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林晚霁日日宿在凤眠阁中,林昭若虽是临近生产,可手头上的庶务繁杂,又隔三差五地有王承徽生事烦心,一时间忙得自顾不暇。
云昭训虽与她要好,想要帮上几分,但奈何她不甚通财账算术,实在是爱莫能助,只能替她看管着王承徽几分,不至于叫她闹得天翻地覆来。
而照顾陪护小郡主的任务,便落在了林晚霁身上。宫中虽不乏有嬷嬷侍女侍候郡主,但到底林昭若心中放心不下,便让林晚霁亲自照看。林晚霁本就喜欢福安,如今倒是乐得轻松自在,也不过是每日同她在东宫四处玩闹罢了。
这日小福安拉着她便要往珍珑园去,此处虽是东宫的小苑,但如今太子姬妾不多,除去新来的承徽外都是安分内敛的性子,并不常来走动,因此倒成了她们凤眠阁的地盘了。
雪团子是林昭若膝下养的猫儿,通体雪白,听说曾是外邦使臣进贡的宝物,太子见林侧妃喜欢,便当场从圣上那要了过来。小福安如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岁,见雪团子性情乖顺,并不挠人,更是喜欢得紧,一刻也不愿松手的。
如今日头正好,小福安牵着雪团子在花圃里打着滚儿,林晚霁搬来一张藤椅,十分惬意地躺在上面。园中许多花花草草她都叫不上名字来,莹碧的枝叶,见了便叫人赏心悦目。她看着眼前玉雪般的小人儿抱着雪团子咯咯地笑着,不禁也弯了弯眉眼,面上扬起一丝笑意来。
有风吹过,花圃里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沁香。林晚霁并不知晓那些矮矮生长的草木叫什么,但瞧着雪团子一直匍匐在上头,想必这气味很是对它的胃口。小福安转过身来,瞧见不远处的另一处花圃里开着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忽得眼睛一亮,高兴地拍起手来,直要拉着雪团子往那处走去。
只是福安的小手尚未碰到,就见雪团子一改往日的温顺,似发了疯般猛地撞开她,跳上九曲桥,往远处的紫藤架上跑去。
小福安一时失了力,吃痛地跌坐在地上。林晚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屑。粉妆玉琢的小人儿此时哭得像个泪人,林晚霁连忙将她抱入怀中,安抚般不断轻拍着她的后背:“小福安乖……不哭不哭……”
“姨姨……”小福安一边抽噎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哭道:“福安要雪团子,姨姨……福安要雪团子……”
“好,姨姨去帮福安寻回雪团子。”林晚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那福安也要乖乖的,先回屋休息,等雪团子回来,可好?”
小福安止住了哭声,两行泪水还挂在她的小脸颊上,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林晚霁见状,连忙招呼过身后立侍的两个宫女:“快些将小郡主送回房中去,切莫因这点小事惊扰了娘娘,可知晓了?”
见那两名宫婢道了声好,林晚霁这才起身,遥遥忘了眼远处那紫藤架的方向,不是别处,正是那位传闻中深从简出的太子妃所居的抱月阁。她又想起那日菘蓝同她的嘱咐,可是如今事发突然,也顾不得她想那么多了。她咬了咬牙,提裙便要往抱月阁走去。
穿过曲曲折折的廊桥,大片的紫藤花架从墙边冒出,一直延伸到门外。雪团子蹿得极快,如今已瞧不见它的身影,想必是早已溜进了院中,只怕千万不要吓到太子妃才好。
林晚霁深吸了一口气,攥住门上的铜环,轻叩了两声。院中很是寂静,倏尔,才听到门内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是谁?”
林晚霁忽得有些紧张,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娘娘,臣女是侧妃娘娘的妹妹,有只猫儿不慎跑入娘娘的院中,惊扰了娘娘,臣女这就将它带回……”
院门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位气质淡雅的年轻女子,未施粉黛,虽不是沉鱼落雁之姿,但通身清隽的气度叫人移不开眼睛,有如清风徐来,很是悦目。只是她瞧着年岁尚轻,身上所着的衣饰却是褚赫色的八仙裙,平添了几分老气,倒是将颜色给压上三分。
这便是太子妃杨氏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林晚霁赶忙低下头去,屈膝行了一礼:“臣女见过太子妃娘娘。”
“林姑娘,快快请起。”面前的女子温声开口,林晚霁抬眼与她对视,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从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丝笑意来。
“本不欲惊扰娘娘,只是这雪团子实在是顽皮……”林晚霁面含歉意,唯恐自己的到来打破了这份世外桃源般的安宁:“娘娘放心,待到臣女寻回这猫儿,定不会叨扰久留。”
“无妨。”太子妃杨宛淡淡地摇了摇头,侧过身来,示意她上前:“林姑娘,随我往这边来。”
不知为何,踏入这方小院时,林晚霁觉得自己的内心变得十分宁静,一扫方才的躁郁与不安。她随杨宛穿过紫藤花架,往深处走着,约莫几步脚丈,忽得觉得柳暗花明,眼前开阔了起来,这便是到正院了。
“我瞧着那猫儿不似寻常,若是贸然给抱回去,只怕是会伤了姑娘,于是便自作主张叫侍女给带下去安抚一番。”杨宛走到一方石桌旁,唤来立侍的宫婢:“去给林姑娘看茶。”
林晚霁见她施然落座,用手指向对面的石凳,心下了然,也随之坐了下来:“那便多谢娘娘了。”
“无妨。”杨宛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待到林晚霁靠得坐近了些,忽得轻嗅了嗅,蹙起眉头道:“敢问姑娘……方才可是接触过紫苏草?”
