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翌日。
谢少淮带着符节从长安出发,前往惠阳郡下的三霞县。
三霞县虽然也归惠阳郡管辖,但是惠阳到三霞县的距离要比到宁县远的多,所以谢少淮这次没打算在惠阳落脚,一行人从长安出发直接去三霞县衙。
第三日的酉时前,暮色稀薄之时,谢少淮一行人的马车终于走到了三霞县的地界。这次谢少淮直接从长安出发只带着二十名穿便服的长乐宫守卫,许太医和周崇,而京兆府尹从宁县过来与他们回合。
自从到了三霞县的地界,周崇就在轿子里坐不住了,非要跟萧承野换马骑,不过周崇可不敢直接和萧承野说,只好在轿子里求谢少淮:“少淮哥哥,小侯想那匹汗血马,你和殿下说一声嘛!”
萧澶:“侯爷可以原谅阿澶嘛!”
“小兔崽子谁叫你说这些话的?”卫岚把怀里的小东西放在地上,点了点他的小鼻头,认真道:“你小球兄长不是被琢州府尹身边的小厮欺负了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眼瞧着萧澶要把昨天的实情说出来,雁山侯也兜不住了,他连上前掀开袍子跪了下去:“大将军有所不知……”
“昨天的事情本王已经了解清楚了,”萧承野踏进殿内,朝着卫岚看了一眼,拱手给男人行了礼:“舅舅。”
“是府尹的小厮动手打了小世子,”萧承野将地上的雁山侯扶了起来:“不过这件事起因确实因为阿澶,小孩子闹矛盾,那小厮不认得小世子,便一时冲动,本王已经带了府尹过来向侯爷和小世子赔罪。”
雁山侯刚起来,听萧承野这么说,又想跪了。这是谁?这可是梁亲王爷,他怎么能让堂堂亲王尊称他侯爷:“王爷严重了,既然府尹大人和王爷认识,那这件事就算了,府尹呢?为何不进来?”
萧承野走到卫岚身边,拍拍萧澶示意他:“大人在外头候着呢,你去将大人请进来。”
萧澶点了点头:“好!”
萧澶抬着衣摆哼哧哼哧又跑出去,萧承野这才在卫岚身边落座,俯身对男人小声说道:“舅舅,琢州府尹是阿澶的亲爹爹,我怕阿澶一时接受不了,并未和他交代。”
卫岚:“……”一路上,萧少淮找了各种借口试图将边叙支开,却都被边叙一板一眼、横冲直撞地直接把他借口里的弯弯绕绕碾了过去。
——萧少淮一时间怀疑这个书呆子是不是故意跑过来气他的。
眼看着怀里那只猫团子又有造反的趋向,萧少淮深吸一口气,忽然站定脚步。
“边峰主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边叙一如既往地认真开口:“无事,我就是想跟着大师兄,若大师兄有需要帮忙的……”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萧少淮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边峰主这样跟着我,让我和萧宗主都很难办啊。”
边叙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微沉了下来:“是萧师弟为难你……”
萧少淮摇了摇头,恍若无可奈何般,声音放得极轻:“边峰主应知,萧宗主是我的心上人吧。”
边叙蹙眉点头,一时间却没有想通其中关窍:“是他用这个威胁你——”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却听萧少淮慢悠悠打断他的话。
“那边峰主这般与我形影不离,若让我心上人看到了,定是会吃醋的。”
卫岚已经懒得管萧承野的私事了,三年前也怪他让萧承野去了长安,萧承野招惹了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原因在他。两人最后虽然还是和离了,但萧承野是他养大的,心里有没有那个男妻他还不清楚吗?怪不得这几日这狗崽子要是往家里跑,感情是有了姘头。
“既然事情了了,那本将军就不在这儿逗留了,”卫岚狠剜了萧承野一眼,随后拿起自己的头盔走到雁山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顾好耀武,让他去长安,好生做个文官,别走他爹的后路。”
雁山侯:“是,将军慢走。”
雁山侯和萧承野一起送卫岚出了正堂,恰好萧澶牵着谢少淮的手进来。
谢少淮没见过卫岚,但也同样见过长乐宫画师给男人画的画像,六尺高的男子并不常见,且卫岚还身着一身玄绯相间的轻甲。
谢少淮在男人前一人远的地方停下,抬手规规矩矩地向男人行礼:“下官琢州府尹,见过大将军。”
卫岚垂眸看了谢少淮一眼,又看了眼他身下的萧澶,确实有几分相似。
卫岚现在没心思管萧承野的事情,也记不清萧承野在长安招惹的这个男妻叫什么名字,不过能和男人苟且生孩子的,怕不是什么好家庭养出来的好儿郎。
卫岚轻哼了一声,大步别过谢少淮,抱着自己的头盔朝雁山侯府候着的骑兵道:“回营。”
谢少淮:“……”
见男人走远,谢少淮才站直身子,萧澶这时候却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大人,舅父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尤其对长的好看的男人不礼貌,因为舅父不喜欢阿澶的父亲。”
“大人勿要放在心上呀。”
谢少淮心间一暖,点了点头:“嗯。”
谢少淮牵着萧澶进了正堂,甫一进去,萧承野正坐在太师椅前和雁山侯说些什么,两人见他进门,遂不再窃窃私语。
雁山侯抬眸见了面前的青年,先是愣了一愣,旋即起身:“这就是阿崇啊?多年未见,你竟出落的这般……”
雁山侯一时竟找不到词语形容面前一身素衣的青年。
雁山侯:“你不像你爹,你爹长得丑,你好看多了。”
“侯爷抬爱,”谢少淮拱手作揖,将带来的墨和丝絮纸奉上:“昨日下官管教不严,让小厮冲撞了小世子,特来向侯爷和小世子赔罪。”
“小孩子过家家,哪里用得上大人来赔罪,”雁山侯有些热情地过分,拉着谢少淮就要落座:“大人既来了今天中午就在这里用膳,老夫这就让人去准备。”
雁山侯盛情难却,谢少淮还有些意外,落座之后他抬眸看了眼上座的萧承野。
萧承野慵懒地看着椅背上,朝谢少淮扔去一个眼神,好像再说:“本王办事是不是很得力。”
谢少淮和萧承野在雁山侯府门前候着一会儿,小厮便急匆匆过来:“大人,我们侯爷请大人进去。”
谢少淮:“多谢。”
谢少淮来琢州之前就了解过当地的人脉关系,雁山侯的事情也有所了解,今日若不是萧承野也在,自己怕是难进这道大门。
萧承野拉着萧澶的手一同进去,三人走到一半,小厮突然说了一句:“王爷,今天大将军也在呢。”
萧承野:“舅舅在这里做什么?”
萧澶有些意外:“卫舅爷爷也在!”
萧澶已经好久没去大营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舅爷爷:“太好啦,舅爷爷上次说带阿澶去草原上骑马!”
谢少淮闻言步子却一顿,雁山侯和卫岚有交情,这个时候卫岚在侯府,怕不是雁山侯找来的?他的身份雁山侯应该不知,那卫岚就不一定了,他毕竟是萧澶的亲生父亲,就算卫岚没见过他本人,画像也应该是见过的。
萧承野眼尾余光看到了身后的谢少淮,他也停下步子,让小厮先带萧澶进去:“你先进去找舅爷,爹爹随后就来。”
萧澶:“好!”
送走了萧澶,萧承野起身朝谢少淮走了两步,“怎么不走了?”
谢少淮担忧道:“卫大将军可见过下官的画像?”
萧承野:“自然是见过。”
头来琢州的哪一年,他醉酒度日,靠的就是一副画像熬了过来。
“不过你放心,舅舅他不喜欢男的,甚至可能都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他军务繁忙除了见过你的画像之外,便对你没有再多解了。”萧承野知道谢少淮担心什么无非是怕他的身份暴露,日后不好和萧澶相处:“就算他认出来你是阿澶的父亲,也不会贸然就问你这个。”
谢少淮:“……”
谢少淮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不知阿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那你准备怎么办?”萧承野何时见过谢少淮这么难下抉择,他抱臂看着眉心紧蹙的青年,慵懒道:“要不大人给本王点好处,本王先进去和舅舅打声招呼?”
谢少淮:“……”
许太医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便去了隔壁厢房,准备写个药方去抓药。
房间里就剩下谢少淮和萧承野,萧承野方才被许太医好生“磋磨”一顿,鬓角出了一头细汗,唇都因为失血变得乌青,但是他一抬眸见谢少淮眉心紧蹙,羽睫湿润,好像比吃了什么仙丹还管用。
少年蹭地就站了起来,捂着谢少淮的后脑勺一把将人按在自己胸口:“阿淮别担心,为夫一点都不疼。”
“抱歉。”
谢少淮看着少年的肩说道。
第 42 章 第 42 章
萧承野负了伤,谢少淮怕碰到男人的伤口准备分床睡。三霞县的县衙比宁县的大的多,多搬过来一张床片刻就能弄完:“殿下先休息,我让人再搬一张床过来。”
萧承野本来就因为受伤的事情不爽,见谢少淮要与他分开睡,就更不满意了。
“阿淮,我想和你睡。”
谢少淮思忖少顷,点了点头:“那殿下睡里面去。”
“阿淮这就同意了?”萧承野只是随口一说,青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说罢萧承野胆子也大了起来,上了床钻到被窝里:“阿淮快来,抱着为夫睡。”
谢少淮:“……”
谢少淮简单洗漱了一下,随后听萧承野的话上了床,县衙的床和梁王府的千斤拔步床没法比,堪堪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谢少淮又害怕压着少年,便小半个身子都在外头:“时间还早,殿下要睡吗?”
三霞县的情况,来时谢少淮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便没太详细和萧承野说。少年对人际关系等问题甚是抗拒,谢少淮之前也同他说过宁县的大概人脉关系,但少年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阿淮想做什么?”萧承野精神头好的很,拿了软枕靠着,目光落在身侧的谢少淮身上:“阿淮说什么为夫都喜欢听。”
谢少淮:“……”
少年之前口中一句一个要相互了解,坚持做自己,说是这样他们的关系才能长久……但实际上,谢少淮看的出来,萧承野对自己大多喜欢的事情都没兴趣,有时候谈起律令政法,少年嘴上说着爱听,结果也是听一会儿就沉沉欲睡。
不过即便如此,萧承野一次也没冷过他的场。
谢少淮给少年拉了下被褥,随后往他身侧靠了一下,两个人就靠在一块软枕上,“魏清的长子,在宫里任职侍中,我来时特意去见了此人,将三霞县的大致情况了解了一下。”
谢少淮在梁王府从午时待到了亥时,在清心居前的空地前看父子二人练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剑,直到萧澶困的抬不起脑袋了,谢少淮才打算起身拜别:“时间不早了,小殿下既然困了,那下官也该告退了。”
萧澶被萧承野抱在怀里,脑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眼睛半张半合着:“阿澶也没有很困……”说罢,就完全合上了眼睛。
谢少淮:“……”房间内似乎有些凌乱。
方才带着萧承野体温的外套早已冷透,萧少淮却依旧紧紧用它裹在身侧,跪坐在床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中央的人。
萧承野默然半晌,终于抬手先摸了摸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让萧承野疑心再这么烧下去,能直接把人烧傻。
“怎么发烧了?吃药了吗?”谢少淮高举火把,在漆黑天牢内缓缓前行。
天牢尽头,一人白衣素裳,青丝如墨,他听见声音却没有回头,望着天牢窗外的明月轻声道:『你不该来的。』
谢少淮掀开黑斗篷帽檐,向前靠近牢门,『改口供,我带你离开。』
『你要我撰写檄文声讨自己的祖父?』
虽然上官若没有转身,但谢少淮看到了囚衣上往外渗透的殷红,以及锁链摩擦的碰响——他不愿让我看到他的窘迫。
『我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知道你从来很孝顺。可是若哥哥,你明明也知道天后的新政利大于弊,是富强国家的好事,既然你从来跟你祖父的看法背道而驰,为什么不愿开口呢?只要你开口,天后一定会赦免你!』
『少淮,我知道你的好意。可如果整个家族只有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就当是为了我,若哥哥,求求你。』
他终于转身。
月光照在上官若脸上,却一片模糊,看不清眉眼,但谢少淮依旧记得他说的话
——『对不起,少淮。我无法看着父母亲族在我面前死去。也无法独自一人背负着家族的罪孽存活下去。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错误,不过万幸的是,那天醉酒后,我终究没有碰你。』
『少淮,忘记我的存在,好好活下去。』
『不、不!我们该一起活下去呀!若哥哥!若哥哥!』
谢少淮蓦地失重,惊呼着双手凌空乱抓,『不!不要!不要!』一个人从旁抱住他,『少淮,别怕,你做噩梦了。』
刺目阳光从窗外照上|床榻,谢少淮坐起身,右手遮住双眼。萧承野坐在他身边,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
谢少淮猛地喘息四五个回合才回过神,抓过毛巾用力擦脸。
梦境中的痛感依旧蔓延在心腔
——为什么又会梦到从前的事?
