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马的排名》 1、第 1 章 三月,春寒料峭。 夜晚的苏家大宅格外热闹。 从镇淮王府调拨来的仆妇们,个个膀大腰圆,正一人捏着一把小铁锤,叮叮咚咚的用木板封死门窗。 红艳艳的洞房被封得密不透风。 内院的丫鬟婆子全都丢下手中的活计,跑来瞧新鲜,纳闷地嘀咕:家主这是入洞房,还是入牢房? “牢房”内,苏祈安冷着一张脸,直.挺挺的躺在喜床之上,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你想什么呢,今夜我在下。” 苏祈安:“!” 颜知渺刚刚沐浴完毕,只穿一件月白肚兜趴在枕间,湿漉漉的长发散在肩后,发尾水珠顺着细柔的腰肢,悄无声息地滑进鸳鸯喜被中。 苏祈安不受美色蛊惑:“我誓死不从。” 颜知渺单手支着半边脑袋,笑吟吟道:“这话听着耳熟。” 苏祈安顿时红透了俊俏的冷酷脸蛋,是羞的,也是恼的。这话……她曾经对颜知渺讲过。 记得那是前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是她胎穿来的第二十个年头,行完弱冠之礼后,她便正式继任家主之位。 新主上位三把火,她急于开拓新市场,向族人证明自身实力,于是盯上了江湖这块广阔天地,靠着苏家的金字招牌,迅速与各大名门正派打得火热,甚至成为了“八大派第六次围攻魔教”的唯一赞助商。 许是苏家太有钱,八大派的侠士们一路上吃好喝好睡眠好,到了魔教总坛还个个精神饱满,终于在这一回合将魔教打得七零八落,激发出了魔教教徒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抗争精神,冲破战线,当场把她拿下,交由教主发落。 教主很绝色,衣衫胜雪,浅笑嫣然的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她,诧异道:“是你?” “你认识我?” 绝色教主笑容轻柔几许,令她不寒而栗。 后来她得知,绝色教主为了将魔教发展壮大,一直在努力突破“寒枝栖沙”第十层,一旦突破,绝色教主就可以称霸武林。修炼方法简单粗暴——采阴补阴——与极阴之体的女子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为了苟命她只好袒露女儿身,而且正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绝色教主查证后欣喜不已,当即决定与她成亲。 她表面答应,虚与委蛇,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寻摸到逃跑的机会,临走前还很嚣张地留下字条,上书“誓死不从”。 回到江南苏家后,绝色教主没来纠缠,生活顺顺当当的重归平静……原以为会一直平静下去…… 直到当今陛下一旨赐婚,她不得不告别爹娘,千里迢迢远赴玉京买下一座豪华宽敞的宅子住下,筹备成亲事宜。 而在今夜,她用喜秤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看到的居然是绝世教主的脸。 愣了十息后,她悟了。 有些人一面是尊贵的郡主殿下,一面还兼职魔教教主。 颜知渺解释说,魔教本称无相太岁教,乃是她母家产业,传到她手上已经是第九代了,接着就让苏祈安乖乖躺下,好好圆房。 苏祈安不肯,颜知渺一不做二不休,唤来仆妇们封死门窗,以此展示强硬态度。 苏祈安冷声道:“你太霸道了。” “你大可霸道回来。” “……”苏祈安倒是想,可惜武力值为零,不然她早就跑了。 颜知渺笑意丝毫不减,掌风一挥,红帐滑下:“春宵苦短,我们不可浪费。”巧手搭上苏祈安颈侧,欲要解开那领口襻扣。 “等等!”苏祈安倒吸一口凉气,“我们还没喝合卺酒。” “喝了。”颜知渺朱唇微张,欲要含住她鼻尖。 苏祈安抖个激灵:“等等!还没有……没有熄蜡烛……” “亮堂点挺好。” “再等等!” 颜知渺捂住她的嘴,眸子里润了层迷离暧昧的水汽,可见在洞房一事上相当投入。 苏祈安改打温情牌:“感情需要慢慢培养,不如我们择日再……那啥。” 颜知渺从枕头下摸出元帕,摁在她胸前:“若这上头没有处子之血,恐怕不好向我父王母妃交代,今夜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你我必须圆房。” 魔教教主果然很坚定。 苏祈安泄了气,认命似的闭上眼:来吧,脱我。 砰砰砰! 有人猛敲窗户。 猛得像头野猪在撞树。 苏祈安暂停圆房业务,撑起身子掀开红帐一角。 是谁在敲打我窗。 窗外的野猪……人儿道:“郡马!不好了!天塌了!” 听声音是护院独孤胜,苏祈安一喜:“真的吗!” 独孤胜:“江湖中的悲风门在今夜发出了一张‘郡马排名榜’” 悲风门来历不详、背景不详,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中,不图名不图利,单纯喜欢给各行各业搞排名。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三道九流,但凡被盯上的行业,都会被搞得鸡飞狗跳,如今轮到郡马这一行。 苏祈安:“我排第几?” 独孤胜:“第……二十名。” 苏祈安转头问颜知渺:“我朝郡马总共多少位?” 颜知渺拥着喜被坐起身:“算上才加入的你,刚好二十位。” “我排最后。”苏祈安先是皱眉,接着喜上眉梢,真是天塌了!可以不洞房了!“老天开眼啊。” 颜知渺:“……” 苏祈安跳下床,大步流星的动作仿佛是唐僧逃离盘丝洞,她推了推门,推不开,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颜知渺放她走。 颜知渺不信天底下有如此凑巧的事,派出一直守在门口的婢女银浅,去宅子外头探探虚实。 银浅快去快回,说确有此事,并且带回一则更震惊的消息——倒数第二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偷鸡打狗无恶不作的安阳郡马曹葆葆。 总结:咱们家郡马连安阳郡马都不如。 绝色教主瞬间就有点挂不住脸,她与安阳郡主一贯不和,她的郡马不能被安阳的郡马比下去。 犹豫再三,吩咐仆妇们卸掉所有木板,放苏祈安离开。 苏祈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临走时还是担忧地看向枕边那块元帕。 颜知渺道:“我用指尖血糊弄过去。” 苏祈安将信将疑地去了。 她前脚走,银浅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进了门,捧着白白净净的元帕,手颤抖个不停:“这该……如何向王爷王妃交代啊?” 颜知渺披上寝衣,狡黠一笑:“你告诉母妃,郡马嫌我丑,死活不愿意。” 银浅将她的绝色容颜、清雅风姿、曼妙身段欣赏了三遍,陷入沉思。 . 独孤胜长相媲美黑脸张飞,但粗中有细,提前在大门外备好了暖轿。 月华舒朗,暖轿穿过长街和小路,穿过青石牌坊,停在苏家总号的门前。 苏祈安掀帘下轿,在垂花柱下顿住脚,正正头顶的黑金冠,掸掸赤红喜袍袖口的卷云滚边,踩着粉底靴,一步一从容地跨进门槛。 当即就有婢女捧来五彩小手炉,暖意顺着掌心传遍四肢百骸,苏祈安舒坦地慢哼一声。 踏进议事厅,一身富贵气差点闪瞎十位把头的老眼。 把头们打恭作揖,一口一个家主您可算来了。 苏祈安径直上座,为首的赵把头白发苍苍,歉然道:“扰了您的洞房花烛夜,老朽们真该死。” “扰得好。” “?” 苏祈安隐下笑容,恢复以往那张横扫商界叱咤风云的冷脸:“大家先坐。” 落座完毕,大家开始汇报。 “排名榜严重损害了您和苏家的名声,截至闭市,棉布、药材、米粮、胭脂水粉等铺子的订单降了近一成。” “到了明日,榜单就会传遍玉京周边州府,十日之内必然传遍江南江北,会造成巨大损失。” “论家世、人品和相貌,家主您何至于排在最后呀!” 是啊,我何至于排在最后? 苏祈安也想不通这点,指尖点点额角,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提议先控制住舆论。 赵把头揪住白胡子:“老朽拙见,当前控制舆论最好的办法是冷处理。悲风门的排名从来有理有据,家主排了最后,容易招来非议和质疑,一旦采取自证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话音刚落,有的把头点头认同,有的把头摇头不语。 苏祈安从容道:“不如我先试着把排名升一升。” 赵把头问:“家主想升多少?” 苏祈安竖起一根手指。 赵把头:“一位?” “升为第一名。” 赵把头却觉得不切实际:“家主——” “品牌形象贵如千金。”苏祈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 赵把头:“首位的争夺一定激烈非常,不如求稳,跻身前十便可。” 苏祈安冷冷的眼风往他脸上胡乱地拍:“堂堂苏家岂有屈居人下之理!” 另外九位把头思量片刻,纷纷表示附议,他们家主最大的优点就是争强好胜,是以话题围绕着“家主排名与品牌形象以及家族荣誉的关系”展开。 不知不觉,东方大亮,一夜未曾合眼的苏祈安慢条斯理的打了个呵欠。 独孤胜领着一众丫环,端进热乎乎的早食和新茶。 苏祈安一口茶水一口糕,吃相缓慢优雅。 “郡马,”独孤胜握住悬于腰侧的惊雷刀,“排名有变化了。” 苏祈安挑了下眉。 独孤胜:“排在倒数第二的安阳郡马曹葆葆升了一位。” 十名把头齐声发问:“他是如何做到的?” “听说……他在小路边捡到一袋钱,把它交给衙役叔叔手里边,叔叔拿到钱,对他把头点,他对衙役叔叔说,叔叔再见。” 原来是当了回拾金不昧好青年,十位把头向苏祈安投来充满期待的目光,家主,你也快去路边捡钱。 苏祈安很不屑,我堂堂江南首富去路边撒钱更合理吧。 独孤胜又道:“永乐郡马的排名也升了,听说昨夜永乐郡主回府路上崴了脚,他背着郡主走了半个玉京城。” 当真是位贴心的如意郎君啊,十位把头认为此举也很有借鉴价值。 苏祈安则发了问:“他们没有马车吗?” 独孤胜:“有,但他们不坐。” 好阴险的作秀。 苏祈安遥望窗外的华日当空和行云万里,冷笑两声,呵呵,愚蠢的秀儿们,你们对我的力量一无所知。魔/蝎/小/说/m/o/x/i/e/x/s/.c/o/m 2、第 2 章 苏祈安:“独孤胜,你去问问今日郡主人在哪?” “哪位郡主?” 苏祈安无语:“我家那位。” 两个时辰后,苏祈安骑着飞翩白龙驹奔至南郊的伊月河畔。 连片的青绿起起伏伏,其间,四色梅随风摇曳,赤橙黄绿,发出淡淡幽香。 马背上的郡主们阵阵娇笑,挥舞马球杆,在宽阔的场地中追逐驰骋。 颜知渺一身干练的窄袖白裙翻飞如浪,很有魔教教主的洒脱调调。 传言云明郡主温柔如和煦春风,静雅如清新幽泉,且是个宽雅和气的性子。 苏祈安倒觉得……不尽然。 一扭身,瞧见梨花树下的几位郡马,分别在为自家媳妇作画、写诗和抚琴,又秀又装。 唯有曹葆葆在烤串。 苏祈安刚刚加入郡马大家庭,所有人中只和曹葆葆相识,主动上前和大家寒暄几句后,就和曹葆葆挨在了一处。 “草包包,你还会烤串?” 曹葆葆笑眯眯:“苏兄来得巧,刚烤好,来,尝尝我的手艺。” 苏祈安挥开呛鼻的炭烟,接下滋滋冒油的肉串,咬上一口,肥而不腻有嚼劲。 “草兄好本事。” “是曹兄、曹兄。” “无妨,都一个意思。” 额…… 曹葆葆想要反驳……但是不敢。 他爹贵为当朝阁老,他仗着老爹有权有势一直在玉京横行霸道当纨绔,岂料去年苏祈安入了京…… 年初,他在苏家酒馆吃霸王餐,被苏祈安派人揍了。 年中,他在苏家茶楼听说书时砸场子,被苏祈安派人揍了。 年末,他打架斗殴失了手,烧了苏家绸缎庄,又被苏祈安派人揍了。 他很想揍回去,可惜实力不够,毕竟苏祈安的老丈人是镇淮王。私底下,百官皆称镇淮王为摄政王,当今陛下体弱多病,一旦驾崩,镇淮王就会顺理成章荣登大宝。他那当阁老的爹是万万斗不过的。 他便在一次次地挨揍受虐中服气了。 “苏兄,喜欢鸡屁.股的话你就多吃些。” 苏祈安撸串的动作僵住:“你说这是什么?” “鸡屁.股啊。” 呸呸呸。苏祈安吐了个干净。 曹葆葆乌龟似的缩脖子,完了,又要派人揍我了。 苏祈安却是个情绪稳定的人,皮笑肉不笑:“你家郡主口味真独特。” 