,可这孩子嘴不壮,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四姑发愁啊,都说有骨头不愁肉,可是孩子就得能吃能睡才好养活,吃得少不是好事。 付宁从衣服兜里掏了几个鸡蛋放在桌子上,“明天您把这个给立本媳妇送去,咱们也不能白吃人家的奶,得给补补,可现在什么都没有,这几个鸡蛋就算是个意思吧。” 四姑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那这孩子呢?养在咱们这儿?” “咱们可养不了!”付宁指了指自己院子,“让石头歇几天,他们爷儿俩还是要去北平,咱们这个荒山野岭,有点儿风吹草动的就能要了命。” 孩子就在二香家住了下来,喝了几顿奶,精神立马就不一样了,也能睁着眼睛四处瞅了。 看得石头是哭一阵儿、笑一阵儿,他身上其实到处是伤,只不过自己不觉得罢了。 老曾给他上药的时候直皱眉,悄悄儿跟付宁说,得留他多养两天,要不也是要命的事儿。 付宁也就强压着他在拾福峪住了半个月,直到他脚上的伤口都收口结痂了,才同意他往北平去。 这些日子他找祝心华帮忙,从蔚县买了几斤好小米,都给石头带上了,让他路上熬了米油喂孩子。 “见着大哥、二哥,你就说罗枫没了,留了个孩子,其他的别跟他们说,都上岁数了,受不了这个。” 石头身上换了齐整的衣服,手里抱着的孩子也穿上了单衣,包着夹被,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那个玉坠被穿了条红绳挂在他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 “小子,去找你爷爷去吧,他那儿有好吃的。”付宁伸手点了点孩子的小脸儿,“等过几年,我去北平看你,到时候可得喊爷爷啊!” 祝心华特意组织了一支小队,护送他们离开蔚县。 张君把自己的小毛驴也拉出来了,“路上跑快点儿,孩子少受两天罪,等到了平西,有火车就好了。” 付宁从他们走了的第三天开始,电台就没有关机,他就一直守着机器。 他知道北平形势复杂,但他也坚信,只要有机会,在这件事情上,大哥一定会给他一个回音。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月,张君的小毛驴都回来了,他这里还是没有消息。 直到中秋节那天中午,他的电台在时隔五年之后,终于又收到了北平的讯息。 信号一闪即逝,电文只有一个字。 安。 第551章 让他们看看你们 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有这个回音,付宁看着这个“安”字,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这个“安”不仅是石头他们平安到达,还表示连安已经把孩子安顿好了,没有危险。 那他就放心了。 可是付宁这口气刚出了一半儿,变故又来了。 张君接到了调令,他要走了。 年初的时候冀热察挺进军撤编,原来的部队分成了平北、平西、冀东三个军分区,由晋察冀边区直接指挥。 为了加强这些新生军区的力量,边区要调一批骨干充实一线,再次打开局面。 而张君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要去平北。 平北是西起张家口,东到承德的广大地区,那里斗争形势复杂,不仅有与日本人的你死我活,还有满蒙的民族问题。 上级组织也是考虑到了这样情况,选定了张君去那里,毕竟雁北根据地的局面是他一手打下的基础。 付宁说心里话一点儿都不想让张君走。 他腿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们两个对脾气,又有几年的交情,沟通这方面非常顺畅。 但这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相比拾福峪,平北更需要他那样有经验、有魄力的领导者。 付宁能做的就是,把他知道的全都告诉张君。 包括满蒙的习俗、禁忌,原本草原各部的势力分布,就算张君深入不了那么远,多知道一点儿没有坏处。 还有张家口城里的商帮势力,原来老杨家的院子底下的暗道机关,如果能用上,关键时刻也许能救命。 张君一边儿听一边儿记,手都写酸了,付宁还没有说完。 “在察哈尔这一块儿,你都能称得上是个专家了,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么多秘闻?”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付宁抬起头一直往西北看,目光不聚焦,仿佛穿越虚空能够看见那连绵的群山。 “我有个朋友,那才是专家呢!可惜……” 颤抖的尾音暴露了他的心情,张君不再追问,低下头唰唰的把刚才的话记下来。 埋骨大青山的黄琛,如果他还活着,跟张君倒是绝配的搭档,得在平北和草原掀起多大的风浪啊! 付宁又感叹了一番,突然一拍脑门儿,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还记得赵锦生不?” 听见他的问话,张君从纸堆里抬起头来,“当然记得,还有他小叔,赵怀礼。” “对,他们家是宣化的,我在那儿有个秘密基地。” 付宁把山神庙后山的那个位置给他画了一张图,“就是这儿,有一道山缝儿,一人宽,进去之后是一个盆地,你可以拿它当做安全屋。 不过要是锦生的爷爷还活着,你千万小心,他们家的人心性都有些偏。” 张君小心的把这张地图收起来,打算北上的途中悄悄过去看看。 他这两年跟拾福峪的人们相处得很融洽,人们发现张代表怎么收拾起行李来了? 一会儿过来个人问一句,一会儿又过来个人问一句。 张君要去北边的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传到拾福峪的每一家。 等到吃了晚饭,凤英拉着两个儿子找到付宁这里来了。 “付兄弟,我有个事儿想让你帮着跟张代表说说。” “嫂子,啥事?你说。” 凤英把两个儿子推到前头来,“我想让他们两个都跟着张代表回宣化去。”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他们爸爸没了五年了,该是报仇的时候了,上次没让他们跟着关玉龙他们走,两个孩子埋怨我,我知道!” 立本和保本听见自己的亲娘这么说,都急忙解释,说没有埋怨过她。 但凤英并没有接他们的话茬儿,而是接着跟付宁说,当时两个孩子都没成家,万一死在战场上,三虎家就绝后了。 为这她没有让孩子参军,而是紧着给立本张罗了婚事。 几年过去了,立本已经有两个儿子了,她也该撒手了。 “去吧,跟着张代表多杀两个小鬼子,就算是给你们的爹报仇了! 我跟你媳妇会好好儿把孩子带大,等着你们兄弟回来。 这我也算是对得起你爹当年在集上掏钱把我买下来,把我背回家给我治腿的恩情! 我对得起他了!” 凤英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捂着脸抓着立本的胳膊哭得说不出话来。 保本一个劲儿的劝他娘,立本说不来那些好话,只是不停的摩挲母亲的后背。 “你媳妇知道这个事儿吗?”付宁问立本。 “知道。” “她同意?” 立本点了点头,“同意,她找她那个小叔子去了,想让他也跟着走。” 那就行。 付宁拉着凤英的手说:“嫂子,你听我的,立本跟着张君走,没问题,但是保本我做主留下。” 他指了指自己的院子和东屋的电台,“我岁数也上来了,苗家那俩兄弟也让我派出去了,总得有个给我跑腿儿的不是? 还有这机器,得有人给我看着,保本适合干这个,留给我吧!” 就这么的,三虎的两个儿子一个跟着张君去平北,一个被付宁留在身边学着用电台。 而这件事情的后续是付宁没有想到的。 张君的院子门口站了两排人,几乎是拾福峪里所有的青壮了,他们都是自告奋勇要跟张代表去北边打鬼子的。 “付先生,我不能都带走啊!这要是都走了,您这点儿地就没法儿种了!” 付宁看了看这些年轻的脸庞,阳坡那边儿的年轻人都来了,三爷把手下所有的孩子也都交给张君了,还有付闯当年从东北带回来的孩子也都站在队列里。 “孩子们,都是好样儿的!但是你们听我说,16岁以下的留下,你们可以再长两年本事,也照顾照顾家里的老人。 家里的独生子留下,不去北边儿也可以跟着祝心华在附近打游击。 家里两个孩子以上的,必须留下一个!” 他的威信可是别人比不了的,一句话就有一句话的效果。 几句话说完,队伍里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好,你们愿意跟着张代表去打鬼子,我同意!也佩服! 去吧,去察哈尔!去热河! 那是你们父兄埋骨之地! 如果有机会去他们坟前看看,让他们也看看你们,知道自己还有后辈长起来了!” 第552章 新来个搅家精 张君带着拾福峪的子弟兵走了。¢齐′盛^晓!说?枉? ¢庚*薪+蕞`全. 跟着他走的人里有一个独生子,就是立本媳妇以前的那个小叔子。 他笑着跟付宁说:“大爷,让我去吧,我是独生子,可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人了,不用留下了。” 于是,他跟上了队伍。 还有一个人被付宁留了下来,就是喜子的闺女,那姑娘刚满16岁,不管她怎么磨,付宁都没同意她跟着走。 小姑娘嘴巴撅得高高的,但是也听话留下来了。 付宁把她带到拾福峪的临时医院,让她跟着这儿的护士好好儿学学,要是学得好,就送她去边区的护士学校。 她这才高兴起来。 张君走了一段时间,付宁都有些没精神,觉得这个日子过得是没滋没味儿的。 接替张君在试验场当党代表的是一个二十西、五岁的年轻人,叫倪墨。 付宁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是欠了他什么,两个人是处处犯冲。 张君走得急,就跟他简单交接了一下,并没有深谈。 他来找付宁聊了两回,话里话外的稍打付宁是剥削阶级。 弄得付三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 剥削阶级? 我剥削谁了? 有心跟他争辩几句吧,这家伙又开始躲着他了,天天往新峪跑。~晓.说·宅, ·庚`新+嶵\全- 现在秋收都结束了,正是农闲时候,他天天的拿着个本儿,挨家挨户的串。 付宁以为他在了解基本情况,结果保本跑过来跟他说,倪墨在到处收集付宁的信息,还说权力应该掌握在人民群众手里,鼓励大家勇于打破封建枷锁。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有病吧! 付宁真想给边区政府发个电报问问,弄这么个大爷到他这儿来是几个意思? 他想了,也真干了。 当初同意在这儿设党代表的时候说好了的,他不能干涉试验场的运行。 倪墨倒是没干涉运行,他想首接把自己驱逐出去! 保本又忍了几天,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又跑过来了,“叔,要不我找几个人,弄得他山沟儿里揍一顿得了!” “不是揍一顿的事儿。”付宁从兜里掏出几个瘪了的黑枣递给他,“揍完了呢?解决不了问题,这事儿还是没完。” “那您就看着他这么蹦哒?” 付宁对着他一笑,“保本,打蛇得打七寸,细枝末节的东西只能锦上添花,得找根本。-躌?4¨看¨书\ /免+废`跃′黩*” 他跟保本说,像这种事儿不能蛮干,你得把自己代入到倪墨的情景里去,用他的视角去看待问题,才能找到那个核心。 但是你不用去共情他,琢磨他为什么这么干,你要是真琢磨明白了,那就跟他一样了。 付宁心说,倪墨不是想发动群众吗? 行,随你折腾。 权力应该被人民群众所掌握,付宁完全赞成。 那么咱们就看看,人民群众站在谁那边?! 刚把保本哄回去,祝心华又来了,手里拿着封电报。 “叔,可能得辛苦您了。” 付宁接过来一看,是边区政府发给他的。 电报上说,倪墨的态度完全不能代表边区和组织。 当初选择派他到拾福峪,是因为他是大学毕业,在校期间积极参与学运,也进过监狱,表现非常好。 组织认为他跟张君的经历相似,才让他接替成为试验场的党代表。 没想到他跟张君的行事风格差了这么多,而且在政治上如此幼稚。 但是现在干部奇缺,希望付宁能够帮助倪墨成长,如果他还是这样的话,边区考虑换人。 最后还有一句,不日将有学员报到,付宁可以放心。 “怎么着?还让我带孩子?我还以为能首接给这尊佛爷请回去呢!” “叔,您担待!是真没想到,本来这人是比着张君找的,谁知道内里差了这么多啊!” 行吧,这电报也算是给付宁吃了颗定心丸。 至少政府不打算把自己驱逐出去。 付宁还没想好怎么帮助这位进步呢,他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没办法,谁让他瞎蹦哒呢?! 新峪那边儿还好说,跟付宁的联系没有那么深,而且是一种朴素的公有制经济,倪墨也挑不出什么茬儿来。 他的重点还是拾福峪,在他眼里,那十五亩公田是付宁的原罪。 所以他挨家挨户做工作,想让大家站出来批判付宁,然后能够跟新峪那边儿一样,实现公平和平均。 可他这番说辞却是不讨拾福峪众人的喜欢。 开始大家还拿他当张君那么沟通,后来发现他脑子缺根筋,怎么说都说不通,就不待见他了。 装模作样的听几句,就糊弄过去了,谁都不拿他当回事儿。 倪墨还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非得追着人家掰扯,就更惹 人烦了。 这天他去王西姑那儿串门儿,西姑奶奶本来就不爱搭理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晾着他,可他越说越过分。 结果就是让王西姑一顿鞋底子给拍出来了,连二香那三岁的儿子都拖着根木棍跟在后头打他。 倪墨跑了几步才躲过老太太手里那鞋,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明知道她们家跟付宁都是北平来的,就不该先做她家的工作,应该去沟边儿的。 心里想着,脚底下被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个大马趴,把手心都搓破了。 等他回到跟老曾合住的院子里,那老交通员又去新峪了,照例是什么都没给他留。 看着清锅冷灶,提起水壶一晃,一滴水都没有,倪墨觉得委屈。 他明明这么努力的想让大家认可先进的思想,想让大家得到公平公正,为什么都不理解他呢? 他坐在门边儿上,默默的掉了几滴眼泪,然后用袖子擦干了,臊么耷眼的敲响了付宁的院门。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优点,足够坦诚。 见着付宁的第一句话就是,“叔,有饭吗?” 付宁看着他一身的尘土,红红的眼眶,跟斗败了的小公鸡似的。 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来,随手把院门打开了。 “只有窝头、凉水。” 第553章 闭嘴 付宁是没给他好脸儿,任是谁被人针对了这么些日子,能做到他这样儿的都得说声宽宏大量。¨秒¨蟑\結+小,税+枉_ ^唔?错/内\容? 一个白瓷大碗里放着两个凉了的窝头,底下有两条子萝卜咸菜,“咣当”一下就扔在桌子上了。 “吃吧,趁着你还没弄死我!” “我没想弄死你。”倪墨拿起个窝头往嘴里送,“他们都向着你,老曾都好几天没给我留饭了,我饿了好几个晚上了。” 该! 付宁心里说,嘴上却是另一副阴阳怪气的表述,“咱们倪代表是什么人呢?跟我这么个剥削阶级居然也有话说,怎么不说你手里那窝头是剥削来的啊?!” 这话说得倪墨嘴里的东西,干嚼咽不下去了。 “明明是你占他们便宜,为什么他们还对你感恩戴德?我想要觉醒他们的思想,可他们个个儿想揍我,我不傻,能看出来!” 怎么就认定我占便宜了呢? 付宁决定今天得好好儿跟他掰扯掰扯。 倪墨把窝头放下,拿出自己那个小本子来,放在油灯底下跟付宁算账。 拾福峪里的人每年都要给付宁种这十五亩地,但是收成最多只能分给他们一半儿,另外一半儿就是地租,都交给付宁了。 停! 付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什么叫地租?他们又不是租我的地种,这里是试验场,准确的说,这儿的地是国家的。?j\i~n¢j^i?a`n,g`b~o`o/k,.\c!o+m¢” 合着这小子拿自己当地主了。 “但是那个政府现在管不着你了啊!这个地实质上就是你的啊!” “那个政府管不着,还有边区政府管呢!剩下那一半儿的粮食也不是全归我啊。” 付宁把他手里的笔拿过来,在他的本儿上重重得写了三个字,“试验场”。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这儿是国家的机构,剩下的粮食都是种子!这儿以前是按年按月拨经费的,我也是按他们的劳动发粮食的。” 倪墨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可是明明新峪那边的模式更加先进,对劳动者更加公平,他们为什么避之唯恐不及呢。” 这才是他纠结的点! 明明有更优解,为什么拾福峪不能进步呢? 所以他执着的想要找出付宁的“罪证”,证明这里的不先进和人们的愚昧,给自己的拯救一个充足的理由。 付宁看着他苦恼的样子,问了一句,“你大学学什么专业的?” “数学。” “那你应该知道,每一道数学题都不会只有一种解法。” “但总会有最简单的做法,或者是更简便的做法,他们为什么不接受呢?” 因为他们不是那些纸上的数字,任你怎么扒拉怎么是。 他们是有感情和思想的人,都有几十年的生活经验,你说的话得让他们觉得有道理才会听你的呢。0~0,晓+税·蛧. -追!蕞\歆~璋~洁, 付宁又给他举例子,如果他父母觉得数学这个专业没有前途,当初首接让他上了个文学专业,倪墨怎么想? 如果他父母打着为他好的幌子,包办婚姻,塞给他一个陌生女人,倪墨又会怎么想? 倪墨听着若有所思,付宁也不说话了,给他倒了一碗白开水,搁在旁边儿。 “付先生,对不起!是我钻了牛角尖儿,没有调查清楚就下结论,给您添麻烦了!” 倪墨站起来给他鞠了一躬,算是道歉。 付宁才不扶他呢,让他自己首起来,拿那窝头往他手里一塞,“接着吃吧,幸亏你没那么大权力,要不我就麻烦了。” 倪墨脸上一红,他咬着窝头问付宁,拾福峪怎么才能进步呢? 还是不死心啊。 付宁可没有答案给他,但是给了他一个建议,“快开春儿了,等着大家都下地的时候,你就跟着他们一块儿干活儿去。 光听,不许说话。 你真正的到农民身边去,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了解他们的所需所求,然后你自己找一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番话说完,付宁在倪墨的眼里,形象高大了许多。 付宁又找吧了一句,“你不相信我,正常,咱们不认识,但是你应该对你的上级有点儿信心吧? 觉得我不对劲,你就应该首接去问领导,而不是满山乱跑,到处瞎说。” “我来之前问了,他们说我级别不够。” 哈、哈。 付宁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吧,小伙子,什么时候你能跟北方局搭上话儿了,就知道我是谁了。” 北方局这个事儿,还是当初关文慧说的呢,现在拿出来唬唬小孩儿还是挺好使的。 看着倪墨望向自己的目光突然变得像看领导了,付宁心里琢磨,这孩子当初能从监狱出来,不会就是因为又傻又愣,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吧?! 这也太好忽悠了。 没过两天,边区的学员又 来了。 这回不光是晋察冀边区来了人,陕北那边儿也有学员过来。 他们不光是跟着付宁学习,还总是拉着倪墨开生活会,各种学习充斥着他的业余生活。 他也确实就没有精力找毛病了。 1942年拾福峪的降水相对常年是偏少的,基于晨丰系列品种的优越性,十五亩地的减产并不多。 但是付宁手里的电报告诉他,并不是哪里都是这么平静的。 河南,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更是成了百战之地。 不仅是连年的战火的熬煎,1942年河南春夏连旱,夏粮大幅减产,而夏、秋两季滴雨未降,秋季作物大面积枯萎。 而伴随旱灾而来的必定有蝗灾,秋蝗遮天蔽日啃光了地面上的植物,让灾民的自救更加困难。 最让人绝望的是人祸。 即使是这样的大灾,第一战区还是照常征兵、征粮,更不要说汤某人的名字都跟在水、旱、蝗灾之后了。 国民政府对于河南的灾情一是不信、二是不理,首到42年底,在河南籍议员的奔走和新闻记者的努力下,他们才相信灾情,着手赈灾。 政府拨付了五亿元进行救灾,其中两亿元用来购买赈灾粮,另外三亿去向不明。 可是截止43年初,重庆方面在河南强征的军粮数目远超两亿元能购买的粮食。 这灾救的,跟演戏似的。 而毗邻河南的各个根据地都在收容灾民,由于良种的推广,他们手里的余粮多了,可以救下更多的人,也吸引了更多的灾民往根据地走。 但是面对数量庞大的灾民,根据地攒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很多地方为了救人把种子粮都拿出来了。 现在的这封电报不仅是晋察冀边区,还有冀鲁豫边区通过他们转过来的请求,需要种子的支援。 这场饥荒只能等到43年新粮收获才能缓解,为此他们都想多种晨丰以提高产量。 付宁捏着那电报站在了院子里,大声喊着保本,让他找人去开库房。 只留下今年播种所需的种子和实验用的种源,剩下的全部送到阜平去,包括历年积攒的粮食。 付宁这次真的是掏空了家底。 看着那些粮食一袋一袋的往出运,倪墨终于闭上了他的嘴。 第554章 给我的? 看着空荡荡的库房,付宁笑着跟大家说,“老少爷们儿们,今年咱们可是没后路了,各家的粮食都省着点儿,大家伙儿得紧紧裤腰带了。” 跟倪墨想的不一样的是,这些普通的农民没有一个埋怨的,反而都是笑哈哈的跟付宁开着玩笑。 “付先生,您有粮食也做不出来好吃的,反正都是调糊涂,没差的。” “咱们过得去的,多搁一把菜的事儿。” “我把房后头那山坡整整,咱们也都种上窝瓜,只要年景好,都能对付。” …… 看着这个场面,他挺羡慕付宁的,这么多人毫无芥蒂的跟他拉家常,言辞间并没有多恭敬,但是目光里全是仰视。 不像他,走在路上都得挨一鞋底子。 倪墨想知道这个区别是怎么来的,想着付宁给他的建议,决定开春就跟大家一块儿干活儿去。 张君这一走就是大半年,等到秋风再起的时候,平北才有消息传回来。 他们在宣化站稳了脚跟,就在赵家庄附近开辟了新的根据地,还跟察哈尔的鬼子对了对拳头,斗争做的是有声有色。 但是斗争也是残酷的,过了长城再往北,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面对日本人的机械化部队和骑兵,他们基本上没有办法。 所以现在只能依托延庆、宣化、赤城到丰宁一带的山区,带着鬼子兜圈子,既要最大可能的保全自己,也要最大限度的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 而倪墨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劳动,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首先就是他身上的书生气少了许多,在地头儿蹲了几个月,黑瘦黑瘦的。 也不像刚来的时候,每天穿着衬衫背着小包儿到处跑。 他夏天的时候也是白布的汗塌儿、免裆裤,拿着个大碗跟大家一块儿扎在树荫里喝白开水。 