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请不要把这些告诉我小姨。……
池又青的到来让董旭有点慌，忙说：“池小姐！你不懂！你才刚刚认识他！不了解他！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实际上，我这个侄子，是个实打实的混小子！什么偷鸡摸狗的事都干过的啊！”
池又青明晃晃地嘲弄着：“我问你这些了吗？谁在乎你的意见？”
又转头看着刚刚一直在叽叽哇哇的老女人，语气诚挚，非常不解：“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你就在这指手画脚？怎么着，你是董旭家里的蟑螂，还是事发的时候在现场？现在什么状况，你又很清楚了？”
目光瞄到一直被这老女人牵在手里的小男孩。
是那个叫明明的，在楼下拿石头砸池又青的熊孩子。
当时，他嘴里一口一个，我阿婆说他是坏人。
原来阿婆就是这么个东西。
池又青嗤笑一声：“搞半天，是小杂种家的老杂种啊？”
池又青的话尖锐至极，围观的居民里有人扑哧笑出声。
明明奶奶瞪眼，浑浊的眼珠子快要掉出来，声音刺耳得像指甲刮过黑板：“你说谁是杂种！”
池又青态度淡淡：“谁应说谁。”
明明奶奶怒得喘不匀气。
池又青作好心相劝状：“大婶，一把年纪了。我要是你，与其操心别人家的事，不如花心思琢磨琢磨到底该怎么管教小孩。不然，等他长大后成为社会毒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两刀割了。”
明明奶奶简直被气到，搂住自己的宝贝小心肝孙子，对着池又青骂：“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点词句对池又青来说毫无攻击性，只说：“你不如摸摸你家孙子的裤兜，看看里面有没有五块钱。”
明明奶奶狐疑着伸手去摸，明明立刻要跑，被奶奶拽住，粗糙带皲裂的手往他兜里一掏，手里的纸钞眼熟得很，这分明就是她藏在枕头下的碎钱。
都是平日里买菜找零剩下的，她从儿子给的生活费里抠出来的。
她先前还奇怪怎么老对不上数，怀疑是自己弄丢，成天在家里翻来覆去地找。明明就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问他有没有看见奶奶的钱，他只说不知道。
结果……？！
明明奶奶化为一块猪肝，吊在众人眼里，表情难看极了。
池又青嗤笑一声：“看来偷家贼另有其人。”
围观人群里有人想到什么：“这小孩我见过啊，常在我家小超市小偷小摸，我爸说他年纪小，就当送孩子糖了。哪晓得，这还偷到家里去了？”
明明奶奶脸色无光，一把揪起孙子，往他屁股上啪啪打两巴掌，羞恼着说：“死小子，回去再跟你算账！”
她灰溜溜地想要跑掉，被池又青一口喊住：“去哪啊大婶？”
池又青下巴往陆季燃的方向一指：“这就跑了？道歉呢？”
明明奶奶倔着：“我又没说错！这小子本来就是个混混！他舅舅的东西！本来就是他偷的！”
说是这样说，可她现在已经全然没有刚刚对着陆季燃颐指气使的架势，表情里还有带着些许怂意。
池又青哦了一声：“那你别走，留下来看看，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苍蝇打了个半死，她又转头瞧着面前这坨名叫董旭的大便。
“你说陆季燃偷了你的钱？”她问。
董旭狠狠点头：“对，对！”
池又青：“那好办，等会警察来了，你让他们去你家搜搜，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要是真搜出一二，我保证，从今往后，陆季燃的事我绝不再管。”
陆季燃听到这，心中一紧，脑袋下垂。
又听她说：“要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董旭。”池又青一字一顿，“刚刚你怎么打他，我就要他怎么打回去。”
陆季燃讶异，抬头看向女人。
董旭不以为然：“行啊，报警就报警！正好也让警察过来主持主持公道！”
他掏出手机，手机屏幕已在刚刚他摔倒的时候碎得关机。董旭暗骂一声，拼命戳开机键，手机就像死了一样，沉寂无反应。
人群里，有人忽然喊了一声：“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来得怎么这么快？！
董旭看向池又青：“你报的警？”
池又青笑：“毕竟得主持公道。”
董旭被她这笑容搞得头皮发麻，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道这预感从何而来。
直到警察进他家，还没搜两下，就在屋子里找到一个黑包。
包里，是整整齐齐垒成钞票砖的二十万。
董旭不敢置信：“……？！？”
他扑过去，接住袋子，抱在怀里，反反复复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弄丢的就是这个！”
失而复得的喜悦冲上来又淡去后，董旭又思考起来。
怎么回事？是他之前回家没看见吗？
在家里的话，那不就证明他冤枉陆季燃了吗！
董旭抱紧袋子，忙对赶来的警员说：“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东西找着咯，找着咯！误会，都是误会！让你们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池又青冷笑一声：“说什么呢？哪里白跑？”
“警察同志，打电话报警的人是我。”
池又青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他无缘无故殴打未成年人。这少年的情况你们也看见，就算不走伤情鉴定流程，光看也起码也是个轻微伤。我不接受任何调解，请警方即刻立案，将他逮捕，对其进行治安处罚！”
瞧池又青条理清晰又头头是道的架势，警察何玉就知道，这姑娘是有备而来。
她的身旁，靠墙站着的少年，脸上都是乌青，看一眼就叫人觉得触目惊心，衣服也到处都是拳脚痕迹。不用深思也知道，下手之人究竟有多狠心。
她按照惯例询问男人：“人是你揍的？”
董旭当然摇头啊！
他忙一脸老实地说：“警察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一家人的事，怎么能说揍呢！”
他这套说辞已经讲过很多次，现在更是信手拈来。
陆季燃刚刚被他揍的时候，不是没报过警，但好多次，都被来的人糊弄过去。陆季燃风评不好，只要董旭说管孩子，那便不再多问，等人一走，迎接陆季燃的是比报警前还要过分的暴力。
董旭满不在乎地想，这次也一样。
“我是打了他几下，但完全也事出有因！”董旭辩解着，“这……都是为了教育孩子嘛……！我是个大老粗，平时都在工地守工程，相处的人也都是大老爷们！这下手一时没个轻重……美女，你理解下噻！”
何玉警帽上的银辉威严无比，她厉声喊：“好好说话！你叫谁美女呢！”
董旭见平日油嘴滑舌一套不顶用，连忙跪滑，面红脖子粗道：“警官，警官，是我说错话。但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我的家事啊！”
他瞪了眼多管闲事的池又青。要不是这人突然蹿出来，现在哪有这么多事？董旭心里恨极她。
好好一个寡妇，闲的没事干就去搓牌，跑来掺和他的事做什么？无不无聊！
董旭气恼：“这陆季燃是我侄子，跟这女的根本没什么关系！哪有一个外人报警来管别人家事的道理？！”
何玉冷声：“只要你有违法行为，不管是家事私事，所有公民都有权利报警！”
池又青哼笑一声：“对啊。”
“再说了，董旭，谁说我和陆季燃就没关系？我是他小姨。陆季燃是我侄子，不是你的。”
“你只是他后妈的哥哥，跟他才没什么关系。”
董旭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你、你说什么？”
池老板是陆季燃的小姨？！
这不可能！
陆季燃的妈早就死了，他妹妹说过，季家的亲戚也根本不管事。
什么时候又跑出来一个姓池的小姨？！
池又青懒得跟他掰扯，对何玉说：“警察同志，我刚刚说的话绝对属实，董旭殴打他人也是事实。刚刚院子里那么多人，你只要去问问，全都是人证。刚刚那地方也正对自行车停车处的摄像头，去物业处调监控，什么都能看到。”
董旭见何玉点头要去查，心慌无比，忙说：“警官！警官！是，我是动了两下手，但不过是教育自家孩子的事，也不至于要调查来调查去这么严重吧？”
何玉：“要不要调查，严不严重，我们自有判断。”
何玉下楼一问，刚刚看热闹的人忙七嘴八舌地说。
“打了打了，是打了！我跳完广场舞回来，就见那男的就在这打人！”
“揍得可凶了！哪有人这样教育孩子的啊？把人往死里打，这叫教育？”