曹葆葆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安阳当年就是因为喜欢我烤串的手艺,才相中我的。” 苏祈安:“……” “对了苏兄,你家郡主喜欢你什么?” 苏祈安眼睛一眯,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道:“她喜欢我为她提供情绪价值。” “情绪价值……是什么?” 苏祈安瞥了一眼隔壁秀儿郡马们:“反正能把他们比下去。” 曹葆葆求她赐教。 苏祈安拍掉掌心的孜然和油渍,冷着酷酷脸儿闭上眼,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将眼睁开,两手在唇边做喇叭状,高声开喊—— “渺渺的美是朵花,我弹起心爱的土琵琶!” “渺渺的美绝顶美,伊月河为你流口水!” 正在调转马头的颜知渺:“!” 郡主们纷纷拉住缰绳,望向这位新妹夫,哇塞,好活泼。 郡马们纷纷抬起头,也望向这位新妹夫,我呸,好恶心。 苏祈安继续—— “渺渺杀人不用刀,勾魂夺魄全在腰。” “想做渺渺的小马,只为一声嫁嫁嫁。” 郡主们:哈哈哈哈—— 颜知渺:拳头硬了。 颜知渺翻身下马,因为气急攻心,落地太过匆忙崴了脚,疼得摔在地上,捂住脚踝。 众姐妹一下子全围上去,查看她的伤势。众姐夫也围上去,以言语聊表关心,但都没有苏祈安跑得快。 苏祈安蹲下.身问:“没事吧?” 颜知渺抬眸,从她眼底看见了“崴得好崴得妙崴得首富呱呱叫”的欢喜。 忽尔就明白了为何不少魔教教主都做过大开杀戒的恶事……有时候真的是忍不住啊。 苏祈安:“渺渺,我背你。” “不用。” 有四名勤快的小太监见状,及时抬来步辇。颜知渺在众姐妹的搀扶下,吃力地站起来,欲要坐上去。 苏祈安甚感不妙:“渺渺,步辇颠得很,还是我背你吧。” “不用。” 苏祈安靠近一些,习惯性地摘下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子塞进她手中:“给个面子,不够我再加。” 颜知渺:“……” 见颜知渺不肯收,苏祈安又悄悄道:“魔教是我家,建设靠大家,聊表心意,你先拿好。” 颜知渺没好气地以“我不缺钱”再度拒绝,但心思一转,突然放弃步辇,示意苏祈安转过身去,随即趴上她后背:“走吧。” 郡主们起哄道:“妹妹刚成亲就和夫君如胶似漆,真恩爱啊。” 郡马们嗤之以鼻。 唯有曹葆葆在一旁羡慕,江南首富果真有魅力啊。 有魅力的江南首富只感觉背上的重量陡然倍增,快要压得她喘不过气,腹诽道,可恶的魔教教主,竟然使出武林绝学泰山压顶。 苏祈安双腿蓄力,努力站起来……站起……站…… 嘎!闪了腰! 急忙放下颜知渺,捂住疼疼的小蛮腰。 郡主们面面相觑:妹夫……挺虚啊…… 郡马们眼神嘲笑:哈哈哈哈,怪不得排最后一名,虚的呀! 四位勤快的小太监来解围:“云明郡马,还是将郡主交由我们吧。” 只有曹葆葆是真朋友,焦急地跑开:“苏兄,我去给你烤十串腰子补一补。” 苏祈安:想死! . 想死的苏祈安不得不顾及自己的腰,放弃了心爱的飞翩白龙驹,坐着颜知渺的马车返回苏宅。 下车时,独孤胜和婢女银浅各扶各的主子,发现她们双双受伤,叽叽喳喳地问原因。 听罢。 银浅气咻咻道:“都怪郡马,害我家郡主崴了脚。” 独孤胜不甘示弱:“郡主只是崴了脚,但郡马失去的可是她的腰!” 他嗓门颇大,周围洒扫的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全都露出惊呆的表情。 苏祈安:我谢谢你。 紧接着就罚他去扫茅厕。 独孤胜一脸受伤的去了。 银浅得意地摇头晃脑,却听颜知渺道:“你也去。” 银浅委屈得直跺脚,但是不得不从,提着裙摆去追独孤胜,追出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感。 苏祈安摸摸鼻子,想不到郡主还挺公平公正。 颜知渺将手臂往她的方向抬了抬:“你来扶我。” “我腰疼。”不扶。 “你特地来伊月河畔寻我,还献殷勤的要背我,不就是想升一升排名吗,眼下我给你机会,反倒还不要了。” 苏祈安赶紧伸手扶住。 腰疼郡马忍痛搀扶瘸腿郡主,多么的身残志坚,排名至少上升两位。 转念又起了担忧,颜知渺能有这么好心? “为什么帮我?”苏祈安问。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还挺有觉悟,苏祈安决定一会儿通知庖厨,给颜知渺的晚食里加两只鸡腿三只熊掌,顺便再送颜知渺两身华贵的新大氅。 江南首富就是如此豪气。 . 苏宅很大,阶柳庭花、蜿蜒曲折,颜知渺走着走着就累了,决定在晓鹤亭中歇一歇。 苏祈安吩咐路过的丫鬟泡来一壶敬亭绿雪。 春寒袭人,颜知渺捧着香喷喷的热茶,甚感惬意,再呷上一口,顿时唇齿留香,回味绵长。 江南首富的家中,好东西是真的好。 苏祈安自幼不怕冷,又因扶着颜知渺走上一阵,雪白小脸甚至热出了点薄汗。 她本就生得唇红齿白,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颜知渺瞧她这副模样心生欢喜,觉得她若穿上裙装,定然也是个俊俏脱俗的女儿家。 她问苏祈安:“你想不想排名再升几位。” 苏祈安一边坐直一边捶打两侧腰眼:“你有办法?” “彩衣娱亲。” “……” 传说春秋时有个老来子,非常孝顺,五十岁了还会穿着彩色的衣服,扮成小奶娃,引父母发笑。 “你穿上裙装,为我舞上一曲。”颜知渺笑意浅浅,“我有一条石榴红裙,一次也没穿过。” “我腰很疼。” “岂不更好!” 苏祈安讽道:“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腰疼郡马,博卿一笑,旋转跳跃不停歇》话题相当博人眼球,再找个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番,她绝对能评上玉京今年的最佳夫婿,但万一暴露女儿身…… 苏祈安摇摇头:“不行。” “你用面纱遮脸,没人认得出你。” “不行就是不行。” “两个月之内,我不逼你圆房。” “呵。” “三个月。” “……好吧,你在此等候。” 苏祈安顾不上腰间的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往主院,生怕颜知渺反悔一般。 约莫两炷香后,管家老善进了晓鹤亭,禀告说庆国公府的太夫人来了许久了,太过无聊,正由主院的管事药嬷嬷陪着散步、逛宅子。 太夫人是颜知渺的外祖母,颜知渺幼年在她身边受她教养,与她感情十分亲厚。 颜知渺眉梢有喜,大抵能猜出外祖母因何而来——昨夜她与郡马没能圆房,阵仗也闹得颇大,传入母妃耳中,自是会分外忧心。 本朝女子出嫁七日方为归宁,母妃不便在新婚第二日登门拜访,唯有拜托外祖母出面。 可算是来了。 颜知渺垂眸轻嗅茶香:“我等郡马回来再一同去向外祖母问安,她老人家难得出府,暂且让她好好逛一逛吧。” . 太夫人身子骨硬朗,已经逛到了灼灼院外:“这院名取得真特别。” 药嬷嬷道:“是郡马取的,意思是‘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慢慢’” “外孙女婿真有文采。” “郡马虽然不如国子监的学子们能写出凤采鸾章,但也是师出名门,满腹珠玑。”药嬷嬷吹嘘道,“灼灼院中的景致最是雅致非凡,由郡马亲自设计布置,一派江南的好风光,太夫人务必移步入内,好好赏一赏啊。” 太夫人盛情难却,跨过门槛,由一大帮丫鬟婆子陪着转上游廊慢悠悠地走,一抬头就瞧见贴满大红喜字和挂满大红绸的主屋。 吱呀—— 主屋门开了。 一身着石榴红裙的少女迈着莲步而出,以轻纱遮面,却依然挡不住艳冠群芳的美貌。 老夫人:“!” 药嬷嬷:“!” 所有来自庆国公府的丫鬟婆子:“!” “这这……这狐狸精是谁!”老夫人不禁气急败坏,“怎么从主屋出来!” 药嬷嬷慌忙应对:“这是是是郡主……吧。” “我家渺儿不长这样!” 药嬷嬷更慌了,主屋乍然冒出一位绝色妖姬般的姑娘,她也很难解释啊:“那可能是……是新来的……粗使丫头……” 谁家粗使丫头穿得如此妖娆妩媚,怪不得不肯与我家渺儿圆房,原来早就金屋藏娇了。 老夫人沉声道:“来人啊,捉住那名粗使丫头!” 粗使丫头苏祈安:“!!??”魔/蝎/小/说/m/o/x/i/e/x/s/.c/o/m 3、第 3 章 苏祈安当机立断退回主屋关好门。 没记错的话,这位一惊一乍的客人应该是颜知渺的亲亲外祖母。在喜堂之上她曾经见过,听说是位脾气火爆,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 她绕进屏风,麻溜地脱裙子。 若让太夫人捉住她,定会扯下她的面纱,女儿身妥妥会暴露。 有好几个丫鬟婆子在外拍门,拍得很狂躁,宛如疾风骤雨。 “狐狸精你出来,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们知道你在屋。” “你有本事抢郡马,你有本事出来啊。” 她们太吵,吵得苏祈安脑壳疼,但临危不乱是江南首富的人生必修课,是以并未影响她缠裹胸布的速度。 “把门撞开!”老夫人又发话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药嬷嬷求情道,“此乃上好的红松木,价值千两。” 老夫人:“撞!” 丫鬟婆子们领命,齐心协力去撞门。 价值千两的红松木质量顶呱呱,撞了许久连条裂缝也没出现。 药嬷嬷眼见着自己劝不住,趁着太夫人不注意,溜出灼灼院,去找颜知渺救命。 苏祈安已经换好了衣裳,梳好了发,戴好了黑金冠,并将石榴红裙藏进了衣橱最深处。做完这一切,她推开窗户,准备翻窗逃跑。 突然,几百两的红松木倒了,砸出轰隆一声巨响,房顶都震了三震。 震完后太夫人帅气登场。 她老人家两袖猎猎作响,显然是汹涌澎湃的内力环绕掌臂所至。 苏祈安:“!” 她忽然想起魔教是颜知渺母家产业,教主之位辈辈相传,且传女不传男,太夫人应该也曾担任过教主。能够一掌劈毁她的红松木门,武功绝不可小觑。 好在她见过不少大世面,稳住心绪,毕恭毕敬的作个揖:“外祖母怎的来了,祈安没来得及去迎接,外祖母千万莫怪。” 太夫人不理会她的装模作样:“你把人藏哪儿了?” 苏祈安安然若素:“什么人?” “穿着一身妖里妖气的红裙,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说的是……慕容小红吧,她是新来的粗使丫头。” 嘴硬的死鸭子太夫人不是头一回见,一错眼,注意到她身后那扇大开的窗户,冷哼道:“肯定是翻窗跑了,给我追!” 丫鬟婆子们鱼贯而出,恰逢药嬷嬷搬来的救兵——颜知渺一瘸一拐地进了主院。 颜知渺喝止她们,入屋挽住太夫人的胳膊,亲昵地唤了声外祖母。 太夫人:“渺儿,你的脚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我可怜的心肝儿,刚嫁人就受尽委屈。”太夫人爱怜的拍拍她脸颊。 “事情药嬷嬷同我讲了,您别误会,那女子真是新买来的粗使丫头,”颜知渺看向苏祈安,“名字叫……” 苏祈安连忙接话:“慕容小红。” 颜知渺:“对,慕容小彤。” 苏祈安:“小红。” 颜知渺:“小冯。” 苏祈安:你空耳啊! 太夫人气红了脖子,好啊,不光养狐狸精,还让我家渺儿配合你,编谎来骗我。 苏祈安担心太夫人一记神掌劈死自己,保证道:“您若是不喜欢小红,明日我就将她发卖出去。” 太夫人冷笑连连,决定陪着她演戏:“好啊,不用等明日,就现在吧。” 苏祈安成了赶鸭子上架里的鸭子,硬着头皮传话阖宅下人,立刻将慕容小红找出来,交给人牙子。 下人们:她谁? . 一大帮子人挤在主院不合适,太夫人移步前厅,气势汹汹地坐在上首,等着下人们找出慕容小红。 等了大半个时辰,茶水都喝了两壶,慕容小红的一根头发丝也没见到。 太夫人的耐心快要耗尽,眉心紧皱:“怎么这么久!” 苏祈安安抚道:“宅子太大,小红知道冒犯了您,准是躲起来了,下人们一时找不到。” 颜知渺就坐在苏祈安身旁:“外祖母,太阳快落山了,不如我们先用晚食,边吃边等。” 太夫人:“我不饿。” 颜知渺唇角向下弯,显出可怜样:“可是渺儿饿了,您就陪渺儿吃点吧。” 太夫人叹口气,点头应了,她这辈子就是拿小外孙女没办法,撑着圈椅扶手起身,刚站直就闻到一股子臭烘烘的味儿,一把捂住鼻子。 