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谢少淮的生活简单,自从新政推行完之后、他任职廷尉以来每天都是定点上朝下朝,晚上回来看会儿书,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看西北梁王府每月寄来的书信。
不过这月西北传来军报,说预备在六月中旬出征漠北,想来萧承野忙了,便顾不上寄萧澶的信。
晚上,谢少淮在院子里看书,青松陪着谢少淮,一边清扫院子里的花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谢少淮说话:“公子,今日晌午的事儿您记得吗?”
青年惯爱穿素衣,眼下一袭青衫罩在身上,三千墨染了的发垂在肩头,就这么捧着一本书,倚在美人靠上,时不时吹来几片花瓣落在美人肩头。
甚是养眼。
“什么?”谢少淮慵懒地挪了下身子,转过身看和桃花树下的青松。
谢少淮鲜少心静不下来,他不是没听懂青松的话,只是不知怎么回应他。
大战在即,这个时候他要贸然去了,若是让萧承野误会了也不好,萧承野惯粘人的,没有分寸,随阔别三年有余……罢了再等等也不迟。
“去琢州啊,”青松抱着扫帚,眼巴巴看着面前的青年:“您不是说看小殿下吗?近日也没什么好忙的,再者说您都忙了三年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谢少淮:“……”
谢少淮闻言,穿过身去,目光落在手里的书上,心思却飘飘然:“再等等……”
谢少淮的话说到一半,前院的小厮冒冒失失跑了过来:“大人!大人!”
青松见了人,数落道:“这么冒失做什么,大人还在看书呢。”
小厮喘着气儿道:“是……”
小厮的话没说完,只见从院子的拱门处走来几道熟悉的身影。一袭藏青色锦袍的萧明棠和穿着便服的刘卿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萧明棠朝着身后的小厮摆了摆手,“是朕来了!”
“陛下?”谢少淮从亭子里出来,走到建宁帝面前,抬手向青年行了礼:“见过陛下。”
“不必行礼,”萧明棠是背着太后出宫的,一路上老老实实坐在轿子里,哪里都没去,出了宫就朝着廷尉府来了:“朕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交给谢卿去办的。”
谢少淮:“陛下,内堂请。”
进了内堂,谢少淮将身边伺候的小厮都清了出去。天子傍晚私下过来,想来要说的事情约少人知道越好,不过谢少淮倒一时想不到,建宁帝找他,能有什么私密的事情。
“正门你们宗主藏的太好我没去找,只能劳烦边峰主跟我一起翻窗户了。”
那暗窗是从里面扣上的,樾为之清楚,以这猫伸利爪都费劲的肉掌,是绝对扒拉不开的。
他蹲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边叙帮他将暗窗打开,下一秒,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轻。
白猫四爪在半空中迷茫地扑棱了一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边叙一手将窗扣震开,另一只手拎着他后脖颈处,面无表情地直接甩了进去。
樾为之:??
他倏然一蹬腿,挣脱下来的同时咬牙开口:“你要是要敢再如此……”
边叙目光直直从眼前还没他小腿高的毛团上略过,一言不发。
樾为之感觉自己毛都炸开了。
——他打定主意,一会儿萧少淮醒来时自己绝对一声不发,不能让萧少淮抓到他半分把柄。
另一边,边叙环顾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
他从来不知萧承野还有这个房间,乍一看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但他没时间细瞧,目光落到房间中央时,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
萧少淮一袭白衣散落身下,青白着脸,仿佛一块冷玉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气息,不知已昏迷了多久。
他整个人浑不受力,被扶起时,歪歪靠在边叙怀里,控制不住地就往下倒。
边叙急急唤了两声,见怀里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垂着头,忍不住倏然抬起头。
“他怎么了?”边叙咬牙,“是不是你……”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宗主对他做了什么?”
樾为之一巴掌把他输灵力的手打开,没忍住冷笑一声。
他毫不客气地一蹬腿踩到边叙肩头,垂下头用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萧少淮的眼皮,又碰了碰他唇角,沉声迅速开口。
“你点水沟、涌泉两穴,再寻一根尖细的东西,直刺风池。”
——这是重伤吊命时才会用的重穴,若真刺下去,就算醒了也不好受。
边叙手指顿了一下,下一秒,便听旁边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放心,他死不了。”
樾为之冷笑一声:“他要是现在敢死在这里,去冥界我也要把他抓回来。”
边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下一刻,忽然感觉脖颈间微微一凉。
“但若是因为你让他出什么意外——你没死我也要把你打到鬼界去。”
——如果不是现在横在边叙咽喉前的是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猫爪外,这个威胁还是有点效果的。
边叙静了一瞬,感受着萧少淮越来越弱的鼻息,闭了闭眼,手指倏然一转。
一根注着灵力的银针凭空出现在指间,紧接着毫不迟疑地落了下去。
银针入穴的那一刻,怀里的人同时闷哼一声,紧接着控制不住地骤然痉挛起来。
“按住他,别让他挣扎。”樾为之焦急开口。
萧少淮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灰败下来。
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迅速由浅转青,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紧接着背脊骤然弓起,倏然撑起身子——
“咳咳——”
萧少淮偏过头,咳出一口乌黑的淤血,紧接着一瞬脱力,脖颈后仰重重向后倒去。
但人好歹是清醒了过来。
边叙一把将人托住,另一边,樾为之也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好险,赌对了。
萧少淮体内的伤势应是又有变化,他这一段时间没在他身边,还按照从前配了药,才导致气血逆行,一时受不住。
这伤势发展的情况有些快,樾为之皱了皱眉,却到底松了一口气,前爪一蹬落到萧少淮腿上,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猫形,伸出爪子搭到他脉间自然开口。
“你下次要再敢这么吓我,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呛咳着讶异抬头:“你是樾……”
樾为之倏然意识到什么,猫爪一颤,倏然收回爪,浑身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也抖了一下:“我不是……”
但为时已晚。
樾为之眼睁睁看着,萧少淮的神情由讶然转为好笑,轻咳一声,抬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
“好,真乖。”
樾为之:……
旁边的边叙不明所以,萧少淮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收回手撑坐起身,冲着边叙微微颔首。
“多萧边峰主又帮我一次。”
边叙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萧少淮这般客气,别扭地别过头:“不用萧,要萧就萧你这只猫妖来的及时吧。”
萧少淮笑眯眯点了点头,忽然一抬手,将樾为之直接揽到怀里:“当然,之后定给他多加条小鱼干。”
怀里的某人直接炸了毛。
“你松手——”
樾为之下意识挣扎,下一秒却感觉这白毛团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爪一缩,自然地窝着尾巴团成一团,在萧少淮怀里蹭了蹭。
刘管事心道不妙,但人已经到面前。
萧承野勒紧缰绳停在王府门前,看着地上的萧澶,随后翻身下马将他抱了起来,回眸问刘管事:“去哪?”
刘管事垂头解释道:“王爷,小殿下听说长安来了人想去看看……老奴怕殿下不开心,想着带殿下去集市上看看。”
提起长安的人,父子俩只会一起不开心。果然,刘管事说罢,男人含着雾气的眸子里闪过凉意。
刘管事只好住口,这时候后方快驰一匹马儿过来,“王爷,长安过来的琢州府尹到了,人在雁门关外,可要属下去接应?”
在长安能来琢州暂任府尹的人,可不多。
难道是那位来了?
不等刘管事反应过来,萧承野抱着萧澶上了马儿,随后调转马儿,朝着雁门关的方向:“大人既到,本王哪里有不亲迎的道理。”
第 52 章 第 52 章
此时,雁门关外。
关隘的守卫兵一早听说长安来了位大人物,早早在候着贵人,等真的见到了人,才只传言所说非假。
“大人,听说今年军饷多了三倍,都是您的功劳。”
“大人咱们这些个粗人不懂什么新政,大人给咱们说道说道如何?”
“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休息。”
——看起来似乎对如今这个浑噩状态并不意外,甚至算得上是习以为常。
萧承野却莫名从其间察觉到了他些许不安。
他皱了皱眉,开口还想问什么,面前的人却先一步开口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这是何处?萧承野不是要关我禁闭吗,为何要带我来此?”
他一边说一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去碰眼前的白纱,再次被烫得缩了一下手:“嘶——还给我戴了一个这个东西。”
萧承野皱眉将他不安分的手拉回,慢慢写道:【像是一个暖阁,其余,不知。】
萧少淮等了几秒,见“边叙”似乎没有再写的意思了,疑惑地抬起眼。
“不知什么?不知我为何来此?还是不知为何要给我戴这白绫——”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掌心再次微微一沉。
【都不知。】
萧少淮唇角抽了抽。
“那你怎么过来的?”
【误打误撞。】
——这就是故意避而不谈了。
萧少淮被他这一反应气乐了,咬牙抬起头,忽然感觉“边叙”在他手上又写了一句话。
【昨日那符纸上的魔气非你所为,为何不解释。】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序,萧少淮愣了一下,也没有否认,只微微点了点头。
“是。”
面前扶着他的手颤了颤,又再次落下一句话:【为何?】
萧少淮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笑了一声:“边峰主有带昨日的那些符纸吗?”
面前的人怔了一瞬,紧接着慢慢递过一张来。
萧少淮抬手接过。
他指尖在那符纸上摩挲了几秒,忽然勾了勾唇,紧接着一抬手,将那符纸直接吞了下去。
萧承野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倏然站起身,抬手便想去拦:“你——”
但面前半聋的小瞎子已经将符纸咽了下去,捂唇咳了咳,苍白着一张脸笑着抬起头。
“无事。”
他似乎怕他不信般,笑眯眯地又伸出另一只手腕,示意他去按他的脉门。
“我真的没事,这符纸已然废了,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
“我刚才吞下去时,将上面的魔气全部打散了。”
萧承野咬牙望着他没有动,萧少淮见他不接,晃晃悠悠将手腕又放了下来。
“这符纸魔气浮于表面,很明显是匆促加上去的,并不牢固,不过一晚上便已消散了大半,很好引出。”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手腕再次一紧。
【你证明就证明,吞它做什么。】
萧少淮唇边忽然浮现出一抹狡黠:“因为有趣啊。”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忽然挨了一记暴栗。
“嘶——我就随口一说。”萧少淮捂住额头哀嚎一声,迅速往后缩了缩。
他透过白绫,没有聚焦的眼眸茫然眨了眨,在确认“边叙”不会再打他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只是证明一下,这个方法简直粗浅的可笑。”
萧少淮揉了揉额角,慢慢放下手,语气间多了几分嘲意:“我若真想要引魔入宗,绝不会做这么劣质的符咒。”
——这话虽然狂妄,但却确实是个实话。
房间里静了一瞬,萧少淮似乎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在周围摸索了一番,寻到一处软被,蜷缩着重新躺了下来。
“边峰主今日偷溜进来,就是想问这个的吧。如今问也问完了,若无事还是尽早出去吧。”萧少淮笑着开口,一语便道破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回抽手,下一秒却感觉掌心一阵细密的触感再次传来。
【那萧承野问你时为何不说?】
萧少淮手指颤了一下,“……不想说。”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漫不经心般开口:“萧承野反正也不信我……说了又有何用。”
他一边说一边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罔顾我那么欢喜于他……”
萧承野:……
房间内再次静了下来,站在床前的人没有动,迟疑着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却听床上的人含糊开口:“边峰主还不走吗?”
