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真龙和深渊
高楼之下的一片平地, 一架直升机栽倒在地，从里面爬出几个人。
“我就说和副队长一起回来准没好事！”
“上上次是船翻，上次是车祸, 这次连直升机都差点炸了！”
他们大声吐槽着, 检查了一下直升机, 发现并没有哪里损坏。虽然那场龙卷风来得莫名其妙, 但奇迹般的, 都没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满地烟尘里，宋星星一把将杂草般的金发撸至脑后，喃喃说：“莫非, 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
“……”
不远处, 祈长夜收回目光, 看向掌心里的小祈霁。
银白小龙无辜地冲他摆摆尾巴, 摊开爪子。
【哥哥，谁都没受伤】
语气里还有一种“我很乖，很听哥哥话”的感觉。
祈长夜无言，敲一下小龙脑壳。
“没有下次，”他说, “不要无端对别人动用能力。”
小祈霁乖乖地趴着，抱住哥哥手指：“昂。”
【那坏人可以吗？】
“坏人我会解决，”祈长夜说, “你只要好好长大就可以了。”
小祈霁弯起龙瞳, 甜甜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 这只小龙又昂起脑袋，轻轻将下颌压在祈长夜指间。
【哥哥, 那个人是谁？】
【为什么，哥哥又多了一个“弟弟”】
最后一句话, 少年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无端地咬重了尾音。
祈长夜：“以前的故人，只见过一面。”
那应该是多年前的一次任务，他从废墟里，捞出了一只少年。
这样的旧事并没有在他的记忆里占据太多分量，过去的那些年，他曾经对一些人伸出过手，也被一些手推下深谷，而现在……
手指被一双小爪子抱住，轻轻摇晃。
祈长夜低头，回应地摇摇那双轻软的小爪子，转身，带着小祈霁向家的方向走去。
回家的路上，小祈霁一直仰着脑袋，浅金色的竖瞳，将祈长夜的侧脸框在其中。
哥哥很好，所以，总是有很多人惦记着他。
一个又一个。
小龙爬到祈长夜肩上，那对银白的龙角勾起几缕柔软的乌黑发丝，纠缠在一起。
想要名正言顺地站在哥哥身边。
它静静地想。
让所有人都知道，哥哥是它的。
这只小龙低头，看了眼自己，浅金色的龙瞳，划过一丝微光。
它还是个怪物。
如果能变成人的话，是不是就能拥有哥哥了？
人类的双臂，可以抱住哥哥的腰。人类的手指，可以埋入哥哥指间，十指相扣。
它可以肆无忌惮地贴贴哥哥的脸庞，让哥哥感受到自己的体温，让哥哥身上每一寸，都留下它的温度。
这个想法一旦落地，就开始生根发芽。
小龙开始在祈长夜身上爬来爬去，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强烈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祈长夜垂眼，他并不知道小祈霁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可爱，伸了根手指，将小龙晃晃悠悠地钓到掌心里，揉一揉。
【哥哥】
少年在他耳边低语。
【哥哥喜欢什么样的人？】
祈长夜不作他想，逗逗小龙下巴：“你这样的。”
小祈霁：“……”
好像一朵小小的烟花炸开，小龙又开始在他身上乱爬。
爬来爬去，扑到他的怀里，蹭一蹭。
祈长夜接住这只嗷呜嗷呜的小龙，心里划过一丝涟漪。
如果小祈霁变成人的话，会是什么样？
他乌黑的眉目沉静，倒映出那双闪闪发亮的龙瞳。
漂亮的小龙，应该也会长得很好看。
就算不好看也没关系，他的小龙，总是独一无二的。
——
第二天清晨，祈长夜肩上趴着一只小龙，随意打开门。
有人捧着一束玫瑰，站在门外，咧开嘴巴，露出灿烂的笑容。
“祈哥早上好！这束花很好看，送给你！”
“？？？”
原本还懒洋洋黏着哥哥的小龙嗷一下蹿起来了。
飓风瞬间平地而起，眼看就要将措手不及的宋星星掀飞——祈长夜轻轻按住小祈霁，指腹从脑袋熟练地揉到尾巴尖尖，恰到好处的力度，一下子将小龙的戾气消解了大半，龙瞳也变回了圆溜溜的模样。
气呼呼地跳到哥哥手上，瞪着对面。
宋星星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就见对面的年轻男子向他投来平静的目光：“我和你并不相熟。”
“四年前，你救下了我！”宋星星丝毫没有被打击到，满眼仰慕，“那之后，我就一直以你为目标，想要成为可以和你并肩的人！”
“知道你回到乌城之后，我非常高兴，可惜那会我还在出任务，所以一回来，我就赶着来见你了！”
他望着面前年轻男子沉静而好看的眉眼，越说越兴奋，没忍住上前一步：“祈哥，你可能已经忘记了，我却还记得很清楚。四年前，我们初遇那天，你把我从废墟里捞出来，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还和我说，会在乌城等我。”
“——就是你的这些话，让我鼓起勇气，一直走到了现在！”
时隔四年，宋星星站在这里，依然觉得，祈长夜的眉眼，和那时没什么分别。
清沉而冷静的乌黑眼眸，就像天上高悬的孤月，仅仅是仰望，就让人觉得安宁。
那双修长的手，曾把他从黑暗的地下拽出，那道背影，也曾挡在他面前，为他解决了数不清的可怕怪物，直至将他送到光下。
“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的我。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直到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
他再次捧起了玫瑰花，大声地说：“我应该是喜欢你的！所以，你能收下我的花吗？”
小祈霁仰起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祈长夜。
“……”
莫名感觉小龙眼神幽幽的祈长夜冷静地揉揉小龙，心平气和地开口：“谢谢你的花，但，你可能误会什么，错把感激当成了喜欢。”
宋星星连忙摇头：“没有！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他看着祈长夜，声音犹豫起来：“你，你是怪我来晚了吗？”
“这些年我没能去找你，因为我一直在努力，加入黄金小队，成为副队长，获得常驻乌城的资格。我觉得，只有自己变得足够优秀，才配站在你面前——”
祈长夜捏住小祈霁亮出的爪子：“你对乌城怎么看。”
他像是随口提及，宋星星眼睛一亮：“乌城很好啊，这里的人都很好，大家都是好人，我喜欢这里！”
“……”
小祈霁浅金色的龙瞳扫过对面那个人，懒洋洋地收回爪子。
“知道了，”祈长夜眼眸依然平静，“花你收回去吧，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宋星星摸摸脑袋，能得到这句答复，他其实也很开心，毕竟，他本来就不觉得，四年后再相遇，祈哥能第一时间接受他。
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祈哥掌心里，那只一开始对他莫名充满敌意的小怪物，眼神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和队长有时候看他的眼神一样，好像在看什么不太聪明的东西。
管他呢！反正终于和祈哥搭上话了！
宋星星迫不及待地加上了祈长夜的联系方式，看着通讯器里的那个名字，整个人好像要飘起来了。
“我知道，祈哥你因为和乌城的人有些误会，曾经离开过这里。”
“以后，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因为你的依靠来了！要是再有误会，我会帮你向他们解释的！”
小祈霁啪一个翻身，仰躺在祈长夜掌心，好像被逗乐了似的，笑得一抽一抽。
宋星星：“？”
祈长夜捂住小龙，平和地说：“谢谢，回家吧。”
街道不远处，一个黄金小队的成员捂住脸：“我现在当做不认识他，还来得及吗。”
另一个成员：“……他谁啊，和我们有关系吗？”
送走了宋星星，祈长夜低头，看着莫名开心的小祈霁。
戳一下。
小祈霁啪地翻过来，摇摇尾巴。
祈长夜的目光落在前方：“他应该被保护得很好，至少，他的队友对他很好。”
【哥哥不要看他，看我】
【我比他好！】
祈长夜低头，捏捏小龙。下一秒，他的通讯器微响，收到数条消息。
小祈霁爬过来，浅金色的龙瞳里，祈长夜乌黑的眼眸微微一凝。
——
议事厅，黄金长桌。
“诸位，芙洛城传信，深渊的怪物重现于大地之上。”
议事厅首位，第一席不辨喜怒的声音沉沉传下长桌。
“每逢深渊动荡，十二座席必将有人亲至。这次，谁去？”
满厅寂静。
“我推荐一个人选。”
第三席开口。
黄金长桌末端，听到他说出的那个名字，第十席面具下的眼眸晦沉。
又是这个名字……三年前，杀死了上一任第十席。
现在，重新回来，还想取代他的位置不成？
他站了起来：“我愿意前往。”
无论如何，烧尽的死灰，休想复燃。
——
芙洛城，深渊要塞。
雅歌面色沉凝，带着一支守备军队，站在百米高墙上，遥望深渊。
就在不久前，塔台检测到数只怪物，从深渊内爬出，踏足大地。
这是近百年来，第一次有怪物主动离开深渊，侵犯人类的领地。
消息当场传至乌城，那几只怪物也被就地解决，它们并不强大，但，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反常迹象，无异于敲响的警钟，将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要变天了吗？
雅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似有所觉，敏锐地仰起头颅。
她的身边，众人惊呼：
“变天了！”
风起云涌，狂风搅动整片天空的云层，掀起呼啸的浪涛，滚滚云层之间，似有某种庞大而神圣的身影，若隐若现地穿梭其中。
就像，旧地球时代遗留下来的传说中，真龙自天而降，于风云间隐现面容——
然后，众人看见，从那气势浩大的狂风之中，一只浑身银白，头顶小角，还没巴掌大的小怪物，扑通跳了下来。
跳到另一个年轻男子的肩上，甩着细长的尾巴，挥动着小爪子，开开心心地蹦蹦跳跳。
众人：“……”
画风是不是不太对。
第三十二章 你们是什么关系
【哥哥, 哥哥，我刚刚好不好看！】
“好看，”祈长夜看着身边活蹦乱跳的小龙, “非常有大龙的风范。”
飘得高高的小祈霁, 听到哥哥的夸夸, 立刻得意洋洋地翘起尾巴。
至于旁边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目光, 它才不在乎。
它只开屏给哥哥看！
狂风缓缓散去, 湛蓝的天空就像一面被抚平的镜子，万里无云。
要塞的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天变”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他们的视线落在一个地方, 认出了那位曾经留在芙洛城三年的祈队。
他的身边, 还有一只他们从未见过的生物, 浑身银白如雪, 简直是神明亲手雕琢的造物。
雅歌向那个年轻男子和他的小龙走去，虽然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小龙，都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看来, 这段时间，乌城很精彩啊。”她微微俯身，打量小祈霁, “这是哪个小家伙, 你又捡了一只小崽崽？”
小祈霁：“？”
祈长夜举起银白小龙, 抬起它的一只锋利小爪子：“介绍一下，我的队友, 祈霁。”
小祈霁叉腰，昂首挺胸, 非常得意。
雅歌长长地“哦”了一声：“养得很好嘛，不仅变好看了，还有了人类的身份。”
“从深渊出来的怪物想要拥有身份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的队长应该付出了很多东西。”
祈长夜看着小龙银白的鳞片，摇摇头：“和它为我付出的，不值一提。”
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身鳞片背后的代价。
软软的尾巴缠上祈长夜手腕，小祈霁大声地“昂”了一声。
很值一提！
一样一样的！
祈长夜：“不一样。”
“嗷！”
【一样！】
雅歌：“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听不懂，一锅炖了。”
“……”
祈长夜揉揉又溜达到自己身上的小祈霁，说：“深渊出了什么状况。”
雅歌挑了下眉：“谁知道，之前还是天下太平，忽然就从里面跑出了几只怪物。”
“这种全世界都没发生过的好事，居然落在了芙洛城头上，太好了，我们还成典型了，说不定以后还能青史留名。”
祈长夜不语，目光越过高墙，落在割裂大地的幽暗深谷之上。
深渊。
最早的记载，深渊出现于一百多年前，一直到今天，始终蛰伏于大地之下。