“紫苏草?”林晚霁闻言,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臣女方才在珍珑园的花圃里,并不认识其间的花草,不知娘娘所说的紫苏草,究竟是……”
“是了,这便是紫苏草的气味。”杨宛往前倾了倾身子,解释道:“紫苏草乃是良药,于人有益,但对猫却有致幻之效。想必方才那猫儿便是闻足了紫苏草的气味,一时入了魔怔,这才会四处乱蹿。”
“原来如此。”林晚霁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说雪团子素日最为温顺,从不抓挠咬人的,怎么今日却是变了性子般,还冲撞了小郡主……”
见林晚霁提到福安郡主,杨宛忽得也紧张了几分:“福安无事吧?”
“娘娘放心。”林晚霁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小郡主并未受伤,只是受了些惊吓。臣女已经着人将郡主带回凤眠阁照看了。”
“如此便好。”杨宛点点头,又唤来不远处立侍的宫婢前来,斟酌着对她道:“林姑娘,如今你的衣裳上沾了紫苏草的气味,若是就这般抱回猫儿,只怕又是不好。姑娘若不嫌麻烦……不妨脱下外裳,在此处略坐片刻,将衣裳交给我这侍女祛除一番?”
“那真是麻烦娘娘了。”林晚霁闻言随机站起身,如今日头正盛,只着单衫也不觉得冷寒,于是索性将那外裳给脱了下来,交到那侍女手上:“有劳了。”
“林姑娘,这猫儿虽是温顺,但东宫各苑难免有紫苏草和各类草物,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侧妃……”
杨宛的眉头蹙起:“侧妃如今还怀着身子,最忌讳这些,为了她能平安诞下孩子,还是少让猫儿跑动为好。”
“娘娘所言极是,臣女记下了。”林晚霁微微颔首,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讶异。人都说太子妃杨氏常年居于此处,不问世事,性子颇为孤僻,她倒觉得这太子妃是个十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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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与的,瞧她面上担忧的神色不似作假,与林昭若的关系想必也并不坏。
那么,她经年累月把自己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又是为何呢?
正想得出神,从不远处的内室里掀帘走出一位侍女,手中持着托盘,缓步走到石桌前,将盘中所放的两盏茶盏轻轻置于案上。
杨宛朝她作了个请的手势,林晚霁会意,随即接过那碗盏,扑鼻的茶香让她精神上了些许,又听面前的女子温声道:“我这的茶水虽苦,入口却有回甘,林姑娘不妨一试?”
林晚霁掀开盏盖,瞧见其中茶水清绿,便知并非凡品,小口轻啜了一口,果然回味悠长,不免赞叹道:“好茶。”
“林姑娘喜欢便好。”杨宛朝她颔首,面上挂着一丝笑意:“我这儿久未来人,很是荒僻,如今姑娘前来,还怕招待不周,请姑娘见谅了。”
“娘娘哪里的话。”林晚霁连忙摇头,又四顾看了看这小院中的景色,有人时时打扫,地上一尘不染。院中种着一株垂丝海棠,如今正值四月,开满了淡粉色的花苞,瞧着很是让人心旷神怡。
“臣女往日在扬州时,家中的小院也曾种着这样一株垂丝海棠,只是枝桠更小些,开得也不如此处的茂盛。可见养花如养人,娘娘素日栽培定是下了功夫的。”
“林姑娘谬赞了。”杨宛轻抿了口茶水,又将碗盏放下:“姑娘可是很喜欢这海棠花?”
林晚霁点点头,思索一番,便笑道:“海棠花娇嫩,臣女虽喜欢它颜色好,但最爱的却不是它。”
见杨宛抬起眼眸,林晚霁又继续沉吟道:“臣女最爱的花,是木芙蓉。”
“嫣然木芙蓉,摇风倚东荣。林姑娘一番话,倒是让我想起了宋人王之道所咏的这首诗。”杨宛的双眸忽得多了几分神采,她抿唇笑道:“想这木芙蓉虽出身草野,但其品性高洁,自非等闲俗花可比。”
林晚霁闻言,亦朝面前的女子颔首:“木芙蓉虽养在野涧,无人观赏,但其汲山泉野物之生气,自是有一番自在和纵情。若是拿它同梅花、菊花、荷花这等花中君子比较,倒是折煞了它的本意了。”
听罢此言,杨宛将手中的碗盏举起,朝她敬了一盅:“那不林姑娘口中的自在为何,纵情又为何?”
林晚霁亦回敬她一盏,二人相对而饮,才听得她缓缓道来:“犹胜无言旧桃李,此为纵情;一生开落任东风,此为自在。”
杨宛听罢,久久不曾回过神来。她细细品读着一番话语,有些怔怔地出了神。
良久,她抬眼望了望四四方方的天空,苦笑道:“林姑娘真是个妙人。只可惜,院墙高锁,我这辈子怕是再也无法体会到姑娘口中的纵情与自在了。”
林晚霁想起身安慰她,但又想到她如今的处境,虽贵为太子妃,人人朝拜,但却只能寂静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再也无法目睹外头天地的辽阔,一时间不禁也有几分伤感来。
从前未出阁时,她是怎样的女子呢?林晚霁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她心气高,一心攀到高处,想要人前显贵;可太子妃也是如此吗?赐婚的旨意下达的那一刻,她又是怎样想的呢?
“抱歉,是我失态了。”见林晚霁面上多了几分愁绪,杨宛轻轻叹了口气:“林姑娘……我这里素来冷清,今日见着姑娘只觉得十分投缘……”
“若是姑娘不弃,日后闲暇时,可否来此处与我再相谈几番?”
林晚霁回过神来,望向面前女子认真的神情,不免也多了几分动容,抿唇道:“娘娘哪里的话。娘娘赏识臣女,能够时时陪伴娘娘,是臣女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