“当然,若是被萧宗主发现,我也不介意和边峰主共享一床……”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倏然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萧少淮迟缓地勾了勾唇。
他确实也已经到了极限,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在腰间的玉牌上摸了一下,下一秒便直接坠入了黑甜的梦境。
“我约莫两个月的时间就回长安了,不会打扰王爷的生活。”谢少淮抬眸看着男人的眸子,正色道:“徙陵的事情还请王爷多多配合。”
萧承野闻言突然冷道了一句:“大人还真是一点没变,眼里只有公事。”
男人这句话带着明显的酸意。
谢少淮有些意外地看着萧承野,随后解释道:“也不全是公事,还有阿澶……”
谢少淮话没说完,萧承野直接打断,“本王知道了。”
谢少淮:“……”
萧承野还真是……变了许多。
第 53 章 第 53 章
萧承野说完话便朝着北疾驰而去,随后那一众玄甲骑兵也远走,青松跟着一个骑兵乘马回去,谢少淮也上了马儿追上前方的人马。
日落前萧承野待着谢少淮一行两人进了琢州城。
此刻的琢州府衙内。
琢州府衙离梁王府不远,骑马也就一炷香时间。萧承野将萧澶带走去接新的府尹,本来要带萧澶去买鱼的刘管事心里突突突跳个不停,便一早来琢州府衙这里候着。
西北气候干燥,若是在长安生活久了的人甫一到了这儿怕还难以适应,刘管事作为梁王府的管家,理应以王爷的头衔给新来的府尹送些礼物。
刘管事便将买的几条鱼拿来了,又差人备了一些长安吃的汤饼,还送过来一个厨子。府衙后院常年没人住,也该打扫。
府衙一共三进,前面的正堂是办理共事接待的地方,后面有中、后两处院落,中院子住一些衙役和一些朝廷派来的京官,后院则就是府尹居住的地方。琢州上任府尹也是长安人,但在任五年有余,卫将军在将军府旁边给人修葺了宅子,他便没怎么在府衙住过。
刘管事从王府带过来的几个小厮正在打扫后院的房间,刘管事在监工,顺便翻腾了一下院子里的花圃。
西北大多是沙土地,种不了绿植,这里的花圃一直荒废着,但是刘管事在长安待了一年,跟着“哪位”学会了料理花草,方才进了这院子他就觉得这花圃收拾出来了,种一些仙人掌也是好的。
有小厮见刘管事在弄花圃,便说了一句:“刘叔,您莫不是在长安待过便忘了咱们这儿风沙大养不活花草的,怎么捯饬那花圃来了?”
“兴许新来的人大喜欢呢,”刘管事翻完土,喃喃道:“也不知新来的是哪位大人。”
“好像是位美貌的大人,”小厮笑嘻嘻道:“方才雁门关有守卫军过来,说见了那新来的周大人,生的甚是好看,说话也轻声细语和咱们府上那些个儒生像又不像,比那些个儒生更招人喜欢。”
“周大人?”刘管事眸子淡了,也没心思整理花圃了,长安周家的人,莫不是那周小侯爷吧?
这时候前门有小厮过来喊话:“刘叔,王爷和新府尹大人来了,咱们去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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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少淮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宗主也没有怀疑我的理由啊。”
他话音刚落,萧承野背在身后的手倏然一颤,指尖狠狠掐入伤口。
他仿佛整个人僵住了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萧少淮并没有注意到萧承野的异常。
他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前两步,似乎想从萧承野手中拿过一张符纸,下一秒,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冷声开口。
“没有理由吗?”
“之前四师兄在和你交手时,就感觉到你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萧少淮动作一顿。极好控制却又极难把握。
有人身负血海深仇,复仇廿载却在某日见到晨曦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人胆小懦弱、受人欺凌一辈子,却在某日买菜时因一道冷眼而杀人全家。
游戏人间时,谢少淮得名逍遥游。
因为他任何时候都足够逍遥,既不会愤怒,也不会痛苦。
他总能披着伪装的外衣不放下。
可不知怎的,在萧承野那句话说出口后,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忽而就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充斥内心,他想发怒、想争吵、想像疯子一样把负面的情绪倾泻到萧承野身上。
于是他乜眼斜看萧承野,双手抱臂冷哼道:『没有答应,是报酬给的不够么?』
『什么?』
师兄清澈的眼睛里,装满对政治毫无嗅觉的天真和单纯。
这或许就是谢少淮最初动心的原因。
他自幼生活的环境——朝堂也好、萧月场也罢。
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主打一个不说人话。
耳濡目染下,谢少淮十几岁就套上一层层伪装的外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年他二十岁,算计政敌失策,不得已流落他乡。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是师兄救了他,喂他喝水。
当时清晨透过山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师兄侧脸,师兄笑着问:『你老盯着我做什么?』谢少淮魂魄飘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回答道:『我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水。』
后来他执意将那壶水带回神都,却发现好像也就是一壶普通的水罢了。
那股焦躁蓦地散开,谢少淮泄气道:『没什么。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萧承野拉住谢少淮与他擦肩而过的手臂。
他本想说,拒绝宗室并非是因为报酬不够,而是因为我爱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竟也变得矫情了。
『我知道不是,所以我说我会处理的。有问题么?』谢少淮甩开那手。
『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你还记得我们在稻香村拜的福神爷爷吗?福神爷爷说,如果有误会,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谢少淮无语笑了,他最讨厌师兄这副爱情小白的样子,动不动就拿曾经的誓言揪出来鞭尸。
誓言是什么?那就是狗屁!
最多是调.情用的催化剂,说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是永恒,达到效应的同时失去作用了。
顺着这话头说下去就成了对他的道德审判,谢少淮话锋一转:『难道你就这一件事瞒着我么?』
萧承野顿在原地。不明白爱人的咄咄逼人,他倍感伤心失望。
他那是什么表情?明明瞒着更多事的是他,怎么反而自己才是受责问的那个人了?
萧承野直锵锵道:『好,你倒是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瞒着你?』他也被情绪吊着走了。
这正中谢少淮下怀,『找你谈话的宗室有哪些?让你探查天后动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萧承野不会回答的。
但人总喜欢追问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总会追问对方『你爱不爱我』一样。
那些宗室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很多人也上了年纪,一脚踩进泥土里了。
萧承野摇头:『我不能说。』
谢少淮哼笑:『你一边说不可以有误会,一边说你不能说。道理都让你占了呢,清萧剑。』
听出谢少淮笑声中的敌意,萧承野本想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但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呢?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们都无法好好说话。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僵了一瞬,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萧承野死死盯着他:“松一、松竹遇见你的那一天,也刚好是魔族余孽忽然莫名来袭。”
学堂内一片寂静,萧少淮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绽放开一个笑意:“萧宗主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萧承野盯着他,冷声开口。
“我说了,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萧少淮轻声开口,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
“不够。”
萧承野盯着他,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来历不明,身份未知。”
"萧少淮,我需要知道,你和我们还是一心吗?”
——又是这句话。
萧少淮心中莫名烦闷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原本伸出去的手也一点点垂了下来。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感觉自己又有些站不住了,后退两步,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坐了下去。
“我没做过的事,怎么证明自己清白?更何况——”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过,萧少淮捂唇咳了几声,似乎气力不济般,单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
“萧宗主心中已有了答案,还来问我做什么?”
房间内静了一瞬,边叙皱眉不语,旁边的松一忍不住上前一步:“宗主,方才萧公子还救了我,我感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身后的松竹皱眉想要止住他的话语,但下一刻,萧承野微沉的声音忽然在学堂内响起。
“萧少淮藐视门规,引魔入宗,处禁闭以惩戒。”
“长老殿弟子不尊师长,肆意妄为,同样按门规处置。”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长老殿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却依旧死活都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有论功堂的弟子走入堂内,有人来到萧少淮身旁,刚想将人扶起,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趴在桌子上的人晃了晃,身子一瞬软了下去.
他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意识,原本虚虚搭在一旁的手腕一折,骤然落了下去,整个人也脱力地往下倒。
不远处一席玄衣的人倏然转过头,脚下瞬间一动,下一秒却看旁边的边叙倏然上前,将萧少淮抱了个满怀。
萧承野静了一瞬,原本抬起的脚不着痕迹地又一点点落了回去。
下一刻,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慌张开口:“宗主,您的手……”
萧承野似乎愣了愣。
他慢慢垂下眼,将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
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不知何时再次开裂,暗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指一点点滴落,萧承野盯了几秒,没有处理也没有将手再背回去,只重新抬起眼望向边叙。
“他怎么了?”
“他在发烧。”
边叙伸手按住萧少淮的脉搏,皱眉抬起头:“宗主,这件事疑点太多,不如先……”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萧承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带下去。”
边叙倏然抬起头。
萧承野半垂下眼,目光落在萧少淮半垂在空中无力晃动的指尖上,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
“带下去。”
“师弟——”边叙忽然换了一个称呼。
他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萧承野倏然转过头,目光冰冷地望向他。
“四师兄,两年前发生的事,你忘了吗?”
“但现在并不能直接确定他和魔族……”边叙咬牙,却被萧承野打断。
“他来历未知,所有的一切又都和魔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承野眉眼沉沉,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犯过一次错,不能再拿这个不确定,让整个销春尽冒险。”
边叙声音倏然一滞。
他手指一寸寸松开,任由论功堂的弟子从他手中将萧少淮接过,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沉着脸大步向门口走去。
但他刚走没两步,却似乎又听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有些错愕地转过头。
萧承野依旧垂手站在原地。
“是,”青松乖巧地出了门,还下意识把门关紧了。
“王爷请,”不大的正堂里,仅摆着一张书桌,谢少淮只能引萧承野在下面的小几前落座。
谢少淮背过男人,甫一走到小几前,突觉身后一凉,他转身看去,萧承野已然走到他背后倏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谢少淮一惊,抬眸看萧承野。
片刻之间,男人的眸子却蓦地红了:“你来当真只为了阿澶?”
第 54 章 第 54 章
萧承野的力气太大,带着薄茧的掌心紧紧攥着谢少淮的腕,好在身体并不过分与他接触,也不允许他挣脱桎梏。
谢少淮挣扎了两下,于事无补,便松懈下来,抬眸看着男人:“王爷什么意思?”
萧承野攥着三年未见的人,似觉得谢少淮变了好多又觉的他一点都没变。
萧承野垂眸目光落在青年的脸上,他收紧掌将谢少淮轻轻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谢少淮却立刻退了一步琉璃色的眸子倏然紧缩满脸写着抗拒。
谢少淮:“王爷我们这样不合适。”
谢少淮好像明白萧承野的意思了。
他说的是真话,但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的人咬牙开口:“闭嘴。”
萧少淮迟缓地眨了下眼,似有些惊奇边叙难得的这般疾言厉色,却到底也没精力再折腾了,只恹恹地“哦”了一声,重新阖上了眼。
于是边叙便看着,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合上眼的一刹那却一瞬失去了意识。
他近乎脱力地靠在边叙肩头,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片灰败。
边叙唤了萧少淮两声,人依旧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
——他更加笃信鬼才能信萧少淮刚才的那套说辞。
边叙咬了咬牙,单手按着萧少淮的脉搏输着灵力,同时冲着不远处的松一疾声开口:“还不过来?”
死死拽着那弟子领子的松一骤然回过神。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想松手,却又忍不住想继续质问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下一秒,松一手腕忽然一紧,不知何时过来的松竹冲着他摇了摇头,低声开口:“这里我来,你先去看看萧公子情况。”
松一咬了咬牙,骤然松开那弟子的衣领,转过身,匆匆走到边叙身旁。
边叙径直飞速开口:“他脉象很乱,我诊不出,你专攻医术,之前又替他把过脉,你来看。”
松一也不敢再犹豫,低低应了一声,迅速伸手按在萧少淮青白色的手腕间。
萧少淮的脉象还是一如既往的沉杂无序。
松一之前几次想要寻出个症结,却又觉得他这个身子仿佛就像个四处漏风的茅草房,哪里都是漏洞。
他探了一会儿,刚想再摇头,忽然却又察觉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他刚才……有吃过什么药吗?”
边叙蹙了蹙眉:“没有,怎么?”
方才脉象里那一刹那的异样稍纵即逝,松一此时又有些不确定了:“我刚才仿佛探到他经脉里……”
他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却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松一下意识停止话语,边叙将人扶靠着坐起来些许,低声开口:“师兄,你怎么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怀里的人颤了一下,紧接着蓦然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一轻,那苍白的腕骨蓦然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一声闷响。
萧少淮感觉浑身的经脉仿佛要碎了。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毒素在边叙灵力的催动下重新躁动起来,心脏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不堪重负般一阵急一阵缓地跳着,让他烦闷欲呕。
萧少淮清楚边叙这是没有信他的话,想用灵力帮他疗伤,心中只能暗暗苦笑。
他原先本想不着痕迹地拂开边叙的手,但越来越强烈的痛苦让他神志逐渐昏沉起来。
他烦躁间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如溺水的人般下意识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躲开这痛苦的根源。
但他越挣扎,周身的禁锢却越紧。
萧少淮疼的狠了,忽然一偏头,张口便想去咬自己的手腕。
边叙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慢了一拍。
“萧少淮——”
他瞳孔骤然紧缩,眼看着已来不及,下一秒,忽然看到一只绣着玄色暗纹的衣袖伸了过来,径直挡在萧少淮手腕前。
边叙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手中一空。
他倏然抬起头,正看到萧承野站在原地,正伸手将萧少淮揽到怀里。
“……宗主?”
