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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

作者:秋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以为她是养在这处的外室


    鼻息处萦绕的苦涩经久不散,熏呛着颜知渺的咽喉,一股腥甜自丹腹顶出,她一口呛出毒血,睁开了眼。


    诧异此时此刻自己正泡在药桶之中,反应须臾便怒火中烧。


    谁脱了她的衣服!


    料想是那个姓苏的登徒子!


    杀意骤然腾起。


    颜知渺挥手捞来干净衣裙穿上,冲出门时,余光瞥见挂于墙的“至默”,一把摘下,即刻决定去将那登徒子砍个面目全非,再挖眼拔舌,剁碎了去喂猪。


    踏出门,入目却是一方竹屋和风过山岚。


    但她无暇他顾,只想砍人。


    院中的葡萄架下立有一人,颜知渺走路带风,剑指对方咽喉。


    那人碰巧转身,竟然是一女子,粉嘟嘟的脸蛋,娇小的个头,十五六岁的模样。


    颜知渺骤然收剑,可距离已然过近,以至于收得太急遭到内力反噬,又一股腥涩顶上咽喉。


    吐出的黑血染湿地面。


    那女子一手用竹杖点着地,一手朝她的方向摸索过来,掌心触上她的肩后,顺下捞住她的手腕听脉。


    “姑娘,你余毒淤堵于筋脉,暂时不可动武,”女子吁出一口气,“还好反噬得不厉害,因祸得福再呕出一口毒血。”


    她搀住颜知渺胳膊,扶她坐进竹椅,嘎嘎,嘎嘎,显然,竹椅是有些年头的*,颜知渺听得太阳穴突突跳。


    “你等我,我去拿针灸盒。”女子点着竹杖转身钻进北屋。


    竟然是个盲女。


    颜知渺心有愧疚。


    待人回来,她胸口的钝痛也缓过来许多,问:“是你脱了我的衣裳?”


    “嗯。”盲女也坐下,针灸盒放于膝间,“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日日帮你药浴。”


    颜知渺连忙道谢,又问:“谁送我来的?”


    “是我家公子。”


    “苏……”颜知渺潜入归月庄前是好生打听过的,认真回忆一瞬,想起了那人的姓名,“苏……祈安?”


    盲女粲然一笑:“我叫白舟,是苏宅主院掌事药嬷嬷的弟子,平日就住在竹林,为公子打扫书斋,敢问小姐如何称呼。”


    “我姓……苗。”


    白舟便一面唤她苗小姐,一面为她针灸。


    颜知渺卸下防备,靠在椅背处,琢磨苏祈安究竟是什么用意,不但收留她,还派人为她治伤。


    江湖混久了,只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苗小姐勿要劳神,不利养伤。”


    颜知渺瞧向她一双灰白眼珠,神医?从何看出她在劳神?


    “你脉象不稳。请闭眼小憩,我很快就好。”


    颜知渺依言照做。


    神思真就滑入混沌之中,许是药浴的缘故,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床薄毯,四肢轻松。


    倏尔察觉有人在动她的长发,下意识地转头,就见苏祈安握着她几缕头发,持着蒲扇扇呀扇。


    “醒了?”苏祈安酷着一张冷脸,“头发还湿着,也不怕再染上风寒,想死?”


    “你讲话总这么不中听?”


    “你想听什么?”


    颜知渺闭眼躺回去,好吧,郡主殿下我私闯你家,还拿剑威胁你,没有资格做要求。


    但该有的感谢还是得有:“我会记得你的恩情,来日一定报答。”


    “如何报答?”


    颜知渺脱口而出:“金山银山。”


    苏祈安翻个懒懒的白眼,丢开蒲扇站起来,踹出一脚,将竹椅和颜知渺一同踹翻在地。


    颜知渺膝盖吃疼,仰抬下巴,怒瞪苏祈安:“你——!”


    “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苏祈安双手负在腰后,趾高气昂的觑着她。


    颜知渺:我信。


    苏祈安:“不服?”


    “……岂敢。”


    “可我看你气鼓鼓的。”


    颜知渺挤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微笑,挤出……挤……


    挤不出来!


    她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继续怒瞪。


    苏祈安蹲下。身来,姿态优雅矜贵:“没被别人欺负过吧。”


    颜知渺咬紧后槽牙:“人生第一次。”


    “习惯习惯就好。”


    “既如此,又何必救我。”


    苏祈安捏住她下巴,故意气她道:“你勉强有几分姿色,我正好缺个妾。”


    士可杀不可辱:“妾?”


    “不然呢,你长得美若天仙可做我苏家少夫人?”


    颜知渺方才想起,自己为了躲避追杀,在混进归月庄前做了易容,后槽牙再咬紧些许道:“我的确姿色平平。”


    苏祈安像是满意她的忍气吞声,大发慈悲的松开她,唤进两名庖厨打扮的下人,抬进一筐蔬果鲜肉。


    月亮跃上树梢时,一碟碟药膳摆上了桌。


    五味枸杞饮、石斛老鸭煲、天麻猪脑羹……要多补有多补。


    苏祈安发号施令:“你都吃了。”


    颜知渺冷笑:“呵。”


    苏祈安:“……”


    同坐一桌的白舟听得汗毛倒竖,原来公子喜欢这一款呐……


    是夜,竹林静悄悄。


    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滋味颜知渺尝得饱饱的,在竹榻上翻烙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给气的!


    什么玩意儿呀!


    救她一命就想纳她当妾,她又不喜欢男人,成天顶着一张臭脸,一副孤独终老相。


    啊切!


    啊切!啊切!


    隔壁传来一串喷嚏声,颜知渺听得欢喜。


    苏祈安揉揉发痒的鼻子,谁在骂我?。


    白舟有些本事,几日药浴就将颜知渺体内的余毒逼出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唯有靠汤药,并且对颜知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一丝懈怠。


    颜知渺不是个胡来的主,一一应下,是以离开的打算暂时搁下。


    可喜的是,苏祈安就来了那么一回,往后书斋就只剩她和白舟,以及那两个厨子,也算清静。


    不过苏祈安挺大方,虽然看她不顺眼,吃喝却是半点不吝啬。


    这日甚至还遣了个裁缝来。


    彼时颜知渺正从书架上取下一话本,安坐于书案后头,看得津津有味。


    白舟:“苗姑娘,那日公子瞧您衣裳穿着不合身,特意吩咐苏家的裁缝上门为您做一身裙装。”


    颜知渺低眉打量自己,这身素裙确实不合身,想来是苏祈安直接从成衣铺子买来的。


    念及此,她对苏祈安的欺辱之仇忘却大半,这人其实还是有点好心肠的。


    白舟看出她俩不对付,想着帮自家公子讲讲好话,裁缝给颜知渺量尺寸时,便侍奉在一边:“公子面冷心热,苗姑娘有事别往心里去,自打书斋建好我就守在这了,从未见过公子带旁的人来,带姑娘就更是没有过。”


    颜知渺看着半身铜镜里的白舟,无奈地笑笑,猜测白舟是起了误会,将她看作苏祈安的红颜知己,抑或是养在这处的外室。


    颜知渺并不辩解,只道:“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再来。”她合该因救命之恩道声谢。


    白舟展颜,灰白眸子里甚至闪着碎星子般的光色:“公子每七八日来一回,快了快了,您不同她置气就好。”


    新衣裙不过三日就做好了,是舒州城时兴的款式,颜知渺一一试过,件件穿着都合身,漂亮自不必说。


    裁缝可劲儿夸,把人夸成天上有地下无,末了一句:“难怪公子要金屋藏娇。”


    多说无益,颜知渺仍未解释。


    送走裁缝后,白舟道:“小姐余毒只剩一成,可以出书斋逛逛了。”


    颜知渺对着铜镜转了一圈,新衣裳她颇为满意:“如此,甚好。”


    白舟捧来油纸伞:“细雨蒙蒙,小姐记得早些回来。”。


    雨丝如雾如絮,笼罩苍翠竹林,仿如一幅空寂清宁的水墨。


    颜知渺撑着伞,穿梭在湿漉漉的林间。


    她整日忙于教中事务,许久未曾有过这等闲情逸致,却也记着白舟的叮咛,不敢玩得太过忘形。


    掐算着时间,小半个时辰便绕路返回。


    书斋建在池畔,白舟讲过,池是明晔池,书斋与池景,倒是相得益彰。


    雨忽然下得淋淋漓漓,敲鼓似的落在伞面。


    颜知渺加快步伐,走着走着,望见书斋在湖面处的倒影被雨水打碎,也望见湖中央有一叶小舟。


    舟尾,有人持竿垂钓。


    此人虽然戴着斗笠,却未披蓑衣,独自坐着小凳,支着半边脸,百无聊赖似的。


    颜知渺认出是苏祈安。


    想着当下用一用轻功,应该并无大碍,便使出一招蜻蜓点水,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苏祈安身后。


    “雨大,能钓着鱼吗?”


    柔语乍起,苏祈安受了一吓,又很快平复:“愿者上钩。”


    显然她不是为了钓鱼而钓鱼,颜知渺短暂沉默:“你有心事。”


    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苏祈安没作答。


    颜知渺欲要问问是何心事,转念又觉得自己与她并没有多少交情,问得太多,恐成唐突。


    遂没话找话,意在增添些愉悦气氛:“你书架上的话本很好看。”


    苏祈安不搭理她。


    颜知渺:“你都看过?”


    “……”


    “你是生意人,书架上一本商经也没有,这座书斋是你躲清闲的地方吧。”


    苏祈安始终不理人,颜知渺有些气恼,她何曾被人如此无礼的忽视过,可手中的油纸伞又不自觉的朝苏祈安倾斜。


    大雨就那么一阵,湖面渐渐恢复如镜,苏祈安借着倒影看清这一幕,心有动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颜知渺微荡的裙摆。


    “新衣裳可喜欢?”


    “喜欢,多谢。”


    “你会讲笑话吗?”


    “什么?”


    “讲个笑话给我听,就当回报。”


    郡主殿下发了懵,从来都是别人哄她开心,她何时哄过别人。


    “不会?”苏祈安等得不耐。


    “会。”


    “那还不快讲。”


    颜知渺像是习惯她的霸道,不作计较,眼珠一转,想起一个,问:“金木水土,谁的亲戚最棒。”


    “谁让你出考题了,”苏祈安抱怨归抱怨,依旧乖乖思考,“水!”


    “为什么?”


    “猜的。”


    “错,是金。”


    “金?”


    “因为金、姑、棒。”


    苏祈安:噗呲。


    第102章 奴婢告诉老爷……您有了……身孕


    “笑了?”颜知渺喜问。


    苏祈安立刻放平唇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苏家未来家主必须是不苟言笑的存在。


    “两只眼睛。”颜知渺回答认真。


    苏祈安沉默。


    颜知渺也沉默,但沉默的同时视线铁钉一般黏在苏祈安的后背,不挪丝毫。


    苏祈安后背毛毛的,终于妥协了:“好吧,我确实笑了。”


    这回换颜知渺“噗呲”了。


    笑声真刺耳,苏祈安翻个白眼。


    颜知渺却道:“不谢谢我?”


    民以食为天,苏祈安问她喜不喜欢吃鱼。


    “你钓上鱼了?”颜知渺瞧了瞧鱼钩沉没处。


    “没钓上。”


    颜知渺嫌弃:“那何来鱼吃。”


    “非要钓上来才有的吃?”苏祈安对她更嫌弃,“山脚下有一不起眼的小酒铺,老板原是城中的杀鱼汉,做鱼的手艺堪称一绝,要不要去尝尝。”


    “要。”


    苏祈安收起鱼竿,摇桨靠岸。


    小酒铺的确就在山脚下,也的确不起眼,几根木头桩子搭起棚,几张旧斑斑的桌椅。


    但四下烟雨缈缈,竹叶沙沙作响,甚有一番野趣。


    老板手起刀落,一番煎炒烹炸,红烧平鱼、松鼠鳜鱼、辣炒玉筋鱼,再来一道浓白鱼汤。


    “尝尝。”苏祈安从竹筒中抽出两只竹筷,确认长短相齐后才递出手。


    颜知渺接下,夹了一块辣炒,舌尖立马燃起灼烧之感,够辣,额头蒙上层薄汗,赶紧端起鱼汤呷一口。


    “小心烫。”


    幸好没有特别烫。


    颜知渺舌尖的疼意缓解,嗔了苏祈安一眼。


    “又不是没有别的口味,你奔着辣炒就去,反倒怪起我来了。”苏祈安叫屈。


    颜知渺的理由是:“这道菜离我最近。”


    苏祈安立马将另两道换到她面前。


    还挺贴心。


    颜知渺又呷了口鱼汤道:“好喝,你也尝尝。”。


    小酒铺她们是信步去的,自然信步回。去时颜知渺撑伞,回来便是苏祈安撑着,主打一个公平。


    路上说了不少话。


    苏祈安:“你今年多大?”