深渊内诞生数不清的强大怪物，都受到某种力量制约，无法踏足人类的陆地。能被带离深渊的只有弱小的怪物——但，这些怪物在过去的百年间，无一例外，从未主动离开过深渊。
随着深渊的出现，人类也开始进化。进化者探索深渊，发现了价值高昂的晶石——这片不知来源的神秘之地，就像神明赐予人类的礼物，带给他们数不清的利益。
而现在，深渊对于怪物的约束力，似乎降低了。
雅歌弯起手指，一下一下轻敲高墙：“如果只是弱小的怪物，倒还不算麻烦，要是哪天，深渊底层的那些怪物也能爬出来，那可就糟糕了。”
“时至今日，人类对于深渊的探索都不够详尽，再强大的进化者也无法在深渊停留太久。我们甚至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多少怪物。”
祈长夜抬起乌黑眼睫：“我们走后，深渊再次地震过吗。”
雅歌：“没有，今天以前都是一切正常。”
祈长夜沉思不语。
这次异变……和深渊之底，那具巨龙骸骨有关系吗？
他和爬到肩头的小祈霁对视，说：“我进去看看。”
“现在不行，太危险了。”雅歌拦住了他，“再观察一段时间，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异常。”
“你可是我们这最能打的，万一进去后一时半会出不来，我们这又遭遇怪物攻击，那可就麻烦了。”
祈长夜没有意见，带着小祈霁，走过要塞高墙。
驻守要塞的除了芙洛城的士兵，还有从附近一座C级城调来的进化者，此刻都聚集在高墙上。
银白的小龙，银雪般的鳞片与龙角，格外招人瞩目，在要塞飘过一圈，吸引了不少目光。
对此，小祈霁并没有什么反应，浅金色的龙瞳甚至带了几分漠然。
有些眼睛，带着让它讨厌的情绪。
只有哥哥看向它的眼睛，是不一样的。
小龙跳到祈长夜头顶，尾巴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扫过柔软发丝。
祈长夜路过几个进化者，后者纷纷低头，避开他的眼睛，直到他走远，那些眼睛才抬起，频频流连于他修长的背影之间。
“那就是祈长夜？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他不是去上城了吗？”
“被赶回来了吧，啧啧，白长了那张脸，居然也讨不了上城大人的欢心吗……”
话还没说完，飓风卷起。
那个人直接被狂风抛下高墙，头朝下，身体如一袋垃圾直线坠落——在他惊叫到变形的脸庞距离地面不到一厘米的时候，停住了。
狂风涌动，差点摔死的进化者又被甩回高墙之上，无论同伴怎么搀扶，都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数秒间。
祈长夜：“……”
小祈霁从他的头顶探下脑袋，无辜地看着他。
【哥哥，本能反应】
【不小心哒】
“……”
祈长夜拎起小龙，要说什么，声音被直升机的轰鸣掩盖。
金色的直升机悬停高墙，张扬又惹人注目。
“是黄金小队！”
“上城第一进化者小队！”
直升机舱门打开，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
“祈哥！”
在他人惊异的目光中，宋星星从高空一跃而下，精准无误地跳到了祈长夜面前。
“这次，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
被哥哥拎在半空、不停蹭蹭哥哥的小龙扭头，瞥了他一眼，继续蹭蹭哥哥手指。
祈长夜让小祈霁落到自己掌中：“乌城让你们过来的？”
“是呀，我——”
“祈队。”
宋星星身后，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走来，打断了他的话语：“我是‘黄金’小队的队长博伦纳，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博伦纳伸出一只手，碧绿的眼眸温和。
“接到议事厅命令，这次深渊异常，由我们‘黄金’和你的‘火种’共同处理。”
祈长夜的目光停在他的眉眼之间，没有回应，也没有开口。
微风停转，阳光下，修长身影静立，那双一向清沉冷静的乌黑眼眸，似有沉沉的墨色一瞬凝结，化散不开。
小祈霁抬起脑袋，轻碰祈长夜手指：“嗷？”
【哥哥？】
祈长夜的眼眸动了动，手指笼住小龙，眸光依然凝望面前的男人。
“你和叶唯风，是什么关系？”他的声音清悦冷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
“薪火小队的队长？”博伦纳有些不解，坦然回应，“我很敬佩他，一直将他视为我的前辈。可惜，三年前，我还没能进入乌城，也不曾有幸和薪火有过交集。”
“我有！”宋星星大声地说，“以前祈哥救过我呢！不过那次，我好像也没见过薪火的队长。”
祈长夜不再言语，鸦羽般的眼睫微垂，覆住眸底神色，平静地和博伦纳握手。
博伦纳触碰到那薄白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碧色瞳孔倒映出年轻男子水墨画般浓淡得宜的眉眼：“祈队，你比我们来得更早，关于这片深渊的情况，你是否了解一些？”
“城主在那边，你们可以问她。”
博伦纳点了点头，对宋星星说：“别打扰人家，毕竟你很吵。”
宋星星：“？？我哪里吵了！我说话很大声吗！！”
博伦纳单手捂住耳朵，把他一起拖走了。
一面临渊的城墙，离深渊咫尺之距，连飞鸟都会绕道而行。
祈长夜坐在城墙上，微风在他的发丝间温柔地打转。
小祈霁趴在他的膝间，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
【哥哥，叶唯风是谁？】
祈长夜垂眼。
“……那是我的队长，薪火小队的队长。”他的声音流淌在风中，“也是我的老师，引导我走过很长一段路程。”
他知道小龙想问的是什么，安静片刻，再次开口：“博伦纳，长得有点像他。”
是巧合吗？
一个面容和他的队长相似的人，三年前，进入乌城，三年后，又出现在他面前。
软软的尾巴卷起祈长夜衣角，少年的声音轻如微风：【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要是我能早点破壳就好了】
这样，它也能早早地陪在哥哥身边，拥有哥哥的过去。
它只有哥哥。
祈长夜注视着趴俯在膝头的小祈霁，微微摇头。
“无论早晚，现在，你都是我的小龙。”
“也许，我们命中注定，会在某一刻相遇。”
全世界的风，似乎都在这一刻，为柔软的乌发而变得缠绵柔情。
【哥哥，不是命中注定】
风托起少年轻灵的声音，就像依偎在他身边，附耳低喃。
【是我一直追寻命运，寻找着你的影子】
深渊之上，微风之中，银白帝龙捧起年轻人类的手指，虔诚地低头亲吻。
祈长夜薄白的手指微微一颤，像是被刻上某种烙印，如此明晰。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的小龙……似乎变大了一些。
“对了。”
悦耳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雅歌好像不经意间路过了他们旁边：“听黄金小队说，你还给你的小家伙上了户口？”
“祈霁的户口挂在你那，它和你的注册关系是什么，父子？”
小祈霁一下子抬起脑袋：“？”
祈长夜说：“弟弟。”
雅歌语调上扬：“哎呀，在一个户口本上，长大以后，就不能在一起咯。”
丢下这句话，她就飘然离去了。
小祈霁：“？”
“？？？”
微风停住，银白小龙抱住祈长夜的手指，不可置信，无法理解，呆若木鸡。
……天塌了！
第三十三章 黑化小龙！
【哥哥！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膝头间, 一只银白小龙焦急地转圈圈。
【等我变成大龙以后，哥哥，哥哥就不要我了吗？】
少年的声音充满了委屈, 那双圆溜溜的龙瞳也耷拉下来, 非常可怜地揪住祈长夜衣角, 摇晃摇晃。
祈长夜摇摇头：“没有的事, 她在逗你。”
就算是乌城, 也没有在一个户口上的一家人成年之后要搬出去住的律法。
听到这句话，小祈霁明显松了一口气，两只小爪子软软地搭在祈长夜手背上。
【那, 等我变成大龙, 哥哥会和我在一起吗？】
“嗯, ”祈长夜逗逗小龙下巴, “不住在一起，还让你睡大街吗？”
流落街头的大龙，想想就很可怜。
小祈霁：“……”
小祈霁看看他，好像有点郁闷，似乎想说什么, 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继续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变成一团旋转的小圆圈。
祈长夜的一根手指竖在小圆圈中间的空洞里，成功钓上了一只黏糊糊的小鱼龙。
小鱼龙四只小爪子都黏着哥哥手指, 尾巴晃啊晃, 被他提溜到半空。
祈长夜手指一翻, 双手从小龙前面两只小爪子底下穿过，将它抱了起来。
细长的尾巴软软垂在半空, 小祈霁看着哥哥。
“变大了。”祈长夜掂量了一下。
原本还没巴掌大的小龙，就在刚刚, 忽然蹿了下个子。
“嗷？”
小祈霁立刻低头，脑袋左转右转，尾巴扭来扭去。
啪。
圈住哥哥手腕。
蹿了个子的小龙，伸直的一长条，刚好可以松松缠过祈长夜的手腕一圈。
顿时，小祈霁高兴起来，缠着哥哥的手腕绕圈圈。
这是它第一次，可以圈住哥哥！
祈长夜看着手腕间忽然多出的小龙手环，感觉他的小龙每一次成长，似乎都有些出乎意料。
不是细水长流地长大，而是忽然往上蹿蹿、成长了一点，过一段时间，又因为某些契机，再往上蹿蹿。
比起长大，更像是……复苏，沿着原本的轨迹回归。
他的脑海里忽然划过这个想法。
见那双乌黑的眼眸若有所思，小祈霁拿软软的龙角蹭蹭他。
小龙银白的龙角，已经不像刚出来时那么脆弱敏感，不过，依然软软的，就和小龙的爪子一样，看似坚硬，实际也很坚硬——但在祈长夜面前，就会变得格外柔软。
祈长夜：“摸摸鳞片。”
小祈霁啪叽一下翻身，露出细长的脊背，每一片银白鳞片都闪烁漂亮的光泽。
祈长夜：“要心形的鳞片。”
“……”
小龙悄悄钻进了哥哥的袖子里。
从袖子里探出一只长着龙角的小脑袋，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
哥哥刚刚说什么。
没有听见呀。
祈长夜眉眼柔和，揉揉那对软软小角。手感很好，多揉两下。
被小龙偷亲了一口指尖。
“……”
机械轰鸣穿过云层，数辆直升机悬于要塞上方，掀起声势浩大的风浪。
雅歌举手搭桥，挡在眼前：“又是乌城的人？”
“奇了怪了，你们怎么不一起过来？”
“不造啊，”她旁边的宋星星说，“明明这次任务只有我们和祈哥的小队，已经是乌城最强的两个小队了！”
出乎预料的是，从直升机下来的并不是什么进化者小队，而是一位乌城的大人物。
第十席。
米尔达。
这位尊贵的乌城十二坐席之一，离开议事厅后，面具之下的脸颇为白净，虽然因为多年的贵族生活而体态富足，但白净脸庞间那双笑眯眯的眼睛，闪烁着和蔼可亲的光泽。
“诸位，深渊动荡，必有坐席亲至。有我在，你们不用担心。”
在一群随从的拥簇下，他步入要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第一眼就望见了人群偏后的祈长夜。
“祈队，原来你已经到了啊，我还想着亲自去接你过来呢！”
“雅歌城主，幸会幸会！”
“博伦纳队长，上次没能邀请到你到我的府邸真是可惜，你错过了一瓶很好的红酒。”
刚来此地，米尔达就十分友好地和几位主要人物打过照面。雅歌上前迎接，两边很快谈笑风生起来。
“第十席大人怪好的嘞，”宋星星不知什么时候溜达到了祈长夜身边，“每次见到他，都会邀请我们去他府邸做客呢。”
然后他就发现，趴在祈哥头顶的那只小怪物又看了他一眼。
露出了和上次一样奇怪的眼神。
他挠挠脑袋，想到这只小怪物的特殊身份，开口：“祈哥，你弟弟是不是生病了？怎么老是斜眼？”
小祈霁：“……”
宋星星惊奇地发现，祈哥的小怪物先给了他一点好脸色，然后又斜眼他了。
那边，米尔达和雅歌相谈甚欢，在听了几句深渊的概况后，随意地摆摆戴着四枚硕大宝石的右手：“几只不入流的怪物，就让我的同僚们如此小题大做。深渊已经稳固了上百年，怎么可能出问题嘛。”
“这些都是小事，我带了几瓶好酒，不知城主和几位队长是否愿意赏脸一品？”
“承蒙好意。”博伦纳脊背挺直，“事关深渊，还是要谨慎，我们准备在附近巡逻一下。”
他转向祈长夜：“祈队，一起吗？”
祈长夜：“可以。”
他的目光与雅歌短暂接触，雅歌微微点头。
于是，两支进化者小队出发，开始沿着深渊边缘巡逻。
刚绕下高墙，祈长夜就和黄金小队分开，带着小祈霁，独自去了深渊另一边。
小祈霁在祈长夜肩上溜溜达达，听见哥哥好听的声音：“有察觉到什么吗？”
小祈霁摇摇脑袋。
祈长夜凝视面前的狭长深谷：“我们进去看看。”
“昂！”
祈长夜抬步，就在他即将靠近深渊，仅有数步之距时——
黑暗，忽然从深谷里涌出，分裂成张扬的爪牙，向他袭来。
祈长夜神色不变，身形丝毫未动。
——他的身前，金色龙瞳一瞬张开，悍然撑起金色帷幕。
金黄灿然的龙鳞之甲，挡在了他的身前。
深渊的黑暗撞上龙甲，仿佛冰雪撞入熔浆，猝然消融。
——然而，从深谷之内，更多黑暗溢出，淹没周围的大地，当黑暗完全落下，一只只怪物，出现于大地之上。