不光她闻见了,所有人都闻见了,苏祈安循着臭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手提扫帚的独孤胜由远而近。 “郡马,茅厕我已打扫干净了。” 太夫人被臭的喘不过气:“我没有吃饭的胃口了。” 苏祈安:“……” 她冷冷的盯着独孤胜,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一丢丢,你就来捣乱,没好气道,“打扫完茅厕就去帮忙找慕容小红。” “她谁?” 苏祈安朝他使眼色:不该问的别问。 独孤胜没看懂她的眼色,单纯怀疑自己失忆了:“她……长什么模样?” 太夫人夺话道:“秀眉纤长,眼如明珠,肤白胜雪,矫情做作。” 苏祈安:有被冒犯到。 于是独孤胜丢开扫帚找人去了。 江南首富家的护院不是一般人,办事麻利、果敢、有主意,询问一圈后得知宅子已经被里里外外翻了三遍,根本没有慕容小红的踪影,当即打开新思路,猜测此人早已不在宅中。 他轻功一展,跃上屋檐最高处,屏息凝神,使出毕生绝学千里耳,探听宅邸周遭的动静。 ……东南方向,吉祥小巷,好像有姑娘在哭喊。 他飞檐走壁而去,目睹小巷尽头,一红衣姑娘正被几名男子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住手!”独孤胜高喝道。 为首的男子脸上有条斜疤,恶声恶气:“别他娘的多管闲事!滚!” 独孤胜根本没在怕,走向那姑娘,单膝蹲下。 姑娘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抛来一个媚眼,道:“大侠,求求你,救救人家~” 独孤胜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秀眉纤长,眼如明珠,肤白胜雪,矫情做作。 全对上了。 独孤胜:“你跟我走。” 几名男子举起沙包大的拳头:“你找死!我们的人也敢抢!” 独孤胜拔刀出鞘,三招两式就砍得他们屁股尿流,抱头鼠窜,跪地求饶,哭着喊爹。 上天有好生之德,独孤胜放过这几个逆子,将红衣姑娘扛上肩头,用轻功飞了回去。 苏祈安才喝进嘴的茶水“噗”了出来,放下茶杯,难以置信地问:“这……姑娘哪来的?” 独孤胜:“后花园墙外捡的。” 苏祈安:你可真会捡。 太夫人快步走到女子身前,嘀咕说是这身衣裙,然后用手掌做面纱,对着她下半张脸虚虚一遮:“秀眉纤长,眼如明珠,肤白……没错,是她!” 苏祈安绝望了,看向颜知渺,郡主殿下你快想想办法啊。 颜知渺随即命庆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也上前去认一认,并且出言暗示:“外祖母年纪大了,许是认错了人。” 丫鬟婆子们认过后笃定道:“没认错!” 颜知渺:“……” 水越搅越浑,苏祈安不得不发挥奸商本领,扯扯颜知渺的袖口,用仅有两人听得清的声音道:“点我昏穴。” 颜知渺:“?” “快!” 颜知渺将气劲凝于指尖,偷偷摸摸地朝着她后颈的翳风穴隔空一弹。 苏祈安立马歪倒在圈椅中。 颜知渺一声惊呼:“不好了,郡马晕过去了。” .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苏祈安慢慢睁开眼,在松松软软的被窝中抻了个懒腰,倏然想到什么似的,弹坐起来,掀开被子瞧了瞧。 寝衣完好,没有被人……蹂躏过的痕迹。 但还是不放心,唤醒了趴在床榻边守候她的药嬷嬷,问:“郡主昨晚歇在哪的?” 药嬷嬷本是药石门的外门弟子,不会武功但精通药理,年少时浪迹江湖遭了追杀,被苏祈安父母所救,自此就留在苏家,也是唯一一个知晓苏祈安女儿身的外人。 “郡马你醒了!”药嬷嬷喜悦道,“郡主昨夜歇在东跨院。” 苏祈安悬着的心放下了。 药嬷嬷催她起床吃些东西。 桌上有粥有小菜,苏祈安肚子饿的咕咕叫,吃得那叫一个身心舒畅。 药嬷嬷为她夹菜,问:“你昨日好端端为何换了女装,差点被太夫人撞破身份。” “太夫人呢?” “走了,多亏有郡主在,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苏祈安舔了下唇,心道要不是郡主殿下让我换裙装,哪里会闹出这档子事。不过幸好又有郡主殿下帮着解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道:“其实郡主……人也没那么讨厌。” “谁说不是呢,洞房花烛夜被你糊弄过去,我还以为会惹郡主不满,不过糊弄一次两次行,但次次糊弄恐怕……” 苏祈安没跟任何人提过颜知渺魔教教主的身份,也没跟任何人提过魔教教主知晓她女儿身一事,只是默默听着药嬷嬷唠叨。 “……你操持家业辛苦,连日来又忙着应对成亲事宜,许是亏了身子才会晕倒,要休息两日。” 忽然,窗外飘进一串哗啦啦的响声。 苏祈安好奇心起,出了屋门,就见白茫茫的梨花树下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牌桌,颜知渺在跟银浅、独孤胜和红衣姑娘一起搓马吊,其单薄的青绿裙摆,在舒朗的晨风中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真是不怕冷啊。 红衣女姑娘:“幺鸡。” 颜知渺:“碰。” 银浅:“二条。” 颜知渺:“杠。” 杠完摸牌,颜知渺拇指划过牌面,眉梢一时灿烂过月夜烟火:“自摸,杠上开花!” 药嬷嬷追出来感叹:“传闻云明郡主酷爱打马吊,且牌技了得,眼下看来传闻非虚啊。” 苏祈安不屑:怪不得给贴身丫鬟取的名字都叫银(赢)浅(钱)魔/蝎/小/说/m/o/x/i/e/x/s/.c/o/m 4、第 4 章 不良家风必须整治,苏祈安回屋换上质感优良的黑袍黑靴,再黑着一张脸走到梨花树下。 颜知渺坐在东位,抬眉看到这位酷酷的人儿,莞尔一笑:“早安。” 其余三人偏头望去,被狠狠威慑住,全部尿遁。 苏祈安感激颜知渺昨日帮自己脱险,用委婉的言语表达了“一家主母此时此刻应该忙着执掌中馈打理家事”。 颜知渺也委婉地表达了“你一个王府女婿甭管媳妇儿的事”,旋即又福至心灵,勾了勾手,示意苏祈安弯下腰来。 苏祈安的腰便乖乖弯了。 颜知渺捏住她软乎乎红扑扑的耳垂,悄悄道:“我忘了,你我还没有圆房,我不算你媳妇儿。” 苏祈安噎了一下:“……你答应过我,三个月内不逼我。” “前提是你穿上裙装为我舞一曲。” “我穿了。” “还没舞,”颜知渺音色压低,“不如今夜你再穿一回,就在主屋里头舞给我看,绝不会有人打扰。” “不可能。”苏祈安没有胆量再穿,退远两步,况且孤女寡女共处一室,颜知渺保不准要显露兽性,将她吃干抹净。 她将话题岔开,请教颜知渺是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法子把太夫人哄走的。 颜知渺答:“我告诉她,你实际很喜欢我,爱我爱到死去活来。” 确实够卑鄙无耻。 “她老人家信了?” “没有。” 忧愁爬上苏祈安的心头,太夫人出身将门,再来折腾她几回,怕是搓磨掉她几层皮。 她仰天长叹,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金钱解决不了的麻烦。 惆怅啊。 颜知渺站起身,脸上笑容不减,指尖点在她眉心,一点点抚平那几道皱痕。 苏祈安往后一躲,抖了个寒颤道:“你的手好凉。” 颜知渺不以为意:“三日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了以后,外祖母应当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此话当真?” “不过到时候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求你别说那两个字。” 颜知渺只好把“圆房”咽了下去,眼神充满幽怨。 她的确盼着外祖母能在圆房一事上帮帮她,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外祖母半路撞着个“红衣姑娘”,计划全毁了。 唉,头疼。 . 三日时间可长可短,一个刺激的消息传遍玉京——苏祈安新婚第二日就金屋藏娇,被庆国公府的太夫人逮个正着。 谣言害死人,这下,苏祈安在排名的末尾稳如老狗,死活升不上去,苏家的生意也是一日惨过一日。 十位把头,一半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一半急得头秃谢顶。 期间,颜知渺一直住在东跨院,不曾出过院门,也不曾打扰苏祈安,整天勤勤恳恳的同大家搓马吊,只派银浅去书房带过一次话,说是红衣姑娘名叫酒五娘,身世坎坷,拜托苏祈安赏其一个安稳。 苏祈安煞是爽快,安排酒五娘去了西宁街的苏氏绣坊做绣娘。 日子来到约定的这天。 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淋白了整座城池 ,苏祈安早早抱着手炉,披着玄色连帽斗篷,等候在宅子门口。 颜知渺姗姗来迟,她行走间,自有一股不凡的风韵,清逸脱俗,宛如弱风拂柳,但仔细去瞧,就能发现她的右脚似是没好全乎,依旧微微瘸着,也依旧是一身单薄的裙衫,连件夹袄都不曾穿。 苏祈安看得直摇头,脱下大氅,裹住她的肩,没好气道:“若被外头的人瞧去了,还以为我苏家苛待新入门的夫人呢。” “我不用,你穿吧,别着了风寒。” “让你穿你就穿。”如墨莹莹的斗篷煨着颜知渺脂玉般的脸蛋,却始终煨不出暖色,苏祈安颇不满意,她又捏了捏颜知渺的手,透心凉,遂将手炉也塞了过去。 “多谢郡马。” 魔教头子的谢意,苏祈安可承受不住,踩着石阶而下,踏进漫天雪幕,再以最快的速度钻进马车。 颜知渺随在她后头,安然从容的与她面对面的坐好。 马车外,银钱朝充当马夫的独孤胜道:“去妙物阁。” 妙物阁? 苏祈安歪了下脑袋。 . 小秦扬河两岸是玉京城内最繁华的街市,商铺鳞枳节比,车马遴遴,人声沸沸。 其中最热闹的铺子当属苏家的“武林妙物阁” 此阁分上下五层,一二层卖的是武功心法和秘籍,三四层卖的是神兵利器和秘药,每一层又都设有堂坐和风格各异的雅间。 日日宾客满盈,来者或是皇亲国戚,或是达官显贵,或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名士。 今日更是不得了,此处要举办玉京城十年以来最盛大的拍卖会。 苏祈安最近被郡马排名榜搞臭了名声,本没打算来,她瞪着眼,质问颜知渺为何要忽悠她来此处丢人现眼。 颜知渺充耳不闻,硬拽着她下马车。 魔教教主武功了得,苏祈安根本不是对手,挣扎无果,选择了妥协。 阁中烧有许多熏笼,一进去便热浪扑面,亦是丝竹鼓乐大作,歌舞蹁跹不绝,热烈奢靡,活色生香。 四方宾客热情的过了头,潮水一般乌泱泱的涌上来,什么“苏公子”“苏家主”“郡马殿下”各有各的喊法,全是殷勤和吹捧。 有钱人的烦恼。 苏祈安习惯了。 二楼的天字号雅间,向来独属于她一人,从不待客,颜知渺是第一位客人。 苏祈安于窗边落座,见她手掌贴在手炉壁摩挲,随口问道:“你手总是这般凉?” “我怕冷。”颜知渺也落了坐。 妙物阁的掌柜姓顾,是苏家的老人了,热情的来问安,满嘴的奉承话,苏祈安早就听腻了,命他再去烧个炭盆来,搁在颜知渺的脚边。 “是。”顾掌柜马不停蹄的跑出去。 “不用了。”颜知渺解释道,“我修炼的寒枝栖沙,乃是至阴至纯的内功,本就会导至阴盛体寒。” “我再命顾掌柜多放些炭火呗。” “以前可行,现在嘛——”颜知渺托了道长长的尾音,懒洋洋道,“怕是再多的炭火也煨不热我。” 苏祈安顿住倒茶的动作。 寒枝栖沙她听说过,此心法问世两百余年,唯有一人练至十层境界,问鼎过中原武林,原来颜知渺练的竟是此功,居然如此伤身? 颜知渺观她神色,猜出她心有疑惑,道:“以前天冷时,我烤烤火也能舒坦许多,但架不住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徒,隔三差五地来围攻魔教。上次围攻,我一对十,不小心被偷袭,中了一掌,奇经八脉受损,寒枝栖沙在体内就失了稳。” 上次八大派围攻魔教的赞助商苏祈安:怪我? 颜知渺回她一意味深长的眼神:怪你。 苏祈安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心虚道:“我……我是……想为武林除害。” “魔教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全是名门正派在诬蔑。” “狡辩。” “你大可去查。”