    颜知渺:“十八,你呢?”


    “十九。”苏祈安又问,“你是江湖哪门哪派,好端端的怎会招来追杀?”


    颜知渺却反问:“为什么救我?”


    苏祈安没犹豫,只言“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云。


    颜知渺信她是个有善心的人:“救我时就不担心给苏家招来灾祸。”


    “追杀你的人我已经帮你清理干净了,你伤后可安心离开。”


    “烦我了?”颜知渺调侃道。


    “不烦,你想在书斋住多久都可以。”


    阴雨连绵,颜知渺才发现苏祈安眸子与一般商人不同,全无算计,透着真诚,像有阳光蕴在里头。


    “……多谢。”她轻飘飘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书斋清寂,多点人气也好。”


    “多谢你救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苏祈安一顿,随即笑笑。


    颜知渺稀罕道:“原来你被人哄也是会笑的。”


    “呃……”。


    白舟在篱笆外挂起一排灯笼,她目盲,本用不着这些,但颜知渺和苏祈安用的着。


    天黑了,竹林深深,恐她们二人会迷路,若能远远瞧着这些灯笼,也有个方向。


    挂好灯笼她也未回,竖起耳朵听动静,好久好久,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二人竟是一起回来的。


    “公子,苗小姐。”白舟急得快哭了,“你们去哪了,一个散步许久不归,一个垂钓也没了人影。”


    “我们给你带了你爱喝的鱼汤。”苏祈安不计较她的逾矩,将提盒交给她,“明日我下山时,再将提盒还给那杀鱼汉。”


    由此,白舟的小脾气全消,催促颜知渺速速回房泡药浴去:“我都备好了,水还热着,您淋了雨,需泡够一炷半香的时间。”


    颜知渺满口答应,临别时,望了一眼苏祈安……


    药浴颜知渺早晚各一次,当下试着调动内功,气息在各处筋脉顺畅游走,是即将大好之象。


    心情彻底松快。


    私盐案刻不容缓,她实在耽误了太多时间,康复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了。


    香炷燃尽,她擦干身子,见时辰尚早,不应该辜负好时光,打算去书房将尚未读完的话本寻来,好好消遣消遣。


    开门而出,隔壁卧房外白舟正在忙着关门关窗,忽然低声轻呼,然后将食指放在齿下嘬了嘬。


    “怎么了?”颜知渺问。


    “该是被窗上的倒刺扎了一下,怪我自己不小心。”


    颜知渺握住她手,借着周围的灯笼光瞧了瞧,伤口不大,冒出小血珠:“我帮你拔出来。”


    白舟连忙推拒:“怎可劳烦您,我自己可以。”


    颜知渺担忧的看看她一双盲目,又看看她的手:“还是我帮你吧。”


    白舟见盛情难却,只好道:“不如您帮我将门窗尽数合上,公子淋雨垂钓,有些咳嗽,也正泡着药浴,她沐浴时不习惯受人打扰。”


    “好,你且去吧。”


    白舟颔首道谢,点着盲杖回房。


    门窗已经合闭得差不多了,颜知渺挨个碰一碰,发现唯有一扇未曾合紧,略有两指宽的缝隙。


    恰逢夜风徐徐吹来,掀动里屋层层帷幔,吹拨弥漫水雾,似梦似幻。


    颜知渺晃了眼,浴桶中的人儿,正闭目小憩,墨发散下,露在外的脖颈和锁骨被水温蒸成浅浅粉红。


    那轻颤的长睫悬有水珠,滴落,溅起一圈小小涟漪。


    这分明……


    分明是个娇俏俏的女儿家。


    颜知渺突然明了了,难怪只准白舟一盲女留守书斋,即便是炮制药膳的庖厨也不准留宿。


    她本以为是有碍苏祈安清静……


    颜知渺不由地恍惚。


    风凉,苏祈安抖了个哆嗦,眼见着就要转醒。


    颜知渺惊弓之鸟似的,忙推紧窗户。


    “白舟?”


    颜知渺听见苏祈安在唤,逃似的回了房间。


    这一夜,她又失眠了,辗转反侧,反侧辗转……


    苏祈安出水芙蓉般的娇美模样在脑海回荡来去。


    其实大家皆是女子,瞧了……身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奈何她天性喜好女色,还是第一次看女儿家……沐浴。


    心像只小兔子,蹦蹦跶跶。


    好在下半夜没抗住体内的药效发散,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清晨,白舟来敲门,说是该喝药了。


    苏祈安昨日来时带了新口味的蜜饯,去了核琥珀梅,含在舌尖酸酸甜甜,压住了用药后的苦味。


    “她……呢?”颜知渺用舌头将蜜饯拨到腮边,含糊地问。


    “公子走了。”


    颜知渺的心一下有点闷闷的,垂下眼睫,视线虚虚落向鞋尖。


    “苗姑娘?苗姑娘?”白舟久未听见她动静,担心地喊。


    颜知渺回神:“嗯?”


    白舟道:“您有事找公子?”


    “无事,只是问问。”


    白舟当她思念心上人:“您莫急,公子一定也牵挂您,要不了几日就会来的。”


    “她平日很忙?”


    “特别忙,苏家家大业大,公子又是家中独苗苗,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


    “你歇一歇,一会儿再用早食,午后我接着帮您针灸。”。


    每日的针灸需一个时辰,白舟嘴甜又亲和,闲着也是闲着,中途会陪着颜知渺闲话家常。


    多数时候是她说,颜知渺听着。


    但今日颜知渺总喜欢问问苏祈安的事。


    白舟喜欢她,也不藏着掖着,如实回答。


    房门外突然传来吵闹——


    “老爷、老爷,你发这么大火做甚。”


    “夫人呐,这兔崽子非气死我不可!不肯娶府台大人家的小姐,却在书斋养外室!”


    “你别听风就是雨,下人们乱传话,安儿素来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放眼舒州城,青楼就数她跑得最勤快。”


    “她那是为了谈生意。”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看看是什么样的狐狸精迷得她神魂颠倒,隔三差五就往这处跑。”


    “老爷!”


    “我苏家门楣可不能被那不三不四的女人给辱没了。”


    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白舟连忙施完最后一针,安抚道:“苗姑娘,你稍作休息,我去去就回。”


    外头有老头儿叫骂,这谁休息得了,颜知渺心有不悦,面色倒是和和气气:“去吧。”


    白舟这一去还真管用,叫骂先是消上一半,再是尽数消弭,半炷香而已就彻底没动静。


    待白舟回来,颜知渺好奇询问,用的是何种办法。


    白舟支支吾吾起来。


    颜知渺猜肯定用的是损办法,愈发好奇有多损,让白舟但说无妨。


    “奴婢告诉老爷……您有了……身孕。”


    颜知渺有了一掌劈死她的冲动。


    白舟唯唯诺诺:“您生气了?”


    “你就不怕,过段时日苏家老爷没抱上孙子拿你是问?”


    “就说孩子没保住呗。”白舟无所谓道。


    颜知渺:郁闷。


    白舟怕她把刚养好的身子给郁闷坏了,用过晚食后,在院中摆上糕点和香茗,供她赏月之用。


    颜知渺躺在屋内:不赏,月亮再圆再亮都不赏。


    第103章 香香的怀抱


    白舟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萌装可怜,勉强打动颜知渺那颗差点崩掉的心。


    勉为其难的出了屋子,勉为其难的坐上那依旧嘎吱、嘎吱叫响的小竹椅,举头望明月,啧啧,的确清辉如纱似梦似幻。


    然后开始低头思故乡。


    想爹想娘想王府,想得鼻子都发酸,在眼泪即将滑下之际,苏祈安老神在在的来了,驻足在她面前,猛刷存在感。


    颜知渺面无表情:“你挡着月光了。”


    苏祈安一改冷酷作风,献宝似的道:“猜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不想猜。”


    “就猜一次。”


    颜知渺狠狠闭眼,闭出一种“世界与我无关”的深意。


    苏祈安竖起食指对准她肩头,戳,再戳,不停地戳。


    双方僵持不下,比赛谁更有毅力。


    最终,是苏祈安妥协,毕竟她理亏,厚着脸皮道:“我给你买了新话本,白舟说《射鸦英雄传》的前两册你读完了,这第三册是大结局。”


    谁能抵抗大结局的诱惑,两位主角究竟是相忘于江湖,还是相濡以沫?


    颜知渺眉梢一挑:有一点点动心。


    苏祈安:“还有三万字番外。”


    颜知渺睁开了眼,故作不屑地伸手:“拿过来。”


    下一息,话本躺在了她掌心,她翻开第一页,开读。


    读完一页再读一页,直接把苏祈安晾在一边。


    苏祈安富得流油,怎会寒酸到只买话本相送,还买了些蜜饯果脯、胭脂水粉,从马车里提来篮子,摆满了小竹桌。


    颜知渺对她的服务态度甚为满意,不再冷淡相对,肚子里却翻滚起坏水:“话本读着不错,我念一段,你听听。”


    “好啊。”苏祈安后退几步,背靠葡萄架,双臂环抱,一副孩童听学的端正样子。


    颜知渺目光滑进字里行间,朗声道——


    “这兔崽子不肯娶府台大人家的小姐,却在书斋养外室!”


    “狐狸精迷得她神魂颠倒,隔三差五就往这处跑。”


    “我苏家门楣可不能被那不三不四的女人给辱没了。”


    模仿秀忽然而至,苏祈安嘴角一抽。


    颜知渺合上话本,直勾勾盯着苏祈安:“外室?狐狸精?不三不四?”


    “我爹……脾气臭,你别同他计较。”苏祈安讪讪道。


    “我是同你计较。”


    “……”


    颜知渺:“你爹找上门来,明显是你故意为之!”


    “何以见得?”


    “你爹若疑心你有外室,最先问罪的人应当是你,可他偏偏大老远跑来城郊竹林,原因只能是——你误导他。”颜知渺言之凿凿地分析,“你不愿娶妻,便拿我当挡箭牌。”


    苏祈安惊讶一瞬。


    颜知渺懒懒靠上椅背:“我猜对了?”


    “你到底是谁?有如此聪明才智的人,绝不会是江湖中的寂寂无名者。”


    此言一出,颜知渺还真就动了气,做了亏心事全无羞愧也就罢了,甚至反过来质问她的身份。


    “你脸皮真厚。”颜知渺嘲讽道。


    “奸商脸皮都厚。”


    “你与众不同,有城楼拐角那般厚。”


    “你敢骂我!我救你护你,好吃好喝地待你,让你受些委屈回报我一二难道不应该。”


    颜知渺扭开脸阴阳怪气道:“应该。”


    “我瞧你很是不服。”


    “不敢。”


    “你!”苏祈安噎了下,“简直没良心!”


    丢下话,苏祈安拂袖而去,袖风掀倒满桌物事,果脯蜜饯散落一地,糕点茶水也歪倒一边。


    唯有胭脂水粉尚且完好。


    颜知渺瞧进眼里,郡主脾气也上来不少,她贵为摄政王之女,群臣百官见了也要忌惮三分,一介商贾竟敢跟她叫嚣了。


    寄人篱下,受人恩惠,忍!