它们在白日下，睁开幽深的兽瞳。
银白帝龙乘风而起，浅金色的龙瞳，光芒炽烈。
【哥哥，不用担心，交给我】
祈长夜的目光停落。
曾经的小龙，现在，已经能够挡在他的面前。
从破壳开始，他的小龙就一直为了他，不断成长。
金色鳞甲铺开，将年轻男子牢牢护在其中。狂风卷起，呼啸的风场映照于淡漠的龙瞳之中。
化风为刃，望风披靡。
狂风卷散血迹，从深渊出来的怪物接连倒下，从始至终，没能靠近祈长夜的衣角半步。
然而，深渊依然在沸腾，连绵不绝的黑暗，不断将新的怪物带到大地。
祈长夜凝视那黑暗，片刻后开口：“或许，是我的问题。”
他后退一步，两步。
——当他和深渊相隔一段距离之后，沸腾的黑暗，不再涌动。
怪物，亦不再从里面出来。
最后几只怪物直接被风刃斩去身躯，银白的帝龙高居风间，漠然地任由鲜血泼溅，沾染不到自身半点。
一颗怪物头颅骨碌碌坠地，滚向深渊，在即将落下深谷时，那颗本应该死去的头颅忽然张嘴。
从它的口中，吐出近似人类的语言。
“我们生来……就在大地之上……”
“注定，也将重返大地！”
风在这一刻停滞，银白帝龙浅金的龙瞳，骤然深邃如渊。
下一秒，飓风直接撕裂了怪物残躯。
鲜血映照于祈长夜乌黑的眼眸中，他的眉目沉凝。
这是第一次……除了他的小龙以外，怪物说出人类的语言。
也是第一次，如此众多的怪物，被深渊推向大地。
银白帝龙缓缓转身。
祈长夜眸光微定。
他看见，那双浅金色的龙瞳，竖立如刀锋，充斥着冰冷的杀机。
这一刻，那双龙瞳仿佛不属于尚未成年的幼龙，而是已然跨过成年界限的巨龙，龙瞳金芒如高悬的太阳，燃起森然的怒火。
它冷冷凝视着深渊，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整片深渊撕裂。
“祈霁？”
祈长夜开口。
“过来。”
“……”
银白帝龙动了动，那双冰冷的龙瞳落在他的身上，龙瞳深处的冷意随之散去几分。
小祈霁飘回祈长夜身边，落在他的肩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龙瞳对于祈长夜来说，似乎多了几分陌生。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修长的手指刚要落在小龙头顶，四周就浮出一片金色。
金色的鳞甲连接而起，将他困在其中，无法离开。
熟悉的一幕，并没有让祈长夜产生意外的神色，他看着自己的小龙，语气依然温和：“不让我出去吗？”
小祈霁没有说话，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
细长的尾巴，一下一下抚过他的后颈，磨蹭白皙脖颈，游离于苍白肌肤下的脆弱血管。
充满占有欲的动作，似乎，将它的人类当成了自己的笼中之物。
祈长夜与小祈霁对视片刻，心道果然，他的小龙……不太对劲。
他曲起修长指节，随意在鳞甲上一敲。
鳞甲碎了。
小祈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祈长夜提溜起来，放入掌心，揉啊揉啊揉。
“……”
银白的小龙似乎想要挣动，但，那双锋利的爪子刚碰到祈长夜手指就变得柔软下来，根本不舍得伤到他分毫。
于是祈长夜继续揉啊揉啊揉，像在揉一块软乎乎的小面团。
揉了半天，摊开掌心。
——他的手心，趴着一只眼神不再幽深晦暗，而是十分清澈的小龙。
睁着明亮亮，圆溜溜的龙瞳，乖乖地看着祈长夜。
“嗷呜。”
祈长夜：治好了。
什么也没发生。
第三十四章 祈队，你是灾殃？
银白的小龙穿过指间, 像条小麻花一样，缠住祈长夜颀长手指。
“所以，”祈长夜轻点它的脑袋, “刚刚是怎么回事？”
【哥哥, 我也不知道】
少年的声音有点低沉。
【刚才,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似乎有久远的记忆被撬动, 一瞬间, 它被不知因何而起、却又来势汹汹的怒火吞噬了。
那时的银白帝龙，几乎失去了理智，心念之间, 只有一个人, 只有那一道身影。
它不能再失去他。
——这是滔天怒火之下, 唯一的清明念想。
小祈霁依偎着哥哥, 浅金色的龙瞳静静注视着他，并没有说出这番话。
祈长夜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小龙，陷入沉思。
刚才那只怪物的话，是说它们生来就在大地之上，注定会重返大地。
所以, 第十层的那具巨龙骸骨……是为了镇住深渊吗？
旧时代的巨龙英灵，已无法再庇佑人类，因此, 这片深渊, 最先产生了异变。
他垂眼, 对上那双浅金色的龙瞳。
深渊的异变如果无法阻止，未来, 他的小龙长大……难道也要走上和深渊之底的巨龙一样的结局？
他的手指一下收紧了。
小祈霁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感觉到他绷紧的手指, 小脑袋微微耷拉了下来。
【下次，如果我再这样……哥哥就把我丢远一点吧】
这只小龙蔫蔫的，抱住祈长夜指尖，软软的尾巴都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不丢，”祈长夜神色如常地开口，揉揉小祈霁，“反正你打不过我。”
一么么大的小龙，就算黑化，也非常好治。
小祈霁：“……”
小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想了想，还是高兴地蹭蹭祈长夜掌心，还想要摸摸。
祈长夜的指腹沿着小龙软软的脊背来回蹭过，目光再度落在不远处的深渊，停留一秒，转身离去。
百米高墙之下，两支进化者小队很快重逢。
博伦纳率先开口：“我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祈队你那边呢？”
“有情况，”祈长夜说，“上去再说。”
宋星星溜达到祈长夜身边，看看他头顶趴着的那条银白小龙。
“祈哥，你弟弟真好看诶。”
祈长夜：“是很好看。”
小祈霁摇摇尾巴。
宋星星又踮起脚尖，凑近小祈霁，小声地说：“我们交个朋友，你多在祈哥面前说点我的好话呗。”
小祈霁：“？”
忽然有风卷起，吹炸宋星星的满头金发，糊了他一脸。
“啊！我看不见了！”
“……”
城墙之上，祈长夜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刚才的情况，略去了他的小龙的失控。
众人听完，低沉的气氛，很快笼罩城墙。
“不得了，这可真是不得了。”
米尔达摇了摇圆润的脑袋。
“本来以为只是几只怪物脱离了深渊，听祈队你这么一说，怎么好像要变天了似的。”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带着善意的笑容，看向祈长夜：“偏偏是你一靠近深渊，情况就发生了恶化。祈队，你该不会是……灾殃吧？”
灾殃。
听到这两个字，有些人的神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深渊出现后，一直有个流传许久、几乎人尽皆知的传闻——百年前，深渊之所以降临大地，正是因为人类中多了一位灾殃，为人类招来天灾。
小祈霁一瞬间竖起龙瞳，爪锋之下有利风流转——然后，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它的动作，一只修长的手提前落下，轻轻按住了它。
银白小龙抬起头，对上祈长夜沉静的乌黑眼眸，一秒后，一声不吭地趴了下来。
好吧，它是个乖乖的大龙，听哥哥的。
祈长夜神色不变，踏前一步，坦然对上米尔达的目光，就要开口——
“不可能。”
雅歌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挡在他面前。
“长夜在芙洛城待了三年，从深渊里救下数不清的进化者小队，今日的深渊和他无关，他也绝不可能是灾殃。”
“对啊！六年前祈哥就在薪火小队执行任务，进出过多少次深渊了！”宋星星不顾博伦纳的反对，跳了出来，“深渊现在才出问题，怎么可能和他有关系！”
“要这么论的话，我们黄金小队还是第一次来到芙洛城的深渊，刚来就出了事，那我们也是灾殃吗？”
米尔达笑眯眯地抬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别激动，别激动，我只是做了个小小的假设而已。”
“这么说来，祈队的确没有问题。排除掉他的可能性，那么，真正的灾殃，岂不是——”
祈长夜的眼眸冰冷下来。
米尔达手指的方向，是小祈霁。
不等所有人开口，米尔达的声音已经和连珠炮一样弹了出来：“诸位，想一想吧。”
“‘深渊发现龙蛋’这个消息传回上城之后，上城可没有一天安生的日子。‘龙蛋’刚被带到陆地，这座下城的深渊就第一次出现了地震，为此还害死了一位S级进化者，包括谢家那位少家主都失去了精神力——这已经是灾厄的开端了。”
“后来，上城大方地接纳了祈队和他的怪物，但你们应该还记得，刚来上城那会，这只怪物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的它，丑陋，畸形，就像深渊的爬虫，现在又如何呢？”
“这只怪物，惊人地展现出了其他怪物从未出现过的二次进化，样貌大变——然而，也就是它‘进化’后没多久，它所诞生的深渊就开始崩塌，让怪物侵犯了我们人类的神圣领地。”
“为什么这个怪物出现之后，一切都在变得糟糕，百年未曾变化的深渊开始动荡。而它本身，也是匪夷所思的存在？”
“早就应该死在旧时代的所谓真龙，一个过去的亡灵死而复生……如果它不是灾殃，还有什么是灾殃！”
一番话语落定，要塞之间，只有流转的冷风。
一片静默里，有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我认为，这有道理。”
宋星星愕然扭头，说话的人，是他的队长，博伦纳。
米尔达笑了笑，戴着硕大宝石的手摩擦白腻的下巴：“我无意与祈队作对，相反，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三年前，祈队杀了前面那个倒霉蛋，我也没机会成为第十席。”
“所以，祈队你只要松松手，让我们把这只怪物带回去研究，到时候，是不是灾殃，自有实验结果说话。”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雅歌就抢下话头：“不如先把它关在我们的实验室，省得来回之间，还有意外发生。”
“关在这里，让祈队看守，再偷偷放走？”
米尔达摇了摇手指，脸上淡薄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化为不近人情的冷漠生硬。
“城主，现在和你说话的是第十席，我的每一句话，都代表至高无上的议事厅。”
“……”
浅金色龙瞳淡漠地注视这一幕，宛如旁观了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小祈霁抬起爪子，轻轻拨动祈长夜手指。
【哥哥，没关系，我不会有事】
少年的声音悦耳而平静，微风托起银白小龙，向前飘去——
然后，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直接捏住了后颈，往回一提。
祈长夜没有低头，目光始终平直，提溜着他的小龙，踏前一步，脊背笔直如出鞘的利剑。
“深渊，占据了世界近半面积的庞然大物，百年前就已出现，迄今为止，不知多少进化者出入过那里。乌城对深渊的研究也持续百年，在那落下无数手笔。”
那双乌黑的眼眸无尘亦无波澜，声音也平静如水。
“乌城还有一些人，曾犯下许多罪行，直至今日，依然不知悔改。”
“他们的罪行尚未洗清，却说祈霁，一只从没做过错事的小家伙是灾殃，不觉得可笑吗？”
“我不认为，这只刚破壳还不到半年的小龙，是将已经存在百年的深渊推向失控的罪魁祸首。”
米尔达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泽，还要开口，祈长夜已先一步，截断他的话语：
“三天之内，我会解决深渊异常。”
米尔达微微眯起了眼睛：“祈队，你的意思是，你要违抗议事厅？”
“第十席，”祈长夜俯视他的眼睛，“如果你的记性不太好，我不介意让你回忆一下三年前。”
“……”
空气似乎凝固，结为冰霜。
宋星星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祈哥在十二坐席面前，一直都这么刚吗？
……真帅啊！
啪，啪，啪。
三下不紧不慢的掌声，来源于面无表情的米尔达。
“祈队，我刚刚和你说笑呢，谁不知道，祈霁是你最珍视的弟弟，怎么可能是灾殃呢？”
他的声音好像带着笑意，虽然从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一丝。
“那就再给你三天时间吧，三天之后，站在这里的，可不只是我了。”
虽然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威胁，但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位第十席在祈队那双刀锋般的眼眸之下，漏出来的色厉内荏。