二楼的沈阿婆也被问到，她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孙女就泪眼汪汪地说：“警察阿姨，楼上的叔叔坏，经常揍小哥哥。”
董旭听到这话，眼刀一下横过去。
小孙女吓得往老人怀里一哆嗦。
池又青见不惯他这破样，伸手在无人注意时，又从兜里摸出一颗火锅店前台小盘里放着的免费薄荷糖。
弹弹珠一样。
咻——
糖果砸在董旭的右腿上，他痛吸一口气，身子一弓，立刻单膝跪在地上。 ？！？
什么情况！！
今天第二次了！！！
他又慌又怒地看向周围，第一个怀疑池又青，可池又青站在他两米开外，属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距离。难不成，还能隔空踹他一脚？
更何况，刚刚腿上传来的力道，可不单单踹一脚这么简单。
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被车轮碾过！！
不是这女人，还有谁？！
董旭红着双眼寻找动手的人。
何玉在他旁边，问：“你这是做什么？”
忽然下跪？
董旭找不出罪魁祸首，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强逼着自己站起来，腿在发抖：“没、没事。”
池又青瞧着他狼狈模样，又看着眼前系统安放的小小弹窗。
「24小时暴击体验卡使用中！当前暴击力度1000%！」
证据俱全，董旭却还狡辩。
“今天的事就算了，这完全是个误会，意外。可要说我之前经常对陆季燃动手，我可没有啊！不信你问他！”
董旭忙给陆季燃甩眼色。
那眼神在说：你小子，好好说话！
池又青站在他身边，说：“别怕，你就讲实话，我跟你保证，他以后没可能碰你一下。”
陆季燃不是怕，他只是担心董旭事后给池又青找麻烦。
可既然池又青这样说……
他看了下眼含鼓励的女人，又冷漠地看向董旭，说：“警察姐姐，阿婆他们没有说谎，这个人，的确经常对我动手。”
他扯开自己的衣服，瘦削的肩头新伤之下，是反反复复才能留下的旧痕：“他不高兴就会动手，有的时候用拳头，有的时候拿烟头。”
董旭瞪大眼：“陆季燃！你疯了！你小子想找死是不是！”
池又青毫不客气地甩开董旭挥来的一巴掌。
不过是轻轻一个动作，董旭的整个身子却像被人扔走一样，飞到一旁，撞在树上。
董旭吐血：“……？！”
众人：“……？！”
陆季燃：“……？！”
池又青单纯无辜地举起手：“警察同志，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拦了他一下！他这完全是碰瓷！”
董旭疼得没力气说话，倒在地上，被警察一左一右地架起来，他双眼盯着池又青，心里跟见鬼一样。
就是她！
刚刚两次三番隔空对他下手的人就是她！！
这女人怎么做到的？！
力气这么大？！
何玉收集完证据，将早有在胸腹中的定论讲述：“董旭我们会带走，也要请你们二位跟我们去局里做个笔录。”
池又青点点头：“没问题。”
她看了眼陆季燃：“但我侄子伤得有点严重，我能先送他去医院吗？顺便做个伤情鉴定。”
何玉：“当然，我们会有同志送你们过去。”
董旭这个时候意识到，他今天这顿蹲，只怕是跑不掉了。
这可不行啊！
要是一蹲十天半个月的！他就不能去野山赌场了！
去不了，就没有下次了！
野山赌场开完这段时间就要换地方！
真要等那个时候，他人是出来了，赌场没了，他的发财梦可怎么办啊！
他好不容易最近才有点赌运！！
董旭忙咬牙道：“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是我的错，是我教育方法有问题！是我动手太过！没轻没重！不知好歹！我该死！”
啪啪啪！
他说一句话打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得双脸红肿，又转头看着陆季燃和池又青：“池老板，陆季燃他小姨，您看，您刚刚说的，还算数吗？”
池又青还能猜不出他的心思？只是真没想到他能好赌到这个份上，双手环抱于胸前，好以整暇地看着他：“我说了什么？”
董旭忍着屈辱，讨好地说：“就，我怎么打陆季燃，就让他怎么打回来这事……你看，要不，这件事，我们私下了结？你们想怎么处理我，就怎么处理我！”
话是这么说，等他挨过这一劫，在野山赌场赚得盆满钵满，看他还不找这两人算账！！
董
旭藏起凶恶心思，继续说：“真的！我随你们处置！”
池又青：“这我可做不了主。”
她转头问少年：“你怎么想？想还手吗？”
想还手吗？
陆季燃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从前恨他，厌他，也怕过他。总觉得他很高大，拳头极硬，砸在身上就像石头。
可现在，董旭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张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原来董旭也有这么怕的时候，满目恳求，甚至求他揍回去。
打他，陆季燃都觉得手脏，也浪费池又青今天的心力。
他摇摇头，对何玉说：“警察姐姐，请你们把他带走。”
董旭死性不改，拳头又攥起来：“臭小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池又青对他的疯样熟视无睹，淡然地补充道：“对了，警察同志，他怀里的钱是之前敲诈我所得，我有证据，麻烦你们也一并把这件事调查。”
董旭当即紧紧抱着怀里的钱：“妈的！你胡说！这分明就是你自己转给我的！”
池又青不当回事，拿出手机，在她和董旭的聊天记录里，正是各种敲诈意味十足的字眼。
董旭懵了。
他根本没说过这些话！
他大喊：“我没敲诈！这记录是伪造的！钱她自己主动给我的！我们还签了合同！”
池又青直接把合同从包里抽出来：“对，还有合同。这个合同是他出的主意，为防止事后追责让我签的，但是我请律师看过，合同根本没有效力，我也没有开什么MCN公司。警察同事，这件事，我的律师稍后会去警局跟你讲述具体情况。”
董旭目眦欲裂：“警察同志！她撒谎！她撒谎——！！这是我的钱！我的！！”
何玉无视他疯狂的表情，把他死死抱在怀里不撒手的黑包扯出来，交给一旁的同事。
何玉对池又青说：“好的，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调查清楚。涉案金额先由我们保管，案情调查结束，如果你所言属实，这钱自然会归还给你。”
董旭现在什么都想明白了，他近乎发狂地道：“这是我的钱！不！你们不能相信她！她就是个骗子！！”
董旭立刻想到什么：“我有个牌友！他也知道这事！他可以为我作证！”
陆季燃听到这，担心地看向池又青。
池又青察觉他的情绪，拍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抚，对何玉说：“警察同志，我知道他说的这个人。”
池又青委屈极了：“他们是一丘之貉，都给我下套。这件事你大可调查，只要看看他俩的聊天记录，就什么都知道了。对了，我这也有录音，你们都可以拿出调查。”
她点开手机，播放了一段音频。
内容正是董旭和牌友在牌桌上给池又青下套的话语！
董旭眼珠子都掉地上：“不可能！我没说过这种话！这录音是假的！”
警察可不管他嘴里怎么喊。
他们只认证据。
证据真假是需要再查，但眼下董旭嫌疑与罪状极多，必须带走！
被两面夹击拖走的时候，白日跟董旭在楼道里吵架的阿婶朝他呔了口痰，阴阳怪气道：“是谁说马上有钱要买新房的？哎哟喂，这钱是没了，但房子马上要来了！301的，那牢房，你可要好好住啊！”
董旭气得张口就想骂回去，却被警员瞪眼收声。
坐上警车的时候，他忽然格外悔恨。
当时在茶楼，就不该主动找这池又青打牌！若是不打牌，就不会中她的计！
他愤怒地大喊一声，却被警察直接堵住嘴。
随着警车开远，董旭不久前才构想的鱼跃龙门剧本，早已被撕得稀烂，并狂奔向另外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绝望之路。
见董旭被拷走，看热闹的人都震惊，没想到今天这瓜还能如此反转再反转。
池又青瞄到一个想要偷偷溜走的身影，喊：“大婶，往哪去啊？”
“现在水落石出，你的道歉呢？”
明明奶奶被池又青这样当众喊住，实在觉得丢人。她囫囵且敷衍地对着陆季燃说：“对不起。”
池又青掏掏耳朵：“声音太小，你属蚊子啊？”
明明奶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在众目睽睽下，咬牙道：“对不起！”
道完歉，却还是死性不改地说：“谁叫这小子自己平日里不着四六，没个正形？我也不是故意冤枉他啊。这换谁都会这样啊。”