若哥哥……
不知擦了多久,温热毛巾边角都泛凉了,谢少淮才移开帕子。恢复视线的瞬间,他发现师兄已穿戴好外出的衣服,床铺也收拾整齐——仿佛是纯粹看着他睡觉似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熬了夜。
而原本清澈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异样深邃,透着哀也似的浓雾。
没有精力去探寻这份哀伤源自何处,谢少淮缕缕头发后想坐起身,却在起身瞬间被紧紧抱住,『少淮,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谢少淮回答过几千遍,嘴角肌肉本能而麻木地执行流程:『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我们会永远不分开吗?』萧承野抱得更紧,几乎让谢少淮有些卡脖子的窒息。
谢少淮不懂这两个问题有什么不同的。
但他既不想探究根源,也不想引起争吵,于是处于惯性回答道:
『当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可过分爽快地回答并没有引起萧承野的高兴。
相反,那静静注视谢少淮的眸子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良久,师兄垂眸,眼底涌动的哀雾愈发浓稠,『少淮,你喜欢跟我在一起的家吗?』
谢少淮打心底里厌烦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但看到萧承野失魂落魄而惶恐不安的眼睛,又实在很难说什么重话,于是他撒谎道:
『当然喜欢,这万千灯火总有一盏为我而留,每天我一回家,就能看到满桌香喷喷的饭菜,和温柔美丽的你,我还有哪里不开心呢?』
『那你会爱上别人吗?』
『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直到海枯石烂,我的心头也刻着你的名字。』谢少淮拉起萧承野的手背轻轻一吻,『所以,我们能去吃早饭了吗?』
萧承野双眼水色潋滟,似笑非笑,直到那水色几乎要溢出眼眶了,他才淡淡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谢少淮心头一刺,愣在原地。
良久,他哼笑一声,起身穿好衣服。
饭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相顾无言。
盘子里的荷包蛋,端上来是两个,撤下去还是两个,萧承野没给他夹。
用完早饭,盘子都撤下去,仆人送来茶水漱口时,萧承野说:『今天我有点事,不回来用晚饭了。』
谢少淮点头,『挺好,我也有点事,也不回来用晚饭了。』
萧承野久久注视他,『蛮好。』
『嗯,可不蛮好么?』谢少淮微笑。
萧承野于是起身离去,带走了清萧剑。
谢少淮茶水漱口,牙签剔牙,翘着二郎腿靠太师椅上,没去追。
这可把一边的家令福伯急得不行!
可他又不能明说,只能试探道:『今天休沐,家主有什么安排呢?』道长从没有冷落过你,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是不是该哄哄他?
从来举一反三,一句话能听出十七八个意思的谢少淮,今天仿若耳朵聋了。
他唤人更衣,又名人取来百宝箱。
一抽屉一抽屉的饰品铺满桌面,他在摆放戒指的托盘内左看看、右选选,仿佛挑一个好看的扳指是比抚慰伴侣更重要的事。
对此,福伯有些难评。
他是谢少淮的奶公,从小看着谢少淮长大。
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
他清楚小主人的放浪形骸其实是有情可原,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是这天才般聪颖孩子人生绘卷上的污点。
可他只能看着这孩子的人生一点点堕落,却无计可施。
好在萧承野出现了。
温润如玉的道长纯白无暇,终于让小主人斩断过往,安安稳稳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如今怎么又不行了呢?
挣扎几番,福伯终于打算越过身份开口,却被谢少淮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管。另外,我今天的确要拜访公主,不回来了。』
福伯张着的嘴只能合上,看着谢少淮骑上踏雪乌驹,朝着宫门行去。
床上的人迅速摇了两下头。
“为什么不吃药?”学堂内,萧少淮闭上眼,轻轻按了按眉心。
他感觉身体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几分,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环顾了一圈,再次飘飘悠悠向一个方向走去。
松一依旧站在刚才长老弟子的棍子旁,瞪着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忽然有人凑了过来:“你在做什么?”
“方才宗主说的那个禁闭时长”松一下意识开口,下一秒,在意识到旁边的人是谁时,瞬间警惕转头。
“你过来干什么?”
萧少淮眨了眨眼,笑眯眯开口:“我有些事想要请教小师侄。”
松一冷哼一声:“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公子方才的话,既然已经摆明了与他们一起同流合污,那与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面前一阵清幽的吐息相近。
松一倏然回过头,便看到萧少淮手掌抵着桌子,越过桌案,半个身子都凑到了松一跟前。
他今日还穿着一袭白衣,只是去了血污,素得像块连斑纹都没有的玉,清冷冷带着凉意。
明明隔着一张桌子,两人的距离却仿佛近在咫尺,松一几乎能闻到萧少淮身上浅淡的药香。
“没有药。”萧少淮小声开口,又摇了一下头,有些难耐地蹙了蹙眉。
下一刻,萧承野忽然开口:“头晕就不用摇头了,直接说就行。”
萧少淮怔了一下,眼眸蓦然亮了几分,下意识点头又倏然顿住。
他望着萧承野,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示意他来床边坐下。
萧承野没有立刻动,而是隔着一步之遥望着他。
床上的人一改往日的懒散随意,仿佛一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望着他,乖巧地让人心软。
——这是他清醒时从来不会露出的模样。
萧承野缓缓抬步,顺从地坐下,继续开口:“没有药,为什么不喊人?”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却感觉怀里先是一凉。
萧少淮裹着那外袍,挪巴挪巴再次挤了进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窝,满足地眯起了眼。
高烧让他思维迟缓,做完脑海中最紧要的事,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萧承野刚才的问题。
他歪了歪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反正喊了人拿了药来我也不会喝,不如不要。”
萧承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被气笑了。
“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他边说边抬手想要唤人,却忽然感觉手腕再次一凉。
萧少淮抓着他的手腕,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动,他被冻的瑟缩了一下,却执拗地不松手。
“喝了也不会好。”
月影浮动,细碎的光晕飘悠悠从他眼睫滑落,像是一滴银色的泪。
面前的人神情无辜,恍若不知自己说出的是怎样的话:“不喝也不会死。”
萧承野神情一滞。
萧少淮拽着萧承野手腕,不知想到了什么,颤声开口:“而且我从前喝过太多药了,喝了就难受,浑身都痛,还会吐血……”
萧承野蹙了蹙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从前”两个字。
床上的人还像小动物般,蜷缩起来掰着爪子细数着喝药的“罪状”,指尖冻的青白。
萧承野盯着他发白的指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塞回了衣袍内。
萧少淮愣了一下,忽然扬起唇,得寸进尺地张开手,将整个手都挤进了萧承野掌心。
萧承野垂眸看他一眼,没有松手,反而忽然开口:“可以先不喝药。”
他往萧少淮脉络间渡着灵力降温,不等面前的人欢呼,紧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但你得告诉我,之前是什么时候喝的药?谁给你喝的?”
萧承野喊了刘管事把萧澶抱走,突然对要走的谢少淮说了一句:“雁山侯也在这次徙陵的名单上?”
谢少淮的步子一顿,又转过身来。
这会儿刮起了风半边乌云拢着,堪堪露了半边月牙。
谢少淮与萧承野独处在八角凉亭下。
从前在长安梁王府,谢少淮就喜欢在后院的凉亭里歇息,那处院子不比这里大倒清净雅致,偶时刮过一阵小风,实在舒心,偏萧承野不许他舒服闹着托着他、或压着他靠着美人靠上吻、吮吸又或者咬他。
谢少淮眸子一颤,将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应了萧承野一声:“侯爷封地本就不在琢州,回去也好。”
谢少淮抿了抿唇,垂眸看了一眼,“许太医当真交代过?”
“真的,”萧承野靠在青年的肩膀上,舔了口他的耳垂,手上握着青年的手,却总觉得缺点什么:“为夫不会拿着个开玩笑的。”
“嗯。”谢少淮收了自己的手,主动吻了吻萧承野:“那,轻一些。”
萧承野夙愿得尝,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但也没敢用劲儿,把控着力度,嘴上却闲不住,“小王和阿淮在做什么?”
谢少淮吁了口气,一把捂住萧承野乱说的嘴:“闭嘴。”
第 43 章 第 43 章
辰时天亮,早晨的泥土芬芳吹去室内一夜的情靡。
谢少淮洗漱完,见县衙见了京兆府尹安排了今日的计划,周崇这个时候也醒了打着哈欠出了门,见两人从房间里出来,朝着他们招了招手:“早啊少淮兄,早啊府尹大人。”
京兆府尹见周崇来,向谢少淮道:“那属下就先告退。”
“劳烦,”
“你们已经安排完活辣?”周崇小跑到谢少淮身边,正准备抱人,萧承野不知什么之后跑到了他身后,拎着他的后襟:“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我错了殿下,”周崇哀嚎两声,谢少淮便让男人松开了周崇,随后他将守卫军也喊了过去,吩咐两人带着去许家一趟。
吃完早饭,萧承野和周崇离开县衙,谢少淮便去找了许太医一趟,先问了萧承野的左肩伤口,又问了一下自己胎像的事情主要是问昨晚和萧承野同房的事情。
谢少淮蹙眉,脚步顿了顿,随后打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青松正拉着刘管事往这边走,谢少淮脸色难看得出正堂出来,三人刚好打了个照面,青松连忙上前迎他家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方才房间的情况青松是看的一清二楚的,他害怕王爷和他家公子起争执,便拉来刘管事出主意,刘管事看着你面色难看的青年,关心道:“大人,您和王爷嗯么了?”
谢少淮抿了抿唇:“无事。”“那你知道大师兄回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的吗?”边叙似乎意料到他会这么说,只紧紧盯着他,飞速开口。
“万一他回来是为两年前的事复仇,万一他回来最终只是与你为敌……”
“我不在乎。”萧承野骤然打断他的话。
他闭了闭眼,忽然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在乎他为什么回来,只要……他如今在我身边……”
边叙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他安置在这偏僻的院落,将他和所有与曾经相关的人都隔绝开,却又不信他说的任何话。”
“他否认自己是萧宿泱也是你所为……?”
“他失忆了。”萧承野忽然低声开口。大约是有记忆之后,到开始换牙的这段时间里,谢少淮懵懵懂懂地发现了一条世间真义。
似乎地位越高的人,拥有的伴侣数量就越多。
圣人是皇帝,有三宫六院,享佳丽三千。独宠天后只是他的选择。
世家贵族、封疆大吏们,无一例外,全都是妻妾成群,各房妻妾子女争宠不休。
而普通的商人、富户、则往往只有三四个妻妾,兼一两个外室,或养零星的歌妓。
至于府中的仆人、有地的平民、或者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们,都只有一个媳妇,两个人搭起伙来过日子。
再往下走的贩夫走卒、车马劳役,可能终其一生,都攒不起娶媳妇的聘礼,只能孤独终老。
由此可见,伴侣的数量,可以侧面反应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财富。
从这个角度来说,伴侣也是一种资源。
既然是资源,那就是要掠夺的。
尤其是高质量的伴侣。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很多人至死都不明白的道理,谢少淮九岁左右就发现了。
于是,开了窍的谢少淮,在一众还只会玩泥巴、看自己小弟弟的同龄男孩中脱颖而出,一通乱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了翠竹书院的所有女孩当老婆,除了一个磕掉门牙说话漏萧的,他觉得这样好丑所以没有收。
这时,有个傻大个站出来,他显然还没明白伴侣是资源的道理,只是出于小朋友朴素的正义感:
『你为什么不给她小点心?』
谢少淮摆手:『我只给当我老婆的人小点心。』
『那你也让她当你老婆。』
『不要,她说话漏萧,好丑。』
女孩『哇』地哭了。
傻大个道:『你这是欺负人!』
翠竹书院是世家贵族们的育儿所,年幼的孩子会被投放于此处,接受学前教育,培养感情、维持人际。
所以能在这里出现的孩子,身份地位都是相当的。
谢少淮双手叉腰,『怎么?你喜欢她?那我就把她分给你当老婆了。以后你照顾她,你给她带点心。』
傻大个挠挠头,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老婆,但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安排了。
之后都手拉着手,跟那小女孩一起上下学,每天带一块桃花酥。
很多年后他俩成亲了,谢少淮还收到了请帖。
当时他还在清萧山上夹着尾巴当乖师弟,看到请帖脱口而出就是一声『淦』,吓萧承野一跳,万幸糊弄过去了。
目前这俩人的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
当然,这是后话。
扯远了。
说回养老婆们这件事。
当时谢少淮有六个老婆,虽然他雨露均沾,但女人就是很麻烦的,要哄。
除了每天分发点心外,还有别的需求。
有的是新款的小头花、有的是罕见的小玩具、还有的是漂亮的小手帕。
谢少淮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够造。
怎么办呢?
谢少淮想到了打劫。
书院里的其他男孩也是贵族子弟,也都有不少的零花钱。
虽然谢少淮个头不是最大的,但相比于只会使用蛮力的同龄人,已经开窍的谢少淮明白了套路和战术,因此战无不胜。
谢家那小崽子是混子、流氓、纨绔等等恶名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逐渐流传在街头巷尾的。
大概就这样打劫了半年,被打劫的男孩们突然意识到单兵作赢不了,于是开始抱团。
玩群殴,谢少淮可吃大亏了!
虽然他有六个老婆,但女孩们从小就是很精明的,分零食的时候抢着来,要打架都嘟嘴躲一边,只有一两个能被忽悠,但根本不抵事。
被群殴了几次的谢少淮开始反思,思前想后他认为己方战力太低,女孩太精,不好忽悠,平时花销也大。
要找一个好忽悠、听话、能分担花销的人。
于是,他决定收一个男老婆。
找谁呢?