横穿荒原的凛冽寒风，触碰到垂落城墙的风衣衣摆时，轻飘飘打了个转。
银白的小龙缠绕在哥哥手腕间，贝壳一样漂亮的尾巴尖尖，不停磨蹭他的指骨。
【哥哥，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
祈长夜捏捏小龙软软的尾巴：“麻烦从来都不是你找来的。”
小祈霁从他指间冒出脑袋，龙瞳幽沉。
【如果我——】
“如果你真的是灾殃。”像是猜到小龙想说什么，祈长夜平静地开口，“那我们就只能跑了。”
“跑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小祈霁呆呆地看着他。
“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你是灾殃。”
“你是我的小太阳。”
小祈霁：“……”
哥哥又对它说好听的话了。
喜欢。
喜欢！
暖乎乎的小龙开始转圈圈，像只滴溜溜的小陀螺。
脚步声由远及近，雅歌走到了祈长夜身边，驻足。
她没头没尾地冒出了一句：“你知道深渊最早的起因吗？”
祈长夜：“我记得，一切关于深渊起源的档案，都被封存。”
“没错，永久保密，被封存于议事厅的最高档案，听说，只有第一坐席有资格保管，就连剩下十一位坐席都无法轻易窥探。”
雅歌的目光落在远方。
“我当上城主之后，曾经想要去探查，却查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深渊的起源，早已被封死，任何人都无法得知。什么灾殃之说，也只是后人的流传，不乏有心之人暗中推动的可能。”
“从始至终，人类都不曾见过真正的深渊——现在，很多人都忘了这点，还以为人类已经征服深渊。”
她转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落回祈长夜身上：“去查吧，不用顾忌什么，我会守住这座城市。”
祈长夜与这位城主的目光相对，片刻后，轻轻颔首：“谢谢。”
“不谢，”雅歌吹了声口哨，“以后我要坐主桌的。”
祈长夜：“？”
他说：“什么？”
小祈霁一下支楞了起来。
“成年礼啊，”雅歌对小龙挤了下眼睛，“等这只小家伙变成大家伙，你不得摆几桌酒，办个成年礼庆祝一下吗？”
“我要提前霸占主桌。”
“……”
小祈霁又趴下去了。
祈长夜：“好。”
雅歌话锋一转：“不过，在那之前，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问题了，比如——有没有兴趣找个对象？”
小祈霁又支楞了起来。
祈长夜语气平淡：“不感兴趣。”
小祈霁又趴了下去。
祈长夜不明所以地低头。
小龙在做仰卧起坐。
“……？”
第三十五章 第二条帝龙？
【哥哥！】
银白的小龙, 趴在祈长夜耳边嘀嘀咕咕。
【哥哥觉得我怎么样？】
祈长夜对上那双浅金色的龙瞳：“很可爱。”
“怎么这么问？”
小祈霁从那双漂亮的乌黑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一点点大。
……好吧。
小祈霁不吭声了，嗖嗖爬到祈长夜头顶, 趴在那里。
垂下的小尾巴, 一下一下扫过祈长夜柔软的乌发, 与发丝勾连。
祈长夜头顶他的小龙, 走向深渊。
“祈哥！”
忽然有风声逼近, 一道身影从高墙落下。
“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祈长夜偏过脸，望见一头灿烂的金发。
宋星星两三步跑到他身边, 嘿嘿一笑：“我给队长他们留了信息, 这次, 我和你一起行动！”
小祈霁幽幽地从祈长夜头顶探下脑袋, 投来幽幽的注视，宋星星浑然不觉，挺胸抬头：“我会照顾好自己，绝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祈长夜微微摇首：“我们要去深渊之底，会很危险。”
宋星星眼睛一亮, 兴奋地搓搓手：“正巧，我专业对口！”
“祈哥，你还不知道我的能力吧！”
“我的能力是‘通灵’, 最擅长探查深渊, 不管多难发现的细小角落都能感知到, 还能感知怪物的情绪，甚至可以一定程度上和它们交流！”
祈长夜：“能感知人的情绪吗？”
宋星星：“呃, 这个不行，只对怪物有用哦。”
祈长夜：“看得出来。”
“不过！”宋星星又说, “把我丢到深渊里，我可以给你们导航，避开危险，找到最安全的路径！”
“多谢，但还是算了。”祈长夜语气平静，“刚才的事情你都看到了，这一趟不仅危险，还会给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宋星星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我最不怕麻烦，更不怕危险。要是没有祈哥你，四年前我就死了，哪还有今天呀。”
不等祈长夜开口，他又飞快加了一句：“祈哥你不带我也没关系，我会自己偷偷跟上去的，万一我孤零零的一个人，遇到打不过的怪物被吃掉就不好了，所以你们还是带上我吧！”
小祈霁：“？”
祈长夜沉默片刻，说：“只要你跟得上。”
他转身，向前走去，宋星星立刻跟了上来，抬手，和祈长夜头顶的银白小龙打了声招呼：“祈霁哥！”
小祈霁：“……”
小祈霁飞快从祈长夜头顶跳到他的肩上，非常有存在感地卡在哥哥和那个多出来的人类中间。
祈长夜低头，以眼神示意。
要是待会遇到危险，我会开路，你用风把他送出去。
——他的小龙的风，能迅速穿梭在深渊之内，这是他之前就发现的事情。
小祈霁一声不吭，只是趴在他肩上，浅金色的龙瞳，露出幽幽的目光。
祈长夜默默掏出一颗糖，剥开，试图贿赂小龙。
小祈霁一眨不眨地盯着哥哥拿着糖的薄白指尖，嗷呜一口。
指尖微湿，被小龙轻轻舔过。
祈长夜手指一颤，小祈霁含着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
有一丝不对劲浮起，很快被祈长夜压了下来。
他揉揉小祈霁脑袋，耳畔响起了少年的声音：【我的能力，才不用来保护哥哥以外的人】
【哥哥要对我多说一点好听的话才行】
小龙的语气带了点委屈，却乖巧依偎着他，软软地撒娇。
祈长夜目光一动，捧起小龙：“好。”
“啊？”宋星星探头，“好什么？”
祈长夜：“没什么。”
他把小祈霁轻轻拢到掌心，指腹一下下磨蹭。
宋星星回想起之前的零碎片段，灵光一闪。
祈哥似乎能用特殊的方式，和他弟弟交流？
宋星星看着小祈霁，眨了眨眼睛，悄悄地对这只银白帝龙发动了能力。
通灵，情绪感知。
——下一秒，一声嚎叫，宋星星捂住了脑袋。
祈长夜的目光立刻定在他身上：“怎么了？”
“……没，没事！”
宋星星嘶嘶抽气，连连摆手。
“不小心磕到了，哈哈，没事！”
他一边抽气，一边飞快往旁边挪挪，眼神根本不敢落在那只银白小龙身上，心底则掀起一片狂澜。
——刚才，他的通灵失败，遭到了反噬。
这种情况之前也出现过，次数很少，都是撞上比他精神力更强的怪物，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通灵也会直接失败，给他带来反噬。
可是，那些来自深渊底层、本就十分强大的怪物也就算了，为什么碰上这只小家伙都能失败？
明明才那么点大，精神力居然这么强？它真的是普通的怪物吗？
宋星星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过了两秒，又没忍住，偷瞄那只银白帝龙一眼。
他发现，小祈霁并没有在意他，而是趴在祈长夜掌心，昂头望着祈长夜。
那双浅金色的漂亮龙瞳，专注而执着，静静地倒影出那一个人的影子。
“……”
不知道是不是宋星星的错觉，他总感觉，那双金色的龙瞳看向祈长夜时，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至少，他不会用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他的队长，好像也没什么人拿这种眼神看他。
“小心。”
清沉的声音落在耳畔，宋星星回神，才发现，他们已经快要靠近深渊。
下一秒，狂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宋星星一个趔趄，双脚已然脱离地面，浮在半空。
“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狂风托载着人影冲入深渊，如巨石砸入湖畔，掀起惊涛骇浪。
刹那间，深渊之内的无数黑暗震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挑衅，愤怒地张开森森爪牙——
数不清的怪物，从黑暗中冲出，还没靠近，就被凛冽的飓风碾碎。
银白帝龙落在祈长夜肩侧，金色龙瞳亮起，漠然俯视深渊。
“防护装置戴了吗？”
此起彼伏的怪物嘶吼声中，祈长夜的声音依然冷静。
宋星星哆哆嗦嗦地抬起手腕，上面挂着一条单颗的星石手链：“戴了！戴了！”
“碎了也没关系，”祈长夜说，“别离开我身边。”
这句话让宋星星的胸腔一阵暖流涌动，感动地应了声“好”。
很快，他又眼尖地发现祈长夜身上什么都没有，一下睁大了眼睛：“祈哥，你的防护装置——”
祈长夜不语，黑暗自他脚下席卷而起，撞上深渊，径直撕开一条道路。
狂风呼啸涌入，带他们沿着那条撕开的道路，没入深渊深处。
宋星星的世界观好像遭到了巨大冲击。
深渊很危险，进化者无法抵抗深渊侵蚀，所以需要佩戴防护装置，这是共识。
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居然能仅凭一己之力，抗住深渊侵蚀？！
他简直闻所未闻！
惊诧归惊诧，宋星星还是下意识地展开了自己的能力，精神力向外扫荡——
“不太对劲。”
他一下抱住脑袋。
“这些怪物……情绪很奇怪！”
他居然感知不到它们的情绪，就像被一层厚重的膜隔断了。
随着他们的深入，冰冷的深渊彻底沸腾，怪物不断涌来，源源不绝。
直面这地狱般的一幕，宋星星眼皮直跳，然而很快他又发现，无论有多少怪物，都无法靠近他们。
年轻男子修长的黑衣身影，和银白帝龙并肩而立，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墙。
宋星星再低头看看自己。
也许起到了一个加油鼓劲的作用。
他默默捂住脑袋，再次发动了能力，不再感知怪物的情绪，转而探测起了整片深渊。
片刻后，他的眼睛一亮：“祈哥，走那边！那里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深渊之底！”
与此同时，地面之上——
数不清的怪物从深渊呼啸而出，黑云压顶，向高墙侵袭而来。
要塞所有进化者全体出动，抵御怪物，雅歌始终位于最前方。
最先冲出地面的怪物并不强，然而，让雅歌心情沉重的是，从此刻开始，深渊真的变天了。
百年前，出现在人类陆地上的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还是坠落了下来。
砰。
一道枪声，淹没在怪物的嘶吼中，几乎难以辨清。
剧痛袭来，雅歌当场爆了一句粗口，扭转头颅——
牢固的要塞城墙上，米尔达手持一把火石枪，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安心上路吧，城主大人。”
“我会向所有人宣布，火种小队队长祈长夜害死了芙洛城城主，从今天开始，叛变人类。”
——
深渊，第十层。
一到这里，那些追逐他们的怪物顷刻间退入黑暗，没了身影。
宋星星一屁股跌坐在地，他的星石手链早已破碎，让他震撼的是，自己居然没受到深渊侵蚀。
——他的周身始终被一片黑影笼罩，漆黑的影子延伸，没入祈长夜的影子里。
那道修长身影所站之处，就是一片无底深潭。
宋星星愣愣地看了几秒，说：“祈哥，深渊是你家吗？”
不仅自身能够硬抗深渊侵蚀，甚至还有余力庇护他。
祈长夜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前方。
那具巨龙骸骨，不见了。
巨龙的安息之地，星光与莹草都随之消失，这一层没有怪物，却也只剩下缥缈的黑暗。
小祈霁飘落到祈长夜掌心，散发暖烘烘的热意，驱散他身侧的寒冷。
祈长夜低头，看着这只小龙：“你还能找到它吗？”
他指的是那条永眠的巨龙。
小祈霁轻轻摇头。
【哥哥，它已经离开了】
祈长夜沉默，手指落在小祈霁头顶，听到了宋星星的声音：“祈哥，这里……好像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他压低身躯，脸庞几乎贴上地面。
“也许，我可以发动全部能力，探测这里！”
“别勉强自己，”祈长夜说，“如果撑不住，立刻退出来。”
“好！”
宋星星闭上眼睛，调动所有的精神力，瞬间将探测的能力扩散到极致。
也许是有些吃力，很快，他的额上渗出冷汗。
祈长夜观察他的神情，走过去，脚下的影子蔓延，凝聚为如有实质的漆黑帷幕，将他包裹。
黑暗覆体，宋星星原本摇晃的身躯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他的头颅不受控制地往下——就像没入一滩深水，整个人骤然下坠。