“是吗？那你家孙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干脏事。”池又青把她说过的话原样奉还，“都说三岁看老，我看你家这种，日后必坐牢。”
“以后这小区要是再有什么偷东西的案子，我推荐警方第一个来查他。不仅如此，我还要写个传单，提醒他幼儿园的所有同学老师，让他们注意一下这个潜在窃贼。”
明明奶奶顿时不敢胡乱吱声。
“不不不。”她哀求，“那个池小姐，求你，我们家明明还小，还是个孩子啊。他只是一时半会犯了错，以后会改的。”
池又青冷笑：“他是孩子，我家陆季燃就不是孩子了？大婶，刀子是不捅你身上你不知道疼是吧？”
明明奶奶欲哭无泪，真怕池又青干发传单这事，忙真心诚意地对陆季燃说：“小陆啊，对不起啊，你也帮忙劝劝你小姨，求求你。”
陆季燃神色冷淡。
大家围在一旁，瞧见这情况，想到刚刚说过的话，围观的心情，心里也有几分虚，没敢再待下去，纷纷散走。
池又青跟帮陆季燃说话作证的沈阿婆和小孙女道谢，在她的老人机里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让她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找自己。
怕沈阿婆担心董旭会因为今天的事报复，池又青说：“阿婆，你放心，他不会再回来。往后，你们尽管好好生活。”
目送着阿婆和小孙女回家，池又青领着陆季燃，在警察的护送下去医院做检查，顺便出伤情鉴定报告。
急诊室的帘子一拉，女医生让陆季燃脱衣服。
陆季燃手搭在领口上，转头去看池又青。
池又青乐了：“害羞什么？人医生一天到晚看多少人，还缺你这点？”
陆季燃的眉眼里有不易察觉的局促：“你先出去。”
池又青：“……？”
毛都不知道长齐没的小小老子一个，还在她面前清纯上了？
她无言，她尊重，她理解。
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有事叫我。”
白色隔断帘拉起又合上。
陆季燃这才脱掉上衣，胸口后背只露了一半，医生就惊得倒吸口气：“小孩，你这——”
怖人的伤口与疤痕，在他瘦削到营养不良的身体上盘根错节地排满。
明明他还只是一颗主干细弱的小树苗，树的表面上，就已经布满伐木者一刀一刀留下的痕迹。若是这些痕迹再多一些，只怕这小树苗就会就此折掉。
小树苗低下头：“医生，请不要把这些告诉我小姨。”
医生说好，拿起相机给他拍照，记录完毕又忙上药。
陆季燃任她摆布，期间低着头，看自己身上的痕迹。
曾几何时，他是靠着数伤疤过日子。
多一道疤就是又过一天。
很好计算。
疤痕在他身上愈合又出现，反反复复。
他试图中止这过程，报过警，也试图跟陆屹讲过。但都没用。
他们都说，是他自己活该。
不听话的小孩，揍两下怎么了？反正都是男孩，又没那么娇气。
于是渐渐地，连他自己都已经习惯。
直到今天，看着自己浑身上下都擦好药，纱布敷料小块小块四处贴满。
就像一棵孤零零的小树，从荒芜的沙漠被移栽到明亮的地方，被人刷上土白剂，围上小毛衣。
陆季燃忽然意识到，在他计算等待着的明日里，也可以不必有新的疤痕。
帘外。
052向池又青反复确认：【宿主，你确定按原计划进行，要用成就点兑换把野山赌场的所有情报，将其交给今天的那位警官何玉小姐？】
池又青：【对呀，你都问几遍了，废什么话？】
052：【野山赌场是个大事件，关于这件事的情报，价格并不便
宜。你之前不是说坚决不动这成就点分毫吗？】
池又青阴阳：【我这不是为了给某系统擦屁股呢。再说，不是说好给我打折吗？】
052知道今天这摊祸事是自己惹出来的。
要不是它抠门导致这一切，陆季燃不会多挨这顿打，董旭也会按照池又青的原计划，在警察扫荡野山赌场的时候被抓。
二十万的巨额赌资，够他吃几年牢饭。
比家暴判刑力度强多了。
她可不想便宜董旭，被拘留几天就完事。她要让他死在自己的贪欲上。
哪曾想，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
它自知理亏，在池又青今天利用它做事的时候，都给她打了一折骨折。
把钱放回原处，修改聊天记录，凭空伪造录音……
这一番操作下来，池又青只花了一百五十点。
可野山赌场毕竟不是个小事。
052给池又青报价。
池又青不敢相信：【……打完折还要花我700成就点？】
052苦巴巴：【所以我再三问你，是不是真的要换。宿主，既然董旭现在已经被抓，那是不是用不着再按原计划进行了啊？】
池又青觉得它笨：【呆瓜，你以为真要关，能关董旭几年？等他那知三当三的妹妹和陆季燃他爹反应过来，再想办法捞他，又该怎么办？】
【我那个时候铁定不在陆季燃身边，也不知道陆季燃是不是已经按照原著当上顶流。若是这样的话，董旭出狱，对他来说就是劫难。】
【更别提经过今天这事以后，董旭心里能有多恨我和陆季燃。】
她眼神一深：【既然要帮人处理问题，当然就得处理干净。】
池又青玩着手里的娃娃，火锅店送的那个，问：【确定700点？这么贵，能不能免费附赠一个小帮忙。】
052：【你先说是什么忙，我再判断一下能不能忙。】
像刚刚在火锅店那种，系统自付和免费，都属于违规行为！
这要是被上级察觉，它可是要被记上一笔的！情节严重还会出大问题呢！
池又青把绿油油的菜头娃娃脑袋捏住：【真是小事。】
【你就不经意地让野山赌场幕后的人知道，在他们赌场出事之前，警察正好抓走了一个赌场里前几天大赢特赢的常客，也正好有人看见，这个常客，在抓捕当天，跟警察待在一块。】
052：【…………】
它细思极恐啊！
052的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个涉黑剧集里有的不少剧情。
052：【宿主，你这是要——？】
池又青忙说：【别污蔑啊，我什么都没干呢，我只是一个热心市民，助力公安扫赌除黑！】
052：【……】
热心，你热心个鬼啊！一肚子坏心还差不多！
评估该行为的难易程度后，052说：【ok，这个可以免费。】
052想不通：【但你为什么要把情报特地交给何玉？】
池又青哼了一声：【我看她顺眼，不行？更何况，我花钱买的功劳，我爱给谁给谁！】
池又青付完款，清算着自己剩下的成就点。
余额：3150点。
哎。
她完成一个任务才赚1000点呢，今天这一遭，就快把点数霍霍没。
要不她说养小孩花钱呢？跟个抠门系统一块养小孩，更是花钱：）
看起来像是帮她省了二十万，殊不知，别说二十万了，就算是两百万两千万，能花钱买成就点，她也乐意啊！
也不知道五级以后系统能不能开氪金功能……
她忧郁地盘算着。
陆季燃正巧这个时候捞开帘子走出来，看见她皱着脸苦恼的模样，以为她还在为今天的事烦心。
“池又青。”陆季燃走近，唤她的名字。
池又青抬头：“啊？”
陆季燃低声说：“董旭的事，不会有问题的。如果警察问到我，我也和你统一口径，就说那二十万，的确是他敲诈的。”
他非常严肃认真地做出保证：“我绝对是和你站在一边的。”
池又青：“……”
她抬手敲了下少年低头凑过来的脑袋，枯草一样的头发，手感真差！
池又青：“谁要你操心这个了！”
陆季燃闪躲着她还想继续揉上来的手，眉头微皱，又想到什么，别扭地说：“……还有，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池又青回。
陆季燃盯着地板上的缝隙：“今天的事我……”
“stop。”池又青捂着耳朵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模样，瞪着陆季燃，说，“不准你说这样的话。”
“不过有件事我是要骂你的，陆季燃，你蠢吗？董旭给你打电话你就过去，你是奔着被揍去的是吗？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你面前，你嘴巴长着干嘛用的？不知道跟我说一声？”
听着她有点火气的一通说，陆季燃没不高兴，反而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小声地说：“我只是不想给你惹麻烦。”
池又青已经帮他太多，他不想再把她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而且。
陆季燃承认。
他那一瞬间的反应，是害怕说出来，池又青也不相信他。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女人的声音清晰而有力：“什么都不告诉我，才是麻烦，懂吗？以后遇到事记得跟我说。”
“我知道了。”陆季燃答，又瞄池又青一眼，问，“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有心事。”
池又青想说，是啊，她有心事。
她的心事就是那不上不下的该死的信任度。
见她眉间的乌云没散，陆季燃飞快地瞄她一眼，低着头，别扭着说：“今天，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赶过来，但还是……谢谢你。”