没两天,十岁的谢少淮就锁定了目标。
一个性情孤傲、独来独往,谁也看不上的傲娇包——零花钱还特别多。
行吧,就他了。
于是某天,谢少淮从天而降,从墙上跳下来拦住那男孩去路,『从今天起你要给我当老婆。』
『不要。』
边叙愣了一下,神情空白了一瞬:“什么?”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是大师兄又骗了你,还是你又做了什么……”
萧静承的神情却慢慢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似乎漠然勾了勾唇:“我说了,我不在乎。”
有疾风从两人身周刮过,带起一片凉意。
萧承野缓缓抬头,望着这个从来似乎只对书籍感兴趣的四师兄,半晌,只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萧宿泱。”
边叙回过神,木然地“哦”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他望着旁边斑驳的木门,静了几秒,忽然开口:“你果然是大师兄一手带出来的,小师弟。”
“大师兄骗天骗地,你却骗自己。”
萧承野没有说话,边叙闭了闭眼,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迟缓:“大师兄刚才应是生病了,神志有些不清,宗主先去照顾他吧。”
他冲着萧承野行了一礼,慢慢转回身,萧承野静了几秒,闭了闭眼,也重新转向那扇木门。
他缓步上前,伸手刚想推开面前那扇木门,手掌在碰上的那一刻,忽然感觉门内一股拉力蓦然传来。
下一秒,木门被从内直接打开,紧接着一个暖洋洋的身形从木门里钻出来,径直落入他的怀里。
萧承野身形一凛,下意识伸出手径直掐住面前人的脖颈,却又在最后一刻忽然停住了动作,只虚虚环在萧少淮颈间。
他听着面前人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你身上好暖和啊,萧承野。”
萧承野手指颤了一下,垂下头。
面前扑了他满怀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扬起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抬起头,两颊绯红,唇色却几近苍白,眼眸间一片散乱。
——似乎确实已经神志昏沉。
萧承野顿了顿,慢慢收回手,手指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指尖却不着痕迹地点在他命脉上。
他垂下眼,低声开口:“萧少淮?”
“你刚才……是在偷听吗?”
面前的人躲在他外袍下,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嘟囔着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尤嫌冷般,忽然偏头,再次往他怀里缩去。
——正向萧承野按住他命脉的手指间撞去。
萧承野瞳孔骤缩,倏然收回手,指尖最后一刻从萧少淮冰凉的皮肤间悄然划过。
他蹙眉低下头,却见面前的人似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为什么要把手收回去。”
萧承野默然。
萧少淮似乎又想起什么,桃花眼间溢出了些许委屈:“而且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我都冷好久了。”
萧承野神情静了一瞬。
他闭了闭眼,手上忽然使力,托着人的腰部将人微微扶起:“嗯,我的错。”
身后似乎传来些微的响动,萧承野微微侧过头,正看见小路尽头依旧伫立在那里的边叙。
边叙望着他,神情莫名。
萧承野也没有说什么,只忽然抬手,身后的房门在两人之后怦然合拢。
谢少淮清了清杂乱的思绪,缓和道:“时间不早了,本官先回府衙,告辞。”
谢少淮带着青松离开,刘管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连朝着正堂过去,他甫一进门,便看见萧承野大咧咧坐在正堂的交椅上,手里捏着茶杯,除了脸色有点难看之外并看不出什么异常。
刘管事关心道:“王爷,老奴方才见大人他脸色有些不好……”
萧承野哧笑了声,垂眸看着杯中清澈的茶色,淡淡道:“你说,本王到底哪里不好,他就……这么看不上,连本王的孩子也连带看不上?”
刘管事:“。”
刘管事在王爷伺候了大半辈子了,看着面前的男人从天真散漫的街头霸王变成如今稳重的骠骑将军,早些年的事情他都是亲眼看着过来的,错确实在他家王爷。
刘管事:“王爷,老奴早就说过了,大人他心性稳重,您应该顺着来,不可太由着性子,前几年的事情虽然是陛下特许,但您不顾自己身子屡次冒险,大人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您若是真放不下,以后就顺着大人来。”
萧承野抿了口苦涩的茶,尝不出来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放下茶具,看了眼刘管事,道:“今后不必再准备这些茶水了,本王不喜欢。”
“那群只会吵人的儒生也遣了,本王烦得很。”
刘管事:“这……”
刘管事心道不妙,自从长安回来之后,男人就改了从前的爱好,一切都是紧着谢少淮的喜好来的,吃他喜欢吃的茶,穿他喜欢的袍,就连王府的养的戏班子都换成了编撰文史儒生,男人也跟着染上了几分书生气质……三年过去了,怎么突然就要换?
莫不是王爷真放下了?
刘管事一时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只能点头答应下来:“是。”
刘管事说完,准备出门,萧澶这时候送完谢少淮回来,见爹爹在正堂,他小跑进来,“爹爹阿澶把大人送走了。”
萧澶奶声奶气说道:“爹爹还生气吗?阿澶哭鼻子不是因为大人,爹爹不要生大人的气,阿澶很喜欢大人。”
萧承野起身把地上的萧澶抱了起来,浅笑一声:“爹爹怎么会生气呢,爹爹也很喜欢周大人,明日爹爹带阿澶去找大人玩儿如何?”
萧澶:“真的吗?”
刘管事:“。”
刘管事一乐,见父子二人说话,便准备出去:“王爷和殿下歇着,老奴这就去办。”
萧承野抱着萧澶出了门,回眸交代刘管事:“本王从大营带回来的牛肉炙好了给大人送去些。”
“本官给你个机会,”谢少淮:“从实招来你和许贾是如何在田薄上作假?若你不说,那便等着去长安的诏狱说。”
谢少淮一番话下去,殿下的人一言不发,只重重地叩首在地。
谢少淮沉道:“本官让你说话。”
魏清不言,谢少淮情绪难以控制,一旁的京兆府尹看着青年这么生气,都有些不敢说话了,只好劝阻道:“大人,您的身子要紧,勿要因为此人气坏了身子。”
谢少淮如何能不气,他来之前亲自去了一趟长安的侍中府,见了魏清之子,青年儒雅之礼,心有大义,并对其父仰望尊敬,谢少淮来之前对魏清抱了多大希望,如今就有多失望。
“无碍,”谢少淮冷冷道:“你既不说,那本官便押送你回长安,让长乐宫侍中魏长枫审问好让他看看……”
谢少淮话音未落,只见堂外一身怀六甲的女人闯了进来,“狗官!你押我爹爹作甚!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第 44 章 第 44 章
谢少淮发了火,别说周崇了,连老实温和的许太医都不敢劝。晌午许太医给青年开了一些加了安神效果的保胎药,煎好后萧承野端着药进了房。
“阿淮?”
“那女子可还在县衙门前?”谢少淮捏着眉心,坐在房间里的小案前,面前是整理好、自建宁二年直至现在的田薄。
萧承野端着药过去,将药放在书案前,随后半跪着伏在青年身前,握住了他的手:“没走,不过骂累了,在歇着呢。”
“阿淮先别生气了,”萧承野:“先把药吃了,办法我们慢慢想。”
“不行。”谢少淮着实作难,目光落在褐色的药汤上:“土地革新的新政本就难以推行,先朝屡次失败的根本皆在朝廷拿不出强硬手段对付这些蠹虫,若这时候没有顺利推行——”
谢少淮话说到一半,觉得自己有些偏激了,萧承野只是说慢慢想办法,是他过于心急,“苦……”
谢少淮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茶具:“本官……”
“我们大人姓周,”青松见他家公子有些为难,便抢先回了话:“不过我们家大人是过来暂任涿州府尹的,几位兄弟称府尹大人就好。”
几个守卫军闻言,抱拳给谢少淮行了礼:“府尹大人好。”
“诸位不必多礼。”说罢,谢少淮又问了一句:“不知今日我们是否能进城?”
此地是进西北三州的关隘,不过是什么人经过,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谢少淮此来就带了青松一人,两个包裹方才也检查完了,此时就等着进城。
但谢少淮暂任琢州府尹,梁王府也在琢州,按照礼节梁王要派人过来接应,方才几个守卫军已经去琢州通报。
守卫军:“哦,这个大人不必担心,方才来报,说梁王殿下已经朝着边过来了,想来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
谢少淮闻言眉心不由一蹙。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萧承野碰面。另一边,本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却还徘徊在房外的竹林里。
萧少淮半夜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再猛然一睁眼便已经是寅时三刻了。
他急急忙忙地冲出房门,绕了一圈后,终于成功地——迷路了。
“都说了给我换个屋子”旁边不知哪里飞来的乌鸦不住地鸣叫,萧少淮叼着发带,有些烦躁地随手扎了个发髻。
萧承野给他找的这个住所实在是太过偏僻,今早冲出门时他还在庆幸还好有地图,等真走出来才发现——这路和地图上描绘的哪一条都对不上。
萧少淮半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
他晕晕绕绕又转了一刻钟,在第三次绕回竹林三字交叉口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愤愤地掏出昨晚连夜被送来的地图看了两三遍,也没找到地图上所指的那条路。
“你大爷的樾为之,你最好别被我发现你是故意的”
萧少淮愤愤地骂了一句,一股脑将地图重新塞回了怀里。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三枚铜钱。
铜钱泛着古铜色的微光,萧少淮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随手掐了个诀。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拿他教的摇卦来找路”
萧少淮把“从坟里爬出来把我骂死”咽了下去,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又掏出一张符纸,比了个起手式。
“七政四余,各有定数——”
他手中的符纸无风自燃,同一刻,三枚铜钱缓缓漂浮在空中。
萧少淮半支着下巴,手指微微一拨面前的铜钱,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少淮手指一颤,下一秒,半空中原本漂浮的铜钱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倏然向前飞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铜钱不偏不倚,正正好打到萧承野额头中央。
萧少淮的表情倏然凝固了。
他也有三年没见萧承野了,不过男人这三年的功绩倒是一直不停的传回长安,朝廷进军草原的三场战役,少年未有一败。马踏匈奴,战功赫赫。
如今看来他当年的决定是对的,只是委屈了他们的孩子。
萧澶离开长安的时候才三个月,刚认人不久,如今一晃三年书信都会写了。谢少淮虽然不感情用事,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没有做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说不内疚是假的。
谢少淮:“多谢。”
谢少淮话音刚落,房间外便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声音由小变大,大约是有一群人朝着他们这边赶来了。
“听声音应该是王爷来了。”守卫军说着,掀开了房间的棉布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是王爷来了!”
带头的守卫军看了一眼,就高兴地转身朝着里头的美貌大人说:“大人,是王爷……”
谢少淮脸色一沉,不由地有些酸涩,守卫军见青年脸色不太好,“大人您没事吧?”
谢少淮抿了抿唇:“无事,本官这就去迎王爷。”
谢少淮说着,起身示意青松一起出去。
出了门关外粗粝的黄沙似小刀往脸上划,风沙太大,谢少淮身子伶仃险些有些站不住脚,他手握符节稳了稳身子,才能抬眸朝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马看去。
青松瞧见了人,兴高采烈拉着他家公子的手道:“公子是王爷和小殿下,太好了,王爷把小殿下也带来了!”
萧澶出生的前三个月,几乎都是青松和奶妈在带,自萧承野把萧澶带走后,青松比谢少淮这个亲生父亲还想念,念叨了三年。
谢少淮自然看见了,飞扬的黄沙中,一袭亮眼的银色轻甲的男人骑着汗血宝马,在他怀里,中稳稳地抱着一个冬瓜大小的团子。
萧承野的性格谢少淮清楚,男人对谢少淮太好,处处都能为他想到,想来也是知道他想尽早见见孩子,所以便带过来了吧。
谢少淮握着符节的手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抬眸看着一别三年的男人骑着马儿朝着他愈走愈近,看见他三年没见的孩子,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此情此景怕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萧承野在谢少淮面前二十余米的地方停下了马儿,随后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雁门关的守卫军,抱着萧澶朝着青年走了过去。
谢少淮手持符节,待萧承野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朝男人行了礼,行完礼他抬眸看着男人,萧承野也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
谢少淮抿唇,抬眸看着男人:“下官见过王爷。”
萧承野又高了,壮了,也黑了。
男人一身银色轻甲,马尾束在银冠中随着黄沙飘荡,他掂了掂怀里的团子,随后——
萧承野就这么直接略过了谢少淮!
萧承野将萧澶放在驿馆前的房檐下,然后将他身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给他抖了抖身上的黄沙:“在这儿等会儿爹爹。”
萧澶知道爹爹要接待长安来的大人,他点了点头,向男人行了礼:“爹爹且去。”
萧承野揉了揉萧澶的脑袋:“乖。”
谢少淮和青松与雁门关的一群守卫军站在一起,萧承野略过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在他身上多停留。
谢少淮抽了抽唇角。
萧承野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想理他?
“进出雁门关,所有行李都要检查,”萧承野冷冷看着谢少淮身边的守卫军统领,问:“大人的东西都检查完了吗?”
“回王爷的话,都检查完了。”
萧承野:“好。”
萧承野说罢,吩咐人牵过来两匹马儿,随后才重新走到了谢少淮的面前,公事公办的口气:“大人路途辛苦,但此去琢州府衙若是乘坐马车还需半天的车程,眼下时间来不及了,本王记得大人会骑马。”
萧承野对谢少淮说话的口气不算冷,但是也说不上多亲切。可要知道,三年前在长安的时候少年与谢少淮说话可都是哄着来的。
青松直接都看傻眼了,要不是面前的男人五官没变,青松都要怀疑他家殿下是被夺舍了!
