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祈长夜从浴室里出来，小龙还躲在他的袖子里，不肯冒头。
一小截尾巴尖尖露在袖子外面，蔫蔫地蜷缩着。
祈长夜抬手，轻戳一下尾巴尖尖。
软软的尾巴甩动一下，一只丑兮兮的小怪物从袖子里探出来。
祈长夜对上那双圆溜溜又委屈屈的金色龙瞳，说：“你还小。”
说不定长大以后，就是条好看的龙了。
得到这句安慰，小龙的心情好了一些，从祈长夜袖子里爬了出来。
不过，它还是有点郁闷，趴在祈长夜掌心，小爪子紧紧抱住他的手指。
仰起脑袋，吱嗷吱嗷。
祈长夜：“听不懂。”
小龙：“……”
小龙躺平，露出软软的肚皮。
很好摸的样子。
祈长夜指尖微动，最终还是没有抬起。
小龙慢吞吞翻回来，看了祈长夜一眼，圆溜溜的龙瞳满是遗憾。
它嗖嗖爬到祈长夜右手边，盯着他手指的伤口，一动不动。
小龙灼灼的目光中，祈长夜随手包扎了一下伤口，用纱布打了个结。
小龙看着剩下的纱布，小爪子比比划划，似乎觉得自己也可以给祈长夜包扎。
结果因为爪子太短，很可惜地放弃了。
乖乖地趴在祈长夜掌心里，乖乖地看着他。
祈长夜等了一会，这只小龙居然还是乖乖地趴着，没有爬来爬去。
可能是被自己的外表打击到了，觉得自己不是一只好看的小龙，不能撒娇了。
祈长夜微微抬手——下一秒，按住了额角。
小龙脑袋微昂，疑惑地“嗷”了一声。
祈长夜没说什么，靠着沙发静坐一会，冰凉的手指一下一下按揉太阳穴。
小龙仰起上身，小爪子轻轻扒拉住祈长夜手背，暖烘烘的，开始发烫。
祈长夜下意识拢起指尖，掌心里的小龙，就像一颗小小的太阳，连萦绕在他身上、终年不散的深渊寒意，都能驱散。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眸底神色如常。
小龙在他手中转圈圈，他屈起指节，贴贴小龙。
安静的客厅，一本书翻过大半。
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动，小龙歪着脑袋，浅金的龙瞳映出祈长夜专注看书的侧脸。
为什么不看它了？
就算，就算它不好看……也不准不看它。
小龙一会从书页左边探头，一会溜达到右边，一会帮祈长夜翻书，一会又翻回上一页。
最后，小龙趴在书中间，飞快甩动小尾巴。
祈长夜：“……”
祈长夜轻轻捏着小龙的尾巴尖尖，把这一小只提溜起来，放到身侧。
小龙立刻又开始用小爪子扒拉他的衣服，爬到他的腿上，跳来跳去，追着他的衣角玩。
祈长夜轻轻合上书，偏过头。
黏人的小龙，那双圆溜溜的龙瞳，写满了“看看我、看看我”。
不准看别的东西。
这只还没多大的幼崽，似乎有自己的小心机，却又总是直白地展现给他，从不掩饰。
祈长夜放下手，盖住小龙。
暖烘烘的小龙乖乖窝在他的掌心底下，一动不动。
祈长夜抬起手。
小龙轻轻咬着他的衣角，欢快蹦跶。
对小龙来说，这好像是很新奇的游戏，一直追着祈长夜，想要他陪自己玩。
祈长夜果真陪了它一会，直到通讯器响起，一道光屏浮现，露出艾丽娅的脸庞。
她看着那只穿梭在祈长夜指间的活泼小龙，微微后仰：“这是刚破壳一天的幼崽？”
“才出生就这么能爬，再过十天半个月，是不是就能飞了。”
祈长夜：“它很特殊。”
小龙昂起小脑袋，摇晃摇晃，得意洋洋。
艾丽娅迟疑了一下：“它的长相……还有，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
小龙不摇晃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艾丽娅。
艾丽娅默默移开视线：“哎呀，真吓人。”
小龙：“……”
祈长夜指腹轻贴小龙脑壳：“它还小。”
“对不起，它出生前我被调走了，不在那里。”
艾丽娅说。
“破壳后的二次检测，它的确没有帝龙血脉，可能是帝龙的旁系后裔，血脉相近，却不是真正的帝龙。”
“这样也好，至少，它不用被那群人带回乌城啦。”
小龙躺在祈长夜掌心，露出软软的肚皮，小脑袋抵着祈长夜指腹，黏糊糊地蹭来蹭去。
艾丽娅：“长得怪有特色的……不过这么乖，养在身边心情也会变好的，对吧？”
小龙开始欢快地摇尾巴。
祈长夜沉默片刻，说：“等城主回来，我会交给她。”
小龙：“？”
小龙不摇尾巴了，一下抬起身躯，浅金色的龙瞳，一眨不眨地看着祈长夜。
祈长夜别过目光，对艾丽娅说：“你们可以把它接回——”
“啊？什么？你说啥？”艾丽娅左顾右盼，“风好大啊信号不好，不聊了我还有九十九的电要充电了！”
啪。