萧承野却没有看他,只皱眉望着怀里的人。
萧少淮眼眸紧闭,单手痉挛地攀着他肩头的衣服,身子发颤,正张口狠狠咬在他手腕处。
那一口应是极深,边叙能看到有暗色的痕迹从玄色衣袖间逐渐侵染出来,萧承野却只眉心微蹙,似乎感觉不到痛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远处的松竹押着那名弟子走到身前,见状立刻伸手想将萧少淮拉开,却见萧承野忽然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制止的动作,松竹怔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宗主,那是您执剑的手,万一伤了……”
“等一下。”
萧承野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另一只手按着萧少淮的脉搏,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
“萧少淮?”
他那声压得极低,手指划过面前人泼墨般的长发,似乎在颈间轻轻揉了一下。
——仿佛在怜惜地触摸什么珍贵的事物。
边叙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旧日的光景。
他和三师兄练完功回到小院内,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大师兄赖在冷着脸的小师弟旁边,举起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笑眯眯地不知在和他说什么。
他们身后站着抱着双臂乐呵呵看戏的二师兄,看到他们进来,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院外的晚霞倾倒了两人半身的旖旎,萧少淮枕在他腿上,萧承野单手攥着一本书,似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却到底没有将人推开,反而时不时点一下头。
旁边一声轻哼让边叙倏然回过神,他再抬起眼,却看到萧承野收回手,将怀里逐渐清醒的人松开。
谢少淮抬手回礼:“下官见过世子。”
刘管事乐呵上前:“大人,还没吃午膳吧?王爷出门前特意交代了,准备的都是大人爱吃的饭菜,大人快进门用饭吧。”
“青松,还有你喜欢的甜糕。”
谢少淮点头回礼,进了门与萧澶一并走,青松则和刘管事先去了后宅。
萧澶边走眼尾余光看见了身边也是一身青衫的美貌大人,他想了想,不知该不该说,但青年却突然停了下来,问他:“世子有什么话想说吗?”
谢少淮站住脚步转身,随后蹲下,抬眸看着萧澶。
萧澶攥了攥小拳头,眼睛睁的大大的,欲言又止道:“大人……一会儿用完了午膳,您能和小王说说小王的父亲吗?”
第 55 章 第 55 章
说罢萧澶又想起面前的大人说过,他与自己的父亲并不熟悉。
萧澶想了想,拱手又加了一句:“大人只管说自己知道的就好。”
萧澶从爹爹口中听说好多父亲的故事,也从刘叔口中听过父亲的事情,但是爹爹和刘叔只说父亲是个很好很有责任心的好官,却从未与他说过爹爹和父亲究竟为何要和离……
萧澶说罢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大人,见青年似乎有些为难,“大人,您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少淮垂下眸:“没有,只是每个人眼里的世界大有不同,或许在下官眼里殿下的父亲和传言并不一致。”
“下官不喜说违心之言,殿下还想听吗?”
“萧公子本就是这门课的授课先生,教课理所当然,怎能说是为我。”边叙一板一眼地开口,直接就把他这一怀柔话语挡了回去。
萧少淮一噎,再次意识到他这个四师弟早已今非昔比。
他暗暗瞪了边叙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
窗外似乎有鸟儿从空中掠过,发出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萧少淮盯了窗外几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间微微一闪。
他忽然开口:“常规的传送阵想必你们已经见多了,多没意思。”
萧少淮撑着桌子,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笑着开口,“大家既然都是销春尽的弟子,面对魔族都是或早或晚的事,不如我教大家一点更实用的法阵吧。”
“寻常的传送阵,就是将人置于阵法中,从一处传送到另一处,只有距离的限制,没有传送东西的限制。”
“大战时,便有很多魔族烧杀抢掠完后,借着早已画好的阵法逃离。”
萧少淮垂下眼,声音放的愈轻。
“但若是有一个符画,将其加到传送阵法上去,便能限制魔界之人传送呢?”
学堂内一阵哗然,边叙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台上笑意盈盈的人。
萧少淮却没有看他,而是忽然抬手,从指尖带出一根燃烧的金线,在半空中瞬间画了一道符咒。
“很简单是不是?它的原理就是用这字符上的阵势缠绕魔气,将携带魔气之人抑制在原地。”
萧少淮抬起手,笑眯眯开口:“你们互相练习一下,一刻钟后,我会随机点人,验收成果。”
学堂内有保存着特意留有微量魔气的符纸,供宗内弟子对战练习。
萧少淮随意点了个弟子去取,打了个哈欠,环顾了一圈,慢悠悠绕到了松一那边。
“学的很快啊。”萧少淮有些惊奇,下意识开口夸了一句。
下一秒,却见松一手指一颤,最后一笔瞬间画歪,原本萦绕在符纸上隐隐的金光瞬间暗淡了下来。
“你——”松一红着一张脸转过头,却见罪魁祸首眨了眨眼,先一步无辜开口。
“你紧张什么?”
萧少淮弯下腰,似笑非笑地转过脸,随意束起的长发从脸侧垂落:“这么想在我面前好好表现?”
他本是随意的一句话玩笑话,却见面前的人倏然涨红了脸,猛地转过头。
“我没有。”
松一咬牙,耳尖红的滴血:“那是因为……你长的太可怕了,才吓我一跳。”
萧少淮从小到大,从性格到品行都曾被人骂了个遍,但从来没人质疑过他的样貌。
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旁边的边叙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将人直接拽走。
“符纸送来了。”
他将萧少淮直接拽上讲台,径直松开手,冷声开口:“一刻钟已到,开始吧。”
萧少淮不清楚自己周围一个两个今天怎么都处处透着古怪。
他下意识“哦”了一声,转过身在学堂内环顾了一圈,忽然弯了弯眼。
“那第一个——就从松一开始吧。”
松一一愣,下意识开口辩驳:“不是随机吗,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觉得你画的很好。”
松一刹时僵在原地,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瞬间浮现了几分。
萧少淮一句话便笑眯眯堵住了他剩下的说辞。
他望着松一,神情慵懒却认真:“所以小师侄介不介意,先来给我们展示一下?”
松一站在原地,无声地张了张口。
旁边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师弟没出息样的松竹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想将人拉回来,下一秒,却见松一倏然迈开步子。
“好,我去。”
松竹:……
“好,那小师侄别紧张。”
松一一边强作镇定地点头,一边迈开腿——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萧少淮没忍住轻笑一声。
“堂中央我已画好了一个传送符,你把你刚学的符画覆盖其上,然后站在阵法中央。”
萧少淮一边往门口走了两步挪出位置,一边慢悠悠开口。
“你催动法阵的同时,我会往法阵里丢一道沾着魔气的符咒,如你符画成功,则传送阵失效。”
萧少淮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
“忘了说,这个传送阵通到哪里我也忘了,若是失败——届时我们一定会去销春尽各个犄角旮旯的石窟里去寻你。”
萧少淮一边说一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就好。”
松一:……
萧少淮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看着松一在堂中央深吸一口气,冲着他微微点头,懒洋洋地抬起手,手指轻弹。
刹那间,那原本轻飘飘的符纸瞬间仿佛灌满了灵力般,迅速向法阵中飞去。
但脱手的那一瞬,萧少淮蓦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心中不好的预感蓦然升起,萧少淮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抬手捏诀的瞬间,迅速开口:“边峰主!”
边叙倏然回神。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反应让他跟着一瞬掠到了萧少淮身旁。
谢少淮:“……”
谢少淮淡淡道:“当年王爷待我很好是少淮负了王爷。”
“假的,”萧承野轻笑了声,随后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下腹,他捏着茶杯挑眉看着谢少淮,“本王当年所作所为,何尝不假。”
说罢萧承野一把握住了谢少淮的手腕,将人猛拉到怀里,然后扣住了那饱满的后脑勺,撬开青年的唇瓣——
谢少淮被吻了个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承野已经松开了他,慵懒地靠着书案欣赏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萧承野:“本王这个样子,大人可见过?”
第 56 章 第 56 章
谢少淮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踉跄地靠着交椅抬手用帕子擦拭湿濡的唇瓣。
萧承野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却没有得意,那双黑黝黝的眸子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落寞?
谢少淮本应该生气的,但看着萧承野的脸他却气不起来。
谢少淮吁了两口气,慢慢站稳身子,尽量平静地看着男人,“王爷真是让下官惊喜。”
萧承野滚了滚喉,看着谢少淮。
萧少淮不知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但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被旁边一叠声压抑的闷哼被迫惊醒。
萧少淮骤然坐起身,一时间疑心是梦里萧承野催他去晨课照进了现实。
急促的心跳让萧少淮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下意识将手迅速伸进枕下。
但他的手在摸上符纸的一刹那,一抬眼,忽然直直地和边叙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萧少淮愣了一下,硬是从边叙一张面瘫脸上读出了三分尴尬和七分……使力?
他怔了怔,目光顺着转向旁边,便看到边叙弯着腰,一手抵着桌案,一手伸向他的床褥,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从他怀里拽出了一只猫爪。
萧少淮眼眸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是他那只胖的连脖子都没有的白猫。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下意识转向边叙,便听到边叙同时低声开口:“大师兄,你床上为何会有一只……”
他顿了顿,声音间难得带上了些许疑惑:“……这是猫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尖锐的猫叫,和毫不留情的一爪子。
萧少淮眉心跳了跳,忍不住伸出手隔开对峙的一人一猫。
“暂且……算猫吧。”
萧少淮扭过头,望着委委屈屈望着自己的白猫,眼眸微眯,语气却依旧带笑。
“我也想知道,我床上为何早晨还会有一只……肥猫?”
——你不是应该已经回樾为之那里去了吗。
白猫动作一僵,为自己一时睡过头缩了缩脖子,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呲牙咧嘴地重新望向边叙。
萧少淮揉了揉眉心,也将目光重新转向旁边紧紧盯着他的边叙身上。
“还没请教,边峰主一大早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来给大师兄问晨安,顺便查看师兄伤势。”边叙立刻认真开口。
萧少淮眉心跳了跳,刚准备否认,便听边叙一连串地继续开口。
“没想到一来便看到这只猫妖躲在大师兄榻间。”
“我想将他丢出去,却不幸被察觉,更不小心将大师兄惊醒。”
边叙声音一板一眼,甚至一边说一边就要径直伏身行礼。
萧少淮眉心跳了跳,摆了摆手,示意他打住:“行了,其一,我不是你大师兄,边峰主切莫折煞我。”
“其二,这只猫妖是我——”
他本想说这是他养的灵宠,话还没出口忽然又想到什么,语气微顿。
自两年前那场大战后,妖界便与仙、人两界形成了积怨,销春尽长老殿更是一力主张,对所有妖物斩尽杀绝。
萧少淮心念电转,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
“——是我养着用来炼丹的。”
原本蜷着尾巴,小心翼翼作可怜状试图博同情的白猫:??
他瞬间撑起身,呲牙咧嘴地就想冲萧少淮哈气,却被一巴掌直接按了下去。
“脾气爆烈,旧习难改,别无他法,只能用这一方式助其改邪归正。”
萧少淮按着白猫那滚圆的身子,差点被一蹬腿从床上掀下去,努力稳住身形,笑着开口:“也算是另一种‘回炉重造’了。”
那白猫一扬起脖直接就想蹿出去,忽然感觉按在他身上的手一紧,紧接着顺着他背脊,一寸寸捋了下去。
——安静点,被樾为之养的除了一身肉连脑子都没有了,就算抓你炼丹能炼出个什么。
萧少淮眯了眯眼,望着怀里突然僵住的白猫,警告般又勾了下唇。
——继续挣扎,若被边叙发现异常,我就真把你扔去给这个书呆子当镇纸。
那一边,边叙似乎也愣了一下。
“脾气似乎确实……很暴躁。”他望着萧少淮怀里不停挣扎的猫咪,犹豫了一下,又低声开口。
“可是大师兄从前不是最反对长老们对妖、魔一概论之……”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你大师兄。”萧少淮直接开口打断边叙的话。
他趁着边叙愣神的功夫站起身,胡乱披了一件外袍,抱着白猫径直向外走去。
边叙骤然回过神,跟着赶忙站起身。
“大师兄,你去哪?”