他做出这承诺的时候表情非常认真：“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尽管跟我说。”
池又青看他这傲娇小样，心里一乐。
就你这臭小子，能帮上什么忙？不给她找事就不错了。
“行啦行啦，今天这事就算过去。我跟你说的话要记住，别把脑子和嘴巴都当摆设。”这是什么古早文男主buff吗？嘴硬标配，不懂求助，今天还跟她整上单刀赴会了。
池又青无言地看着他。
陆季燃：“……”
损也损完，教育也教育完毕，池又青想到什么，把一直玩在手里的小玩偶拿出来，塞到陆季燃掌心。
池又青：“今天火锅店满单送的，给你啦。”
小玩偶毛绒绒的，是一颗绿油油的菜头娃娃。下面是白的方方脑袋，上面是朝天长的绿色头发。看起来特别呆萌，两只大大的Q版言情瞧着很有活力。
陆季燃抓着娃娃，只感觉心里和掌心一样，也变得柔软起来。
他低头，捏着菜头小娃娃竖起来的头发，眼神中有着犹豫，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最终还是问出了一句话：“池又青，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池又青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陆季燃把菜头娃娃的头发紧紧捏扁，低声说：“不管是上次还是今天，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这几年，陆季燃已经习惯一旦出事就被人误会。
他一开始还会解释，后来发现解释没用，人总是喜欢用自己的第一印象做出判断。对他来说，解释就似乎像在掩饰，掩饰就是在编故事。
久而久之，他干脆把自己鼻子下面的长得那张嘴当成摆设。
随便吧。
哪曾想——
池又青看着他垂落的脑袋，杂草蔫嗒嗒。
她说：“陆季燃，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定义你。”
这孩子的头发揉起来手感是真不好，像那种流浪多年捡垃圾吃的小狗的毛发，刺剌剌的，也不知道得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池又青体会着微妙的触觉，继续说：“我相信你，是因为你是你。”
就算抛开所有预知条件，池又青也会站在陆季燃身边。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最见不得什么事情一边倒，在证据真相不够明晰之前，她总是希望能够听见更多的声音。
“陆季燃。”这句话池又青很早之前就想跟他讲了，“是你做的，咱们认。不是你做的，不要默许他们把罪名安放在你身上。你的尊严也很珍贵，你要
维护你自己。就算没有人相信，你也要维护你自己。”
“闹大也没关系，一定要替自己声辩，否则，就算很久以后雪耻翻案，也没有人会再相信。”
原著里，陆季燃身上的黑点，几乎全都是他少年时代留下的隐患。
池又青瞧着他，侧脸刚被包扎过，再也不像初见那样，浑身驴气，在他面前，浑身上下都是去不掉的抗拒。
此刻，卸掉那些笨重的防备，陆季燃看起来轻盈自在许多，细碎而长的不规则刘海下，浓调的眉眼里都是柔和情绪，少年感十足。
他很低声地说：“嗯，我知道了。”
池又青心想，哎呀呀，看来她也算是驯驴高手一枚！
哪知念头刚起，系统就跳出弹窗。
一是通知她信任度已经突破30%，还奖励她500成就点。
二是提醒她新任务已开启。
「改造目标一：陆季燃的十一月期中考成绩前进188名」
池又青就算以前没好好学习过，也懂这任务的难度！
一个月前进188名！做梦啊！
以为这是瓷国速度造火箭吗！
她怼：【你们系统以为这是相亲发身高要精确到这个地步？还是以为年末集五福凑红包188发发就是卡呢？有毛病！】
052犹豫：【那要不我写个提议？以后提高名字都按整数来，比如这次，先提高200名？】
池又青：【……那还是188吧！】
她转头看向陆季燃，深沉地问：“小燃子，姨问你个事，你一定要诚实地回答姨。”
陆季燃下意识挺直背：“你说。”
池又青：“你十月月考考了多少名？”
陆季燃：“……九百多名吧。”
池又青：“全年级多少人？”
陆季燃：“也就一千来个吧。”
池又青双眼如炬：“说实话，你到底多少名？”
陆季燃特别小声地挤出一句：“倒数第一。”
从没在意过成绩陆季燃头一回感觉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这几个字并不好听。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自己也觉得这事并不光彩，不是那么帅的名头。
他不敢去看池又青的脸色，怕她生气。
哪知道，耳旁传来一阵高兴的笑声。
陆季燃：“……？”
池又青反复确认：“是倒数第一，你没记错吧？是我想的那个倒数第一？全年级倒数第一哦！一千出头里的那个头哦！”
陆季燃：“…………”
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像嘲讽，但女人真实高兴且兴奋的表情又不像作假。
陆季燃咬牙解释：“这次是意外，我之前都是倒数前十。”
池又青连连摇头：“不不不，这不是意外，这是命运的安排！”
“倒数第一好啊。”池又青悬着心又微微放下来，“特别好，真的，我就爱倒数第一啊！”
这进步空间多大！
陆季燃：“……？！？！”
池又青：“你刚刚说，有事就找你帮忙，这话还算数吗？”
陆季燃点头：“当然。”
池又青：“那有件事，我的确很需要你的帮忙！非常，特别，有且仅有你能帮忙的那种！”
陆季燃眉头紧锁：“什么忙？”
池又青：“你先答应我！”
陆季燃：“我尽量。”
池又青：“好，那这就是答应了。”
陆季燃还没解释尽量和答应的区别，就见眼前的人嘿嘿一笑，露出绝对会让人倒霉的表情。
他后背一凉，忽觉毛骨悚然，大事不妙。
第18章 第18章出事了！陆哥居然看书了！……
次日清晨，陆季燃是被震醒的。
起初他以为是打雷，看了眼窗外，没下雨闪电。紧接着误会是地震，全因声音响的时候，屋子似乎在晃。最后才发现，咚咚咚的声音是从床下传来，晃动纯属他的错觉。
上下两套房格局一样，他的卧室下面，正好对着池又青的卧室。
这女人，又在搞什么鬼？昨天从警察局做完笔录回来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睡太久了所以在刻意提醒他？可外面的昏暗光色看起来不像白天。
陆季燃忍着火气，拿出手机看时间。
不多不少，正好六点十分。
陆季燃：“…………”
他丢开手机身子一倒往床上躺，拉起被子盖住自己。
咚咚咚！
陆季燃唰地一下弹起身。
池又青到底要干嘛！！
他拿起手机准备下楼算账，手机就弹出一条消息，是明明已经添加好友许多天，但从没聊过天的家伙。
youqing：醒了？起来洗漱收拾，下楼，送你去学校。
陆季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一字一字地敲。
R：学校就在对面。
他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youqing：六点半前到学校，操场跑二十分钟醒醒脑子，再休息吃早餐。七点十分早读，背单词，背课文，背历史。你可以自己选一个。
陆季燃看完这行字，平静地放下手机。
“做噩梦了。”他有理有据地对自己说。
肯定是他没睡醒，再继续睡一会。
手机一震，消息弹来。
youqing：不是做梦^^
youqing：现在，起床，不然我上楼来掀你被子。
又是咚咚咚三声。
陆季燃认命地抓了把头发，把脑袋往枕头上砸三下，绝望地站起身，满脸困倦地立在镜子前洗漱。内搭衣服随便套了身，捞起放在外面的校服就打着哈欠下楼。
十一楼的门早已为他打开，他守在门口，往里望。
池又青梳着马尾，神清气爽，穿套休闲服，手里拎着个小饭盒走出来。
“喏。”她把饭盒往陆季燃手上一塞，“做了个三明治，家里没牛奶，你去学校买点。噢，还有，这包坚果你记得吃。”
陆季燃看着瞬间变得满满当当的双手，怔了下。
池又青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左右掰着观察，皱眉：“今天记得换药，不知道你们学校医务室能不能干这事。要是不行，下午放学我接你去医院。”
等她把话说完后，陆季燃脑袋往后一缩，后退一步，嘟囔一句：“知道了。”
池又青：“嗯。”
她瞄过陆季燃一看就空空如也的书包：“东西都带齐了？”
陆季燃：“没什么东西。”
池又青：“你书都放学校了？”
陆季燃：“有些是，不记得了。怎么？”
