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蕙促狭地拉着她进了临音榭的院门,吩咐自己的贴身侍女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词选,待二人双双落座,便甜声道:“我初见三姐姐便觉十分亲切,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又听闻姐姐自小在三叔父的书院里同那些男子一般读书,心中很是羡慕。蕙儿不甚通诗词,两个哥哥也不常归家,有几句不懂之处,可要拜托姐姐解惑了。”
林晚霁接过词选,顺着林昭蕙的手指看去,原是晏小山的词句,从前在青崖书院便听先生讲过的,倒也不算生僻,于是细细同她解释了一番。林昭蕙听得一双眼睛亮亮的,不住地点头,笑时脸颊两侧的梨涡很是讨喜,林晚霁一边侧身同她讲着,一边面上忍不住也挂上了笑意。
“母亲果然没骗我,三姐姐博古通今,是扬州城有名的才女!”
听着林昭蕙如此夸赞,林晚霁有些忍俊不禁,问道:“蕙妹妹平日里的诗词歌赋都是何处学来的?府上可开了学堂没有?”
林昭蕙闻言,一双澈亮的眸子暗了暗,却还是解释道:“三姐姐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府上姑娘少,大姐姐比我们年长几岁,未出阁时曾是祖母亲自请了宫里的嬷嬷和司籍教导。我与二姐姐曾在三位哥哥开蒙时也跟着家中请的西席先生读过几年,不过也就是学些识文断字的功夫罢了。后来先生另谋高就,母亲便把我送到外祖家同些表姊妹一道上学堂。”
上京城不比江南文风兴盛,世家女子又多为规矩累身,自小被当作当家主母来培养,女工、管家、理财、御下,需要学会的东西太多,读书倒显得次要了。少爷们到了年纪自会去书院读书考学,像安平侯府这般姑娘少的,便也不会再另请先生,只同几家有相交的世家一同授课便是。
二夫人俞氏母家在朝中也是文官出身,请的教习先生自是不会比林家差,只是林昭芙……林晚霁又想起了侯夫人姜氏的那副模样,心里头不免摇首叹息,想必她便没有那般好的运气了。
见林晚霁一时默然,林昭蕙赶忙热络道:“蕙儿除了每日按时去外祖家上学堂,余下便是听母亲教导,学些管家的功夫,真真好生枯燥。不知三姐姐往日里在书院都学些什么?想必扬州比上京无拘,自是要有趣许多的。”
林晚霁抬头,将手中的书卷放在案上,笑着回应道:“青崖书院不论男女皆可入席讲学,亦不论家中贵贱,只要有心苦读便好。平日夫子授学时亦在一处,只须用屏风将男女之席隔开,所学之物不限诗词,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凡是先生愿教,诸生自是肯学的。”
林昭蕙闻言,一双眸子亮了些许,眼里是止不住的艳羡:“素日听闻叔父在扬州的书院门生众多,听姐姐一言,才知竟是如此神仙的去处。若是……若是日后有机会,蕙儿也想去书院听取讲学……”
一语未毕,林昭蕙又自顾自摇了摇头,似是自嘲般轻笑道:“只怕是没那样的机会了,待到明年及笄,母亲便会为蕙儿相看亲事,愈发耳提面命要我去学那些个管家的庶务了。”
章景一朝女子十五及笄,越是富贵的高门越是不急着早早嫁人成婚,在闺中再养上两三年光景,十七八岁出阁的人家比比皆是。上京城天子脚下,又是那等官宦权贵之地,各户高门若不是自小订下亲事,大多是在女儿及笄之后才开始相看。
林晚霁瞧见她有些黯然,忙柔声安慰道:“无妨,索性妹妹年纪还小,便是及笄了又如何?若是蕙妹妹有想做之事,二伯母瞧着也不是不通人情的……”
林昭蕙抿了抿唇,一番欲言又止,却还是苦笑道:“我母亲人前最是热络,但若是我生了些乖张的念头来,却是万万不能的。”
林晚霁一时哑然,想来自己不过来侯府两三日,许多事都尚不得而知,又想不出说些什么话来安慰。说到底,这个生于长于上京的妹妹与自己至今不过几面之交,自己又能了解她多少呢?