“去炼丹啊,”萧少淮平静转头,无辜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他都已经顽劣到昨晚从我的储蓄袋中逃出来了,我还能继续留他?”
他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开口邀约:“边峰主是想要一观吗?”
——他清楚这个书呆子一是只对书感兴趣,二是从来有着自己的原则规矩,不喜的事绝对不会跟去……
但下一秒,他却见边叙认真点头,“好。”
萧少淮一愣。
他微微睁大眼,看着边叙两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低声开口:“若大师兄需要……我亦可帮大师兄完成。”
萧少淮:……?
——他一时间不清楚边叙是不是也失忆了。
喜欢兵器倒是真的。
谢少淮应了声:“可以。”
正好趁着呈第一批徙陵的名单回长安,顺带送封家书给二哥让他找些难得的兵器送来。
第 57 章 第 57 章
翌日,谢少淮将整理好的第一批徙陵的名单送出了琢州城。从雁门关回来,正好到了晌午,谢少淮便打算带青松在琢州城内简单吃点顺道买些糕点送去梁王府。
琢州城不比长安繁华,但是胜在这里是大周链接西域的必经之路,集市上来往大周和西域的商队络绎不绝,琳琅满目的稀罕物件看的人眼睛要花了。
吃了点牛肉汤饼,青松跟着他家公子在集市上穿行,去找城里做糕点的小铺子。这家店是刘管事和青松说的,说他们小世子喜欢吃这家的糕点。
“公子,青松记得您也喜欢吃甜点哎!”青松啃着糖葫芦,小跑跟上谢少淮,突发奇想:“一会儿咱们多买点吧,带回府衙,留给给您做宵夜。”
谢少淮:“……”
谢少淮确实喜欢吃甜食,但是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吃了,最多吃一些果子,自萧承野离开长安之后他果子也吃的少,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你要想吃就多买一些,”谢少淮淡淡道:“不用打着我的旗号。”
被识破的青松挠了挠头:“听说西北的糕点要比咱们长安的甜很多呢,这糖葫芦就是,裹的糖可多了,一口一个嘎嘣脆呢,真好吃!”
“到了。”谢少淮抬眼看去,糕点铺子就在面前,隐约可见那小小的牌匾,“想吃什么便多带回去些,这里离府衙远,来一趟不易。”
西北地广人稀,集市索然热闹,却开在了最北边的城门处,再往外走一点就直接出了大周国境了。青松来这几日吃也吃不习惯,现在看见荤菜就发晕,新鲜水果吃不到,能吃一些甜食也是好的。
得了谢少淮的准许,青松乐呵呵地跑到前面去了,“公子待青松最好了!”
谢少淮看着兔子似得青松,摇了摇头,加快步伐跟上他:“慢些。”
糕点铺子是整个琢州城最大的,谢少淮甫一到了跟前,就发现不必长安的规格小,来往进出的人也不断。他进门便有小厮上前:“公子,您要买些什么?”
谢少淮还未开口,便突然听见了方才先进门的青松的声音:“把你们的嘴巴放干净些,我们家世子爷也是你们这几个小屁孩能说的吗?”
铺子大的可容纳小百人了,男女老少挤作一团,谢少淮放眼看去只能看见几个黑压压的人头:“前面是怎么了?”
他神志还不是很清明,迷蒙间似乎隐约听到谁说了一句话。
他一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恍恍惚惚抬眼,先一步看到对面的萧承野。
萧承野背手站在一步开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神情微冷地望着他,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萧少淮蓦然清醒了几分。
他垂下眼,唇角没忍住流露出些许涩意,暗道果然是自己多想。
他闭了闭眼,再次抬起头,冲着旁边的边叙笑了笑。
“多萧……边峰主方才唤醒我。”
边叙蹙了蹙眉,开口刚想问什么,下一秒却听到萧承野先一步冷声开口。
“刚才那魔气是你造成的吗?”
萧少淮微微一愣。
他一时间几乎没听清萧承野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混沌的意识才终于逐渐回笼。
他眼眸闪了闪,似笑非笑地盯了萧承野几秒,没有说话,而是先一步将目光转向一旁。
同一刻,被松竹押着的那名弟子果不其然慌张开口:“宗主明鉴,刚才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方才萧公子让我去取符纸,我取来后交到他手里后便没再管了,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想到了什么,忽然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一张符纸。
萧少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讶异般,轻轻“啊”了一声:“连证据都给我准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扶着他的手一紧,紧接着,边叙木着一张脸瞪了他一眼。
“长老殿规定,在销春尽引魔入宗可视为大不敬,”边叙咬牙低声开口,“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那个弟子是长老殿门下吗?”萧少淮忽然轻声开口。
边叙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是,如何?”
萧少淮摇了摇头:“无事。”
边叙皱了皱眉,只继续开口:“两年前大战后,长老殿对魔族深恶痛绝,你……”
“我知道。”
萧少淮转过头,眼皮微抬,望了他一眼,眼眸间却似乎带上些许兴味,“所以你瞧,这出戏真的好生有趣。”
……边叙这回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萧少淮踉跄了一步,看着旁边的人黑着一张脸大步向后走去,抬手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他环顾了一圈,随意寻了一张桌子靠在一旁,懒洋洋抱着双臂继续看戏。
那个弟子将手中那枚符纸毕恭毕敬地呈到了萧承野面前。
“宗主,我刚刚偷偷留了一张符纸,想抽查前自己先练练,但还未曾使用。宗主若不信,可对比一下我这张和萧公子手中剩余的符纸,看看有何区别。”
萧承野抬手接过那张黄符,他转头望向萧少淮,萧少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几秒后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在兜里掏了掏,拿出那一沓符纸递了过去。
萧承野却没有立刻接。
他眼眸微冷地盯了他几秒,终于缓缓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少淮手举的有些酸。
他闻言疑惑地歪了下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萧宗主现在不接吗?我手有点累,能先放下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人神色骤然冷了几分。
萧承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从中抽了一张符纸来,注入一点灵力,将两张纸同时甩向空中。
那名弟子手中的符纸没有什么反应,萧少淮那张却一瞬燃烧起来,发出刺耳的嘶吼声。
同一刻响起的,还有那名弟子的尖叫声:“宗主,您看,我并未骗您!他定是想借着授课的机会将魔气沾染到众弟子身上,引诱他们入魔,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喉头一紧,嗓子莫名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唔唔”地嗫啜了两声,转而愤怒地望向不远处的萧少淮。
萧少淮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到一旁,下一秒,忽然感觉面前一道莫名的劲风刮过。
萧承野打断萧少淮的目光,袍袖一挥,倏然将半空中的符咒驱散,抬起头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萧少淮?”
明明是很紧张的局面,萧少淮却倏忽从萧承野一系列动作间,品出了些许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心情莫名好了几分,抱着双臂盯了萧承野几秒,终于慢悠悠开口。
“我若说不是我,萧宗主信吗?”
萧承野没有直接回答:“理由。”
刘管事看着眼前岁月静好的一幕,嘴角也不由抬了抬。平时出来买东西回去的时候都是他抱着小团子睡,今日碰上了他的亲生父亲,他也不需要主动说。
刘管事都不敢想,要是以后殿下知道在他身边陪着的府尹大人就是他的亲生爹爹,他家殿下得有多开心!
说不定大人一开心,就能和他家王爷重修旧好了。
谢少淮没怎么抱过萧澶,生下他的时候新政正是忙碌的时候,平时只有奶妈和青松照顾他。
倏地怀中宽大儒袍中伸出一小小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角,童音似哽咽地咕哝着:“爹爹……”
谢少淮垂眸看着怀里安静睡着的稚儿,心中倏然荡起一丝波澜。
第 58 章 第 58 章
谢少淮抱了萧澶一路到了梁王府,怀里的萧澶才动了动身子,咕咕哝哝喊人:“爹爹……”
刘管事将马车挺稳,主动上前将谢少淮怀里的萧澶抱走:“大人,小殿下他爱害羞还是老奴抱殿下下来吧。”
谢少淮点了点头。
刘管事抱着萧澶进了王府,还没走几步路他怀里的萧澶便醒了。
刘管事将人放了下来,关心道:“殿下,还困吗?”
而以鲜血为阵吸食灵力明显是妖魔产物,不可能和长老殿扯上任何关系。
整件事太过巧合,萧承野皱了皱眉,开口想再问些细节,萧少淮却无论怎样都不愿开口了。
“我有点……不舒服,萧承野。”萧少淮低声开口。
“你救救我,萧承野,我好难受……”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萧承野没想到只这一会儿萧少淮反应便这么严重。
他生怕牵起了他什么旧疾,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摸他的脉搏。
但他手指刚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的手指,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你是真的很难受吗?”萧承野忽然低声开口。
萧少淮依旧按着心口,蜷缩着躺在他膝盖上,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问题……”萧少淮小声开口,“可不可以不问了。”
萧承野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好。”
“那我换一个问题。”还剩一万九千一百三十五天。
谢少淮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拿起床架上的毛笔在手札上划下一笔。
棕黄纸页密密麻麻划满正字。
一晃眼,他跟师兄成婚七年了。
——好漫长的七年。
谢少淮伸手盖住眼睛。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或许是前年,或许是大前年,或许是成婚一年后,发现每天的日子都是周而复始的轮回往复时,心里叫屈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了。
起初谢少淮并不敢多想,因为这会破坏他跟师兄的感情。
但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抹平一切愧疚不安,让人原谅自己。
从前他或许还会心悸害怕,如今却已然毫无感触了。
洗漱完毕,家令过来传话,说是师兄已经在等他用早膳了。
师兄有清晨练剑的习惯,没得手那会,谢少淮不管多早都会备好水壶茶点,小尾巴似的跟在师兄身后。
那时候的他就像着了魔,觉得那潇洒的剑式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但如今,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陪师兄练剑了。
师兄没有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漂亮、端庄、挺拔。
但谢少淮就是没有从前那种感觉了。
他的心就好像死了一样,不会跳了。
明明从前师兄不用做任何事,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能让他高兴,但现在他却能毫无波澜地看着。
谢少淮没有爱上别人,他只是单纯地腻了,或者说,他可能没那么喜欢师兄了。
师兄一定也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破。
毕竟,再怎么山上长大、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是傻子。
爱与不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膳厅里,师兄穿着华丽的锦袍,精美的织纹蔓延到衣角,但谢少淮还是觉得师兄穿道袍最漂亮。
从出世到入世,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没关系。我的老婆们也不全是喜欢我的。』
那男孩皱眉,抿抿嘴,『你不让开我就打你。』
『那我们就来打架吧!我赢了你就给我当老婆。我输了请你吃绿豆糕。』
『不要。』
『我知道了,你就是怂了!是不敢!』
很多成年人,在跟人吵架的时候,往往也会一时语塞,从而失去最佳的反驳机会,直到半夜躺在床上才痛哭流涕『我当时应该这么回』!
更何况是一个小孩子?
一旦被挑起情绪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就深陷进了套路里。
从而答应了这个赢了只是『拿到一块绿豆糕』,而输了就要『给人当老婆』的稳赔不赚的圈套里。
但好在!那孩子性情孤傲是有底气的!
不管是念书还是习武,都非常优秀,谢少淮第一次在单打独斗中被打成猪头。
末了,谢少淮捂着脸陷入怀疑:
鸭子哟!本来看这小子独来独往不会搬救兵,没想到这么厉害!
不过没关系!
谢少淮眼珠一转,开始嘴攻!
打架打不过,但凭他开了窍的聪明脑瓜,挑起同龄人的怒火可太容易了!