再有就是,平时那些竖起来逮谁扎谁的尖刺儿也收起来点儿,不过他那张嘴这辈子大概是学不会好好儿说话了。 有的时候那个牛心左性上来了,付宁还是想拿鞋底子抽他。 好在拾福峪的人们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排斥他了,他不梗梗脖子的时候,那些老人们也愿意教他些人情世故。 基本上来说,拾福峪试验场的这场人事危机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去了。 等到秋收结束,陕北和晋察冀的学员们也都先后离开了试验场。 付宁在仓库里清点种源,又登记了今年入库的粮食。 当然跟以前没法儿比,但是只要手里有余粮,人心里就踏实。 再加上今年特意多种的窝瓜、豆角,从夏天开始各家各户漫山遍野挖的野菜,现在都晒干了,过冬的时候这都是好东西。 他这边儿正算着,赵记糖呱嗒呱嗒跑进来,“爷,快来!孙叔回来了,要见你呢!” 孙叔? 谁? 付宁一头雾水从库房出来,一眼就看见躺在场院中间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孙好田?!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运金的队伍让人抢了?! 去年陈保丰他们还从这儿过了一回,可是有日子没人从山东过来了。 “老孙,怎么了?让人抢了?” 孙好田躺在地上,嘴里直往外溢血沫子,想动动手指头,却抬不起手来。 “叫大夫了没有?!”付宁大声问保本。 “喊了,二香姐去找了!” 正说着,二香拉着医院的小大夫跑了过来。 这个小大夫大学还没毕业,到拾福峪刚几天,看见伤者这个样子,自己先有点儿慌神儿了。 “这……这得抢救啊!我……我试试!” 付宁看出他心虚,“没事儿,你先救着。二香,去趟新峪,看看祝心华在不在!” 看着二香转身就跑,他又招呼人想把孙好田抬医院去。 可是老孙的手突然拽住了他的衣服,怎么都不肯撒开。 付宁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却发现他的怀里好像有东西,顿时明白了孙好田在顾及什么。 低头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你放心。” 然后指挥保本下门板,把孙好田先抬到库房里,又让小大夫先做准备工作。 他看着左右没人,把手探进老孙的怀里,小声儿问了一句,“这个是给我的,对吗?” 老孙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松开了拽着他衣角的手。 付宁飞快的从他怀里把东西拿出来,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自己怀里。 倪墨正忙着在场院的大锅边儿上帮着烧开水,大夫拿着消好毒的器械跑进来。 时间掐得刚刚好,谁都没看见付宁的动作。 等剪开老孙身上的衣服,在场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胳膊和腿上都有枪伤,但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腹部和胸前的两处枪伤。 大夫的手开始抖了,他还没处理过这么致命的伤口呢。 “别去想后果,直接上手,书上怎么写的你就怎么干,好了算你的,不好算我的!” 付宁给他鼓着劲儿,他也知道,再拖下去就不用抢救了。 深吸一口气,默默把课文又背了一遍。 大夫开始上手处理伤口,付宁在一边儿给他递器械,因为在场的人里只有他能分清那些刀子、剪子都叫什么名儿。 他们医院的麻药用光了,付宁让保本和倪墨按着伤员,在他嘴里塞了一块儿毛巾,直接就上刀了。 小大夫掂量了一下两处大伤口和自己的能力,决定先处理腹部的伤口。 等两个弹头从老孙的左侧腹部取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汗水把门板都洇湿了。 大夫的衣服也都里外湿透了,但他看着胸口的那处伤犹豫了。 离心脏太近,他不敢动啊! 这个时候,祝心华跟着二香跑过来了,今天恰好他在新峪,听说这事儿带着二香骑马回来的。 一进库房,他就把外衣脱了,站在临时手术台边儿上看了一眼,立马知道大夫在犹豫什么。 “手术我来做,你辅助。” 他一发话,原本的大夫立马退下来了,看着祝心华洗手、消毒,拿起手术刀站在孙好田旁边儿。 “老孙,听着,我是祝医官,当年我能把你们三个伤兵拖到这儿来,今天阎王爷也别想带你走,踏踏实实的。” 第555章 绝密文档 孙好田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一些,看着祝心华一眨眼。 多年没握过手术刀的手,稳稳的拿着刀子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当啷”,一颗弹头被镊子夹着扔进了托盘里,祝心华熟练的给缝合的线打了个结。 “好了,幸亏胸骨挡了一下,子弹没有完全打到肺里面去,要不咱们得上山刨坑了。” 祝心华抬着胳膊用袖子蹭了蹭脑袋上的汗,把手术台交给小大夫,剩下的胳膊、腿上的枪伤,他应该就没问题了。 付宁看了看孙好田,已经晕过去了,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失血过多。 “我那里还有些磺胺,先拿出来给他用上,希望他扛过去。” “有磺胺,希望就大一点儿。” 付宁匆匆跑回自己的院子,从箱子里拿出上次周博宇用剩下的药,再把刚才从老孙怀里拿的东西放进去。 是一个油纸包裹的纸袋子,上头还留着鲜血的痕迹。 把箱子重新锁好,付宁拿着药先送去,救命要紧啊! 小大夫虽然经验有限,但是处理那些枪伤也是驾轻就熟了,等付宁回来的时候,他都挖了四、五个弹头出来了。 等到老孙的手术做完,付宁把药给他灌下去。 那个小大夫已经累得站着都摇晃了,他随手把帽子和口罩摘下来,追着祝心华走过去,“祝队长,没想到您技术这么好,以后能跟您多讨教吗?” 他一张嘴,那清亮的声音引得大家侧目,这个小大夫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付宁看了看她那跟板寸似的头发,怪不得大家都当她是个小子呢。 祝心华也愣了一下,难得说话磕巴了几句,“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当初在我手上死了不少人呢,你别学我。” 这算什么?自曝其短? “小大夫,你要是堵着他了,你就问他,咱们祝医官也是陆军医科大学正经学过战场救护的。” 付宁赶紧给添了两把柴火,把祝心华自己矮下去的气势再鼓起来。 老孙的伤口处理完了,他也不能老是在库房躺着啊。 付宁让保本和倪墨把他抬到自己家去。 “不去医院吗?”小大夫问了一句。 “我还有话想问他,医院不方便。” “叔,那抬我们家去吧,我跟姑都能看顾他。”二香给伤员盖上被单,免得路上被风吹着。 “不用,你家还有小宝呢,这血了呼啦的,别吓着他。” 在付宁的坚持下,孙好田转移到了他家的炕上。 等大家都走了,付宁把院门闩好,房门关紧,从箱子里拿出了那个油纸包。 擦干净上头的血迹,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个牛皮纸的纸袋子,捏了捏应该装的是纸张。 纸袋用火漆封口,所有的边沿缝隙都压着骑缝章,而正面右上角有两个红字:绝密。 付宁立刻就想到了箱子里压箱底的那个文件袋子,也想起了关文慧当年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有送不出去的情报送到你这里,请你帮我送到北平去。 那里有北方局的一个密级很高的交通站。 我不知道在哪里,我的级别还不够启用它。 看来现在就是需要他转交情报的时候了。 付宁摸了摸“绝密”两个字,把纸袋重新用油纸包好。 他心里正在琢磨,当初关文慧拿这里做预备的交通站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试验场会跟晋察冀边区政府和陕北都有如此紧密的联系。 那么现在还用去北平吗? 能不能把这个东西直接送到阜平或是陕北去? 他一时难以做出决断,正在这个时候,孙好田醒了。 付宁赶紧坐到他旁边,用小勺擓了口水让他润润口腔。 “东西?” “我收着了。” 老孙确定自己身上的东西安全到了付宁手里,神情一松。 “关文慧让你来的?他怎么样了?我还以为是你们运的金子让人抢了呢!” 孙好田断断续续的跟付宁说,他跟关文慧已经不在招远了,他们两个去年年底就调到冀鲁豫边区去了。 哦,难怪当时请求种子支援的地区里有个冀鲁豫边区,原来是关文慧过去了。 付宁晃了一下神,赶紧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老孙的话上。 今年秋天,不光是冀鲁豫边区,整个儿鲁西南突然开始流行霍乱,到处都是发病的人,一家子一家子的死。 关文慧本来是组织防疫,他在东北经历过两次鼠疫大流行,在防疫上还是有点儿经验的。 可是他在石家庄的内线传了消息回来,没人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 但是从那时开始,关文慧就到处打听,什么地方先发的病,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儿。 渐渐的他积攒起了这个纸袋子里的材料,还花了好几天时间写了个报告。 可就在他想要把报告送到省委的时候,小鬼子盯上他们了,追着他们围追堵截。 在转移过程中,他们的电台打坏了,无法跟外界联系,派了几波交通员都没冲出去。 而且小鬼子就跟把眼睛粘在他们身上了似的,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甩都甩不掉。 随着人员的不断减少,关文慧把孙好田叫了过去。 “关叔说了,让我带着几个人直闯冀中,不走任何一条已知的交通线,不去任何一个交通站,直接到您这儿来,东西给您,您就知道怎么办。” “那他呢?” “他带着剩下的人引着鬼子去了相反的方向,我们四个人出来的,就我活着到了。” 听着他话里哽咽的声音,付宁又喂了他一勺水,“放心吧,东西到了我手里,我会处理好的。” 孙好田说了这一大套话,精神又萎靡下去了,一会儿又陷入了昏睡。 付宁又盯着那绝密文档开始琢磨。 鬼子这么在意这个东西,就说明了它的重要性。 而被日本人这么贴身短打,最大的可能就是内部有鬼。 所以这个文件袋不能送到陕北或是阜平去,因为付宁跟那些人都不熟悉,不保证经手人会不会泄密。 前两年的白鸽和麻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 而且关文慧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就是要跟北方局联系。 所以。 这趟北平,他是必须要回去了! 第556章 回城进行时 既然决定要回北平,准备工作就该做起来了。 先打开关文慧当年留下的文件袋,把接头的流程背下来。 再从库房里倒腾出一个手提箱,这还是当年罗旭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改装的那个呢。 就是两侧带夹层的,旭大爷用它从日本带回来两把镜面匣子,还有一堆的子弹。 付宁把箱子好好擦了擦,把那个绝密文档放进了一侧的夹层,另一边放的是接头要用到的东西。 把桂平给他做的良民证拿出来,看了看那上面职业那一栏写的是:查理洋行职员。 好吧,查理早已回国,而国内还有他的传说。 洋行职员肯定不能穿得像个老农民,付宁又开始翻箱倒柜,把早年间穿过的长袍、西装都鼓捣出来。 打了热水来把手泡在里头,等表皮泡软了,把干皮蹭一蹭,指甲缝儿里都刷干净了,茧子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了,至少表面上不能伸出去就让人看出来是双下地的手。 他的箱子里一直有一封信,过一阵子就更新一下。 上面写的是,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试验场的下一步工作计划。 这两年他一直在带学员,晨丰二号和三号都已经实现了异地育种,就算他没了,也不影响大局。 晨丰系列从诞生那天起,所有的实验数据都是公开的,现在在西南、西北的联合大学里都有以此为基础的研究。 泱泱中华从来不缺做研究的人,没有他,一样能培育出好的品种。 而这个试验场就交给边区政府了,苗诚和苗义都跟了他二十年,不管是谁都可以做好这份工作。 当然如果这个试验场没有存在的价值了,那么还请安置好住在这个山沟儿里的人。 付宁把信看了两遍,觉得没有疏漏了,就把信封了口儿,放在箱子一打开就能看见的地方。 不是他心存死志,真的是这个时候活着不易,死可是太容易了。 都不用出门儿,在屋里待着,天上都会掉炸弹。 他只能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 把这里收拾停当了,跟二香交待了一声儿,他就打算出门儿了。 二香不放心,一路追着问,要不要她陪着一起去。 付宁当然不会让她涉这个险,两个人说着话一推院门,就看见倪墨蹲在他家房檐底下等着他。 看见他进来了,年轻的党代表站起来,扽了扽身上的衣服,“叔,你要出门?去哪儿?” “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儿。”付宁领着他们俩进了屋,指了指还在炕上清醒一阵儿、昏睡一阵儿的孙好田。 “二香,等我走了,你得过来照顾他几天,别夜里发了烧都没人知道。” “行。”二香回答的干脆。 而倪墨还没有放弃,也看了老孙一眼,“叔,他一来你就走了,是有什么消息要传递吗?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你跟我去?! 快歇着吧你! 你往哪儿一站,日本人可是省事儿了,你都不用开口,一个眼神儿,我就暴露了! 但是倪墨这个刨根问底的毛病得改,付宁用手点了点他,“你是不是得把保密条例抄几遍,记住了,不该问的别问! 这些日子闲的没事儿,把那些生活会、学习会的笔记都拿出来念念。” 倪墨老实了。 出门儿身上不能没钱呢,付宁倒是有点儿大洋,可这玩意儿要是露了白,不用等日本人动手,沿途的土匪就把他做了。 所以他找祝心华给他找了点儿兑换票儿,路上万一有点儿事儿,手里灵泛。 等到走的那天,天刚蒙蒙亮,付宁就换上了体面的棉袍子,戴了顶礼帽,提着手提箱,悄无声息的就顺着山路离开拾福峪了。 祝心华执意要送他,牵着匹骡子在山口等他。 本来付宁也是拒绝的。 但是祝心华说,您要扮一个洋行的职员,从这山里自己腿儿着出去,整个灰头土脸,可就不像了。 付宁想了想答应了,他骑在骡子上,祝心华在地上牵着牲口走。 虽然他们谁都没告诉,但是拾福峪里的人们都悄悄的站到了门口儿,目送着他们远去。 谁都没说话,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付宁坐在骡子背上,跟祝心华说,要是过了一个月他都还没有回来,就打开他屋里的箱子,里面有安排。 祝心华什么话都没接,只是最后说了一句,“叔,我们还等着你回来过年呢。” 付宁拍了拍他的肩膀,提着箱子,顺着人流走进了保定火车站。 手里有正正经经的证件,他这一路上都还顺利。 等火车停靠在永定门车站的时候,付宁突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下了车,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检查,他提着箱子站在车站广场上,对着排着队的洋车夫一招手。 “爷,您回来了!今儿个上哪儿啊?” 听着这久违了的乡音,付宁眼眶一热,咽了口唾沫,把颤抖的声音压下去。 “去平明日报社。” “好嘞!您老坐稳了,咱们走着!” 黄包车骨碌碌的跑起来了,速度可是比不上以前。 这城里的车夫现在都吃不饱,能出车的都是扎挣着,脖领子上别着布条,写着他们是哪个车厂的,还有年纪、住址和身体状况。 付宁把手搭在箱子上,默默的打量着这座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城市。 街道上人是不少,但都是行色匆匆,路边的店铺有一半都关着门,招牌好像都不亮了似的。 车站到报社并不是很远,付宁给了车钱,走进报社表示自己想在副刊上登个启事。 而且必须登在明天一早出版的副刊上,他可以加钱。 有钱什么都好办。 第二天一早,付宁就在《平明日报》的副刊上看见自己这则启事: 本人已抵平,兹定于三日后在望海楼宴请亲朋,望周知。 把报纸叠整齐了,付宁在这天的下午三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走进了什刹海边儿上一个叫静海的茶馆儿。 找了个临着水面的座位,他要了两碗茶水,把报纸放在右手边,那则启事朝上,一块儿黄铜的怀表放在左手边。 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 直到茶博士招呼客人的声音传来,付宁无意间往门口一看,整个儿人立刻就绷直了。 怎么是他?! 他为什么来了?! 现在怎么办? 第557章 我又不傻 付宁心里的纠结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了。 他希望这个人就是来跟他接头的人。 那这世上的事儿可就真是太巧了! 如果他不是来接头的,那么付宁希望他看不见自己。 来人瞥见他也是一愣,随即就往他这边儿走过来,那一步一步踩在地上,更是跺在他心上。 那人走到他旁边,用眼睛在桌子上一扫,弯下腰低声问了一句,“这位先生,方便帮我看个时间吗?” 付宁的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的顶着嗓子眼儿,“表就在这儿,您自便。” 他把怀表转了九十度推到来人跟前,“啪”的一下打开了,表壳里有半张照片。 那人拿起来在眼前晃了晃,又放回了桌子上,那半张照片现在已经补齐了。 “谢谢,我能跟您拼个桌吗?” “随意。” 来人潇洒的一撩长衫,坐在付宁对面,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说话。 “没想到会是你。”付宁把怀表收起来,这句话说得是千回百转。 对面的人畅快一笑,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这话应该我说吧,老三。” 来的这个人正是连安。 “你不好好儿种地,怎么跑上码头了?” “事发突然,也是受人之托,老关那边儿不大好了。” 连安一皱眉头,端起眼前的茶碗喝了一口,伸手提起了付宁的手提箱,“旭大爷的那个?” 见付宁一点头,他就起身了,一边儿往外走,一边儿说:“我还有事儿,就先失陪了,你晚上家里吃饭去!” 看着他带着箱子大步流星的离开茶馆,付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估计要是现在给他量个血压,高压能到一百八。 眼前这茶水喝到嘴里,他都能觉出甜味儿来,好几年没喝过这样的好茶了。 付宁把刚才连安喝了一半儿的茶碗也拿起来,晃了晃整个儿扣到自己杯里,抬手让伙计又给续了碗开水。 连安让他晚上到家里来吃饭,这可不是客气话,就是通知自己兄弟回家吃饭。 可他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眼看天都黑透了,还是没有消息。 连大爷心里直犯嘀咕,这付宁不会这么倒霉吧,刚进了城就让人逮起来了? 不至于吧?! 正琢磨呢,就听见后门儿那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把手枪提在手里,悄悄到了后门边儿上,用另一只手把门往起抬了一点儿,开了一条缝儿,一只眼睛往外看。 然后脸上的表情一下儿就垮了,一脸的不忍直视,轻轻把门打开,看着在黑暗里努力的人。 谁呢? 付宁。 干什么呢? 翻墙。 付三爷两手扒着墙头儿,努力的往上爬,两只脚在墙上鸭子似的使劲儿蹬,就是半天也没爬高了一公分。 “嘿,什么岁数了,干这个?!这演的是哪出儿啊?西厢记?我这儿可没莺莺!” 付宁本来爬得就费劲,看见他开门了,俩手一松,咕咚一声儿就下来了。 “这不是怕叫门惊动了别人嘛。” 嘀咕了一句,他跟着连安先进了院儿再说。 等后门儿关严实了,小声儿问连安:“东西处理好了?” “放心吧,去它该去的地方了。” 跟着连安进了屋,付宁先可着屋里找吃的,“大哥,有饭吗?我下午在大街上遛了几圈儿,那卖吃食的摊子一个都没找着。” 连安从炉膛里掏了两个烤土豆出来,“出摊儿卖你什么啊?共和面的馄饨?黑不溜秋掺锯末的烙饼?” 付宁拿着那土豆,烫得他两只手轮流倒着,嘴里还呼呼的吹气。 “你什么时候上了这条船?也不说一声儿。” “有什么可说的?你都明牌了,我又不傻?!” 这夜里也不敢点灯,他们俩就悄悄的围着炉子,摸着黑说话。 付宁把孙好田带过来的情况跟连安说了,两个人都估计关文慧那边儿肯定是有大发现,要不然小鬼子不至于发这个疯。 就是不知道他这回能不能脱险。 “家里怎么样?那孩子还好吗?” 听着付宁的问题,连安伸手抹了抹眼睛,“拿了当年秦老爷子的方子,试了试还真有些效果。 我在协和那边儿也找了床位,让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现在算是跟同龄的孩子差不多体格儿了。” 光是听着这个话,付宁都能想象出大哥费了多大的劲,花了多少的钱,才把罗枫的孩子留住。 “不着急,咱们慢慢养,大小的倒是其次,健康就行。”付宁拉着他的手安慰着。 “现在都睡觉了,等天亮了,你去看看他,可是会淘气了。” 付宁离开北平这么多年了,嘴里不停的问着,这个怎么样了?那个怎么样了? 连安也不嫌麻烦,挨着个儿的给他说。 桂平他们家是最安稳的,两个警察、一个大学生,只要不冒头儿,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他们家也还凑合,虽然小旅馆的生意没有以前好,但是守着前门外,也还能支撑。 再加上徐远平的家传手艺,他们俩在琉璃厂开一张,也能吃几天。 “凑合着吧,这倒霉日子总有过去的时候。” 不过说到家里人,连安的肩膀有点儿塌了,“会婶儿没了,要不是小栓儿,就是罗枫的孩子回来,会叔都要撑不住了。” 37年书杰一家跟着政府往重庆迁,会叔和会婶儿就留在了北平,可是重庆也不太平,没多久就断了联系。 会婶儿天天念叨孩子,精神就不太好了,加上粮食不富裕,她把陈粮都省着给连安和会叔吃,自己偷偷吃共和面。 结果上吐下泻,也不敢明着去医院,日本人防疫做得严,有传染病症状的全都直接拉走,那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只能悄悄请了大夫来家里,中药、西药都没少吃,就是没效果,最后人还是没了。 付宁也跟着沉默了,会婶儿的热汤面他也没少吃,没想到再也吃不着了。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一直到了天亮,听着街上有人走动了,连安踌躇了一下,“付宁,还有个事儿得告诉你,锦生……” 他话还没说完,前院的门被急急的敲响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大爷!大爷!” 连安蹭就站起来了,“玉宁?” 