宋星星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倒映在眼前的，已是另一副画面——
高楼坍塌，只留地基，大地疮痍，撕开无数道深不见底的裂口，纵横交错，就像被千刀万剐的残躯。
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城市上方，一半的天空，被染为鲜血的颜色，剩下一半，则是森然的黝黑。
黑暗在涌动，高悬的地狱裂开巨嘴，吐出密密麻麻的怪物，如蝗虫过境，从天空泼洒而下，几乎覆盖了整片大地。
深渊！
出现在天上的深渊！
宋星星完全被这一幕震撼，血液冰凉，目瞪口呆。
从所未见的画面，就像是……末日！
血染的末日，一个时代的覆灭！
宋星星的眼睛陡然流下两行血泪，几乎要撕裂的视野中，忽然闯入了一抹银白。
银白的巨龙，降临于大地之上，对抗死亡的血色，撑起倾褪的天幕。
那一抹耀眼的银白，从天空贯穿至大地，简直是传闻中的神明降世，照亮天际，救赎一切晦暗。
宋星星拼尽全力睁大了眼睛，忽然看见——
神圣凛然的白龙头颅之上、银白的龙角之间，还屹立着一道身影。
乌黑长发，黑衣利落，如厉火中出鞘的利剑，直指末日天倾。
像是察觉到了不属于这里的注视，那个黑衣男人回眸，乌黑如渊的眼眸，在血色苍穹之下，在晦暗的深渊之中，投来轻描淡写的一瞥。
这一眼，隔着无数时光，交汇于宋星星的眼中。
他整个人好像被浇筑成了一尊石像。
“是……你？”
第三十六章 成年帝龙
大地之上。
雅歌随着枪声倒下, 离她最近的几个亲卫立刻冲过去，接住了她。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他们还身陷在怪物的包围中, 就在亲卫想带着他们城主返回时——周围的怪物, 忽然如潮水般掠过他们身边, 直奔他们身后而去。
雅歌按住流血的腹部, 紫罗兰色的眼眸, 第一次出现了愕然的情绪。
那些怪物，没有一只留下来攻击他们，全都涌向他们身后……涌向了要塞！
“要塞被破了！”
不知是谁惊呼一声, 仿佛有重石当空砸下, 压得所有人一个踉跄。
怎么可能？！
雅歌再次回头, 很快, 她的表情变得极度愤怒。
原本，延伸数公里的百米城墙圈住整片深渊，浇筑城墙的并不是普通材料，而是以深渊开采的晶石打造而成的坚壁，对怪物有绝对的防御作用。
这也是她放心让祈长夜进入深渊, 而不担心怪物的底气所在——高墙铸就的钢铁要塞，本身就是抵御深渊的重器，固若金汤的防线。
第一道防线, 是前方的进化者, 就算这道防线被破, 他们退至高墙上，也能挡住兽潮。
而现在, 高墙连接要塞的出入口，原本最为坚固的防线中枢……已然大开！
那些深渊中涌出的怪物, 仿若受到某种指引，径直绕过了所有进化者，冲进要塞之内！
它们甚至没有丝毫停留，直接穿过要塞，奔向荒原！
“你们想干什么？！”
要塞的灰白塔台之内，被扣在地上的塔台监察官目眦欲裂。
刚才，第十席带人来到这里，他本以为这位来自乌城的尊贵坐席是要帮助指挥战场，没想到对方忽然发难，指使一众进化者抢走他的控制中枢，打开了要塞大门！
要塞之后，还有一座芙洛城。此刻，所有进化者都聚集在要塞，芙洛城根本没有多少力量防守！
那些怪物……一旦穿过荒原，就会撞上城市！
监察官拼命挣扎，怒瞪那位表情自得的第十席，发出撕裂喉管的怒吼：“我们哪里得罪过你？你根本不配做第十席！你根本不配为人！！”
米尔达手握要塞的控制中枢，嗤笑一声：“虫子就是喜欢聒噪。”
他瞥了眼监察官的表情，似乎心情很好，洋洋得意地欣赏起了他的绝望：“至于得罪嘛，那倒是没有。”
“不过，好不容易有机会能把我讨厌的虫子彻底踩死，怎能浪费呢？”
“放心，你们死后，尸身都会被带到上城，作为——祈长夜的罪证。”
“作为卑贱的下城人，死后能葬入上城，也是你们的荣幸。”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随从低语：“大人，我们该撤退了。”
米尔达丢掉中枢控制器，抬脚碾碎，走出塔台。
此刻，他简直浑身舒畅。
虽然来到这里之后，深渊的异变超出他想象，但之后发生的一切，顺畅得就像老天都站在他这边。
原本，他也是想找个机会暗中解决祈长夜。
现在，要塞被破，芙洛城的沦陷只是转瞬间的事情，只要他回到上城，这笔累累血债就会被扣到祈长夜身上。
不管是第三席，还是那位大人，谁也别想保住这个三年前就该死的人。
——从“祈长夜”这三个字传回上城的那一天，他就想将他彻底摁死，可惜，谢家无能，其他人更是废物。原本他还能勉强隐忍，可谁知，居然连那位大人都向祈长夜投来了青睐的目光。
十二坐席，除非死亡，否则不会更换。在三年前那场恶劣的刺杀事件之前，十二坐席已完整高居殿堂十数年。
现在，居然有人以卑贱之身，妄图将尊贵的坐席拽下神坛——三年前的那一夜对于上城贵族已是血淋淋的耻辱，还以为历史会再次重演吗？
米尔达仰起头颅，灼灼的目光投向天空中的那轮太阳，很快，他就被太阳刺痛了双眼，不悦地眯起眼睛。
“也该落幕了。”
至于那座即将覆灭的城市？
那都是蝼蚁的命。
——一道裂帛穿云的龙吟，从深渊之下破开大地，扫荡整片天空。
刹那之间，天地皆寂，唯有龙吟之声久久回荡，震慑世间万物。
米尔达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地，两股战战，面色煞白。
那不知何物的吟啸之声，宛若山峦崩塌、金石玉碎，难以形容的神圣威赫、气势磅礴，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投下威严的一瞥，令他们瞬间肝胆俱裂。
龙吟的尾音隐于云层之间，死寂的大地上，深渊不再沸腾，一片沉寂。
雅歌也是久久不能回神，甚至忘了身上的疼痛，直到有什么东西闯入余光，她立刻扭头——深渊出口，一道身影狼狈地爬了出来，正是宋星星。
她还有余力上前，一把抓住对方：“发生了什么？！”
宋星星好像也受到了某种震荡，脸色一片恍惚：“我不知道啊！”
刚才，他用全部的精神力探测深渊之底，脑海里骤然闯入了一道难以言喻的画面。
他看见了末世，银白的巨龙，还有……一个长得和祈长夜一模一样的人！
他的能力，不仅可以使自己感知周边，也可以共享给他人。所以，当场他就下意识调动了能力，将这份精神感知扩散了出去。
也许那道画面同样传达到了祈哥和他弟弟的眼前，等他从冲击中回过神来，就发现无论是祈哥还是他弟弟，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再然后，他就被狂风送出了深渊。
“祈哥他们没上来吗？天哪城主，你在流血！”
“……”
雅歌没有说话，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忽然，她的眼眸微微一凝。
——百米高墙之上，一道身影迎风而立，掠起的漆黑衣摆，如展翅的苍鹰。
瘫在地上的米尔达还没出那震碎肝胆的恐惧中反应过来，就见那个噩梦般的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还活着？！”
根本没想到祈长夜还能出现在这里的米尔达一声尖叫，拖动着庞大的身躯就想逃跑。
“别放过他！”不远处的监察官发出一声怒吼，“是他破坏了要塞，他要害死芙洛城所有人！”
祈长夜鸦羽般乌黑沉沉的眼睫轻动，白昼瞬间转入黑夜，黑暗覆盖高墙，天光被吞噬，仿若深渊再临。
所有上城的进化者，皆在这一瞬间，被深渊淹没。
逃跑的米尔达只觉双足被利刃贯穿，他发出一声扭曲的惨叫，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两眼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祈长夜只迈出一步，靴底重重踏上他的胸口，令他当喷出一口血。
“你……你想干什么？！”
回应他的，是寒夜般的死寂，还有那双居高临下的、幽冷如深渊，锋利如刀锋的眼眸。
难以形容的恐惧将米尔达吞没，他浑身剧烈颤动，脸庞都因为惧怕而扭曲变形。
“你不能杀我，我是第十席，我是贵族！！”
“杀了我，你也要被判处死刑！”
“祈队，祈队！不如我们和好吧！各退一步怎么样？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到上城以后，我会全力支持你！你想要功勋金钱和权势都可以给你！你想成为十三坐席吗？只要我的家族出面，一定能保你成为第十三位坐席！”
只要回到上城，自有议事厅庇护他！
最多是出点血，掉点肉，到最后，他还是高居殿堂的第十席！是上城百年贵族的掌舵人！！
只要他能回去，舍弃一点尊严又算什么，现在的耻辱，来日必将——
“啊！”
凛冽的寒风刮骨刀般剜过面庞，米尔达的瞳孔猝然收缩为一点。
祈长夜单手扼住第十席的脖颈，苍白指间筋骨爆起，已将他整个人离地拖起，悬在百米城墙之外！
双脚悬空，脚下就是深渊。曾经高居上城，轻描淡写地碾死过无数蝼蚁的第十席，此时此刻，在深渊之上大声哀嚎，痛哭求饶，涕泪横流。
他被恐惧和绝望爬满的眼睛，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倒影出另一双眼眸。
寒冽，肃杀，冰冷锋锐，这双乌黑的眼眸，曾在三年前，对视过另一位同样在死前哀嚎求饶的坐席。
他是一柄千锤百炼的利剑，蒙尘三年，依然见血封喉。
“不！你不能！你——”
惨叫的尾音被硬生生扯断，第十席坠落了下去。
就像一只趴蛀在树上多年的虫豸，被飞鸟啄走，从高大的树干间坠落，掀起无足轻重的尘嚣。
片刻后，才有鲜血，缓缓没入肮脏的泥间。
腥臭的气味，随风扑面而来。
不远处，宋星星完全惊住了。
“第十席……死了？”
雅歌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哈哈大笑：“是喜事啊，又可以换新了！”
“淦，好疼！”
“城主！”
寒风卷过猎猎衣摆，勾勒出修长如利剑的身影。祈长夜背对深渊，面对荒原，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乌黑眼底，燃尽灼烈的金色。
仿若有一轮炽热的太阳当空，盛大的白昼熊熊燃烧，灼灼光耀照彻荒原。
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之中，他们脚下，那片诞生近百年的深渊在下沉，黑暗消弭于烈阳，深渊隐匿于白昼。所有逃出深渊、奔袭而向芙洛城的怪物——皆被不可违逆的力量，拖回深渊！
大地震颤，被深渊撕裂的地缝……正在合拢！
这一幕，简直是神明之伟力，宏大的奇迹。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仰起头颅，在深深的震撼之中，仰望那道屹立高墙的身影。
人群之中，雅歌目不斜视，陡然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好像，少了什么。
那只与祈长夜形影不离的小龙，在哪里？
高墙之上，祈长夜微微低头，从衣袋里，捧出一只银白小龙。
小龙似乎陷入了沉睡，一动不动，祈长夜的目光停在它的身上，片刻后，落回深渊。
狭长的深渊，即将闭合的一刹那间——
一双金色的龙瞳，冰冷睁开。
金石迸裂的龙吟，震颤大地，卷起如雷声浪。
银白而庞大细长的身影掠过高墙，腾空而起，闪烁的银雪，蜿蜒至十数米。
那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巨大生物，银白的身躯神圣美丽，透出难以形容的威严而凛然，金色的瞳孔，如点燃的黄金，烈烈烧灼。
祈长夜眼眸震动，按住额头，突然泛起的尖锐疼痛之中，一道低沉的男声，回荡在他的耳畔。
“为什么抛下我？”
“为什么……不要我了？”
和少年截然不同的成年男声，低哑而干涩，仿佛经过血与钢铁的摩擦，透出刺骨而陌生的寒意。
祈长夜眼睫一跳，对上那双陌生的龙瞳。
飓风卷动，银白的巨龙伸出锋利的龙爪，将它的人类掠夺——
而后，没入深渊！
第三十七章 小龙和大龙
深渊。
祈长夜坐在断崖边, 双腿悬空，任由风流转在自己衣间。
黑暗的深渊，不再有怪物嘶吼, 而是一片寂静。
片刻后, 轰隆如雷的炸响, 粗暴地打破了安静。
祈长夜偏过脸。
一条长约二十几米的银白巨龙, 趴在深渊的石壁上, 每一枚鳞片都泛着美丽的光泽，在黑暗之中格外明亮醒目，就像一轮银白的太阳。
银龙抬起锋利如钩的龙爪, 每一次划过石壁, 厚重的石壁就如豆腐般四分五裂, 数不清的石块滚落深谷。
成年的银龙, 就这么趴在山壁上刨啊刨，很快将深渊刨出了一个深坑。
然后，银龙转过头颅，那双灿金色的龙瞳明亮如燃烧的黄金，仿佛能够洞穿深黑的暗夜。
庞大的龙躯风一般轻灵游动而来, 落在祈长夜身边，一声不吭，对他伸出一只锋利的爪子。
祈长夜看着那只寒光闪烁、挖了半天山洞却没有一丝磨损的龙爪, 并未靠上去, 而是直接往下方的深渊一跃。
原本停在他身侧的龙爪立刻探下几分, 稳稳接住了他。
然后，银龙就一动不动了两秒, 金色的龙瞳盯着祈长夜。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刚刚的动作吓到了，一声不吭的。
气呼呼。