林昭蕙见阁中一时无话,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抽出一绢丝帕,小心翼翼地从案前摆放的瓷碗中拾起一块甜糕,放在林晚霁的手上:“姐姐尝尝,这是后厨今日新做的桂花栗子糕,我素日最爱吃的。平日里祖母不爱吃甜的,府上各处又都不惯点小食,这样好吃的点心,三姐姐今日也只有在我这才能吃到呢。”
林晚霁笑着应了声好,接过那一方丝帕,轻咬了一口,扑鼻的桂花香气裹着栗子泥甜腻的口感,入口绵润,眼睛也不由地亮了些许:“果然是好味道,今日可真是托了蕙妹妹的福气。”
林昭蕙也从碗中轻拈起一小块放入口中,促狭道:“姐姐若真要谢我,只凭口头的几句话,蕙儿定是不依的。三姐姐吃了我这的糕点,日后蕙儿若是再想请教诗词,姐姐看在这桂花栗子糕的份上,可断不能推脱才是。”
林晚霁瞧着她圆圆的小脸,心情亦是舒悦不少,为她仔细擦拭过嘴角的碎沫后,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小馋猫,姐姐还能少了你的不成?若是你想看什么书,不必拘着,自是来我的绛花小筑来取。若是些闲书,你可得小心着被二伯母发现才是。”
俩姊妹在阁中一顿嬉闹,林晚霁又同她讲了些诗词,瞧着午膳将近,正欲回去。林昭蕙吩咐侍女将剩下的糕点仔细包好,轻轻递到莺时的手上,这才拉着林晚霁道:“姐姐回去小心些,若是日后再碰上二姐姐,不必同她争执,也不必生她的气。二姐姐她人是蠢了点儿,但到底心肠不算坏,若是在她那受了气,只管来找蕙儿。”
“你呀。”林晚霁闻言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额头,“当这么多人的面就敢说你二姐姐的坏话,也不怕我同她告状?”
林昭蕙轻哼一声,面上的表情娇俏得如同一只小猫,让人看了忍不住想逗弄一番,“三姐姐这话说得好没理,方才请安时是谁给姐姐甩的脸子,又是谁给姐姐解的围?姐姐不识好人心,罢了罢了,若不快些将桂花栗子糕还我,我可是不依的。”
一语未毕,连身后的几个侍女都忍不住遮袖轻笑了起来。林晚霁瞧着她孩子心性的一番话,亦笑道:“蕙儿这话才说的好没理,既是送出去的糕点,又如何有要回去的道理?若是让你二姐姐听去了,定是要好好笑你一番的。”
此时正被二人议论的林昭芙坐在自己的玉芙斋中猛地打了个喷嚏,想到自己今晨的遭遇,本就烦躁的心绪更甚不已,将自己头上钗着的攒金簪子重重地往案上一摔。
姜氏正欲进门,听见案上沉闷的响声又是一惊,赶忙快步走到女儿身前,将簪子重新插入她发间,这才轻声劝道:“我的儿,这又是怎么了,可是二房那丫头招惹,让你生了这样大的气?便是再大的事,也不能将簪子随意给砸了,这若是让你父亲知道……”
林昭芙看见自己母亲懦弱温吞的样子,心中的怒气更甚,尖声道:“明明我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女,全家上下却要我过得最谨小慎微!二房便算了,她林晚霁算什么,凭什么连她也要越过我一层!明明我才是大姐姐最亲的妹妹,如今,如今……”
林昭芙越想越气,声音也带着些哭腔,“娘,你也看到了,祖母偏袒她,连大姐姐也喜欢她,要给她那样好的亲事,而我呢……凭什么,她明明只是外室生的庶女,明明不过是乡下养的破落户,这才第一次来京城,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向着她?”