他们两个迎出去,就看见穿着巡警制服的李玉宁急匆匆的跑进来,“大爷,我爸爸找不着了!” 第558章 桂平丢了 李玉宁可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看见付宁,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三大爷?!” 连安看了一眼街门,还好,关得挺严实。 “小点儿声儿!你爸爸怎么了?” 李玉宁赶紧跟他们说,桂平已经一天两宿没见着人了,前天下了班就没回家,他去户籍科那边找了,没有,说是下班就走了。 他昨天在大街上转悠了一天,托了相熟的同事到处打听,也没有消息。 那些老人们都不以为意,拍着他的脑袋说,没准儿他爸爸是扎到哪个相好儿的屋里去了,甭着急。 玉宁才不信呢! 他爸爸这么多年也没有过什么相好儿的,哪儿会这把岁数了干这种事儿呢! 昨天晚上桂平还是不见人影,他妈急得不行,一宿都没睡觉,半夜就想出去找人,让他和姐姐给摁住了。 这日子口儿,半夜上大街? 让小鬼子给逮起来,他们都不知道上哪儿收尸去! 别爸爸还没找回来呢,妈又出事儿了。 遇晴劝小婶儿劝了一宿,这天刚亮,玉宁就跑着找连安来了。 这可麻烦了,现在要说这人丢了,那可是要命的大事。 连安随手把棉袍穿好,打算带着玉宁去找人,“你就找了巡警?宪兵队那边儿呢?有打听过吗?” 李玉宁这下找到主心骨儿了,跟着大爷往外走,“没有,那边儿搭不上话。” 连安走了几步,猛地一回身儿,把紧跟着他们的付宁摁住了,“你不能出门儿,就在家里待着,别露脸儿!” 又转过身儿叮嘱玉宁,“你三大爷回来的事儿,一点儿口风不许漏,听见没有!” 李玉宁当了几年巡警,那人情世故、轻重缓急心里明镜儿似的。 三大爷是干什么的,他心里也有猜测,当即点了头儿,出门儿还把街门给关得严严的。 付宁也知道自己突然出现有多不好解释,只能停下脚步,看着那一老一少急匆匆的离去。 心里挂念着桂平,付宁就算是一宿没睡,现在也是一点儿都不困。 会叔看见他很是惊喜,抱着小栓儿给他看,心里还念叨着,都是这个世道,让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爹妈。 这孩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岁半,因为不足月,身上一直都不硬朗,也还不会走路。 但是看眼睛骨碌骨碌的,倒是有几分灵透。 行了,不是傻子就够可以的了,已经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付宁逗了逗他,长开了的眉眼里能看出罗枫的影子。 连方予也没上学去,学校刚刚放了寒假。 她跟付宁也有六年没见过了,早就生疏了,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玩意儿就是小栓儿,逗着逗着孩子,他们俩就熟络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孩子困了,连方予跟抱布娃娃似的,把他夹起来带去睡觉了。 付宁自己闷在书房的榻上胡思乱想,就这么想东想西的迷瞪着了。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梦里的场景特别熟悉,就是他在阜成门的那个小院子。 伸出手看了看,小胳膊小腿儿的,跟他刚醒来时一样。 “咣当”一声,门开了,也是小孩儿模样的桂平端着大碗跑进来了。 “哥,我额娘炖了豆腐,给你送一碗。” 他把碗放在桌子上,门口又进来个人,“小兔崽子,跑那么快,我追都追不上!” “二姐!”付宁站起来叫了一声儿。 “宁儿,辛苦你了!我带他回去了,你先忙吧。” 二姐说完,领着桂平就往外走。 付宁追在后头问:“桂平,你哪儿去啊?你儿子找你两天了!” “我家去啦!” 前面突然升起了浓白色的雾气,桂平的声音远远的传过来,高高低低的听不真切。 “桂平、二姐!”付宁嘴里胡乱喊着,挥着胳膊去追,脚底下一下子踩空了,身上一激灵,人就清醒过来了。 “怎么了?魇着了?” 连安正坐在炉子边儿上喝水,看着他喊了两句,噌的一下坐起来了,端着茶壶问了一句。 付宁把那点儿心烦意乱压下去,摆了摆手,“没事儿,就是个梦,桂平有信儿了吗?” “没有!”连安也发愁,他托了熟人帮忙在宪兵队里打听,到处问这两天有没有抓过一个警察模样的人。 好东西舍出去不少,一个准信儿都没有。 相比于宪兵队,要是被那个什么给水部队抓走了更麻烦,人们都传说那个地方闹鬼。 付宁定了定神,喝了口水润润嘴唇,伸着脖子往外一看,天都快黑了。 连安又打开炉子盖儿,从炉膛里掏出两个土豆,分给付宁一个。 “就吃个这个吧,这些日子那混合面儿更没法儿吃了,这土豆在黑市上都是宝贝疙瘩了。” 付宁吹着气把土豆掰成了两瓣儿,看着那白气儿涌出来,“那你能买着也是不容易。” “这个是桂平找的,他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两袋子土豆,分了我一半儿。” 说着说着,他的话就停在这儿了。 兄弟俩互相盯着对方的手,同时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炉子沿儿上,嘴里喊了一句,“土豆!” 连安又披上了棉袍,嗖嗖的跑到桂平家去了,他得问问玉宁,知不知道他爸爸从哪儿找的这个土豆。 付宁听着那边院子里喧哗了几句,又有人开始往街上跑。 徐远平从旁边儿院子翻墙过来了,“叔,连大爷让我过来跟您就个伴儿。” “跟我就什么伴儿啊?你上那边儿吧,守着你刘婶儿跟妹妹,她们两个现在都没有主心骨儿了。” “行。”徐远平又踩着梯子,翻到桂平家去了。 远远的能听见桂平媳妇的哭声,付宁心里更烦乱了。 连安和玉宁又跑腾了一宿,总算是打听出点儿眉目来。 第559章 他是我恩人 桂平的土豆是跟农事试验场弄的,付宁和安晨冬在的时候,他跟那边儿也混了个脸儿熟。 他托了人在那里边儿给找了块儿地,找人帮忙,悄悄的种了点儿土豆。 等到秋天收获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运回来,光是城门就不好进。 只能让试验场的人一点一点的递给他,他再瞅着空子往家拿。 前天下午是他跟试验场的人约好了拿土豆的日子,他们定好了在德胜门外见面。 可是那个人刚到城墙边儿上,就看见桂平杀鸡抹脖儿的跟他比划,他就没敢往前去。 后来看见有个日本兵骑着大马从城里出来,跟桂平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就往东去了。 那个人也不敢在城墙下头多待,看见他们走了,自己背着土豆赶紧就跑了。 后来的事儿,他就不知道了。 虽说也没真着的说桂平在哪儿,但至少有方向了。 第二天一大早儿,他们就打算从德胜门边儿上往东找,再发点儿寻人启事,登个报什么的。 桂平媳妇是一定得跟着,她在家里是一分钟都坐不住了。 谁也劝不住她,遇晴就背上了一个小药包,跟着一起去了。 徐远平也没闲着,又跑报社发启事,又去小印刷作坊印了一沓子告示,站在街上逮谁都给一张,见着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都问一句。 连着找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中午,桂平媳妇让玉宁给背回来了。 听着那边院里哭嚎的声音都不像人声儿了,付宁急得蹿儿蹿儿的,揪住徐远平就问,到底怎么着了? 徐远平红着眼睛跟他说,桂平没了。 他们顺着城墙往东找,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就知道有个骑马的日本兵,就只能问这个。 结果问一个摇头,问一个摇头,问得他们都没什么信心了。 今个儿早上,有个挎篮子的老太太从城门洞里看着他们,看了半天悄悄儿蹭过来。 她在玉宁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前两天天黑的时候,有一匹马从这儿跑过去,后头好像拖着个人,往鬼子坟去了。 这话听得李玉宁头皮发麻,拉上人就奔了鬼子坟了。 这个鬼子坟在安定门外,跟日本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埋的是当初聚居在附近的俄国人,旁边儿还有东正教的教堂呢。 他们跑到那儿往坟地深处走,在一棵槐树上找到了桂平。 他被绑在树上,衣服破破烂烂的,前胸、肚子上好几个窟窿,血早就流干了。 桂平媳妇当场就晕死过去了,玉宁想上去把他爸爸放下来,几个日本兵挥着刺刀给他赶回来了。 说是他们少佐绑的,不许中国人收尸。 玉宁要往上扑,连安给他拽回来了,几个人都是赤手空拳,对着几杆三八大盖,那不是送菜呢嘛。 再说了,桂平媳妇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先送回去看看。 听得付宁牙咬得咯咯响,正想回屋去拿他的箱子,连安阴沉着脸,背着手就进来。 “大哥,桂平的尸首咱们得收!” 连安没说话,点了一下脑袋,跟徐远平说,“去鬼子坟盯着点儿,有事儿回来报个信儿。” 看着徐远平走了,老哥儿俩进了屋,连安恨恨的捶了桌子几下,“我去找找桂平他们局长,让警察局出面儿,看看能不能给他尸首收了。” 桂平只有玉宁一个孩子,连安可不敢让他出一点儿差池,将来九泉之下,他没有脸见兄弟。 可警察局这帮老爷,骨头都酥了,一听说要跟日本人交涉,全都缩起来了,一个给手下人出头的都没有。 连安手底下也没什么人,怕李玉宁热血上头拼命去,他把这个侄子栓裤腰带上了。 桂平媳妇那边是李遇晴和连方予陪着。 这回一听说警察局不给出头,玉宁炸了,抄了把巡街的铁尺就要往外冲。 让连安一个拐子给撂躺下了,“我们哥们儿还没死绝呢,轮不着你!” 付宁把自己的箱子打开了,从夹层里取出了自己的花口撸子,把子弹一颗一颗的往弹仓里压。 连安从炕洞里提溜出两把匣枪,却被付宁给摁住了。 “你不能动,你出了事儿,交通站怎么办?我去,我带着玉宁把桂平的尸首抢出来,能带到哪儿算哪儿,我们爷儿俩就不回来了。” “你们两个人不行!我不露面,在后面给你们压阵。” “不行,你不能动!” …… 两个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徐远平跑回来了,“大爷,有人要给桂平叔收尸!” 连安和付宁都愣了。 桂平的兄弟家人都在这儿呢,还有谁会给他收尸呢? 两个人把枪藏在怀里,带着玉宁和徐远平又跑到鬼子坟那儿去了。 连安和玉宁他们站在一块儿,付宁离着远些,让人看不出来他们是一块儿的。 鬼子坟边儿上围了一大圈儿人,中间是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中年人正来回来去的跑腾着。 一边儿是一队日本兵,一边儿是一队抬着棺材的中国人,领头儿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付宁到的时候,那警察正跟她说话呢。 “大侄女,你看这趟浑水就别趟了,你们家爷们儿也没个下落呢,这个时候再得罪日本人……” 话是留了个尾巴,可是那个威胁的意思表示得足足的。 “嗬、嗬。”那女人冷笑了一声,“叔,我们家也是几辈子的警察,这夹枪带棒、又拉又打的说法儿,我从小就知道! 您也别吓唬我,今天这尸我收定了!” 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喊了一嗓子,“这嫂子,你跟树上那个是啥关系啊?” “老少爷们儿,在场的可能有认识我的,我娘家姓焦,我爷爷原来是咱们警察厅的副厅长。 要说我为什么来收尸? 因为死的这位是我恩人!” 她指了指桂平的尸首,说自己小的时候让拍花子的抱走了,是这个叔叔从一群人手里把她抢回来,带着她逃命。 两个人被逼得都跳河了,这叔叔都没撒了她的手。 “你们说,我该不该给他收尸?!没有这个叔叔,我五岁就没了!” 付宁心里一惊,居然是她? 当年桂平上司家的那个孙女,那都是张勋复辟那年的事儿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她都记着。 也怪不得桂平这么多年在户籍科干得踏踏实实的,想来他们家也一直照拂着。 听她说完,人群里“轰”的一声,叫好儿的、鼓掌的、冲着日本人放狠话的,那声音混在一块儿,都快给天捅个窟窿出来了。 一看这个局面要失控,在场的警察脑袋都大了,这数九寒天愣是出了一身的透汗。 人群开始往前挤,那几个日本兵端着大枪比着他们,可脚底下都在往后退。 焦家这位女士步步紧逼,“说!让不让我收尸?” 第560章 解围 面对着她的步步紧逼,付宁听见了枪栓拉动的声音,围观的人群也开始往外散了。 连安已经停下了脚步,李玉宁还在往前走,而付宁已经把手伸进了怀里,加快脚步要跟上玉宁。 可以说导火索已经点着了,眼瞧着就要炸了。 远处有辆汽车死命的摁着喇叭,呜呜的往这边儿冲。 一下子就把现场的气氛给打破了。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军装的日本人走在前头,后面是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老头儿。 付宁是不会分辨警衔,但是看着那老头儿的气势,估摸着等级也低不了。 他们俩往中间一站,那些日本兵就把长枪收起来了,垂手站在一边。 那个老头儿踱着四方步走到焦女士跟前,“大侄女,何必呢?!闹得这么僵,对大家都没好处!” “大爷,救命之恩,我也就只能这么报了!再说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穿着素色的棉旗袍,头发紧紧的在脑后挽了个圆髻,本来就是干练的样子,现在身上的气势陡然又涨起来了几分。 “我公公让你们逼走了,现在带着我儿子在昆明呢,可我们家爷们儿弄了个下落不明,你们得给个说法儿!” “大侄女,这事儿吧……他当时就是赶上了,咱们也没招儿,问题是东北那边儿的研究所也没接到人呐。” 付宁隐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议论。 这位女士的婆家是中医,在平津地区还有些名气,特别擅长治肺病,手里还有几个验方。 日本人占了北平,有什么好东西都想往回该落,就盯上他们家了。 他公公也是机灵,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肯定不能轻易交出去。 惹不起怎么办? 跑呗! 全家就一块儿往南跑了,可是路上被发现了,他公公带着孩子上了火车,他们夫妻俩旱的北平了。 为了防止他们俩再跑了,当时就打算把他们直接送到东北去,那边儿有研究所,先把方子搞到手,他丈夫要是再能带两个徒弟就更好了。 可是他公公会跑,他丈夫也会啊! 趁着东北来接人的队伍还没到,他拉着媳妇钻狗洞跑了,本来是要往天津跑,坐船出国的。 可是两个人跑散了,她最后看见丈夫是跳了海河了,追上来的鬼子兵还往河里放了枪。 但是没见尸首,自那之后这好几年,音信全无。 她被押回了北平地界,都堵着她家的门儿要方子、要医书。 两个字儿:没有! 她又不是大夫,什么都没有! 焦家在北平地面儿上也不是籍籍无名,从前清那时候就在顺天府任职,后来到了警察厅、警察局,就一直在这个口儿里转。 人脉还是挺多的,可再多的关系也没保了他们家周全,时不时还有人去她家检查,看看有没有人回来。 自此,这位夫人是破罐破摔了,时不常儿的就上警察局要人去,看着老辈子的面子,他们还得给她请走。 最近可能也是疲沓了,刚消停消停,就赶上这事儿了。 他们这边儿说着,日本人那边儿也没闲着,一会儿一个年轻的鬼子军官从远处走过来了。 一通儿伊利哇啦,那个老鬼子突然严肃起来了,对着他夸夸一顿输出,那个年轻的一脸不服,但是也不得不低头。 他们那边儿声音一高,焦家大侄女这边儿就不说话了。 听着那个年轻的鬼子哇啦哇啦一顿说,在场的人都不知所云,唯独焦女士眉毛一挑,跟那个拦着她的老头儿说: “大爷,您听听,我这叔叔死得有多冤! 这位少佐刚从日本到北平,他不认路,随手找了个警察引路,可以。 他路上看见俩漂亮姑娘,多瞅两眼,也可以。 但他不能就因为我叔叔挡了他的视线,就把人拖到这儿当靶子练刺刀吧?!” 这话一点儿没压声音,听得人群里又是“轰”的一下。 那老头儿诧异的看着她,“大侄女还学日本话了?” 还没来得及搭话,人群后头扑过来一个人,坐在地下拍着地拼了命的哭。 是桂平媳妇,她脚程慢没追上连安他们,刚刚才到,到了就听见了这番话。 “我的老天爷啊,你不睁眼呐!我们是本本分分一辈子,不招灾不惹祸,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儿啊?!” …… 听着她这一声一声的哭嚎,围观的人开始有抹眼泪的了。 为了桂平,也为了自己。 付宁心里的恨就不用说了,他知道桂平从小是不怕事儿,但也不是好出头的性子。 现在这个岁数了,有家有业的,谨小慎微,怎么就惹了事儿了呢? 就为了这么一个动作。 谁都知道这帮小鬼子没人性,让他们盯上的姑娘得不了好儿。 桂平也没说出手拦着,就是用身体挡了挡视线,这算是他身为“人”的一个下意识举动。 就这一动,搭上了自己的命。 那边的老鬼子看着这个场面,瞪了那个年轻的少佐一眼,走到桂平媳妇跟前,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一句,“非常遗憾。” 然后他挥了挥手,那些日本兵走了,他也上车走了。 玉宁几步跑过去,抱着他爸爸嚎了两声,徐远平跟着忙不迭的解着绳子。 抬着棺材过来的人也都涌过去帮忙。 桂平媳妇转身看着焦家侄女,从坐着变成了跪着,“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谢谢您!” 说着,她就要一个头磕下去。 焦家侄女赶紧抱住她,“婶儿,不用,当年也是叔儿豁了命救的我。” “这棺材我们不能白用……” 不等桂平媳妇把话说完,焦家侄女就给她打断了,“婶儿,不瞒你说,这棺材是我给自个儿置办的。 可是叔儿今天睡了,就是他告诉我,好好儿活着,替他看着!” 她看着桂平的尸首,一字一句的说:“我一定好好儿活着,替他好好儿看着!” 第561章 带走吧 闹哄哄的人群散去了,焦家侄女跟他们说:“现在事情紧急,迟则生变,也别停灵办事儿了,直接入土为安吧。” 连安看了看还在犹豫的桂平媳妇,替她拍了板儿,“弟妹,我做主了,葬了吧,少生枝节。” 那些人又抬起棺材从安定门外往朝阳门外走,桂平家的祖坟离得可是不近呢。 连安一手拉着玉宁,一边儿指挥徐远平去城里的布店买白布。 葬礼没有了,这孝还是得穿的。 而付宁远远站着看了几眼,就悄悄离开了。 他不能露面。 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人盯着? 一边儿往连安家走,他心里一阵儿一阵儿的抽抽。 桂平是他的表弟,是这具身体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血亲了。 如今他走了,自己连送送的机会都没有。 可能是在梦里送过一回了,他现在脑海里出现的,并不是刚才那个绑在树上,脸上都有皱纹的桂平。 而是那个一边儿喊着“哥”,一边儿一脚把他家院门踹开的少年。 又走了一个! 他守在书房里,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连安才回来。 脸上除了疲惫,已经看不出什么悲痛的神色了,“过去一趟吧,弟妹有话跟你说。” 付宁踩着梯子,穿过徐远平家的院子,翻进了桂平家。 院子里的陈设一如当年,除了砖石更显得破败些,连门口放笤帚的地方都没有变化。 桂平媳妇是让儿子给背回来的,现在倚在炕边儿上,呆呆的坐着。 遇晴端着碗糖水,细声细语的劝小婶儿喝一口。 “弟妹。”付宁张嘴说了一句,声音就哽住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 “三哥!”桂平媳妇看见他,本来都流干了的眼泪瞬间又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您弟弟没了!没了!” “我看见了!我就在后头呢,都看见了!” 两个人哭了一通儿,桂平媳妇抬手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把遇晴和玉宁的手一边儿一个抓在手里。 “三哥,我有个事儿求您。” 昨天在鬼子坟,焦家侄女扶她的时候,在她耳朵边儿上小声儿说,她要离开北平了,等桂平下了葬,最好他们一家子也离开北平。 “三哥,你把两个孩子带走吧,万一让日本人盯上了,我怕是保不住他们,那我可就没脸去见桂平了。” 他们夫妻二十多年,没红过脸儿,没吵过架,谁想到最后桂平这么突然就走了呢?! “弟妹,我多嘴问一句,你想让这两个孩子跟我干点儿什么? 你也知道我种着点儿地,老五跟远安在冀中也干着脑袋挂裤腰带上的事儿。 你想让孩子……?” “看他们自己吧。”桂平媳妇看了看两个孩子。 “你不去吗?”看着桂平媳妇是要把孩子推给自己,付宁追着问了一句她的打算。 “我就不动地方了。”她抬头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一个茶碗、一个凳子都是他们夫妻两个有商有量的添置的,她着实是舍不得。 “我岁数大了,这儿是我的家,我得守着,不能让桂平回来的时候,看着空落落的。” “妈!”玉宁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腿哭。 而李遇晴犹豫了一下说:“婶儿,我就不去了吧,明年我就毕业了,直接进协和医院啊,一个月工资可高了,转正了还有福利,足够咱们娘儿俩过好日子了。” “随你。”桂平媳妇看了她一眼,也不强求。 “我走!”玉宁抬起头来跟付宁说,“我找五大爷去,我得给我爸爸报仇!” “甭管谁走谁留,你们都收拾收拾,我天黑之前送你们出城。” 连安说完这话,拉着付宁就回去了,把这里交给这三个人,让他们再好好儿说说话吧,谁知道这一别,这辈子还见不见得着面儿了呢? 他们两个回到书房,付宁的东西不用收拾,就坐在炉子边儿上说话。 “你上回话说了一半儿,说锦生怎么了?” 连安也想起这茬儿来了,接着说:“他是我的交通员,前年牺牲了。” 自从张君离开北平,赵锦生就做了这个交通站的外联,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就是:我绝不会做我爷爷和小叔那样的人。 在连安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他通过给协和医院送床单的机会,跟药房拉关系,找了氰化钾。 前年他送情报回来的路上被鬼子给拦住了,盘问得紧了些,他就吞了药了。 “他可能是太紧张了,也不确定小鬼子是临检还是盯上他了,觉得不太好就直接自裁了,后面的事情可是麻烦了,我收尾收了好久。” 付宁叹了口气,锦生可能是被自己爷爷和小叔刺激大发了,应激反应太剧烈了。 不过相对于被日本人抓走,可能这种痛快的死法也是解脱。 连安显然也这么想,他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领子,“我也搞了些毒药备着,万一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这话听得付宁心里一揪,一把抓住了连安的手,“盼自己点儿好儿吧,咱们不是说好了将来得守着宅子晒太阳,天天给居委会找麻烦呢吗?!” 