颜知渺变得严肃,直勾勾的对上她目光,“否则凭你的家世和财力,郡马排名绝不可能在最后。” 苏祈安心里一个咯噔,一直以来费解的问题,冷不丁地摆出了答案。 “魔教眼下四分五裂,你要负很大责任。”颜知渺字字铿锵。 苏祈安半信半疑,花了三日养好的小蛮腰,蔫下去几寸。 不会真是她的错吧? 顾掌柜回来得很及时,端来的炭盆中燃着最昂贵的银丝炭,发出毕剥毕剥细响,打断了这尴尬的气氛,却也犹如烈火煎熬了苏祈安的良心。 不管颜知渺所言是真是假,她受伤……的确和苏祈安脱不了干系。 苏祈安点了点桌上的拍品图录,别别扭扭道,“郡主……你选选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买下来。” “不用破费。”颜知渺道。 “不破费,你选吧,”苏祈安将拍品图录推向她,又给顾掌柜下了新吩咐——为郡主呈上最美味的酒菜,燃上最馥郁的熏香。 “是。” 顾掌柜边去厨房边思考,不是在传郡马郡主感情不和吗?郡马新婚第二日金屋藏娇吗?我瞧着感情蛮好的呀。 他琢磨不出头绪,跟各位大厨们闲聊此事,邀请他们一起来头脑风暴。 . 上完酒菜,点燃熏香。 拍卖终于开始。 宾客们不约而同地拍拍揣在怀中的银票,个个摩拳擦掌,对自己中意的拍品志在必得。 顾掌柜捏着黄灿灿的小金锤,敲响了舞台中央的铜钟,扯着嗓子高喊:“一号拍品黑玉断续膏,可去腐生肌,重塑断骨,普天之下只此一瓶,起拍价白银一千两。” “我出一千一百两。” “一千二百两。” …… 争抢很激烈,喊价逼近两千两。 “我出三千两。” 满堂宾客震惊了,齐刷刷的仰头,望向二楼天字号雅间的窗口。 窗边端端站着一人,风姿绰约,宛如二月的青青杨柳。正是江南首富苏祈安。 大家不明白,妙物阁的东家为何要参与拍卖。 顾掌柜也很费解,但他今日费解的事太多了,不差这一件。 “三千两第一次。” “三千两第二次。” “三千两第三次。” “成交!” 顾掌柜使出吃奶的劲儿敲下小金锤,敲得大铜钟嗡嗡嗡。 他捧着黑玉断续膏再次奔向二楼。 苏祈安接下东西,递向颜知渺:“郡主,送……送给你。” “你是在补偿我?”颜知渺双臂环在胸前道,“真不用破费。” “你拿着吧。”苏祈安憋红了脸,“你崴了脚,正好能用它。” 顾掌柜:“!” 价值三千两的黑玉断续膏,用来治崴脚! 顾掌柜被美好的爱情感动了:“郡主,我们东家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她一定是爱惨您了。” 苏祈安:“……” 时间紧迫,顾掌柜不好多留,擦掉感动的泪水,返回舞台继续主持拍卖。 苏祈安也搬去椅子,坐在颜知渺身边,俯身抬起颜知渺的右脚,搁在自己腿上。 颜知渺一头雾水。 “我帮你上药,此药神奇,崴伤一会儿就能好。” 颜知渺早前觉得她就是个我行我素的富家酷崽,不料她还和当年一样,存有几分可爱。 一时忍俊不禁,肩膀抖啊抖,笑得花枝乱颤。 苏祈安不同她计较,当她的笑是默许,脱掉她的鞋袜,露出她青紫的脚踝。 堂堂郡主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呐。魔/蝎/小/说/m/o/x/i/e/x/s/.c/o/m 5、第 5 章 苏祈安拧开黑玉断续膏,舀出满满一勺,转念又有了顾及——郡主殿下混迹江湖,打打杀杀在所难免,黑玉断续膏天底下只此一瓶,不好太浪费,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于是乎,满满一勺变成小小一勺。 此乃她生平第一次节省。 她温热的指腹蘸上药膏,抹在颜知渺的红肿处,动作轻轻缓缓,一寸寸抹开,犹如呵护一朵娇嫩易谢的花儿。 抹啊抹,抹啊抹…… 好耐心好细致。 “郡主可舒服些了?”苏祈安借颜知渺的手帕,在其脚踝上缠裹一圈,再系上漂亮的结,最后又替她穿好鞋袜,将她的腿好生放回。 “舒服些了,”颜知渺眸光软和成两朵绵绵的云,“多谢郡马。” 她的语调清脆,玉石质地一般,仿佛晨风敲过梨花树,天地风轻花香,一派人间好风光。 真有了些传言中的“温柔如和煦春风,静雅如清新幽泉”。 苏祈安有了须臾的目眩神迷,之前不觉得,郡主殿下……其实长得还挺美。 拍卖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二号拍品,冷山百年雪莲。 三号拍品,苍绝派内门弟子剑谱。 四号拍品,西方不败的绣花针。 …… 三楼,玄字号雅间。 镇淮王妃温舒云正举着千里镜,欣赏着自家女婿。 “嗯,不错,长相俊俏,体贴暖心,我们渺儿嫁她不吃亏。王爷你快来瞧瞧,她还亲自为渺儿上药嘞。” “苏祈安就是个混账东西,你甭夸她,渺儿的极寒之症就是她害的,”颜逸夺下温舒云的千里镜丟上罗汉榻,鼻子喷出两道气,“你不准我教训她也就罢了,还非要本王去求陛下赐婚,她哪一点配得上渺儿?” “渺儿的终身大事自当渺儿自己做主。”温舒云低低一笑,她知晓颜知渺急于突破寒枝栖沙第十层,一旦突破,极寒之症就能迎刃而解,而苏祈安恰巧是至阴之体的女子。 可苏祈安不是个江湖客,清清白白,当年还在危难时刻救过颜知渺,又恰是其的心上人,合.欢双修总归要给个名分才行。 这些事温舒云没告诉颜逸,他清楚颜逸的脾气,要是得知苏祈安是女儿身,势必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好了王爷,女儿如今需要好好养伤,管不了魔教,你莫去给她添烦恼。” “本王也管不了你们娘俩儿。” “你没完了是吧!”温舒云冒出三尺高的火气。 颜逸立马识趣地闭上嘴。 大正朝的开国皇帝是位女子,出身江湖却深谋远虑,耗费十年平定四方战乱,终定都玉京,后又委托温家先祖秘密建立“无相太岁教”用以镇守江湖,因教名取得太邪恶,经常引人误会,年深日久,“无相太岁教”在舆论的迫害下就成了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魔教。 首任教主是女帝心腹,也是大正朝的第一位女国公,其独创心法《寒枝栖沙》至阴至纯,唯有女子可修炼,自此定下规矩,教主之位由家族子嗣秘密传承,且传女不传男。 温舒云便是前任教主,动起手来能打得颜逸十天半月下不了地,着实惹不起。 这时,贴身亲卫阿常来禀:“王爷,下一件拍品就是宝刀龙浔了。” “传本王令,此刀务必拍下。” “遵命。” “低调些,莫要暴露了此刀和镇淮王府有牵扯。” “是。”常亲卫退走。 颜逸眉眼挂出冷沉,对温舒云道:“魔教受重创,如今已是四分五裂,渺儿忙着养伤,实在管不了乱糟糟的江湖,若能得了龙浔宝刀,可备不时之需。” 铜钟叮叮咚咚。 顾掌柜放下小金锤,朝各方宾客拱手作揖:“诸位远道而来,齐聚于此,为的是这场十年一见的拍卖盛会,也为一睹宝刀的风采!” 宾客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所谓‘宝刀龙浔,一刃纵横,千秋万载,天下无双’”顾掌柜眼角挤出几道条笑纹。 “快让宝刀亮亮相!” “快呀快呀,别磨磨蹭蹭了。” “都别跟我抢!” 宾客们再也坐不住,蜂拥到看台下。 “诸位,瞧好吧!”顾掌柜解开刀匣密锁,掀开匣盖,宝刀现世寒光流转,透出强悍、寒凉的肃杀之意,有如力拔山兮气盖世。 好刀! 顾掌柜竖起一根手指,嗓子高扯成一面破锣:“起拍价!一万两黄金!” . 清晨,朝阳初升,天地一片欣欣向荣。 玉京城有了个天大热闹,街头巷尾,百姓们奔走相告——龙浔宝刀被一位神秘富商以两万两千两黄金拍下,每一锭金元宝连起来,可以绕小秦扬河五圈。 苏家总号的议事厅内,苏祈安和十位把头欢聚一堂,听顾掌柜汇报拍卖会所取得的优异成绩。 三十二件拍品未有一件流拍,溢价率高达百分之一百八,又因连锁效应,苏家名下茶楼酒肆歌坊……生意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真乃可喜可贺。 总算有了个好消息,大家格外珍惜,高兴的跟过年似的。 苏祈安大手一挥,决意在小秦扬河畔大摆流水席,城内百姓,不论男女老少,不论贫富贵贱,皆是苏家的座上宾。 总号人手有限,苏宅的二三等家仆被调来帮忙。十位把头亲自上阵,负责迎宾送客,主打一个亲民。 流水席间喧闹,孩童追逐嬉戏,仆妇谈笑寒暄,男子划拳赌酒。 议事厅的东南角,供奉着一尊赤面长须的关羽大老爷,苏祈安在蒲团上跪得板板正正,不停地默念:保佑保佑保佑,保佑我的排名升升升、升升升。 总号外,独孤胜自街尾匆匆跑来,穿过长长的流水席,边跑边喊,“升了升了,郡马升了!” 郡马生了? 所有客人:“!!!” 赶来凑流水席热闹,目前尚坐在马车里的颜知渺:“???” . 流水席的某桌。 几名鼻青脸肿的男子一人一只大鸡腿,吃得狼吞虎咽,活像饿死鬼投胎。 一说:“大哥,跑进苏家总号的那厮像不像前几天在吉祥小巷揍我们的人。” 一说:“肥头大耳,又黑又凶,应该是他。” “我认出他了,他奶奶的,敢抢走酒五娘,害咱哥几个被三驸马打了板子,我现在屁股还疼咧!”张狼子斜着一双三角眼,脸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眉角斜至右脸,灌下口烈酒道,“走,回去告诉三驸马。” . 独孤胜有三大绝学,一是千里耳,二是惊雷刀,二是草上飞。为了将好消息尽快带给苏祈安,他将草上飞发挥了个十成十,飞至关老爷的供桌前,掏出最新的郡马排名榜。 苏祈安一展开榜单就被那状如鬼爬的字体震撼了双眼。 独孤胜挠了把脖子,歉然道:“郡马们的排名变化太杂,属下脑子笨记不住,特意抄了一份。” 苏祈安采取鼓励教育:“甚好。” 她再次定睛看去,在纸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排名升了两位。 目前排在倒数第三。 喜事啊。 苏祈安微微一笑,笑出了一种“有朝一日龙得水,吾叫长江倒海流”的小骄傲。 笑累了才惊觉江南首富的霸气不能丢,重新冷起一张脸,要多冷酷要多冷酷。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苏祈安再度看向榜单,打算好好观察观察同行们的排名最新进展。前进者有之,后退者亦有之,其中曹葆葆最显眼,已经从最早的倒数第二,冲到了正数第十二。 苏祈安很费解。 独孤胜道:“属下专门打听过安阳郡马,他近来再也没去过秦楼楚馆,也没有斗鸡遛狗,一颗心全系在安阳郡主身上,为安阳郡主一连烤了六天鸡屁股。” 苏祈安佩服安阳郡主真敢吃,不怕上火么。 她问:“除此之外还有吗?” 独孤胜摇摇头。 “……” 太扯了。 烤个鸡屁股而已,就能把排名一路烤上去。 她三千两一瓶的黑玉断续膏,就为给自家媳妇儿治崴伤,也才只上升两名。 何况妙物阁的顾掌柜嘴巴像棉裤腰一样松,早就帮她把爱妻人设宣传了半个玉京城。 她没有理由输给曹葆葆,难道真是因为赞助名门正派围攻魔教,而犯下了大错。 独孤胜不明她的心事,胡猜一通:“应该是安阳郡马对自家郡主是真爱,所以排名涨的快。” 苏祈安眼风偏冷,你含沙射影谁啊! 独孤胜低下头,闷闷地继续道:“郡马们争先恐后的效仿他,都开始为自家郡主烤鸡屁股了。” 苏祈安虽然鄙视随波逐流,但也不甘落于人后,毕竟人活一世,身不由己。 “我也烤。” 匆匆进门的颜知渺额头掉下三根黑线:“我不吃。” 苏祈安:“……” 颜知渺:“打死我都不吃。” 苏祈安看向她:你没有必要二次强调。 “郡主怎么来了。”独孤胜问。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来凑个热闹解解闷儿。” “苏家夫人哪有太闲的道理,里里外外的家事多了去了,你不管罢了。”苏祈安抱怨归抱怨,终是将自己的手炉换与她,“我手炉中的炭火是新换的,比你的要暖和些。” 颜知渺神情动容:“郡马对我真好。” 独孤胜不愿呆在这儿打扰小两口甜甜蜜蜜,悄无声息的退走了。 苏祈安朝圈椅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颜知渺快坐。 “其实我来此还有另一个原因。”颜知渺坐好后,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张礼单,“明日我回门,回门礼管家老善备了十八抬,郡马总要过过目。” 