谢少淮本来是有些话想和萧承野说的,但是看来,萧承野现在已经不需要的他的问好和叙旧了。
“没问题,”谢少淮道:“只是下官的小厮不会骑马,劳烦王爷找个人送他进城。”
男人应了声: “嗯。”
“是。”
谢少淮说半个时辰,实际上到了晚上亥时后,地牢里才传来好消息,“大人,他招了!”
周崇一整天都在谢少淮身边看热闹,见那老头这个时辰才找,吓得小脸煞白,问谢少淮:“少淮兄,你真把那孕妇杀了啊?”
谢少淮:“……”
谢少淮看了眼魏清的供状,心这才落下:“自然不会。”
谢少淮道:“魏姬的命对他来说,不过是这些年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他又怎么会在意?让她留在那里,只不过让她看清楚,所谓爱她的父亲这么多年对她的好,究竟为何,不然,魏清死了,她怕是要内疚地难以活下去。”
“高!”周崇:“少淮兄你真的玩儿的高,小侯真是佩服你这脑袋,我娘真是没白夸你。”
“阿淮,”这时候萧承野和许太医从地牢出来,“许贾的命算是保下来了,只是回长安路途遥远,怕近日还不能回去。”
谢少淮:“无碍,按计划行事罢。”
第 45 章 第 45 章
这一番举措出来之后,百姓们那里敢信,好在也有一些被压榨怕了的佃户,上去领回来自己的田产,有人带头,后面自然有人敢上前,不过十多日的时间,所有的工作都到了尾声。
在三霞县待了一月多,谢少淮已有五月的身孕,肚子这几日长的越发的快,只是穿着宽敞的衣服已经难以遮盖了,所以剩下的大部分事情,都由京兆府尹出头。
回长安前,谢少淮先写了一份奏疏呈上。三霞县是惠阳郡下面最大的一个县,县里很多人都在长安从事布料生意,县令魏清这个伪君子,装了几十年的清官,个人的名望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朝廷还田于民,谢少淮用酷吏、屈打成招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长安。
谢少淮请辞了钦差一职,举荐京兆府尹和周崇继续推行剩下的工作。
收到建宁帝的批准后,谢少淮将事情向京兆府尹交代好,随后便准备回长安养胎待产。
果不其然,待谢少淮的轿子出了三霞县,沿路不管经过那个县,都免不了被当地的农户攻击,扔个蓝菜叶子烂泥巴,小孩儿围着他的马车,编童谣骂他。一些农户和小孩儿,谢少淮也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当地县令走个认错的过场,这种事就这么过去了。
十天后,西北涿州,梁王府。
刘管事一早听小厮说近日集市上多了几支从蜀中过来的商人,其中还有从闽南一带过来的,带了好多冰镇的鲜鱼过来呢。
西北三州在大周的最边境,靠着沙漠,不仅天气刚干燥风沙大,水产更是少之又少,仅有河套地区水草丰美的地界,才有可能找到鱼吃。再者想吃鱼,就只能等从蜀中过来去西域行商的商人哪里买到,比前者也更容易得来一些。
他家小殿下喜欢吃鱼,他得带点人去街上找找那商人,最好能多买几条,现在春天还不热,还能储存在冰窖里放着。
刘管事想着便带好了银子准备出门,恰好这时候萧澶和夫子从书房出来。
三岁的小娃娃圆润可爱,衣服穿的素净,头上却扎着满头髻。
萧澶见刘管事准备出门,拜别夫子,随后问了刘管事一句:“刘叔,你这是要上集市上去?”
刘管事点了点头:“是啊,听说最近有蜀中过来的商队,老奴去给殿下买几条鱼,回头炖汤吃。”
萧澶闻言,抿唇垂睫,似乎是在思考,少顷他道:“我倒是听爹爹说,近几日长安会有新的府尹大人过来,那商队既然是蜀中来的,想来是和新来的府尹大人一起的,不如刘叔叔带我一并去,正好我也待爹爹好生接待新府尹大人。”
西北三州在大周边境,戒备森严,商队想要经过确实需要随着朝廷的人一起。刘管事不知有长安的人要来,但小殿下说的在理,若长安来人,殿下确实要去接待。
只不过再有两个月殿下就要去漠北,城中戒备森严,更是不准小殿下私自出门。
刘管事知道小殿下并不是想去接待什么新府尹,只是每年只要听说有人从长安过来,就不由的想去看看……大抵是想见见他哪位名噪天下的亲生父亲。
那位怎么可能来西北呢?说来也是孽缘,怪只怪他家殿下当年太年少无知,不懂得维护夫妻感情,让人操碎了心。近几年殿下倒是稳重多了,若是两人现在相识,说不定还是一段佳话。
可惜。他愣了一瞬,紧接着迅速收敛神色,装作无辜地后退一步,和萧承野茫然对视。
他不懂萧承野的怒火从何而来,心中却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无论萧承野一会儿过来质问什么,都能一概遮掩。
但萧承野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转过身,顷刻间便消失在阴影里。
萧少淮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无声舒了一口气。
但他被萧承野这么一惊,出了一身冷汗,眩晕感不减反增,连带着胸腹间都涌起一阵闷痛。
萧少淮试了试,发现自己这下真是一步也挪不了了。
他为自己这个破身子又叹了一口气,转头环顾了一圈,想扶着桌子慢慢挪到松一那里。
下一秒,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破空声传来。
萧少淮眉心微蹙,身子下意识往旁一侧,动作却忽然一僵。
他脸色倏忽间苍白了几分,强行往旁挪了半寸,好险不险正避过猛然袭来的东西。
“咣当”一声闷响在耳畔炸开,萧少淮偏过头,目光扫了一眼落到地上的棍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脸叹气?”浴室内,谢少淮刚洗完澡。
雾霭蒸腾,透出他皮肤雪白、青丝如黛。
他将长发梳拢一侧挤水,但仍有水珠连成水线,自他后颈滑落,沿着背脊一路向下,淌进半耷拉贴腰的浴裙里,最终从裙摆穿出,顺着小腿肚子滴落至脚踝。
一阵撕裂疼痛自左腹传来,谢少淮解开浴裙,一道侧切伤口与左腰腰线交叠成叉,此刻正缓缓往外渗血。
谢少淮打开药箱,找出竹节咬紧,拧开金疮药给伤口止血,细密汗珠自胸口淌下。
窃密案的真凶使得一手好暗器,即便行动前谢少淮就在腰上缠紧绷带,但耐不住敌人武器是玄铁精铸之物。
上完药,谢少淮重新围上浴裙,自右侧打一小结,翘起两角小兔耳朵似的竖着。
这浴裙的穿法还是从师兄那偷学来的。
那年武谢盟召开英雄大会,要借擂台选出天下第一就任武谢盟主。
这并不是单纯的比武,其背后有一系列政治斗争。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江湖游侠闲散惯了,不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但这么一群年轻力壮的武斗份子集合在一起始终是政治隐患。
但又不能一网打尽。
因为这些门派在当地民众间往往有很高的声望,而朝廷的控制力,又是从中央开始一级级向下减弱。这就导致地方县令的话语权,往往是不如当地帮派掌门人的。
所以,扶持一些完全忠于朝廷的门派,以武谢盟的名义间接完全控制整个江湖,是完全正确的。
扯远了。
说回浴裙。
清萧山穷得扣脚,没有大浴室,别说泡澡了,冲凉都只能在竹棚底下拿个瓢舀水。
可武谢盟就不一样了!
那一年的武谢大会由江湖三世家的沈家牵头。
沈家世代经商,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富甲一方。
那浴室就俩字:气派!
而谢少淮进澡堂,一为泡澡;二为揩油。
主要目的就是骚扰师兄。
每天蹲在澡堂外,看萧承野进去了也跟着溜进去。
浴裙那么一围,随便找个口子搭上,都不用扯,走两步自个儿就掉了。
师兄当时多害羞呀。红着脸别开脑袋,睫毛打颤一眨一眨,『谢师弟,这有伤萧化,快穿上。』
『哎呀,不穿多凉快呀~而且我的浴裙掉地上了,脏了的我不要。除非……』谢少淮伸手一指,『你的给我。』
师兄急忙捂着浴裙,斩钉截铁,『这不行,是胡闹。』
也就是那个时候,谢少淮发现师兄穿浴裙真可爱。
别人都是围两圈卡进缝隙里固定,他是侧边打个小结两角翘起,跟小兔耳朵似的。
你们不要觉得这是油腻和尬聊,或者说变态在欺负良家。
事实上师兄就得这么泡。
从小被套了『好孩子』标签的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压抑的环境里,这让他下意识地会讨好别人、会为了整体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对于这种人,你如果一直哄着、凑着、按照他的心意来提供温暖。那你也会变得跟他一样,下意识去讨好别人、为了整体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利益,最终一辈子都是个路人师弟。
在攻略别人前,一定要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
不要为了获得别人的好感而改变自己,失去『特质』的人只会一无所有、还面目全非。
哦,还有个前提忘了说。
谢少淮当时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耍流.氓,是因为知道萧承野百分百对他有好感了。
——不要对刚认识的人这么做,会被打死哦!
『那我就这么走出去了!』谢少淮抬腿要走,立刻被喊住,『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师兄脸蛋红到耳垂、又红到脖子根,漂亮眼睛想看他却又故意躲闪,『外头还有别派弟子,你这样出去会有损清萧派弟子声名的,我、我的给你就是了。』你们看,谢少淮说什么来着!这种反应百分百是对他有意思啦!
照正常的操作,武谢大会这个阶段,师兄就该被他拿下了。
可萧承野当时先把谢少淮掉地上的浴裙捡起来,然后侧着身子,竟然半躲在隔间后更换!
碍事的木板害谢少淮只能看一半。
这比上次喝一晚上酒、聊一晚上星星月亮还难受,眼看着肉上了一半竟然吃不到!
萧承野重新围好浴裙后,走到谢少淮身侧,亲手替他围上浴裙,
『以后不许跑来跑去让别人看。』
『那看看你的。』谢少淮心痒难耐,猎物上钩了却仍在挣扎的甜头令他欲罢不能。
他扯扯萧承野浴裙,才发现这小兔耳朵是真结实!
前一刻还很温柔的师兄立马生气了,拍开咸猪手,『不给看!』
『嘁!小气!』
之后谢少淮又试了好几次,可萧承野每每总能找到视野死角卡过去。
武谢大会那一个月时间根本不够用!
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了。
萧承野!我就不信这辈子都看不到你的!
真看到已是新婚夜。
那晚谢少淮喝多了,醉得迷迷糊糊的,师兄抱他上床,替他宽衣解带。
他看到师兄两腿间垂下的东西,眼花了以为是带鞘短刀没解开。
直到身体被一劈两半才酒醒梦销,恍悟那玩意是真的!
离谱!
离大谱!
可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
想起那晚的事,谢少淮不自觉抚摸后腰,却蓦地脊背一凉,整个人被按在衣柜上。
这世上能悄无声息站在谢少淮身后的人并不多。
那人极具侵略性地靠上来,细密而强势的吻落在谢少淮肩膀和脖颈。
很难想象,现在这个乱摸乱亲的人,和当年那个义正言辞说『不给看』的是同一个人。
『怎么回来这么晚?叫我早点回来吃饭,自己却缺席了。』
萧承野盖住谢少淮双手,与之十指相扣,沙哑道:『过会再告诉你。』
『算了,我不想知道、唔……』
谢少淮此刻胸口紧贴衣柜门作支撑,咬紧后槽牙,倒吸着抽冷气,仍然压不住那细碎的痛吟。
衣柜撞击墙面,噼里啪啦的,连带着撞进他脑子里。
年少时,最放荡不羁的时候,谢少淮对情事的态度也只是一般。
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他都感觉也就那样吧。
没什么好兴奋的。
他愿称之为结果性上床。
上床意味着收杆,
鱼钓到了就收网,没什么好留恋的。
但师兄跟他却恰恰相反,对伴侣身体的占有欲十成十的强烈,
这或许就是钓客和良家的区别。
从前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萧承野总爱从后面抱住他,后来他才明白仅仅是因为这样能进得更深。
谢少淮并不想对此作什么点评,毕竟每个人的癖好都不太一样。
但令他不开心的是——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不喜欢。
每每到了中场,他就提前出局。
往后的时候里他都作为容器,感受着萧承野蓬勃的体温、浓烈的喘息、猛烈的进攻、以及留在他体内的冷淡和寂寞。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两人都闻到了,却都以为是自己的。
血丝融进汗水,滴落在早就平摊在地的浴裙上,开出一朵朵淡粉色梅花。
随着一声冷哼,长老弟子的声音果不其然从远处一点点逼近。
他脚尖一挑将棍子抓到手中,活动着手腕,转头狞笑着望着面前半倚着桌子的人。
“是叹自己没了退路,还是叹这回没人再替你出头了?”
萧少淮歪了歪头。
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松一身上,松一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微微别过头,避开了萧少淮的目光。
——只身子却还有意无意侧向萧少淮这边。
萧少淮轻轻勾了下唇。
“我是在为你担忧啊,小师傅。”萧少淮转过头,将目光重新落到面前人身上。
他情真意切地开口:“我是在叹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长老弟子愣了一下,脸瞬间涨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上前一步,冷笑一声:“我本来想着你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想让你道个歉就放你离开,谁知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萧少淮抬起头,语气真诚:“多萧好意,但我一时半刻实在走不动,还是免了吧。”
长老弟子一噎。
他只以为萧少淮在嘲讽,气极反笑:“好,好,这是你自找的。”
他将棍子一甩,狰狞着脸上前,开始一条条堆列萧少淮的“罪状”:“你其一伪装授课先生,欺压宗门弟子,其二事后不知悔改,肆意妄言,我只好替宗门先行行使门规——”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一步,却看面前的人不避不闪,只笑眯眯盯着他,在他扬起棍子时,忽然一扭头:“萧宗主——”
长老弟子动作一滞。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慌张往外瞧。
在看到学堂门口空无一人后,瞬间反应过来,有些恼羞成怒:“你乱叫什么?”