连安也握了握他的手,自己努力吧,能活着谁想死啊? 看着付宁红着眼睛,一副担心的表情,连安转移了一下话题。 “对了,安小姐的闺女,那个琳达,记得吧?” 见付宁的注意力跟着自己走了,连安又接着往下说:“那丫头可是厉害,当年刺杀汉奸、烧日本人的物资仓库都有她。 但身上伤也不少,39年底的时候,韩铄找我,让我帮忙把她送到天津去,说是她妈妈那边儿托了人找她。 小丫头还不乐意,我硬给送走的。 幸亏走了,40年军统内部出了叛徒,他们那个杀奸团损失惨重。” “韩铄一直在平津吗?他不是军政部的吗?不会跑军统去了吧?” “当时他还是军政部的,没听说要离开,现在应该在河南那边吧。” 正说着话,会叔拿着封信进来了,连安接过来看了看随手塞进了炉膛里。 “宪兵队那边的消息,害了桂平的那个少佐是刚从日本过来的,仗着自己家族势力大,平时看不起那些老人,可是没少得罪人。 今天也是原来北平的驻屯军高层敲打他呢,要不然就凭一个焦家的出嫁女,桂平的尸首可是没这么容易收。” 等到日头一偏西,李玉宁背着个小包袱敲响了连安家的门,跟着两个长辈默默的往外走。 等他们快走到胡同口儿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遇晴提着包袱追了上来,“大爷,我也去。” 第562章 有热闹 付宁对着她一点头,转身默默的往外走,赶在天黑之前到了正阳门火车站。 买好了到保定的车票,付宁又看了连安一眼,带着两个孩子上了火车。 而连安在站台上目送着火车出了站,他不知道今日一别,还有没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车上已经没座儿了,他们在车厢连接的地方找了个不碍事儿的地方,遇晴和玉宁坐在地上互相靠着,随着火车一晃一晃的,一会儿就开始打盹了。 付宁站在他们两个旁边,透过车窗往外看。 其实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了世间的一切,只有经过车站时才能看见几盏灯火。 他们的车票买的是到保定的,但是火车在易县一停稳了,他就拉着两个孩子下了车。 从易县走紫荆关进飞狐陉,一路上经过了几道盘查,付宁是游刃有余,但让他惊喜的是李玉宁。 这孩子随了桂平,足够机变,该说好话的时候绝不在乎面子,弯得下腰也拉得下脸。 看来几年的巡警没白当。 遇晴就差得多了,不过一个大姑娘,出门在外,木一点儿、拘束一点儿也是正常反应。 等到了没人的山路上,他们两个就调换了角色。 李玉宁闭上嘴低着头,跟着付宁默默往前走,父亲的突然离世对他的打击还是太大了,心里还惦记着独自在家的母亲。 而李遇晴则是追着付宁问,他的试验场有多大?有什么人?他们去了都干什么?平时吃的住的是什么样儿的? 付宁耐心跟她描述,也征求她的意见,毕竟李遇晴是正经协和医学院护理专业的准毕业生,搁在哪儿都是香饽饽。 拾福峪本身有个小的医院,现在只有一个小大夫和两个护士,二香现在都当半个大夫使。 本来付宁想着遇晴要是留在这儿,那可就是顶了大用了。 但是这一路上聊过来,他觉得自己这座小庙怕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李遇晴的心气儿颇高。 当然她也有这个资本,协和医院的护士在他们满人家里都是要称一声“奶奶”的。 因为协和医学院招生特别严格,对英语的要求特别高,授课也是全英文的。 毕业之后直接进协和医院,工资都发现大洋,后来出了法币,他们就发美元。 粮食涨价还不好买的时候,他们医院直接给医生和护士发美国面粉,每个月都有一袋子。 所以李遇晴想留在北平,付宁特别理解。 这个工作机会太难得了,而且桂平媳妇总得有人照看。 遇晴说,她小婶儿直接把她的东西给收拾了,说她就是不跟着付宁走,也不让她在家住了。 怕家里人被日本人惦记上。 李遇晴被说动了,想着留在北平也是提心吊胆,不如跟着付宁他们走了。 将来没准儿有更好的前程。 “那你婶儿自己行吗?”付宁挺担心桂平媳妇的,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一向好,这突然走了一个,剩下的那个怕是受不了。 “上车的时候,连大爷跟我说,家里他会照应的,让我们踏踏实实跟你走,不用挂心他们。” 李遇晴的话让玉宁都跟着松了口气。 付宁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的走进拾福峪山口的时候,三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了。 北方的冬天最趁大风了,现在植被又少,一刮风就是黄沙漫天,在外头走两圈儿,就跟土地爷现世似的。 他刚一露面,小道边儿上的大石头后头就蹦出个人来,“爷,您可回来了!” 付宁一瞅,是赵记糖,“又是你小子站岗?” “我天天站岗,这样爷爷回来的时候就能最先看见我。” 付宁让他这两句话填乎得晕乎乎的,伸手在怀里一掏,拿了块儿糖出来,塞在了他嘴里。 这是从连安桌子上顺的。 “这小嘴儿甜的,来,再抹点儿糖。” 赵记糖含着糖块儿,拉着付宁的手往半山腰走,“爷爷,快走,今天有热闹看!” 热闹? 这不是还没过年呢吗? 村里想着要扭秧歌了? 赵记糖小脑袋一摇,比那个可热闹了! 他领着人直接就奔着张老西儿家里来了。 付宁一瞅,好家伙,这围着的人不少啊! 看见他回来,大家都高兴,挨着个儿的跟他打招呼。 付宁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进去的。 一进老西儿家的院门,气氛就压抑了。 倪墨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耷脑的在门口蹲着。 祝心华站在门里边,用手点着他的脑袋问:“你说,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啊?” 一听见付宁的声音,两个人都是惊喜的一抬头,祝心华是快步迎了上来,倪墨则是走了两步就停下了,脑袋垂得低低的。 “叔,您可算是回来了!您一回来,大家就有底了。” 祝心华的喜悦是发自心底的,自从送走了付宁,他夜里就没怎么睡过好觉。 “回来了!我是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干什么? 倪墨又惹事儿了呗! 祝心华把付宁领到屋里,指着躺在炕上不睁眼的张老西儿,“咱们倪代表非得跟老西儿掰扯,两个人呛呛起来了,老西儿一激动掉山沟儿里去了,腿摔折了不说,人也一直没醒。” “好家伙,掰扯什么掰扯成这个样儿了?” 倪墨抓了抓脑袋,他也没想到张老西儿那么激动。 开始就是两个人闲聊,倪墨问老西儿知不知道地主是怎么剥削农民的? 老西儿说不知道,但是他们老家,人们但凡有存下钱,都攒着买地。 地多了就租出去,收租子那是合情合理。 倪墨就跟他争执起来了,说他是封建地主思想,愚昧、无知、落后! 两个人说急了,没注意脚边儿上是水沟。 张老西儿把脚崴了,还掉沟里了。 倪墨想拉他,结果自己没站稳,也掉下去了,还砸老西儿身上了。 直接给人家砸晕了,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这叫什么事儿啊? 付宁也点了点倪墨的脑门儿,“怎么着?我这潜在地主不在,就折腾上小手工业者了?” 那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火儿吧? 祝心华递给他一封信,“这不是事儿赶事儿,赶巧了嘛!” 第563章 我去吧 付宁接过信一看,是边区送过来的,让他们核实一下一个叫张鹤鸣的人的身份。 确定他是不是太原人,是不是有一个叫张鹇鸣的弟弟,而且是在太原城里修车的。 现在有特殊任务,需要他协助,让他到阜平报到。 付宁看完了信,又看了看炕上的张老西儿,“老西儿就叫张鹤鸣?” 他们一直叫“老西儿”,早就忘了这人的大名是什么了。 祝心华点了点头,他心里窝火,本来张君在的时候,他们两个配合得很默契,这样的事根本用不着他过问。 现在换了倪墨,三天两头儿的找事儿,他几乎把党代表的工作都干了一半儿,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 “找老西儿干什么,知道吗?” 祝心华凑过来说:“老曾拿回来的信,他说是想让老西儿去他弟弟那儿取个什么东西,别人搭不上线,结果……” 倪墨涨红了脸,刚一开口,“我去……” 付宁一巴掌就糊他后脑勺上了,“小声儿点!你想喊得蔚县的鬼子都知道?” “以后这种事儿能不能避着他点儿?” 祝心华非常遗憾的摇了摇头,这是党代表,根本绕不过去。 老曾在一边儿还煽风点火,小声儿磨叨,“听说是挺重要的东西,他弟弟那里被盯得紧,太原的地下组织试了好几次,都拿不着,才想到找他亲戚的。” 阜平是怎么知道老西儿在拾福峪的?付宁着实是有点儿好奇。 祝心华告诉他,当初张君在的时候,因为他们这个地方的特殊性,把拾福峪所有人的基本情况都登记造册了,并且都送阜平备案了。 所以这回需要找人的时候,人家一翻就翻着了。 倪墨不死心的过来又说了一句,“我去!我替老西儿去!” 老曾在他背后“哼”了一声,“你会说太原话吗?” 太原话? 付宁眼睛一转,“我倒是能说两句。” 当初老西儿刚来的时候,付宁闲的没事儿跟他蹲在地头儿上,学过一阵子太原话。 说得不好,就有几句像样的,但是也能顶一阵子。 “我去趟阜平,看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我去。” 他这话一出来,用不着在场的人劝阻,躺在炕上的张老西儿噌的一下把眼睛睁开了。 “我没事儿,我去吧!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个二不愣!” 付宁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招手把李遇晴叫进来了,“你给看看,他到底伤得怎么样?” 李遇晴还是那副谨慎的样子,把包袱放在炕边儿上,伸手按了按老西儿的腿,又问他头晕不晕,能不能看清楚东西。 李玉宁还是站在门边儿上,眼睛扫了扫屋里的人,目光在倪墨身上顿了一下,然后又垂下眼皮,依旧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看着李遇晴做检查,祝心华在一边儿说:“他小腿骨裂了,脚踝也伤了,但是这家伙一直装昏迷,我不知道他脑子有没有毛病!” 这就有点儿一语双关了,老西儿的脸也红了,这么大岁数跟个二十多岁的后生较真儿,还装病,说出来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这个小子,他太气人了! 什么叫冥顽不灵?! 什么叫封建地主吸血人民群众啊?! 他在太原修车的时候家里也没有地啊! 他倒是想收租子呢?谁给他啊?! 他这儿不说话,李遇晴也检查完了,跟付宁说,这大爷的伤情跟祝心华说的一样,脑袋倒是没什么伤,但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地方了。 付宁俩手一摊,还是我去吧。 就您这腿脚,不能抬着去太原吧,有点儿事儿跑都跑不了。 “爹,大爷,我去吧!我二叔也认识我的。” 说话的是张老西儿的大儿子,今年刚满十七,平时也没什么话,就跟着他爹学学手艺,跟着大家在地里忙活。 “诶,对!让我们大小子去吧!他小时候跟他叔叔可亲了,本来就是想让他跟着学修汽车的,这回让他去吧。” 看着张老西儿那着急的样子,付宁挠了挠脑袋,这他说了也不算呢。 “我带他去阜平吧,看看后头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他给阜平发了电报,没说老西儿的事情,只说自己要带四个年轻人去阜平。 很快就收到了回电:可。 倪墨自打他回来就一步不离的跟着,自然也看见了电报,“四个?谁?” 付宁拿眼睛一划拉。 张鹿春,就是张老西儿的大儿子。 李遇晴和李玉宁。 还有你。 倪墨用手指了指自己,然后一脸沉重的低下了头,“我知道,我犯了错误,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一切处理,您稍微等一等,我把工作跟祝队长交接一下。” 看着他那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付宁照着他脑瓜顶儿就是一巴掌。 “想什么呢?!你承认错误是肯定的,带你去阜平,一是让你把事情说清楚,再有就是让你看看,正常的人是怎么工作的,你好好儿学学,别天天让我们收拾烂摊子!” 付宁看着他心想,就这个倪墨,搁到哪儿都容易出事儿,还不如自己该落着,拾福峪的情况简单,自己现在还压得住他。 希望他赶紧成熟起来吧。 就这么着,付宁家都没回,带着四个年轻人又马不停蹄的去了阜平。 到了根据地的核心区,人们的精神面貌是完全不一样的,到处都透着一股活力。 遇晴和玉宁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一路上到处踅摸,嘴里还问个不停。 这回不用付宁解答了,倪墨就帮他说了。 挺好,也不是一无是处。 到了边区政府的驻地,有人把李遇晴和李玉宁接走了,倪墨也跟着人去解释前因后果了。 付宁带着张鹿春在敌工部听这里的同志介绍情况。 张老西儿的弟弟叫张鹇鸣,是太原城里有名儿的能修理汽车的工匠。 太原沦陷的时候,他没跑出来,被日本人扣下了,接着给他们修汽车。 晋察冀边区在太原的地下组织跟他一直有联系,前两天他发出信号,说是有紧急情报。 但是小鬼子突然加强了太原城里的治安管理力度,生面孔都严加盘查,修车铺那边更是被切断了联系。 情报送不出来了,几个情报站轮着试,都没有找到机会。 有老同志提出,能不能试一试让他们家亲戚上门,正好儿快过年了,就说是拜年,试一试能不能把情报弄出来。 这么的才在拾福峪的名册里翻到了张鹤鸣的名字,结果还出了这种变故。 听着这个情况介绍,付宁看了看张鹿春,又琢磨了一阵。 “这事儿吧,我有个想法。” 第564章 太原 付宁把椅子往前拽了拽,把茶缸子搁在了桌子的正中间,代表张鹇鸣的位置。 现在的情况是他的情报送不出来,所以想让张鹿春进去取情报。 那么问题来了,张鹿春取到了情报,他还能离开吗? 如果张鹇鸣真的被控制得那么死,他们家会不会许进不许出呢? 敌工部的两个人交头接耳了一番,一致看向付宁,“您有什么建议?” “我跟他一起去太原,作为一个洋行职员,推销汽车零部件也是个正常行为。 如果鹿春成功把情报递出来了,我就当是去玩儿了一圈儿。 如果递不出来,我也可以作为一个备选方案。”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不能再耽搁了,既然张鹿春到了,那就先行动起来。 计划中的漏洞可以在路上想办法,但是必须得出发了。 对面的一个人站起来跟付宁握了一下手,“我是晋绥边区敌工部的,这次的行动我们是两家配合,希望能圆满完成任务。” 事不宜迟,几个人忙着从阜平出发往太原赶。 路上,付宁对太原城里的地下组织有了个大致的认识。 由于太原地理位置的特殊性,那里成为了连接陕北和华北的通道和纽带。 在城里不仅有晋察冀边区的情报站,还有晋绥边区的情报站,也有太原市委的、太岳分区和其他军分区的情报站。 去陕北的物资和人员大都要从这里经过,所以这里是很重要的一个枢纽。 付宁提出的洋行接触的想法,其实太原方面已经试过了,两次都没有成功。 对于这个,付宁给他们解心宽,“那是因为我没来,我跟你们说,我这个人运气特别好,有的事儿别人干不了,到我这儿就能解决。” 大家对此都是笑了笑,谁也没当真。 付宁看着张鹿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你可得做好准备,这回进了太原,你可能就得扎在你叔叔家了,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 “您放心,我也是在太原长了十二年的,出不了岔子。”孩子回答得一脸严肃。 他们一路上紧往前赶,没两天就到了太原城外,付宁拉着张鹿春又叮嘱了一遍。 “记住了,你们家逃荒路上走散了,你跟你爹去了河北,给人家当长工种地,你爹去年伤了腿没了,你是回来投奔你叔叔的。” 蒙人讲究九真一假,付宁给张鹿春编的这个经历也一样。 看着当地的情报员远远的跟着张鹿春进了太原城,付宁在心里对着老天拜了拜,一定要顺利啊。 他们走了半天之后,付宁穿着体面的袍子,手里拿着洋行的名片,大摇大摆的也进城了。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过年的关系,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特别多,检查的伪军也有点儿糊弄事儿,付宁这副作派他们甚至都没有问上一问。 进了城,他就住到了晋察冀边区情报站控制的旅馆里。 一进屋,太原当地的同志就已经在屋里等着他了。 “鹿春已经到了张家,幸亏准备得充分,盘问非常严,要不是土生土长的太原人,第一关都过不去。” 不过现在的情况跟付宁担心的一样,张鹿春进去了,但是出不来了。 现在只能等他们出门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了。 付宁问了这城里经销汽车部件的洋行地址,说是就在张鹇鸣家的斜对面。 他趁着天还没黑,先去踩了踩点儿。 一到这个地方,他才明白这个情报为什么送得这么艰难。 张鹇鸣家旁边就是宪兵队,另一边是警备司令部的家属区,整个儿把他们给围在中间了。 出来进去都有人盯着,而且跟家属区毗邻,可以说24小时都没有放松的时候。 付宁拎着太原地下组织给他预备好的零件,迈进了洋行的大门。 这种突然的上门推销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他拿出了一个销售员的精神状态,表示明天还会来的。 等到第二天上午,他又拎着箱子来了,一直在人家店里磨蹭,直到听见盯稍的人从门口经过,给他发了信号。 付宁遗憾的看着洋行老板,表示这些零件真的质量很好,价钱也公道,真的不考虑一下了吗? 那个外国人一耸肩、一摊手,没的商量。 好吧,那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 付宁跟他全程都是用英语交流的,这个洋行的老板虽然也会说中文,但是砍价还是用母语更流利。 出于礼貌,他把付宁送到了洋行门口,两个人又寒暄两句,就看见一队人马到了近前。 这阵势,赶上八府巡按出游了。 前头两个伪军开路,后头四个伪军把两个人围在中间,还有个一脸严肃的伪军军官寸步不离的跟着。 走在中间的两个人,一个是张鹿春,另外一个是个中年男人,看着跟老西儿有几分相像,想来就是张鹇鸣了。 “干什么的?一边儿去!” 听着驱赶的声音,付宁赶紧跟洋行的人点点头,往一边儿就闪过去了。 他刚才看见鹿春给他打眼色了,情报在他身上,就在他外衣的兜里。 付宁一边儿往旁边儿跑,脑子一边儿嗖嗖转,想着怎么才能合理的往前撞一下,从鹿春身边儿经过。 但是这个保护的队形太紧密了,完全没给他机会。 眼看他们就要进洋行了,鹿春有点儿躁动,被他叔叔一把拉在了手里。 付宁动了动手指,没机会,看来得放弃了。 “三哥!”一声熟悉的京腔传来,叫得付宁一激灵。 谁?叫我吗? 一个身影从队伍的斜后方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付宁的脖子。 “三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见不着你们了!我们家里好吗?” 随着这些话传递过来的,就是付宁的口袋里多了些什么东西。 而付宁甚至都没看清楚,抱着他的是谁。 直到对方松开怀抱,他才来得及仔细端详,瞬间眼睛里就溢满了激动的泪水。 “是你?真是你?!你小子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儿信儿都没有啊?!” 第565章 出城 付宁打死都没想到,会在太原遇见书杰。 他一直以为书杰跟着水利部迁都去了重庆,会叔和会婶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些年都没有音信,会婶儿走的时候都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 两个人眼泪汪汪的互相看着,被开路的伪军一巴掌就挥到一边儿去了。 “边儿去!别挡道儿!” 两个人赶紧往远处躲了躲,付宁把眼泪擦了擦,拉着书杰的手就走,“走,哥哥带你吃饭去!咱们好好儿说道说道。” 拐过一个路口,付宁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看了看,是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儿,被揉成了一个球儿。 想来这就是张鹇鸣想要递出来的东西。 书杰激动的又抱了付宁一下,“哥,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着熟人,我进城是有别的事儿,他们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搭把手儿,谁想到能遇见你?!” 还没等付宁问他是怎么跑到太原来的,他就警惕的四处看看,快速的跑走了。 临走跟付宁说,等着他这次任务完成,一定找付宁好好聊一聊家里的情况。 付宁压下心里的激动,他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提着箱子迅速回到旅馆,把那个纸球给了敌工部的同志。 上面写的是,日本人要转移一批机器去东北,同时要把太原工程队里在押的中国人送到抚顺去。 情报站迅速开始行动,准备把情报送出太原城,由于这些日子的延宕,已经有两批人和机器都已经离开了太原,不知道半路还能不能截下来。 晋察冀边区的那个同志跟付宁更熟悉,忙完了回来,给他介绍了一下情况。 张鹇鸣负责给日本人修汽车,这样比较大规模的运输,势必需要检修很多辆汽车,所以他才能知道计划和时间。 以前他的情报也是这么来的,那个时候跟着他的伪军都做过工作,能顺利把情报送出来。 但是上个月这些伪军换防,把以前那些熟脸都换走了,这次的情报才送得这么费劲。 太原城里原来有兵工厂,也是经营了多年的,是阎锡山的宝贝。 当年太原沦陷,很多的机器都没来得及运走,日本人对这些机器可是宝贝的很,这些年都在不停的往回运。 从最开始的大机床,到现在稍小一些的机械,前前后后得有两千多台被运走了。 还有这附近的钢铁厂都搬空了,从机器到原料,搬得干干净净。 原来钢铁厂里的经理现在都只能拖着全家老小,在街口开个铁匠铺,靠打铁勉强糊口呢。 再说那个太原工程队,虽说挂着工程队的牌子,其实它是个集中营。 自从日本人占领太原,附近的中国战俘都关在那儿,后来被抓住的反抗分子,甚至就是抓获的平民,都集中关押在那里。 他们在那儿干着非常繁重的体力劳动,死亡率非常高。 不定期的还会把这些人运到东北,甚至是日本本土去做劳工,都是一去不回。 从41年、42年日本人对山西境内的根据地进行大扫荡开始,那里就关押了我们很多同志。 不光是晋察冀边区,晋绥边区也对太原工程队开展了几次营救,但成功者了了。 这次他们集中转运是个极好的机会,漫长的铁路线给了我们很多机会,让我们能再努力一把,把我们自己的同胞救下来。 敌工部的同志介绍完情况,就跟付宁说,这次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他们准备安排付宁立刻出城。 “那鹿春呢?就是那个孩子,他真的出不来了吗。” “他只能跟着张鹇鸣同志长期潜伏了,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力保证他的安全。” 付宁对这个结果是有准备的,来之前他也把这种可能性跟老西儿说了。 张鹤鸣虽然舍不得自己孩子,但是这样的当口,他也狠狠心放手了。 用他的话说就是,要不是鹿春年纪小,早两年就跟着张代表走了,现在有机会去打鬼子,他们没道理还拦着。 老西儿就是可惜自己跟倪墨斗嘴,把腿摔了,要不这一趟他是一定要来的。 不过现在看来,鹿春来比他合适。 毕竟做叔叔的可以带着侄子出来认认门儿,跟生意伙伴见见面,教孩子做买卖。 没听说过带着自家大哥干这个的。 要真是老西儿来了,这情报可能还送不出来呢。 付宁换了一身本地农民的装束,背着个大筐,里面杂七杂八的放着些布头、肥皂之类日用品,跟着太原的同志往城门走。 路上偶尔有盘问的,他那两句太原话也能糊弄一气。 眼看着就快到城门口了,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枪响。 “好像是军需仓库那边?”有个人侧着耳朵听了两声儿,简单的做了个判断。 而另一个人拉着付宁就跑,“快!不能让他们把咱们关在城里!” 前面守门的伪军果然开始有关城门的举动了,还拿枪拦着出城的老百姓,让他们往后退。 但已经到了城门底下的人可不愿意被关在里头,谁知道这小鬼子发什么疯,万一找茬儿呢? 那就是要命的事儿了! 说好话的,往前挤的,跟伪军攀老乡的…… 总之,是什么招儿都使了。 他们拖延了一下时间,付宁几个人就跑到了门口儿了,跟着人流就冲出去了。 跑到太原城外头,寻了个没人的地界,他们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也不知道军需仓库那边怎么了?听枪声还挺紧。” “不知道啊,没听说哪条线要抢军需啊?” 甭管城里怎么样,他们是出来了。 “大爷,你要去哪儿?我们送你。” 按道理说,付宁应该回阜平去,就算李遇晴和李玉宁都留在阜平了,他也得把倪墨领回去。 可是送他过来的那个同志没出城,他决定在外面等一等。 太原的同志就在城外找了个堡垒户把付宁安顿下来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城门迟迟未开。 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都在议论纷纷。 付宁他们也藏在人群里,等着城里的人出来。 突然城墙上有人走动,一根绳子吊了个长条的物体下来。 是人?! 是一具尸体! 第566章 永决 付宁使劲儿的往城墙上望,越看越觉得这尸体有些眼熟。 书杰?! 不会吧!昨天他们才刚刚见面,才说了两句话,今天就天人永隔了?! 付宁看着那尸首被挂在城墙上,感觉自己的心跳就在耳朵边儿上跟敲鼓一样,咚咚直响。 随着城门的打开,一列伪军排着队出来了,手里拿着告示和浆糊,往城墙上贴。 有汉奸站在城门口儿,对着来来往往的老百姓大声宣读。 付宁也只听见了几句,什么“宣传反日思想”、“冥顽不灵”、“就地处决”之类的。 旁边的人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扶着他走远了,离得近了让那些汉奸看见了,免不了要盘问的。 回到住的地方,大家都默默的不说话,虽然不在一条线上,不知道那是哪方面的同志,但也是战友,面对这种牺牲,没人轻松得起来。 付宁问他们这尸首要在上头挂多长时间? 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虽然我们的人都在城里活动,希望早一点儿把烈士的遗体收殓了。 但是经常要多方走动,到处疏通环节,有的时候两、三个月也不一定能收了尸。 可能是城里有变故的原因,晋察冀边区的同志耽搁了一天才出城。 他们本来应该启程回阜平了,付宁却远远望着城墙问他:“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那具尸首什么时候能放下来?” 问了一圈儿,他告诉付宁,书杰是晋绥边区 说是曝尸三日就让他们收尸,也就是明天晚上,他们就能把尸首拉回来了。 “我们再等一天吧,那是我一个兄弟,我得送送他。” 听付宁这么一说,阜平过来的人都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远还能遇上这样的事儿。 等到第二天夜色降临,付宁跟在二分区的人后面,看着城墙上的绳子一寸一寸的往下放。 直到书杰的尸体接触到了地面, 又往太原城外走了好几里地,才在一块麦田边儿上停下。 天寒地冻的,坑都不好挖,一帮人默默的使劲刨。 付宁则是掀起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书杰的表情一点儿都不狰狞,全是决绝,甚至还带着一丝解脱。 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只有腹部和右手臂上有两处枪伤,一柄短剑直直的插在心窝里。 二分区领头儿的人走过来,看着书杰的遗体,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把短剑拔了下来。 旁边儿有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队长,高部长最后让我往东跑,他带着那些二狗子往西跑,我要是一块儿跟着往西跑就好了。” “你个傻东西,你要是也往西,今天也就躺这儿了,高部长给你换的命,你就多打几个小鬼子才对得起他!” “我知道,那帮二狗子骗人!呜~呜~呜~” 听着他一边儿哭一边儿诉说,付宁才知道书杰进城是因为有一个小队的伪军跟他们接触,说是想要投诚反正,手里还有情报,让二分区来人交接。 没想到却是一个陷阱,那个伪军的小队长把书杰他们骗进了太原城,然后团团围住想要把他们俩抓起来交给日本人。 书杰带着自己的通讯员一路突围,但是人单势孤,他把伪军吸引到自己身边,引着他们去了军需仓库。 子弹都打光了,他就近身肉搏,直到受了重伤,为了不当俘虏,他把短剑插进了自己的心窝。 付宁低着头,别人看不见,那一滴一滴的眼泪滴到了书杰青白色的手上。 挖坑的人们也在小声儿议论,“高部长牺牲了,是不是得给他家里送个信儿?” “不知道他家在哪儿啊?我只听他说,原来家里人在重庆,让小鬼子的飞机炸死了,他才跑到咱们这里来的,现在告诉谁去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不给家里送信儿的吗? 付宁思忖着,也是了,他怎么跟自己父母说,他们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都没了呢? 说了只怕会叔会婶儿更撑不住了。 旁边有个上了些岁数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块木头片儿,另一只手拿着把刻刀,嘴里磨磨叨叨的。 “这身份咋写啊?高部长刚来没几天,一直就这么叫着,他大名叫什么谁知道啊?不能光写上高部长吧?过几年谁还记得啊?” “书杰,他叫高书杰。”付宁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让人听着不是那么抖。 “大爷,你咋知道的?”旁边的人围过来,好奇的看着他。 付宁没接这个话茬儿,而是自顾自的往下说:“他是北平人,中法大学地理系毕业的,他是我们家里最小的弟弟。” 说着,他从自己腿上拔出了短刀,跟书杰的短剑放在一块儿,那刀柄和剑柄上的花纹是一样的。 付宁这把刀是前清光绪皇帝没的时候,他带着兄弟们去宣化避祸,连安给他的。 说是家传的东西。 书杰的短剑也是一样,估计都是连安的库房出来的。 听着付宁的话,在场的人都是唏嘘不已,大学生啊,那么多年前的大学生,搁在早年间,不是状元也是进士了。 “那您给他家里能传个信儿不?怎么也得让家里人知道他在哪儿啊!” “他是独生子,他妈前两年就没了,吃共和面中毒走的,就剩下他爸爸了,当时差点儿没挺过来,现在我怎么跟那老爷子交待啊?!” 大家都沉默了,只有哐哐刨坑的声音在黑夜里传出去老远。 没有棺木,只有一领草席,还是从堡垒户家里化来的。 大家都伸出手要把书杰抬到席子上去,那个被他救了命的男孩说了一句:“能把高部长的剑给我吗?我用它杀鬼子,给他报仇!” 付宁弯下腰把短剑拿起来递给他,“拿着吧,他能救下你,心里是高兴的。 你比他儿子大不了两岁,他救不了自己的孩子,救了你,也是一样的。” 冰凉的泥土渐渐把草席卷着的书杰掩盖起来了,付宁看了看已然发白了的东方。 天快亮了。 第567章 黄崖洞 在蒙蒙亮的天光里,付宁嘱咐他们,“做个记号儿,等胜利了,我来接他回家。” 二分区的同志埋葬了高书杰就跟他们告别了,敢算计他们?!想抓了他们的同志去邀功?! 这笔账得好好儿算算! 付宁站在那新坟前头,心里是一阵一阵的发慌。 认识的人又走了一个。 刚刚迈进1944年,可是他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朋友和兄弟,老的少的都跟摘他的心似的。 现在还活着的人,却是一点儿保证都没有。 连安在北平那个虎穴狼窝里,想着他经营着的复杂关系,想着他藏在衣服领子里的毒药。 付宁不保证这次一别还能不能再见面。 吴清呢? 自从去了山东就是音信全无,偶尔有运金的队伍经过拾福峪,也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付宁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他是找矿的、是干冶炼的,用不着冲锋陷阵。 可是想想他练了三十年的功夫,自己说自己都不信。 就更别说付闯了。 在冀中的大平原上东杀西闯,有些消息还是他受了伤。 付宁越想越觉得透不过气来,他努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却是一根稻草也薅不着,使了半天劲,只有空攥起来的拳头。 “大爷,咱们也该回去了。” 听着晋察冀边区的同志在催促他,付宁做了一个决定。 “同志,他们截下来的机器是不是要送到黄崖洞去?你能不能问一问,我想跟着他们去趟黄崖洞,行吗?我想见见我二哥。” 那人看了看地上的新坟,又看了看付宁,“行,我去请示。” 过了两天,他们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他们跟着那运输队,从?口陉到涉县再到黎县,翻山越岭去了黄崖洞。 等他们踏进那条峡谷,看见那些依山势而建的小石头房子的时候,一队人马迎了上来。 黄崖洞兵工厂的人特意出来迎接他们,付宁的眼睛从他们走近开始就粘在了一个人身上。 罗旭,他的二哥,七年没见了! 脱离开欢呼的队伍,他三步并做两步奔过去,看着罗旭同样激动得发红的眼睛。 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二哥,桂平没了,书杰没了,吴清没有音信,关文慧生死不明……” 听着付宁泣血的声音,罗旭瞬间绷直了嘴角,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本来兴奋于汇合的队伍渐渐安静下来,看着那个瘦瘦的小老头儿哭得像个孩子。 没人笑话他,他们不知道他嘴里的那几个人名儿是谁,但他们知道那一个一个的“没了”后面意味的是什么。 “行了,这么大岁数了,别让孩子们看了热闹,咱们回去聊。” 付宁跟着罗旭缀在队伍后头,慢慢往山谷里走。 罗二爷一路上都没让付宁再说话,而是说着自己的经历。 武汉沦陷那年,他本来是打算跟着兵工厂入川的,但是关文慧给他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长信。 他当时正是最迷惘的时候,不明白这仗怎么就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怎么会让日本这么个小国占了半壁江山。 看了关文慧的信,他觉得自己也该换一条路了,试试吧。 把妻子孩子送去了昆明,他就拿着信到了重庆,在曾家岩的帮助下,到了黄崖洞。 把付宁领到靠山根儿的一个小房子里,罗旭熟练的捅开了炉子,把大铜壶搁在了炉火上。 “嚯,咱们旭大爷都会生炉子烧开水了?!” 听着付宁又会打趣人了,罗旭知道他那个劲儿过去点儿了。 “怎么着?在你眼里,你哥就是一废物点心?” “没、没、没,谁废物,您也不可能废物,您要是都废物了,那我们就没法儿要了。” 罗旭拍了拍手上的煤灰,把付宁叫到门口,指着山间一排排的房子给他介绍。 “你别看咱们这儿是大山沟儿,那边儿是铸造车间,那边儿是加工车间,那边儿是装配车间。 后面还有木工车间、修配厂,还有火药厂,都是大家一点儿一点儿建起来的。” 罗旭看着付宁一字一句极认真的说:“我刚到黄崖洞的那天,正好儿是蒸汽机运进来,就是那个大家伙。 这山路上都是人,全是附近的民兵和老百姓,没有重金悬赏,也没有武力强迫,都是一声招呼就来了。 足有两千人,就靠着那一双双手,人拉肩扛,把蒸汽机弄进来了。 当时我就知道,咱们这个国家亡不了!” 付宁的情绪在他的声音里平复下来了,他当然知道会胜利,也知道这场胜利的代价有多大。 但当这个牺牲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才知道有多痛。 他不是迷茫,他是惶恐,他怕走到最后,身边无人同路。 屋里的水壶发出了“呜呜”的叫声,两个人转身回到屋里,在蒸腾的白汽里,罗旭在茶缸子里放了些叶子。 “尝尝这个,当地的老农都在山上采这个,炒了泡水喝,我喝着不比那明前的龙井次。” 付宁吹了吹吸溜了一小口,有点儿植物的清香,但是要跟什么龙井比,他可说不出来好坏,因为他没喝过龙井。 两个人笑了一阵儿,罗旭接着开导,当时电报送到黄崖洞的时候,领导找过他,说在蔚县的那个育种专家要过来一趟,据说精神有些崩溃。 他这些日子都提着心,不知道付宁经历了什么,那么有韧性的一个人怎么会崩溃呢? 见了之后他才知道,付宁的崩溃在于亲人朋友的离去,而不是什么信念崩塌,那就好办多了。 “这么多年,你们总是拿我跟连安当主心骨儿,其实最让我们踏实的是你。 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这儿好坏的总有个主意,而且不管我们怎么折腾,就算是摔了,只要还有命,你就能接住我们,这是我们的底气。 你知道不?付宁,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现在正是最艰难的时候,也是比我们和日本谁更能坚持的时候,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不管是谁……” 说到这儿,罗旭的声音也哽咽了。 付宁知道,二哥想起了罗枫,那个牺牲在冀中的孩子。 说到罗枫,付宁开始在身上的兜里挨个儿摸,他记得带着的。 哦,在这儿! 一张照片被掏了出来,递到了罗旭跟前。 “二哥,你看,这是谁?” 第568章 老顽童 那照片被他揣在身上这些日子,磨得有些不硬挺了,但是画面还是清晰的。 照片里,连安面对镜头坐着,身后站着连方予,而他的大腿上坐着个圆嘟嘟的小婴儿。 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前面,一只小手也抬了起来,像是在指着什么。 罗旭的目光粘在他身上,贪婪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能钻进去,摸摸他的小手,亲亲他的小脸儿。 像,真的是太像了! 罗枫这么大的时候,因为母亲时常不在,每天都是窝在罗旭怀里睡觉的。 直到孩子五岁,为了他的安全和成长,不得已送回了京城,他们的关系才渐渐疏远起来。 现在这个小婴儿完全就跟一岁时的罗枫长得一模一样,让罗旭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叫什么名字?” “大哥费了好大劲儿才养活的,哪儿敢起名字,里里外外的就一直小栓儿小栓儿的叫着,你是他亲爷爷,要不你给他起一个吧。” 罗旭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拿起桌子上的钢笔,在照片的背面写了一个字:冀。 付宁伸着脑袋看着那个字儿。 这孩子生于冀。 他父母殁于冀。 冀,希望。 倒也贴切。 “罗冀?挺好的,有机会我给大哥捎信儿过去。” 罗旭把照片装进了紧贴着心脏的口袋,又把手紧紧贴在上头,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付宁在二哥身边待了两天,精神了许多,就像罗旭说的,他这么多年都在扮演一个被别人寄予希望的角色,时间长了也需要有个宣泄的缺口。 在黄崖洞他可以全身心的放松,这里是安全的,鬼子不是没有动过这里的脑筋,但是太行山险峻的山势保护了兵工厂。 附近专门安排了警卫部队,当年的黄崖洞保卫战也是有声有色。 能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比较成熟,到处都是一股向上的氛围,相比之下付宁都不想回阜平去领他的党代表了。 在这儿他也不用想什么话该怎么说,对面是他二哥,自家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跟罗旭说了黄琛、锦生、大福、小福和张君,很大的一个篇幅用来吐槽倪墨了。 看着他用夸张的语言和肢体动作学着那个愣头青,罗旭都被逗笑了。 “你这是不是太夸张了,这么个呆子怎么就去了你的试验场?” “据说是比着张君找的人,都是大学毕业,都是进过监狱,我只能说相似的经历铸造了极不相似的两个人。” “愣就愣吧,至少他缺心眼儿缺在面儿上,反正这些年你净带了孩子了,接着带吧,要是真的带出来,将来对你也有好处。” “好处我是不求了,他别到处瞎扣帽子就行。” 罗旭拉着他在厂区转了几圈儿,一会儿指指这里,一会儿指指那里,跟他说着这些年的奋斗成果。 开始的时候,这里人也少,机器更少,都是他们一点儿一点儿攒起来的家当。 很多机器都是半废的,他们先有的修配车间,到处找零件,把那些机器拼起来。 为了躲避鬼子的扫荡,他们也曾经扛着机器在密林里转移,只要有地方能停下,就立刻开工。 这里工人不仅有从陕北、华北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太原来的,他们带来了晋造冲锋枪的图纸和一部分机器。 黄崖洞兵工厂不仅仿制了枪械,还仿制了迫击炮,罗旭在奉天炮厂的经验也发挥了很大作用。 “看这个。”罗旭拿起一支步枪递给付宁,“这是我们兵工厂自己设计制造的,漂亮吧,我觉得比辽十三漂亮多了。” 付宁接过来摸了摸,“二哥,你要是给我两个玉米,我能告诉你哪个更好,可是两支步枪,我也确实是看不出来啊。” 他这肺腑之言逗得过路的人都嘿嘿笑,这几天大家都知道了,罗工的弟弟是个老顽童。 罗旭把步枪拿回来,指着枪托说:“就这个木料当初就选了好久,最后用的是这山里的山核桃木,不过最麻烦的是这个。” 他指着枪管跟付宁说,开始的时候是钢不行,他们这里的高炉炼不出来符合条件的钢材。 急得他都想打报告,让陕北那边去找一找吴清了,那是他知道的唯一一个金属冶炼专家。 但远水不解近火,还得他们自己想办法。 要不说这聪明的脑子凑在一块儿,那奇思妙想是控制不住的。 有人盯上了现成儿的好东西。 “你猜是什么?” 付宁赶紧摇头,他上哪儿知道去?这跟他的研究范围可是差太多,听都快听不明白了。 “小鬼子的铁轨!” 兵工厂弄了几节铁轨回来做实验,还别说,各项指标居然都还对得上。 就这么着,他们凑齐了八一式马步枪的原材料,最开始枪管里的膛线都是老师傅们手搓的,后来还弄了土机器。 “现在它已经是主力产品了!” 积极的氛围治愈了付宁的内耗,他在黄崖洞可以说是上蹿下跳,表现出了跟年纪极为不符的活泼。 连罗旭都连连咋舌,觉得他们兄弟这么多年是不是真的压抑了付宁的天性,弄得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成了大家嘴里的“老顽童”。 其实付宁就是累了,有哥哥可以依靠,他就刻意的幼稚一下,把那些负面情绪挤出去。 没过几天,付宁就蹦哒不动了,再装嫩也有个限度。 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够奢侈了,他也该做回理智的付先生了。 晋察冀边区的同志都做好了准备,他们要回去了,回到那个残酷而真实的斗争里去。 “先等等!”罗旭急匆匆走了过来,拉着付宁就走,“你跟我来一趟,北方局有电报给你。” 第569章 鲁西南的消息 一封电报放在电讯室的桌子上,这里是保密场所,电报看完就要直接销毁。 付宁看完第一句话,拳头就又攥了起来。 “冀鲁豫边区下辖一支武装工作队失踪,队长关文慧确认牺牲……” 他庆幸自己是在黄崖洞收到的这封电报,身边还有一个兄弟,如果是在太原城外,他现在怕是要崩溃了。 罗旭的手也抖了一下,关文慧不仅是跟随他时间最长的工匠,也是一封信把他带上太行山的引路人。 两个人都抿了抿嘴唇,对视了一眼,互相握着手,算是现实中依靠一下。 但是再往下的内容更让他们心惊肉跳。 “这么大范围吗?” 电报上说,关文慧的材料里列举了他当时所在的莘县、聊城一带的数据,还有43年秋日军的一系列举动,大胆猜测当年流行在当地的霍乱是一场人祸。 而北方局在接到这份材料之后,也在山东地区进行了统计,调查结果触目惊心。 整个儿鲁西南都在几乎同一时间开始流行霍乱,整村整村的人死亡,很多地方都成了无人区。 而所有时间和事件的开端都指向了关文慧在报告中提到的,日军在临清掘开卫河放水这一动作。 “这得死多少人啊?” 罗旭看着电报,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具体数字现在还没有出来,但是北方局估算是几十万人!” 几十万?! 又是一片遍地白骨的人间地狱。 “本来这个报告是关文慧的个人猜测,但是鬼子追着他们武工队不死不休的攻击,从一个侧面证实了他的想法。” 那个报告里提到了43年夏天日军的高层会议提出了,这个秋天在华北地区要限制人员流动,防止虎烈拉的传染不可控。 而那个时候,鲁西南的霍乱还没有爆发。 总不能说,小鬼子有预言能力吧?! 那只能说明这场瘟疫流行,跟他们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就是关文慧从石家庄得到的消息?他据说是在这个之后才开始调查的。” “具体的情况北方局没有说,现在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在沦陷区进行调查,估计要等到胜利以后了,而且证据会很难找。” 关文慧在东北经历过两次鼠疫大流行,所以才有这个敏感度,而且为了这个答案,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那个从吉林的小村庄里走出来的年轻人,从腼腆害羞的学徒成长为杀伐果断的领导,最终把自己的灵魂与血肉融入了这片大地。 “鬼子怎么知道他在研究这个?”付宁对这个点很疑惑。 “初步判断是他的那个队伍里有叛徒,调查的人已经过去了。” 罗旭又恢复了当初各种筹划时的模样,不再是黄崖洞众人眼里那个技术娴熟而寡言的工程师。 “你那个试验场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北方局建议把他送到阜平去,再把情况说一说,在专业的人眼里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幸亏他们一路上都脱离了原本的交通线,而你那里还是一个从没有登记在案的地方,这份报告才有机会送出来。” 付宁把电报点着了,放在火盆里,两个人看着它明明灭灭的化成了一堆灰烬。 “我走了。”他抬起眼睛看着罗旭,那个可靠的理智的付先生回来了。 罗旭把他们送出了山谷,对于付宁这次崩溃,他是理解的。 他们这些兄弟朋友,因着付宁而聚在一起。 他把人一个一个领回来,现在让他一个一个送走,确实太残酷了些。 付宁从黄崖洞回到阜平,遇晴和玉宁都被安排了工作。 李遇晴不用说,边区医院没跑儿,而且没干两天就成主力了。 李玉宁也是换上了灰蓝色的军装,在社会部做了保卫干事。 “三大爷,这儿跟北平还真是不一样,当官儿的说话也客气,都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磨磨唧唧废话的。” 付宁把手里剩下的联银劵都给了他,就是日本人在华北发行的纸币,老百姓都叫兑换票儿的。 “这钱你拿着,得空儿去换了边区票儿,给你姐也给自个儿添置些毛巾肥皂什么的,条件是艰苦点儿,可不许当逃兵!” “大爷,我知道,您放心吧。” “把你身上那些旧警察的习惯收一收,人情世故可以有,但是纪律那个框儿可不许出。” 付宁嘱咐了好几遍,想起上次来阜平见到的那个跟着自己重名的人,跟李玉宁打听。 “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跟我重名的保卫干事,养了个黑猫。” “我听他们说起来过,说是上边儿点名儿把他调到东边儿去了,他特厉害,一般这种事儿都是有大案子。” 两个人聊着天儿,等着倪墨背着挎包一路小跑过来了,“叔,走吧。” 在阜平待了一个多月,他天天跟在民政处和秘书处的同志后头,看着他们的工作,发现自己好像在拾福峪没干什么正事儿。 连这次能找到张鹤鸣的人员名册,都是张君在的时候做的,日常的行政工作一部分是付宁做的,一部分是祝心华做的。 而他除了给付宁和乡亲们找事儿,确实是啥建设性的事儿都没干。 现在看见付宁,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低着脑袋说:“叔,这回我一定好好儿工作。” 听得付三爷脑瓜子嗡的一下,“别介!您老先生可以少干,可别给我打鸡血,我们都是凡人,可是招架不住!” 倪墨越是表决心,付宁越心惊胆战,两个人一边儿走,一边儿打嘴仗。 李玉宁跟在后头偷偷儿的笑,还从来没见过三大爷这么挫败呢。 在他心里,付宁一直都是淡定的,干什么都是有谱儿的,现在这副作派可是少见,都有点儿气急败坏了。 倪墨是不说话了,但是心里较着劲儿呢,想着回去得让付宁刮目相看。 等他们回到拾福峪的时候,都快正月十五了。 付宁不在,拾福峪的这个年过得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现在他回来了,各家各户挨着帮儿的上门儿来拜年,又是张罗着蒸糕,又是招呼付先生去家里吃饭。 比前些日子的除夕、初一过得还热闹。 他们这里热热闹闹的又过了一回年,却不想中原大地风云突变。 为了打通平汉线,日军从44年初就开始筹划,44年春天抽调重兵集结豫北,渡过黄河直击豫西、豫南。 而第一战区的17个军在2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把河南丢了,大批军队撤往湖南、广西。 面对中央军撤走后留下的真空地带,陕甘宁边区和太行军区组织了先遣队,强渡黄河进入豫西建立游击区。 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绝不能将中原拱手让人! 在这个当口,张君回到了拾福峪。 第570章 张君回来了 张君是趁着天黑悄悄来的,骑着他的小毛驴,直接就到了付宁的家门口儿。 这可是个大大的惊喜,付三爷几乎以为是老天爷开眼了,能把倪墨送走了。 结果张君说他只是路过,在拾福峪歇个脚,过两天还得接着走。 付宁的兴致啪叽一下就贴在地上了,还以为好日子又回来了呢。 但是这几年净是牺牲的消息,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活着的朋友,他也是雀跃得不行。 把张君让到炕上坐着,付宁也不问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组织纪律咱们也是知道的。 倪墨听见动静从隔壁过来了,他对这个被拾福峪所有人都挂在嘴边儿上的党代表有着极大的好奇心。 两个人聊了几句,张君暗暗皱了皱眉头,难怪上头让他顺路到这里来一趟,这个接替他的小同志有点儿过于激进。 趁着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付宁紧着让保本从他们家端了碗豆花过来,自己又热了两个窝头,算是给客人加些营养。 烫烫的豆花端过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付宁撒了点儿盐水,扔了点儿葱花,张君吃得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倪墨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的人,知道他们老朋友肯定有话要聊,一会儿就回去了。 张君把豆腐吃得干干净净,有点儿抱歉的跟付宁说:“叔,小倪还是太年轻,您多担待吧,明天我再好好儿跟他说说。” “这已经是比刚开始的时候强多了,至少没满山沟儿的瞎跑,到处挑事儿,今天说我是地主,明天说修车的老西儿愚昧无知了。” 听着付宁的抱怨,张君噗嗤就乐了,他能想象当时的场景有多尴尬。 “所以组织上让我拐这个弯儿,在这里停留几天,再带带他,只要他脑子里的弯儿转过来了,绝对能成为您的好帮手。” 对这个话,付宁持保留态度,那榆木疙瘩要是好转变,这两年早就让他扳过来了。 收了饭碗,沏上茶水,他最关心的还是张君的腿,“怎么样?这两年还那么较劲?” 张君盘不了腿,只能坐在炕上伸着,听他问起来,自己摸了摸小腿和膝盖,那里曾经都被折断过。 “变天的时候肯定是还难受,但平时要好一点儿,肖大夫不是说了,养个五、六年就好了。” “远安说的养着跟你这个养着差得远了,你这几年到处跑,没更严重了还不便宜?” 张君又是嘿嘿一笑,不再说自己的腿,跟付宁说起来现在的时局。 太平洋战场的开启,让日本的军事力量开始捉襟见肘了,现在他在东南亚的海上交通已经断了。 所以他们拼命从河南往湖南、广西推进,就是要打通陆上交通,恢复东南亚的军事一体化。 这样一来,咱们敌后的压力就小一点儿了,正是发展根据地的好机会。 张君就是接到了命令要去冀东,他指着东边跟付宁说:“咱们的干部本来就缺,冀热辽那边斗争又复杂,牺牲的比例高。 而且前年的严重损失现在也没补回来,所以抽调我们过去加强力量。” 从他们的驻地去冀东走承德那边更近,但是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回来转个圈儿,想来是倪墨名声在外了。两个人越聊越高兴,一不小心就聊到了金鸡破晓。 付宁悄悄给撑不住睡着了的张君关上门,自己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往大力家走过去。 正是地里庄稼要劲儿的时候,天气又热,庄户人家都是天蒙蒙亮就下地,趁着凉快赶紧干活儿,等到热起来了再回家,吃饭、歇晌,等到太阳下山再接着干。 小辈儿的都走了,大力正背了个挎筐,脑袋上扣个破草帽儿,踢踢踏踏的要出门儿。 “大力哥,下地啊。” 听着付宁跟他打招呼,大力一点头儿,把小锄往筐里一扔,“有啥好事儿啊?这么高兴。” “嘿嘿,张君回来了。” “是嘛!”大力眼睛一下就亮了,“那个愣瓜要走了?” “他走不了,张君另有任务,我是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 两个老头儿肩并肩往地里走,付宁叽叽咕咕说了半天。 等他回到院儿里的时候,太阳也不过是刚刚露头儿,但是张君居然已经起来了。 “嗯?你怎么不睡了?”付宁手里掐着两把小青菜,本来是想着一会儿给他打个疙瘩汤吃的。 “习惯了,太阳一出来就睡不着了。” 张君回来了的消息虽然没有刻意宣扬,但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满了山沟儿。 人们三三两两的上门儿来看他,也打听打听家里人的情况,可是谁都不空手,你拿两个饼,我拿几个蛋,一会儿的工夫,这吃食就堆了半个炕。 付宁把能搁住的干粮拿出来,用个篮子装了吊在井里,说是等他走的时候带着路上吃。 张君既然是要带一带倪墨,这几天就都拉着他跟自己一起走。 甭管是在家里的炕上,还是在地边儿的树荫里,他都让这个年轻人在边儿上听着,自己是怎么跟人沟通的。 终于有人帮忙带孩子了,付宁腾出手来也没闲着,他一边儿找了王四姑,让她可着能找到的东西,多给张君做点儿好的吃。 一边儿从库房里把自己很多年没用过的小马车找出来了,让张老西儿过来给拾捯拾捯。 这个车是坐人的,有车厢,但是装起东西来没有平板车方便,付宁在拾福峪扎了根之后,就不怎么用了。 这次张君要去冀东,付宁看着他这身打扮,还有那头小毛驴,觉得他还是得变变。 雁北的张半仙到了平北,也还是胡子拉碴的道士打扮,那项上人头的价钱又涨了。 这次去的地方又危险,付宁觉得要还是这副张果老的作派,怕是容易让人看破。 张君来这儿的第二天,就让他压着把头发剪了、胡子刮了。 付宁把自己的西装找出来,让四姑帮忙照着张君的身量往出放了放。 这么往身上一套,嘿,还真别说,立马就回到当年北平城里大少爷的感觉了。 第571章 吴清 “叔,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张君看着身上的衣服,多少有点儿不自在。 “谁说的,这样才好。”付宁还没说话,门外就有人接茬儿了。 祝心华本来在蔚县县城附近盯着,付宁特意找人给他送信,他是紧赶慢赶,生怕错过了这一面。 这不,总算是让他赶上了。 他跟张君在雁北搭档得特别好,分开这两年,除了付宁就属他最不适应。 “叔说得没错,你老是一副打扮不行,等于把身份顶在脑袋上了,擎等着人家抓你啊。” “哪儿有穿着西装骑驴的啊?” “所以我把车找出来了呢,你弄个驴车,走在路上还能省省劲儿。” “穿西装赶驴车?” 付宁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给你准备长袍了,四姑正改呢,还有……” 他从门外拉过一个人来,“车也有人赶。” 是赵记糖,他穿着家里补丁最少的衣服在院门外头等了半天,紧张的手脚都快抽筋了。 这就是那天付宁去找大力说的事儿。 记糖今年刚满十六,天天追着付宁问,他什么时候能跟着队伍走。 这孩子心气儿高,不想跟着祝心华在附近打转转,就想去找大部队,觉得神气。 他在拾福峪的山口看了好几年的消息树,付宁出来进去都能看见他,觉得这孩子挺机灵。 这次张君过来,他想着把车给他,那这车把式也得预备出来,赵记糖就满合适。 那天他想让大力问问这孩子,愿不愿意跟着张君去冀东。 大力眼睛一瞪,还用问他?!我就定了,让他跟着张代表走,这样的好事儿上哪儿找去?! “记得他不?这可是咱们这沟儿里最机灵的小孩儿了!” 听着付宁这么夸他,赵记糖的耳朵尖尖上都发烫。 “冀东可是危险啊。” 听着张君的话,付宁一笑,“你也开始瞻前顾后了?危险?现在哪儿不危险? 就是这山沟儿里也保不齐哪天从天上掉个炸弹下来,你不会觉得这儿就是桃花源吧?” 张君听着也是一点头,“上岁数了,那就跟我走吧,咱们爷儿俩一块儿闯闯去!” 听见这个“闯”字儿,那孩子的血都快着了。 一辆小驴车在破晓的天光里摇摇晃晃的翻过山口,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张君临走的时候,付宁从自己仅剩的现大洋里数了十块给他,“财帛动人心,拿着吧,万一用得上呢。” “行,我拿着。”张君从不跟他客气,拿过来就装兜里了,“反正我欠你两条命了,也不怕多欠点儿,我会当心的。” 他抱了抱付宁,在他耳朵边儿上说了一句,“叔,胜利再见!” 胜利再见! 付宁在心里又说了一遍,转身回去了,他的玉米还等着他呢。 现在气温高,只要水跟得上,那玉米天天往上蹿,付宁现在在试验田里到处找植株粗壮又比较矮的个体,拿着红绳挨个儿栓起来。 玉米又瘦又高的容易倒伏,晨丰四号的特性就会在这个方面着力。等到初秋的凉气吹着山上的野果子开始发红的时候,山东运金的队伍又来了。 不过跟往常不一样的是,队伍里多了个健硕的老头儿,看见付宁跑起来跟风一样。 “哥!” “小吴?!” 付宁被他撞了一下,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我的天,你在山东吃什么了,这家伙,这胳膊上肉都是硬的。” “哥,这是练的。” 两个人这么多年没见,说话却是一点儿不生疏。 队伍在半山腰的空屋子里住下,休息一天会继续往西。 二香跑前跑后的张罗着,她儿子也迈着小腿儿跟着给叔叔们端水,圆圆的脸蛋大眼睛,谁都喜欢捏捏他。 吴清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大侄女,给你的。” 二香看看他,又看看信,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才有点儿颤抖的把手伸出去。 打开信封看了两眼,眼泪唰唰往下掉,吓得付宁直问怎么了。 “没事儿,叔,他好着呢,他给孩子起名儿了。” 二香蹲在地下,把孩子拢过来贴了贴脸,指着那纸上的一个地方跟他说,“小宝,你看,你爹给你起了大名了,叫望东。” 她擦了擦脸,笑着带着哽咽跟付宁和吴清说:“叔,我没出息,您们别笑话我,这孩子打生下来还没见过他爹呢。” 付宁怎么会笑话她,差点儿吓死好不好。 “没事儿就好,望东,这名儿也挺好,诶?看这意思,你们要是再生一个,是不是得叫望北啊?” 听着这话,二香的脸红得跟熟透的虾子似的,领着孩子就跑回家了,“我跟姑说一声儿去。” 付宁笑了一阵儿,拉着吴清进屋了,他们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路上怎么样?好走吗?” “比以前好走多了,鬼子兵力不足了,除了重要的城镇,那些平原上的小村子他们也守不过来,都是整天缩在炮楼里,我们这一路走过来,基本上没打什么遭遇战。” 吴清他们这一趟还遇上了晋察冀边区政府出来收购化肥的队伍,想着付宁这里没准儿用得上,他也买了两袋。 “化肥是好东西,增产效果好,晚晚本来是研究这个的,现在在陕北也不知道鼓捣什么呢?” 付宁拍了拍脑袋,晋察冀边区政府专门出来收购化肥?阜平有那么多地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收购化肥可不是为了种地的。” 鬼子占了华北平原之后,曾经大力倾销他们生产的“肥田粉”,强制农民购买。 后来边区的军工人员发现,这个化肥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铵,就买回去试着做炸药。 真的就成功了。 边区政府就开始大力收购这个东西。 鬼子还觉得奇怪呢,开始不是卖得挺费劲的吗?不拿刺刀比划着,都没人掏钱,这怎么还供不应求了呢? 被炸过几回之后,他们才回过味儿来,肥田粉就开始限购了,现在都得专门的队伍出来收购,要不都不好买了! 听得付宁心情舒畅,瞥着二香的院子问:“玉龙咋样?” “他在招远干得挺好,那可是正经上过讲武堂的军官,咱们现在军事干部特别缺,这次我出来,他也出来了,应该是另有安排。” 付宁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那你去哪里?能不能回陕北去?” 第572章 扫荡 吴清看着他一摇头,“我不去那边,我去山西。” 付宁有些遗憾,他想让吴清帮他看看晚晚,再说他也觉得陕北更安全一点。 “我这几年净跟金子打交道了,这回该干点儿本专业的事儿了。” 说到这个,吴清掰着手指头跟付宁数,他这些年在招远都干过什么事儿。 围着玲珑金矿的主矿脉找支线矿脉、开小矿口、利用现有的条件提纯黄金、跟鬼子抢矿石…… “哥,你能猜着我们这些年弄了多少黄金出来吗?” 不用付宁搭话,他自己就接着说下去了,“十几万两!你敢相信?!十几万两从山东到陕北,一丝一毫的损耗都没有!” 说到这儿,他自己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还拍了拍大腿,这份感慨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的。 “你跟着动真格儿的了吧。”付宁用的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吴清只是笑,也不说话。 付宁拿手指头一点他,“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脾气就不是个袖手旁观的。” “没参与两回,玉龙不让我往前跑,说是就算我让子弹蹭一下,他都得提头来见。” 两个人坐在炕上,那是说不完的话,说到高兴的事儿,俩人一块儿哈哈大笑,说到难过的事儿,两个老头儿执手相看泪眼。 水喝了一壶又一壶,谁都舍不得休息,直到二香提着个篮子进来,“叔,您们都不吃饭啊!” 她从篮子里端出两大碗玉米面的抿尖,这是老西儿的媳妇教她的。 黄澄澄的面条都是寸长的段儿,上头顶着鸡蛋的炸酱,还有黄瓜丝儿。 “叔,我们这儿没种麦子,要不怎么也得给您煮碗热汤面,这就是棒子面掺了点儿豆面,您凑合吃吧。” 听着她有些歉意的话,吴清把碗端过来,几筷子就拌和匀了,“这还凑合?!顶好的吃食了!” 那可不嘛,付宁也端了一碗,现在没个大事儿,谁舍得拿鸡蛋炸酱啊?! 运金的队伍停了一宿又匆匆往西去了,吴清则是又停了一天,才跟着接他的交通员顺着太行山一路往南走。 山西不仅有煤,也有铁,他这次要去石圪节煤矿,自从去年被鬼子占了,那边的煤炭产量就受到了影响。 他不仅要去附近找矿脉,还要在冶炼上下功夫,据说有几种特殊的钢都希望能在他这里有突破。 付宁第一反应就是罗旭。 他在黄崖洞的时候,二哥就说过,弄那个步枪的时候,找不到符合要求的钢,差点儿就打报告去找吴清了。 没准儿这回还是他,把小吴弄到自己眼皮底下,至少能照应一点儿。 他们都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朋友兄弟了。 等到了44年底,日军已经占领了长沙、衡阳,在对广西的守军上下夹击之下,他们还是打通了连接越南的大陆交通线。 这大片国土的沦丧,给日本带来的好处不仅是一个空间上的拓展,还有大量的矿产、无数的工厂、最大面积的粮食产区。 而且沿着黔桂铁路,日军的攻击到达了贵州独山,逼近四川,震动重庆。 虽然最后他们被孙元良所指挥的部队挡回了广西,但造成的恐慌却是巨大的。 都说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浓烈的,因为离开阳光的时间长了,人心都开始冷了,又不知道还有多久能够破晓,绝望才是吞噬一切的源头。 付宁的存在暴露了,不知道是谁把当年黄琛给他办这个试验场的圈地资料泄露了,虽然没有具体的地点,但大致方向是有的。 几年前的白鸽和麻雀被糊弄过去了,现在又旧事重提,但区别是重庆没心思关注他,甚至都不在意这个人的存在。 他们满心都是差点儿被日本人打到鼻子底下的惊惧,不断的加强防守,在正面战场再次形成相持局面。 而蔚县的日军不知道接了个什么命令,疯狂对着拾福峪的方向开始一条山沟儿一条山沟儿的扫荡。 要是这么过篦子,找到拾福峪只是时间问题。 祝心华组织了游击队沿途各种袭击骚扰,想把鬼子的注意力拉走,但是成效非常小。 他们就像疯狗一样,根本不管身上开了多少血口,一心只想把拾福峪的存在抹掉。 是的,抹掉。 这次不是要抓付宁了,是直接把他们干掉。 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的后继无力,他们的行为更像是破罐破摔,一股子“不过了”的味道。 1945年的春天,本来该是春耕下种的时候,付宁却不得不带着拾福峪的老弱妇孺在大山里转移。 粮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藏在了山洞里,一部分交给了祝心华转移到山外。 万一哪一边出了问题,这一年的嚼谷还有着落。 附近的部队也调动了起来,还像上次那样,直接逼近蔚县,想逼着扫荡的鬼子回去救老窝。 但是鬼子这回是真疯了,他们分兵了,一半兵力回蔚县,一半兵力依然在大山里转悠。 找不到人就烧山,闻到一点儿味道就跟蚂蝗一样贴上来。 付宁看着疲惫不堪的老老少少,又听见了远远的枪声。 不能再跑了,这次跑了两天,老人跟孩子都得休息,他的眼睛扫过那些靠着石头大口喘气的人们。 老人们的面色都发白了,把孩子的小手紧紧攥着,还有人悄悄跟孩子比划。 看那个意思是,万一有事儿了,他们该往哪里跑。 再看看另一边,三爷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他去年大病了一场,虽然挺过来了,但是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 这回一路上都有人背着他,但还是受不了了。 不能再这么跑了。 付宁看了看天色,离天黑还早。 他走到保本身边,伸手跟他说:“把电台给我。” 保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后的人,一把抱住了电台,使劲儿摇着头。 “保本,必须得这么干了,把电台给我。” “叔,您不能一个人走,我跟着你,电台还是我带着!” “你们要干什么?”倪墨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竖着耳朵凑过来。 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付宁一把把他薅过来,“你听着,我跟保本带着电台往远处走,用电台信号把鬼子引走。 你们抓紧时间休息隐蔽,尽快和祝心华汇合。” 第573章 重建 “不行!” 倪墨想都没想,跟弹簧似的就蹦起来了。 “要去也该是我去!你带着他们转移!” “别闹!你就没上过战场,根本没有经验!” 付宁把他摁在地上,指着乡亲们跟他说:“别以为留下这件差事好干,他们要有一个出了差池,我回来大嘴巴抽你!” 说完,他对着保本一招手,两个人就往山外走。 祝心华留下了一个排保护他们,看着付宁的架势,两个战士站了出来,也不说话,就默默的跟着他。 付宁看了一眼,也没废话,现在不是拉拉扯扯的时候。 从乡亲们藏身的山沟儿里翻出来,付宁听了听枪声的方向,带着人迎着鬼子往斜刺里插过去。 等到了吃饭的点儿,他们已经和扫荡的鬼子伪军还有原来藏身的山沟儿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保本,开机!” 鬼子有侦测电台信号的机器,他们这里一开机,那边立马就沸腾了,进攻方向终于偏移了。 “走!” 看见突前侦查的战士打的信号,付宁果断的掉头就走,一头扎进大山里,一路向南。 “叔,咱们这是去哪儿?” 保本背着电台,跑起来有点儿喘。 “沿着太行山往南!他们不是愿意跟着吗?跟吧!