池又青：“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学习，奋发向上，争取在十一月考出惊人的成绩。所以，关于书到底放在哪这件事，你最好还是记得一下。”
池又青说的每个字都是人话，都是中文，可偏偏挨个连在一起后，陆季燃就听不懂了。
是他在做梦还是池又青在做梦？
面对少年困惑的表情，池又青提醒：“还记得你昨天答应说帮我件事吗？”
陆季燃：“是说过。”
池又青微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做新时代的五好高中生。陆季燃，这就是我要你帮我的事。”
陆季燃：“…………”
陆季燃非常真诚：“你睡醒了吗？要不要睁眼开看看。”
他食指对着自己：“你刚刚说的那句话，除了高中生三个字我勉强附和以外，究竟哪个字和小爷我沾边？”
陆季燃不学无术地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池又青哎呀一声：“你要反悔？准备说话不算话啦？”
少年人最不禁这种激弄，更别是在自己有点在意的人面前。陆季燃立刻说：“我没有！！”
池又青：“那不就对了。”
陆季燃急得有点红脸：“可你之前没说是这种事！”
池又青老神在在：“我也没说不是这种事啊。”
她双眼觑过陆季燃的脸：“还是说，你做不到？”
十六岁的小伙子哪肯在年轻的小姨跟前丢面？牙一咬，争辩道：“没说做不到！”
等人都被池又青送出小区，站
在清早的秋风里，看着马路对面的校门，陆季燃一时发热的脑子忽然冷却下来。
不对啊。
他昨天也没答应池又青什么都做啊！他说的是尽量，尽量！
可又能怎么办呢？再回去指不定被池又青逮住。还是去教室补觉。
陆季燃做了打算。
踏过校门那一瞬间，陆季燃被门口的安保大叔喊住：“前面的！那个同学！站住站住！”
陆季燃心一紧。
逃课多年积累的经验促使他本能地迈开腿就往前跑。
安保大叔：“……？”
大叔愣了下，也不服输，提着裤腰带就追上来。
陆季燃护着手里的饭盒，怕跑得太猛把里面的东西都弄乱，腰一闪，躲进空教室里。等观察到周围没人后，他才猫着腰跑回五楼教室。
哪知道安保大叔也是个有毅力的。
直接在五楼教室门口蹲点。
陆季燃看见他的那瞬间转头又要抬腿，大叔忙气喘吁吁地喊：“别跑了！别跑了！”
安保大叔喜悦道：“哎，果然是你，陆季燃！”
您这把百万通缉犯逮捕归案的高兴模样是为哪般？
陆季燃沉着脸：“有事吗？”
安保大叔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你刚刚进校门的时候，我和我同事讨论呢。我说陆季燃来学校了。他说不可能，这才又不是八九点。我说真是你，他不信，我就想跑过来再确认一下。”
安保大叔乐呵：“我就说我绝对没认错人！你逃课的时候，我都抓你好几回，怎么会认错？！”
陆季燃：“…………？”
看得出来，你们这份工作真的很闲。
以及，后面这句话可以不用再提。
目送走这位大叔，陆季燃大步走到位置上，拉开椅子，书包往桌上一甩，两手搭上去，埋头就是睡。
手机在兜里震动不断，一刻不停。陆季燃拧着眉想看看是谁没眼色一大早发这么多消息，屏幕亮起。
youqing：嘛呢嘛呢嘛呢！
youqing：让你早起去学校是让你睡觉的吗！
youqing：给我早读早读早读！！
陆季燃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催命一样催着学习，心里的滋味有些莫名。他傻了眼，想当没看见，静音关闭震动，准备继续睡。
消息又弹出来。
youqing：不！准！睡！
youqing：你小子说话不算话是吧？
陆季燃后背一凉，下意识回头寻望。
池又青是在他身上安摄像头了吗？！
低头一瞧，消息不断。
youqing：呜呜呜，我命好苦啊！千里迢迢来江城，好不容你把你小子捞出来，呜呜呜，你说话不算话！
陆季燃脑仁发疼，睡意全无。明明池又青发来的只是文字消息，他却感觉耳旁已经喳喳哇哇地吵闹起来。
他咬牙切齿地回。
R：知道了。
不就是早读吗！他还不信了！
陆季燃把手机甩进抽屉里，摸出一本英语书，翻到末尾的单词页。
他看书，书看他。
很好。
他和单词彼此都很不熟。
沉默着把英语书放一边，又翻箱倒柜半天，找出历史书。
内页干干净净，毫无笔记，就算是读，陆季燃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读。难不成要他把每个细枝末节的话，乱七八糟的标注，全都读一遍？
语文，语文没问题。
陆季燃找出语文书，翻开，课文内容优美，情感动人，但……
他怎么感觉自己读一两行脑子就要跑远，再把思绪拽回来，又要重头再读一遍。
陆季燃的心里浮现出淡淡死意。
这个书，他真的非读不可吗？要不就当个言而无信，只开空头支票的赖皮鬼算了。反正池又青肯定也是一时兴起，提这么个要求，也不知道是抽什么风。
陆季燃在心中对自己好言相劝半晌，最终，摸鱼的心思占据上风。明明知道教室没人在，平日里就算老师站讲台他也不怵，此刻却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微妙。
弓着背，拿出手机，在桌肚子里悄悄打开，游戏的图标还没点亮，池又青就阴魂不散地出现。
youqing：看见这把吉他了吗？Freefall主唱同款，还有签名。[图片]
陆季燃反反复复把那张图打开，瞳孔一震。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绝版。
有钱都买不到的那种绝版。
R：你怎么拿到的！！
youqing：这你就别管，我自有手段：）
youqing：要是这个月你都能乖乖早读，我保证这把吉他在十一月会完好无损地躺进你的乐器室。
youqing：要是没有的话……
youqing：哎，我也不懂吉他，只能到时候在路边随便抓个人送给他玩玩咯。
陆季燃冷哼一声，池又青这是威胁他？
他其实没多想要那把吉他，反正他也很多年不沾弦谱，拿着也没什么用。Freefall的歌他也很多年没听，算不上粉丝。
陆季燃冷漠地把手机关闭，放进桌肚里，继续将右手弯曲搭在桌面上当枕头，脑袋靠上去，闭眼补觉。
睡神在跟他打招呼，周公也邀请他一块玩。
但他实在见不得池又青暴殄天物。
陆季燃睁开眼，摸出手机。
R：一言为定。
不就是早读一个月吗？他就当早起来教室入定，两眼往书上一扫，任由知识自脑海里丝滑溜过，不留一分痕迹。
陆季燃呼出胸口浊气，再次翻开书本，盯着上面他看一眼就觉得心烦意乱的文字。
嗯。
这知识溜走的速度实在有点太丝滑，跟在溜冰场一样。
一行看完，看第二行，他都有点失忆，还得再回去又看一遍。
白盛飞坐母上大人的车来学校，下车的时候后脑勺狠狠挨了一巴掌，他妈从驾驶位上伸出长臂拍他，警告：“上课给我用点心，别一天到晚玩你那破游戏，听见没？”
白盛飞捂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回了句知道，又说：“妈，亲爱的妈妈，你快去厂子里吧，别一会耽误事。”
等车一走远，就悄摸拿出手机看。
习惯性打开江城九中的校园墙。
无聊地刷着，指尖一停，目光落在一张糊得没边的照片上。
发帖人：「校霸是不是又惹事了？一大早就看到他跟保安叔叔在学校上演他追他逃，好刺激，我立刻就不困了。」
白盛飞反复把图片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是他家陆哥没错。又瞧发帖时间。
六点四十不到。
他陆哥抽风啊？这么早来学校做什么？家里出事所以待不下去了？
陆季燃家的情况，做了这么多年兄弟，白盛飞多少也有几分了解。他虽然不提，但看他身上偶尔多点伤，谁又猜不出来？尽管陆季燃总说，这是打架弄上的。
也就袁胖那个白痴信这一套。
白盛飞心里担心，忙往教室冲，砰地推开后门，就见陆季燃的身影已出现在最后一排。
白盛飞哀嚎：“陆哥！你没事吧！”
陆季燃两眼无神，从书里抬头，脑子刚被知识攻击完，人还是懵圈的。
陆季燃：“嗯？”
白盛飞看清他的模样，瞧见他拿着书，不是杂志，不是小说，而是教！科！书！
白盛飞嘴角微抽，心里咯噔一下。
出事了！
陆哥居然看书了！
这绝壁是出大事了啊！！
第19章 第19章陆季燃在读天书吗？！……
袁源叼着包子，人还没走进教室，就被一股力猛地拽到一边去。
他下意识护住包子：“别、别抢！”
白盛飞恨铁不成钢：“抢个毛！眼睛睁开看！是我！”
袁源松了口气：“老白啊……”
白盛飞急得脑袋上的卷毛一弹一弹的：“出大事了！”
袁源惊慌失措：“二楼的烧烤窗口真不让开了？”
白盛飞眉毛拧成一个倒八：“滚！能别老惦记你那点吃的吗！”
袁源委屈：“那还有什么大事？”
白盛飞摁着他的脑袋，让他透过后门往里看。
高二十八班，他们班的教室里。
这个点，别的班都差不多到齐，他们班的人还没来够一半。