萧少淮也不理他,只依旧微微侧头,懒洋洋继续唤着:“萧宗主,你再不出来,就要准备替我收尸——”
“哪里来的萧宗主?萧宗主怎么可能来管你这一无名小卒。”长老弟子狞笑一声,将手中棍子高高举起,径直向下劈下。
“你目无章法,我现在就来替宗门清理门户——”
萧少淮不躲不闪,半靠在桌前仰着头,琉璃色的桃花眼眼褶内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似乎神情笃定。
——只背在身后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张符。
棍风夹杂着怒意呼啸而下,旁边原本装作漠不关心的松一迅速向前跨了一步,下一秒,却感觉一阵劲风忽然刮过。
“砰”的一声闷响,长老弟子手中的棍子瞬间飞了出去,他大叫一声,后退一步神情痛苦地捂住手。
刘管事:“殿下,廷尉大人在长安呢,不会来西北的,若是真要来也一定是过来看殿下的,不会隐瞒,没信就说明不会来的。”
刘管事说着,俯下身开,握着萧澶的手安慰道:“近几日王爷要对付匈奴人,街上不安全,您还是在王府等着老奴。”
萧澶:“也罢,想来是我想多了。”
三岁的小儿,还尿炕吃奶的年纪,他家小殿下却早早独立的起来,自己穿衣吃饭,认真上课,望着有朝一日遇到自己那位很厉害很厉害的亲生父亲,能让对方喜欢。
萧澶有些失落地应了一声:“那刘叔叔你去吧,小王再去温习一遍功课。”
小娃娃一委屈起来就要去温书,看的刘管事实在心疼,不过是一群只会之乎者也的儒生,天天以礼待人,把小殿下教的都内敛了!
去!不就是出门吗?
多带几个侍卫好了,左右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刘管事心一软拉着萧澶的手,“殿下,反正王爷晚上才回来老奴偷偷带着你出去一趟,早些回来就没事。”
刘管事:“走,买鱼去!”
说罢,刘管事喊了几个常跟着小殿下的侍卫,拉着萧澶的手就准备出王府的门。
“陛下已经下旨,率李飞将军和二哥各率领两万骑兵与卫将军回合。”
谢父闻言先吁了口气,随后又拍了拍谢二郎的肩膀,“匈奴亲侵扰我大周几十年,我儿莫要辜负陛下圣恩,打一场漂亮的仗回来。”
谢少淮淡淡应了声:“恭喜二哥了。”
吃完饭,谢少淮回了自己在谢府的房间,进了门他让小厮熬了醒酒汤过来,又让人准备了热水。
小厮先送了汤,后又烧了热水送来,进门前他家公子扶着梁王喂汤,便上前道:“公子热水好了,可要小的伺候?”
谢少淮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少年,手不安生,揉着他的腰,“不必了,回去休息吧。”
小厮退了出去,谢少淮才将那碗喝了一半的汤放在,随后拍了拍萧承野的手:“乱摸什么?”
“衣服脱了,”
“嗯?”萧承野头疼的好炸了似得,见青年离开,有些不开心,但还是听话乖乖把自己的衣服脱了:“阿淮我难受。”
谢少淮浸湿了手布,转过身来,却见少年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实在……不堪入目。
谢少淮过去,随手拿被子将少年下半身盖上,随后耐心地给他擦身子:“自己酒量好不好没数?下次不准喝五哥的酒了。”
“嗯。”萧承野靠着青年的身子,任由他给自己擦,他蹭着谢少淮的脖子,觉得比糖都好吃:“阿淮,你真甜。”
第 46 章 第 46 章
谢少淮早习惯了萧承野这般提上不嘴的话,没搭理少年,擦完了上半身,谢少淮起来去换了次水,再回去的时候,萧承野已经将身上的被子掀了下来,大咧咧地敞着腿,就这么看着拿着手布过来的谢少淮:“阿淮。”
谢少淮甫一走到男人身边,萧承野就亟不可待地将他揽在身边,手扣着他的手,拿着那块滴着水的手布乱蹭:“阿淮帮帮为夫好不好?”
男人炙热沉重的喘息声喷在谢少淮耳侧,即便有些放不开,谢少淮还是如了少年的愿,轻轻握了上去,小声道:“不许乱摸。”
“嗯。”萧承野抬着唇,脑袋轻轻抵着谢少淮的额,青年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好闻极了,他用鼻子蹭着青年的鼻尖,看着他因为害羞而红润的脸颊、以及那饱满粉嫩的唇瓣:“阿淮,你真好看。”
谢少淮:“闭嘴。”-
彼州出了瘟疫,当地闹出了一锅粥,谢少淮本以为是近日才发生的事情,谁知已经是半月前的事儿了。半月前他忙着处理和萧承野的事情,没顾得上地方的事情。
前几日建宁帝一连派去了好几拨人,都因为当地太乱,灾民闹事被滞留围困在当地驿馆,丞相忙着西北的战事分不开心,一拖半个月过去了,建宁地实在是没辙了,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谢少淮与天子九卿同商议此事,直到过了午时,根据来人所描述的彼州情况,才勉强找到应对之策。
谢少淮明日准备启程去彼州,中午回府,收拾行囊。
青松一早把他家公子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他还给自己也带了两身衣服,见他家公子回来,“公子,青松跟着您一起去吧。”
青松并不得知彼州瘟疫之事。萧少淮赶到规训堂时,正好踩着晨课的晨钟。
他吸了一口气,想着缓一口气再进去,不然头一天上课就直接晕倒在学堂上,那笑话可闹大了。
但他刚摸索着靠上门框,下一秒,忽然感觉手腕处一阵大力传来。
萧少淮:?萧承野离开东宫后没有回家,而是在宫门不远处等着。
太子正酝酿一些胆大妄为的事,不是造反,但足以震惊朝野,他希望萧承野能助他一臂之力。
萧承野当然没有答应。
媳妇都要没了,他还有心思去勾心斗角么?
朝堂萧淮要变就变,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想少淮能早点回家。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晚,刑部堂官们开始下朝,但人群中却迟迟不见谢少淮的踪影。
本能告诉他,经过上午的争吵,谢少淮可能会躲着他,他今天不可能接到人了。
但人总会欺骗自己,给自己设想的回答一个合理的解释,比如『少淮只是忙,等忙完了就会回家』。
夜幕降临,宫廊上亮起十里宫灯。
车夫急匆匆赶来告知原由。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萧承野捏紧双拳,轮毂在他的内力反震下坍塌碎裂。
那一刻,萧承野很想自残。
但他忍住了,流血的话少淮会发现的。可如果有了伤口,少淮会不会就因此担心他、怜爱他,而不说要分开的话呢?
他不到十岁就被送上清萧山,在一个人的孤独和茫然无措下,他从镜子中看到另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坚定、冷酷,有着一往直前的决心。
每当他展现出懦弱的一面,镜子里的自己就会代替父母和师父对他做出惩罚。
『你是清萧派大弟子,你必须对所有人好。你是宗室子弟代圣人出家,你必须完美无瑕。』
可这世上如何有人能对所有人都好?
又如何有人能真正地完美无瑕?
一切都是谎言。
一切都是伪装。
『清萧剑』这张完美面皮背后,是萧承野日复一日的自残。唯有如此,他才能疏解压力,放纵痛苦。
他既不清萧也不明月,偏执锐利的他满是锋芒,无法伤害别人便只能毁灭自己。
很多伤口常年结痂后又被剥开,已经出现恶化的趋势,萧承野放任不管。圣旨在上他无法自戕,却可以凭借天意死去。
这个念头在发现母亲去世后便成型已久。他或许就要得到解脱了。
但谢少淮却在那时出现了。
他像一颗太阳,坠入他的世界,光芒四射驱散黑暗,照亮他闭塞的人生。
可如今,萧承野却只想质问谢少淮:『既然你注定无法遵守诺言,又为何要闯入我的世界,让我爱上你!』
内心的痛苦奔腾不休,萧承野站在原地,压抑着杀气,手指颤抖。
或许他该杀了谢少淮,然后自杀,这样他们才能永远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叫嚣到极致的情绪总能驱使人们本能行动,萧承野再难压抑,施展轻功踏雪无痕。
然而没跑几步,带着春日枯叶的微萧划过萧承野脸颊,电光火石间,满目血腥的画面闪回在他脑海。
他仍记得那次屠杀。那个时候的他满身鲜血,所有人都说他是英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多么可怕,不是替贼人惋惜,而是他失去了发病时的记忆,甚至毫无印象。
上天眷顾,碰上他正好蹲点在贼窝,为民除害。
若是在门派发病,满地血腥的便是清萧山,身首异处的便是同门师兄弟。
他不会是英雄,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正邪不过眨眼之间。
萧承野低头伸出双手,眼前景象在双手洁白与满手血腥间交替。他几乎要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不行,不能让少淮看到他发病的可怕模样!
少淮喜欢的萧承野不会有那种偏执模样。
那会吓到他的!
萧承野抱紧双臂,努力控制情绪,眸光明灭间,又变回那个清萧明月的温柔君子。
一旁的车夫全程围观着萧承野的变化,他当然不知道萧承野内心的幽暗心思,只当这温和道长是被伴侣出去鬼混给气着了,作为过来人不由感同身受。
年少时他曾走街串巷当算命先生,直到后来因酒后失言被打折了腿,才转行当起车夫。
他看的出萧谢二人之间依然隐秘地存在着爱情,但婚姻和爱情没有必然的联系。
很多人盲婚哑嫁,这么一生也就过去了。
很多人执着于爱情,却最终有缘无分。
从轮转上来说,这就是命,强求不得。
当然,这些命卦上的事车夫可不敢班门弄斧,他还珍惜着这份酬劳不低的活计。
于是开口劝慰道:『家主,天黑了,街上有宵禁,咱们要不要先回去?』他看的出萧承野决然舍不得分开,可如果舍不得分开,那就只能对『媳妇出去鬼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萧承野拒绝了这个提议,而是轻声说:『你先回去吧。』眨眼间踏雪无痕,施展轻功飞远了。
不愧是侯府世子,就是有收拾内室的魄力。
酒肆内,不知危险悄然逼近的谢少淮已然微醉了,绯红染上白皙脸颊。
二十岁跟二十七岁是不一样的。没人能保证,二十岁能喝一壶烈酒的自己,在二十七岁时依然拥有一样的酒量。
事实上,人也就年轻那么两年,之后身体机能会不可避免地开始走下坡路。
谢少淮已经喝不了像从前那么多酒了。
从前这些酒不过打打牙祭。现如今却睁眼可见人脸重影,再喝下去怕是要断片了。
某一瞬间他很想立刻回家,师兄看他胸闷了会立刻准备一种茶水。
谢少淮不知道那是什么调配的,只知道闻着清苦,入口却甘甜,暖暖地划过食道,整个人都顺畅起来。
这时候靠着师兄,他会轻轻替他揉腹。师兄身上总有一股好闻的香味,闻着那香味入眠总能好眠至天明。
很多人要说,这是多么幸福的婚后生活啊!
是啊,幸福。
谢少淮从来都没说他不幸福啊。
可是这种幸福背后,是他能准确地预测幸福的每一个步骤。
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死气沉沉?
太无趣了。
谢少淮拍拍发小,『这酒楼有厢房么?』发小还未回答,一阵冷萧穿堂而过,门被推开——谢少淮霎时一个机灵,心跳如鼓的同时全身散起针扎似的小疙瘩层层扩散,但他转念一想,就算是萧承野又如何呢?他怕他?