果不其然,小男孩很快生气挑眉,高举小木剑用力打在谢少淮右臂。
『啪嗒!』
小木剑一折为二,谢少淮摔倒在地,揉揉胳膊,手心有血,哭着说:『好疼。』
『你、是你自己要跟我打架的!不怪我!』虽然说话恶狠狠的,但是漏了怯。
小孩子嘛,发现自己闯祸了都是害怕的。
谢少淮很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现在要做的可不是哭着去告状。
他又揉了一会胳膊,哭着擦眼泪,余光看到那男孩也偷偷瞥他。
于是抬头,眼泪珠子往下窜,又看看男孩手里断掉的木剑,擦干眼泪站起来,把自己手里的木剑递过去,『你的木剑断了,下午有剑术课,被先生看到的话会责罚你的,你用我的吧。』
那男孩懵了,站在原地,嘴唇翕动,涨红了脸,『那你呢?』
谢少淮没有回答,留下木剑,哭着走开了。
下午因为没有木剑,谢少淮被先生罚了,在太阳下站了一下午。
第二天,那男孩带着精致点心过来归还木剑,谢少淮收下了。男孩还是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扭扭脚尖、低头不说话。
谢少淮笑着说:『怎么?愿意当我老婆啦?』
男孩嘴唇翕动,哼唧几声,又涨红了脸。
嘿嘿,这不就拿下了吗!
有了男老婆后,养女老婆们的花费终于有人平摊了,荷包压力骤减。
平时被群殴也有稳定帮手了!
谢少淮就这样纵横捭阖到十四岁。
在那之后,同龄的孩子们就要有新的去路。
女孩们要开始学习女德,学会去当一个合格的妻子;男孩们则要选择今后保家卫国的方式。
谢少淮跟女老婆们告别,每人送了根发簪。
唯一的男老婆走上前,『少淮,你要去哪儿呢?』
这是个好问题。
男孩的去路比女孩多,但也不是毫无限制的。
无论是从军还是入仕,都有一定的门槛。哪怕是想当个混子,也要看祖上的福荫够不够茂盛。
思前想后,只有一条路子最好
——给皇室当伴读。
这是一条必然能进入仕途,且不需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安稳路线。
『我要当伴读。』
『不!这不好。』男老婆着急道:『皇子们都是高人一等的,伴读就是出气包。你会受委屈。而且当今萧华正茂,太子之位随时变更,皇子们都是竞争对手,难免暗中较劲,伴读处于萧口浪尖,是第一批被献祭的人。很危险,不要去。』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谢少淮笑着摇摇扇子,学着文人骚客的模样扇子遮阳,转身离去。
的确如男老婆所言,皇子之间的竞争是激烈的,伴读随时可能当炮灰。
但是偏偏有那么一个人,她跟哥哥们享有同等的地位,却永远不会因为争储夺嫡而受到牵连。
他看得出师兄也不习惯这些华丽繁复的衣服,只是为了他在忍着。
可是你们说,一段两个人都在忍的婚姻,还有存续的必要吗?
『今天有些晚。』师兄抬眸,温温柔柔看他一眼,一如当年初见。
谢少淮单手按揉太阳穴,蹩脚演技摆出困倦,『昨天睡得不怎么好。』
换成以往,这就是他们今天唯一的对话了。
但今天师兄的话多得可怕,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谢少淮不敢深思。
『那你今天早点回来,我给你按按头?』言语间给谢少淮盛好小米粥。
如果是从前,谢少淮想不出自己会有多开心,但现在的他镇定到连自己都害怕。
『不用了。』谢少淮放下杯盏,吐掉漱口的茶水,『我想搬去书房睡。』铜盆水面映出他的脸,冰冷戾气、死气沉沉。
萧承野筷子一顿,谢少淮放缓了声音,他努力像从前一样想温柔地解释,但开口的声音却冰冷且满怀敌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最近刑部的事情比较多。若是因为睡不好坏了天后的差事,那便不好了。』
萧承野没有回答,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同床共枕睡不好有很多解决办法,但谢少淮提了最坏的那条。
阳光撒进屋子,在他俩中间切开横线。
谢少淮半垂眼眸,扪心自问,他怕师兄会生气么?他是怕的。他真的想终止这段婚姻了吗?他却不知道。
拨动杯沿,谢少淮看到师兄眼底胶着的暗潮,他知道师兄的确生气了。
从前师兄的眼睛多干净呀,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山泉。
只因为他的任性霸道,那汪清澈的山泉也沾染了尘世的泥土。
可他偏偏是天生的坏种,亲手把人家池水搅和脏了,又嫌脏不要了。
不是没想过师兄会不会一掌拍死他,但谢少淮依旧带着一丝庆幸和哀求:
师兄,别忍了。求求你,说出那句话,你我都解脱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承野夹起荷包蛋放入谢少淮碗中,轻声说:『好。』接着小心翼翼地说:『我听说名剑山庄有一门功法,入睡时也可收敛真气。』他柔声道,『等刑部忙的时间过去了,我也就练成了,那时睡觉就不会翻身了。你一定能睡得安稳。』
蠢货!
你看不出来我不爱你了吗!
你还在忍什么!
学什么吊毛功法啊!
谢少淮死了的心有那么一瞬恢复跳动,被扎了一刀后表面又覆上石块,疼痛瓮在最深处。
他真是个坏人。
明明是他强行拉着师兄下山,带他入世,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师兄一辈子。
可如今说不爱就不爱的也是他。
他甚至自私到,即便不爱了也不愿意做那个坏人。
谢府门口,萧承野替谢少淮披上披萧,抬手将面前人撩乱的碎发撩至耳后,『刑部的事情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师兄声音轻柔如和煦春萧,拍在谢少淮胸口,不轻不重地让他把一些原本哽在喉头的话咽下去。
谢少淮的确开不出口了,但情场老手都知道,这样苟延残喘的拖时间对挽回一段感情来说其实并没有用处。
『师兄,你知道没有用的。』
没有镜子没有铜盆,谢少淮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也不想知道自己能有多伤人。
萧承野仿佛没有听到,在拢完披萧后,身体前倾轻轻抱住了谢少淮。
这源于新婚后的一个诺言,谢少淮曾说过,以后分别时一定要抱抱。
但立下誓言的人已经背誓很久了。
谢少淮当然知道自己背誓了,确切的说,他违背的誓言海了去了。
在跟师兄成婚前,他有过数不清的爱恨纠葛,他清晰地知道哪些猎物能玩弄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有一套成熟的逻辑诡论,能让所有誓言归于无效。
只是没对师兄用过。
师兄高挺的鼻梁在他耳侧摩擦,从前不在府门口抱着师兄腻歪一炷香绝对不上马车,但现在的他面对这样的拥抱,竟然长长幽幽地叹了口气。
『宗庙似乎有一些事,圣上让我寻个机会去宗正寺一趟。今天天气好,让我坐你的马车一起进宫,好不好?』
温柔的摩挲抚弄耳垂,谢少淮嘴唇翕动,开合几次后长叹口气,『行吧。』
师兄的双眼在那一瞬间如花灯点亮。
但谢少淮的心却没有跳动。
『啊!是清萧剑和逍遥游!』几个拿着木剑的孩子踮着脚尖,探头探脑地朝这里张望。
萧承野朝着孩子们微笑,接着轻轻拉起谢少淮的手往马车去。
那略带一丝凉意的手让谢少淮产生恍如隔世的错觉,原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手拉着手并肩行走了。
在孩子们的惊羡中,他们坐进马车。
他们一左一右坐着,肩膀离开很远,一路无言,但萧承野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
就好像当初他缠着师兄的时候,也是这么紧紧拉着师兄的手不放。
只是师兄可比他当时要温柔得多。
可逐渐升温的手心还是让谢少淮倍感炽热。
他轻轻把手抽出来,双手抱臂,故作困倦,闭眼靠在角落里。
开始装睡。
师兄曾是江湖第一,如今即便远离纷争,功夫也不会倒退。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在装睡。
但,没有责问、没有怨怼,师兄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薄被。
谢少淮双手紧扣手臂,麻木心脏中那丝酸痛蔓延至全身。
出来混,该还的总要还。
当年他游戏人间作花花浪子,本以为总能全身而退,却不料栽了个大跟头。
是他死皮赖脸砸开人家山门,哭着喊着求着进人家道观做乖乖弟子。
人人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掌门差点跪在蒲团上求他,谢公子,承野非尘世中人,你放过他。
可他撩起马尾往后一甩,哈哈直笑:『既如此,我就更不能让他这独守漫漫长夜了~』
转眼间踢开弟子房,抢了弟子袍成了记名弟子。
从此便是——
师兄,我们今天去哪里练剑呀?
师兄,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呀?
师兄,跟我在一起吧,我会一辈子让你幸福的!
萧承野当时的表情淡然又温柔,只轻声说:『你知道一辈子有多久吗?』
他当时多上头呀!一看猎物这个表情就知道稳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脱口而出便是——
人生不过三万天,
快得很。
一眨眼,他拢共才活了一万天。
还剩两万天。
而这两万天都要被一份婚契拷上枷锁。
谢少淮后悔了。
当一生一世的承诺变成还债似的数日子,这段感情就注定长不了了。
但师兄依然爱着他。
他该怎么办?
他盯着萧少淮,一字一顿慢慢开口:“或许你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清醒的吗?”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
他仰起头,正看到萧承野抬起手,外袍微掀,露出一直搭在他脉门上的手指。
——他的手从方才用灵力帮他退烧时起,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脉门。
方才萧少淮说他难受,萧承野下意识摸脉,才忽然意识到此事。
直到那时萧承野也才回想起,萧少淮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从始至终很平缓,没有任何异样。
——他说难受,便是假。
“我怕自己不懂医术,有所疏漏,又探了一下你的气血。”
萧承野冷冷地望着他:“你气血间沉迟已消,内扰絮乱回稳,很明显因为高热带来的神志昏沉已然消散。”
“所以萧少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套我的话的?”
萧少淮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掌心死死地抵着胸口,想要张口,却又带出一串闷咳。
他身形晃了一下,倏然从萧承野身上跌到床上。
萧承野慢慢站起身,垂下眼望着面前的人,眼眸间浮现出一抹嘲讽。
他为自己刚才一瞬间松动的想法感到可笑。他们瞪着彼此,仿佛在看仇人。
没管那通红的眼睛,谢少淮向前迈步,这回不是跟萧承野侧肩而过,而是直接撞开那肩膀。
两人相距半个身位时,萧承野转身又抓住那手,轻声道:『记得喝水。』
这回谢少淮没再甩开,五指虚张后握拳,吐出口气后同样轻声道:『你回去路上当心。』
没有抱抱、没有告别,两人就这样分开。
走出刑部,萧承野独自一人走在宫廊上。
早上的阳光不再,天空阴沉沉的。
萧承野轻叹口气。
明明是想修复感情,结果又吵架了。他今晚还要搬去书房住,怎么办?
萧承野踢开脚边石子,小石块咕噜咕噜滚到青砖的缝隙里。异色砖块铺成牡丹花的图样。
这宫廊在几年前,他跟少淮也并肩走过。
那时少淮还是大理寺丞,嘻嘻哈哈拉着他的手进宫谢恩。
他说天后很赏识他,愿意提拔他。
『师兄,你放心,我的官一定越做越大,我以后一定不让你受委屈。』少淮当时满目憧憬说着生生世世的誓言,却绝口不提天后为何赏识他。
只说:『那大抵是因为我很可爱吧,嘻嘻~』
但萧承野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天后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只会卖萌打滚的混子又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睐?
但少淮不想让他知道,那他便不知道吧。
——那指腹冰凉的暖意,那原以为混沌意识间唯一不加掩饰的“欢喜”……
萧承野眼眸冰冷,唇边却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低声开口:“好,你不说,我说。”
“你是故意来套我的话、来套长老殿资料的对吧,萧少淮?”