有人三俩成群在聊天，有人打着哈欠玩游戏，还有人直接把脚翘在桌子上，拿起手里的篮球，往黑板上画的圈里砸。
以往这个点都不会出现在教室里的陆季燃，如今竟是教室里唯一一个安静坐着，两眼死死盯着面前的书本的人。
除了他俩之外，也有同学时不时奇怪地转头看他，没想到陆季燃看书这种奇观，也会在高二十八班的教室最后一排出现。
袁源的眼珠子快掉下来：“……卧槽。”
他怎么都想不通：“那、那是我陆哥？”
白盛飞深以为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袁源担心：“出啥事了？难、难道学校真要开除他？”
白盛飞：“啊？这又是哪门子的说法？”
袁源一情绪激动口吃的毛病就会严重，坑坑巴巴地说：“不、不然陆哥为什么忽、忽然临时抱佛脚，装、装模作样起来？”
白盛飞一琢磨，指不定还真是个理。
和袁源对对眼神，二人齐齐上前，拉开陆季燃前排的两把椅子，并坐左右，跟个哼哈二将一样，护在陆季燃身边。
白盛飞语重心长：“陆哥，你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你要是需要什么帮助，不管是上书联名，还是罢学示威，我们都帮你！”
陆季燃当真有需要帮忙的，把手里的书往他们两个人面前一推：“这句什么意思？你们看得懂吗？”
白盛飞摇摇头，一问三不知：“不是，老大，咱班正经人谁听课啊？还是语文课。放别的班也是拿来睡觉的啊。”
袁源也茫然：“不造啊。”
陆季燃眉头里藏着几分烦躁，怎么看都看不懂的挫败感萦绕着他。
太久没看书，他有这么笨的？
他妈还在的时候，总是夸他聪明，记东西很快。后来妈妈病重又去世，陆屹马不停蹄再娶，董丽成天阳奉阴违，让他再无学习心力。
但陆季燃总觉得，现在成绩差，是因为他没学。他考倒数，是因为他都不写卷子，只有来了兴趣，才会挑几道题答。
只要他一旦开始学，他就会和小时候一样，学什么都很快。
于是他放纵自己睡觉，玩游戏，刷短视频。尽管这些东西也没让他觉得快乐。他只是需要杀掉时间，一遍又一遍，逼迫自己不去想自己现在的处境究竟意味着什么。
现在久违地强迫自己坐下来，认认真真翻开一本书，陆季燃竟有种诡异的错觉。
他好像不识字了。
特别是很长很长，一段接一段的文字。看一眼，只觉得每个字符都在乱飞，进不到脑子里去。
陆季燃问二人：“你俩有字典没？能查文言文的那种？”
白盛飞开了眼：“还有这种字典？”
袁源想起来：“我好像有，上次找东西压泡面的时候看、看到过，我去找找。”
见陆季燃这么认真，白盛飞心酸：“老大，陆哥，何必呢？学校真要开除你，你跟我说，我让我教育局的叔叔来找校长算账。”
陆季燃低头翻着带有泡面水汽印记的字典，随口问：“什么开除？”
白盛飞只当他还在隐瞒，说：“你这么反常，难道不就是因为学校要因李毅的事开除你，所以才想好好表现，争取缓刑？！”
陆季燃拿手指在一个接一个的汉字上顺过，头也不抬，说：“没这回事。”
白盛飞瞪眼：“那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看见你看书！我心里就没底，跟见鬼一样！”
“老大，你总不能是忽然开窍，决定发愤图强吧？老大，这可算了吧。咱们什么水平？全班分加起来都赶不上人林砚辞一人。”
陆季燃动作一顿，没合上字典，只是不如刚刚认真，讲：“怎么可能？我就随便看看。”
他瞄到袁源伸爪去碰他饭盒，拿笔一敲。
袁源捂着爪子往回一缩，目光却还是紧紧粘在饭盒上，好奇：“陆哥，这里面是什么啊？又有人给你送早餐了？还是GW酒店的？”
白盛飞听馋了：“正好我还没吃饭呢，说是来学校去食堂买，结果一看你读书，让我把这事忘了。陆哥，给我也尝尝。”
陆季燃一把将饭盒捂进怀里，放到桌肚中，面不改色地撒谎：“吃完了。”
袁源不信：“我分明闻到……！”
陆季燃：“吃、完、了。”
袁源闭嘴了。
陆季燃的手搭上面前厚厚的古文字典，眼神直接：“还有事吗？”
这是要继续看书的意思？
白盛飞：“…………”
袁源：“…………”
反常！极端滴反常！
不仅白盛飞和袁源在蛐蛐这事，十八班的其他人也想不通陆季燃这出是为哪般。
大家的脑回路都差不多，以为陆季燃真是被退学那事震慑到了。
却没人敢像白盛飞和袁源一样，凑近来问。
毕竟陆哥的名号不是白叫。
此人的传奇从初中部就有，据说当时一人单挑三个高中部学长，打架特别狠，跟不要命一样。上了高中，十八班作为吊车尾班，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
高一刚开学，也有人找陆季燃的麻烦，有在班上做老大的意思，后面还是被陆季燃揍服。
他半点都不怕被揍，一旦发狠，就只会针对目标。
除了袁源和白盛飞，十八班的大多人都很怕他。
结果升旗仪式的时候，教导主任老田拿着话筒在旗台上碎碎念一堆有的没的之后，又轻咳两声，说：“这个，讲点别的。我也知道有些同学私下都在讨论上两周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情。”
“现在在这里，我做一个简单的小通报。”
“高二一班李毅同学，行为不良，严重影响学校风纪风气，触犯法律，现已做开除处理。”
台下哗然一片。
“高二十八班，陆季燃同学。”
这名字一出，操场上站着的人都交头接耳讨论起来。毕竟陆季燃的名号，从他高一入学开始，就是每周升旗仪式里的常客。
校霸之名，如雷贯耳。
白盛飞和袁源都紧张起来，不住地回头看站在队列最后一位的少年。
陆季燃两手插在裤兜里，一副神游天外，又困又拽的模样。
“这位同学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行事方式还是很错误的。所以经过多方讨论，我们一致决定——”
白盛飞和袁源的心脏都提起来。
白盛飞都准备大喊反对了，又听田主任说：“给予陆季燃同学警告处分。”
“好了，通知完毕，散会。”
白盛飞：“……？”
袁源：“……？”
陆季燃克制地打了个哈欠：“愣着做什么？走了。”
白盛飞直接飞扑而上，从后偷袭陆季燃：“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陆季燃无奈：“我不都说了？没这回事。”
白盛飞：“那你今天突然看书做什么！”
陆季燃：“我是学生，看书是我的天职。”
白盛飞：“…………”
好有道理。
但是这话从陆季燃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等回到教室，白盛飞两眼一眯，反反复复在陆季燃身上和座位边侦查。
忽然，他发现了一个华点。
白盛飞把袁源拽过来，指着陆季燃挂在椅子后的书包：“胖子，看出问题没？”
袁源认真地点点头：“他早餐还没吃完。”
白盛飞痛心疾首：“我踏马是让你看这个吗！看书包！书包！拉链上的挂件，看见没？”
绿油油的一颗小娃娃，悬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袁源：“是菜头！我爱吃！”
白盛飞：“尼玛的……”
他一巴掌打上袁源的背，低声说：“菜头
不是重点，重点这是一个毛绒小娃娃！陆哥以前从来不用的东西！这代表什么？你懂吗？”
袁源犹犹豫豫：“陆哥他……”
白盛飞迫不及待：“对！陆哥他恋爱了！正所谓爱情是使人进步的第一动力！我想通了，事实绝对是这样，所以所有事都能串起来了……哈哈哈！我真是福尔摩白！”
池又青全然不知陆季燃突然看书这事引起了这么多波澜。
她正检查着系统反馈回来的消息。
自打陆季燃的信任度突破30%大关以后，池又青就接下来了新的改造任务。
帮助陆季燃期中考成绩提高188名这个目标看似清晰，实则笼统。池又青作为一个毫无国内应试教育经验，上学主打一个混的学渣，一时半会，对这事也没什么具体的法门。
好在系统还算有良心，为她提供了指引。
step1：督促陆季燃早起学习，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完成进度：1/30）
光这一步完成起来就极为费力。
因为池又青自己也起不来。
她干脆熬了个通宵，准点拿晾衣杆戳天花板，把陆季燃喊醒。
三明治本来是做给自己的夜宵，顺手也多做一份给陆季燃当早餐。
052格外尽职，时刻给池又青提醒陆季燃的早读状态。
看着（学习时间：40min）（知识吸收率：0.002%）的字样。
池又青以为自己眼花。
0.002%？陆季燃在读天书吗？！
通宵一整夜，池又青身疲心惫，瘫在沙发上，绝望地问：【052，如果按这个吸收率，你说，他一个月真能前进188名吗？】
052：【如果前187名都交白卷的话。】
池又青：【……】
池又青想不通：【你不是说他读得还蛮认真吗？！】
052：【是的，宿主，挺认真的。但好像就是怎么读，都读不进脑子里。】
池又青：【………………？】
怪哉！
竟还有这回事？！
这可咋办啊？！
池又青忧心忡忡，想到自己的任务，就觉得道阻且长。