光屏消失，通话被挂断了。
祈长夜：“……”
袖口被不断扯动，他垂眸，小龙飞快转圈圈，叼住他的袖子，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软软的小尾巴焦急地甩来甩去，一双圆滚滚的龙瞳也耷拉着，像被人一脚踢开的奶狗，不知所措，又呜咽着贴了上来。
祈长夜微微偏过脸，几秒后才转回来，对上那双黯淡的龙瞳：“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明。”
“我养不了你。”
话音刚落，小龙的龙瞳迅速被水光浸泡，吧嗒吧嗒，掉下一颗颗泪珠。
祈长夜：“……”
怎么那么爱哭。
小哭包。
他一言不发地和小龙对视。
小龙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抽抽噎噎地掉眼泪，委屈又伤心。
祈长夜没有和人解释的习惯，但面对这只哭唧唧的幼崽，他还是耐心地开口：“城主人很好，不会欺负你。等我有空，就来看你。”
小龙好像没听见，抱住自己的尾巴，啪叽一下躺倒在他手中，小声地咳啊咳。
一副风中残烛、虚弱无比，随时会歇菜的小模样。
祈长夜：“……”
他一言不发，起身。
走到厨房，泡了一碗营养剂糊糊，轻轻放到小龙面前。
小龙还在吧嗒吧嗒掉眼泪，小爪子短短的，抹不到眼泪，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祈长夜。
祈长夜苍白的手指落在小龙身上，轻轻擦掉泪水：“不吃东西，也长不大。”
小龙听到这话，才慢吞吞挪到碗旁边，一口一口，吃起了那碗营养糊糊。
没吃几口，偷瞄祈长夜，没吃几口，再偷瞄祈长夜。
祈长夜神色毫无变化，似乎并没有被小龙可怜巴巴的模样触动。
小脑袋耷拉下来，这只幼崽有气无力地趴在饭碗边沿。
泪水打湿小碗饭，小龙一边抽噎，一边吃那碗混着眼泪的营养糊糊。
祈长夜：“……”
他欲言又止，偏过脸，沉默片刻，无言地叹了口气。
向小龙伸手。
小龙毫不犹豫地抛下那碗营养糊糊，飞快爬回他的掌心，四只小爪子紧紧抱住他的手指，一整条贴着他。
祈长夜声音渐低：“留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小龙抱得更紧了，细细的小尾巴也缠上他的手指，一圈一圈，无法拨开。
变成了一小团麻花龙。
祈长夜眼眸泛起微微的波澜，最后，还是没什么都说。
他端起那碗营养剂泡的糊糊，小龙根本没吃多少口，看来是真的不喜欢吃。
破壳十几个小时，几乎没怎么进食。
小麻花龙还紧紧地缠绕在祈长夜指间，很有精力的样子。
见祈长夜看过来，张着嘴巴咳咳两声，小脑袋一歪，假装虚弱。
小尾巴是一点没松，缠得死紧。
祈长夜沉默两秒，说：“松开，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小龙又装模作样地咳咳两声，尾巴一圈圈松开，挪到祈长夜掌心。
它轻蹭祈长夜冰凉的手指，努力用自己的体温，让他变得暖和一点。
祈长夜轻轻捧起这只小龙，起身。
门外，响起了重而急促的敲门声。
——
会议室内，乌城来客占据主位，身后一排士兵站立。
“不好意思啊诸位，刚刚得到议事厅的命令，上城要回收那只进化失败的深渊怪物。”
布林诺斜靠在主位宽大的椅子上，嘴角勾起。
滚动的文字浮于光屏之间，构成金色的卷轴。那是乌城最高等级的敕令，落款为鲜红的“第十席”。
艾丽娅眼皮一跳，议事厅，乌城最高存在，对所有城市有直接的掌控权。议事厅内设十二座席，第十席，就是排位第十的议事厅掌权者。
祈长夜的目光短暂点过那三个字，神色不动：“你想对它做什么。”
“进化失败的劣等品，不被当场处死，都是上城的宽容。”
布林诺仰起下巴，表情轻蔑。
“祈队，你很幸运，上城并不计较你的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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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只怪物必须由我们带走。”
小龙从祈长夜的袖子里探出脑袋，小心地扒拉一下他的衣角，被修长手指轻轻护住。
布林诺斜眼一扫，只觉那个怪物无比丑陋，表情讥讽：“祈队和它，还真是般配啊。”
“城主已经在返回的路上，”艾丽娅上前一步，“这只幼崽归属于我们管辖的深渊，按照律法，城主同样有权决定它的去留。”