    回房去,自己消化这份窝囊气……


    药浴完毕。


    颜知渺端正妆奁前,白舟为她梳理墨发,梳一下叹息一声,梳一下叹息一声。


    在她叹息了十八声后,颜知渺终是忍不住了:“你是觉得我不该惹你家公子生气。”


    白舟摇摇头:“我是心疼公子。”


    颜知渺嘟囔道:“她有什么好心疼的,富可敌国,不可一世。”


    “公子虽然出身大富之家,却是独子,一帮子亲戚全是贪钱的豺狼虎豹,都想咬下苏家一块肉去,老爷平日对公子的管束便极为严苛,其实公子儿时并不是这样……”


    往昔珍贵,白舟难免滔滔不绝。


    “公子天生爱笑,待人随和,阖庄上下都喜欢她……心底也最善良,我便是公子在街上捡来的乞儿,不然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公子不嫌弃我,让药嬷嬷收我为徒,教我读书和医术,我方才有了一技之长,不至于虚度年华。”


    颜知渺低眉沉默一会儿道:“她确实心地纯善。”不然早将身受重伤的她丢出归月庄自生自灭了。


    白舟见她退让,起兴道:“公子建起青萝书斋的本意是有个散心之地,这下好了,反而难过起了。”


    “她哪里是难过,分明是耍脾气。”


    “小姐不知,公子鲜少表露心迹,倘若耍起脾气,也已是把小姐当作知心人了。”


    颜知渺再度沉默,长睫投下的阴影盖住眸色。


    白舟眼盲心不盲:“小姐有若想问的话,问便是了。”


    “她……很容易难过?”


    “差不多吧,公子快至弱冠之年,即将继承家主之位,把头们欺她年少,有些不服。”


    颜知渺不经想起自己初掌魔教时的遭遇,总坛内但凡有些资历者,亦是爱使绊子刁难她。


    她与苏祈安,“同是天涯沦落人”


    惺惺相惜之气噗噗冒出,同时还冒出些愧疚之意。


    遑论苏祈安还是女扮男装,日子定是比她更艰难,她也太不够怜香惜玉。


    气氛微妙,白舟放下象牙梳:“一切收拾妥当了,苗小姐早些安歇。”


    颜知渺应了一声,继续静坐,跟老僧入定似的,直到脖颈隐约发酸。


    夜色不早了,该睡了。


    百褶裙摆悠悠摇摆,颜知渺坐上床榻,刚要脱下绣鞋,又犹豫起来,倏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去往隔壁。


    她在房门外徘徊来、徘徊去,思考着敲开门后,说什么、怎么说,姿态是不卑不亢还是放低三分。


    思考好半晌没丁点儿头绪,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见着人再说。


    她曲指,轻轻叩门,砰、砰。


    无人回应。


    是以叩门的力道加大些许,砰、砰……


    照样无人应。


    颜知渺垂下手,接受了苏祈安已经歇息的事实。


    明日再道歉吧。


    脚踝一转,颜知渺欲要回屋,顿见窗纱陡然覆上一层暖溶溶的烛光。


    是苏祈安起榻了。


    颜知渺忙折回身去。


    门吱呀一开,苏祈安意外扰自己清梦的人竟然是她,登时摆出冰川大铁脸:“我还以为是白舟有急事找我呢。”


    颜知渺顶着尴尬开口:“……你睡了?”


    苏祈安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圈,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柔滑如光的黑绸寝衣:没错,我睡了,睡得香沉沉,被你吵醒了,你真是很讨厌。


    “……”


    “有事快讲。”


    “我……我……”


    我不该惹你生气。


    这话……讲真的还挺难为情,尊贵郡主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跟人道过歉。


    磨磨唧唧,苏祈安烦躁不已,作势就要将门关上。


    颜知渺忙撑住门:“我带你去开心一下。”


    苏祈安蹙眉,思考大半夜的,一位江湖草莽带她去开心的场所,是正经的那种还是不正经的那种?


    嘶……应该正经不到哪里去,断然拒绝。


    “我不去。”


    “去吧,保证是你没去过的好地方。”颜知渺眼含希冀。


    “晚安。”。


    晚安是晚安不了的。


    舒州北城,虎尼塔下,颜知渺正在专心致志地撬锁。


    苏祈安无了个大语,大半夜的不让她睡觉,非拽着她溜进城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要盗高僧舍利?”


    “马上就好,你先好好盯梢。”


    苏祈安合理怀疑她在江湖里所从事的工作的合法性:“你不会是某个在逃的江洋大盗吧。”


    颜知渺忙里抽空,赏她个“你好烦好聒噪”的眼神。


    咔哒。


    锁开了。


    手臂般粗壮的锁链砸到地上。


    颜知渺满意地笑着,冲她招手:“我们进塔。”


    苏祈安两手叉腰,选择背对她:“你要偷就偷,别拉我一起。”我家不差这点钱。


    然后腰带就被颜知渺从背后用力勾住,迫使她倒退着走。


    “你撒开。”


    “少啰嗦。”


    虎尼塔共九层,可谓舒州城之最,苏祈安一路被牵制,倒着往上爬,累得够呛,怒骂颜知渺是个妖女。


    骂着骂着,第九层就到了。


    冷汗浸湿了苏祈安的领口,她趴在阑干处,一面大喘气一面享受迎面吹来的习习凉风。


    一抬眉,见颜知渺轻盈一跃,倒挂在了支向天空的翘角屋檐上,甚至还不怕死活的摆来摆去、摆来摆去。


    苏祈安惊了:“你做什么,危险,快下来!”


    颜知渺气定神闲地朝她伸出手。


    苏祈安赶紧握上去,预备将人拽回来,怎料反被对方拽飞出去,弹指间就是一个天旋地转——她落在了塔顶的青瓦片上。


    “好玩吗?”颜知渺问。


    好玩个屁!!!


    苏祈安受惊后大怒,抛开淑女教养君子气度,就要口吐芬芳,岂料双腿一软往后栽去。


    完了,富贵小命要交代在这了。


    转息间,落入一个稳稳的、香香的怀抱。


    第104章 “我等她。”


    紧接着就同所有话本女主一样,与怀抱的主人来了个猝不及防但又不失“深情”地对视。


    苏祈安不适应这份“深情”,推开颜知渺,抱住六尺长的塔尖,抱得稳稳的,双目也闭得紧紧的,小嘴儿疯狂输出:“好你个女盗贼,恩将仇报,想杀人灭口是吧,狼心狗肺、畜生不如,小心阎王爷勾你的魂魄进那拔舌地狱,罚你永世不得超生。”


    颜知渺头一回听她讲这么多话,还以为她是单纯地惜字如金来扮酷呢。


    “骂得好。”为你鼓掌,颜知渺两手啪啪拍。


    苏祈安骂得停不下来,越骂越恨,问候起她十八代祖宗。


    颜知渺听得津津有味,活了十八年,她还没见过有谁狗胆包天敢骂皇族的,有意思,真有意思。


    摸出提前备好的瓜子,开吃。


    苏祈安喘气的间隙,听见异样声音,咔、咔、咔……细细脆脆,像是谁在嗑瓜子。


    壮起胆子,眼皮撑开一条缝,正是“女盗贼”在磕,其衣袂飘飘、慢条斯理,像个赏好戏的看官。


    苏祈安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很好。


    “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这般折磨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杀你,也不剐你。”


    苏祈安满脸不信:“那你……带我来这做甚?”


    “赏夜景。”


    苏祈安气笑了:“你家赏景玩命?”这么高,摔下去就是一滩肉泥。


    颜知渺胸有成竹:“有我陪着你,你怕什么。”


    苏祈安定住,噗噗惊跳的小心脏突然被一股暖流包裹。


    颜知渺见她像只呆头鹅,以为她没听清,再讲了一遍,音色更和顺,语调更温雅:“有我陪着你,你怕什么。”


    “……”


    从来没有人跟苏祈安讲过这样的话,爹娘的教诲总是严厉。


    “安儿,你只有靠你自己。”


    “安儿,你必须勇敢。”


    “前路漫漫,不管再难再险你也不可以害怕。”


    苏祈安沉思。


    原来……我也是能够有人陪伴,有人可依靠的。


    她看向颜知渺,那张勉强算是清丽的脸蛋,此时此刻竟然格外顺眼,有种清风明月的魅力。


    “我父……爹告诉过我,若想散心就一定要往高处去,俯瞰城池与众生,便会豁然开朗,”颜知渺真诚道,“你若信我,就将手给我,我牵着你,好好赏一赏。”


    苏祈安真就鬼使神差地依言照做,触及颜知渺冰凉掌心的一霎,生起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


    甚至鼓起勇气,一点点挪近颜知渺,与她并肩而立。


    入目,繁花千树,流光溢彩,灯火千千万万家。


    煌煌夜景,如画似卷。


    苏祈安触景有感,只觉荡气回肠,不禁吟诗一句:“星城月色映窗棂,璀璨楼身似彩屏。”


    颜知渺接下句:“清亮笛声传九域,溶溶夜景胜天庭。”


    苏祈安再吟:“夜晚高楼瞰小城,银光点点似流萤。”


    颜知渺再接:“华灯好像空中月,色彩犹如璀璨星。”


    苏祈安升级难度:“风销焰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


    颜知渺果然不费吹灰之力接出余下所有诗句。


    苏祈安这下是真的怀疑她身份不简单了,侧目于她,佯装随意地问:“你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也太有文化了些。


    颜知渺浅笑嫣然:“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那就*告知我名字。”


    “我姓苗。”


    “我要你的真名。”


    颜知渺摇了摇头。


    苏祈安发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优势:“五百两。”


    颜知渺还是摇头。


    “八百两,不,一千两。”


    “我不缺钱。”


    “一千两都不缺?”


    “不缺。”


    苏祈安暗暗思忖,江湖中哪个门派注重弟子文化素质教育的同时还不缺钱。


    嗯……想不出来。


    既然钱发挥不出作用,只有改变策略。


    苏祈安小心翼翼的盘腿坐下,拉拉颜知渺裙袖,示意她坐在旁边。


    颜知渺真还依了她,坐好后分了一半瓜子给她。


    苏祈安酝酿道:“干磕瓜子挺没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怎么玩?”


    “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可以问对方一个秘密,而且对方不能拒绝。”


    颜知渺火眼金睛,看透她的小盘算,并不戳穿,心道若真让她赢了,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也不是不成。


    “行。”


    苏祈安迫不及待,结果输了个落花流水。


    颜知渺笑眯眯,得意道:“你一连输了三把。”


    苏祈安酷脸变臭脸,不劳烦颜知渺来问,主动坦白三个秘密——


    “赵把头欺我年轻,爱给我使绊子,上个月我派手下独孤胜趁夜溜进他家,刮了他引以为傲的美须。”


    “我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很怕……耗子。”


    颜知渺绷不住笑:噗。


    苏祈安咬住后槽牙:“怕耗子很好笑吗!”


    一个天天顶着万年冰山脸的人,怕耗子,当然好笑啦,颜知渺道:“我受过专业的训练,多好笑的事情,都是不会笑的。”


    苏祈安:“你刚才明明笑了。”


    “你看错了。”


    “……”


    “继续,还差一个秘密。”


    苏祈安忍住火气:“我爹恼我在养了你这个‘外室,断了我每月的银钱,我偷了他最喜爱的画拿去当铺换钱了。”


    颜知渺不可思议:“你拿偷来的钱养的我!”


    “不然呢,哪来那么多名贵药材浴着你,哪来那么多好吃好喝供着你。”


    颜知渺:还怪感动的。


    心田有和风在吹,吹得一山又一山的花草烂漫葳蕤。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苏祈安问。


    “我在想该如何报答你。”


    “我家正巧要再招几个护院——”


    “不如我以身相许。”


    “只能做妾。”


    “信不信我一脚踹你下去。”。


    又是一个雨天,细雨敲打屋檐风铃,荡出清脆旖旎的悦声。


    白舟将竹椅搬到了屋檐下,坐于一旁,为靠在竹椅里的颜知渺施针,不时竖耳细听:“苗姑娘这几日很是爱笑,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


    颜知渺有少许诧异:“我在笑?”


    “我听得真真的,那夜可是同公子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回来后总是乐个不停。”


    “好玩的地方的确去了,不过,你附耳过来。”


    白舟停下针,歪去身子,听着颜知渺跟她用悄悄话讲自家公子的三个秘密。


    初听时匪夷所思,而后也乐不可支了。


    “公子的确怕耗子,还爱恶作剧。”


    颜知渺:“她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幼稚极了。”


    “您是第一个愿意让公子讲出秘密和心事的人,真厉害。”白舟由衷赞叹。


    “她没有知心好友?”