池又青开始做梦：【052，五级以后不是可以开成就点兑换道具功能吗？你们那个商城里面，有没有什么类似小叮当的记忆面包，天才头盔，能自动写出正确答案的电脑铅笔？！】
052斩钉截铁：【没有。】
052：【但你可以花两千万成就点兑换一个哆啦A梦。】
池又青：【…………】但凡是人民币或者美元她现在就真买了。
愁啊！！
池又青抓起沙发上的小靠枕库库往脑袋上砸，砸得枕头都皱巴巴后，她一下弹坐起来，拿出手机开始集思广益。
先问她身边学习成绩最好的朋友。
耶鲁在读，全奖获得者。
youqing：念念，你有没有什么短时间内能够快速提高学习成绩的办法啊？
陈念（赶论文版）：有。
youqing：什么？！
陈念（赶论文版）：做梦。
youqing：我认真的/菜刀/菜刀/菜刀
陈念（赶论文版）：你要考什么？想不开要读博了？
youqing：不是，就我亲戚家一小孩，我帮忙问的。
陈念（赶论文版）：我怎么不知道你家哪个亲戚有这种好学的小孩？还没问你呢，这段时间跑哪去了？就因为你妈让你去相亲，你就丢下我们玩消失？
池又青干脆按下语音键撒娇：“哎呀，念念，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实在是事出突然，不好解释。”
“啵啵啵！念念宝宝亲亲亲！你别生气啦！我特意买给你的日本手作餐盘你收到了吗？老早之前就给你预定啦，感觉你会喜欢。”
陈念也回语音，声音里都是无奈：“就会撒娇，问题倒是都避开了。行了，知道你平安活着就成。至于你刚刚的问题，这真不好笼统回答，每个人适合的学习方法不一样，要因人而异的。”
“提高和改善都是基于现状进行，你现在应该搞清楚的是，对方为什么之前成绩不佳？是不具备学习主动性，还是方法不适合自己，又或者，先天能力上确实有限。”
池又青琢磨着朋友的话，把陆季燃读半天书什么都没看进去这事讲了。
陈念：“他是不是有点阅读障碍？文本信息量一旦过长过多，大脑就反应不过来？”
第20章 第20章我叫裴珩，君子如珩的珩。
“池小姐，下午好。”蒋瑶背着双肩包，拎着大袋子，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说，“我是收纳师瑶瑶，微信上和您联系过。您预约的整理时间是下午两点。请问我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吗？”
池又青才从床上爬起来，拖着长长的哈欠邀请她进门。
蒋瑶换上自带的一次性鞋套，把东西放在屋子角落，环顾四周，询问：“池小姐，关于收纳整理，您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有的话都可以告诉我。”
池又青靠着墙，擦掉眼角因为哈欠连天而漫出来的眼泪：“我这有几张图，是我之前的衣帽间，你按照这个分类标准来就行。其余的你看着来，收拾完告诉我东西在哪就好。”
她翻出之前家里的照片，发给蒋瑶。
蒋瑶：“……？”
她干这行以后，自认是见过不少世面。但拿这起码四百平的大跃层当衣帽间的，她是真第一次见。
也是让她遇上小富婆了。
蒋瑶反复确认好分类规则，立刻沉浸式投入工作。
池又青熬夜一个通宵，困得和死猪没区别，往那一坐就是个行走的尸体。但脑子里还记挂着要忙活陆季燃阅读障碍这事，没敢再睡，坐在茶几边对着电脑猛猛搞鼓。
为让自己保持清醒，又点了杯含茶量超标的奶茶，顺带给蒋瑶也买杯。
下单没多久，大门就被咚咚敲响。
池又青心想这外卖挺快啊，站起来开门。
蒋瑶先她一步，说：“池小姐，我来吧。”
嘎吱一声门打开，先传来的是蒋瑶惊讶到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们怎么在这？”
再接着，啪地一声，是响亮耳光。
池又青赶紧把抱在腿上的电脑往沙发一丢，跑到门口，一把将侧头呆住，脸颊发红的蒋瑶拉到自己身后。
“干什么呢！”她吼回去，瞪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你俩谁啊！”
男的沉着脸，女的带着笑，说：“池小姐是吧？你好你好，我们是蒋瑶的爸爸妈妈。”
池又青油盐不进：“所以呢？这跟你们不请自来上门打人有什么关系？”
蒋爸爸满脸横肉，眼袋浓重，瞪着池又青，身子往前一冲，被蒋妈妈拉住。
她口红艳丽，染着红发，客气着说：“池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是蒋瑶的爸爸妈妈，她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今天来，是要把瑶瑶带走的，麻烦池小姐你让让。”
池又青伸手关门：“她接了我的单，事还没办完，你俩先让让，找地方歇着吧。”
蒋妈妈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忙挡住门，说：“小丫头，你怎么这么不讲理！这是我闺女！我是她妈！”
沉默许久的蒋瑶终于爆发，她近乎哀求：“爸，妈，你们先走吧，我工作结束就来找你们。”
蒋爸爸怒道：“工作？天天给别人收拾房间，算什么工作？你看看你！我和你妈辛辛苦苦养你，供你读到研究生，不是为了叫你出来给别人当保姆的！”
他看自己女儿的眼神就像看在一个残次品：“早知道有今天！就不该让你读书！你表姐高中毕业就嫁人了，现在房子车子孩子都有了，哪像你？！个没出息的！赶紧滚出来！回家！”
蒋妈妈附和道：“对啊瑶瑶，跟爸妈回去吧！你哥给你连相亲的人家都找好了，对方是体制内的，你嫂子同事，不嫌弃你现在没工作。”
蒋妈妈又抱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与其给别人当保姆，不如找个人嫁了，伺候自己老公，不必伺候外人强？”
蒋瑶难堪极了，父母
的话就像是在一层一层扒她的衣服，将她的自尊碾碎。她不敢去看池又青的表情，怕在她脸上读出审判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脚步都迈开，准备先来一招缓兵之计，手腕却被池又青拉住。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见池又青坚定的侧脸。
“我再说最后一遍。”池又青盯着蒋家爸妈，“蒋瑶工作没完成，不能走。你们有什么事，等会再聊。现在，离开我家。”
蒋妈妈头一回见这种脾气的小姑娘，气得七窍生烟，伸手指着池又青：“你——你——”
蒋爸爸脾气更爆，直接把老婆往旁一推，抬手就往池又青的脸上扇。
蒋瑶瞪大眼：“爸！你做什么！”
池又青扯回越到自己身前的蒋瑶，冷笑一声。
一天到晚就扇扇扇！
就他会扇？
她反手就给这老登一巴掌！
限时暴击卡的24小时时限还没过去，她继续使用后，这巴掌的力气可不小。
男人脸上身上的肉都被打得发颤，身子往旁倒去，踉跄着摔倒。
蒋妈妈吓一跳，赶忙蹲下去扶。
蒋瑶没想到是这展开，愣在原地。
池又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俩，一个电话打给物业：“有人在我家门口闹事，麻烦你们找人轰走。”
蒋妈妈哭喊：“欺负人啊这是！蒋瑶，你个没良心的！还不过来！”
蒋瑶咬住唇，心中犹豫。父母的样子实在可怜，又想到他们昨夜赶来在她的出租屋忙前忙后收拾，替她做饭的模样。她自责内疚，却又不愿意当真顺他们的意，回老家结婚。
父母说的那些话，蒋瑶想起就觉得害怕。
蒋妈妈大叫：“蒋瑶！愣着做什么！你爹都被人打了！”
池又青：“我还没问呢，你俩怎么找到这的。”
这话一下拽回蒋瑶在内疚里下坠的思绪，她清醒过来：“爸，妈，你们偷看我手机？！”
蒋妈妈昂着头：“你浑身上下哪块肉不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看下你手机怎么了！”
蒋瑶气得满脸发红，胸口郁结。看着父母，想哭却哭不出来，心里又悲哀又绝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已经没力气了。
蒋爸爸骂她：“白眼狼！你知不知道！你不结婚！不工作！在外面给人当保姆！还在网上发！镇上有多少人在戳着你爸妈的脊梁骨！”
池又青实在听不下去：“老东西，闭嘴吧你！你女儿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哪里丢人了？你俩不知道维护自己女儿，反而为了那点脸面这样逼迫她，你俩才有毛病吧！”
她直白到跟挂在肉铺上杀猪的刀一样锋利的言语叫蒋家爸妈哑然一瞬。
老东西气疯，爬起来就要揍人。
池又青毫不畏惧，就等着他冲上来再还手。
她家门铃带监控，录着呢。
等老东西打过来，她就是自主防卫。
看她不在暴击卡的加持下，两巴掌把他扇成肉泥！