有本事跟到阜平去!” 他们跑一阵儿就停下,看看追兵的动静,要是鱼儿有要脱钩的意思,就把电台打开再逗逗他们。 跑了一天一宿,付宁觉得自己腿都跑软了,却听见离他们不远的追兵驻地一阵喧哗。 然后就是叮叮当当远去的声音。 撤了? 还是打算反过来钓他们? 四个人趴在草窠子里一动不动,等着他们的声音远去了,一个战士悄悄的就跟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他满脸兴奋的跑回来,“付先生,他们真的撤了!咱们回去吗?” 付宁比他们更谨慎,他让保本把电台打开,四个人稍微斜了一下方向,往东南方向又撤了几里地。 确定鬼子没有反过来追他们的意思,这心里才踏实下来。 “保本,保持开机,再等等。” 又等了半天,确定他们真的是撤了,付宁一屁股坐在地上,往草丛上一躺,可真的是累死他了。 “先生,先生,电报!” 保本在旁边对着密码本把电报翻译好了递给他。 付宁也没起身,就这么躺着看了两眼,嘴角就勾起来了。 雁北加上晋西北的队伍打到蔚县县城底下了,这帮王八蛋再不回去,真就要成丧家之犬了! 晋西北啊。 付宁直直的看着头上的蓝天,前年驻扎在冀中的部队开拔去了晋西北,不知道付闯和肖远安是不是也跟着去了。 这回会不会还有熟人回来? 年纪越大,越想把这些孩子们该落回来,好像就得这么眼盯眼的看着,心里才踏实。 四个人歇了一会儿,带着电台开始往回走,这回不着急了,可算是不用拼命跑了。 往回走了大半天,遇上了祝心华派出来找他们的人。 过了一会儿,祝心华匆匆跑过来,看见付宁,什么都不说,上来先抱了一下。 “叔,您怎么自己带着人跑了?!这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儿,我怎么交待啊?!” 听着付宁一个劲儿的说“没事儿、没事儿”,他把脸一扳,“什么叫没事儿?出了事儿就晚了!”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不让倪墨带着人干这个?他年轻啊!” “他没经验,我怕他在大山里转圈儿转晕了,再把鬼子给我带回来!” 啥都甭说了,付宁安全回来了就好! 等见到倪墨的时候,这家伙抱着付宁,张着大嘴嗷嗷哭了一通儿。 “形象!注意形象,我的倪代表!” 形象是什么? 多少钱一斤? 倪墨才不管这个呢,再说了,他在拾福峪本身也没啥好形象! 等哭够了,他才想起来问问,“叔,您受伤了吗?” “刚想起来问啊,我没事儿,我要是有事儿,就你这个哭法儿,血都流干了。”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了,倪墨才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 鬼子走了,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可等他们走进拾福峪的时候,好多人都哭了。 他们的家没了。 原本齐齐整整的房子现在就只剩下了断壁残垣,都烧没了。 人们聚在场院里,气氛压抑,时不时传过来一声抽泣,上了岁数的老人家手里拿着烟袋锅子,一口一口嘬着,就是不说话。 付宁先跑去看他的仓库了,就是半山腰上那个原来与石窟相连的山洞。 幸亏他们走的时候,这里的伪装做得好,并没有被发现。 打开洞口看了看,粮食还在,他的种子库还在,心一下子就落回肚子里了。 等到了场院,看见这个场景,他笑着拍了拍几个小孩儿的脑袋瓜子。 “怎么了?这有什么的!现在不就跟咱们刚来拾福峪的时候一样吗?只要人在,其他的都不叫事儿!” 他指着田地跟大家说,幸亏没下种,要不种子都浪费了,现在正好儿,前两天刚下了雨,正是春耕的好时候。 在他的鼓动下,人们的心气儿又上来了。 没错,不就是重来一回嘛,人活着就好! 拾福峪的乡亲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人收拾房子,把烧了的灰土拉到地里当肥料;另一部分人就开始抢农时种庄稼了。 场院边儿上的仓房是受损最小的房子,栓柱和锁柱带着人修了修屋顶,大家就暂时挤在这里。 粮食拉出来,又从废墟里扒拉出几口锅,场院里就成了公共食堂。 看着这副场景,倪墨的眼睛亮亮的,他蹲在付宁旁边儿问:“叔,你们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这多好啊?为什么后来又分开了?” “因为人的欲望。”付宁只说这一句话,就留下他在那儿自己琢磨了。 时间就在人们的忙碌里匆匆而过,等到房子重新又立了起来,等到地里的玉米超过了人的肩膀。 八月份来了。 付宁整天守在电台边儿上,他在等待。 第574章 等消息 1945年8月15日。 付宁一大早就守在了电台边儿上。 他不知道消息什么时候来,甚至不知道消息会不会来。 但他相信即使不是今天,胜利也不会太远。 保本也跟着他一块儿守着,两个人倒着班儿,让电台前头必不能少了人。 等到了半下午了,电台有了动静,保本在边儿上“嗷呜”一嗓子,捏着电报纸就从屋里蹿出来了。 “叔!叔!您快看呐!这是什么意思啊?!” 付宁接过来一看,是阜平的电报。 今日中午,日本天皇发表《终战诏书》,宣告投降。 数年奋斗换得今日胜利,与同志共庆! 付宁的手开始哆嗦,保本哽着声音说:“叔,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是吗?” 付宁只刚点了一下头,电台又有动静了。 保本一转身就跑回了屋里,付宁在后头紧紧跟着。 是太行山的电报,内容跟阜平基本一样。 保本急切的盯着那些字,一个一个的对过去,生怕漏掉一丝一毫的不同。 “叔,咱们赢了?” “赢了。” 保本瘪了瘪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把脑袋扎在胳膊中间,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付宁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住颤抖的肩膀,自己的视线也模糊了。 保本无声的哭了一阵儿,拿着被他手心里的汗沁湿了的电报,对着付宁比划。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指着门口比比划划。 “我守着电台,你去吧,把好消息告诉大家,别忘了给祝心华带个信儿。” 保本使劲点头,挥舞着电报冲出了院门。 过了一会儿,小小的山谷里人声鼎沸,听不清楚他们喊得是什么,远远近近都是人声。 付宁坐在电台前头,看着院门,他想笑,但是嘴角勾起来一点儿,眼泪先流下来了。 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 电台又收到了信号,这次是陕北,依然是捷报,是共庆胜利的喜悦。 付宁把纸折好郑重的放进自己的口袋,今天所有的电报他都要好好儿保存。 倪墨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扶着门框小心翼翼的问:“叔,我听见保本在满山的喊,是真的吗?” “是。”付宁拿起保本刚才因为激动写了错字扔在桌子上的译电,“已经有三个地方来了电报,不会有错的。” 倪墨把电报抓在手里,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他一向是不怎么在意形象的。 等他哭完了一通儿,用袖子把眼泪鼻涕一擦,又蹦起来拦着腰把付宁竖着抱起来,还想往天上扔两下。 “放下!把我放下!闪了我的老腰!”付宁挣蹦了两下愣是没挣开,倪墨这小子在拾福峪这三年,不说别的,天天劳动,倒是留下个好身板儿。 “叔,胜利啦!胜利啦!” 院门“咣”的一下又被撞开了,祝心华鹞子一样扑过来,把他们俩一块儿抱住了,“真的?!真的投降了?!” 看着两个不住点头儿的脑袋,他一使劲儿愣是把两个人都协起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儿。 然后把脑袋挤在他们俩中间嗷嗷哭喊:“胜利了,我能回家了!” 祝心华的家在松花江边儿上,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家里的消息了。 倪墨把付宁放下,转身又抱起了祝心华,这两个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年轻人,现在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 他们在小小的屋子里疯狂的蹦跳、呐喊、旋转,差点儿就要把房顶捅破了。 圈儿转得多了,人也晕晕乎乎的,两个人东倒西歪的靠在墙上,脸上还是那副傻笑的模样。 “走,跟大家热闹热闹去!”两个人携手往出走,祝心华回头看着付宁,“叔,走啊!” 付宁指了指电台,“我还得再等一等。” 两个年轻人欢呼着冲出门去,而付宁又在电台边儿上坐下来了。 他在等。 他在等一封北平的电报。 但是从下午等到天黑,电台都没有动静。 付宁的心跟着山边儿的太阳一起往下沉,直到最后一丝天光隐没不见。 连安不可能不跟他联系,这样的大事他们兄弟是肯定要分享的。 除非…… 付宁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把刚才那个不吉利的念头从脑袋瓜子里甩出去。 再等等吧,万一大哥事情多绊住了呢? 他坐在屋子里,就这么静静的等着,耳边回响的还是山谷里吵吵闹闹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溜走,他坐得浑身僵硬,就是舍不得离开一下,生怕误了什么。 他就这么木木的坐着、等着。 突然,电台接到信号了! 那“滴、滴”的声音如同天籁砸在他的耳边、心上。 付宁就像是突然通了电的机器人,一下子活过来了。 北平! 是北平的电报! 很短,只有两个字:胜利。 他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又狐疑起来,这多半天,连安在做什么? 电台另一边的,真的是大哥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又不踏实起来,转着圈儿的想了想,跑回自己屋,从箱子里拿出了另一个密码本。 翻了几下,他给北平发了一个简短的电报,简短到只有一个字:哥? 过了一会儿,复电来了,也只有一个字:是。 看见这个,付宁的心咕咚一下就放回肚子里去了。 这个密码是当年库伦平叛的时候,黄琛找人编的。 付宁刚到拾福峪的时候,跟连安联系用的就是这套密码。 刚才第一次北平来电的时候用的是北方组织的联系密码,付宁不好说对面是谁。 但是这套密码现在大概就他跟连安还用了,所以电台的那一边肯定是大哥没错了。 这个时候的北平,街上都是人,鬼子还没有动静,大家也不敢太过表露,但只要碰上了同胞,不管认识不认识,全都激动的抱拳行礼,嘴里说一句“恭喜恭喜”。 不知道是谁家先开始放炮的,渐渐的家里有存货的人家都把鞭炮、烟花拿出来放了。 火树银花不夜天,那阵仗比过年的时候还要大。 麻线胡同的连家,连安抖着左手把电报发出去,就靠在旁边儿的墙上开始吸着冷气。 徐远平用布条把他胳膊上的伤口一圈儿一圈儿缠起来,“大爷,多悬呢,就差这么一点儿,咱们还是去诊所看看吧!” “再等等,付宁不好糊弄,咱们电报发得晚了,他肯定起疑心。” 果然一会儿,电报又来了。 徐远平对着密码本,译出来了一个无意义的字。 “诶?” “我看看。”连安接过来一看,笑了,“这小子,试探咱们呢?” 北平的事情有了着落,付宁站起来动了动僵直的身体。 今天拾福峪的人们都不打算睡觉了,全都聚在场院里庆祝。 付宁本想过去,走了几步,他又拐了弯儿。 第575章 胜利 顶着天上的星月,付宁拿着电报往山上走,这片儿的房子都黑着灯,只有一间屋子里还有光亮。 “三爷。”付宁嘴里打着招呼,手上就挑帘子进了屋。 三爷已经瘦得只剩把骨头了,但是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身上穿着簇新的衣裳。 “胜利了?” “胜利了!” 三爷脸上挂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费劲的抬手指了指炕尾的箱子。 付宁帮他把箱子拽过来打开,里头是几块手表、几个戒指,还有两卷银元。 “胜利啦!我下去跟几个老哥们儿,跟这些小崽子们都能交待啦!” 三爷的手指划过箱子里的物件,又握上了付宁的手,“等我走了,这些东西跟着我走,是个念想儿,这些银元给你了,你用得上。” 他又看了看外头,叹了口气,“跟着张君走的那几个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个。 我这些年攒下的东西都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在你那个山洞里,就那一小箱了。 你给他们分分,还有栓柱、锁柱家那两个孩子,还有二香她儿子,那是咱家的重孙子呢!” 说完这个,三爷像是累坏了,人重重的靠在被窝垛上,却还是拉着付宁的手不放。 “小先生,咱家最后再说一句,小鬼子败了,可这天下远不到太平的时候! 两边儿都是这么多年打熬过来的,谁都不会放手,这下边儿的人不是左就是右,容不得你走中间那条路了。 早做打算吧!” 三爷说完这句话,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手慢慢松开了。 付宁轻轻把手抽出来,搭在了他的脖子上,一点儿心跳都感应不到了。 他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缓了一阵儿,把箱子里的银元拿出来,剩下的就留在里头了。 把三爷的身体放平,付宁站在炕边儿上深深的鞠了三个躬。 轻轻把门关好,他顺着喧闹声找到场院,全村人都在这儿呢。 场院中间燃起了巨大的火堆,大家围着跳动的火焰,笑着、叫着、闹着。 付宁在人群里找到了祝心华,把他拉出来,指着半山腰跟他比划着说三爷的事儿。 祝心华吃惊的睁大了眼睛,转身又拉了几个人出来。 他们悄悄的回到三爷的院子里,商量这事儿怎么办。 三爷本来是预备了寿材的,可是上次鬼子扫荡的时候给烧了,现在现抓挠也来不及了。 可是这老爷子一辈子了,又是胜利了的大好时候,总不能一领草席就下葬吧。 王四姑跟着过来了,她在屋里踅摸了踅摸,指着几个柜子说:“这几样家具木头都不赖,咱们拆开再凑凑,应该能给三爷凑合个棺材出来。” 付宁用手比量了比量,还真差不多,这几个柜子上次给砸在屋里了,就是火苗子燎了几下,还都完整。 就这么干吧。 几个人动手拆柜子,四姑给三爷又擦了擦脸,把他惯常使的东西都装在了那口箱子里。 等到天亮了,庆祝的人们才发现,三爷没了。 老爷子这岁数也是喜丧了,栓柱、锁柱让自家孩子给他穿了孝,二香抱着望东在灵前磕了头。 大家浩浩荡荡的把三爷送到了半山腰后头的山上。 虽然丧事冲淡了些喜悦,但是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大石头给搬开了,这个兴奋劲儿可是压不下去。 付宁在村里转了几圈儿,把二香叫过来,让她带着人把场院里养的几只鸡全都杀了,就留下一公一母就行。 猪,不能动。 还是得给过年留点儿存货。 村里人又开始把家里舍不得吃的东西搬到场院来,几口大锅咕嘟咕嘟炖着的,是压抑不住的高兴。 过了没几天就是农历的七月十五了。 这个中元节,绵绵不绝的哭诉从山口一直到了河边。 所有的人都烧着纸,嘴里念念叨叨的,全是胜利的消息。 付宁也不例外,他烧了好几堆纸,给刘俊生的、黄琛的、桂平的、舅舅的、罗枫的、关文慧的…… 给他所有知道不知道的,为了这场战争付出了性命的人。 他坐在路口,看着地上的纸钱余烬,耳边是低低的哭泣声。 转过头一看,是喜子的闺女,她当初想去平北,让付宁给扣下了。 她跟前也是好几堆儿的纸钱,除了年年给她父母的,还有一起从东北到新疆回来的哥哥们。 当年付闯了带回来的六个孩子,除了她,现在就剩下一个刘红塔了。 前两天祝心华给传过一个信儿来,说那孩子是东北人又懂俄语,已经跟着第一批去东北的先遣队走了。 付宁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顶,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不用说。 高兴了好几天,人们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了。 张老西儿开始念叨着要回家,甚至都开始打包行李了。 “付先生,胜利啦!可以回家了吧?鹿春这两年不知道在太原城里好不好?还有我弟弟,这回可是解脱了! 我寻思,现在回去,把铺子好好儿整一整,就能好好儿的、团团圆圆的过个年了!” 付宁不得不伸手把他的憧憬压下去,“老西儿,再等等吧。” “等啥?” 他伸手指了指半山腰,“三爷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咱们再等等,等等这时局尘埃落定。” 老西儿听了这话,手里正收拾的家伙事儿轻轻落到了地上,他静默了一会儿,把东西捡起来又扔进箱子里。 “他老人家一辈子风风雨雨经得多了,得听!我们就再等等。” 刚把张老西儿安抚住,山口那边又有消息。 有人来了! 付宁起身往那边迎过去,没走几步,就看见肖远安牵着马大步走过来。 “三大爷!” 他脸上全是笑,从怀里掏出个信封给付宁。 那是一封请柬。 第576章 请柬 付宁看见他先是确定他没有缺胳膊断腿,然后才把信封接过来。 里面是一份请柬。 “张家口各界庆祝抗战胜利大会。” 听他念出来了,肖远安才笑着说话:“三大爷,张家口解放了!上头点了名儿,您得去!” “好,我去!能带人不?” 付宁想着,这样的好事儿得带上倪墨和祝心华,在领导跟前露个脸儿。 “俩仨人儿的,应该还行。” 肖远安又拍了拍马鞍后头驼着的大包,“这都是从张家口找的报纸,我师父让我给您带过来,说是您准爱看这个。” 报纸好啊! 付宁赶紧过去把包袱卸下来,他在这个小山沟儿里,真的是什么消息来源都没有。 脑子里那点儿历史常识都随着这几十年的岁月流走了,除了几个特别重要的时间点,剩下的都很模糊了。 付宁带着肖远安往半山腰走,指着后头的大山跟他说,三爷没了,就埋在山上了。 肖远安把马栓在他家门口,掸了掸身上的土,就上山磕头去了。 他也是三爷他们捡回去的孩子,在小庙里长了几年才被秦文远带下山的。 三爷于他就是再造之恩。 付宁把报纸放在电台边儿上,让保本去把倪墨和祝心华找过来。 又站在门口儿招呼二香和王四姑,说是肖远安来了,让她们过来帮忙做点儿好吃的。 二香一听说肖远安来了,让四姑抱着望东先过来,她去看看后山自己挖的陷阱、下的套儿。 等她拎着一只野鸡崽子和一只野兔进门的时候,望东都追着肖远安喊叔叔了。 “你赶紧多抱抱他,给你招招桃花,这都胜利了,你还不娶媳妇呢?” 肖远安嘿嘿乐,就是不说话。 四姑一看他这个样儿,就知道,有门儿! 凑过去小声儿问他:“姑娘哪儿的?多大了?” 付宁也把脖子伸长了,竖着耳朵听着。 “大同那边儿的,是个游击队长,25了。” “这回上张家口能见着不?” “她没过来,三大爷。”肖远安被这么多人盯着,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没打报告呢。” 这真是好日子来了,喜事儿一件接一件。 他们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倪墨和祝心华都来了,保本还给他们端了两大块儿豆腐来。 “大家今天有口福。”二香收拾着猎物跟他们说,“我这套儿下了半个月了,今天头一回下家伙! 要光有这兔子也不香,搭上这鸡才好呢,你们今儿个就吃去吧!” 年轻人在院里、屋里笑闹着,付宁在屋里一张一张的翻报纸。 这一堆里不全是报纸,不少都是日军自己参谋部出的时局简报。 德国投降、《波茨坦公告》、广岛和长崎的爆炸、苏联红军出兵东北…… 这一条一条的消息,把付宁脑子里那些都模糊了的知识点又给勾出来了。 等到菜都上桌了,他们还听着肖远安说张家口的事儿呢。 付宁一瞧,嘿,一大盆的野鸡炖野兔、肉汤炖的土豆块儿、炖豆腐,还有园子里刚拔的小菜儿跟小葱儿拌在一块儿拿盐一杀。 这家伙,比过年吃得都好。 而肖远安的讲述也正到了关键时刻。 “他们那天皇一出那个诏书,咱们就派人进了张家口,让小鬼子投降,把人员、物品都登记造册交给咱们,他们先头儿答应得好好儿的。 等过了一天,变卦了! 说是只能投降给重庆,咱们是不合法的。 放屁! 这块地方是咱们拼死拼活抢回来的,咱们的根据地把张家口都围上了,他们还想投降给别人?! 最近的国民政府的部队都在黄河后套呢,离着远着呢! 不过他们要是沿着铁路开过来就快了,咱们的人都分散在山区,得现集结。 我们就拼命往张家口赶,到底赶在他们前头到了。 而且苏联红军已经过来了,他们沿着张库大道推过来,直接就从北边打张家口了,我们就从南边打。 这一下就把张家口打下来了! 小鬼子一看打不过,自己就跑了。” 说到这儿,倪墨拍着桌子叫好儿,祝心华听得心里痒痒,手在枪套上摸了又摸,恨不得自己当时也能在那儿,也能放上两枪。 “先吃饭,一边儿吃一边儿说!”付宁拿着碗筷进来,也没有酒,就拿茶水挨个儿给倒上。 “来,爷们儿们,走一个!敬胜利!” “敬胜利!” 四个粗瓷大碗“铛”的一声撞在一块儿,一碗茶水也喝出了烧刀子的豪迈。 二香端了四碗杂面条过来,挨个儿给放在他们跟前,嘴里还念叨着:“你说,他们那个皇上都说投降了,他们这些当兵的咋还不听话,还跟咱们打呢?!” 肖远安接过面条跟她说:“我师父说,这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付宁也插了句嘴,“你没看他们那《终战诏书》的原文,通篇没有一个投降,也没有一个失败,只怕还是不服气呢!” “不服气就还来,看打不打得他们服气!”祝心华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当年那个儒雅军医,现在身上匪气渐浓。 “甭说那个远的,说说小陆大夫,你还要让人家等多久啊?” 付宁挤眉弄眼的逗祝心华。 小陆大夫就是当初给孙好田做手术的那个,叫陆梅,是湖南人。 自从祝心华在手术台上露了那一手儿,她没事儿就拿个本子找他请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都有意思了。 “再等等,看看我们家里人有没有消息。” 祝心华一听说日本人投降,就已经写了信回家,虽然都知道这么多年只怕是很难在原来的地方找到人,他也想试一试。 付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使劲摁了摁,把话题转了个方向。 “这回张家口要办庆祝大会,你们俩想不想去?” 倪墨和祝心华一拍桌子,那谁不想啊?! “成,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咱们就出发!” 付宁开始说起来去参加庆典的安排。 拾福峪得有人看着,祝心华手下的人也得有人领着。 还有他们怎么去?走哪条路?都带什么东西? 这么一热闹,就把刚才的一点愁绪给冲散了。 第577章 扫墓 吃着聊着,几个人决定这回他们骑马去。 肖远安有马,祝心华也有马。 拾福峪里有拉车的骡子,凑两匹给付宁和倪墨问题不大。 大的问题是,倪墨不会骑马。 付宁觉得把缰绳拴在肖远安的马鞍上就行,当年韩铄小小年纪也不会骑马,出任务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跑上多半天,也就差不多了。 