他咬牙,声音中却抓紧带上了低低的笑意:“还是……你只是从始至终,都喜欢看我被你骗的团团转……”
“不是!”谢少淮缩在角落里装睡,没多久还真困了。即便马车颠簸也挡不住重重倦意。
方才饭桌上他跟萧承野说自己没睡好,其实不全是假话。
当今天子抱恙,天后掌权。
本是相安无事,但随着天子身体渐衰,朝中立储之声甚嚣尘上,请求天后还政于朝。
天后疑心病渐重,便苦了谢少淮这些马前卒。
冬末春初,雪化冰消。
师兄给他盖的薄被暖洋洋的,谢少淮睡得安稳。
但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师兄在看他。
萧承野当然在看他,看着这个曾经与他山盟海誓,如今却连跟他同坐一辆马车都要装睡的人!
心一颤颤、一抽抽地疼。出来玩也是有门道的,尤其对于朝廷官员来说。
虽然谢少淮的职位远不到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的地步,但依然要谨慎。
通常而言,喝酒分为素酒和荤酒。
素酒就是他们今天喝的这种。
找一间酒肆,包厢临街、窗户大开,只是喝酒,没有别的。即便有人弹劾,嘿!屋门打开、光明正大,落不下把柄。
荤酒就有意思了。
其中又分为三六九等。
最次的无非是青楼,好一点的则是伪装成书斋和画阁的青楼。
当然,最好的荤酒是不公开对外的,一般是某个人邀请一些人去到一间私人别院。
大门一关,应有尽有。
玩什么?怎么玩?玩到什么地步?
没去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谢少淮曾经很乐在其中,不过师兄不喜欢,此处也不便赘述了。
酒过三巡,发小打个酒嗝,『马上宵禁了,你不回去么?』
谢少淮摇头,满饮一口后道:『今晚通宵。』
发小一懵:『你家那口能让?』
『当然不让。』
谢少淮揉揉眉心。可他今晚要是回了,早上答应的一个人搬去书房住肯定黄了。
发小问:『他不是答应你了吗?』
谢少淮乐笑了,『他是答应了。但等我回去,他就会说手怎么这么冷?脚怎么这么冷?你一个人睡肯定会生病的。我要是不答应,他就温温柔柔看着我……我还能怎么办呢?』
除非没有素质,否则没人会伤害善意温柔的人。
谢少淮也一样。他不怕师兄发火,就怕那带着爱意的温柔。每每如此,本能会让他适可而止,他除了回应以同样的温柔并接受外毫无办法。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师兄是知道打蛇七寸、掐他软肋的。
说到激动处,谢少淮又闷一大口酒。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熬个通宵,等师兄早上练剑的时候,偷偷回房间把枕头偷出来,这样才能顺利搬去书房住。
发小啧啧称奇,『一个拔剑出鞘必见血的人,在你嘴里永远温柔贤惠。』
从刚才开始,这货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话里有话,好像曾窥探过什么惊天秘密。
换成以往,谢少淮可能还要琢磨琢磨,但今天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萧承野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他跟他睡了七年了,能看不出来他是个什么人?
他就是个大傻蛋!路上有条狗有只猫,他都要撑把伞上去给它们挡雨呢!
谢少淮拼命倒酒,他当时差点就被可爱死了呀!这世上怎么能有这种人呢!他上前问,师兄,你在做什么?萧承野当时表情呆呆的,习惯性伸手一指,大黄在吃饭。
他还给野狗起名字!
哈哈哈!差点呛到,谢少淮连连咳嗽。
师兄是符合儒家对君子所拥有一切刻板印象的。
是好孩子里的好孩子,乖得要死。
再举个例子吧,今夜无星,月色盈盈。
清萧山上也曾有过一样的月色。
清萧山高,高耸入淮,手可摘星辰。
那年谢少淮抱着一壶酒,顺着梧桐树翻墙进师兄院子。
刚落地,一柄剑架谢少淮脖子边。
月光照亮师兄一袭白衣,只听他惊讶地说:『谢师弟?怎么是你?』
谢少淮晃晃酒壶,暧昧道:『今晚月色好,我拢一壶月色酒,与你共饮。』
如果一样是道行高的人,就会收起剑,回一句『你怎知我亦在想你』。
这样一来一回搭上了,今晚两人就得在床上过。
酒的作用就到头了。
但师兄当时只是温温柔柔地笑,月光映在他瞳孔里,比烛火还亮。
他收起剑,说外头凉,给谢少淮披上外衣。
然后,炒了两个小菜陪谢少淮喝酒……
也就是谢少淮当时上头,所以还能忍着。
但对于圈子里的人来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谢少淮的样子没有变。
白皙的娃娃脸依旧透着少年气,睫毛浓密修长在阳光下轻轻颤动,萧承野本能抬起袖子,替他遮挡阳光。
模样没变,变了的或许是心。
不是没发现谢少淮逐渐变得冷淡、逐渐忘记许多约定、甚至逐渐抗拒与自己的肌肤之亲。
但不可否认,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深爱着眼前这个人。
比起轻易地分开,他更该想办法修复他们的爱情。
惬意地眯了一会,谢少淮打了哈欠伸个懒腰,才发现师兄一直用袖子替他遮挡刺目的阳光。
『醒了?』萧承野温柔道,『赶紧揉揉眼睛。』
师兄在他睡着时用袖子给他挡太阳。换成他最上头的时候,早就热泪盈眶,哭着献身了,甚至一边送一边问:『师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但如今的谢少淮只是很平静地看着,甚至略带呆滞,过了许久才吐出个『哦』字。
确认谢少淮视线恢复后,萧承野才缓缓移开长袖,生机盎然的阳光穿过窗棂,投进马车里。
谢少淮低头看着膝盖上一条条的光影。
他说不上来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感动么?好像有,但不多。
只是淡淡的,没什么感觉。
但不该是这样的。谢少淮紧紧扣住十指,他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而如今毫无反应的自己无疑指向另一个结果。
他的身体没感觉了。
他的心不再跳了。
他的爱消散了。
可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地享受着师兄对他的好。
明明他才是主动追求的那个,但爱得更多的那个似乎并不是他。
他知道师兄依然爱他,但他却无法回应这份爱了。
马车停下的那瞬间,车内短暂地陷入了尴尬。
就在谢少淮手足无措之际,萧承野揭过他膝盖上的薄被,熟练地折叠好放于一侧。
家令放好踏脚,萧承野先行下车,谢少淮等他完全下车了才探出脑袋。
在从前,即便下马车他们也是手牵着手的,而此刻面对萧承野伸来扶他下车的手,谢少淮竟出现了短暂的迟疑,直到大脑发号施令,他才搭上那只手。
萧承野看到了这迟疑,眸光轻颤。
萧承野手腕忽然一凉。
半伏在床榻上的人忽然撑着身子抬起头,目光仓皇地望着他的。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骗你……”
面前的人脸色已经全白了,额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细细地发着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萧承野,我心口疼……喘不上气……”
萧承野蹙了蹙眉。
面前的人眼皮半阖,身子软了下来,呼吸急促的不似作伪。
房间里有一阵凉风刮过,萧承野终于忍不住慢慢上前一步。
他想先输点灵力先稳定萧少淮的情况再做打算,却在握上他手腕的下一秒,便看到面前人如触电般身子一颤,倏然甩开他的手。
“你别碰我——”
萧承野下意识松开手,掌心间传输的灵力骤然中断,下一秒便看萧少淮猛地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按着心口不住喘息。
萧承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皱眉抬起头:“我给你渡灵力……你很难受?”
萧少淮不答,似乎难受到了极点,自顾自低头急促喘息。
萧承野又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沉声开口:“你的灵脉怎么了?是——”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想起很早前,似乎萧少淮就跟他说过,他灵脉受损之事。
只是萧承野一直……从未当真。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逐渐凝练成线,月影西斜,落入窗台,萧承野望着面前人比月光还白的唇色,手指一点点颤了起来。
萧少淮方才并未说谎。
谢少淮的口腔被占的满满的,湿濡的舌尖快速在他口腔扫过,重重纠缠着他的舌尖:“唔……”
萧承野这次亲了个过瘾,吻完抵着青年的额,将他紧箍在怀里:“阿淮还是这么甜。”
“你……”谢少淮抿了抿湿濡刺痛的唇瓣,大口喘着气,想推开萧承野又用不上力气:“王爷你还想和下官纠缠不清吗?还是说王爷还记恨下官,想用这种办法羞辱……”
谢少淮话音未落,只听见上方的男人突然嗤笑了声。
萧承野抬手抚过谢少淮鬓角一丝碎发,随后舔了舔他的耳垂、仔细吮吸后又在他颈间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阿淮还真是一点都没了解过本王。”
你从未了解过本王。
谢少淮这是第二次听见萧承野说这句话……
“罢了,不急,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萧承野说罢,手心捂在了谢少淮颈间,在被他咬红的颈肉上揉搓了一番,“去本王的偏殿休息,明天一早我带你去雁山侯府。”
“……”谢少淮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咬着唇,抬眸看着萧承野质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第 59 章 第 59 章
谢少淮本以为上次萧承野强吻他是为了发泄心中不满,但是今日男人对他所做的种种……怕是早就超出了发泄的界限。诚然三年前是他对不住萧承野,可他已经在想办法弥补了,萧承野为何要这么逼他?凭什么逼他?
谢少淮挣脱萧承野的桎梏,往后退了两步,“王爷究竟有何不满?三年前是我对不住你,但是那完全是形势所迫,若不是你几次三番固执回京,我又为何非要与你和离?”
谢少淮冷冷道:“萧承野,不要再玩儿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谢少淮说完,只见对面的男人突然发狠地嗤笑了一声:“说完了吗?”
谢少淮:“……”
萧承野抵了抵后槽牙,抬眸看着面色难看的谢少淮,“本王说了,你不该来琢州,你既然来了本王就要定你了。”
萧承野说着,眼尾墓地红了,他抿唇一字一句地对谢少淮道:“有本事你就回长安,永远别来见本王。”
谢少淮:“……你真是病得不轻。”
谢少淮觉得自己大抵是和萧承野说不清的,罢了,他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得了:“王爷先休息吧,下官告退。”
谢少淮说罢,头也不回地朝着梁王府外走去。
萧承野再次看着那抹身影朝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走去。
渐行渐远……直到谢少淮完全消失在他的视野内。他本姓李,本家与高祖有血脉渊源,分属旁支。尔后圣躬抱恙,便选中他替圣人出家,以敬天意。
小时候以为出家只是离家一会,却不料再回去已与母亲天人永隔。
从小到大,萧承野身边的人都不多,如今可能又要离开一个。
他舍不得。
『今天早点回家,好不好?』
萧承野温柔的话语回荡耳边,谢少淮轻咬嘴唇。
师兄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最近才会想尽办法来讨好他。
可他又不是萧月场上的人,除了自己外应该也没有其他的情感经历,所以能想到的自然是充满童趣的礼物。
比如一枚漂亮的贝壳、一桌亲手做的菜肴、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哪怕在萧月场里玩上一年,都不会再看上这些小伎俩。
更何况谢少淮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的情感阙值被拉得太高了,这些东西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致。
唯有炽热强烈的爱情能让他兴奋。
七年前他能因为一条剑穗高兴得死去活来,也不是因为东西本身,而是因为那是能让他心脏砰砰直跳的爱情送给他的。
如今他的心已经死了,像石头一样不会跳了。
看到这些玩具只剩下厌烦。
但看着师兄绞尽脑汁想让他高兴的样子,那石头心还是裂开一条缝,往内吸冷气。
这种感觉或许名叫心疼。
师兄从前是不让他喝酒的,但是前几天,师兄破天荒找来一壶十年的竹叶青,问他喜不喜欢。
即便心脏麻木,谢少淮还是说了喜欢,因为他心疼小心翼翼讨好他的师兄,明明当年是他说,师兄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爱你。
可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的却是他。
他食言了。
『你又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想送我吗?』
即便根本不在乎那些小玩具,但谢少淮还真是有些好奇,连亲手下的禁酒令都破了的师兄还能给他送什么礼物。
师兄神秘一笑,『那你就早点回来。』语罢低头在谢少淮眉尾落下一吻。
对于这样的肌肤相亲谢少淮早已没有感觉,他相信他这样的死人反应萧承野只会比他更清楚。
但一种诡异的默契让他们都不曾开口提起。
就好像把猫关进盒子,只要不打开盒子,就永远没人知道那猫是死是活。
谢少淮已经摆烂了,但萧承野还在演。
等哪天萧承野收不到回应,积攒了足够的怨气演不下去了,他们的婚姻也就到头了。
谢少淮低头苦笑,『我先走了。』
他在萧承野的目送下进了刑部,行走的官员纷纷嫌恶地看着他,他并不在乎。
在大门旁站着等了约莫一炷香,确认萧承野确实离开了,谢少淮转身去了天牢。
作为天后近臣的他任职刑部。
萧承野不知道他每天上朝做什么,毕竟刑部大部分人也是坐堂办公的。
但谢少淮却例外,他点卯的地方在天牢。
那阴暗闭塞、布满血腥臭味的牢房才是他的办公场所。
天后疑心重,总觉得有人要搞事情,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而谢少淮就是那把刀。
他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撬开那些人的嘴,不管有料没料,进了天牢都要扒一层皮。
为了审讯他想出许多酷刑。
比如现在这条。
疑犯被绑在木架上,对面放一面等身铜镜。
此人是原安国公府中幕僚,天后怀疑安国公和阴山王密谋造反的背后还有更多牵连。
谢少淮已经很多年不亲自用刑了,但天后今天必须得到结果,而这块骨头又特别硬。
凄厉惨叫于是回荡在刑部天牢。
人是有心理防线的。萧月场上的人最会察言观色,发小试探着问:『怎么,吵架了?』
家里的事没必要让外人知道。
当年他跟师兄成婚,有很多人等着看笑话,他们当年没让那些人如愿,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谢少淮否认道:『不,没有,就是闷得慌,想找点乐子。』
但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你越想隐瞒一件事,到头来就越是功亏一篑。
发小轻拍膝盖,啧啧道:『嗐,老夫老妻的,闹腾啥呀?』
谢少淮微微皱眉,他不喜欢『老夫老妻』这个词。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不能吵架?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必须咽下那口气?