咬着牙抬头,见来人是几名卖酒女,方才松了牙帮子,长长舒舒地吐出一口气。
这些卖酒女并非萧.尘女子,不过是困于生计罢了。
民生多艰,养在深闺不见人的都是权贵女眷,这些女子生来有人服侍,自然不必抛头露面。
但普通人家的女子,尤其是穷人家的女子,多半是要跟男人一样出来挣一份生计的,所谓的豆腐西施、卖菜娘子便是如此。
女子中有一人名为葵娘,似乎是带队的领头羊,年纪轻轻便精于市井之道,毫不怯场。
与之相对的,是她身后一名文静女子,似乎是第一天做卖酒的行当,紧张地怀抱酒壶低头不语,表情尽是胆怯害羞,耳朵根红的都要滴血。
不知怎得,谢少淮又莫名想起萧承野来。清萧山上皎皎明月的大师兄,进了人堆里也是说不出话来,被调弄两句后也是这样——耳朵根都红了。
谢少淮清晰记得,萧承野在他面前第一次耳朵红的模样。
他拜入清萧派后不久,就完全适应了那里的生活节奏,非但打成一片,甚至跟大部分人都相见恨晚。当然不包括萧承野,他是特别的攻略对象,一旦成为朋友就不好下手了。
那是夏天的清晨,师兄弟们排队打井水。
清萧派有清晨练剑的规矩,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练一早晨的剑,全身像被雨淋过,自然要打了水去淋房冲洗。有人要问了,在山里怎么不去溪边洗?山里是有溪水,却在半山腰,洗完了上山又是一身臭汗,还得打水洗第二次。
而为了避免混乱,萧承野总是站在水井边帮每一个师兄弟打水,同时维持秩序。
原本排队取水时,队伍都是死气沉沉的,谢少淮来了后,就扯开了话匣子,他清晰记得那天他点燃话题的目的,是从淮雁传书到男女情爱,到萧承野有没有交往对象或暧昧对象。
他有能力将话头引向任何一个人,且能完全控场。
总之,当队伍还没走到尽头,他就获得了所有想要的情报。
轮到他打水了,萧承野拎着连接水井的小桶丢下去,脸蛋红扑扑的。谢少淮是小师弟,所以是最后一个,那时水井边只剩他们两人了。萧承野一瞥眼,又迅速垂眸,轻声道:『谢师弟,快打水吧。』
这种害羞程度完全在谢少淮意料之内,之前排队热聊时,他借着起哄的名义调戏了萧承野,山里长大的孩子,根本意识不到那是调戏,只本能觉得那是害羞的事。
看来情报没错,萧承野没有偷偷背着人谈过,他从来没有伴侣。
『师兄。』谢少淮把木桶放下,用一种贼兮兮而不会让人讨厌的语气说:『你没被人追过哦~』
萧承野耳朵立刻红了,支支吾吾道:『轮到你了,你快打水,打完水大家一起吃早饭。』
谢少淮双手叉腰,『这样吧,你给我打水,我勉为其难追追你,让你突破零蛋的被追经历。』如果一样是混子,这会子就该笑了,一脚踹过来,骂一声『滚蛋』。
但什么叫未经人事的雏雀呢?
萧承野当时又气又急,耳朵都要滴血了,又好脾气不知道怎么回嘴只能奶凶奶凶地吼,『你快打水!』
他踉跄一步,条件反射地抬手掐了一个诀,下一秒,却被人按着一把拽到了学堂的最后一排。
“你来这里干什么?”松一把他按到座位上,咬牙低声开口。
萧少淮愣了一下,慢慢放松了背在身后的手,偏过头捂唇呛咳起来。
“你干嘛去了?这么喘?”松一听着他的咳喘声,神情狐疑。
“小师侄,你要体谅一个伤病未愈的病人啊”
萧少淮有气无力地冲松一摆了摆手,示意有事等会儿再说:“你等我一下”
“谁是你师侄——你还知道你是病人啊!你一个大早上让你起来喝药都不肯的人,怎么愿意早起跑来规训堂?”松一一连声开口。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萧少淮被他吵的头晕:“不是我要来,是萧承野”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松一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是为了追宗主所以追到这来的?!”
坐在旁边的松竹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变了变,但也没有反驳,
萧少淮:
——他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话感到一丝堂皇。
他按了按眉心,认真抬起眼:“我说我是来教今日这门课的,你信吗?”
松一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当然不信。”
他有些无语地望向萧少淮:“要编谎话就编的好一点,你之前的伶牙俐齿都哪里去了?”
难得说一次实话的人神情无辜:“可是我真的是来教课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想要起身,下一秒,却听面前有一个不屑的声音传来。
“来教我们?你也配。你知道销春尽授课先生的灵力境界吗?”
萧少淮微微一愣。
仙门一共分为武境、凡境、地境、天境及游境五大境界,其中天境分为三千天境、六月息者、九霄扶摇及半步神游,游境又分为九万游境、八千春秋两境。
境界越往上越难提升,修到三千天境已算初窥玄门,但有人终其一生都难从三千天境跨到六月息者。
“销春尽的授课先生至少都是九霄扶摇境的,刚才你进来时我没感受到你任何的灵力波动,现在还恬不知耻地说要来教我们?”
坐在前排一位趾高气昂的弟子转过头,望着萧少淮的脸愣了一下,紧接着迅速换上了一副轻蔑的神情。
“怕不是哪里来的野狗想来偷学销春尽的心法,或者是和萧宿泱一样,只知道招摇撞骗的小白脸。”
他话音刚落,却看对面那个“小白脸”冲着他眨了眨眼:“多萧你夸我好看。”
那个弟子:?
“就算他境界不够,怎么着也比你强吧。”旁边的松一典型护犊子,见萧少淮不再说话,先一步开口。
“他可是能听风辨位用符咒破阵,我记得前几日长老还在骂你连用符咒结阵都不会呢。”
这个弟子是长老门下,长老一脉虽迫于萧承野威压不敢真正放肆,但明里暗里一直处处与萧承野作对。
松一师父和萧承野师出同门,这个弟子就没事总喜欢找松一的茬儿
“怎么了?一个不知来路的人,这就想维护他了?”那个弟子果不其然有些恼羞成怒,倏然转过头。
“难怪你能信萧宿泱那些鬼话——”
萧少淮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眼眸闪了闪。
他无父无母,师父给字晚,还没来得及与人言就发生了两年前的大战。
谢少淮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青松,又看了一眼自己时常用的那个包袱,道:“彼州闹了瘟疫,你去不安全,留在家里等我。”
包袱是头去宁县的时候萧承野准备的,一路上男人都带在身上,如今不过几日的时间,谢少淮恍然看了一眼,竟忘记了自己刚和男人和离的事情。
果然,和离才是暂时对他们都好的办法,只是,萧澶终究是他怀胎十月产下的骨肉,想起萧承野,自然会想起他来。
谢少淮淡淡吁了口气:“彼州消息鼻塞,信送不出去,我一走少说也要月余,你在长安,记得时刻关注殿下的动向,若有意外随时找五哥差人去彼州寻我。若……若殿下平安到了涿州,便无需向我汇报,等我回来自然知晓。”
谢少淮沉沉道:“切记。”
谢少淮暂任长安内史,负责长安剩下郡县的革新和地方人员调遣。
正午前,谢少淮在长安府衙批复各个地方呈上来的较为棘手的问题,青松和王府的乳母带着萧澶在院子里晒太阳。
谢少淮忙完,起身出了门,“时间差不多了,吃了饭一会儿你们便回去吧。”
谢少淮说着,走到青松身边,将摇篮里的萧澶抱了出来,一百天的婴儿吃的却肉乎乎的,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这几日晒黑了许多。”
许太医说萧澶手脚有些绵软,需要多晒晒太阳。所以晌午前,青松时常带着孩子出来,晒了这么几日,眼瞧着前几日孩雪白的小人,黑了好几个度。
青松:“不黑不黑,兴许还没王爷黑的,小殿下生的随了公子,晒了这么多天也就黑了一点。”
谢少淮抱了两下,怀里的孩子就来回摆动手臂,他学着乳母在萧澶背上拍了两下,不但没用反而把人惹哭了。
“公子,青松来吧,”青松现在带孩子可有经验了,说罢他从他家公子手里把小殿下抱过来,来回轻轻晃了两下,方才还哭的面红耳赤的小家伙立马就安生了下来。
“小殿下这是饿了,”说罢,青松把孩子给了乳母。
谢少淮认真看了孩子一眼,不得不承认,带孩子也是需要很多精力的:“嗯,先下去喂他吧。”
谢少淮回了正堂,闲来无事,把前些日子萧承野给他的信都找了出来,然后一一打开看,只不过信太多了,一封一封看要看许久,少年写的多是一些没用的情话,谢少淮最初收到便看,如今都是攒下一堆再慢慢看。
因为不能回信,所以谢少淮看过之后只能收起来。
看完了近一个月的信,差不多到午时了,谢少淮将信收好,便让青松准备马车回梁王府。谁知马车刚到了王府,只见平日里在门口迎人的刘管事没在,几个小厮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在往前清理什么。
谢少淮带着孩子下去,走近了才看清楚地上的赫然是一滩血迹:“这是怎么回事?”
清理的几个小厮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回王妃,方才破玄侍卫带着王爷回来了,王爷受了伤,这血……”
谢少淮闻言,顿感事情不妙,匆忙赶回府中,果不其然刘管事和几个嬷嬷正围着他的卧房。
谢少淮:“这是怎么回事?”
刘管事一见是王妃回来了,瞬间有了主心骨,“老奴,老奴也不知。”
萧承野说不想回涿州是假的,他无时无刻不想去琢州去,但是他不舍得阿淮,也不舍得他们在长安的家。
“那,那阿淮等着为夫,”萧承野单膝跪在青年身下,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为夫答应阿淮,我们的孩子出生前,为夫一定回来。”
谢少淮:“……”
谢少淮没想让萧承野陪自己生孩子,他……又不是不能自己生。
谢少淮:“知道了。”
萧承野若是想去,这一走路上就要月余时间,他已经有六个月身孕,少年怎么可能在他生产前回来?
不过无所谓。
萧承野出征前一日,刚好从惠阳回来的人进了宫,说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建宁帝不得已半夜将谢少淮召进了宫。待谢少淮忙完,天色已经大亮,城中前往涿州的车马已经远走。
当天晚上,谢少淮独坐在梁王府后院里看书,月下寂影,身边没了闹腾粘人的萧承野,自认为最是能忍耐寂寞,此刻也觉得有几分冷清了。
第 47 章 第 47 章
两个月后,梁王府。
“捷报!公子西北大捷!”青松慌慌张张地从前院奔跑过来,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公子,王爷打了胜仗!”
彼时内宅。
谢少淮的产期就在这几日,建宁帝特意下旨让许太医在梁王府住下,每日都请一次平安脉。
“王妃可放心,一切都正常,”许太医刚刚说罢,门外便传来了青松的声音,许太医听的不真切,“这小娃说的什么?”
谢少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道:“这小厮莽撞惯了……”
这时候青松刚好跑到后援,叉着腰喘气:“公子,是捷报!”
谢少淮眸子一亮,他身边的许太医也听清楚了,连连道:“难道是王爷要回来了?”
许太医:“真是好事啊。”谢少淮腹痛后不久,许太医便断定明日就能产子,青松得了谢父谢母的话,半夜跑去谢府通知了二老,在家里的谢五郎也来了,谢家一家三口守在门前,整整一夜不曾动半步。
直到第二天的午时,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在外面的谢家父母终于松了口气,随后稳婆从房间里出来,“恭喜侯爷,恭喜夫人,王妃娘娘产下了小殿下,父子平安。”
谢母:“我儿无事?”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将萧承野思绪拉回。
他倏然回过神,在萧少淮望过来的一瞬间,下意识抬手给他施了一个障眼法。
施完以后他才反应过来,萧少淮现在处于一个……半瞎半聋的状态,施了也没多大意义。
面前的人似乎确实没什么反应,依旧披散着衣袍跪坐在角落,过了几秒,有些犹豫地歪了歪头。
“……萧承野?”
他没有听到应答,迟疑着想要撑起身,神情间却忽然闪过一丝痛楚,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捂住胸口歪歪斜斜地就往旁边倒。
萧承野瞳孔微缩,倏然上前一步将人扶住。
掌心间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不自觉皱了皱眉,目光落到萧少淮衣摆下裸露出的微红脚趾上,手上忽然一个用力,单手揽着人的腰,将他直接扶坐到床上。
萧少淮低低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攀住他的手臂,似乎害怕般,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萧承野抽了一下没有抽回来,没忍住皱眉低下头:“你……”
但他刚一开口,却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小声开口:“不对……你是,边峰主?”
萧承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僵在原地,却见面前的人仿佛以为他是默认般,勾着他的手指轻轻地摇了摇。
“抱歉啊,我现在有点听不清,你如果想说什么,不如写在我手上?”
他一边说一边仰起头,笑眯眯摊开另一只手,甚至故意逗他般,屈了屈手指,神情间带着一丝微妙的餍足和愉悦。
——这是对他从未有过的神情。
萧承野莫名心里有些发堵,不知是因为萧少淮认错人还是他浑不在意的态度。
他过了几秒,才慢慢抬起手,翻过萧少淮的掌心,写下几个字。
【你怎知是我?】
萧少淮微微撇了撇嘴。
“萧承野才不会对我这么温柔。”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攥着他的手倏然收紧。
萧少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嘶”了一声,想要往回抽手:“你干什么,痛……”
攥着他的手一点点放松,却依旧按着没有收回,只继续在他掌心慢慢写着。
【你眼睛和听力是怎么回事?】
萧少淮转着手腕,随口回道:“没什么,老毛病了,过一两天就会好的,不用在意。”
两指宽的白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半歪着头,一头乌发用一根素簪随意揽着,几缕发丝垂落,只露出一双缀着些许笑意的薄唇来。
“王妃有许太医照料,除了有些体虚外就没其他事了。”
谢少淮产后第二天才睡醒,小腹上还缠着纱布,不能随意动,但是之前因为怀孕大肚子而产生的沉重感却消失了。
青松端着药进门,见他家公子醒了,连连上前道:“公子,您醒了?许太医说了您刚生完孩子,身上还有伤口,头几天不能乱动。”
谢少淮听完青松的话,还有些茫然,他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他已经是个父亲了,只不过萧承野还是没赶回来。
谢少淮被青松扶着坐了起来,“孩子呢?”另一边,禁闭处。
蜷缩在床上的人身子忽然颤了一下,弓着身子骤然攥紧胸前的衣襟,深重地喘息了几下,终于疲倦地睁开眼。
心口和胃里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坠得他吐息都阵阵发疼。
眼前更是一片模糊杂乱的白点,耳边更是一片杂乱的嗡鸣声,浑浑噩噩地惹得他头晕。
萧少淮对这种状态并不陌生,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模糊感并不是自己身体的原因,而是被蒙了一层白纱。
他愣了一下,神情间终于浮现出些许意外。
他抬手想将这层纱摘下来,但手刚碰上,便被上面的灵力灼的低低地“嘶”了一声。
“关个禁闭还戴个白纱……”萧少淮甩了甩手,小声开口,“萧承野这是什么恶趣味……”
他适应性极好,反正睁着眼也头晕,干脆不去管那白纱,蜷缩着身子在原地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一点点慢慢撑起身。
恶心感依旧络绎不绝地从胸腹间涌上,萧少淮不敢睁开眼,只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头,却还是倏忽间出了一身冷汗。
四周并不算太冷,但萧少淮身子还是控制不住轻轻打着颤。
他在冷死和疼死之间犹豫了几秒,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坐起身,半眯着眼向四周摸索。
萧少淮清楚禁闭处这个崖底荒芜一片,没有所谓床铺等一系列东西。
他也不担心自己会突然踩空,阖着眼肆意往周围摸索着,试图找一个稍微暖和点的地方,但下一秒——
——一阵失重感突然袭来。
萧少淮:??