大正朝的规矩,女子出嫁七日归宁,回娘家拜见父母,夫家自是需要备上些体面的回门礼。 颜知渺的娘家乃是镇淮王府,镇淮王是当今摄政王,未来很有可能是帝王,万万不能有丝毫怠慢。 要见老丈人,苏祈安再冷酷也难免紧张。 咕咚,咽下一口口水。 颜知渺:“巧的是,我外祖母正好也在王府小住。” 咕咚咕咚咕咚。 苏祈安的口水咽个不停,问:“明日……我能不去吗?” “应该能吧,”颜知渺秀眉一挑,眼尾藏着警告,“要不你试试?”魔/蝎/小/说/m/o/x/i/e/x/s/.c/o/m 6、第 6 章 第6章 试试就逝世。 “不试不试不试。”苏祈安的回答令颜知渺很满意,正事就算讲完了,小坐一会儿便告辞回苏宅。 她刚刚离开,苏祈安就十万火急召唤顾掌柜。 “老顾,你管理妙物阁也有些年头了,勉强能算个江湖百事通,对魔教了解多少?” 苏祈安是这么想的,镇淮王老丈人固然可怕,但去年入住玉京时,他听说镇淮王在外威风凛凛、挥斥方遒、豪迈霸道、气势无匹,实则……有点惧内。 所以搞定丈母娘应该就能搞定老丈人,要了解丈母娘最好的方法,就是了解魔教。 毕竟她媳妇儿是魔教教主,而丈母娘是前任教主。 顾掌柜以为她又要拓展新市场,认认真真地将魔教教史娓娓道来。 苏祈安听得全神贯注,末了煞有其事地提问:“魔教……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据我所知,没有,”顾掌柜揪住下巴那撮修剪得分外精致的山羊胡,“甚至还做过些赈济灾民、捐钱捐药的义举。” 苏祈安的心趔趄一瞬,心想难道颜知渺所言非虚,自己之所以一开始就排在排名榜的末尾,是因为亏欠了魔教,造了大孽。 傍晚,流水席告一段落,苏祈安心慌意乱的回到苏宅,在良心的驱使下,吩咐管家老善将回门礼从十八台升至二十八抬,且以昂贵补品为主。 魔教如今四分五裂,教徒们应该都受了不小的伤,再多的补品也用得着……后又嘱咐庖厨,以后颜知渺的一日三餐必须顿顿有鲍鱼海参熊掌鹿茸,想的是也助益颜知渺疗疗伤。 . 傍晚时分,东厢房。 颜知渺于榻上专心打坐,修复内伤 银浅摆好碗筷唤道:“郡主吃饭了。” 颜知渺一睁眼,看着桌上的红烧鲍鱼、清蒸海参、水煮熊掌、麻辣鹿茸……沉默了。 . 回门日。天色阴沉沉,不落雨雪,苏祈安心有忐忑。 车轱辘不疾不徐地压过青石铺就的长街。 苏祈安抱着一柄半截胳膊长的掐丝珐琅九如玉如意,她用手帕反反复复地擦拭,一刻也不曾停歇。 “你手不酸吗?”颜知渺打趣道。 苏祈安却问:“你觉得外祖母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 这柄玉如意一直存在她的私库,天不亮她就亲自去将其取出来 先前把外祖母得罪狠了,她担心今日会受到外祖母的刁难,便想着为其单独备上一份礼。 这份礼绝对价值连城,不光瞧上去莹润剔透、水色饱满,且意喻有九种祝福,主显一个祈福祥瑞。 马车宽敞得很,颜知渺拍拍身边的空位:“你靠过来一些,我就告诉你。” 苏祈安不愿意,装作没听见。 车轮化身红娘,好死不死的磕着一颗石头,车身一颠,颜知渺重心不稳扑进苏祈安的怀中。 苏祈安顺势抱住她,问道:“伤……伤着了吗。” “没有。”颜知渺双手撑住她的腿,缓缓的直起柳叶腰,苏祈安不经意的偏了下头,闻见她发间香味,清清淡淡,像是染上的熏香。 “没伤着……就好。”香味令苏祈安烦躁的心安静下来。 其实颜知渺并没她想的那么坏,她事后细细琢磨过,颜知渺带她去凑拍卖会的热闹,是因为那处人多,她们和和睦睦一回,落在旁人眼里,那金屋藏娇的谣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还没跟你说声谢谢。”她说这话时脖子扭向别处,像个得了糖吃又放不下尊贵傲气的小娃娃。 颜知渺知她因何而谢自己,打心眼里喜欢她的害羞模样,挑着他的下巴转向自己:“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就完了,郡马未免有失诚意。” “我……私库里的金银珠宝任你挑。” “我若不要那些呢?” 苏祈安清楚她要的是什么,往后挪啊挪,远离颜知渺这只大色狼。 颜知渺面不改色,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薄唇轻启道:“无妨,来日方长。” 苏祈安受不了了,再也无法装的酷酷的,喊道:“独孤胜、银浅,还没到吗?” 他俩回答:“到啦到啦。” 苏祈安率先跳下马车,一抬头就撞见了外祖母、老丈人和丈母娘的笑脸。 三人笑容各有不同,一个皮笑肉不笑,一个肉笑皮不笑,唯有丈母娘笑得和蔼可亲。 礼数要周全,她朝这三人揖了一礼,即使再不情愿,也转回身去抬起手,呼唤郡主殿下,努力让嗓音充满温情,带上浓浓爱意,真有点新婚燕尔、情深似蜜的调调。 江南首富的演技果然有两把刷子,颜知渺略有钦佩,掀开帘子,立在车辕上,稍稍弯腰,再将手放在她的掌心。 紧接着,二人深情对望。 温舒云很满意,喊了一声渺儿。 “母妃。”颜知渺落了地,扑向她。 温舒云满眼都是想念:“我的渺儿啊。” 苏祈安则将玉如意呈给外祖母。 老夫人早已听说她在妙物阁以三千两白银买下黑玉断续膏的宠妻事迹,偏去眼眸瞧了眼颜知渺的脚踝,嗯,走起路来确实已无大碍了。 是以瞧着下眼前的外孙女婿,也没那么碍眼了,问:“那个叫司徒小红的狐媚子你可打发了。” 苏祈安:她叫慕容小红。 “打发了,外祖母您安心。” 镇淮王颜逸很忙,他本想上前跟女儿好好说说话,却被独孤胜呈送来的回门礼单打扰了舐犊之情,春寒料峭,风吹凉了他老眼里的热泪,吸吸鼻子,展开礼单细细察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好多补品! 他低头打量自己,我在女婿眼里那么不中用么,需要如此大补。 他决定向自家王妃告状,将礼单递了过去。 温舒云扫了几眼,笑逐颜开道:“祈安真有心啊,你父王是该好好补补了,外面天冷,快,先随母妃进府。” 颜逸:“?” . 回门宴全是颜知渺爱吃的菜,因着天寒的缘故,桌面上还很温馨的温了一壶热酒。 此酒不一般,掺了鹿血,可以温阳滋补,对颜知渺的寒症大有益处。 颜逸对苏祈安金屋藏小红一事很生气,决意考考她的酒量,端起酒盏道:“来,女婿,我们共饮此杯。” 苏祈安在商界摸爬滚打,应酬在所难免,但酒量顶破天也就三杯,是以在外皆是以茶代酒,可老丈人的酒不喝怕被误会不给面子,她一面捧着酒盏,一面下意识的瞄向颜知渺,人家正和自己的母妃和外祖母叙话,没空理会她。 唉,媳妇儿真靠不住。 苏祈安不得不迎难而上,压低杯口道:“父王,此杯小婿敬您。” 她浮以大白,一滴不剩。 颜逸眉角眼梢的情绪松缓少许,吩咐婢女再为苏祈安斟上一杯。 苏祈安又瞄向颜知渺,人家还在叙话,无奈便饮下第二杯。 “女婿海量啊,我们今天不醉不归。”颜逸从婢女手中拿过酒壶,亲自斟酒。 马上就要喝第三杯了,苏祈安有一点点发怵,小脚脚在桌底下踢了踢颜知渺,救救我。 颜知渺被母妃和外祖母拉着讲悄悄话,一时脱不开身。 温舒云问:“你们还没圆房?” 颜知渺摇了下头,回答我们现在都是分房睡。 老夫人早已清楚苏祈安的女儿身份,面有错愕,分房睡!那何年何月才能合.欢双修突破寒枝栖沙第十层啊,突破不了第十层就难以重整魔教,将来镇淮王荣登大宝之路必要平添艰难的。 颜知渺叹息:“郡马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迫她。” 温舒云犯了难,终归是小两口的房中事,她强势插手,怕会影响小两口日后的感情。 苏祈安用余光打量着她们仨,猜测三位魔教教主要么是在共商江湖大计,要么是在展望魔教未来。 她坚持不懈地用脚踢着颜知渺,人家就是不搭理她,沉迷在悄悄话中,不可自拔。 这头,老丈人催酒催得紧。 “父王,您先吃点菜肴垫一垫,空腹喝酒会伤胃。” “这点酒算什么,喝完这杯再吃也不迟。”颜逸说罢一口喝掉。 太豪爽了。 苏祈安不得不陪一杯,咬咬后槽牙,喝就喝! 鹿血酒不一般,第三杯喝下去,小脸立马红得像要滴出血,眼前天旋地转,脑袋晕晕乎乎。 哐当! 人栽倒在桌上,醉过去了。 声响太大,吸引了三位魔教教主的注意。 老夫人拍拍大腿:“哎呦,外孙女婿怎么了?” 颜知渺急忙俯过身去,摇了摇苏祈安,闻出她身上的酒味,不可思议地问自家父王:“您把郡马灌醉了?” 颜逸好不嫌弃:“女婿的酒量不行啊,三杯倒。” 温舒云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敢欺负女婿!” 颜逸连连摆手,压根不承认。 温舒云用眼神警告他:老东西一会儿我再收拾你。 . 镇淮王府的曦暮轩是颜知渺未出阁前的居所,静庭幽花,古朴清雅。 颜知渺暂别父母和外祖母,在银浅的帮助下,扶着苏祈安入了此处。 苏祈安一头栽进床榻,小嘴紧紧抿着,小手还捂着肚子,像是酒水搅了五脏庙的安宁,难受得很。 颜知渺没有伺候过酒鬼,用手背贴贴她的脸,再贴贴她的脖子,只觉得烫乎乎的,像是快要烧起来,催促银浅速速去打桶水来。 苏祈安却是不安分,一把捉住颜知渺的手,醉颠颠道:“好凉好凉……你的手好凉……” 她“唰”地弹坐起身,将颜知渺的两手合在自己的掌心,使劲地搓呀搓,搓了一会儿,停下来,将颜知渺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不高兴地瘪瘪嘴:“还是好凉……” 她继续搓着颜知渺的手,这回一面搓一面对着哈气,把自己累的够呛,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不成不成,还是凉。”苏祈安睁开迷瞪瞪的醉眼,上下端详眼前的人儿,得出一个结论,“是你穿的太少才会手凉。” 随即去解自己领口的襻扣。 她自小忙着隐藏女儿身份,不许人贴身伺候,穿衣沐浴皆是亲力亲为。 因此脱起外袍来熟练且麻利,三下五除二就用外袍裹住颜知渺单薄的身子。 “你倒是个体贴的。”颜知渺稍稍愕然,继而灿然一笑,戳戳苏祈安的眉心,直将人戳得倒回枕头。 苏祈安仍要闹腾,兀自脱起了中衫和亵衣。 颜知渺摁住她:“使不得。” 苏祈安闹得便越发凶了,踢掉靴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全然没有江南首富冷冷酷酷的样子。 颜知渺为了保存她的颜面,摘掉了帐钩,放下床帐,由着她放纵。 不料,苏祈安再度抓住了她的手,嘎嘣利落脆地塞进亵衣下摆。 “我肚子暖和,可以给你暖手。” 颜知渺:“!” 掌心与肌肤相碰时触感细腻柔滑颜知渺脑海中浮现出乳白色的雾霭、清亮平静的秋月和火红的烈焰…… “好了,快些……松开我……”颜知渺想要挣脱掉这番暧昧,“你松开。” 奈何酒鬼有股狠劲儿,醉起来力气也大增,纵使她是习武之人也挣脱不开。 “别闹了。”颜知渺道。 苏祈安探身过去,带有酒气的呼吸羽毛一般扫过颜知渺的睫毛。 “咦,郡主,你的脸怎么红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7、第 7 章 第7章 真是个要命的。 颜知渺忍下悸动,见她软硬不吃,甚感棘手,用半是愠怒半是命令的口吻道:“你乖乖躺回去。” “我不。”苏祈安梗着脖子叫嚣。 “我真的要生气了。” “生一个我看看。” 颜知渺:“……” 苏祈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像是对她接下来的生气表演十分期待。 生一个就生一个,谁怕谁。 颜知渺专心致志的回忆了一番,从小到大最爱生气的就是父王和外祖母,前者生起气来,吹胡子瞪眼太有威慑力,后者总带了两份可爱。 遂决定模仿后者。 咚! 她一掌重重地拍在床沿,柳眉倒竖,红唇再浅浅一撅。 苏祈安咯咯咯地笑,像是小鸡在打鸣。 “你不准笑。”颜·魔教教主·知渺略有一点点没面子,是以把柳眉倒竖的更凶些,红唇也撅的更高了。 苏祈安端量着她那颗红艳艳的唇珠,圆润饱满,好奇咬上一口是什么滋味。 心动不如行动。 她一把捧住颜知渺的脸,张开一口糯米小白牙,啊呜,咬住。 颜知渺一懵。 苏祈安变本加厉,转瞬一个恶扑。 颜知渺吓一跳,本能的化主动为被动,恶扑回去,一推拉翻扯间闻见苏祈安颈间浓浓的酒香。 手碰着苏祈安腰侧的系带,又猛地缩回,僵直着脊背,犹豫是顺水推舟还是坐怀不乱。 顺水推舟吧,有趁人之危的嫌疑,魔教教主行事必须要光明磊落。 坐怀不乱吧……意味着痛失圆房机会…… 犹豫中,一阵天旋地转,苏祈安再度抢夺了主动权,这回将她压得死死的,手脚动弹不得半分。 