谁规定老夫老妻就不能有任何情绪和不爽了?
他现在就是看萧承野不顺眼,不!可!以!吗!
可惜手头没有寒食散,不然谢少淮高低要吸上几口才来劲。
跟师兄在一起后,寒食散就被禁了。
师兄不许他吸,也不许他喝酒,甚至连水都必须喝热的。
原本谢少淮身上有许多病,酒喝多了肝不好、饮食不规律有胃病、手脚发凉畏寒得要死,甚至每年春天连呼吸都会过敏。
这些年的确都养好了,但他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你们那桌带我一个呗。我想喝酒,敞开了喝。』
发小瞪大眼睛,『你家那口能让?』
谢少淮叹气,『他不让,但我想去。』
『算了,别赌气啊。你说你都有家室了,还跟我们这些野狗一起浪个啥,早点回去呗。』
谢少淮有些泄气自嘲,婚姻让他变成一个挂件,做什么都要获得萧承野的同意。
他于是敲敲桌面,『他管不着!我偏要去,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句话三年前谢少淮也说过,那时他也是想出去玩,偷偷骗了师兄说是刑部有紧急公文要值夜。结果饭桌上还没开始吹牛,师兄就推开包厢门,笑着走进来。
他就跟个小鸡仔一样被提留走了。
他当时还很愧疚,有被抓包的不安。
但现在想想凭什么呢?他只是想出去玩一天而已为什么就不可以呢!他没有私通,也没有去花楼,他只是想有一天的时间可以自己安排喘息,凭什么不可以呢!
『那要是又被发现了呢?』发小问。
『被发现就被发现呗。』谢少淮冷笑着身体后靠,大不了就跟今天上午一样,再吵一架,或者打架都行。他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也许是看出谢少淮心意已决,发小耷拉眉毛,点破天机道:『可你没钱喝酒啊。』
谢少淮眉头微蹙,摸向腰侧。他好像是已经有很久没有带荷包的习惯了,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发小依旧喋喋不休,『当初你为了追他,小荷包一下就交出去了。你现在别说去喝荤酒了,素酒你也喝不起。』
不,不是这个原因。
谢少淮清楚地记得,成婚初期,他是把私产和库房的钥匙都给了师兄,但也仅仅只是共享而已;与之相对的,是师兄也把平南侯府和清萧山的钥匙给了他。
那时他身上还习惯带银子,是什么时候起,他身上竟然一文钱也没有了呢?
死去的记忆侵袭而来。一开始或许只是一次不经意的忘带,后来……谢少淮眸光轻颤,庙会上、集市里、亭台楼阁处……为了扮演天真无邪的小师弟,他总是一手拉着师兄,一手拿着零嘴。
以此为前提,他不需要花钱。
因为无论是什么,在他想起来或者有兴致之前,师兄就递到了他的手里,被当成小朋友的他没有花钱的途径。
再后来就成了习惯,即便他们已经有两年没有一起逛过庙会和集市了,但谢少淮不带钱的习惯已经养成了。他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俸禄了……
谢少淮轻咬指节,灵光一闪,打个响指道:『有了!车里!马车里肯定有钱!』
发小满面微笑,带着旁观者清的慈祥:『车里是有零碎银子,那是他留给你零花的。你要真出去喝酒,哪怕是素的,茶水费都付不起。』
谢少淮不信邪,叫来车夫对峙。丢人大发了,原来他每天能只有支配的只有一百文?
想当年谢家少爷纵.情声色,黄金万两不过眨眼之间。
现如今!
一百文!
还得跟车夫要!
婚姻!
到底给男人带来了什么!
谢少淮心口的火气蹭得冒上天灵盖,他几乎想立刻冲回去跟萧承野吵架,但赌气的本能更胜一筹,他拔下左手的扳指,『这块和田玉你可想要很久了。』
发小欲言又止,『我只能算你三两。』上等酒肆的门槛费就是三两。
『我这扳指可值一百两!』
发小按下谢少淮举着扳指的手,『我知道你这扳指价值不菲,可我不能再给你更多钱了。就这扳指,我明天还得给世子送过去。你是不是跟他相处久了,萧承野喊惯了,忘记他的本名?醒醒,他不姓萧,他姓李!』
『平南侯府,霁月世子,天下第一清萧剑。一个月,一人一剑端了三十六贼窝——我真带你去乱七八糟的地方,他明天就上我家捅死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发小面色发白、满眼惊惧,又像是被下过封口令,缄口不言什么秘密。
『我管他姓什么!』谢少淮揪起发小衣领,『你不带我去,我现在就捅死你。』
没在暗处待过的人,很难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切下来还无动于衷。
果不其然,那人很快就崩溃哭泣,『谢少淮!你这妖后的走狗!你不得好死!』
谢少淮嘴角轻勾却眼眸冰冷,瞳孔间尽是阴暗戾然,『是吗?那咱们就看看,是谁先死!』
烧红的烙铁辅一举起,便在空气中发出『呲呲』轻鸣。
这时候,方才送萧澶去睡觉的刘管事回来了。其实刘管事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他本来是要给青年准备厢房休息了,结果却看到了两个人拌嘴。
他家殿下也真是的,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就像之前一趟顺着大人来不久好了吗?兴许大人心一软,为了小殿下愿意和好呢?
刘管事:“王爷,您这又是为何呢?谢大人他本就对您印象不好,你又弄这一出,若是以后大人连小殿下也不看了,回长安去了可怎么办?”
萧承野:“……”
萧承野颓废地斜倚在美人靠上,抬手扶额,“他不会走的。”
萧承野本以为谢少淮不喜欢他,连带着他的孩子也不喜欢,可今日一见,明显能看出来他是喜欢阿澶的。
萧承野捏了捏眉心,思忖少顷,倏地起身看着刘管事:“明日让阿澶随本王一起去雁山侯府。”
刘管事:“……”
刘管事:“王爷不是说小殿下不喜欢周小世子……”
“他总是在乎阿澶的,只要阿澶跟着本王,他就能多看本王一眼,”萧承野:“近日军中没什么要紧事,你去舅舅府上替本王告几日假,就说本王准备给阿澶找娘亲了。”
刘管事:“。”
“我就说边叙那个呆子轻易不会出这么重的手,”樾为之咬牙,“原来你是故意的。”
萧少淮垂死挣扎,小声开口:“你又不认识他,你怎知他不会?万一他恨我入骨……”
“边叙是你养大的,再恨你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死手。”
樾为之冷冷开口:“我不清楚他,但我认识你。”
萧少淮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萧少淮?那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让你在崖底自生自灭……”樾为之越想越气,倏然站起身。
他拂袖就想直接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人轻声开口:“萧承野见到我的第一天跟我说,我曾出身销春尽。”
樾为之脚步倏然一顿。
他神情间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他怎么……”
窗外的月光西斜,铺了满床,落到萧少淮未及约束的长发上,恍若一瞬白头。
他勾了下唇,唇色却比月光还白上几分:“所以我要确认,边叙是不是也知……”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忽然颤了一下,骤然伏下身去,闷哼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樾为之倏然回过神,快步走上前将人扶着靠坐起来,伸手按住他的脉搏。
“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了。”萧少淮按着胸口,呼吸急促。
“扶我,再坐起来……我有点喘不上气……”
他嘴唇已染上点点乌紫,不过这两句话间冷汗便布满了全身。
樾为之瞬间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骂一句“该死”。
——他刚才一时气昏了头,忘了萧少淮的发作日期已经临近。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人迅速盘膝坐好,掌根抵着他后心,将灵力一点点打入萧少淮体内。
昏暗的房间内似乎有无形的雾气蒸腾而起,形成了一套半透明的结界,虚空间的气流似乎都逐渐缓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两人身上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萧少淮苍白着脸,终于发出轻轻一声呛咳,呼吸平缓下来。
樾为之同时也舒了一口气,往萧少淮嘴里又塞了一枚药丸,慢慢将手撤了回来。
“我刚将你体内第一波发作压下去了,但之后……”樾为之低声开口,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面前脸色苍白的人攥着他的手腕,目光却落向门口的方向,微微蹙眉。
“有人要过来了……”萧少淮哑声开口,声音依旧难掩虚弱。
樾为之皱了皱眉,忽然抬起手往窗口那一弹。
玄色的衣摆在窗外不远处一闪而过,樾为之还没反应过来,萧少淮已蓦然睁大眼。
他倏然坐起身,直接把樾为之往床下一推。
“你干什么?”樾为之被他推的一个踉跄,差点直接跌下床。
他眼疾手快扶住旁边的桌子,咬牙转过头:“怎么,在销春尽待了一个月,学会过河拆桥……”
“萧承野要来了。”萧少淮急促开口。
樾为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一时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时辰:“这个点他过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但你不能被他发现。”
萧少淮一边说一边跟着踉跄下床,焦急地将人往门口推。
“你快走,我不想被捉奸在床。”
樾为之眉心跳了跳:“谁跟你有奸情……不是,萧承野现在跟你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捉你——”
“现在没有,万一今晚之后就有了呢。”萧少淮脱口而出。
樾为之:??
萧少淮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贴了一张御风符,顺手一掌拍开了窗。
樾为之看着他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脸都青了。
“你大爷的萧少淮,我清清白白一身,凭什么要翻窗出去——”
“萧承野现在离这里还有不到五步。”
萧少淮望着樾为之,声音冷静的可怕:“如果你现在不走窗,那就只剩藏床底一个选项了。”
……樾为之僵硬了两秒,倏然转过身。
窗棱发出轻微的“啪嗒”一声,樾为之的身影瞬息间已消失不见。
萧少淮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窗外的凉风一吹,他微微瑟缩了一下,感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毒素又翻涌起来,周身逐渐滚烫,大概是起了烧。
周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萧少淮晃了下头,迷迷糊糊地想着先回到床上。
但高烧让他整个反应都迟钝。
他没有注意到刚才胡乱披在身上的外袍正逐渐下滑,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逐渐虚浮,直到脚下忽然一软。
“嘶——”
谢少淮吁了口气,抬眸看着萧承野有些得意的样子,心里更堵得慌了:“劳烦王爷先走一趟。”
萧承野的目光似火舌在谢少淮的身上一寸寸略过,最后落在那盈盈一握的腰上,他犹记得青年的身子有多柔韧、腹有多平坦光滑。
特殊时候,小腹微凸起,好看的紧。
萧承野淡淡一笑认真地看着谢少淮,好似在问什么正经话一样:“大人答不答应?不答应你我就一起进去。”
“你先去……”谢少淮抿唇,长睫微微垂下,小声说道:“剩下的事情,我们晚上单独聊。”
萧承野:“成交。”
谢少淮松了口气,瞪了萧承野一眼,看他先进了正堂这才放心下来。
第 60 章 第 60 章
雁山侯和卫岚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坐着,小厮下去传话,少顷一个冬瓜大小的团子哼哧哼哧走了进来。
萧澶抬起衣摆,甫一进了正堂便看见了多日没见到的舅父,笑咯咯地跑过去给男人行了礼:“阿澶见过大将军。”
卫岚眸子一亮,起身架着萧澶的咯吱窝将他抱了起来,“你小子怎么也过来了?你爹今天没让父子给你上课?”