池又青暗自打着算盘。
一只手却忽然出现，将蒋爸甩到一旁。电梯里走出来个男人，光看背影，池又青还以为是物业部来的帅哥，身材一流，宽肩窄腰个子高。
对方转身，池又青惊讶。
“小师傅？”
那天她在酒店打车遇到的开欧陆的司机。
他怎么在这？
男人冲她颔首：“池小姐。”
眸光冷扫过蒋家父母，走到她的身边，低声询问：“需要帮忙吗？”
池又青摇摇头。
“好。”说完这字，男人当真就往旁一站，只是目光一直看着蒋家父母，直把两人看得心虚不已。
池又青上前一步，两手环于胸前，冲着蒋爸爸笑：“刚刚不是挺来劲吗？怎么？不打了？”
“叔叔，是不是我刚刚那巴掌没把你扇明白啊？谁教你的欺软怕硬？来个男人就不敢动手了？我告诉你，没他我照样揍你。”
“泼妇——！”蒋妈妈扶住自己气得发抖的丈夫，指着池又青的鼻子骂，“疯女人！你简直就是个疯女人！”
“对啊，我就是疯子。”池又青眼睛弯弯，皮笑肉不笑，“我没蒋瑶懂事，进大学后就没要过你们一分钱，全靠奖学金和打工撑着。毕业后第一件事就是还助学贷款，你们却闹着要她给哥哥借钱买房。”
“真是山猪吃不来细糠，有这么懂事的女儿不知道珍惜，还跑来疯子门口乱叫。现在又催她结婚，这到底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票子，你俩自己清楚。”
被戳中心思，蒋妈妈慌道：“你闭嘴！小姑娘家家的！没口德！在这吵吵闹闹，就不怕邻居笑话吗！”
池又青兴高采烈：“来人最好啊！我这人喜欢热闹，你最好叫大声点，把整栋楼的人都叫来，让他们看看，你们是怎么对待自己女儿的。不然我拍下来，发到网上，让其他人也瞧瞧？”
蒋妈妈看她拿起手机，赶紧捂着脸：“别拍！不准拍！”
见没用，扑上来要抢。
蒋瑶一下拦住，声音艰涩：“妈，够了，求你。”
蒋瑶从没觉得池又青提的那些事艰难，她一贯认为这是她的命，就该如此。
考上大学，家里没钱，哥哥又结婚，花费巨大，所以她自己贷款，自己赚钱，是应该。
工作以后，有了收入，想让父母知道自己有用，已经长大，所以按他们的要求打钱回去，也是应该。
就算他们昨天闯入出租屋，没经过她同意打包东西要让她搬家，她也觉得是因为他们不了解自己在做的事，她没讲清楚，有误会，更是应该。
可真如此吗？
如今见一个陌生的客户站在她身前，为她和父母对峙，她眼眶一热，在无数次争吵里压抑住的情绪终于突破堵塞，汹涌而出。
“爸，妈……就这一次，你们能不能放过我？！我只是想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我这一路走来，什么都靠自己。我没想着要你们给我助力，帮我什么，但至少……我求你们……不要拉着我往下拽啊！”
蒋瑶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地淌出来。
直到物业赶来，把不情不愿的蒋家父母吵闹着拉走，蒋瑶仍然泣不成声，哭得极为痛心。
见她这样，池又青束手无措。
怎么哭这样厉害？难道是她刚刚说话太过难听？哎，好歹也是别人爸妈……
不擅长安慰人的池又青愁得，忙去看在场另外一人，示意他想个办法。
裴珩眉眼里写满不确定，指指自己，显然很困惑自己在这个时候又忽然派上用场。
池又青用力点头。
裴珩不动声色地叹口气，从兜里拿出小包纸巾递给池又青，让她给蒋瑶，又说：“需要报警吗？可以让物业直接联系警方。”
蒋瑶摇头，拿着纸不好意思地擤把鼻涕，哽咽着说：“不用不用，他俩最好面子，像刚刚那样被赶走，绝对不会再来。”
说完，转头对池又青鞠躬道歉：“池小姐，对不起，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池又青哎呀两声，伸手把她扶起来：“这算什么呀，我还要跟你道歉呢！刚刚对你爸妈，我态度是有些不好。”
蒋瑶摆手：“不，池小姐，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谢谢你替我撑腰，说了许多我过去不敢说的话。但是我爸妈，他们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
蒋瑶眼睫上还留着刚刚哭过的泪珠：“我有的时候能感受到，他们其实是爱我的，只是——”
“更爱你哥和他们的面子。”池又青替她说出卡在嗓子眼里的话。
蒋瑶苦笑，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是啊，我有的时候宁愿他们坏得彻底一点。”
她说：“而不是现在这样，就像一件湿透的衣服，不穿会冷，穿上更冷。”
蒋瑶深吸口气，对着池又青勉强笑起来：“池小姐，不提这些恼人的事。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之前的事？”
池又青：“当初我在平台联系你的呀，你的第一篇图文，就分享了自己的从业故事，里面提过。”
蒋瑶脸红红：“原来是这样。池小姐，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池又青拉
住她的手，很认真地说：“蒋瑶，这不是笑话。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也不是为了气你父母。我是真心诚意地觉得，你很棒，也很用心在用自己的方式过自己的生活。”
“蒋瑶，这很了不起。”
“至于你刚刚说的衣服……蒋瑶，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件衣服。”池又青拍拍她垂丧的脑袋，“你要相信自己，你完全有能力给自己创造一件新的衣服。”
“你自己就是做收纳整理的，应该比我更明白。如果一件衣服只能带来痛苦，那就丢掉它。”
“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蒋瑶问。
“让你觉得舒服的事才能算好，这衣服你都穿着不舒服了，怎么都不会好的。”池又青答。
蒋瑶心底发烫，小声地说：“池小姐，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试试的。”
蒋瑶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又要滚下来，池又青慌乱不已，示意裴珩再来几张纸。
一边给女孩擦着眼泪，池又青一边说：“这事你想想，你要怎么选。要是不想回家，就不回去。要是还想跟他俩谈谈，现在追上也来得及。”
蒋瑶抬起头：“池小姐，我想清楚了，我现在和他们没什么好谈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继续帮你收拾，这是我的工作，不能为这点事耽误。这单免费，池小姐，你看可以吗？”
池又青毫不犹豫：“不可以哦。”
蒋瑶心空一拍，苦笑：“好的。”
果然还是她今天太丢人了。
也是。
爸妈都闹到客户门口来，换谁都会觉得晦气。
蒋瑶低垂着头，自知理亏，道：“池小姐，今天实在是对不住。”
哪知池又青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想什么呢？我说不可以的意思是，这免费可不行啊，哪有白让你跑过来干活的道理？去忙吧去忙吧，忙完早点休息。”
蒋瑶难忍心热，上前用力抱了下这位特别的客人，又朝旁边的男人微微鞠躬示意，一边拿手背抹眼泪，一边继续回屋收拾。
这拥抱一触即离，池又青没反应过来呢，人就跑了。她正准备拍拍蒋瑶后背的手现在只能悬在半空。
尴尬地放下后，池又青一个眼神瞧向旁边的人。
裴珩从善如流地回：“我什么都没看见。”
池又青无言。
谁问你这个！
她拿手把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瞧着眼前的人，问：“所以，我老早就想问，小师傅，你怎么会在这？”
这破打车软件总不会这么变态吧？私下偷偷透露的她的住址。
池又青的思路一向了得。
她的脑子已经迈入法制频道，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中有显而易见的警惕。
裴珩瞧出来，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文件夹递来：“池小姐，我是1101前房主的朋友，受他之托，把水电相关的计费卡和资料带给你。”
“另外。”男人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坦然地对上池又青眼眸，很认真地说，“我叫裴珩，君子如珩的珩。”
听着这自我介绍，池又青的细眉蹙拢，深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