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贞回了家后,拿着斧子便上山去。
半山腰处有一片竹子,平日家里用的簸箕竹筐,都是在这里取材。
林霜无事,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趁着对方砍竹子,她在旁边东摸摸西摸摸,找到了几根笋子。
“江怀贞,我们晚上煮笋子吃吧。”
江怀贞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看着她。
之前父亲给买的橙黄色的外搭,自己嫌太鲜亮,穿了一次后面就没有再穿过了,如今套在她身上,配着那带着笑意的脸儿,衬得暗沉的天气明亮了好些。
“要怎么煮?”换做往时,她最多就应一声。只是这会儿看着对方那透亮的眼睛,不忍让她自说自话,顺势把话题接下去。
林霜见她感兴趣,也变得兴致勃□□来,“早上剃了鸡骨头熬粥,还剩下些鸡肉,就和笋子一起炒。”
江怀贞听了,定站在竹子下边,想了想,脑子里很快就勾勒出一幅鸡肉炒竹笋的画面,香气四溢。
似乎很不错。
“好。”她回答道。
一共砍了五根大竹子,江怀贞一个人就能搞定,林霜抱着几根笋子跟在她的身后一起下了山。
堂屋里晒了绞股蓝,竹子很长不好拖进屋里,江怀贞就坐在厨房后门那儿削竹片,偶尔转头看一眼正在灶前忙活的林霜,有一句没一句回答她的问题。
林霜在山上的时候已经给竹笋去了皮,回到家直接将笋子切成片,冷水下锅焯水去涩味。
江老太躺在屋里,百无聊赖,听到两人在厨房里边的说话声,不高兴道:“有什么活就不能来屋里干?留我一个老太婆在屋里,是要想把我给闷死吗?”
林霜正将焯好水的竹笋给舀出来过凉水,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看着正低头忙活的江怀贞:“要不你去屋里陪奶说说话?我弄完这些就进去。”
江怀贞头也不抬地道:“竹片还没有削好,怎么拿进屋子里去?”
江老太的房间不算小,但瓶瓶罐罐的还挺多,巨大的竹筒在屋里不好破开。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剩下的几个大竹筒破开,再将一根根竹条削薄,拖到老太太屋里,搬了凳子坐下来,开始编簸箕。
林霜焯好竹笋后,眼看着炉子都热了,便转身出门去菜园子里面弄几颗菜来腌。
江怀贞不会做饭,菜永远是水煮,就算有肉也是一锅炖了,看着老太太的暴脾气,这两年估计也是被她这养猪的方式给养得恼火。正好自己来了,做些别的菜式给祖孙两人改改口味。
挖了十几棵芥菜,简简单单先腌上两棵,明天就能吃上。
剩下的放上几个时辰,等水干了些再腌,会更脆,也能留得更久。
忙完这些,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她舀了米开始煮饭。
趁着水还没有开,进了老太太屋里看看那两人。
江怀贞低着头忙活,她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灰扑扑的杂役衣裳换下,这会儿身上是一袭灰白色的裙裤,套了件厚褂子在外头,头发也放下来,自然垂在后背。
两只手臂修长,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
她手指很长,却带着不同的伤痕和老茧,和一张白净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长长的竹条随着她的动作左一摆右一摆。
能干得了刑场的那个活儿,没有十年八年的锻炼是胜任不了,林霜心中暗忖着,目光不自觉地放在她身上,心里却在细细对比着眼前这人和上一世的不同。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直白,镇定如江怀贞也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林霜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
江老太刚才嫌弃两个人说话不带她,这会儿江怀贞进来了,又嫌她像个闷葫芦,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她就不吱声。
见她进来,没好气道:“忙活什么?叮叮当当的,不知道,还以为咱家有什么大鱼大肉等着你去操弄。”
林霜莞尔:“大鱼大肉是没有,不过地里面倒是有几颗菜,我腌了酸菜,明天就能吃上了。”