姜氏闻言,下意识捂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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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嘴巴,慌张道:“芙儿,娘怎么同你说的?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万万不能说了,若是让你父亲和祖母知晓,只怕是对你更有微词……”
林昭芙一把甩开了姜氏的手,冷笑地看着她,“娘,在这府里人人都笑话我,若是你能像二叔母那般管家,谁不会恭恭敬敬地把我当侯府嫡女看?就连如今来的三房的丫头,都有大姐姐给她相看亲事,可我呢?”
姜氏闻言垂下眼眸,轻轻叹了一声,小声道:“芙儿,你父亲心里始终是有你这个女儿的。他给你选的亲事也是极好,陈家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虽身份低了些,但只要你愿意等,日后嫁过去了,只要等,总会有好日子……”
林昭芙冷眼瞧着姜氏,怒极反笑道:“娘,你是怕我忘了自己有这么不堪的婚事,要时时刻刻戳我的痛处吗?”
姜氏一阵瑟缩,闻言流下泪来,嘴中说出的话又是翻来覆去的几句陈年老调:“都怪娘不争气……芙儿你若不多讨你父亲和老太太的欢心,如今又有三房的丫头在,只怕日后更没人把你的亲事记在心上了……”
说起林昭芙的亲事,原是安平侯林延嵩与陈太傅在官场上素有旧交,两家关系甚密,曾为大姑娘林昭若与陈家的嫡子订下娃娃亲。只是后来林昭若嫁入东宫,这桩婚事自然而然落到了二姑娘林昭芙头上。
太傅夫人只生了一个嫡子,前两年又已娶亲,此事便只好作罢。只是陈太傅家中尚有一偏房的侄子陈绍言,与林昭芙年纪相仿,年岁虽小,却是个少年老成的,天资十分聪慧,读书又颇有才学,十二三岁上便中了秀才。
那陈绍言家中父亲早亡,前两年又偏逢母亲去世,因着守孝的缘故,并未参加今岁的乡试。如今虽是一界白身,但在上林书院中颇有才名,只待来年秋闱下场就博取功名。林延嵩惜才,便与陈太傅商议,欲将自己的二女儿昭芙同陈绍言订下亲事。
林延嵩心中自有诸多考量,虽是不喜,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断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损了安平侯府的颜面。这一来,自己的二女儿骄纵名声在外,说亲并非易事,若是嫁去陈家,既无公婆,又无诸多高门大户的规矩要守,自是要自在许多;这另一来,陈绍言少时成才,又是太傅子侄,背靠陈家在朝堂的势力,比起诸多斗鸡走狗的纨绔之辈,日后定能大有造化,林家能有这样的亲事,也不算辱没。
因着陈绍言尚在孝中,两家并未正式交换庚帖定亲,只是私下多有往来,两家长辈都默认了此事。姜氏虽不满安平侯给自己的女儿找了这样一门亲事,但她缩首装弱惯了,婆母又不喜,自是不可能争论些什么,只一味怂恿着女儿去闹才好。
林昭芙自小被她娘养成处处掐尖要强的性子,只觉要嫁去高门大户做那当家主母才配得上自己侯府嫡女的身份。得知自己将来要嫁这样身份的男子,自然是万分不依的,屡屡在林延嵩与老夫人面前争吵此事,惹得众人对她更是不喜。
林昭芙瞧着自己母亲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不免冷笑道:“一个没名没姓的穷酸秀才,父亲竟舍得让我嫁过去,也不怕脏了侯府的门槛,惹人笑话。大姐姐能嫁得王侯公卿,我如何就偏嫁不得!”
姜氏闻言,抽泣声更大了些许,搂着女儿一个劲地哭天喊地。林昭芙有些不耐烦地抽身,“娘你总是这样,也怨不得父亲不喜。若是哭哭啼啼有用,这么些年你把泪都流干了,也不见父亲对你有半分好颜色!”
林昭芙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嵌入肉中,激得她眸中的怒火更甚:“大姐姐看重她,祖母偏袒她,我偏要让这侯府上下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