他不可置信地倏然睁大眼,手在周围慌乱地抓了一下,却依旧抓了个空。
落下去的一瞬间,萧少淮咬牙闭上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下次再选屋子的时候,一定要先算一卦。
——销春尽这里每一个地方都好像克他一样。
但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连失重感也只有一瞬。
萧少淮周身一软,紧接着感觉自己似乎落到了一处柔软的毛绒堆里。
他怔了怔,下意识睁开眼,和面前模糊的沉香木刻的雕花床栏对了个正着。
——这是什么……温柔乡。
——销春尽现在关禁闭的地方……都这么惊悚了吗。
萧少淮戴着白纱,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脑海中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层出不穷。
他有些懵的慢慢爬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细瞧,忽然听到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响动。
萧少淮心中下意识一慌。
于是,萧承野一进门,便看到不知为何再次跪坐在地上的人倏然抬起手,欲盖弥彰般紧了紧自己的衣襟。
萧承野:……
青松乐呵道:“怕打扰公子休息,特意安排在了隔壁小房间,这会儿乳母刚喂完,小殿下已经休息了。”
“公子,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您的身子,”青松:“许太医说了,您之前中的情毒产子可解,现在您刚生完孩子,要好好补身子,等过了头一个月,就恢复如初了。”
谢少淮确实觉得甚是疲惫,点了点头:“一会儿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青松:“好。”
谢少淮不露喜色,“是,边关大捷,是好事。”
许太医淡淡一笑,看着面前神色并无异常的青年。他几乎是看着谢少淮这孩子长大的,瞧着青年脸上没喜色,但是那突然就亮起来的眸子是骗不了人的。
许太医:“想必王爷也一直记挂着王妃,特意赶在王妃生产前回。”
谢少淮的唇角不自觉地抬了一下,萧承野走前答应过他,说要赶在他生孩子前回,想不到竟然真的做到了。
谢少淮回许太医:“嗯。”
琢州前线传来捷报后的第三天,建宁帝下令准许萧承野先行回长安。
人保护我大周百姓。”
破玄其实没有让青年一起去涿州的想法,但是他又想不到怎么解决殿下和王妃长时间不肯见面的办法,脑子一热便说出来了,说罢他又有些后悔,王妃又不是深闺妇人,那是少年入仕的神童,前段时间王妃为新政推行做出的贡献,一点不比他家殿下少。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破玄连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属下想到马儿还没喂!”
说罢,破玄就拍拍屁股跑了。
“阿淮别听他瞎说,”萧承野:“为夫说了等阿淮产子之后便留在长安,澶儿还小呢,身边没父亲怎么能行,阿淮待身子恢复好了,想去做什么便去,家里为夫在。”
谢少淮闻言,眸子沉下几分。
他确实不可能为了萧承野放弃自己的一切随他回琢州……
第 48 章 第 48 章
从刚才吃完饭,青年的脸色就有些不对劲儿。
谢少淮本不想和萧承野再说那么多,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向男人表面自己的态度了,他在长安好好的,不需要萧承野照顾,整个梁王府有数不清的嬷嬷和乳母照顾他们的孩子,也不需要萧承野带孩子。
谢少淮想不通萧承野是怎么想的。
“阿淮,”萧承野是真不知道谢少淮是为什么生气,但是对方生气的样子他知道,他这时候最好什么都别做,等明日人气消了就好了。
但萧承野想问清楚:“阿淮,你到底……”
萧承野还没说完,只见背对着他的谢少淮突然转过身来,紧蹙着眉心看着他:“萧承野。”
萧承野抿唇看着认真的青年,有些不知所措,手小心地攥着青年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阿淮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萧承野点了点头,端起来药,一勺一勺喂给青年:“阿淮勿要生气了,你都不知道,方才府尹有多怕,五十多岁的人了,要是被吓出病来反而耽误了工作。”
谢少淮轻笑一声:“你当他是怎么做到京兆府尹的?这才哪到哪?”
谢少淮说着,抿着发涩的舌尖,看着那一点药根,皱眉道:“不吃了。”
萧承野听话抵将药端走,又端来一小碟蜜饯,喂了谢少淮一颗。
县衙外那魏清的女儿还守着,谢少淮实在想不到魏长枫和魏清这样木头似的人,家里竟然还有这么火爆泼辣的女人。不过让她这么坐在县衙也不是解决的办法,那女子腹大如鼓,眼看着是要到了生产的时候,出了岔子可不好。
谢少淮想了一会儿,觉得去见一眼那女子。“你方才说什么?”对面的樾为之疑惑开口。
萧少淮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出了声。
他眨了眨眼,随手撸了一把怀里的白毛团子,笑眯眯开口:“无事……我就是闻出来的。”
樾为之眼尾抽了抽,没忍住咬牙:“……你是狗吗,能不能正经一点,我费劲千辛万苦把这个月的药给你送来不是为了听你鬼扯这些——”
萧少淮随口应了一声,抬手在白猫胖的几乎摸不到的脖颈茸毛间摸索了一下,再摊开手,掌心间已多了一个白玉药瓶。
他将那唯一的一粒药丸放入口中,听着传声符那头的人再次絮叨起来,第一次庆幸自己如今是个半聋的状态。
药物入体带起一股暖流,萧少淮轻轻吐了一口气 ,抬起头,再次仔细环顾了一圈四周。
萧承野不会无缘无故给他戴上一层白绫,甚至还欲盖弥彰地又施了一层障眼法。
这个房间一定有什么问题。
但萧少淮的嗅觉和触觉才刚刚恢复,眼、耳处依旧难受的厉害,尤其是眼前,一阵阵白点错落闪过,惹得他几欲作呕。
他担心樾为之发现异常,一边扶着床慢慢下地,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
“对了,之前长老殿那只乌鸦,如今怎么样了?”
一提到那只蠢鸟樾为之就忍不住生气,他哼了一声,“正在训,快了。”
萧少淮睁着半瞎的眼摸索到床边,闻声好奇挑了挑眉:“怎么?难得碰上让你棘手的东西……是个硬骨头?”
“不是。”
樾为之冷哼一声,漠然开口:“是个懒骨头——什么也教不会,还要一天三顿地伺候着。”
萧少淮愣了一下,听着樾为之咬牙继续说着:“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听你的直接把他一锅炖了——现在给他扔锅里,他连扑腾都懒得扑腾。”
萧少淮没忍住轻笑出声,又欲盖弥彰地捂住唇咳了咳。
樾为之冷笑一声,又想到什么般,声音重新沉了下来。
“对了,之前你在边叙那里寻到的手稿,还有一些医书,我仔细翻了一遍,没有提到要寻的那味药。”
萧少淮愣了一下,对于这个结果没有什么意外:“嗯,我知。”
他偏过头,冲着不远处的白猫招了招手,白猫颠颠地跑过来,落在他身后半步处,扑腾着一双短腿努力跟着,不让樾为之发现破绽。
对面的人对萧少淮这个平淡的反应有些不满:“萧少淮,这不是儿戏,你得抓紧时间,你清楚你如今的身体情况已经……”
樾为之后续的话语萧少淮没太听清。
他有些气喘,扶着墙壁停住脚步,垂着眼慢慢平复着呼吸。
这个房间并不大,说话间他已经将整个房间摸索了一遍,除了差点把自己晕到吐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眼前明灭的白光不减反增,萧少淮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捂住唇,有些难耐地干呕了几声。
“你怎么了?”
对面的樾为之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他倏然停住话语,皱眉开口:“你在干什么?”
“没事,就是转了一圈这个房间……”
萧少淮心口发堵,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来气,按着胸口半弯下腰,断续开口:“就是刚才呛了一口气,一会儿就好……”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隐脉处一阵剧痛传来,萧少淮闷哼一声,脚下一软,猝不及防地直接跪坐在地。
“萧少淮?”樾为之倏然站起身。
重物落地的闷响从传讯符那头传来,紧接着便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谢少淮让人将那女子带到了县衙的牢房里,准备先了解一下魏姬和许家的事情,田薄的事情虽然棘手,但是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萧承野听青年的话,下午带着周崇和三霞县的衙役继续量土地。
晚上,萧承野回到县衙的时候,谢少淮已经从牢房里出来,正在房间写什么。
“殿下今日还这么晚?”谢少淮朝窗外看了眼,“都亥正了。”
“不晚,”萧承野脱下外氅:“阿淮今日说服那魏清了吗?”
“没有。”谢少淮道:“不过倒是对那魏姬有所发现。”
“没必要细说,我心里有底了,”谢少淮说着,将自己写的信卷了起来,随后走到窗边吹了信哨,将信送了出去:“尽早把地先量完,剩下的我来就行。”
“好,”萧承野没有追问谢少淮具体要做什么,谢少淮一直都有自己的主意,萧承野看着眉心不再紧蹙的青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那阿淮今日早些休息。”
谢少淮:“还不行,我得赶快把剩下的田薄誊录下来。”
三霞县能用的文官不多,仅有两人,加上谢少淮这边的,十几年的田薄,没有个三五日也是抄不完的。
谢少淮道:“这些东西怕不只有这里才有,新政推行不过才两个县,就遇到如此棘手的麻烦,若之后推行到长安外、地方去届时的官商勾结则更为严重。”
青年认真的模样似乎带着些神秘的光辉,萧承野看着人,双眸难以挪开,心狂跳不止,犹如他第一眼看到青年的时候,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是如此与众不同,是如此的让人心悦臣服。
而认真起来的谢少淮就好比落在人间的仙人,萧承野跟不能余生都围着他转,他滚了滚喉,红着脸道:“阿淮,你甚美。”
谢少淮:“油嘴滑舌。”
“你的伤如何了?”
萧承野闻言便解开自己外衫:“已经愈合了。”
建宁帝扶额,看着一旁的周氏,只能故作生气:“这次河西大捷,朕本要重重封赏,但梁王违抗皇令,只能将功抵过,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朕不罚他,但这种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
谢少淮:“臣谢陛下隆恩。”
谢少淮从长乐宫出来,这才松了口气,回到梁王府后,他进了书房,足足想了两个多时辰才出来。
来到卧房,萧承野正好刚吃完饭,见青年过来,他开心道:“阿淮,你方才去哪里了,为夫还几个时辰都没看见你。”
萧承野这次突然回长安,确实是想早些见到谢少淮,不过他并未抗旨,早在他离长安前,皇兄就私下交代过他,若是仗打完了,他便不用在乎面子上的功夫,提前回就可,只不过要藏好,必须等大军回来了才能露面。
谢少淮蹙了蹙眉,拿出自己方才写好的和离书,丢在了萧承野的脸上:“殿下,你离长安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你我结缘因一场误会,性格实在不合,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事情起因待我说完,殿下便签了这和离书吧。”
第 49 章 第 49 章
萧承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抬眸看着面前站着的青年,难以置信的看着谢少淮扔给他的和离书,“阿淮你说什么呢?”
“殿下知道,少淮不是爱开玩笑的性子,”谢少淮:“早在认识殿下前,少淮就从舅舅那里得知殿下私下联系琢州起义军,此等谋逆之罪,少淮决不允许发生——后面的时候殿下都知道,是我故意引诱殿下,以情毒为借口接近殿下,只不过最后发现殿下并非意图谋反之人。”
谢少淮:“事情错在少淮,少淮愿补偿殿下六千金的礼钱外,将长安的铺子抵给殿下,至于我们的孩子,孩子一直是我在带,自然由我继续带着。”
谢少淮字字珠玑,几乎把他和萧承野从相识相爱到怀孕生子的过程都讲说了一遍,只不过这里没有感情,全是朝堂之间尔虞我诈的利用,就连最早谢少淮想利用萧承野来分散建宁帝对谢家的压制都一一说了出来。
萧承野听完,木讷的看着手里的和离书,然后随手将书信撕了,掀开被褥从床上起来,一把将谢少淮揽在怀里:“阿淮,你瞎说什么?你都是生气对不对?”