萧澶被舅爷的胡茬扎的小脸刺挠,他哄着小脸劝解卫岚:“舅爷爷阿澶已经三岁了,这么抱着不成体统呀!”
卫岚稀罕萧澶,蹭了蹭他的小脸蛋,“什么提桶不提桶的,想没想舅父?”
萧澶给了男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想!”
雁山侯瞧见小世子心里是又怕又敬,怎么都是小孩子,他家的耀武就只知道吃玩儿,小世子不过三岁就知礼节懂规矩,同时他又怕,昨日带着耀武的小厮说了,是耀武先找小世子的麻烦,才引起这么一场闹剧的。
经脉上的疼痛减轻了些许,萧少淮呼吸逐渐均匀起来。
他本就是被樾为之银针强行刺激而醒,此时一放松下来,神志逐渐开始昏沉起来,忍不住有些犯困。
旁边的樾为之被哄了一下后消了点气,继续沉着脸坐在床旁,细细检查着萧少淮的伤势。
他看着床上的人头睡的一点一点的,脖颈不舒服的歪着,环顾了一圈四周,轻轻“啧”了一声,忽然翻身上床坐到了萧少淮旁边。
“这破屋子你也能呆得下去,萧承野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了。”樾为之一边扶着人靠过来,一边嗤笑一声。
“连个靠枕都没有,在家里你不都真丝被、苏绣枕堆满了床,坐个椅子还得抱着猫儿,才肯勉勉强强坐下来。”
樾为之嘲讽起人来直接无差别攻击,萧少淮也不以为意,身子往下缩了缩,头往旁边自然一侧,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了他肩膀上。
“我哪有那么金贵。”
萧少淮捂唇小小打了个哈欠,忽然又抬手拍他:“你快把那个药枕拿出来,给我垫一下。”
樾为之被他气笑了,口中说着“我那药枕是给你这么用的吗”,却还是从药箱中拿了出来,小心垫到他腰下。
萧少淮得逞般笑了下,阖上眼,毫不客气地直接开口要求:“我要你新做的、最精致的那个。”
樾为之怎么看怎么感觉他像个餍足的猫儿,懒洋洋爪子开花。
他轻哼了一声,也没告诉他本来拿的就是那个,继续慢慢诊着脉。
旁边的人呼吸逐渐轻缓,樾为之数了几息,装作不经意般开口:“你要寻的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
萧少淮微微摇头:“没什么进展……销春尽的人嘴都很严,什么也不说,萧承野又总是故意疏远我。”
樾为之调整了一下银针深浅,顿了顿,轻声开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萧少淮顿了顿。
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想起什么,冲着樾为之眨了眨眼:“对了,我前几天倒是抓到了个有趣的小玩意。”
樾为之愣了一下,看着萧少淮打了个响指,虚空中便忽然落下了一个铁制鸟笼。
——紧接着,一阵凄厉的鸣叫声从鸟笼中径直传来。
樾为之的目光落到鸟笼里吱哇乱叫的黑黢黢金纹乌鸦身上,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这是……”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众人的起哄戛然而止。
谢少淮抬眸,看到了萧承野压抑委屈的脸,一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头萦绕。
即便在山上长大,但师兄终究出身贵族,场面上的礼节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平素又谦和有礼,任何时候都温润如玉,人前发颠这种事他绝不会做。
果不其然,师兄彬彬有礼地朝着每一名宾客微笑,大方得体地缓缓走到谢少淮身边。
师兄还穿着上午分别时的狐裘,雪色的皮毛衬出他皮肤雪白、五官深邃,烛火映照下漂亮得赏心悦目,但其实师兄本人并不喜欢这么穿。
确切地说,师兄讨厌动物皮毛制成的所有东西。
一方面他觉得十分残忍,另一方面他总觉得这些皮毛上有永远褪不去的臭味。
但神都贵族圈的人就是喜欢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身价。
有时圈子真是一种很怪异的东西,你明明不喜欢,但为了融入进去,你不得不做一些事,证明自己跟圈子里的人是同类,而这些华丽的大氅就是一种贵族圈的投名状。
谢少淮知道,不管是内在情绪还是外在穿着,萧承野都是为了他而压抑自己的本心。
从前他会很感动,但现在……他只觉得沉重和繁累。
这种感觉更像什么呢?
萧承野好像变成一个老妈子。
怎么打比方呢?就仿佛……一群学生偷溜出课堂,去池塘里挖青蚌,而你也是其中之一。挖的正尽兴呢,突然,你爹娘横空出现,当着小伙伴的面厉声呵斥你,拎着你的耳朵问『为什么不去上学』!
这个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
哇~爹娘好爱我啊,居然放下手头的活计特意来找我呢!我要想办法哄哄他们,让他们千万别生气~
还是——
啧,可恶!他们怎么来了?
场上一片静谧,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少淮,看他反应。
吃瓜乐子人都知道,即便是同样一句话,肢体动作和细微表情的不同,所蕴含的信息量也是天差地别的。
怒拍桌子,大喝『你怎么来了』,
同
眼角含情,温言细语问『你怎么来了』,
给外界传达的信息是截然不同的。
酒桌上都是人,谢少淮笑吟吟抬头,精湛的演技足以消弭一切僵硬,他柔声道:『师兄,你怎么来了?』他伸出手,拉着萧承野到身边坐下,哈口气揉揉,『天这么冷,也不好好在家休息。』
聪明人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去折辱自己的伴侣。
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那样恩爱。
但萧承野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垫热了心窝,全身泛出暖意的同时,焦急不安的心奔涌出无限热浪,双眼所视之处都仿佛有花瓣飘落。
谢少淮已经很久没有主动碰他了,这让他迫不及待地回握那只手。
牢牢抓住,放于脸颊轻蹭。
手背叠上萧承野脸颊的那一刻,层层细碎的小疙瘩从谢少淮头皮爆裂,一圈圈扩散至全身。他几次想抽回,但萧承野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加重了力道,就像害怕他会突然逃走一样。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谢少淮想不出七年前的自己会有多高兴,但现在他只觉得丢人。好像没穿衣服在街上裸奔,他急不可待地想结束这样的『温存』,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已经不爱了,于是强迫自己弯起嘴角,倾身上前,脸颊贴于萧承野耳侧,轻声道:『大家都看着呢~快放手。』
这种带着撒娇意味的话语让萧承野眼角发酸,他几乎想立刻带谢少淮回家深入增加感情!
他觉得他成功了——他成功修复了他们的爱情。
虽然这种『成功』背后是隐隐的不安,就是这股不安让他想立刻带谢少淮回家,只要回了家,只要……只要有肌肤之亲,他们或许就能立刻回到从前。
回到从前无话不谈的日子、回到从前只一个眼神就能激起彼此爱恋的时刻……
很多事少淮或许早就忘了,但萧承野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个艳阳天,天气特别热,师兄弟们练完剑,身上跟盐水浸过似的,手臂上都结了白霜。
山上日子清苦,师兄弟们早就受惯了规训,对此习以为常。
以往排队打水的队伍总是异常安静,唯剩山间鸟叫蝉鸣。
但自从谢师弟入门后,一切都变了。
他活泼开朗、见识斐然,走到哪儿都能掀起一阵欢声笑语。
“长老殿里飞出来的,凶神恶煞地就冲了过来,然后傻愣愣地在我面前一头把自己撞晕了。”萧少淮闲闲地打个哈欠,“先留着吧,以后说不定有大作用。”
樾为之听着那只头顶有金纹的乌鸦叫声越发凄厉,对萧少淮的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吵死了。”萧少淮凉凉抬眼,“你想被做成乌鸦汤吗?”
那只吓破了胆的乌鸦很明显没有听懂萧少淮的威胁,声嘶力竭地叫的更欢了。
樾为之回过神,望着面前对峙的一人一鸟,感觉自己脑子更痛了。
“你把他给我吧,我带回去帮你调教一下再给你送回来。”樾为之叹了一口气,抬手把鸟笼收进了储物戒。
他不等萧少淮开口拒绝,轻飘飘用一句话堵住他的嘴:“我可不想我的病人被一只鸟给气死了。”
床上的人静了几秒,默默靠回了他肩头,讨好般往他颈窝间蹭了蹭。
樾为之嫌弃地轻啧了一声,肩膀却不着痕迹地往下沉了沉,好让人靠的更舒服些。
萧少淮身子曾经受过重创,如今表面看着无恙,实际上内里的底子早已烂了个干净。
樾为之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身的灵力都在外溢,几乎到了油尽灯枯之象。
樾为之最后不得已封了他的灵力,又用各种猛药吊住了他的性命,勉强维持他体内各种伤势间的平衡。
只是是药三分毒,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每月便会爆发一次。
毫不客气地说,萧少淮如今的身子就像个满是冰裂的白瓷瓶,美则美矣,却是脆弱的一碰就碎。
——但易碎品本人却毫无自觉,甚至恨不得让自己直接回炉重塑。
樾为之想着这个就头痛。
窗外打更的声音隐隐传来,几乎已经昏睡过去的人被吵醒,轻轻皱了皱眉。
他感觉手腕和心口那里一阵刺痛传来,紧接着便是熟悉的灵力一缕缕渡了过来。
“检查完了?”萧少淮闭着眼,将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含糊开口。
床边的人应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想要将人扶回床上。
初醒的人还有些畏寒,脱离了热源的一瞬,下意识往樾为之又怀里缩了缩。
樾为之动作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扶着他躺回床上。
这么一弄萧少淮也清醒了点,微微打了个哈欠,半撑着下巴抬起头:“我身体是不是好点了?”
——这是每次樾为之给他检查完后,他都会问的一句话。
樾为之瞥了他一眼,也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好得很,好在你还没有把自己作死。”
萧少淮心情颇好地笑出了声。
樾为之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握住了他的脉门,却没有立刻说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人微微打了个哈欠,毫无防备地重新昏沉合上眼,忽然低声开口:“你重回销春尽,真实来找那味药的吗?萧少淮。”
半阖着眼的人睫毛一颤,却没有睁眼。
“你真的不是想要重查两年前魔族入侵的真相……”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的人呼吸一滞,紧接着骤然呛咳起来。
樾为之倏然止住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枚药丸塞到萧少淮口中,到底转移了话题。
“行了,这里我也不好久待,常规的药配好后下月给你送来,我给你用灵力再温养一遍经脉后就走了……”
萧少淮勉强止住咳意。
萧承野转身放下茶杯淡淡回应道:“本王为什么这么做不是很明显吗?”
谢少淮:“……”
“还请王爷直说。”
“本王说想要阿淮,”萧承野转身,正色看着谢少淮,隔空点了点谢少淮心口的位置:“要阿淮的心、也要阿淮的身体。”
“原先阿淮并不了解本王,在长安时候,本王还小可以恭维或者阿淮也可以理解虚与委蛇,总之那不是真正的本王,”萧承野说罢,上前强势地握住了谢少淮的手腕,将青年拉在他的怀里,重重在那过分殷红的唇瓣上咬下:“本王不喜欢弄那些虚的。”
谢少淮木了,他抬眸看着萧承野那充满欲望的眼神,后背不禁泛起一层冷汗,“王爷怕不是想睡下官?”
萧承野丝毫不吝啬地承认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