祈长夜摸摸龙爪, 冰凉而坚硬的触感，像坚不可摧的冷铁。
气呼呼的银龙飞快收紧爪子，刚好是个将祈长夜圈在掌心、让他无法逃脱，却又不会让锋利的爪子伤到的姿势，长而有力的尾巴一摆，回到了刚才的山壁间。
数百米高的垂直山壁，悬空的中间被银龙挖出一个巨大山洞，足以容纳它和它的人类。
它先抬爪，小心翼翼地塞进山洞里，让祈长夜踩到里面的地面，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
祈长夜就看着那美丽无暇的银白鳞片直接碰到满是灰尘的山洞，很快沾上了不少灰，就像染上污痕的白雪。
“……”
回去就丢浴缸里。
他心想。
不爱干净的小龙。
银龙并不知道他的想法，非常满意地看着它的人类被自己圈在山洞里，抬起尾巴，堵住了山洞唯一的出口，将它的人类彻底关在它身边。
山洞没有一丝光线，美丽的银龙却散发着莹润的雪光。它垂下头颅，一对银白龙角像是精心雕琢的珊瑚钻石，不再是软绵绵的小角，而是充满力量与威严。
成年的银龙紧紧躺在祈长夜身边，那双灼烈的灿金色的龙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不吭声，就这么看着，好像能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祈长夜轻轻开口：“祈霁？”
银龙没吭声。
祈长夜抬手，冰凉掌心贴上银龙的头颅。
金色龙瞳眨了一下，过了两秒，又眨了一下。
祈长夜掌心之下，冰凉凉的大龙开始发烫，变得暖乎乎的。
温暖将他包裹，隔绝了深渊的一切寒意，就像一只大太阳。
祈长夜掌心缓缓摩挲，摸一下银龙，那双龙瞳就眨巴一下，原本锐利张扬的龙瞳，好像变得有点圆滚滚的。
他知道，这条小龙，肯定是他的小祈霁。
但，失去了理智的小龙，变得格外陌生。而且，好像也不是很想和他交流。
祈长夜一边安抚银龙，一边整理思绪，记忆随之回到数小时前。
——那时，宋星星将自己的情绪感知分享给他们，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画面。
坍塌的城市，血红的苍穹，出现在天上的深渊，还有，熟悉的银龙。
画面里的银白巨龙，比现在的祈霁还要大上数倍，应该是已经完全成年、巅峰状态的真龙——而且，和祈霁长得一模一样。
这就是祈长夜看到的全部内容。
他不太能确定那个画面意味着什么，是小龙的过去？它破壳之前的“前世”？还是，注定会发生的未来？
无论如何，画面太过真实，他好像凭空多了一段记忆——与之而来的，还有一份熟悉的力量。
那份力量无比嵌合他的躯体，就像是，深渊之底一直潜藏着他遗失的部分力量，随着记忆的回归，也重新被他找回。
也是那一刻，他一直因为小龙而缓缓增长的精神力，彻底恢复了。
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怎么关注自身的状态，因为他发现他的小龙不太对劲，像是受到了很深的情绪冲击。
那时的祈霁，似乎看见了和他不一样的画面，它所复苏的记忆，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甚至于最终，让它直接失控暴走。
祈长夜不知道他的小龙究竟看见了什么，他只能隐约猜测，可能和自己有关。
不久前，祈霁就因为深渊中能够口吐人言的怪物而被明显触动了负面情绪，变得极端愤怒。
那时，它就想将他留在身边。
现在，失去了大部分理智的银龙，只是在坚定执行自己的执念。
祈长夜与银龙对视，和之前浅金色的龙瞳不同，现在的龙瞳是一片纯粹而又灿烂的金黄，像银色湖畔里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流金。
在深渊之底，他的小龙同样获得了一份力量。
原本，渡过褪鳞期的小龙离成年只有一条界线。而现在，力量复苏，它直接跨过最后的界线，成为一条成年的真龙。
这也让祈长夜更加确定了之前的预想——祈霁的成长，并不是缓慢地循序渐进，而是在一个阶段停留一会，忽然因为某个契机，直接跨越到下个阶段。
不像是“成长”，更像“复苏”。
只是这一次，力量的突然复苏，伴随着一份极其糟糕的记忆，所以才让祈霁在陡然强大的同时，被负面情绪吞没，无法控制那份力量，最终导致了失控。
祈长夜若有所思地开口：“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到底是怎样的画面，才能让小龙瞬间失去理智？
银龙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还是不吭声。
祈长夜收回手，不摸了。
将他带入深渊之前，祈霁还和他说了两句话。
那时，他听见的男声，明显就是祈霁的声音。和之前的少年声音相比成熟了不少，但依然是熟悉的底色，轻灵又悦耳。
也就是说，这只小龙现在也是会说话的，只是不想说。
银龙：“……”
没了摸摸，那双睁得圆溜溜的龙瞳似乎呆了两秒，一下子耷拉了下来。
一声不吭地，有点委屈地看着祈长夜。
为什么不摸摸了。
祈长夜：“……”
他又抬手，掌心重新落回银龙脑袋上。
银龙凑近一点，慢吞吞地蹭蹭他。
“祈霁。”祈长夜心平气和地抚摸着他的小龙，一字一句地说，“不管你看见了什么，我都在这里，也会一直陪着你。”
他希望，他的小龙能好好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封闭自己的内心，不愿意和他交流。
银龙不知听没听见祈长夜的话，亦或者是失去理智的它，其实无法理解那些语言。
它只是不停地黏着祈长夜蹭来蹭去，想让自己龙躯的每一寸，都紧紧贴着这个人。
似乎，只有完全占有了它的人类的气息和温度，失控的银龙才能够安心。
然而，成年的真龙体型太大，总有碰不到祈长夜的地方，很快，这只大龙多了几分小不满，在他身边扭来扭去。
成功被蹭了一身灰的祈长夜：“……”
扭来扭去的银龙，忽然间灵机一动，甩了下脑袋。
啪叽。
一只银白小龙，落到祈长夜衣间。
祈长夜目光微动，伸出双手，银白小龙昂起脑袋看看他，跳到他的掌心里。
这下，小龙总算一整只都贴住了祈长夜，让自己全身都能挨着这个人蹭蹭。
蹭蹭这里，蹭蹭那里，像只小黏皮糖。
祈长夜手指轻轻拨弄一下小龙的脑袋，小龙立刻扭过头，似乎还想用小爪爪抱住脑袋，不给他摸。
小爪爪太短，抱不住。
“……”
最后，银白小龙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塞进了祈长夜袖子里，抻直一小条，躺平。
继续蹭来蹭去。
祈长夜：“。”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祈霁是条倔强小龙。
祈长夜捏住甩来甩去的尾巴尖尖，直接把这只小龙提溜了出来。
小祈霁：“？”
被捏着尾巴倒提起来的小龙一下子露出了危险的小眼神，嗷呜嗷呜地挥着小爪爪，扭来扭去。
如果是只大龙，可能会十分威风霸气，但现在只是一么么大的小龙，在祈长夜眼中，像只弹来弹去的小黏皮糖。
他不为所动，就当这只小龙失了智，提溜在半空甩一甩：“还记得我是谁吗？”
小龙不吭声，又试图用小爪爪去够祈长夜的手指，够不着，继续扭来扭去。
祈长夜：“不理我？”
继续甩一甩小龙。
飞快甩来甩去。
“……”
啪。
山洞内的光线骤然变亮，一条银白的巨龙，盘踞在祈长夜身边。
飞快游走，柔韧而坚不可摧的龙躯一圈圈缠绕，将他“捆”了起来。
那双明亮的龙瞳，定定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现在你不能甩我了！
祈长夜：行。
不能就不能。
他非常淡定地抬手，拍拍银龙头颅。
银龙保持霸气的姿势，一动不动了两秒。
两秒后，慢吞吞垂下脑袋，银白龙角轻轻抵住它的人类。
摸摸。
看似坚硬的龙角，贴上祈长夜脸庞时，是意想不到的柔软。
细腻的龙鳞，隔着薄薄衣料，贴近祈长夜薄白的肌肤，一寸寸磨蹭，又逐渐收紧。
不过，还是因为体型的差距，不能全身都贴住它的人类，让银龙又有点小不满。
过了两秒，再次变回小龙。
非常霸气地抬起小爪子，抱住祈长夜的手，继续蹭来蹭去。
祈长夜发现，这只小龙变成大龙的时候，还肯让他摸摸，变成小龙反而不肯了。
但是，他稍微把手移开一点，小龙就嗖嗖快地追了过来，紧紧地黏住。
昂起小脑壳，警惕地抱紧他的手指，圆溜溜的龙瞳看了他两秒，确认他不会跑掉，继续埋头，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那条软软的小尾巴，也摇得飞快。
祈长夜垂着眼睫。
失智小龙，怎么才能治好？
他沉思片刻。
另一只手拿出通讯器，在上面敲了起来。
小祈霁：“……”
小祈霁：“？？？”
第三十八章 看见了死亡
深渊底层当然是没有信号的, 就算有通讯器，也无法发出。
祈长夜原本只是想试一试，见真的联络不到地面, 也就放弃了。
放下通讯器, 对上一双灼灼的龙瞳。
小龙又变回成年的银龙, 幽幽地盯着他。
祈长夜淡定地抬手, 想要摸摸他的小龙脑袋, 手还没落下，银龙就一声不吭地凑过来。
嗷呜一口。
把通讯器吞了。
祈长夜：“？”
祈长夜第一次见到还有这样的操作，冷静如他, 也破天荒地停顿了足足两秒。
抓紧银龙的脖子, 摇晃摇晃：“吐出来, 不能吃。”
银龙紧紧闭着嘴, 拒绝地扭过脑袋，一只龙瞳还斜过来瞄他。
谁让你不看我！
——从那双幽幽的龙瞳里，祈长夜读出了这条信息。
“……”
他忽然意识到，失了智的小龙，性格好像走向了某种极端。
还是说, 这份偏执与极端，本来就是祈霁的性格底色？
祈长夜无言片刻，从衣兜里掏出一颗糖。
拆开漂亮的糖果纸, 草莓味的糖, 散发甜甜的香味。
小祈霁最喜欢的口味。
果不其然, 银龙转过来，默默地把脑袋凑近一点。
祈长夜：“吐出来, 就给你吃。”
银龙默默地把脑袋挪远一点。
祈长夜无言一秒，说：“我不看它, 只看你。”
银龙垂下脑袋，盯着他。
“真的。”
得到了祈长夜的承诺，银龙才慢吞吞地把通讯器吐了出来，丢得远远的。
祈长夜抬手，捏着糖的手指薄白而修长。
银龙盯着他的指尖看了两秒，凑过来亲一口，然后才咬住了那颗糖。
喜欢。
这条大龙似乎有点愉悦，脑袋抵着祈长夜胸口蹭蹭，摇了摇尾巴。
祈长夜的目光落过那条尾巴。
细闪的鳞片，覆盖银龙全身，然而，漂亮的尾巴末端，却缺了一小枚鳞片。
那其实很不明显，可一旦注意到，就像烫下烧红的铁块，再也无法忽视。
祈长夜沉默下来。
银龙无知无觉，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的尾巴，又飞快摇了摇，好像在开屏。
我的尾巴很好看。
给你摸。
细长的尾巴塞到祈长夜怀里，像一尾活泼的鱼，到处作乱。
祈长夜抱住龙尾，顺着鳞片摸了两把，银白的龙鳞，触感冰凉细腻，像上好的丝绸锦缎。
被他摸了没两下，又变得暖烘烘的，微微发烫。
银龙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一圈圈缠住祈长夜，尾巴抽出来，脑袋埋进了他的怀里。
这其实是个看着就很不舒服的姿势，因为银龙的体型庞大，硬塞也不能把自己完全塞进祈长夜的怀抱中，但偏偏祈霁很喜欢的样子，就这么黏着祈长夜，到处嗅嗅他的气息。
祈长夜感觉自己怀里的不是龙，而是毛茸茸拱来拱去的猫猫。
他的眼眸柔和了几分，顺着鳞片撸撸大猫，说：“现在能和我说几句话吗？”
银龙在他胸口拱来拱去，好像没听见。
祈长夜：“那我走了。”
“！”
银龙立刻紧紧缠住了他，嗖嗖快地多缠了好几圈。
那双金色的龙瞳也染上了几分幽怨，不吭声，只是幽幽怨怨地看着他。
祈长夜：这次听见了。
他说：“你要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吗？”
山洞内安静了几秒，就在祈长夜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回应时，他的耳畔，响起了低沉的男声。
【不准走】
【不准你抛下我】
祈长夜目光微动。
他的小龙，声音的确很好听。但这种陌生的语气，不像祈霁，更像是出自另一个人之口。
他的语气平和：“我什么时候抛下了你？”
话音刚落，他清晰地看见，那双金色龙瞳被幽深吞没，像是触动了什么记忆，再次隐有失控的感觉。
“祈霁。”祈长夜抬起双臂，环过银白巨龙的脑袋，“如果你看见了什么，那也是假的。”
“就算是预言，也不代表不能改变。”
幽深的金色龙瞳定定地凝视他，几秒后，冰冷的男声再次响起。
【不听】
然后，银龙脑袋一扭。
不信，不理。
祈长夜：“……”
倔强小龙。
所以，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摸摸银龙脑袋：“我们先回地上？”
银龙一瞬又转过目光，晦暗的龙瞳紧紧锁住怀中的人类。
【地面？】
低沉悦耳的成年男声，笼上一层刺骨寒霜。
【那些人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银龙吐出漠然的话语，那双金色的龙瞳，也多了几分戾气。
【你哪里都不能去】
【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这只银白巨龙冷冰冰、硬邦邦地说完。