    “公子不爱交朋友,寻常子弟奔着苏家的富贵而来,总有图谋,官宦子弟又不屑与商贾之家交好,倒是府台大人家的千金愿意和公子亲近。”


    “苏家老爷逼着她娶的人,可就是这白府台千金?”


    “正是,她乃是府台大人家的掌上明珠,下嫁苏家,能为苏家长不少脸面的。”


    颜知渺瘪了下嘴,嘀咕道,哪有我嫁长脸。


    “您说什么?”


    “……没什么。”


    颜知渺暗自嗤笑,自己这是起的哪门子怪心思。


    白舟却爱多思多虑,以为是自个儿提及白家姑娘,惹她吃醋烦忧了,不禁自责,赶紧将话茬往回转:“您若天天这般开心,不出两日,所剩不多的余毒就能拔清。”


    这下,颜知渺彻底笑不出来了:“这么……快。”


    “公子要是知道肯定高兴,我还从没见过她如此照顾一个人,您真是好福气,舒州城哪家姑娘不羡慕您,日后老爷气消了,公子定会带你回归月庄的。”


    白舟竹筒倒豆子,却没听得一句回应,喊了颜知渺两声。


    颜知渺回神,胡乱地挥去失落情绪。


    “苗姑娘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有些……困了。”


    “针都扎好了,您好好休息。”白舟放轻手脚而去,又放轻手脚的回来,为她盖上一方薄被。


    颜知渺阖上眼,久久不能入眠,巴望着白舟判断有误,但偏偏真如白舟所言,没出两日,她体内就已经拔除的干干净净。


    这日,碧空万里,是住进书斋这段时日中难得的好天气。


    白舟最后一次为颜知渺施针,收完最后一根针后,将针灸包卷好放进药箱,对颜知渺连声道恭喜。


    篱笆外有人呼唤,是两名庖厨。


    他们每日前来负责三餐,还会带来新鲜蔬果鲜肉。


    颜知渺随同白舟一道去开门,她摸清了规律,若那菜篮子里的食材比平素多出一半,便是苏祈安要来。


    这人矜贵,吃回饭菜都要好大的排场。


    出了篱笆门,就见菜篮子边上还搁着个小背篓,装着海味,有鱼有虾还有蟹。


    颜知渺浅浅勾唇,苏祈安要来了。


    她退回檐下,窝回竹椅里,竟然觉得嘎吱嘎吱的响声,听上去还挺悦耳,也难得提回要求,想在院中用晚饭。


    白舟自当相助,招呼庖厨搭把手,将八仙桌抬到葡萄架下。


    夕阳暮色,炊烟袅袅。


    俩庖厨将美味佳肴端上桌,苏祈安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许是有事耽搁了。


    颜知渺这般猜测。


    即将继任家主之位的小矜贵免不了忙成小陀螺的


    白舟在旁道:“要不您先吃两口垫垫。”


    颜知渺兴致颇高:“我等她。”


    一等等到月上柳梢头,饭菜已经热了四回,颜知渺不似先前那般坐得直,是累的也是失落的。


    第105章 “你还会回来吗?”


    白舟不落忍,跑了好几趟庖厨,追问厨子确定公子今夜会来?几时会到?


    俩厨子也有些拿不准了,摊摊手:不清楚。


    白舟沉沉叹气,去劝颜知渺不要再等:“公子从不食言,除非有急事耽搁,今晚许是不会来了。”


    颜知渺失了胃口,望向夜空,静默一会儿,没头没脑地一问:“我来书斋多少天了?”


    “十九天了。您问这个做甚?”


    颜知渺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起身离开。


    白舟急道:“您不吃点东西吗?”


    “……我不饿。”


    “苗姑娘……”


    回应白舟的是开门与关门之声,白舟不好再言,沉默几许,唤来厨子将饭菜撤下去。


    夜半,竹林,万籁俱静。


    白舟睡眠浅,耳朵又灵得很,翻身之时,觉出院中有窸窸窣窣的响音,摸索到窗边,借着窗缝仔细地听——脚步节奏熟悉,是苗姑娘。


    这么晚了,竟还没睡。


    白舟替她莫名难过,躺回床榻,思量着自己许久没有骑过马,没有入过城了,该是要去趟归月庄的,为苗姑娘而去。


    翌日,天色半明半晦。


    白舟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起榻,一开门,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白姑娘,我有一事拜托你。”


    “苗姑娘言重了,您有吩咐,我定然尽力办妥的。”


    “你可有法子打听到你家公子今日的去向。”


    “您要去寻她?”


    “是。”


    “您一夜没有合眼吗?”


    “……我去了趟归月庄,她并未在那。”


    原来已经先她一步去过了。


    白舟笑笑:“您不必心急,或许公子今日会来。”


    颜知渺担忧道:“真的会吗?”


    “会的。”


    “……”可我的时间不多了。


    受伤时,颜知渺不去想自己身负的使命与责任,如今伤好,她岂能再自欺欺人,私盐案关乎朝廷和百姓利益,迫在眉睫。


    但她选择多等一日。


    这晚,苏祈安还是没来。


    有了第一次妥协,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终是不能再等下去。


    “我再去庄上问问,很快回来。”白舟最终还是从马厩中牵来一匹枣红马,许诺道。


    颜知渺不知她还会骑马,眼盲的人能行吗,她不愿白舟冒险:“不必麻烦了。”


    “我骑马是师父药嬷嬷教的,不会有事,况且我在庄上的下人中有几个好友,我跟她们打听公子下落,准能问到。”


    颜知渺便只好送她出书斋,立在明晔池畔边,叮嘱她莫要骑得太快。


    白舟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在晌午之前就折返回来,一把勒住缰绳道:“公子陪夫人去西郊的广渡寺祈福小住了。”


    颜知渺舒展眉心,扶她下马后,提着裙摆快步回了卧房,她翻出衣橱里整齐的新裙重新叠好,又将妆盒里的胭脂水粉重新摆弄一番,最后拿起床头未读完的新话本,塞进书架。


    都是苏祈安买给她的,她不能带走。


    她是郡主,未来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有牵挂。


    踏出门槛,她看见白舟没挪动一步,牵着缰绳端端站着池边。


    “您终于出来了,南郊距这有些距离,您骑马去,快些。”


    颜知渺接过缰绳,抚摸着马儿的脑袋。


    “您伤刚好,不宜疲累,寻着公子的话,就在广渡寺里借住一晚,明天回来也不迟。”


    “我……不回来了。”


    白舟神情一滞:“您……不愿在这守着公子?”


    “我与她本就是萍水相逢。”


    “可公子待你不一样。”


    颜知渺拥住白舟,咽喉微哽:“多谢你为我治病疗伤。”


    白舟也回拥住颜知渺,习医多年,师父药嬷嬷讲过许多江湖故事,她知道,不愿留下的人,不要强留。


    “我去为您准备些干粮,您稍候。”


    颜知渺目送她进了庖房,怔望许久后,翻身上马……。


    蜿蜒山道,颜知渺将马儿拴在下马石旁,站在六百八十八级台阶下抬眸遥望广渡寺。


    苍翠环绕,明柱素洁。


    颜知渺拾阶而上,她有些急迫,才养好的身子却有些吃不消,没一会儿便喘起粗气,后背冒出热汗。


    她驻足歇息,望向西边天际,霞光照耀着白云,交杂出粉紫的颜色。


    风景这边独好。


    可她无心欣赏,估算着台阶还剩多少阶,她埋头往上,胸腔里的震动越发频繁仓促。


    许是太累,许是太盼望再见苏祈安一面。


    夕阳残留最后一际时,庙门正关,她握住了庙门处的青绿铜环,询问关门的年轻和尚:“这庙里可住着一位姓苏的公子。”


    和尚颇有职业素养,不愿透露宿客信息,只道,姑娘若是礼佛,要等明日了,酉时已过,本寺不接待香客。


    “烦请你转告苏公子,有位姓苗的姑娘在此等候。”


    年轻和尚一忖:“姑娘原是苏公子的朋友,如此,便随我来吧。”


    “有劳。”


    广渡寺不大,穿过佛殿再绕一段抄手游廊便到了尚客堂。


    颜知渺后背热汗渐渐凉了,山风吹拂,令她头脑愈发清醒,忽然就停在了月门处。


    和尚回身:“姑娘?”


    “……”


    “姑娘?”


    “小师父,可否借纸笔一用。”


    尚客堂有间小小书房,放有少许佛经,供宿客们闲读。


    和尚往砚台上点入清水,安静磨墨。


    颜知渺提笔书信一封,平素里话总是说不够,离别的话却寥寥数语足矣。


    她折好信纸,交由和尚,再次谢过后打算告辞。


    “姑娘不等回信?”


    颜知渺步出小书房,清白月光笼罩在她周身:“不必了。”


    和尚在她身后吟咏一句“阿弥陀佛”,往另一方向而去,她则踏着来时的路途,离开了寺庙,踩着石阶往下。


    六百八十八阶很长,偶有湿滑苔藓,必须要步步小心,谨防滑倒。


    是以慢慢、慢慢下山。


    内伤才好,颜知渺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愿在受些皮外伤。


    身后有快捷地脚步声传来,且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颜知渺心道是谁这么不怕摔伤骨折。


    “你站住!”


    一声熟悉的话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短促的喘。息,调子颇有点气急败坏。


    颜知渺转身,与高于她三阶的人四目相对。


    “你……怎么追来了?”


    “谁准你不告而别的。”苏祈安质问道。


    “我留了信给你。”


    “没有当面告别,就算不告而别,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几步之遥而已,却非要留信。”


    “我怕……”


    “怕什么?”苏祈安气息喘平了几分,质问的语气更甚,像个疾恶如仇的官老爷。


    我怕我会不舍。


    颜知渺攥紧两拳,面庞却是不露异色:“萍水相逢,终有一别。”


    苏祈安抿抿唇,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问完又觉矫情,补言解释,“我们是朋友,哪有朋友此生再不相见的道理……”


    颜知渺酸红了眼眶,夜色替她遮掩:“会。”


    “何时?”


    颜知渺转回身,继续往下走:“不知。”


    “岂有不知之理!”苏祈安盯着她袅娜背影,凶巴巴道,“我与你约定,三年后的今天,此时此地再相见!”


    “我叫苏祈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苏祈安,你千万要记得。”


    “我们的约定,你不准忘。”


    “日后万事小心,不要再受伤,除了我……再没有人捡你回——”


    颜知渺拐了弯,身影隐没于茂叠苍松之后。


    苏祈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知渺心口骤空,不舍疯涌,她强行将这份情绪压下,一回压不住,便来二回、三回……四回……耗了良久,终以失败告终。


    身躯仿佛失重,她想,随风飘荡的风筝需要有线牵引,才能踏实啊。


    苏祈安。


    苏祈安。


    你个狂妄自大不通人情的混人。


    颜知渺一把撕下人皮面具,折身往回跑,往那人的所在奔去:“苏祈安……”


    苏祈安……已经不在了。


    颜知渺身子一颤,伫立在那,仿佛立于茫茫四野,仿佛立于寂寂荒原,自此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有对着凉寒夜风,呢喃低语。


    “我叫颜知渺。”


    “我叫……颜知渺……”


    深知身在情长在……


    怅望江头江水渺……


    第106章 你养别的女人了?


    “该喝药啦~”苏祈安故意拖个慵懒长调。


    颜知渺倏忽间拽回游走在过往的思绪。


    “你又走神。”苏祈安不满。


    “你何时进来的?”颜知渺搁下笔,前去捏住她两边腮帮子,硬扯出一个笑容。


    “就一小会儿。”


    药特意凉过,温度适宜,颜知渺拿过药碗,一面喝一面听苏祈安唠叨:“你这病拖得太久,冷双医术还是不大靠谱,这回有药嬷嬷新开的药方,保准药到病除……我在外头等得花儿都谢了,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去放风筝……”


    唠叨变控诉,颜知渺将喝空的药碗放上书桌一角,跟苏祈安讨要蜜糖压苦味。


    苏祈安龇牙,佯装狠恶:“你舌头再苦也没有我的心里苦。”


    颜知渺哭笑不得,啄她唇一口:“行了吧。”


    “不行。”


    颜知渺瞥眼窗外:“再磨蹭下去,天就黑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青萝书斋小住吗?”