江老太一听,嘴中咕哝道:“我当是什么山珍海味,原来是几颗酸菜。”
“酸菜和芸豆一起煮,可下饭了。要是能捉到鱼,酸菜鱼也很美味,煮熟了撒几颗葱,再淋上热油,香得很……”
林霜话音刚落,眼睛明显瞟到祖孙两人吞咽口水的动作。
别说祖孙俩,她自己都馋得不行,这身体长这么大就没吃饱过,是真的饿。
江老太看着江怀贞道:“村头那条河有鱼吗?看这丫头那馋样,有空去摸两条回来,让她开开眼。”
这年头,粮食不够吃,更别提肉了,村里半大的小孩天天围着那条河转悠,笼子和网下了一道又一道,哪里还轮得到她们去抓鱼。
江怀贞又怎会不知,可却应了一声好。
林霜坐在旁边看着她编了一会儿竹筛子,和老太太闲聊着村子里那些细细碎碎的事情,直到厨房米香味传来,她才站起身道:“我去弄菜。”
或许是她刚才提起了酸菜鱼的事,江老太被勾起了馋虫,嘴里嘀咕道:“天天一锅炖,天天一锅炖,嘴巴都要淡出个鸟来……”
“今天就不一锅炖了,刚刚在山上挖了笋,能做点不一样的。”走到门口的林霜停下来道。
老太太嫌弃:“笋有什么好吃的,我又不是没吃过。”
“你就等着好了。”
老太太明显就是个嘴挑的,偏生遇上了江怀贞这样一个不擅长烹饪的木头,也难怪会怨气冲天。
没关系,做饭她会。
进了厨房,把早上没有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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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半截山药给削了,放碗里用勺子一点一点地捣碎,剩下的鸡肉挑了几块瘦的出来,剁碎放入碗中,加入刚刚捣好的山药泥,最后再去鸡窝里摸了个鸡蛋打在上面,上蒸屉蒸了。
旁边一个灶子炒菜。
焯好水的竹笋下锅干煸,等去水分后捞起,下入大块的鸡油,待煸出油脂,再把剩下的鸡肉全部下锅翻炒,肉炒至七八分熟,倒入昨日捡的菌菇和煸好的竹笋,加盐,丢了几根野葱段便出锅了。
香味四溢,飘入老太太的房中。
江老太眼睛时不时瞄着门口,冲着江怀贞道:“干了这么多件蠢事,总算干对了一件。”
把会做饭的小厨娘带回家,往后再不用对着那猪食一般的饭菜生无可恋,也不用担心自己走了以后这木头一样的孙女孤家寡人哪天死在山谷里也没个人收尸。
“哎,人家有手有脚,做事勤快,模样也不赖,也不知道能待多久。”
看着老太太那浑浊的双眼,闷葫芦一样的江怀贞终于开口了:“她不会走。”
江老太哼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走?你要是个男的,还能挟恩压着她嫁给你,可你一个女人家,你拿什么留她?”
“我已经让村正去衙门办理,让她入了我们家的户籍,就不会走了。”
江老太惊讶了:“当真?”
江怀贞低低嗯了一声。
江老太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珠子里似乎又散出一点微弱的光,迟疑道:“她竟不嫌弃你们父女俩做的这个行当……哎,我说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这个?你爹地下有知,不知道要怎么怪我?”
说到这,忍不住抬起枯瘦的手掌抹了抹眼睛。
江怀贞见她流泪,上下牙齿抵在一起,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好不容易才开口道:“爹不会怪你,爹当年让我跟他学刀,也许已经意料到了我将来或许会走这一条路,可他还是让我拿刀,所以,他不会怪你。”
江老太骂道:“他不怪我,我怪我自己,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就因为我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老婆子被耽误了,你让我怎么去见他?”
“你好好活着,将来我下去了,会和他好好解释。”江怀贞回道。
老太太听她这话,有些气结,懒得再继续抱怨,把话咽了回去。
她倒是想胡搅蛮缠,可偏偏这个孙女较真得很,会把她说的话认认真真地一句一句掰开了回应,这十几年来她已经摸透了她性子,实在是懒得拿最后一口气去跟她争辩。
要是被她一口气气死倒还好,就是怕气得中了风,歪头斜嘴地动弹不得,到时候自己受罪了,她也不好过。
算了,死的事先放一放,先帮孙女考验考验厨房里那个姓林的小丫头,要是她当真能靠得住,自己就算真的死那也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