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开洗碗机，陈绿筠的电话就拨了过来，说编剧老师今晚有空，要一起确认《春花与玉》的剧情走向。
编、导、演，景绮一向是如此定位。因此她匆匆擦干手，给足这位编剧老师面子，哪怕这位老师的作息时间和妖怪差不多。
“我临时有个会，待会儿就不送你了噢。”景绮抿着嘴，抱歉地看向姚佳乐。
姚佳乐比了个“OK”的手势。
“妈妈放心，我会送乐乐哥的！”Kingsley正在沙发上乱蹦，他把小手举高、再举高，兴奋得不行。自从来了上海，他一直都跟着外公外婆和外公外婆的朋友玩耍，突然冒出个大哥哥，他简直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
景绮觉得亏欠他，但又不得不黑着脸警告他：“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哥哥比你厉害，自己会回家。”
大概是因为这一声“哥哥”，姚佳乐云淡风轻的脸忽然有些绷不住了。他想笑，但又怕自己的笑太突兀，索性把整张咬牙切齿的脸转向了Kingsley。
“那我陪你再玩会儿吧。”他掩饰道。
“呜！太好了！”Kingsley跳到姚佳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一整只趴下，躲到他耳边说起悄悄话。
Kingsley一副光明正大做坏事的样子，而景绮只是抛过去一个白眼。孙大圣又如何，进了如来佛祖的手掌心，照样翻腾不出什么名堂。
头脑风暴一旦开启，分针就会走得飞快。
男女主的人设怎么改，剧情线要不要调换顺序，甚至要不要换男主。小说改编并不比原创剧本要省心。如果不是陈绿筠的女儿冲进了屏幕撒娇，她们几个讨论到凌晨也不无可能。
景绮跟着拍了一下脑袋，她忽然想到Kingsley的存在，于是叫停会议。
“拜托各位，你们的老公呢！”编剧老师最讨厌思路泉涌的时候被打扰，很不客气地吐槽出声。
“我离婚了。”陈绿筠解释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景绮倒是没解释，自动略过了这个问题。
编剧老师烦躁归烦躁，倒也不至于强留人，只默默念叨起来“结婚有风险，生子需谨慎”。线上会议还有其它未婚的妹妹，有那么几个正在摄像头里啧啧点头。
景绮走得很小心，尽量不让拖鞋发出声音，生怕吵醒睡着的Kingsley。
然而轻轻推开Kingsley的房门，就看见某个小人还在蹦啊蹦。只不过是从沙发上蹦到了床上。他手上拎着几个史迪奇的玩偶，乒呤乓啷地往某个方向丢，一边丢一边贼兮兮地捂嘴偷笑。
“大哥我求你快睡吧，别搞我了。啊啊啊——说了不要扔在我脸上啊！”精神有些溃败的自然是姚佳乐，被丢的也是他。
此刻的他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烂泥一样地倒在贵妃椅上。他躺得粗暴，蓝色格子衬衫的下摆都卷了起来，露出一小截侧腰，可他没有力气整理。他的眼睛几乎已经闭了起来，失去任何形状，甚至因为被丢麻木了，即使被再次丢中，他也只是耷拉着眼皮、恼怒地抓了抓头发。
“景斯令！你给我过来！”
母老虎发飙，小老虎立马偃旗息鼓。
Kingsley是很拎得清的那种小孩，一听见景绮叫自己的中文名，赶紧掀开被子，躺平、装傻。
“妈妈晚安。”他双手交握，安宁地放在胸口。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疯癫。
反而是姚佳乐被吓得弹了起来。一会儿整理衬衫，一会儿收拾头发，手忙脚乱，无措极了。
“我……”姚佳乐想到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和措辞，打算解释些什么。
“你等下。”景绮打断他。她径直走向了Kingsley，把他从海蓝色的床上一把拽了起来：“跟佳乐哥哥道歉！”
Kingsley看看姚佳乐，又看看面露凶光的景绮，眉毛微微挑起，小嘴咕噜着，不情不愿地就要开口。
“下床！走过去！好好跟佳乐哥哥道歉！”
姚佳乐没见过这种阵仗，赶忙解围：“不用不用，我们闹着玩的。”
“你闭嘴！”这句话，景绮当然不至于说出口，但是她扫过来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姚佳乐被吓得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乐乐哥，对不起。”Kingsley此刻是个摇头晃脑的不倒翁，十分精气神只剩三分。
姚佳乐刚想回“没事”，Kingsley背后的母老虎又发声：“你有这么困吗！重新说！”
“乐、乐、哥，对、不、起！”
“人家跟你一起玩，哄你睡觉，你这样欺负人家，你自己觉得对吗！”
“我没欺负，我都没用力气。”Kingsley解释得很小声，如同小和尚念经。
“你看不见他已经很累了吗？”
“可是你和Daddy……”
“谁都跟我和你Daddy一样吗。胡闹的小朋友，别人是不会喜欢的，知道吗。”景绮的态度又软下来。她拉着Kingsley的小手，把他送回了床上，又摸了摸他的头，替他掖好被角。
从严母到慈母，一切丝滑得就像一场排练过很多遍的戏码。
姚佳乐跟着景绮一起退出Kingsley的卧室。或许卑微是会传染的臭毛病，他此刻也垂落个头，满脸写着“我错了”。
“今晚辛苦你了哦。”说着，景绮从冰箱上挑了一个能当起子的冰箱贴，开了一瓶柠檬味的苏打气泡水递给姚佳乐，当作慰劳。然后又给自己拧开了一瓶。
“小孩子睡觉之前，都会人来疯。”她向姚佳乐传授心得，“不过你还年轻，不用知道这些。”