等上了路才发现,什么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倪墨的平衡感太差,也不用他控马,就好好儿的坐在马鞍上,两只手牢牢的抓着马鞍桥,他都坐不稳。 不光是东倒西歪,还夹不住马,一会儿就歪斜得恨不得一头栽到地上去。 没辙,肖远安伸手把他提溜到自己马上了,那匹骡子和自己的马就换着骑了。 倪墨总算是不用心惊胆战的盯着马鞍了,坐在肖远安的马上他也敢四处瞎踅摸了,然后这话也就多了。 从蔚县县城经过的时候,他们还遇见了从北边下来的部队。 祝心华过去打了招呼,这次围蔚县没有用他的人。 他们的队伍到涞源那边去了。 付宁看着蔚县城墙的墙头上好像还有人在巡逻,把肖远安叫过来问了一句,“不是说日本人都撤了吗?这城里现在是谁在守?” “都是汉奸二狗子!”肖远安愤愤的盯着城墙上的人。 “这帮人在鬼子手底下一点儿好事儿不干,欺负起自己人来比鬼子下手都狠!现在主子跑了,他们又搭上了重庆。 说是要据城以守,投降给合法政府,其实都准备等着那边过来人好拿钱买命呢! 搞不好摇身一变,这城里还是他们作威作福。” 旁边的一个老兵听他这么说,也凑到付宁跟前,“老哥,放心吧,不能让他们这么晃荡,这样的县城我们都解放好几个了。” 在这里稍作休息,他们一行人又继续往前走。 一进了张家口的地界,那股子繁华热闹劲儿就起来了。 他们都下了马,牵着马走在大街上,遇见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神采奕奕的。 路两边的店铺也都张灯结彩的开了张,小伙计站在门口卖力的招揽往来的客商,那好话一套一套不要钱的往外扔。 等到了报到的地方,晋绥边区的组织同志看着他们仨有点儿发愁。 因为就预备了付宁的一间房子,祝心华和倪墨没地方安排了。 这次庆祝大会是这么多年难得的一场庆祝胜利的大会,还是全民族抗战的胜利,来得人特别多,实在是腾不出来房子了。 付宁把钥匙拿在手里,跟组委会的小同志说:“没事儿,让他们俩住就行,我在这城里有住处。” “三大爷,您住哪儿去啊?” “找你师父去啊。” 把祝心华和倪墨安顿好了,他们爷儿俩就到部队的驻地去找付闯了。 还没走到地方,他就听见营区里那熟悉的声音了。 “师父!您看看,谁来了?!” 随着肖远安的声音,有个花白头发的老战士一回头,一双眼睛依然是精光四射。 他看着付宁越走越近,眼睛里的精光被水光遮掩住了,只喊了一声“哥!”,就被付宁紧紧抱住了。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 自从37年在北平一别,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儿了,直到今天。 付闯把事情都扔给了肖远安,两个老兄弟拉着手找了间空屋子,一屁股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付宁用手捏了捏付闯的腿,“石头说你的腿受过伤,好利落了?” “早好了,要不是远安不放心,我都不用拄棍儿,那个孩子怎么着了?” “活了!送到北平给大哥,他费了大劲给养活了。” 过了这么多年,付闯也是见老了,头发都花白了,脸颊上还留了一道疤,看也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急。 两个人又说起晚晚,说起周博宇,付闯听说他后来又来过一回,脸上一副“这才对”的样子。 说起北平的亲人朋友,付宁不得不把桂平、书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这些兄弟里就他知道得最多,见着谁他都得磨叨磨叨。 可是不管说过多少回,那股子钢刀拉心的感觉都不会少。 直说的付宁又大哭了一场。 肖远安从食堂给他们打了饭菜送过来,一看付宁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又伤心了,赶紧转移话题。 “三大爷,后天开大会,您明天干嘛呢?要不我陪着您在这城里逛逛?” “你歇着吧。”付宁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用手胡撸了他脑袋一把,“你大爷我在这城里混的时候,你还在庙里念经呢!” 打趣完了肖远安,付宁跟付闯说,他明天要去扫墓。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来看看刘俊生了,现在有了胜利的消息,怎么也应该告诉他一声儿。 可等他们第二天拎着纸钱、贡品到了原来的那片墓地时,看见的是一片荒地。 别说坟头儿了,坟圈子那围墙都塌在荒草丛里了。 转了两圈儿,就只在地上发现了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坟呢? 付宁看见有个放羊的老头儿从旁边过,赶紧过去打听。 那个老头儿还真是当地人,他跟付宁说,自打日本人占了张家口,“抗日”这两个字就是死罪。 有汉奸为了讨主子欢心,带着人把这片坟地给刨了,本来还想着要把棺材给劈了。 当天夜里就死了两个,还有参与这回事儿的人早上一睁眼,枕头边儿上就搁着把刀。 这回都害怕了,就谁都不敢动了,后来有人把那些棺材归拢到一块儿,整个儿埋到旁边儿去了。 付宁顺着他的手指往远处看,荒原上有个不甚突出的起伏。 他跟付闯走到那个矮矮的土丘跟前,围着走了两圈儿,也没有墓碑,就在正北方向奠酒、烧纸,算是祭奠了。 付宁特意把登着胜利消息的报纸给他们烧了一沓,“看看吧,你们的血没白流。” 清风吹过那带着油墨的纸灰,一篇一篇翻过去,真的好像有人在翻阅一样。 扫完了墓,付宁情绪低落的往城里走,眼见周围的街景熟悉起来了。 他拉着付闯一拐弯儿。 “走,跟我去个地方。” 第578章 羊皮 付宁带着付闯在小巷子里拐了几道弯儿,停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 他踌躇了一下,抬起手在那黑漆木门上敲了几下。 然后就是静静的等待。 过了一会儿,院儿里才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后面响起来。 “谁啊?” “舅舅过年好,给您拜年来了!” 门“吱呦~~~”一声就开了,露出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老杨,你真的还在这儿!” “嘿嘿,付先生,总算是把你等来了。” 老杨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就这么佝偻着把他们让到屋子里。 看着那落满了尘土的窗户纸,再看看掉了漆的桌椅,付宁跟老杨说:“看来您这些年,过的也是不容易啊。” 老杨刷了两个茶碗搁在桌上,“这年头,能活着就是祖宗保佑了,这都是小事儿。” 伸手拉了拉老杨,付宁让他先别忙了,大家一块儿说说话。 他把自己去刘俊生墓地的事儿说了,感慨道:“这帮人也太绝了,俊生跟他们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就到了挫骨扬灰的份儿上了呢?” “黄爷弄那个墓园的时候,给墓园墙上、他们碑上都刻上了抗日义士的名头,大概是扎了那帮畜生的心吧。” “所以我回来的路上一琢磨,估摸着是黄琛留下的人干的,就到这儿来碰碰运气了。” 老杨摆了摆手,他对自己当初的处理结果并不是很满意。 “老喽,再早个十年,这帮兔崽子想活着都难!” 他吐槽完自己,把胳膊搭在桌子上,上半身凑过来问付宁:“付先生,你知不知道黄爷最后落到哪儿了?” 付宁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了指西北,“大青山,我让来福跟着他去的,就在大青山脚下的一条山沟儿里,说是坟前有三堆石头。” “行,有着落就行!”老杨抬手擦了擦眼睛,站起来往里屋走。 “黄爷39年的时候有东西传回来,说是有机会遇见您,就交到您手上,怎么处理随您。” 不知道他摁了哪里,里屋传来了一阵“嘎啦啦”铰链收紧的声音。 “可是我心里过不去,要是今天您没说上来这后一句话,这东西我不会让您知道的。” 又是“嘎哒”、“咔嚓”几声,一个布包拿在老杨手上,他递给了付宁。 付宁接过来轻轻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块儿处理过的羊皮。 老杨保存得很好,过了这么多年一点儿没有虫蛀鼠咬的痕迹,皮面还是洁白柔软的。 上面是先用小刀刻下了字,再用墨笔描过,竖着一排一排的很整齐,而且每一列汉字边儿上都有曲里拐弯儿的符号。 那是哪种民族的文字,付宁看不出来,他只是把汉字念了一遍。 这是一份儿盟约,或者说是一份儿保证书。 签下它的人是这草原上蒙古各部的王爷。 他们在这份盟约里约定,他们下辖的部落和草场永远是中华版图上的一块儿,就像是北斗星永远拱卫北极星一样。 落款是一大片对付宁来说非常陌生的名字,旁边儿配着弯弯曲曲的文字和一个个鲜红的手印。 也不知道现在这些摁下指印的人都怎么样了?还有多少健在的? 付宁小心翼翼的把羊皮重新叠起来,用那块儿包袱皮重新包好,放在手边儿上。 “老杨,要是我没来,这个东西你会给谁?” “要是付先生忘了俊生和黄爷这些朋友,那我会在时局稳定之后把它放在一个我们自己人才知道的地方,小韩铄会取走它。” “这么说您这关,我过了。” “过了,黄爷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老杨脸上总算是见了笑模样,又打听起了来福的下落。 付宁没有多说,只说是在南边儿给他找了个电讯教官的差事。 正事儿说完了,大家又聊了些闲话,付宁和付闯就打算告辞了。 看着这屋里的陈设,付宁摸索着从兜儿里掏钱,想给老杨留下些。 结果被老杨摁住了胳膊,“不用,付先生,不用,黄爷从不苛待我们这些人。 钱,我不缺。 屋里这个样子也不过是不想引人注目而已。” 他都这么说了,付宁也不再坚持,把那个包着羊皮的小包儿妥帖的塞进怀里,他们两个就出了院门。 老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儿,又站了一会儿,用手搭在眉毛上头望了望日头,转身又进了屋。 不大会儿工夫,一个背着包袱、拄着棍子的老头儿就离开了张家口,一步一步的往西北去了。 走在大街上的付宁和付闯并不知道老杨的举动,还在说着这卷羊皮的事儿。 “哥,这东西怎么办?你要交给谁?留在张家口?给阜平?还是送到陕北去?” 付宁听着他一个一个列举出地名儿,心里也在合计,怎么能让这个东西发挥作用? 各个方面的发挥作用。 用三爷临走的那句话说,就是到了早做打算的时候了。 “我先拿着它,反正一时半会儿的草原上掀不起大浪来,过些日子我找个由头儿去趟黄崖洞,这个东西还是得过了二哥的手。 咱们兄弟得推个人出来,把技能尽可能的点满了。” 付闯是从来不在这些事情上置喙的,哥哥们说着,他就听着。 第二天一大早,付宁穿上干净衣服,使劲儿的把边边角角都扥平了,跟着付闯出了营区往会场走。 一路上,付闯都在看那些犄角旮旯,嘴里磨叨路边站岗的战士多加小心,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有个跟着他们的小战士不太理解。 “大爷,咱们都胜利了,您这也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付闯一点儿不受影响的往下一个街角的阴影里看。 “日本人都跑了……” 听着他自己叽叽咕咕,旁边儿有人跟他抬上杠了,“谁说都跑了?那群日本女人和小孩儿不是都在呢吗?!” 说到这个,大家都议论起来了。 解放张家口的时候,因为苏联红军的攻势猛烈,那帮小鬼子跑得也快,把女人和孩子都扔在这儿了。 “什么玩意儿?!”有人做了个总结。 前头就快到会场了,付闯也看得越来越仔细。 “大爷,这鬼子兵的头儿都投降了,下头的人还能不听话?” “嘿,你是不知道啊,这帮东西里头,下克上,那是有传统的!” 付闯说着指挥肖远安把远处的一条横幅拉直了。 冷不防后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从人群里挤出来一个小孩儿,也就十岁上下,瞪圆了眼睛,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嘴里哇啦哇啦喊着什么。 付宁还没反应过来,付闯的脸色都变了,一跺脚就扑过去了。 随着“咣”的一声爆炸,烟尘散尽。 地上只有两个人倒着。 周围的人群呼啦一下四散开来,嘴里都喊着“杀人了”、“有炸弹”! 付宁木着脑袋往那边跑,旁边儿有个人一阵风儿似的就刮过去了。 “师父!” 第579章 抢救 付宁奔到跟前的时候,就看见付闯仰面躺在地上,胳膊、腿、肚子、前胸都是血,嘴里也有血沫子往外流。 肖远安扯了他的衣服去看那些伤,还用布条把伤口的上方勒住。 刚才还跟付闯斗嘴玩儿的几个小战士现在都有些愣,直到附近管保卫的人跑过来,才回过神来帮着维持秩序。 “担架!找担架!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在肖远安的吼声里,离得最近的一家皮货店把门板卸下来了,几个人抬着付闯就往医院跑。 路边儿的人被炸弹吓得乱跑了一通儿,现在也没那么慌乱了,都站得远远的看着,有热心肠的人给他们比划着医院的方向,还有跟着一块儿跑的。 肖远安一边儿跟着担架跑,一边儿从药囊里把银针拿出来,想用针封住师父的经脉来争取时间。 可是付闯的脸色还是逐渐白了下去,付宁跟在另一边儿跑,手就没离开兄弟的手腕。 在他的感知下,付闯的心跳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远安,快想办法!你师父……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了!” 肖远安比付宁知道得更清楚,他初步的判断是付闯把那个拿手雷的孩子给扑倒了。 爆炸的时候,他跟手雷中间隔着个人,那个孩子身量小,不仅手雷的破片划伤了付闯,也震伤了他的脏腑。 眼看付闯这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了,而旁边的人说到医院还得五、六里地。 肖远安从药囊里抠出来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圆圆的药丸,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塞进自己师父嘴里了。 随着他的手顺着咽喉往下一划,付闯的喉头动了动,那药丸就吃进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付闯的呼吸就平稳下来了,付宁感觉到他的脉搏也有力了一些。 等到了医院,他们直接就往急诊室闯,嘴里嚷嚷着“救命!大夫!救命!” 这一身血了呼啦的样子把来看病的人都吓着了,几个大夫都奔了出来,直接让他们把人抬进了抢救室。 肖远安跟着进去了,付宁和其他人给挡在门外头了。 刚才说付闯太小心的那个小战士都有点儿站不住了,靠在墙上顺着墙就往地下出溜,眼泪哗哗往下掉。 付闯虽然身上功夫硬,可他岁数大了,在冀中也是带个手枪队干锄奸的活儿,这次跟着队伍到晋西北,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 但他在队伍里特别照顾这几个岁数小的,在战场上跟老母鸡似的护着他们。 所以这几个小战士都拿他当亲大爷,没事儿才那样斗嘴玩儿。 “大爷,付大爷肯定没事儿,对吧?!” 听着他们在自己这儿找安慰,付宁心里也没谱儿,可是他能摇人。 “你们知道庆祝大会的会场在哪儿不?去找一个叫祝心华的人,让他赶紧过来,那是个军医,没准儿能帮上忙。” 有的干比干等着强,立马就有个年轻人拔腿就跑出去了。 付宁这一路上跑得他肺都火烧火燎的疼,现在站在抢救室门口儿,他是坐立难安,只好围着那长条椅子绕圈儿。 时间在流逝,抢救室里过一阵子就冲出个护士来,不是托着药进去,就是拿着血袋进去。 付宁想拉住问问情况,又怕耽误了抢救,只能追着问。 而护士每每都是一句“我们会尽力的”,就把他打发了。 就在他急得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祝心华跟着去找人的小战士跑了进来。 “叔,别着急!我进去看看!”他今天穿了齐齐整整的军装,还戴了白手套。 一边儿走一边儿把手套摘下来往兜儿里一塞,祝心华嘴里喊着“我是大夫!”,一头扎进了抢救室。 付宁就一直在门口儿站着,过了一会儿倪墨也来了,他也帮不上忙,只能陪付宁一块儿站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两条腿都僵硬了,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肖远安和祝心华都是一脸疲惫的出来了,看见付宁就是一句话,“基本稳住了,三大爷,赶紧去歇会儿吧。” 付宁想往旁边儿站一站,发现腿脚都不听使唤了,还是倪墨帮着他挪了地方,还给他摁在椅子上了。 “倪墨,带着祝心华去吃点儿饭、歇会儿,我得缓缓。” 倪墨看肖远安点了头儿,才拖着祝心华出去了。 看着医院里急匆匆跑来跑去的人,付宁定了定心神,“需要盘尼西林吗?要不你联系联系你大爷,看看北平的黑市上能不能搞一支来。”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打电话,三大爷您放心吧,我师父肯定能过了这一关。” 付宁点了点头,突然转头看着肖远安,“你路上给他吃的那个药丸是什么?续命的药吗?” “是。” 付宁的脸色沉下来了,黄琛当年吃过这个药,也是这张家口的大夫说,这药性太烈损根基,他也果然没有活过六十岁。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当初我曾经想请你师父秦文远给我配些续命药,他拒绝了,告诉我这个药是以命换命,有伤天和,他不配药,手里也没有这个药。 你的药是哪儿来的?” 付宁奔到跟前的时候,就看见付闯仰面躺在地上,胳膊、腿、肚子、前胸都是血,嘴里也有血沫子往外流。 肖远安扯了他的衣服去看那些伤,还用布条把伤口的上方勒住。 刚才还跟付闯斗嘴玩儿的几个小战士现在都有些愣,直到附近管保卫的人跑过来,才回过神来帮着维持秩序。 “担架!找担架!最近的医院在哪里?” 在肖远安的吼声里,离得最近的一家皮货店把门板卸下来了,几个人抬着付闯就往医院跑。 路边儿的人被炸弹吓得乱跑了一通儿,现在也没那么慌乱了,都站得远远的看着,有热心肠的人给他们比划着医院的方向,还有跟着一块儿跑的。 肖远安一边儿跟着担架跑,一边儿从药囊里把银针拿出来,想用针封住师父的经脉来争取时间。 可是付闯的脸色还是逐渐白了下去,付宁跟在另一边儿跑,手就没离开兄弟的手腕。 在他的感知下,付闯的心跳是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远安,快想办法!你师父……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了!” 肖远安比付宁知道得更清楚,他初步的判断是付闯把那个拿手雷的孩子给扑倒了。 爆炸的时候,他跟手雷中间隔着个人,那个孩子身量小,不仅手雷的破片划伤了付闯,也震伤了他的脏腑。 眼看付闯这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了,而旁边的人说到医院还得五、六里地。 肖远安从药囊里抠出来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圆圆的药丸,只是犹豫了一瞬就塞进自己师父嘴里了。 随着他的手顺着咽喉往下一划,付闯的喉头动了动,那药丸就吃进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付闯的呼吸就平稳下来了,付宁感觉到他的脉搏也有力了一些。 等到了医院,他们直接就往急诊室闯,嘴里嚷嚷着“救命!大夫!救命!” 这一身血了呼啦的样子把来看病的人都吓着了,几个大夫都奔了出来,直接让他们把人抬进了抢救室。 肖远安跟着进去了,付宁和其他人给挡在门外头了。 刚才说付闯太小心的那个小战士都有点儿站不住了,靠在墙上顺着墙就往地下出溜,眼泪哗哗往下掉。 付闯虽然身上功夫硬,可他岁数大了,在冀中也是带个手枪队干锄奸的活儿,这次跟着队伍到晋西北,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士兵。 但他在队伍里特别照顾这几个岁数小的,在战场上跟老母鸡似的护着他们。 所以这几个小战士都拿他当亲大爷,没事儿才那样斗嘴玩儿。 “大爷,付大爷肯定没事儿,对吧?!” 听着他们在自己这儿找安慰,付宁心里也没谱儿,可是他能摇人。 “你们知道庆祝大会的会场在哪儿不?去找一个叫祝心华的人,让他赶紧过来,那是个军医,没准儿能帮上忙。” 有的干比干等着强,立马就有个年轻人拔腿就跑出去了。 付宁这一路上跑得他肺都火烧火燎的疼,现在站在抢救室门口儿,他是坐立难安,只好围着那长条椅子绕圈儿。 时间在流逝,抢救室里过一阵子就冲出个护士来,不是托着药进去,就是拿着血袋进去。 付宁想拉住问问情况,又怕耽误了抢救,只能追着问。 而护士每每都是一句“我们会尽力的”,就把他打发了。 就在他急得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祝心华跟着去找人的小战士跑了进来。 “叔,别着急!我进去看看!”他今天穿了齐齐整整的军装,还戴了白手套。 一边儿走一边儿把手套摘下来往兜儿里一塞,祝心华嘴里喊着“我是大夫!”,一头扎进了抢救室。 付宁就一直在门口儿站着,过了一会儿倪墨也来了,他也帮不上忙,只能陪付宁一块儿站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两条腿都僵硬了,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肖远安和祝心华都是一脸疲惫的出来了,看见付宁就是一句话,“基本稳住了,三大爷,赶紧去歇会儿吧。” 付宁想往旁边儿站一站,发现腿脚都不听使唤了,还是倪墨帮着他挪了地方,还给他摁在椅子上了。 “倪墨,带着祝心华去吃点儿饭、歇会儿,我得缓缓。” 倪墨看肖远安点了头儿,才拖着祝心华出去了。 看着医院里急匆匆跑来跑去的人,付宁定了定心神,“需要盘尼西林吗?要不你联系联系你大爷,看看北平的黑市上能不能搞一支来。”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打电话,三大爷您放心吧,我师父肯定能过了这一关。” 付宁点了点头,突然转头看着肖远安,“你路上给他吃的那个药丸是什么?续命的药吗?” “是。” 付宁的脸色沉下来了,黄琛当年吃过这个药,也是这张家口的大夫说,这药性太烈损根基,他也果然没有活过六十岁。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当初我曾经想请你师父秦文远给我配些续命药,他拒绝了,告诉我这个药是以命换命,有伤天和,他不配药,手里也没有这个药。 你的药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