    “是去青萝书斋放风筝。”苏祈安纠正道。


    过分,根本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说罢掏出饴糖,剥掉糖纸,塞进她的嘴。


    “可是我想小住,好不好嘛~”


    “禁止撒娇。”


    颜知渺尾音便颤得更厉害了,甚至眼含如烟水波,朝她耳朵吹口气,用哭腔道:“好不好嘛~”


    哭腔从来都只在那啥时才出现。


    苏祈安全身骨头没出息的……酥了,破罐破摔似的,隆重邀请颜知渺一起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你不是着急去青萝——”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因条件需要,苏祈安酥掉的骨头又硬了,十分硬气的将如花美眷横抱在怀,往里间大步走去。


    颜知渺明白拗不过她,也不耍那欲拒还迎,只布置下任务——三炷香,两次。


    田地里的驴都不敢这么用。


    苏祈安实事求是,不夸海口:“我尽量。”


    颜知渺嗔她:“不行就我来。”


    苏祈安微微一笑,放她躺好,商量道:“一人一回。”


    “也行。”


    二人在床间面对面,你宽衣来我解带,一炷香很快燃尽。


    苏祈安青丝垂散,眼尾虽然染有薄红,却摆出冷酷臭脸,拥着锦被坐起来,痛斥颜知渺的无耻:“说好一人一回。”


    我一代家主不要面子的么!


    颜知渺亲吻她鬓角:“抱歉,我没控制住,下次注意。”


    苏祈安:“收拾行李去。”


    “好咧。”


    青萝书斋其实样样不缺,颜知渺只收拾了几件干净衣裳和一些玉簪朱钗。


    苏祈安倒是贴心,穿好衣裳,从匣中取出颜知渺的新药方揣进胸口:“论治病还是药嬷嬷最妥当,对了,手炉和汤婆子也要带上,书斋虽然有,但竹林冷,给你多备几个我心里踏实。”


    有郡马真好。


    颜知渺哪舍得与她天涯两隔,忍下眼眶的酸胀:“诶,都听你的。”。


    “苏家滚出舒州城”的骂声一浪接一浪,险些掀掉归月庄的屋顶,仆役们出门买菜都成了困难,不过哪个富豪巨贾之家没点秘密通道。


    就是多年未用,有点破破烂烂,经过两天两夜地紧急抢修,终于成功通行。


    姚清初还下了新吩咐,地道的装修也顺带搞一搞,往皇城王府的奢靡霸气风靠拢,不能污了儿媳妇的贵眼。


    是以,当颜知渺一下进这条镶金嵌玉、镂花点翠的地道时,大受震撼。


    银浅捂住刺疼的眼:“这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有必要摆一百来颗吗?”


    独孤胜猛甩秀发,自豪道:“我家郡马就这实力,你习惯习惯就好。”


    颜知渺:“……”。


    山光西落。


    入径穿竹。


    夜风偏寒,颜知渺披了件雪色的兜帽斗篷,一袭缥碧衣裙,只余裙摆露在斗篷下。


    下了马车,停在篱笆之外,似有感慨一般赏望着周围。


    苏祈安只当她在看新鲜,自顾自的轻唤白舟。


    葡萄架下传出竹杖点地的脆响,时值深秋,葡萄叶转红,那清瘦人儿的一身清布衣裙尤为惹眼。


    颜知渺伸长脖颈去瞧,三年不见,小姑娘已然出落得大大方方。


    “公子,您回来了!”白舟满是惊喜地的推开小门。


    “傻姑娘。”苏祈安握住她双肩,端详一番后,欣慰道,“长大不少咧。”


    主仆寒暄一晌,白舟听辨出还有另外三人,略有诧异:“公子带朋友来了?”


    书斋建成至今,也就招待过一位客人。


    苏祈安拉过颜知渺,帮着二人介绍道:“这位郡主。渺渺,她叫白舟,是药嬷嬷的弟子,独身一人替我守着书斋。”


    “白姑娘。”颜知渺低唤。


    白舟扬起的笑意骤然一凝,前挪半步,意在将耳朵靠近,试探道:“……问郡主殿下安。”


    “既在京外,不必拘礼。”


    短短八字,白舟已有答案,笑意中添进几分激动:“您,您也回来了!”


    颜知渺拉住她手:“是,我回来了。”


    白舟泪花闪烁。


    苏祈安不理解这幅画面:你俩还挺一见如故的。


    遂打断她们,介绍银浅和独孤胜。


    独孤胜才是最激动的那个人,在苏家当了多年护院,他第一次来书斋,这铁定说明他在郡马心目中的地位又进了一步。


    他精神陡增,非要帮着白舟打理客房。


    银浅不甘落于人后,追着去帮忙。


    书斋一下就不清幽了,叽叽喳喳,像是捅了耗子窝。


    人人有事做,苏祈安不甘落后,要带颜知渺逛一逛,先从卧房逛起。


    手刚搭上房门,就见颜知渺信步去了隔壁,正准备推门。


    “那间卧房进不得。”苏祈安有些许着急。


    颜知渺回她个不解的眼神。


    苏祈安:“它……不太方便……”


    “我进去也不太方便?”


    “……嗯。”


    支支吾吾跟有鬼似的,颜知渺提个猜想:“你在里头养别的女人了?”


    “当然没有了!”


    “那我为何不能进。”颜知渺果断的推开门,然后给她一个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进去第一件事,先查查有没有别的女人,左看看右瞧瞧,连根头发丝都没查到,如此就放心了。


    且一应陈设都维持着当年她离去时的模样。


    像是想到什么,拉开了衣橱。


    里头赫然放着几身衣裙,颜色花纹颜知渺都熟悉,是当年苏祈安遣裁缝来为她做的那几身。


    颜知渺尽数取出来,捧在手里细瞧,依然崭新。


    再去妆台前打开妆匣,当年苏祈安送她的胭脂水粉也好好放在里头,在她离去之后,再无使用的痕迹。


    像是麻雀跳跃枝头,颜知渺心弦颤颤的,这是不是说明,自她离去后,苏祈安一直在念着她。


    “这些东西是谁的?”


    苏祈安神色紧张,但决定讲实话:“一个故人的。”


    “是个姑娘?”


    “当然是姑娘了。”谁家男的穿衣裙,用胭脂水粉。


    “你从没跟我讲过你和别家姑娘有过这般好的情谊。”


    “我们是朋友,朋友。”


    “青萝书斋是你的世外桃源,你从不带外人来。”


    “说来话长……苗姑娘她当时身受重伤,我……诶?你如何得知书斋我从不带外人来?”


    我没跟你讲过吧。


    苏祈安眨巴眨巴眼,眸中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


    这下换颜知渺有些失措,思考着要不要当下就和苏祈安相认,但成亲以来她一直不曾跟苏祈安言语这事,贸然相认,料不准苏祈安是个什么态度,高兴……还是觉得自个儿被当猴耍了。


    得慎重,得慎重。


    “我……那……”临时撒谎可真难。


    苏祈安却打个响指:“肯定是独孤胜告诉你的,对不对。”


    “对,”颜知渺情绪一松,“就是他。”


    “你好像……很紧张?”


    “有吗?”


    “有。”


    “哪有~”颜知渺尾音往上打着旋儿,几步过去抱住苏祈安胳膊,“你再带我别的地方转转。”


    苏祈安岂有不依她之礼:“好,我们去湖畔放风筝。”


    风筝放出老高老远时,颜知渺心念电转,不对啊,我有何好紧张的,我应该借这个难得的机会问出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呐。


    将风筝线收回几寸,颜知渺用手肘捣捣与她贴在一起的苏祈安:“我问你个问题。”


    苏祈安专心致志盯着风筝,竹林繁密,一不小心就会缠了线,应付道:“你问。”


    “住在那间卧房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


    “纯属好奇。”


    “她只告诉我她姓苗,”苏祈安生硬转开话题,“又起风了,你松松线。”


    颜知渺哪还有心思管风筝,侧眸盯着苏祈安近在咫尺的脸蛋:“你有没有喜欢过苗姑娘。”


    苏祈安就担心她起误会,既然问出口,索性开诚布公,免得影响以后婚姻生活:“没有。”


    颜知渺笑意减掉一半,但仍然抱有希望:“你可以讲实话,我保证不生气。”


    “真不喜欢。”苏祈安的表情是前所未有地纯洁正直。


    “一丁点儿的心动也没有?”


    “没有。”


    颜知渺不愿相信,我王府贵女艳冠群芳武功盖世权势滔天,竟然一直在单相思!


    掌心贴在苏祈安胸口,再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一点没变。


    她仔细感受苏祈安的心跳节奏,完全没有因心虚而加快,跳得那叫一个稳稳当当。


    “没骗你吧。”苏祈安抱住她的腰,凑脸上去,讨个亲亲当奖励。


    等了几息,亲亲没等来,等来了颜知渺的无敌大黑脸。


    “怎么了这是?”苏祈安回忆先前的话语,没有哪句有错吧。


    “……”


    “渺渺?”


    “放你的风筝吧!”颜知渺将线轮狠狠拍进她怀里,气鼓鼓的走掉。


    “?”


    苏祈安:我凌乱了。


    第107章 您在这金屋藏娇!


    原地凌乱够了,苏祈安蔫蔫地收回纸鸢踏进篱笆小院,环顾好几圈也没找着颜知渺,问蹲在葡萄架下摘菜的银浅:“你家主子呢?”


    “在庖房,帮白舟妹妹打下手。”


    苏祈安往庖房去,站在窗外,直将脖子往里伸,只见颜知渺手起刀落,咔咔咔三刀,就把白萝卜砍成了四节。


    这威猛力道,哪里是砍萝卜,分明是在砍人头。


    苏祈安唰地缩回脖子,再度思索到底哪句话讲错了,惹得郡主殿下不痛快。


    她整整略皱的天青衣袍,踩着门槛进去,抢走了白舟往灶膛添柴火的活儿以及独孤胜淘米的活儿。


    独孤胜用眼神向颜知渺告状:郡马捣乱,您管不管。


    颜知渺装作没看见,继续砍萝卜,将萝卜块砍成了萝卜丁。


    独孤胜提醒:“您不是要切片吗?”


    颜知渺用眼风扫他一个哆嗦:要你管。


    独孤胜害怕,想逃:“菜不够我们吃,我用最快的轻功回趟城,买些回来。”


    白舟也感觉气氛怪怪的,捏着竹杖追出去,一边追一边喊他:“附近有家小酒铺,老板做鱼是一绝,可以在他家卖些酒菜。”


    苏祈安满意他们迟来的眼力劲儿,凑近颜知渺,笑吟吟道:“上回你熬汤我没喝着,今晚我得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你出去。”


    “我给你打下手。”


    “用不着。”


    苏祈安拿肩膀撞撞她:“你生气了?我哪里没做好你可以同我讲道理的。”


    颜知渺将菜刀丢上案板,发出哐啷一声,吓得苏祈安后脊一跳。


    “太久没下厨,生疏了,还是让银浅来吧。”颜知渺冷漠走掉。


    她前脚走出庖房,后脚白舟和独孤胜就回来了,关心苏祈安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是去买酒菜了吗?”苏祈安问。


    “酒菜哪有您重要,”独孤胜道,“我媳妇儿也爱耍脾气,您同我说道说道事情原委,我给您出谋划策,分享哄媳妇儿的经验。”


    “我其实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苏祈安老实道,“我们先是一起放风筝,郡主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之前住在这的苗姑娘,我说没有,她就黑脸了。”


    独孤胜嘴巴长成一个大大的圆:“什么!您在这金屋藏娇!”


    苏祈安白他一眼:“不懂别瞎讲,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独孤胜便立即调整八卦心态,专注当下:“您的回答没错啊。”


    好纳闷,遂追问苏祈安刚才在庖房又和颜知渺说了些什么。


    苏祈安沉吟道:“我让她跟我讲道理。”


    独孤胜难以置信:“您居然让女人讲道理!”


    “女人不能讲道理吗?”


    “当然不能啊!”