又把脑袋往祈长夜怀里一扎，开始乱蹭。
“……”
祈长夜无言，眉心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
直到现在，他可以确定，他的小龙凭空多出了一份并不属于现在的“祈霁”的记忆。
刚才那番话，祈霁对“地面”充满了憎恨，可是，这条小龙本不该有如此强烈的憎恨。
所以，现在在他的面前，到底是祈霁……还是，一个来自旧地球时代的，长眠于深渊之底的那条巨龙的灵魂？
祈长夜眼帘微垂，目光游走过银白龙躯，最后，停在一个地方。
脖颈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一枚爱心形的鳞片，闪闪发亮。
他轻轻抬手。
银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对他毫不设防，任由他的手伸向自己——
按住了那枚心形鳞片。
“嗷！”
刚才还阴戾冰冷的银白大龙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猫，扭来扭去，翻腾挪滚，瞬间掀起无数尘土。
被灰尘糊了一脸的祈长夜：“……”
下一秒，银龙变回一只小龙，嗖地蹿进了祈长夜袖子里。
祈长夜掀开袖口，就见里面的银白小龙用爪爪捂住自己的那枚鳞片，睁着大大的龙瞳，与他对视一秒。
又往袖子里缩缩。
祈长夜：“。”
原来弱点在这里。
他提溜起小龙，向外走去。
——然而，才踏出一步，威严的龙瞳自空中睁开，金黄色的鳞甲延展，化为高山般的屏障，挡在他的身前。
祈长夜低头，银白小龙从袖子里爬出来，紧紧地盯着他。
那双金色的龙瞳，又变回了最初的戒备与森然。
祈长夜平静地想：好吧。
看来只能用其他方法，让他的小龙清醒过来了。
他的脚下，影子开始蔓延，化为一片阴影，连接了周围的深渊。
黑暗涌动，狂风随起，两边的力量碰撞在一起，又纠缠不分。
并没有分出胜负，因为两边都没有真正出力，只是你来我往地交锋。
深渊在震动，不知过去多久，祈长夜耳边，响起一道轻缓的声音。
【哥哥？】
祈长夜停手。
金色鳞甲自动瓦解，银白巨龙降落在他面前，看看自己，又看看他。
那双龙瞳忽然就耷拉了下来，躲躲闪闪的，好像一下子不敢面对他了。
祈长夜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拍了拍身边的地面。
“……”
银龙慢吞吞飞过来，挨着他的身边，过了两秒，围着他的腰缠了一圈。
祈长夜捏住这只大龙的爪子，晃一晃：“清醒一点了吗？”
祈霁慢吞吞点点脑袋。
【哥哥，对不起】
不知为什么，成年的男声又变回少年的声音，软软的。
原本冰冷威严的银白巨龙，此刻也像没骨头似的，软趴趴地黏在祈长夜身上。
【我失去了理智，对哥哥做了不好的事情】
祈长夜低头看看自己：“也没有不好的事情。”
祈霁沉默，尾巴搭在祈长夜腰间。
“所以，”祈长夜摸摸拱到自己肩窝的大龙脑袋，“你看见了什么？”
缠在腰间的龙尾一下收紧，鳞片紧绷，肌肉虬结。
祈长夜等了片刻，没等到回应，平静地说：“你看见了我的死亡，对吗？”
话音刚落，金色龙瞳之中，掀起怒海狂澜。
——它看见，天地倾覆，世界毁灭，它最重要的，唯一珍视之人……坠落在它面前。
它目眦欲裂，竭尽全力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的太阳沉没，余温焚灼大地，将它的心脏肝肺烧灼一空，直到无法遏制的愤怒与绝望，吞噬了它的全部心神。
抽筋剥皮，也抵不上万分之一的痛楚。
无比真实而残酷的情绪吞噬了真龙，让它直接失去了理智，那期间唯一清明的思绪，就是把它的太阳关起来，不再让他回到大地。
直到现在，祈霁的理智才得以回笼。但，那不知是预言还是昨日重现的一幕，如同永远不会熄灭的幽冥烈火，依然缓慢地炙烤着它的皮肉筋骨。
【哥哥】
祈霁低声说。
【我能保护你，哪怕天倾，哪怕世界终结】
祈长夜：“嗯，我知道，因为你是很厉害的大龙。”
他所见到的画面中，世间唯一一条真龙，能够不惧深渊侵蚀，能够翱翔于倾颓天幕。
【人类的时代注定终结，深渊就是他们的倒计时，现在，不过是延缓了百年的时间】
毫无温度的金色龙瞳，在黑暗的深渊里，透出无关己身的冷酷。
【就算这样，哥哥也还是要选择他们吗？】
它从来不是什么太阳。
它绝不允许它的太阳，被任何事物夺走。
祈长夜安静了片刻，掌心轻轻落在那对金色龙瞳上方。
他微微仰起脸庞，目光穿过无边的深渊，投向那似乎遥不可及的大地。
“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第三十九章 对我负责！
“长夜的过去？”
荒原上, 雅歌单手拎着铁揪，看向对面的青年。
“你在乌城这几年，居然没有了解过吗？”
宋星星将铁揪用力插.入地面, 摇了摇头：“队长告诉过我, 我想听听您的说法, 毕竟, 您是和祈哥关系很好的人。”
雅歌的目光落在前方平坦的荒原上, 铁揪掀起泥土：“我只知道，他十几岁被接到乌城之后的事情。”
“那之前，他一直待在孤儿院里——那并不是普通的孤儿院, 而是‘灰烬’的伪装。”
宋星星：“灰烬？”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连这个都不知道了吗？”雅歌摇了摇头, “灰烬, 一个反人类机构, 疯子聚集地，曾经在乌城掌权几十年，地位和议事厅持平。”
“表面上，灰烬宣称自己能够引领人类走向光荣的进化，私底下却搞了不少肮脏的人体实验, 至少上万个无辜之人死在他们的实验台上，曾经的旧地球血脉，也几乎被他们屠杀殆尽。”
宋星星一愣：“祈哥……不就是旧地球血脉吗？”
雅歌一脚踩在铁揪上：“是啊, 好像是十二岁之前, 他都被关在灰烬的孤儿院里。后来, 灰烬倒台，那座孤儿院死伤无数, 应该是灰烬高层早有预料，对内部展开了大清洗。”
“那场大清洗中, 容纳数万人的孤儿院只有少数几个幸存者活了下来，长夜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负责收尾的薪火小队赶到现场，将他带回乌城，我听说，是薪火小队队长叶唯风扛着议事厅的压力，一人与十二坐席争辩，最终，让长夜留在了自己小队。”
“三年后，他正式转正，成为薪火小队副队长。”
“那应该是他少有的快乐时光，薪火小队将他从灰烬的阴影里救赎了出来，让他走出持续了快十二年的梦魇，终于有了新的人生。”
“——然后，薪火覆灭了，在一次任务里，除了祈长夜，全员死亡。”
如此急转直下的转折，宋星星张大了嘴巴：“不是因为……一场意外吗？”
“你的队长这么和你说的？”雅歌挑了下眉，“薪火的覆灭，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个，可能是他们负责了灰烬倒台后的收尾工作，乌城仍有灰烬残余，盯上了他们。”
“还有一个原因，是薪火太过耀眼。已经有了叶唯风这样万里挑一的优秀队长，居然又出了祈长夜这种百年不遇的‘怪物’，更别提，这位副队长还那么年轻，他的未来还无限光明。”
“乌城有些人，见不得耀眼的日光。”
雅歌的表情染上了几分讥讽。
“所以，那次任务里，薪火小队遭到了乌城史上最惨烈的围杀，背后的主使，是当时乌城权势最盛的第十席。”
“你别看现在的第十席好像很窝囊，他的上一任可是乌城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又吞下了灰烬的遗藏，那几年间，可谓一手遮天，几乎要取代第一席的位置。”
宋星星：“……这不是他罔顾人命的理由。”
他吸了一口气：“所以，那场围剿里，只有祈哥活了下来？”
“不，从一开始他就不在那场围剿里，大概是第十席也知道，有他在，要抹杀薪火小队几乎不可能。”
“所以，他们给他安排了另一个任务，将他提前调离小队，再针对他发起了一场单独的刺杀。”
“当然，那次刺杀，他们失败了。”
雅歌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你知道，长夜曾经有很多功勋点吧？”
“对，祈哥很厉害！我们黄金小队加起来也超不过他！”
雅歌淡淡地说：“那三年间，他一直高强度地接下各种任务，不仅是因为乌城的刻意为难，也是因为他需要足够多的功勋点，为队友换来晚年能够在乌城安详养老的机会。”
宋星星诧异了一下：“等等，他们没有乌城的身份卡吗？”
“身份卡？”雅歌嗤笑一声，“进化者的寿命比普通人更长，但也会老去、会衰弱，而乌城，只允许巅峰期的进化者留下。”
“你现在的身份卡，可以任由你在乌城通行，但几十年后，当你老去，又或者因为任务导致身体受到什么损伤，无法恢复——那么很遗憾，你的‘上城’身份卡，就是一张废卡了。”
她偏过脸，对上宋星星睁大的眼睛：“怎么，这些事情，你的队长也没有告诉你吗？”
宋星星目瞪口呆，仿佛受到某种冲击，半天说不出话。
雅歌不再与他交流，挥动着铁揪挖土，思绪游走到了几年前。
在乌城如日中天的第十席，死于一个冰冷的雨夜。
那一夜，第十席的府邸，正在举办盛大的宴会。
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宾客如云，钻石珠宝歌颂着胜利。金碧辉煌的穹顶下，得胜者们肆意地庆祝，为赢下一场杀戮的胜事而洋洋自得。
广阔的府邸被灿烂的金色笼罩，就连夜间乌墨般的雨丝，都被染上金黄，像一场黄金之雨。
然后，雕金刻花的门扉，被缓缓推开。
乐池激昂的赞美之曲，被轰然降下的雷霆打断。
傲慢的华服贵族们扭头，看见雨幕中，一道孤独的身影。
他不属于这里，也不是被邀请的贵客，浑身浸透雨水，冰冷的水滴溅落，就像溺死的鬼魂，爬出大地。
雷霆自天空劈落大地，一瞬间划破夜幕的炽烈白昼之中，少年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森寒幽厉的乌黑眼眸。
这一刻，他不再是阴间爬出来的厉鬼，而是踏着幽冥烈火而来的，复仇的死神。
血腥的雨夜，烈烈火光伴随着轰然雷霆，撕穿深长雨幕，撕穿高居云端的乌城。
“……后来呢？”
“后来，他就被我抢到芙洛城咯。”雅歌说，“把他抢过来可真不容易啊，那可是乌城最好的进化者，这世上有眼无珠的人太多，很不巧，我可不是。”
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起来。
照亮深渊的火种，怎能让他熄灭于深渊？
“不准偷懒！”旁边探过来一个艾丽娅的脑袋，“死手快挖啊！”
“……”
荒原之上，众人正在开工，挖掘荒原。
这一大片荒原，原本都是芙洛城所管辖的深渊的位置。
而现在，一整片深渊消失，那些进攻要塞的怪物也随之不见。
同样失踪的，还有火种小队队长，祈长夜。
——深渊之下，清悦的男声静静地流淌在黑暗里，从十二岁到十八岁，过往的六年，很快流淌到了尾声。
祈长夜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颗糖。
那一天，他从队长鲜血淋漓的衣服里，翻出了一小包糖。
从孤儿院第一次走到外面的世界的少年，被接到薪火的第一天，才尝到了糖的滋味。
那之后，他的队长，他的队友们，每次出任务，都会给他带回一小包糖。
最后一包糖，浸透鲜血，拆开破碎的包装，鲜红晶莹的糖果，就像血淋淋的眼球，死死地凝视着他。
从那以后，他再也无法尝到甜味。
【哥哥】
银龙垂下脑袋，缠绕的龙躯像是有力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要是我能早点来到哥哥身边就好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得知过去的那一刻，那双金色龙瞳，还是爬上了森冷的寒意。
那些伤害过哥哥的人，都该死。
低落的少年声音，染上了愧疚：【是我不好，我来得太晚了】
如果它能早点和哥哥相遇，如果它能早点变得强大——
祈长夜微微摇头：“能和你相遇，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祈霁立刻抬头。
【也是我的！】
大声地强调一下。
祈长夜眼底柔和，摸摸他的小龙：“嗯。”
“以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我还没有勇气面对过去。”他一下一下抚摸银龙脑袋，乌黑眸底，静水深流，“现在不会了。”
“因为你在我的身边，所以，过去的梦魇也不再可怕。”
金色的龙瞳闪了闪，祈霁将脑袋蹭进祈长夜胸口，那条尾巴飞快地摇来摇去。
开心。
开心了没多久，细长的尾巴轻轻绕过祈长夜小腿，一下一下磨蹭。
【可是】
再开口时，少年的声音却有些闷闷的。
【他们对哥哥一点也不好】
【哥哥不要选择他们，只选我一个，好不好？】
亲昵的尾音，像是在甜甜地撒娇。
祈霁依然埋在祈长夜怀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双龙瞳深处，染上了几分幽深。
它想将哥哥留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它能一直保护哥哥，哪怕世界毁灭，它怀里的人类，也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太阳不会再次坠落，它的珍宝，永远都属于它。