布林诺阴冷黏腻的视线刮过她的脸庞，重重一拍桌面。
会议室内，那排士兵同时抬起武器。
艾丽娅：“你们——”
“议事厅十二坐席，对任何下城都有掌控权。这次是第十席大人直接下达的指令，区区一个下城城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啊。”
布林诺鼻腔发出一声哼笑。
“差点忘了，第十席大人还有一条命令，艾丽娅小姐，你，和你的整个实验室，犯下欺骗上城的罪行，从现在开始，废除一切身份权限，押回上城审判！”
艾丽娅手指紧攥，脱口而出：“最开始检测血脉的人是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我可以和你走，他们是无辜的。”
布林诺：“这可由不得你，来人，把他们和那个肮脏的怪物一起带走！”
士兵动了起来，脚步如雷，艾丽娅神色微变——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她的身前。
祈长夜抬起金色的眼眸，刹那间似有寒霜降临，所有士兵身形顿止。
“祈长夜！”布林诺声音瞬间拔高几度，藏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猛一哆嗦，“你又想违抗上城？这次可是第十席大人的亲令！你要与第十席大人为敌吗！”
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一双双眼睛，暴露出毫不掩饰的恶意。
小龙环顾左右，低垂下脑袋，抱住祈长夜的手指，轻缓地摇了摇。
这并不是求助的动作，而是在无声向他告别。
下一秒，小龙头也不回，跳向地面——
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后颈，提溜了起来。
“第十席，”祈长夜单手拎着呆呆的小龙，语气轻淡，听不出什么起伏，“三年前，晋升的新坐席。”
他修长的手指一翻，小龙落回他的掌心，浅金色的龙瞳茫然地看着他。
不丢下我吗？
我可以自己走。
祈长夜：“带走他们，可以，我回乌城。”
布林诺笑得后仰：“你不过是个被上城驱逐的丧家之犬，以为能威胁到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精神力早在三年前就废掉了，上城根本没有你的容身之所，所以才灰溜溜滚到了这座下城！”
祈长夜金色的眼眸淡漠无痕，不落一丝尘埃：“你可以把这句话，一字不动地告诉他们。”
布林诺还要嘲讽，他身边的随从附耳低语，手指在通讯器上敲动。
不知随从说了什么，布林诺的脸色有些阴沉，抢过通讯器，亲自将那道讯息发了出去。
讯息发出十秒，三十秒，一分钟，来自乌城的敕令依然漂浮在光屏中间，内容毫无更改。
布林诺哈哈大笑：“真是个小丑！你的威胁在上城眼里，就和你本人一样可笑！”
话音刚落，敕令剧烈抖动，那抹鲜红的“第十席”，直接从落款上抹去。
“第十席”撤回了一条消息。
“第十席”追加了一条新消息。
布林诺笑声骤止。
那道新的命令，只针对他一个人。
——废除所有身份权限，立刻撤出芙洛城，滚回乌城受罚！
怎么会这样？！
这怎么可能？！
简直是从高空直坠地狱，这一刻，布林诺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道命令，只说明一点。
上城，在畏惧祈长夜！
哪怕过去三年，他的存在，依然令上城恐惧！
布林诺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尊敬的祈队，刚才是我说笑了，您千万别介意。”
祈长夜：“我很介意。”
布林诺双腿剧颤，拼尽全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祈队真是风趣，如果，如果我现在跪下来给您磕头，您愿意替我向第十席大人美言几句吗？”
小龙昂起脑袋，望着身边人类苍白冷峻的侧脸，就像望着永远笼罩深渊的天空。
下一秒，小小的幼崽被那只好看的手拎了起来，指腹温柔地从它的脑袋抚至尾巴，轻轻放回衣袋里。
“我给过你们三次机会。”
祈长夜踏前一步，在布林诺和其他乌城进化者恐惧的目光中，金色眼眸凛冽而锋芒毕露，仿若自天际降临的太阳。
“今天，谁也别想走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