这时,银钱抱着一盆子冷水回来啦,拨开珠帘,就见床帐后朦朦胧胧贴在一块儿的两道影子。 好暧昧好缠绵好刺激。 直接吓成木头人。 木头了一两息,银浅手忙脚乱地退出去。 多谢那莽撞的关门声,颜知渺堪堪回神,慌张之下索性用额头撞了苏祈安的眉骨。 “你做什么!”苏祈安金窝窝里长大,受不住疼,脾气也是有的,哎哟哎哟地捂住头叫唤几声,要对罪魁祸首施以教训。 撸起袖子,一个猛虎擒拿,按着人齐齐摔下床去。 颜知渺有深厚的内力护体,没受伤,此生却是第一次被压:“你你你下去。” 苏祈安偏要跟她闹:“吃你一口嘴巴你还动粗,你嘴巴甜,好吃,我就要吃。” 她苏祈安埋下头,重新咬住她的唇珠,又去咬的脸颊、耳垂和下巴颏…… 一路往下…… 颜知渺嗔她孟浪,食指悬在她的定穴之上时,身子不受控制的一颤,体温攀升,紧绷意识忽忽一松。 软了。 颜知渺圈住苏祈安柔软如枝条的腰身,将其散落在鬓边的几缕碎发挽至耳后,深深望进她眼眸 窗外,画眉在翘脚屋檐跳跃,唱出啁啾的歌谣,起起伏伏,抑扬顿挫。 银钱就守在门外,该听的不该听听了个完完整整,红着双腮替二位主子关上四面窗户,又将前来送醒酒汤的小丫鬟拦住。 催她速速回去把好消息告诉王妃和老夫人。 . 翻云覆雨,酣畅淋漓。 太阳落下西山头。换了月亮挂树梢,撒下一地银白的碎光。 颜知渺借着黯淡光线端详枕边人,学着话本里的姑娘,用手指做画笔描着苏祈安的轮廓,描绘过茸茸的眉毛,又顺着挺翘的鼻梁骨描至唇边。 她记得初见苏祈安是在舒州,艳阳高照,天是一望无垠的蓝,云像一团团白蓬蓬的棉花。 她同魔教的左右护法走散,又遭了歹人暗算中了毒,暂时击退敌人后,趁乱混进一支商队之中。 商队浩浩荡荡的停在城门口,扬起雾般的尘土,气派极了。 守卫笑吟吟的哈哈腰。 路人问:“这是谁家的商队,好大的派头。” 旁人答:“苏家的商队你都不认识!车内坐着的是苏家的新家主,苏祈安呐。”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马车,风掀开车窗纱帘,“少年郎”锦衣墨冠,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看书,眼睫细密,漫不经心的低垂着。 后来苏祈安救了她的命…… 再后来,她们重逢,再见的那日,碰巧也是个艳阳天,八大门派第十六次围攻魔教。以往的围攻都不足为惧,独独这回,魔教占了下风,教徒气不过,想法设法捉了对方头头,不想这头头正是苏祈安,彼时,颜知渺坐在湖边打坐疗伤。 苏祈安出身商贾,最会审时度势,不等教徒逼她跪下,她就已经自觉地蹲到她身旁,抱着双膝笑盈盈道:“教主,我愿出十万两白银赎身。” 颜知渺恼她没认出自己,捉弄道:“拉出去砍了。” 苏祈安瞬间就面无血色了。 如今回想起来,有趣又好笑。 颜知渺笑个不停,双肩耸动,床榻也跟着微微地颤抖。 苏祈安被吵醒了,脑袋发胀头皮发紧,五官皱成一团,嘶哑的嗓音喊头疼。 “醉酒时容易头疼,要好几个时辰才能缓过来。”颜知渺靠过去,轻轻揉按她的太阳穴。 苏祈安逐渐放松四肢,鼻息处萦绕着身边人清清淡淡的体香,仿佛雨后盛开的花,香味随着咽喉充盈了胸腔。 舒服。 苏祈安惬意地呻.吟一声。 只舒服了一小阵,她陡然睁开眼。 扭头直直看着颜知渺:“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是我的床。”颜知渺一字一顿的纠正。 苏祈安借着月光,勉强将她看个真切:“!!!” “你你你你怎么没穿衣服?” “你脱的!” “不可能!” “你喝醉了。” 苏祈安再也躺不住了,掀开被子踩下地,却冷不防地抖个寒战!低下眸去瞧,崩溃了,竟然只穿着寝衣。 她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前去点燃蜡烛,一豆烛火摇摇摆摆,一如她晃晃荡荡的心。 屋内光线明亮少许。 她犹豫之下,鼓起勇气,一把掀开罗帐去瞧颜知渺。 颜知渺也不躲,坦坦荡荡的任她瞧,娇嫩的身子上满是痕迹。 苏祈安的心拔凉拔凉了。 “我……我咬的?” “是。” “我……我吻的?” “是。” “……”造孽啊。 烛火照映下,颜知渺的眼眸水水润润,眼尾漾着红,真正的我见犹怜:“你可要对我负责。” 苏祈安不死心,怀疑这是魔教教主自导自演。 她推开锦被,寻找落红。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每一寸褥子都不放过。没有!没有落红! 不禁欢喜道:“哈,我就知道你骗我。” “你酒力不济,碰了我却还没来得及要我就睡过去了。” “……” 颜知渺决定再讲得直白些:“你不行。” 轰隆。 有雷劈了苏祈安天灵盖。 她三魂七魄丢了一半,栽坐在床边脚踏上。 颜知渺裹着锦被趴在床沿,吹吹她耳垂道:“但你总归是亲了我、碰了我,合该对我负责。” “……” 颜知渺:“床下凉,你快些躺回来,夜还很长,我们可以将没做完的事做完了。” 苏祈安:麻了。 伸长脖子,视死如归:“来,一掌劈死我。” “我可舍不得,”颜知渺挑了自己一抹长发,在她锁骨窝上挠痒痒,语调好似泡过春水一般,慵懒且带有倦意:“好郡马~你就疼疼我吧~” “……”我有一句救命,不知当不当喊。 颜知渺一不做二不休,凭借习武之人的武力优势,提溜着她躺回自己身边,又枕着她的肩膀道:“睡觉。” 言罢,合了眼。 苏祈安哪里睡得着,瞪眼到天明。 明明答应好的,三个月不逼我圆房……话本里讲的对,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 天上枝枝,人间树树。 清晨的风拂过面庞,吹弯了镇淮王府上上下下人儿的嘴角。王妃温舒云和太夫人最甚。 只有苏祈安不快乐。 她眼神涣散,面如白纸,眼下两团乌青最是引人注目,仿若受了一夜非人折磨,甚至有气无力地端着粥碗,小口小口嘬。 任谁瞧了都要往“一夜.风流”“纵.欲.过度”的方向揣摩。 王爷对这位呆若木鸡的女婿越看越不顺眼,推开碗筷,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真理,入宫理政去了。 温舒云却是十分心疼苏祈安。 啧啧啧,可怜的孩子。 她是知晓苏祈安的女儿身,目光中含了少许责备看向颜知渺,责备她不懂怜香惜玉。 颜知渺大受冤枉,明明苏祈安才是那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对她又咬又啃,她胸口现在还有好几处在隐隐作痛。 奈何苏祈安一副娇弱样貌,她无可辩驳,舀上一碗汤,放于苏祈安手边,用慵懒且满含倦意的语气问道:“郡马~可是哪里不舒服~” 苏祈安的腿呼啦一下就软了,双眸骤然聚了光,射向颜知渺,声线抖啊抖,悄声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郡马。” “郎君?” “……” “相公?” “……” “媳妇儿?” “叫郡马就挺好。” “我还是觉得叫媳妇儿更亲密。” 苏祈安咬紧后槽牙,谁要跟你亲密啊。 颜知渺歪歪头,佯装妥协:“好,叫郡马。” 后又倾过身去,低语道:“一会儿郡马帮我揉揉胸口……那地方你咬得太狠,人家有些疼~” 苏祈安两腮倏地红了,像是染过石榴汁。 斗不过,根本斗不过。魔/蝎/小/说/m/o/x/i/e/x/s/.c/o/m 8、第 8 章 第8章 苏宅苏祈安是回不去了,她无颜面对颜知渺,干脆住在总号。 白天她在总号忙家业,夜晚她在这处思考漫漫人生路。 思来思去,思绪一团乱麻。 麻到最后,怨怪自己不争气,三杯酒下肚,就对人家黄花姑娘亲亲抱抱。 流氓、色狼、登徒子。 这下欠的债、造的孽,愈发还不清了。 最可怕的是,在她整理心绪的这段时间,颜知渺俨然是个不消停的祖宗。 第一天,颜知渺买了糖糕蜜饯来了总号,要与她一起分享,吓得她拉着把头们议事,从天亮议到天黑,反正就是躲着不见。 第二天,颜知渺买了许多奇珍异巧的小玩意儿来了总号,要与她一起分享,吓得她又拉着把头们议事,又从天亮议到天黑,再次躲着不见。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七天,日日夜夜陪着议事的把头们熬不住了,通通告假,以身体抱恙为由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这近乎于变态的刻苦和勤奋,致使苏祈安的郡马排行连升三位,惹来其余郡马的嫉妒和愤恨。 谁也不甘落于人后,纷纷放弃效仿曹葆葆的烤鸡屁股,开始思索新出路——要么悬梁刺股,要么闻鸡起舞,更有甚者,搞起了夙兴夜寐,熬垮了身子。 第八日,颜知渺没去总号寻人,郁郁寡欢的闷在主院,往游廊下那一排排小小的发财树浇水。 银浅看不下去了,提醒说:“发财树喜干不喜湿,再浇下去会死。” 颜知渺便去游廊下坐着发呆。 银浅知她是近来在苏祈安那处碰了一鼻子灰才心情低落,哄道:“郡主,不如奴婢叫几个人来陪您打马吊,您这月手气旺的很,一定能赢。” 颜知渺摇摇头。 银浅:“打马吊可是您的最爱呀!” 复又嘟嘟囔囔道,“唉,爱情果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打马吊与之相比都索然无味了。” 颜知渺不在意银浅的胡言乱语,抛出三连问—— “我真的很招人烦吗?” “她为什么总是躲着我?” “如何做能让郡马喜欢我一些?” 她原本是想投其所好,问了在主院伺候的丫鬟婆子,得知苏起安喜欢吃甜食,方才去东街最好的蜜饯铺子,买了好多吃食送去。 苏祈安却躲着不见她。 她又继续跟丫鬟婆子打听,得知苏祈安闲来无事也会玩些九连环、鲁班锁的小玩意儿,便又去南街寻了几个货郎,买了好多送去,苏祈安还是躲着不见她。 一连七天,她绞尽脑汁,腿也快跑断了。 银浅提出建议:“我家有个爱读书的小妹,她曾跟我讲过,要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 “你小妹说得没错,可惜我厨艺不精,只会熬汤。” 银浅沉默了,总不能天天让郡马喝汤吧。 “您还是接着投其所好吧。” “……主要是投其所好,行不通啊。” 颜知渺十四岁闯荡江湖,十六岁继任魔教教主,掌管至今已有四年,遇事冷静自持杀伐果决,几乎没有过束手无策的情况。 好巧不巧,药嬷嬷路过这处,观她们二人愁容满面,不禁出声询问,得知她们的忧愁后,爽朗的笑道:“郡主不必烦恼,要想讨一个人的喜欢,不一定非要投其所好。” 颜知渺不明就里,请她明示。 药嬷嬷吐出六个字:反其道而行之。 “郡马一出生,我就留在苏家伺候她,很了解她的脾性,软硬皆不吃,不过她讨厌下雨天,害怕耗子,不喜欢没规矩的人,而且言出必行行必有果,是以最烦提前定好的事骤然变更……郡主不妨从这些地方入手一试。” 颜知渺豁然开朗,佩服药嬷嬷的不拘一格。 药嬷嬷却面露惆怅,遥望碧蓝天空,眼角也有清泪滑下,低念道,往事不可追。 颜知渺估摸着她那不可追的往事里,应该有个爱而不得的人。 真想不到啊,药嬷嬷还挺有故事。 .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颜知渺回了东跨院,伏在书案边,捏着小狼毫蘸饱墨汁落下笔。 一,讨厌下雨。 二,害怕耗子。 三,要守规矩。 四,…… 书写完毕后打开窗户,脑子飞快转动,翌日,她亲自跑了一趟钦天监,询问近期何时会下雨。 晚上,她又换上夜行衣,蒙上面,一通飞檐走壁,翻进了苏家总号,偷走了所有雨伞,再钻进马厩割断了马车的套绳。 然后回家耐心等待。 三天后的清晨,她早早起身,撩开床帐望窗外,黯然失色的天空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雨点密密匝匝的敲打屋顶青瓦,淅沥沥淅沥沥。 颜知渺深深呼吸,湿漉漉的鱼腥味吸入腹中,只觉其如青草香气般甘甜。 . 苏祈安一如既往地黑袍黑云靴,将冷冷酷酷的表情衬托得愈发冷冷酷酷。 她长身玉立于总号门前的台阶上,伸手碰了碰沿着屋瓦垂直而下的雨帘,温度还是有些刺骨,嘟囔今年春天来得太慢。 她眉心皱出个“川”字,前些时候就定好在今日去各街巡看铺子,偏偏逢了雨。 独孤胜呼哧带喘的跑回来:“郡马,油纸伞一柄也没有了。” 苏祈安:“奇怪?” 总号里每日进进出出的人太多,油纸伞自是常备之物,而且数量不少,不该出现短缺的情况。 