——然后，祈霁听见它的人类的轻语，好听的声音，依然沉缓而平静，像是从未沾染过风霜：
“我憎恨的人，都被我亲手杀死，这个世界，并不只有憎恨。”
“我受到过很多人的恩惠，他们有的已然长眠，有的依然行走在天光下。”
“如果人类终将迎来末日，我希望，能和他们一起，走向黑夜之后的黎明。”
他对自己的小龙摊开修长的手指，乌黑的眼眸清亮，似有融融的火光。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改写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
祈霁安静地望着他的眼眸，就像望着永远笼罩在深渊之上，静谧而温柔的月亮。
片刻后，少年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如果我不答应呢？】
祈长夜沉默片刻。
“那么，”他平静地说，“我只能不理你了。”
转过了脸。
祈霁：“……”
银龙悄咪咪绕了一圈，绕到祈长夜的面向，探头探脑。
祈长夜又转到另一边。
银龙再悄咪咪地绕过去。
祈长夜直接背对了它。
“…………”
一大条银龙垂头耷脑，蔫蔫地趴在了哥哥腿上，滚来滚去。
漂亮的鳞片，很快沾满灰尘，变得灰扑扑的。
祈长夜还没做什么，就见这条大龙啪叽一下，变回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银白小龙。
气呼呼地扑到他身上，飞快蹭蹭。
【好吧！】
小龙昂起软软的龙角，大声叭叭。
【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谁让我是哥哥最喜欢的小龙，哥哥只喜欢我！】
这只小龙叭叭完，气呼呼地黏在哥哥胸口，一动不动了。
祈长夜安静一秒，哑然失笑。
他抬手，想要摸摸小祈霁，小祈霁气势汹汹地扭过脑袋，又落到他的肩上。
坐下来，揣着两只小爪爪，好像在生气地抱胸。
祈长夜看着小龙。
小龙气鼓鼓地看着他。
片刻后，祈长夜微微低头。
在小祈霁头顶，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谢谢。”他轻声说。
谢谢他的小龙，愿意陪他走完剩下的漫漫长路。
小祈霁：“……”
哥哥刚刚做了什么？
银白的小龙，好像一下子呆住了，变成一条呆呆龙。
过了两秒，一点绯红，悄然蔓上银白的龙鳞。
祈长夜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银白小龙，变成了一条有点粉粉的小龙。
慢吞吞爬进他的袖子里，藏了起来。
衣袖底下、紧紧贴着手腕的小龙，暖乎乎的，好像比平时烫了一点。
祈长夜安静地等了两秒。
袖子里，冒出一只小脑袋。
“嗷呜。”
【哥哥，亲了我，要对我负责的】
少年小声叭叭。
祈长夜：“好吧，对你负责。”
小龙又慢吞吞藏回了袖子里。
过了两秒。
很开心地唱起了歌。
祈长夜：“……”
第四十章 这是它的！
诡异的歌声回荡在深渊, 宛若悚然的古神低语。
一只银白小龙钻了出来，摇摆尾巴，又变回成年的银龙。
看起来非常靠谱的银龙, 脖颈以上的鳞片还是有点粉粉的, 软趴趴地黏住祈长夜, 磨蹭磨蹭。
【哥哥, 我是超大龙啦】
“嗯。”
祈长夜点了点头：“非常厉害的大龙。”
祈霁得意地哼哼, 低头看看自己。
【！】
这只银龙才发现，自己原本闪亮亮的鳞片，不知什么时候沾满尘土。
从让哥哥喜欢的干净小龙, 变成了脏兮兮, 灰扑扑的大龙。
顿时, 那双金色的龙瞳里流露出了一点小心虚, 发现哥哥也被自己蹭脏以后，更是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
明明是只大龙，却委屈巴巴地蜷缩了起来，盘成了一大团。
祈长夜伸手，直接抱住银白大龙, 掌心顺着它的脊背往下抚过。
和软趴趴的小龙不同，成年的银龙，牢不可破的鳞甲之下藏着充满力量的肌肉, 却又温顺地为他蛰伏, 连鳞片都变得柔软起来。
手感很好, 多摸了两下。
然后，他就感觉掌心底下, 原本蔫蔫的银白大龙又支棱了起来，细长的尾巴绕过他的腰间, 顺着脊椎攀上，隔着薄薄衣料，摩挲他的脊背。
不知是不是因为衣料太薄，龙尾反复摩挲之间，有些微微发烫。
祈长夜：“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祈霁一声不吭，慢吞吞地靠过来，缠紧了哥哥。
祈长夜只觉那条细长尾巴不太安分地游离在他身上，缠缠绵绵地绕过了腰间与脊背，一不留神，又要钻进他的衣服底下。
捏住。
飞快甩来甩去。
“……”
银龙乖乖地眨巴眨巴眼睛，俯下龙躯。
【哥哥，坐上来】
微风流转，银白巨龙载着它的人类，乘风而起，游走于庞大的深渊之间。
祈长夜坐在龙背上，目光掠过四周。
这片被彻底封存于地下的深渊，不再有怪物，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祈长夜低声说：“深渊，到底因何诞生？”
祈霁回头，看了他一眼。
【哥哥，这世上一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
那双金色的龙瞳眨巴一下，少年的声音随之变得甜甜的。
【不像我喜欢哥哥，就很有道理】
说得很好听，所以祈长夜奖励了这只小龙一颗糖。
“去深渊之底看看吧。”
【好】
银龙蜿蜒，穿梭在黑暗的深渊里，像是坠入深海的银月。
祈长夜的目光重新落回他的小龙身上，过了一会，祈霁又回头。
【哥哥干嘛一直看着我】
祈长夜：“你很好看。”
确实很好看，以前还是小龙的时候就非常漂亮，现在变成成年的银龙，颜值同等放大了数倍。
从一小块亮晶晶，变成了巨大一块亮晶晶。
而且，莹润的银白色泽，是祈长夜喜欢的颜色。
【！】
银龙得意洋洋，开始扭来扭去，卷起嗖嗖的风。
【哥哥最喜欢我！】
“嗯。”
【哥哥只喜欢我一个！别的都不喜欢！】
“嗯。”
银龙扭得更欢快了，像只开心的麻花卷。
“……要撞上了。”
“！”
深渊第十层，一人一龙落地，祈霁围着哥哥飞了一圈，发现不太方便黏着哥哥，于是毫不犹豫地变成银白小龙，软软地扑到他的掌心里。
非常惬意地趴在哥哥掌心，摇摇小尾巴，被哥哥带着往前走。
祈长夜用手指逗逗小祈霁，沿着附近转了一圈。
芙洛城所管辖的这片深渊之底，他曾在这里遇到巨龙骸骨，也见到不知是过去还是未来的画面，更得到了一份深渊馈赠的力量。
深渊的异变，由此而起。他和他的小龙的初遇，同样来自这里。
祈长夜隐约有个猜测，旧地球时代的那条真龙陨落于此，以己身镇住深渊，所以，这里是一切深渊的“枷锁”，甚至有可能，是深渊的起源。
他想在这里找到更多的线索，然而，转过几圈，依然徒劳无功。
他低头，戳戳小祈霁：“你有什么办法吗？”
小祈霁想了想。
【哥哥，我试试】
银白小龙微扬起头颅，一声浩渺的龙啸，贯穿深渊之底。
青铜古钟般混沌威严的龙吟，于寒渊中回响不绝，仿佛激起血脉深处的古□□鸣，令祈长夜的眼眸微微泛起泠然光泽。
他心道：明明很好听。
……为什么唱歌就变异了。
这个想法刚刚落下，似有某种情绪无端浮起，他恍惚了一下。
一段蒙尘的记忆，从旧岁的光阴里，毫无征兆地启开一角。
——他看见，一个黑发黑眼的瘦弱男孩，跪在无边的黑暗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光团。
男孩遍体鳞伤，鲜血染红宽大的白色实验服，袖口间有个清晰的标记，“E-11”。
那是他曾经的代号——在灰烬的孤儿院里，被打下的烙印。
瘦骨嶙峋的男孩，不知为何陷落深渊，最残酷的深渊侵袭疯狂撕扯着他的身躯，仿佛利齿森然的恶兽，残忍地咀嚼着弱小的猎物。
很快，男孩孱弱的身体几乎要被撕裂，鲜血在他身下汇成河流，而他却仿佛不知道痛楚，低着头，露出森森白骨的双臂，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模糊的半透明光团，黯淡的微光组成团型，隐约是个蛋的模样。
“对不起……对不起……”
深渊之下，男孩似乎失去了意识，雪白的脸庞流出鲜红的血泪，不断重复这几个字。
在他的怀里，黯淡的光团一动不动，它只有一点点大，像是狂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
冰冷而残酷的深渊，孱弱的男孩和渺小的光团，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遇的，但，他们似乎谁也保护不了谁。
“对不起……”
男孩的声音愈发低弱，失神的乌黑眼眸被血泪浸满，鲜红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光团上，砸下一滴，小小的光团就微微地抖一下。
——哪怕男孩的身体早已在深渊的侵蚀间溃不成形，也没有松开护住光团的双臂。
随着血泪不断落下、一点一点融入了光团，原本半透明的黯淡光团，似乎变得明亮了一点，涣散模糊的圆形，也缓缓凝聚出了实体。
最后，这只小小的光团动了动，像是从懵懂中苏醒的幼崽，轻飘飘地从男孩怀里飘了出来。
小小的光团围着男孩转了个圈圈，轻蹭他的脸颊，簌簌散发出微光。
光芒，驱散了黑暗。
【哥哥？】
【哥哥！】
祈长夜回神，眸光凝聚，对上一双竖立的龙瞳。
银龙盘旋在他身边，摆出守护的姿势，那双龙瞳，定定地盯着他。
【哥哥，你回来了吗？】
“……嗯。”祈长夜摸摸祈霁，“不用担心，我没事。”
金色龙瞳隐藏的风浪瞬间隐去，祈霁一声不吭，黏糊糊地把脑袋搭在他的肩上蹭蹭。
【哥哥刚刚忽然就不理我了】
少年的声音有点委屈。
【哥哥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祈长夜轻按额头，若有所思。
他刚才看见的，应该是十二岁的他。
那一年，灰烬倒台，他作为失败的实验数据，被丢入深渊。
但，那个小小的光团……又是什么？
为什么，他不记得了？
银龙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祈长夜将自己所见，全部说了出来。
祈霁听完沉默片刻，又蹭蹭他的脸庞。
【哥哥那时候，应该很疼吧？】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会让哥哥痛苦的记忆，也不是什么好记忆】
祈长夜目光微动，刚想说什么，他脚下的土地，微微凹陷。
深渊，在坍塌。
——
修拉城。
所有靠近深渊的城市，都围绕深渊，筑起了庞大的钢铁要塞。
因为几日前芙洛城的惊变，修拉城的城主亲临要塞，在高墙边巡逻。
忽然间，他脚下的大地微微震动起来。
城主抬头，映入他眼帘之中的，是此生难忘的一幕——
狂风卷起，整片苍穹的云层滚滚翻腾，深渊宛若巨大的黑湖，一条难以形容之美丽圣洁的银白巨龙，从黑湖之内腾空而起，于高渺的云端之中，投下威严的灿金竖瞳。
“天呐……”
有人在惊呼，震撼于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这是神迹吗？”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之处，银龙降临于高墙，锋利如刀的龙爪温柔地托着一个人类，好像那是它最珍贵的宝物，捧在掌中，小心翼翼放下城墙。
那是个很好看的年轻男子，身姿修长，气质清隽，乌发乌眸，宛若氤氲的山水墨画。
然后，神圣威严的银白巨龙，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银白小龙，亲昵地跳到年轻男子的肩上，蹦来蹦去。
修拉城城主匆匆赶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猜到了什么。
尽管如此，他依然难掩震惊：“请问你是……”
“火种小队队长，祈长夜。”那个沉静昳丽的年轻男子转过脸庞，声音清和，“请问，这是哪里？”
——察觉到深渊第十层的坍塌，祈长夜就和他的小龙离开了那里。
因为原本的那片深渊已被封存于地下，所以，他们穿行过漫长的黑暗，来到了另一片相连的深渊。
修拉城，和芙洛城千里之距。但，两座城市所管辖的深渊，却在地下相连。
修拉城的城主接待了他们，将他们引入城内。
刚入城主府邸，一道身影迎了上来。
“祈队！久仰久仰，没想到我居然有幸得见真人！”
那个男人的目光停在祈长夜脸庞，明显流露出了惊艳的神色，笑眯眯地伸手。
“我是城主的弟弟，叫我多伦就可以。”
祈长夜与他握手，刚刚贴上掌心，多伦就又伸过来一只手，捏住他的手，用力地晃一晃。
小祈霁立刻探头，紧紧盯住多伦。
多伦似乎才看见这只银白小龙，被那对龙瞳吓了一跳，飞快收回手：“祈队，这位是……”
祈长夜揉揉小祈霁：“我弟弟。”
多伦打了个哈哈，又将人往里面引。
“祈队，难得驾临我们这里，一定要给个机会，让我好好招待……”
说话间，他的手已然揽向祈长夜——
小祈霁：“？？？”
下一秒，银白小龙往前一跳，凶巴巴地龇牙。
不准靠近它的哥哥！
这是它的！
超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