萧承野知道自己提前回来不好,更别提自己还伤了,谢少淮一定是担心他才会这么生气。
谢少淮推开男人,“并未,少淮已经将话说完,至于殿下要不要和离,全在殿下。”
谢少淮说罢,便出了门,随后让青松带着孩子,随他一起回了谢家,与谢父谢母说清楚这件事。
边叙曾说过,他有一个年长他们几岁的大师兄。
大师兄虽年长几岁,偏总笑眯眯的没个正经,三两句话便总能哄着其余四个师弟跟他一起四处惹是生非。
——然后在被抓包时,再随机选一个师弟推出去顶罪。
【那师父你们不会生气吗?】松竹疑惑开口。
边叙摇了摇头。
【我对他生不起气。】
——别说他们了,连他们的师父一般都不忍心罚大师兄。
大师兄身子不太好,几乎可以算是药罐子里长大的。
偏能力强,脾气又好,虽是开门大弟子,却从没半分架子。
他不起坏心眼时,眉眼间便温和得出奇。
抱着双臂懒洋洋往那一靠,倦懒似地半垂着眼,软着嗓音,一边说一边去勾你的手。
他常年总是生着病,指尖总是冰凉冰凉的,像一块总也捂不热的冷玉,清泠泠的勾人。
边叙记得,他第一次就是被大师兄“虚弱”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师弟,我今天身子难受,心口闷的厉害,你行行好帮我这一次。我要是进去被关了禁闭,出来不直接去了半条命。】
大师兄苍白着脸,低低咳嗽了两声,身形微晃,眼眸低垂:【若是再不慎生一场大病,过年时,谁带你们偷溜下山,去看河道灯会啊?】
几个师弟每每被他哄的晕头转向,稀里糊涂间就心甘情愿替他受了这个惩处。
事后被蜜糖罐一哄一逗,又乐颠颠地跟着他继续作妖。
边叙记得,当时自己在禁闭崖底时没有半分不忿,满脑子都是大义凛然地想,自己也能保护的了师兄。
结果出来当天,边叙迈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刚准备去大师兄那里报个平安,顺便安慰一下大师兄不要为他难过。
下一秒,却听到面前传来“叮当”的几声酒壶碰撞声,边叙抬起头,便看到自家便宜师兄拿着两壶白玉小酒瓶,懒洋洋坐在树间,冲着他弯了弯眼。
【四师弟辛苦,过来喝酒,我自己酿的。】
边叙:……
后来他才发现,自家这个大师兄满嘴几乎没半句实话。
——尤其是当他真正难受的时候。
可惜他们当时已经被哄习惯了,每次出事都自觉站出来领罚。
——仿佛是知道大师兄能在背后为他们撑腰一样。
细细想来,除了他们最小的那个师弟最开始曾冷着脸势誓不同流合污外,其他几人没几下就毫无迟疑地立刻屈服了。
【小师叔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松竹好奇开口。
【他不喜欢大师伯吗?】
边叙摇了摇头:【不会。】
他顿了顿,似想到什么,赌气般又补充了一句:【大师兄最喜欢小师弟了。】
但大师兄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大师伯终于被抓了?】松竹讶然抬眼。
边叙点了点头,唇边似乎隐隐浮现出一抹笑意。
在某次,大师兄带着他们三人去膳房偷零嘴时,一不小心把鸡笼里一窝子母鸡全给放飞了。
那是一窝待下蛋的母鸡,受了惊后四处乱跑。
整个宗门鸡飞蛋打了一整天,而据传某个长老在不慎被从天而降的鸡蛋打中时,偏巧隔壁炼丹炉当天刚好发生了意外。
——据说当时,有弟子确切地闻到了蛋花的香味。
第二天,他们师父黑着一张脸,难得将他们的大师兄关了禁闭。
销春尽惩处类的禁闭是在一片断崖底,崖口设了结界,结界内无风无声,无休无止,没有时间的流逝。
所有的灵力、法阵在崖底会全部失效,一般人绝对无法从内部离开。
他们三个师弟也曾商量着悄悄去给他送吃的,但师父这次似乎铁了心要惩罚大师兄,直接安排了两个门仆守在结界口。
几人偷溜了几次,都被一一擒获。
但大师兄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在被关禁闭的第三天,他莫名从膳房搞来了一堆吃的。
然后就开始了每日往返,一天早中晚一顿都不落下。
直到七天后禁闭结束,自家隐隐后悔的师父心疼不已地亲自来接人,便看到自家大弟子抱着不知哪里搞来的一床被子,睡的正香。
——脸色似是比禁闭前,还要红润上几分。
边叙直到现在还记得,自家师父脸色当时直接青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松竹好奇开口,却见边叙摇了摇头。
【我不知,大师兄从来没说过。】
边叙低声开口:【但他从前便喜改写各种阵法……怕是又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点子,改了阵势,避开了结界限制。】
松竹当时年幼,从来只知对着课本一本一眼地学,从未想过还能自己改编创造。
【这个大师伯好有趣……】他下意识感慨,忍不住脱口而出,【师父何时能引我们见一见这个大师伯吗?】
他话音刚落,却看到边叙的神情忽然一静。
谢少淮思忖少顷,点了点头:“嗯。”
说罢,谢少淮又道:“你我都是澶儿的父亲,孩子你可以带走,但我若要见,还请殿下不要阻拦。”
谢少淮说罢,眸子沉了下来,“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殿下,但事关谢氏一族性命,少淮别无选择。”
谢少淮:“对不起。”
谢少淮作揖,随后便收好书信:“望君珍重。”
萧承野抽了抽嘴角:“你也是。”
萧承野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随后将那份和离书揉成了团。
第 50 章 第 50 章
萧承野说离京不假,自谢少淮雷厉风行从梁王府搬出来后,不过两日的的时间,萧承野已经将长安的事情尽数打点完毕,随后便带着一支一千多人的精锐骑兵,从淮水一带折返西北。
当天早上,谢少淮下了朝,先去了梁王府,见了萧承野和孩子最后一眼,给随行的护卫军一人置了一身轻甲和棉线衣服,送了一些干牛肉和杂粮,随后回了谢少淮嫁给萧承野之前独住的私宅。
酉时左右,长乐宫的刘卿来了谢宅。
彼时谢少淮正在书房,是青松来通报的,谢少淮出了书房迎接,见刘卿带着几封书信,面色匆忙:“奴才见过谢大人。”
这几日梁王府的事情闹得整个长安沸沸扬扬,刘卿虽不知具体事宜,但在建宁帝身边听八卦,里里外外也知道这二人分的离奇,不舍的很,孩子可怜,刚出生就离了生父。
这种时候,他本不该打扰的。
刘卿来的着急,出了一身的汗,“奴才本不该过来打扰大人的,可方才彼州急报,说闹了瘟疫,朝廷方才派去人推行新政,陛下拿不定主意,说要把彼州的情况给大人看看再做定夺。”
谢少淮拿来书信看了一眼:“我随公公走一趟吧。”
谢少淮这一走,便直接到了寅时,天蒙蒙亮才从宫里出来。
彼时午门外,青松刚睡醒,从看守的小房子里出来,见天都蒙蒙亮了他家公子还没出来。
青松是随他家公子一起进的宫,算算这一夜都过去了,公子还没出来,想来是陛下心疼他家公子,留在宫里休息了。
青松正准备再去眯一会儿,见远远地有小太监挑着灯笼朝他这边过来,“谢大人,您慢些。”
待人走近了,青松才看真切,来人一袭素衣,不是他家公子又是谁?难不成他家公子一整夜没睡?
青松拿上公子的大氅,急忙上前迎接:“公子。”
青松接上了人,才知道果然如他所料,他家公子眼下发青,一看就是熬了一整晚,这种事情之前也常有,但那都是去梁王府之前了,公子去了王府后,王爷爱惜着呢,从不许熬大夜。
谢少淮翻了一晚上的书,乏力的很,淡淡道:“走吧,回府。”
回去的路上,青松架着马车,没和他家公子说话,待回了府他忙伺候公子休息,到了辰时后,青松睡醒了准备先去给公子准备吃食,结果甫一出了门就见他家公子从书房出来。
青松道:“公子,您才睡的多大会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彼州出了点事,明日我要亲自走一趟,你明天先回母亲哪里住几日。”说罢,谢少淮解了大氅,带着写好的奏疏,“我进宫一趟,晚些回来。”
谢少淮说罢,便自己牵了马儿离开,不乘坐马车,看来是确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青松抱着他家公子带着体温的大氅,心疼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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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防谁?销春尽里有谁能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萧承野静静望着他不说话,边叙的目光落到他手中的悬火帖上,声音戛然而止。
他倏然抬起头:“长老殿?你觉得真是长老殿做的这一切?”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收紧:“师弟,你到底……”
“我没如何。”
萧承野低声开口,打断边叙越发凝重的话语:“不过是常规问讯后,让他从哪来……回哪去罢了。”
边叙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昨日长老殿三长老莫名暴怒的传闻。
“你把那弟子遣回长老殿了?”边叙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那弟子污蔑同门,已按门规废去灵力,逐出宗门。”
萧承野慢慢抬起头:“送回长老殿,不过是让他们安分守己,不要如两年前那般,插手多余的事。”
边叙意识到了什么,神情蓦然沉了下来:“你还想要重查两年前的事……”
下一秒,萧承野手指一动,那悬火帖瞬间消失在两人间。
“四师兄多虑了。”
萧承野抬起头,目光沉沉:“四师兄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不是一直认定,大师兄就是叛出宗门、堕入魔教。”边叙脚步一闪径直挡在他身前,声音也冷了下来。
“既如此,还有什么必要旧事重提——”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面前一道威压骤然袭来,边叙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便看到面前的人径直掠过了他。
“四师兄请回吧。”
萧承野低声开口:“学堂的事既已查明,过几日我会把萧少淮放出……”
“九渊。”
萧承野的脚步倏然一滞。
边叙站在落后他半步的地方,望着面前如今已长为一宗之主的小师弟,又开口唤了一声他的名:“事到如今,你到底信不信他,九渊?”
一阵穿堂风从门廊前吹过,翻飞的衣袖带来彻骨的寒凉……
他看着萧承野微微回过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边叙愣了一下,神情一时晦暗莫名。
他闭了闭眼,忽然匆匆向外走去:“好,我明日再来。”
萧承野皱眉:“你来做什么……”
“记忆缺失是并非不可逆,大师兄失忆了,便是得了病,是病就总能治好的。”
边叙头也不回地越过他,木然开口:“我想让大师兄亲口说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倏然消失在拐角。
萧承野定在原地。
方才边叙说的“萧少淮晕倒在房中”的事在他脑海里萦绕,萧承野缓缓吐了一口气,到底慢慢转向了暖阁的方向。
下一秒,他神色忽然一凛,倏然转头,周身威压瞬间铺开:“谁?”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胖乎乎的白猫晃晃悠悠从拐角处慢慢踱了过来。
他望着萧承野,下一秒忽然冷冷地口吐人言:“顽冥不灵。”
萧承野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眸色微冷,缓缓抬手,面前那白猫不闪不避,只忽然抖了抖身子,眼眸似乎一瞬变的茫然,紧接着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萧承野周身灵力一点点聚拢,下一秒,忽然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不远处唤了一声。
萧承野怔了一瞬,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手腕轻压,漫不经心地将白猫缓缓举起。
“好久不见,萧宗主。”
萧少淮从昏暗中一步步走出,将重新恢复懵懂的白猫揽在臂弯里,懒懒靠在墙边,随手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家养的毛团刚学人言,不过都是囫囵吞枣,让您见笑了。”
萧承野脸色沉的可怕,却没有管白猫方才说的什么,而是哑声开口:“你之前唤了一声什么……”
萧少淮垂着眼不去看他,只抬手逗弄着怀里的猫,淡淡开口:“萧宗主听错了吧?我方才未曾出声。”
萧承野皱了皱眉。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看到面前的人身子晃了一下,捂住胸口低咳两声,有些哀怨地抬起头。
“萧宗主生这么大的气做什么,都弄痛我了。”
萧承野静了几秒,紧接着手指倏然一收,周身的灵力瞬间消散无踪。
下一秒,他便看着面前的人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径直向后走去。
“你去哪?”萧承野瞬间脱口而出。
“回去关我的禁闭啊。”
萧少淮抱着猫,似笑非笑地转回头,“阶下囚要有阶下囚的自觉,要不是这小东西突然跑出来,我也不应出现在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什么,懒洋洋地又冲着萧承野微微欠身:“宗主若要惩罚,悉听尊便。”
面前人虽勾着唇,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似乎隐约带着些淡漠疏离。
萧承野下意识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话音刚落,便看面前的人漫不经心点了点头,衣袖翻飞间,身影已倏然消失不见。
谢少淮淡淡道:“我和殿下那点事,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
说起孩子,谢少淮心情便有些沉重了:“至于阿澶,确实应该去看看他,涿州不比长安,那孩子喜欢念书,上次写信过来还说想来长安住上一段日子。”
青松也经常给小殿下写信,公子疼他,便一起送去了,小殿下每次都回他呢,那字迹叫一个娟秀:“真的吗!”
说起小殿下,青松立马把撮合他家公子和梁王殿下复合的事情抛在脑后了,主要是提了这么多年,他家公子丝毫不为所动:“那把小殿下接回来也行,琢州那么远,公子不去也罢。”
谢少淮:“……”
谢少淮:“你的主意倒是变的快。”
青松嘻嘻笑了一声,“说来,卫将军给梁王殿下介绍姑娘的事情,怎么会传到长安来?还传的有理有据好像真的似得。”
这件事青松一个月前就听说。
谢少淮抽了抽嘴角,“谁知道呢。”
两人说话间,便回到了原先的梁王府,只不过现在不叫梁王府了,改成廷尉府了。
“到家了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