    苏祈安:我也是女的,我就很讲道理啊。


    白舟听罢,轻松悟出了颜知渺生气的真正原因,偷偷发着笑,扯扯独孤胜的袖管:“这事我们帮不上忙,还是去小酒铺买酒菜要紧,再不去就打烊了。”


    独孤胜叹息一声,随她离开。


    被独自留下的苏祈安:我又凌乱了……


    为了不耽误二位主子用晚食,买完酒菜,独孤胜一手提食盒,一手提白舟,轻功使得出神入化。


    八仙桌放于二楼天台。


    大家难得相聚,颜知渺准许今夜书斋不分尊卑,五人全都围坐在桌边。


    酒菜是白舟点的,讲究荤素搭配、浓淡相宜。


    辣炒玉筋鱼赫然摆在当中,苏祈安夹一块鱼腹肉放进颜知渺碗中:“酒铺老板的拿手菜,你小心辣。”


    唇舌的记忆最难忘,三年来,颜知渺始终记得它的味道,但眼下看来,也就她一个人记得,幽幽怨怨觑了苏祈安一眼,道了句我吃饱了,随后离桌。


    “你一口没吃啊……”苏祈安弱弱道。


    独孤胜对着她疯狂挤眼,追上去,追上去。


    苏祈安也来了气,面色很冷酷,我都这般示好了,还不依不饶,我不追,谁爱追谁追。


    夹块鱼塞嘴里,好辣,好香,真好吃。


    俩眼珠子倒是诚实,不停往颜知渺离去的方向瞄,眼瞅着颜知渺进了她的卧房又退出来,径直去了隔壁……


    呵呵,还要和我分房睡。


    分就分!


    独孤胜:你这种臭脾气,居然能娶到媳妇儿……


    孤枕,难眠。


    苏祈安一会儿往左翻翻身,一会儿往右翻翻身。


    枕头好像有些高,床板好像有些硬,被褥好像有些薄……以前怎么不觉得……肯定是被颜知渺气出幻觉了。


    苏祈安翻出安神香点上,再强制自己闭眼,梦周公,马上梦。


    她还不信了,没了颜知渺她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爱情,都是浮云。


    是以使用催眠大法——数浮云。


    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数到第七百零一朵时,入了梦境。


    梦境中没有周公,只有浓得散不开的大雾,街道白茫茫灰蒙蒙,苏祈安试着走了一段,半个人影也没有,便开始心里发慌。


    轰隆一声响,地动山摇。


    一条足足有半山高的玉筋鱼,头顶着火红辣椒朝她冲袭过来。


    她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呼喊颜知渺。


    颜知渺果然从天而降,挥剑断鱼头,正如传奇话本中的盖世英雄潇洒降临。


    接着她就醒了。


    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床榻,顿悟了,爱情不浮云,爱情很美好,生命不应该浪费在冷战里。


    她穿好鞋,去隔壁找媳妇儿,不走寻常路的翻窗进屋,再掀开床帐一个猛扑……扑了个空!


    人呢?


    她本来打算今晚霸王硬上弓,给无趣妻妻生活增添色彩的……


    灯笼驱散一小团暗夜。


    颜知渺提灯,闲闲走在竹径之上。经过半日光景的思考,她大抵琢磨出了苏祈安当年没喜欢上她的原因——


    于当时的她而言,生死绝境中苏祈安犹如一束天光破开浓稠黑暗,给予她微弱的温暖。


    青萝书斋,祥和宁静如春日时光,是她短暂的避风港。


    玉京王城,求娶她的好儿郎比比皆是,暗中与她示爱的高门贵女也大有人在,可世间人汲汲营营,除父王母妃外,凡接近她者,爱她的皮囊,爱她的权势。


    唯有苏祈安与他们不同,捡到的是“一无所有”的她,救下的是“奄奄待毙”的她。


    没有丝毫目的,没有半点图算。


    苏祈安的心意至纯至真。


    是以当时的自己对苏祈安而言,无非是个身受重伤的病人,和一条无*家可归的狸奴无甚区别。


    要求那时的苏祈安对自己动心,的确强人所难了。


    想通这层,颜知渺不免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要不,一会回去主动跟郡马服个软。


    哒——


    一粒小石子摔在脚边。


    “谁!”颜知渺声线乍然冷沉,黑夜掩盖了小石子飞来的痕迹,但依然有迹可循,颜知渺盯住道路旁那片密竹投下的阴影。


    她丢开灯笼,裙袖一抖,至默赫然握在掌间。


    “出来。”她命令道。


    “郡主殿下莫恼啊。”一白裙女子自阴影处走出,竟是高子芙。


    “你怎么在这?敢跟踪我们?”颜知渺不怒自威。


    “高家的情报网由我一手建立,要寻到郡主易如反掌。”


    “寻我做甚?”


    “自是有事相告,”高子芙与颜知渺对视,语色再无玩味,“韩梅生和他夫人死了。”


    “什么!”


    “你们离开灵县的第三夜,他们就被勒死在了牢中。”


    “谁干的?岐淑公主如今身在何处?”颜知渺逼近一步,着急发问。


    “我爹下的令,派婆罗人下的手,和之前那批婆罗人一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也已经被高家死士尽数灭口。至于公主嘛,她有公主府的亲卫护着,自是安然无恙。”


    颜知渺暗暗松了口气,却听高子芙道:“不过公主殿下跑了。”


    颜知渺皱眉,长剑指在她咽喉处,逼她将话一次讲干净,再大喘气,她就让她见见血。


    高子芙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真就不再大喘气,说京中言官风闻奏事,在御前直斥公主殿下不在宫中侍疾尽孝,竟然远去千里审案,致死韩氏夫妇。


    陛下便将过错归于镇淮王,理由是镇淮王教女无方,怂恿公主铸成大错。


    颜知渺冷笑,昏君还挺护犊子,后又夸赞高家的情报网确是厉害。


    “郡主早做准备吧。”


    “你只有这个目的?”


    “我既已背叛高家,就对镇淮王府决无二心。”


    可父女终归是血脉相连,保不准哪天高子芙就改变了心意,颜知渺决意试她一试:“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她将至默往前一送,尖剑在高子芙的咽喉下划出一寸长短的口子,鲜血流淌。


    高子芙一步未退。


    有道黑影疾风般从竹顶飞下,两手各舞一柄弯刀。


    颜知渺后仰翻身,躲开攻击,反手一掌打在对方胸口,震退其数步。


    “剑秀住手!”高子芙呵斥道。


    “她伤您。”剑秀展臂飞扑,内力带出风。


    颜知渺淡定非常,轻轻抬手,满天乱舞的竹叶当即就有了统一方向,飞刀似的直刺向剑秀。


    剑秀遮挡不及,左肩右腿各中一“刀”,倒地后仍是不服,红着眼挣扎爬起身。


    “剑秀,我命令你住手!”高子芙动了气。


    “她伤您就是不行。”


    颜知渺不是滥杀无辜者,不想要她的性命。


    “你们走吧。”颜知渺收了势,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身后一道杀气冲来。


    第108章 别管我,救渺渺要紧


    颜知渺转身之际,剑秀赫然逼近到眼前,弯刀距离鼻尖仅有半寸,来不及躲避,变化就在瞬息之间,颜知渺催动真气积于指尖,两指钳住刀刃,将其生生震成粉末。


    剑秀震飞倒地,捂胸吐血两口。


    高子芙见状慌忙挡在剑秀身前,抱拳跪地,向颜知渺赔罪。


    “你们主仆倒是情深义重……”颜知渺心口奇痛,像有把燃火的刀子捅进心窝。


    她大感不妙,提剑退走。


    “求郡主海涵。”高子芙低头求饶久久未等来答复,抬眉时,颜知渺已经钻进竹林中……


    干柴堆叠在寸寸筋脉之下,燃出熊熊烈火,又沿着筋脉蔓延至五脏六腑,真气似那煮沸的水,颤动、混乱……


    颜知渺脚下愈发沉重,一步一艰难地朝书斋的方向走去。


    她要回到苏祈安的身边去,可烈火灼心,每一步都像是百年那般久。


    她疼得难受。


    滚烫和冰冷在体内交替、碰撞、相互对抗,近乎要把她撕裂。


    她咬紧牙关,粗重的呻。吟溢出唇齿,唯有她抱紧自己,摔跪在地,此时此地无人能够救赎她。


    前方亮起微弱的暖光。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渺渺——”


    “你在哪渺渺——”


    “祈安,祈……安……”颜知渺下意识回应,突然那想起自己这番狰狞模样,会吓坏心上人。


    撑着双膝,踉跄着站起身,一头扎进竹林更深处。她想要藏起来,藏到苏祈安找不到的地方去。


    “渺渺。”苏祈安举高灯笼,试着将小径照得更亮,盼望着前方不远处有那道熟悉的袅娜身影。


    耳畔听闻动静,稀稀疏疏细细碎碎的,像是来自竹林深处。


    苏祈安只当时趁夜出来觅食的野猫野兔,没甚在意,继续往前,忽然一声闷闷的低咳令她住了脚。


    “渺渺,是你吗?”


    她转换方向,离开小径,踏入竹林,忽然笑自己真傻,渺渺哪里会无聊到乱钻林子,遂将灯笼换了只手,重新踏上小径。


    “渺渺,你听见就应我一声呗。”


    “我错了,不该惹你不高兴,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但只要你生气,就是我的错。”


    “渺渺?”


    颜知渺就靠坐在一只断竹旁,听得发笑,心骂苏祈安冷酷是假傻瓜是真,侧眸,见那微弱暖光慢慢消失后,放肆地咳嗽起来。


    嘴角有血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手背,一同落下的还有一片小小雪花。


    她仰头,点点雪花穿过叶隙飘然洒下。


    祈安,下雪了。


    意识渐渐滑入混沌,彷如沉于梦境,雪变成了血红,竹林是血红,夜也是血红。


    颜知渺有些害怕,紧握住至默,拼尽全力要将梦境劈开,一剑又一剑,断竹、碎末和雪纠缠飞舞。


    怎么劈不开,为何劈不开。


    她却不知疲倦,愈发努力,剑尖沾上了不明液体,滴答滴答往下淌,而剑尖所指,是一具小小尸体。


    颜知渺瞧不清是飞禽还是走兽,只能看清其断成三截,脏腑都散在地上。


    谁杀的。


    我吗?


    少顷,蒙在眼上的那层血红加重了几分,逼退了惶恐,由狂喜取而代之,杀得好,杀得好。


    杀!杀!


    杀!


    她一招万岳朝宗,灌满气盖山河力拔山兮之势,天地为之一颤,四周翠竹,齐齐倒下。


    苏祈安正抱怨着今年冬天来得真早,以往她无甚感觉,眼下念着颜知渺是个怕冷的,是以讨厌起了这季节。


    她出门匆忙,纷飞落雪冻得她手脚冰凉,搓搓手,再对着掌心呵出一口热气。


    余光忽然瞥见一滩刺目的红,忙将灯笼支过去些。


    是血?


    她单膝蹲下,食指轻触,发现血迹未干,尚是粘稠,显然刚留下不久,且周遭有打斗痕迹,不禁大骇,急慌慌地再次呼唤颜知渺。


    隆隆——


    身后有大响,苏祈安来不及细想,循着声音跑去,回到了方才停留之地,翠竹密密匝匝,道路不明,她摔了好几跤。


    顾不上腿部的疼痛,奔入更深处。


    一道剑气横扫而来,推得她飞撞在竹上,后背剧痛,随即又阵阵发麻,她止不住地咳嗽。


    剑气的使出者察觉她的存在,提纵飞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苏祈安大惊,握住颜知渺的手腕:“渺……渺,是我……松开……”


    她看见颜知渺双眸红得似火,“你怎么……了……我是祈安……祈安……。”


    “祈安?”颜知渺歪着头重复着,仿若这两字既熟悉又陌生,她努力的回想、回想。


    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松开手。


    苏祈安撑着膝盖,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间或几声闷咳。


    “祈安,你……我不能伤你……你快走。”


    “我带你回去。”苏祈安牵住她手,却被她甩开。


    “我……”颜知渺浑身颤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你走,马上走。”


    “你究竟怎么了?”苏祈安急红了眼,试着靠近,颜知渺转身离去。


    “你病了?受伤了?我带你去找白舟。”


    “我让你……走。”


    苏祈安几步追上,拦在她身前,神情倔强:“我不走,除非你跟我回去。”


    “你不怕我杀了……杀了你。”


    “我不怕。”


    下一息,长剑破开风,直刺向她胸口,又在半寸之外停下。


    颜知渺奋力扯住剑,


    杀、杀。


    杀。


    心魔在梦呓般言语。


    颜知渺拼出一丝理智,点了右臂三处穴位,迫使右臂脱力,可这样撑不了多久的


    “祈安,求你了……走吧。”她在哆嗦,她不愿苏祈安瞧见她的狼狈样子,“我就快要走火入魔了。”


    江湖传说苏祈安听过不少,心疼她的痛苦,假意答应,在绕至她身后时,捡起一根断竹,当机立断敲在她脑后……


    高子芙把剑秀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边半扛半抱地走着,一边静听着远处那方动静,默了默后,她将剑秀扶上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担心郡主有事,去去就回。”


    临走前,高子芙脱下大氅:“你穿。”


    “下雪了,姑娘穿吧。”


    “我命令你穿。”


    剑秀听令,软绒绒的大氅穿上身:“真暖和。”


    高子芙嘲道:“马屁精。”


    话音刚落,十数名蒙面黑衣人从高处一跃而下,堵住她们的来路与去路。


    为首者恭敬一拱手:“大姑娘,老爷派我们来接您回京。”


    “滚开。”


    “还请姑娘莫要让我等难做,”为首者眉眼裹霜,“老爷有令,活要见着姑娘的人,死要见着姑娘的……尸!”