苏祈安思忖小片刻,道:“你去套马车来。” “是,您稍等。” 苏家在玉京的铺子颇多,苏祈安至少要分三日才能巡看完毕,今日无非是沿着小秦扬河转一转。 总号就在小秦扬河,是以马车不必太隆重的。 独孤胜去去就回,马车却没牵来。 “家主,马车的套索全被割断了。” 苏祈安:“?” 独孤胜单膝跪地求责罚:“属下有罪,总号恐怕是进了贼,属下竟然未曾察觉。” 他哑了一晌,接着道:“伞肯定也是那小贼偷?” “或许吧,”苏祈安握住他抱起的双拳,示意他起身,“你是苏宅的护院,不是总号的护院,怪罪不到你头上” “属下这就去报官……” “恐怕贼人难抓啊。” “您的意思是……” “商场如战场。”苏祈安目视前方放慢呼吸,浑身有股超然绝尘的气质,讲出早就参悟出的大道理,“最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手段,比如偷我的油纸伞、割断我的马车套绳。” 独孤胜怒不可遏,杀气腾腾地拔出大刀:“我去砍了那些狗贼。” 苏祈安:“狗贼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去哪砍?先去忙正事吧。” “雨还下着,要不我们改天再去。” 苏祈安觑着他:“今日事当日毕,定好的行程安排,哪怕天上下刀子我也不怕。” 此乃家主的以身作则。 苏祈安抬腿迈进雨中,冷冷的冰雨淋下,但她没有丝毫退缩,脚步坚定无比。 走着走着,看见不远处有一位身穿藕色衣裙的姑娘,撑着油纸伞娉娉袅袅而来,其气质沉定雅然,安静了天地之间所有纷扰和嘈杂。 从不曾被美色迷惑的苏祈安愣了神。 她不自觉地加快脚下速度,想要一窥油纸伞下的芳容。 距离近了些……再近了些…… 但见姑娘略略抬高伞面,露出一双凤眸,只一眼就春光堆叠,山花烂漫。 姑娘在笑,笑意伴着春雨的吟诵:“郡马。” 郡……郡主! 苏祈安拔腿就往回跑,跑出了一种青天白日撞见鬼的惊悚感。 独孤胜朝着她渐跑渐远的背影呼喊:“郡马,方向错了,走这边。” 苏祈安:“不去了不去了!” 独孤胜迷惑了:说好的天上下刀子也不怕呢? 颜知渺:“……”魔/蝎/小/说/m/o/x/i/e/x/s/.c/o/m 9、第 9 章 颜知渺岂能任由到嘴的鸭子飞掉,悠悠闲闲的使出轻功追上去。 苏祈安只觉得腰腹忽然勒得慌,一转头,发现颜知渺就停在她身后,小手勾在她的腰间绦带上。 苏祈安用眼神向独孤胜求救。 独孤胜将她们之间的互动视作“打情骂俏”,不方便插手,选择视而不见。 苏祈安寒了心。 她问颜知渺:“你怎么在这?” “我恰巧路过,”颜知渺绕至她身前站定,将雨伞往她的头顶倾了倾,又捏着裙袖,仔细地擦拭她发顶和额头的雨水,“你为何不带伞呢,小心染了风寒。” 独孤胜抢白道:“伞全被那些丧尽天良、人面兽心、不得好死的狗贼偷走了。” 颜知渺:你还挺有文化,骂人能连用三个成语。 独孤胜继续骂:“我诅咒那些狗贼吃饭会噎,喝水会呛,脚底生疮,头顶流脓。” 颜知渺嘴角一抽,干干地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你们是有事必须要出门?” 独孤胜道:“回郡主的话,郡马要去巡看铺子,退而求其次打算乘马车去,奈何马车又被狗贼割断了套索,天杀的狗东西,简直左脸欠抽,右脸欠踹,驴见驴踢,猪见猪踩。” 颜知渺有少许的绷不住了,皮笑肉不笑的瞪住他。 独孤胜背心汗毛乍起,咦,哪里来的杀气。 做为一个刀客,他本能握紧刀柄,摆出防御姿势,随时准备拼杀,鼻子耸了耸,却发现杀气只一瞬又消失了。 颜知渺装作无事发生:“我正好有一把伞,就陪郡马一块儿去吧。” 独孤胜诚然道:“郡主金枝玉叶,怎能吃这样的苦,属下陪郡马去就行。” 颜知渺挽住苏祈安的胳膊:“我不苦。” “还是属下陪郡马吧,”独孤胜弯腰抬手,摆了个求郡主赐伞的姿势。 颜知渺:“……” 她真没料婚姻道路上会有这么大一块绊脚石,迫不得已使出杀手锏,满含深情地望了苏祈安一眼:“我和郡马新婚燕尔,就盼着时时刻刻粘在一起。” 苏祈安:这鬼话你信吗? 独孤胜尴尬不已:“属下不懂事,属下马上告退。” 说完,跳上屋顶奔远了。 苏祈安:“……” “走吧郡马。”颜知渺偏眸道。 苏祈安脑袋重重一垂,像一颗蔫掉的豆芽菜,闷闷不乐地谈条件:“我承认我欠你良多,我可以补偿你。” “那你来撑伞,我手酸了。” 苏祈安接过伞:“……苏家在玉京城内最值钱的铺子通通写到你名下。” “伞撑得再高些。” “我私库里的金银珠宝可以分你一半。” “我们先巡哪家铺子?” “……” . 巡看的第一家铺子就是妙物阁,顾掌柜像一尊望夫石,立在门口苍蝇式搓手,眼巴巴的等候。 忽见雨幕中一柄油纸伞下,遮着两位谪仙般的人儿。 一位是家主,一位是郡主。 顾掌柜颇为意外,素来公私分明的家主有朝一日居然会带着媳妇儿一起来。 他招呼提前在门口分站两列的伙计鼓掌欢呼。 伙计们:“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苏祈安听得头疼,收了伞,对顾掌柜瞎搞形式主义的行为给予严肃批评。 顾掌柜赶紧让伙计们都散了,并向苏祈安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 苏祈安则让他去烧个小手炉来。 顾掌柜很机敏,晓得小手炉这回也一定是给郡主殿下享用,不敢怠慢,亲自去烧,还特意多加两块炭火,把手炉烧的热热的。 苏祈安先接下手炉,觉得有些烫手,命顾掌柜寻块厚实的绸布来,再仔仔细细包裹上两层,方才冷着脸地递给颜知渺。 颜知渺欣然接受,笑吟吟地夸赞郡马好暖心好体贴。 顾掌柜不会放过每一个拍马屁的机会道:“我也是头一回见着家主对哪位女子如此用心,郡主一定是家主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苏祈安有了打人的冲动! 幸好苏家家风严苛,要求事事讲文明懂礼貌,她两手负在腰后,楼上楼下转悠几圈,命令他将二百二十款产品的说明书手抄一份送去总号。 顾掌柜摆出苦瓜脸:“家主,那我岂不是抄上一年半载呐。” “嫌少?” 顾掌柜果断闭嘴。 出门右转走上十来丈,再踏过小秦扬河上的窄桥,便寻到了苏家的成衣铺子。 铺子的掌柜是个风韵犹存的女人,两鬓有几丝白发,身材倒是婀娜,姓唐。 唐掌柜不爱拍马屁,是个勤勤恳恳的务实派,铺上的伙计们也都在忙着招待客人。 苏祈安抚摸着货架上的一匹匹料子:“三月已入下旬,却不知今年的春寒要几时才会消停下去,不过该准备的要提前准备,天一暖和,就抓紧上些薄料子。” “已经上了一些,只是不多,近日天冷,各家小姐不太愿意出门,还没有多少人来订春衫,不过款式和纹样有了。”唐掌柜去将早就备好的图纸取来。 苏祈安一一过目,心道确实漂亮,便歪过身去,让颜知渺选几样喜欢的款式做新衣。 唐掌柜一拍大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扭着细腰去了后院,回来时,怀中抱了个满满当当的包袱,看上去并不重。 她将包袱放在柜上,解开系结,露出两件白狐皮做的披风。 上头那件抖落开,灿若白雪,光滑如绸,颜知渺金尊玉贵长大,见过的好东西不少,认出这白狐皮是世间少有的稀罕货,有银子也难得。 “家主恕罪,白狐披风两日前便做好了,我本想寻个闲空的时候送去苏宅,您倒是先来了,莫怪莫怪。” 唐掌柜朝颜知渺方向凑近了些:“郡主殿下瞧瞧可喜欢,上面绣的花样是西宁街绣坊的绣娘所设计,‘并蒂花开’讨个吉祥如意,平安顺遂的彩头。” 颜知渺反应略一迟钝:“做给我的?” 唐掌柜:“是呀,家主心疼您,虽说天气快要回暖了,但这几日还是穿得着的。” 颜知渺问苏祈安:“什么时候事,我竟一点不知。” 苏祈安佯装出一脸无所谓:“你打马球那日崴了脚,我摸着你手凉,便随口交代了下人……咳,我也忘记了……你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唐掌柜立马引着颜知渺去里间试衣服。 照身铜镜摆在窗前,此刻天色昏沉,落雨不减,唐掌柜吹燃火绒,点亮了四面的灯笼和蜡烛。 满室亮堂堂。 苏祈安坐在圆桌边的绣墩上,悠哉悠哉的叠着腿吃糕点品茶。 唐掌柜服侍着颜知渺穿衣。 颜知渺长发如墨,狐裘皎白,如月一般净华,衬出她的端方迟重。 颜知渺面朝铜镜左右转了转,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也望着镜中的苏祈安,问:“好看吗?” 得到个笃定的回答:“好看。” “郡马说好看那便是真的好看。”颜知渺摸摸领口一圈浓密的狐毛,柔软细腻,一双眼睛也随之亮得像星星。 苏祈安与镜中的她四目相接的一瞬间,有点不自在,放下吃到一半的糕点,将视线转向别处:“郡主喜欢就好。” 末了补充一句:“穿着吧,外面下雨,你怕冷。” “好。” 唐掌柜心道她们羡煞旁人,又承诺待雨停了,会亲自将另一件披风送往苏宅。 待她说完话,苏祈安已经领着颜知渺跨出门槛,就立在屋檐下撑伞。 雨还在下,试个衣裳的功夫,比之前下的更大了些。 春雨连绵也不是这么个连绵法。 苏祈安嘀咕说真讨厌。 她撑着伞走进雨中,却见颜知渺没跟着来。 颜知渺揪紧领口道:“雨下大了,雨水溅起来恐怕泥污了新衣的衣摆。” 送出的礼物被格外珍惜,苏祈安心里头高兴:“要不你就在唐掌柜这歇一歇,我傍晚时分来接你。” “不成,我说过要同你一起去。”颜知渺道,“干脆我将新衣脱在这儿吧。” 她作势要回去。 苏祈安连忙叫住她,返回屋檐下,把伞塞进她手中后,背对她屈下膝盖:“我背你。” 颜知渺一愣:“你……背我?” “你只要不用武林绝学千斤顶折腾我,我就能背动你。” 颜知渺忍俊不禁,粉拳软绵绵地捶在苏祈安背心:“就你记仇。” 她趴上苏祈安的背。 这世上背过她的人不多。 年幼时,只有外祖母、父王和母妃背过,长大后,苏祈安是第一个。 平整瘦削的肩膀出乎意料地温暖和踏实,她圈住苏祈安的脖颈,脸颊贴着对方的耳朵,吐出的呼吸都像是在讲悄悄话。 “我重吗?” “重。” 颜知渺不满:“是你虚。” 苏祈安改了口:“不重,轻得很。” 颜知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放我下来吧。” “不用,你趴好别乱动。” “下一家铺子离这远吗?” “拐个弯就到。”苏祈安一步一硬朗,生怕显得虚。 她们交叠的背影渐行渐远,唐掌柜倚在门框边遥望,大有热泪盈眶的架势自言自语道:“我又相信爱情了。” 不光是她相信爱情,之后十家铺子的掌柜都相信了,因为他们都亲眼见到家主任劳任怨地背着郡主殿下的模样——亲亲昵昵,腻腻歪歪。 好宠,羡慕不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 10、第 10 章 红日西坠,夜幕降临。 累了半日,苏祈安请颜知渺去繁辰楼吃生鲜,她们去的晚了些,堂子里的食客满满当当,酒气熏天,嘈杂成一片。 包厢没有了,苏祈安财大气粗,愿出五倍的价钱等上小片刻,果然就有食客见钱眼开,让出了包厢。 跑堂在前头引路,边走边说:“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他并不清楚苏祈安姓甚名谁,只知这是一位出手特别阔绰的主,每回给的赏钱能抵他半年的月钱。 这回也不例外,待苏祈安在包厢坐定,一枚雪花银子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他掌心。 跑堂笑眯眯地提壶斟茶,说了两句吉祥话后道:“我这就去替您把嫣菱姑娘请来,她最近得了新的曲谱,琵笆也精进了不少,好听着咧。” 苏祈安与颜知渺面对面而坐,颇有兴致,“繁辰楼是今年新开的酒楼,你或许还没来过,嫣菱姑娘弹的琵琶曲你应该会喜欢。” “带着自家媳妇来听旁的姑娘唱曲儿,你可真是位好郎君。”颜知渺神色平平,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苏祈安:“……” 跑堂最先反应过来,连抽自己两个嘴巴:“都怪小的不懂事,如此一位美娇娘作陪,哪还用得着嫣菱。” 随即又连连作揖,退出门去了。 苏祈安一心只想偿还造下的孽,巴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捧到颜知渺眼前,让她挨个享受一遍,不死心地追问道:“你真的不听?