姚佳乐不知道说什么，灌了一大口气泡水后，才有了思路：“那个迪士尼城堡我和Kingsley一起拼好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在邀功。
景绮往迪士尼城堡走去，她端起这座小小城堡，朝四面八方比划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又摆回了原地。
“我发现你挺有耐心的。”她说。
姚佳乐却不觉得这是一句单纯的夸奖。或许，男人也存在第六感，男人的第六感也很灵敏。
“用在拍戏上就好了。”景绮又说。她不是不感激姚佳乐对Kingsley今晚的照顾，但她觉得姚佳乐越界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把两者混为一谈，很容易做出不合乎逻辑的决定。
从前景绮还在给唐润也做助理的时候，那家公司就有几个特别能捧老板的小领导，其中一个甚至会亲自去老板家做保姆，买汰烧、扫地、洗衣服、辅导小孩、照顾老人，就靠这些愣是成了老板的心腹，熬成了制片人。
景绮佩服这种人的卧薪尝胆，但不希望自己的团队里出现这种人。
姚佳乐有种被羞辱的感觉，捞起自己的书包，直接往门口走：“很晚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
姚佳乐扭头看了她一眼，拒绝道：“不用了。Kingsley总不能一个人在家吧。”
“他的电都放完了，一觉到天亮。”景绮自顾自换鞋、穿外套、收拾厨余垃圾。姚佳乐看不见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是这么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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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吗？还是因为这是在她家。
电梯向下坠。不愧是全上海TOP级别的小区，连电梯下坠的速度似乎都更加猛烈。
“我这个人喜欢丑话说在前头。你得习惯。”景绮的声音里夹杂着轿厢呼啸而过的风，像是从脚底穿过，又从头顶冲出。
姚佳乐闷闷地说了声“了解”。
“既然把你签在我的工作室下面，我会给你找资源，也会尽快给你安排一个团队。至于你和Kingsley的……友情，不会影响我的判断。你不必……”
“Kingsley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子。”姚佳乐打断了景绮，“他说他的好朋友都在香港。他希望我能成为他在上海的第一个朋友。”
“你可以拒绝他。”
“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你确定你可以和一个幼稚园小男生玩到一起？”
“年纪不是问题，我在家还和三只猫一起玩。”
景绮皱着眉看向他，然后惊觉这段对话居然被他牵着走了。他可是接受了九年制义务教育、上过大学还毕了业的正经大学生，难道听不懂她的意思？
偷换概念，真不是个好东西！
“输地址。”景绮敲了敲显示屏上的导航界面。她此刻心火旺，恨不得把暖气改成冷气。
姚佳乐很不配合：“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就行了。”
“别让我大晚上让人去查你的住址。”
“绮总要犯法吗。”
“亲，我想知道自己旗下艺人的地址，这也犯法？”景绮的苹果肌上堆出无可奈何的假笑。
这家伙是杠精吗？就算是，看在《潮湿童话》的份上，她也只能忍。
不过天地良心，姚佳乐并非真的杠精：“我住得离这里有点远。”
“总不至于是崇明和金山吧。”
“那倒没这么远。”
“那就输呗。等我给你配好团队了，以后都是车接车送，你得习惯。”这好像是她今天第二次说“你得习惯”了。
不过姚佳乐发现确实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需要自己习惯。
比如他的老板景绮会在开车时骂人。景绮骂第一句的时候，姚佳乐吓得抓紧了安全带，起因是高架上有两辆龟速车并排行驶。第二句是因为有人插到景绮的车前，但是没有打方向灯。到第三句的时候，姚佳乐已经免疫，跟着音乐自由哼唱。
“你会开车吗？”姚佳乐下车后，景绮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再见”，居然没有像丢掉包袱一样扬长而去。
姚佳乐一愣，摇了摇头：“一直没有时间。”这是个很烂的借口，毕竟他又不是什么连轴转的流量小生。
好在景绮也不拆穿，继续给他下命令：“那我给你布置个任务吧。开机前，把驾照考出来。”
“这和新戏有关系吗？”《潮湿童话》的剧情一半是校园、一半是都市，会不会开车这个因素并不会对拍摄产生任何影响。姚佳乐不解。
而景绮不解姚佳乐的不解，作为旗下艺人，他实在不够听话。或许00后都是这样热衷自我表达。
她叹了口气，趴在车窗上问他：“乐乐哥，你就演这一部戏吗？”
也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姚佳乐，他的脸一下子烫得快熟了。幸好有初冬的夜色遮掩，还有那刺耳的寒风，像一层厚重粉底扑在脸上，急速降温。
“都要提前准备的。以后等你红了，才是真的没有时间。”
没有“晚安”当作结束语。
景绮和她紫色的车一个急转弯，就消失在了姚佳乐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