    剑秀提了口气站直,将高子芙护在臂后。


    为首者:“剑秀,你气息不稳,已是重伤之象,兄弟们平日受你照拂,不愿和你动武。”


    剑秀缓缓拔出双弯刀,扎稳地盘,举刀过肩:“朋友一场,今夜谁也别手下留情。”


    一只手贴上她后脊,她听见高子芙在说话:“罢了,我跟他们回京。”


    “姑娘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强迫您,有我在一天就保护姑娘一天。”


    “你不要命了?”


    “当年大旱,要不是姑娘可怜我,我早就横死街头了,我的命自那天起,就是您的。”剑秀字字铿锵,接着平添柔情,“我知您一直想替夫人去关外瞧瞧,今夜过后,我就陪您去,好不好?”


    “……好。”。


    “郡马在那!”


    “郡马!”


    银浅和独孤胜疾呼着冲来。


    “郡主这是怎么了!”银浅看着被苏祈安背在背上的颜知渺,人早已昏死过去,如何叫也不应声,“我们听见竹林里巨响,又发现您和郡主不在书斋,便赶着出来找你们。”


    独孤胜欲要接下颜知渺。


    “我背就好。”苏祈安躲开他的手,催促他们在前方引路。


    她的灯笼早不知掉去了哪儿,竹林的雪夜无星无月,她看不清前路,一步当做两步走,生怕摔了颜知渺……


    白舟也被竹林巨响吵醒,可怜眼盲,无法和银浅他们同去,倒也不闲着,熬好姜汤煨在泥炉上,等着大家伙。


    “白舟——”


    “白舟——”


    杂乱的脚步伴着杂乱的呼喊。


    “我在这。”白舟提高音量,抓过炉边的竹杖出了庖厨。


    “救郡主,救郡主!”银浅大步流星地奔去拽着她进屋……


    苏祈安捏着十万分小心,将颜知渺放上床榻,语速极快的对白舟道:“郡主像是和人打斗,差点走火入魔,幸亏我及时寻见她。”


    她越说越后怕,怪自己太粗心,颜知渺日日汤药不断,她竟没有多想,哽咽一嗓道,“是我把她打晕过去的。”


    白舟紧问:“郡主可有哪里受伤?”


    “应该没有。”


    “公子您可有受伤?”


    “没有,别管我,救渺渺要紧。”


    白舟丢开竹杖,坐在床头,先是俯身轻嗅,确认颜知渺身上并无血腥气,再是诊脉,三指一碰出脉象就登时身子一僵:“不好,真气逆行,恐有冲顶伤及百会穴,我马上为郡主施针。银浅,独孤胜,郡主现在很是虚弱,你们需先给她输些内力,我去取药箱。”


    “好。”二人异口同声。


    大家都有的忙,唯有苏祈安孤零零杵在那,垂在两侧的手不住颤抖,似想到什么,追着去了白舟房中,舌尖打着结:“渺渺她……会有事吗?”


    “我观郡主的脉象,走火入魔之兆已有些时日了,今日更是极为凶险,”白舟音色低下去,“我只能尽力一试。”


    第109章 雪地冰凉,她摸了把眼泪


    “要想救郡主,还须请我师父来。”


    苏祈安:“我即刻回城。”


    白舟一把拉住她:“书斋虽然常备药草,但还缺了两味药,我写于公子,您一定要取来。只是夜深人静,城门已关,公子千万要小心些。”


    “无非花些银子的事,城门守备不会为难苏家,放心。”。


    砰砰砰!


    砰砰砰!


    “开门!开门!”


    门子在门内叫骂:“你们这些酸腐书生不好好读书备考,日日守着苏家闹什么闹!滚滚滚!”


    苏祈安即刻亮明身份。


    门子认得她的声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只将大门开出一条缝:“呀,竟真是家主,您,您这是……”


    他见苏祈安发丝散乱,头顶沾着层雪花,衣衫也不似往日整洁,以为遭了难,打算多问两句。


    “莫要废话,”苏祈安摘下家主腰牌,“速速进内宅,告知药嬷嬷速来青萝书斋,一刻也不准耽搁,记住了吗?”


    苏家规矩森严,门子在此做活十余年,也未曾踏入内宅半步,捧着腰牌噎了一晌。


    苏祈安怒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


    苏祈安转身下台阶,上马时,没踩稳马镫,滑下去磕伤了膝盖。


    她忍着疼再度抬脚,仍是没踩稳,这回结结实实地摔扑下去,雪花缭乱,在她周身打旋儿。


    雪地冰凉,她摸了把眼泪……


    长平街。


    苏氏医馆。


    “赵大夫,开门……是我,苏祈安。”


    “赵大夫。”


    门久敲不开,苏祈安的手敲得发麻,隔壁铺子的伙计听闻动静自二楼小窗探出头来,好心说道,赵大夫带着药徒出外诊了,好像是西城沈家的老太太病重,要在沈家住几日方回。


    东安街。


    “王大夫,王大夫。”


    “开门!”


    “哟,家主”,王大夫卸下门板,诧异道,“您怎么深夜来此,怎么这副模样?”


    苏祈安掏出药方:“这两味药有多少全包给我多少。”


    赵大夫请她进门,展开药方在灯烛下一瞧,歉然道:“这两味药珍贵稀少,冬季最是难得,野灵子七日前就断了货。”


    “别的医馆呢?”


    赵大夫摇了摇头。


    “我苏家的总药行里可有?”


    赵大夫还是摇摇头:“只这石菖……药铺子里还有些,我这就给您包来。”


    说着又让药徒取件干净衣裳来。


    药徒回来时,药已包好,赵大夫连同衣裳一并捧去:“您满身是雪,衣裳是我夫人为我新做的,您暂且换——家主,家主——”


    赵大夫追到门口,见苏祈安将一叠药包系在马鞍边,喊道:“野灵子对治心疾有奇效,不少富户家中会常备,您不妨去问问。”


    苏祈安握住缰绳:“多谢。”


    这一夜,苏祈安敲遍了舒州城内所有富户显贵的大门……


    “林兄,深夜叨扰,实在抱歉。”


    “何须此言,苏兄的忙我岂会不帮,只是野灵子,我家也用完了,要不你去郭兄家问问。”


    ……


    “苏兄,你与我同在府学念书,有同窗之谊,野灵子我家的确有些,但是不多,我祖父一入冬就会犯咳疾,家中没它不行,我只能分你少许,望你谅解。”


    “有劳了。”


    ……


    “在下苏祈安,深夜叨扰,求见苟老爷。”


    “这么晚了,我家老爷早歇息了。”


    苏祈安塞去一锭金子:“劳驾。”


    ……


    “我知苏家与苟家在生意场中水火不容,只要苟老爷愿意让出野灵子,条件随您开。”苏祈安诚然俯身施礼。


    “我与你爹有恩怨,哪会同你小辈为难,这样吧,你苏氏在万喜街的铺面让出七家,野灵子你尽数拿去。”


    “可。”。


    “一群庸医!废物!”颜赴抄起托盘里刚凉好的汤药狠狠砸向太医们。


    太医们不敢躲,墨蓝官袍被泼湿一片,纷纷跪地先求陛下息怒,再求陛下饶恕。


    “滚!统统给朕滚出……咳咳……咳咳……废物……”


    太医们整齐磕头,送上一句:“陛下保重龙体啊!”


    康福忙一手抚着帝王胸口,为其顺气,一手将拂尘抖成抹布,示意太医们有多快滚多快,陛下再动怒下去,恐怕要把你们拖去午门咔嚓掉。


    太医院院首白发苍苍,最有威望,和康福私交不错,感谢他的点拨,慌慌张张的带领下属们滚走了。


    康福也担心雷霆之怒会波及自己的徒子徒孙们:“你们也下去吧,莫要吵着陛下休息。”


    小太监们便也滚了。


    末了,康福又暗戳戳对正在收拾地上碎碗的干儿子小竹子使眼色:你再去尚药司取碗新的来。


    小竹子领命离开。


    寝殿虽然少了些人气,但颜赴的咳嗽真就好了许多,是以接着骂太医,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康福往窗边兰花一指,笑眯眯道:“陛下,您瞧,下雪了。”


    “下雪了?”


    康福走去将帷幔撩开些,以便他能瞧得真切。


    “还真是。”颜赴最喜欢下雪天,不禁龙颜大悦,自顾自的穿起寸金寸绣的玄色软靴,康福紧着去伺候,再为他披上件明黄外衫,扶着他慢吞吞的挪到窗边。


    颜赴撑在窗棂处,试着往外探出点身子。


    他最喜欢雪天。


    “每年初雪,皇后都会亲自下厨熬一小锅羊汤,双儿和淑儿最是喜欢,每次都把自个儿肚皮喝得胀鼓鼓的,喝不够,就要抢朕的……”


    康福似乎习以为常,每年落雪,陛下都会提起这些,他垂着眉静静听着。


    “……双儿性子静,淑儿最顽皮,一边喝汤还要一边埋怨太傅太凶,呵呵,明明是她功课偷懒……”


    “她们小的时候,多可爱啊。”


    “是啊,公主们还喜欢恶作剧,有一回往您龙袍里放毛毛虫。”康福嗓音低低的,怕惊碎他的回忆。


    颜赴哈哈大笑,苍白的脸、乌青的唇浮出点血色:“朕记得,朕记得,那天早朝害得朕有苦难言,怕满朝文武看出端倪,生生忍着。”


    “后来皇后娘娘知晓,还罚二位公主禁足一月,您担心闷坏二位公主,隔三差五就派奴才去市井买些小玩意,从门缝中递进去。”


    “是啊,是啊。”颜赴晦暗的眸子亮出光,望向雪幕深处,“诶,这么晚了,这俩小猴子竟还不来昏定,要是传到她们母后耳朵里,一准又要挨罚。”


    康福微愣,斗胆直视天颜,观他眸虽亮,却是带着些憨痴在的:“……陛下?”


    “你去传朕口谕,今夜落雪,免了双儿淑儿的昏定,让她们不必来了。”


    “陛下,二位公主不在宫——”


    “还愣着做甚。”颜赴板起脸。


    “是,是,奴才这就去。”


    垂首退出寝殿,恰逢小竹子取药回来,康福立马命他进去侍奉,小声叮嘱他,有任何异样都不可向外人道也


    言罢,兀自接过伞撑开,步履匆匆的踏入雪夜中……


    今夜恰是太医院首值夜,他正在整理和记录陛下今日的医案。


    雪下得突然,各宫各殿所需炭火激增,内务府匆忙供应,数量有限,不够煨热这间屋子。


    他不时搓搓手,跺跺脚。


    偶起一阵风,撞开了门,冷风灌进脖颈,他冷得直哆嗦,大步去关门时,见一微胖老头站在门外,意外道:“曹阁老!”


    “纪院首。”曹柏袖着手,灰胡子和乌纱冠沾着零星雪花,看上去冻得不清。


    纪院首请他进屋,问:“天色这般暗了,您还未出宫?”


    “还有许多公文未处理,便通宵熬在宫城里,”曹柏问,“康福方才来寻过我了,说是陛下今夜传了太医,不知龙体如何了?”


    院首面露为难,合上医案:“龙体事关国本和百姓,我哪敢……哪敢轻易透露。”


    曹柏表示内阁是帝王心腹,帝王眼下再度病倒,难以处理朝政,且内阁建立初衷本就是时刻为帝王分忧。


    官场混久了,纪院首哪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明言不成,暗示总行吧。


    “陛下近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龙体……”他默默竖起一根……手指。


    曹柏猛然皱紧眉头……


    药嬷嬷很头疼,劝了苏祈安三天三夜,这厮非不休息,独坐床沿,频频上演孟姜女望媳妇,而且两眼乌青酷脸憔悴,但凡来个外人,都要惊恐大喊白日闹鬼。


    药嬷嬷退而求其次:“你不休息也就罢了,总要吃点东西吧。”


    三天统共吃两顿,全靠茶水撑精神,有种只要饿不死就往死里饿的疯感。


    “我不吃。”苏祈安握住媳妇儿的手,气若游丝到药嬷嬷想马上给她掐人中,“我等渺渺醒过来再吃。”


    “我暂时压制住了郡主体内流窜的真气,很快就会醒了。”


    “那我等她。”


    “要不暂时垫两口。”


    “我等她。”


    等郡主也不耽误你吃饭呐!药嬷嬷一脸生无可恋,换银浅上场。


    “郡马,郡主一贯是奴婢伺候的,你哪有奴婢细心——”


    “你还不如我呢。”苏祈安指指铜镜,你照照自己,输了三天的内力给你家主子,你小脸都蜡黄蜡黄的,嘴唇都惨白惨白的,不美不娇俏了。


    银浅:太伤自尊了。


    但不屈不挠的精神犹在,气哼哼道:“您弄丢了至默,那可是郡主的贴身佩剑,珍贵又宝贝,看您如何跟郡主交代。”


    苏祈安方才想起这茬,当夜情况紧急,她就顾着将颜知渺背回书斋救命了,责备道:“不早说!”


    药嬷嬷忙将桌上那叠猪头肉塞进她怀里:“你且去找找,找累了就吃上两口。”


    苏祈安去的十万火急,带起一阵风。


    第110章 成亲不到一年,便要分离


    至默丢在哪儿了?苏祈安脑瓜转到起飞也想不起来,当夜场面混乱事发突然,她哪有心情去记具体位置。


    沿着清幽竹径直直走上一段,停在三岔口前犯起了选择困难症,采用“点兵点将”进行解题。


    点中右道,果断右拐,继续直走停在了枯竭的溪水畔,一座新坟赫然立在那处,由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墓碑则是劈成片的竹子捆扎而成。


    苏祈安纳闷,初建书斋时,她为了保证清静不被打扰,花了好大的价钱打发掉周边的村民。


    这坟……哪来的?


    “吾友剑秀之墓。”苏祈安低声念着碑上的字,断定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便猜测是村民们讲究落叶归根,死后执意葬回家乡。


    苏祈安不计较,将手中那盘猪头肉放在坟前,单手拢着斗篷领口,折去另一方向。


    竹林犹大,苏祈安弯弯绕绕的又发现了一处新的“战地”,十几具黑衣尸体横七竖八,血水汇注蜿蜒数尺长,又和冻雪混杂交缠在一处。


    简直触目惊心!


    苏祈安何曾开过这样的眼,震退两步后缓了一会儿,方才勉强接受,随即就止不住地惋惜。


    好好的翠竹林,美好祥和堪称春日芳菲林,偏偏被糟蹋成这副血腥样,世风日下!


    苏祈安弯低腰杆,盲选一具尸首,戳一下,再戳一下,硬邦邦,冰块似的,死得特别透,再打量他们统一的衣着,明显是来自某个组织。


    罢了,此乃是非之地,她亦不是仵作,深究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找至默要紧。


    耗费两个时辰,至默总归是找见了,就在颜知渺失控的地方找见的,其被积雪掩埋,只露出剑柄上镶嵌的碧玺,红艳艳一串,不算显眼,全靠苏祈安眼尖。


    爱屋及乌,颜知渺的宝贝就是她的宝贝,奈何此宝贝向来藏在颜知渺的衣袖之中,没有剑鞘,苏祈安又没玩过剑,怕割伤自己,又怕损了剑身,便两手握住剑柄,笨拙地半举着走。


    胳膊那叫一个酸,一进院子,就耐不住折磨将宝贝放上卧房的窗台,忽听一声熟悉的话音隔着窗纱传出:“祈安还没回来?”


    虽然低低弱弱,却有股吴侬软语的味道,但不难分辨出是颜知渺在说话。


    苏祈安瞬间来劲儿了,绕至门外,作势要推门——


    “郡主,嬷嬷我不该逾距,可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


    苏祈安顿住手。


    “我心知您是不舍郡马,才迟迟不肯闭关养伤,可您若真是为了郡马好,就不该瞒着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时。”


    “郡主居然连奴婢也瞒着,”银浅哽咽道,“那夜有多凶险……奴婢求您了,走吧。”


    “我……容我再想想,舒州城闹哄哄……”颜知渺语调缓慢,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之气,“我不能丢下祈安一走了之。”


    “您想想王爷王妃,他们要是知晓得多担心啊!”银浅道。


    药嬷嬷帮言:“我观郡主脉象本是雄浑充厚,必有师承,宗门该是立在钟灵琉秀之地,若能回到宗门内闭关,定能早些驱散体内魔性。”


    “……”


    “郡主,别犹豫了!”银浅愈发急躁。


    “我知您是……舍不得郡马”药嬷嬷道。


    “我们成亲不到一年,就要面临三年五载甚至更久的分离,我……”


    “郡主是对郡马没信心?”药嬷嬷又问。


    “……容我考虑考虑,你们先出去吧。”


    苏祈安心神大乱,听闻她们的脚步声,慌不择路地躲进了拐角,死死抵住墙根,将逃避进行到底。


    窗台上,至默舒舒展展地躺着,折射出锋利光芒,银浅一踏出门槛就瞥见了,高高兴兴地带它进屋。


    “郡主,郡马将您的佩剑找回来了!”


    “找回来就好。”所谓人剑合一,倘若找不着,颜知渺还真有些难办,“怎么不见她人。”


    银浅踮着脚尖,将剑往墙上挂:“只瞧着剑放在窗台上,没瞧着郡马。”


    颜知渺心跳一紧,惶惶看向紧闭的窗户。


    苏祈安靠着墙发呆,盯着麂皮靴上沾着的薄雪,思量着寒从脚起,理应该回屋换套干爽的鞋袜……


    人却一动不动,继续发着呆。


    俄顷,肩头被人撞了撞。


    苏祈安偏眸,一张黝黑带胡渣的大圆脸怼上前来,如此糙汉,非独孤胜莫属。


    “郡马您在这做甚?”


    苏祈安撒谎不喘气:“等你。”


    独孤胜放下用于扫雪的大扫帚,端正神色:“有事您吩咐。”。


    “将这些尸首处理干净。”苏祈安抬臂一指,广袖甩出挥斥方遒的气魄。


    竹林深处,独孤胜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合上张开到能塞进两颗鸡蛋的嘴:“这……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来此是何目的?谁杀的他们?还有——”


    苏祈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阻断他的灵魂连连问:“我也不甚清楚。”


    “可要报官?”独孤胜数了数,一共十六人。


    “你看看他们衣着,像是官府敢管的样子?”更何况苏家如今水深火热,吃上官司,也是麻烦。


    两日来连绵落雪,雪势却不大,十六具尸首虽然掩埋过半,但衣着不难分辨,统穿黑衣、蒙面,风格神神秘秘。


    独孤胜踏进尸堆,挨个搜身,一件有用的物什也没搜出来,身体上也没有任何特殊标记。


    再看伤口……两头浅且长,中间深且短。刀刀击中要害。


    “杀他们的人,是名刀客,使弯刀,”独孤胜不禁钦佩,“十六对一,好身手!”


    果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苏祈安问他还能看出点别的线索吗?


    “这刀客受了伤,以至于这些伤口线条不够平整流畅。”


    那么问题来了,此等高手,天底下能伤他的有几人。


    心念电转,苏祈安与他四目相对:我媳妇儿就可以!


    独孤胜心悦诚服:还得是郡主。


    苏祈安小心举证大胆推测,那夜颜知渺差点走火入魔,估摸就是这名弯刀客害得。


    “别管了,一旦有人发现报了官就麻烦了。”苏祈安催促独孤胜将尸首全搬去后山,点火烧掉。


    独孤胜一次扛俩,踩着轻功来回飞,飞到第四趟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手脚发软,歇会儿,必须歇会儿。


    这就是为郡主连输两日内力的代价呀。


    独孤胜模仿苏祈安的姿势,背靠翠竹,袖手取暖,甚至还学她表情上的那股淡淡忧郁。


    咦,不对啊,有钱人怎么会有忧郁。


    “郡马……不开心?”


    “嗯。”


    独孤胜被她的诚实整愕然了,以前的郡马,即便伤心难过,也是嘴硬不承认。


    苏祈安:“我有个问题向你请教。”


    独孤胜:“不敢,您问。”


    “你和你媳妇儿总是聚少离多,会觉得日子寂寞难熬吗?”


    “我当然舍不得她,可我们一直想要个娃娃,总得存些银子,往后一家三口的日子才能好过,我还要在京城置办个小宅子,接她进城住。”独孤胜满面憧憬,“有句诗写得好,那啥,两口子如果有情,彼此不变心,不差这一天两天。”


    苏祈安帮他翻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对对,就这诗!诶?您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苏祈安变严肃:“搬尸体去。”


    “我还没歇够。”


    “月钱加一成。”


    “歇够了。”独孤胜不再一次扛俩,扛一个就挺好,挑了个苗条的扛在右肩,轻松好多,飞走前笑道,“您给我些赏钱就行,加月钱也太破费了。”


    “我想让你早点给媳妇儿买宅子。”


    独孤胜热泪盈眶:您是我的家人呐~。


    尸体晦气不吉利,颜知渺尚在病中,虚弱得紧,苏祈安回书斋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她虽然不怕冷,但毕竟是冰天雪地,室外呆得太久,又不像独孤胜有内力护体,已经成了小冰人。


    外头白雪皑皑,净室内雾气氤氲,渐渐弥漫出潮湿热意,连头发丝都烘暖了。


    苏祈安穿上寝衣,用厚实的墨裘披风包裹周身,欲要一鼓作气疾步回屋,却见颜知渺撑着柄青皮油伞,风姿绰约的立在门口。*


    “你,哎呀!”苏祈安不由埋怨,“天冷,谁准你出来的,受了风可不得了。”


    墨裘披风转瞬就裹住了颜知渺。


    “我穿得厚实,还带了手炉,你别冻坏了——”颜知渺话说了一半,腰被苏祈安半搂半抱,待反应过来,人就被强制带离了净室回了卧房卧房,然后被匆匆塞进床榻中。


    苏祈安站在榻边瞪她,施以威压逼她认错。


    颜知渺乖巧得不行,怯怯抬眸:“我错了,我就是太想念你,醒了半日,你竟忍心不来见我。”


    先服软再撒娇,苏祈安识破她手段,却也受用,软了半分硬心肠:“我哪里忍心。”


    “那你去哪了?”颜知渺掀开锦被,拉着她躺在身边。


    连着两夜趴床沿守媳妇儿,乍然窝进软床,似是坠进了松软云朵,暖和又舒坦。


    苏祈安抖个惬意的哆嗦,讲起了竹林奇遇记,黑衣人、清理尸首……还有那座小坟包。


    “剑秀死了!”颜知渺面上泛出一丝波澜。


    “你认识她?”


    “她是高子芙的贴身护卫,我就是躲她的暗算才真气倒施,险些走火……”颜知渺欲言又止。


    苏祈安揉她肩膀做安慰:“看来埋葬剑秀的人,是子芙无疑了。”


    颜知渺犹豫少顷将自己在那夜的遭遇讲给她听,临了问:“我那夜……有没有吓着你?”


    苏祈安未曾犹豫:“我只有心疼。”


    颜知渺鼻尖酸酸的,抓了她一条胳膊当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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