我保准是余音绕梁。” “既然如此,郡马何不为那嫣菱姑娘赎了身,买回苏家日日听着。” “你要是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 颜知渺噎了一下: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了! 她不好发作,重新起了话头,从诗词歌赋开聊,正要往人生哲学方向奔去的时候,跑堂来上菜了。 宫保鸡丁、东坡肘子、油焖大虾、桂花鱼翅、荷包里脊,再配两道小菜和一份羹汤。 过于丰盛!有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奢靡。 颜知渺油然而生一股负罪感。 苏祈安盛了碗羹汤搁来:“先开开胃,你陪了我一整天,肯定累了,午食没顾上吃,这会儿我好好犒劳你。” 还挺温柔。 颜知渺负罪感消失了些许,喝了口羹汤,当真是清淡不腻,胃里也暖暖的。 苏祈安:“你再尝尝虾,听说酒楼的东家是高尚书家的嫡小姐,素爱美食,且有运送生鲜的秘法,虾蟹入口总是尤其鲜嫩。” 颜知渺瞧了眼桌中央的油焖大虾,红红亮亮,的确令人食指大动,偏又面露难色,摇了两下摇头。 苏祈安:“你不爱吃虾?” “我不太会剥虾,以往总有银浅在旁伺候我。” 金尊玉贵的郡主殿下怎么可能亲自剥虾,苏祈安悟了:“我给你剥。” 她走向盆架,用清水浸了浸手,又用棉巾将手擦干。 颜知渺莫名生出坏坏的小心思,记起她怕耗子,忽然一声娇呼:“有耗子!” 苏祈安当场表演了一个石化当场,完全不敢动:“哪呢哪呢!” “就在你脚下。” 娘呀! 苏祈安丢掉了江南首富的酷酷面具,张皇失措地跑到她身后蹲下,甚至紧紧抱住了人家的腰肢。 “你你你快去赶走它。” “呀,它跑到门后了!” “离开了吗?” “又跑到窗下了!” 好可怕,苏祈安脸埋进颜知渺腰间,瑟瑟发抖。 颜知渺抱住她的小脑袋,摸呀摸:“不怕不怕,它翻出窗子了。” 苏祈安两条腿却软了,撑着桌沿,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失去颜色的双唇含住茶杯边缘,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故作坚强:“你你你吃……吃虾。” 颜知渺:“你就别离我太远了,坐到我身边来,我可以保护你。” 苏祈安点点头,挪过去坐在她下首。 “郡马干脆和我一起坐吧,这条长凳宽敞着咧,我们俩挨得紧一些,你就不用怕了。” 冷酷家主爱面子:“谁谁谁谁说我怕了!” “我怕,是我怕。”颜知渺强压住嘴角的笑意,维护江南首富的自尊心。 “别……怕,”苏祈安畏畏缩缩地环顾四周,“那东西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啊呀!它好大的胆子就趴在窗户边看着我们!” 咻—— 苏祈安直接化成一阵风,去与颜知渺同挤一根长凳,右肩与人的左肩严丝合缝地挨着。 颜知渺搂住她:“别怕,我保护你。” 苏祈安在心里感叹,娶媳妇儿真的有好处。 她必须给媳妇儿剥个最好吃的虾。 刚上的油焖大虾还很烫手,烫红了苏祈安的指尖,不过苏祈安只怕耗子不怕烫,食指灵活翻飞,三两下就将粉白的虾肉放进了颜知渺的碗中。 “快吃吧,去了壳的虾容易凉。”苏祈安将小小醋碟推到颜知渺的碗边,“繁辰楼的窖醋与别家不同,加了秘制的糖霜,抑制了醋味,你多蘸些也不会酸,还特爽口。” 砰砰砰! 有人在叩门。 苏祈安问来人是谁? 那人用娇娇怯怯的嗓音作答:“小郎君,是我嫣菱呀,上回承蒙小郎君解围……嫣菱当时只顾着哭哭啼啼,没来得及跟你道谢,这次特来补上,烦请小郎君开开门。” 颜知渺皱眉。 “原来你和她还有一出英雄救美?”颜知渺浅咬一口虾肉,似是觉得不够滋味,将其放进醋碟中,用竹箸翻了翻,“小郎君,她叫你叫的真亲热。” “都是两月前的事了,那会儿你我尚未成亲,有食客吃醉了酒纠缠她,我路过时正好碰见,便让独孤胜出手相救。”苏祈安不以为意,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耗子踪迹后,才方去将手洗干净。 开了门,她站在门前与嫣菱说话 嫣菱虽是贱籍女子,却也洁身自好,一身素雅的鹅黄裙装,穿的端端正正,面上只略施粉黛,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漾着欢欣:“小郎君今晚来怎么不唤我,亏的跑堂告诉我。” 苏祈安:“我家夫人好习武,是个粗人,赏不来琵琶和小曲儿。” 粗人颜知渺:“……” 成亲快一个月了,原来她在苏祈安的心目中是这般形象。 得知苏祈安有了夫人,嫣菱的心底满是失落:“小郎君……成亲了……” “是。” “嫣菱有错,竟未给小郎君备上一份贺礼,下回……下回小郎君再来,嫣菱一定补上。” 竖着耳朵偷听的颜知渺:还有下回? 苏祈安:“不用客气。” 嫣菱自袖口掏出一件物事捧来:“这条腰带我绣了许久,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请小郎君不要嫌弃,全当嫣菱谢过您的救命之恩。” “救命谈不上,举手之劳罢了。”苏祈安将腰带拿进手中打量其上的祥云纹样,略略颔首以表谢意。 “如此嫣陵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苏祈安合上门返回,停在颜知渺跟前,随手将腰带在腰前比划比划,问:“好不好看?” 颜知渺觉得刺眼,略有烦躁道语:“我粗人欣赏不来。” 苏祈安也不哄她,只关心那半剩在醋碟中的虾肉:“不好吃吗。” “醋、太酸了。” 苏祈安:酸就酸,你酸字后面停顿一下什么意思,阴阳怪气的。 . 风歇雨停,乌云却未散,夜空一点星月的影子也没有。 苏祈安又花了银子在繁辰楼里买下一盏灯笼,拎在手中,照亮前方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颜知渺背着手、倒着走。 苏祈安提醒她小心些,莫要摔了。 颜知渺周身怨气成风,对准她呼呼的刮:“我们粗人皮糙肉厚,摔了也不喊疼。” “我就跟嫣菱随口一说,你别太在意。” “嫣菱,嫣菱,你叫她也叫的很亲热。” “不叫嫣菱,我叫她什么?” “这问题别问我这个粗人。” 苏祈安:“行行行,我错了姑奶奶,你不是粗人。” “我虽然自幼习武也混迹江湖,但琴棋书画四书五经焚香插花,也是辛辛苦苦学过的。” “是是是。” “而且样样精通的。” “好好好。” “你别回总号了,跟我回苏宅,我今晚给你一一展示,绝对比嫣菱厉害。”郡主殿下的胜负欲就是这么强。 “过几天再展示吧。” “不行。” 颜知渺怀抱双臂,突然停住步子。 苏祈安反应慢了半拍,没刹住脚,面对面地撞得她一个趔趄。 她娇娇软软,像一团吃饱了阳光的棉花,只这一撞,浅浅淡淡的香气触及了苏祈安在醉酒那夜的记忆。 耳畔、紧绷、双腿、肌肤……潮水般奔涌而来,心脏跳如擂鼓。苏祈安触电般地一缩,兀自向前,步伐快得出奇。 颜知渺追着她,不依不饶。 苏祈安:“不回去……真不回去……” 那夜醉酒,她行事荒唐,事后自然羞愧难当,哪还有脸同颜知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思及此,干脆放起了小跑,是一只因受惊而逃命的兔子。 她逃,颜知渺便追。 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 一路飞到总号,苏祈安催促在大门外等候她归来的独孤胜速速将颜知渺送回家去。 虽然武功高强的魔教教主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护送,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颜知渺并不领情,黑着一张脸,犹如定海神针般站得四平八稳:“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苏祈安拎着灯笼,做了一个拜佛的手势:“我的祖宗诶。” 独孤胜头一次见到叱咤商坛的江南首富有如此束手无策的一天,好稀奇好有趣,但有些嘴他必须要插:“家主,属下等你好久了,西宁街的绣坊被三驸马带人砸了!”魔/蝎/小/说/m/o/x/i/e/x/s/.c/o/m 11、第 11 章 苏祈安也就在大婚当日与皇亲国戚们打过照面,对三驸马只有零零星星的印象,自问与其无冤无仇。 但解决眼下困局最要紧。 她将灯笼交与困局的制造者:“郡主,恕我们不能相送了,独孤胜要陪我办点事。” “我也陪你去。” 颜知渺显然很有“妻妻同心,其利断金”的觉悟。 苏祈安抬手指着天空:“哇,有神雕!” 颜知渺赶紧扭头望天,连个鬼影也没有。 “你敢骗我——” 颜知渺回身,大骗子已经由会草上飞的独孤胜,带着飞出二里地了,融进了夜色深处。 颜知渺:“……” . 无论发生何事,品牌形象很重要。 苏祈安瞅着绣坊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客,闹心,相当闹心。 她穿过人堆,进了绣坊。 就见其内被砸了个稀巴烂,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呐。 至于三驸马,他一身直缀紫袍,倨傲不羁的靠在柜台前,冷飕飕的天,还摇着折扇拗造型。 生意人讲究以和为贵,苏祈安深谙此道,上去就是浅浅一礼,颇有谦谦君子的从容风度。 “在下是绣坊的东家,不知底下人何处得罪了三驸马?” 三驸马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他乃宣平候的嫡长子,也是玉京城中唯一的驸马爷。 当今那病秧秧的陛下子嗣福薄,仅有三个女儿,大公主幼年夭折,二公主远嫁和亲却无故失踪,独有三公主留在身边尽孝,故而将三驸马这位女婿当成半个儿子对待。 真要论起来,苏祈安和三驸马勉勉强强算个连桥。 三驸马不瞎,早就注意了她,那莹亮通润的墨玉冠、玄色鹿皮的粉底靴和腰间的玉佩、熏球、金丝钱袋子,简直富贵到光芒四射。 “苏祈安你好大的胆子,”他眼睛瞪得像铜铃,“竟敢抢我驸马府上的人。” 这帽子扣得不小,苏祈安严正神色:“三驸马弄错了吧。” 三驸马啪的合上折扇:“张狼子,把人带出来。” 里间的帘子一动,一个大汉将一名披头散发,被五花大绑的女子拖了出来。 苏祈安瞳仁一沉,竟是酒五娘。 “东家,”酒五娘哭哭啼啼地喊,“救我东家。” 苏祈安:“三驸马这是何意?” 三驸马展开提前备好的卖身契:“你看清楚了,此女本是清若歌坊的歌女,三公主知我喜欢听曲儿,替她赎了身,将她送与我,以便闲来解解闷儿。前不久她在吉祥巷被一高手劫走了,苏祈安,你必须给我的交代!” 苏祈安侧身,视线落向独孤胜,满是责备。 酒五娘平日作风行事就不像是普通的良家女子,她多了份心眼,问过独孤胜,这厮只说自己是英雄救美。 她便以为酒五娘是从某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窑子里逃出来的,没有多追究,应了颜知渺的请求,帮酒五娘谋了份绣坊的活计糊口。 独孤胜小声道:“那个油腻大汉正是当日在吉祥巷欺负酒五娘的头头。” 苏祈安的目光一扫,对面十几个油腻大汉,一时分不清他讲的是哪一个。 独孤胜:“就那个脸大脖子粗,手短腿也短,一双三白眼,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恶徒。” 苏祈安:“……” 我听出来了,你就是单纯地想骂人。 独孤胜明示道:“脸上有条疤的那个。” “你早说啊。” “他们不可能不知西宁绣坊您是东家,存心找茬来的,”独孤胜紧握住腰间刀柄,“一会儿动起手来,您站远点。” 苏祈安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需要先去探探三驸马的真实目的。 她走近了些,用见不得人的音量道:“三驸马,外头全是瞧热闹的老百姓,你我万事好商量,想要多少补偿你尽管提。” 三驸马大喝道:“你要用钱来息事宁人?难道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罔顾王法?” 张狼子跳出门槛,扎进人堆里头:“诸位父老乡亲评评理,数日前这歌姬在府上偷了东西,我听从我家主子的吩咐扭送她去见官,半道被他——” 张狼子指住独孤胜,“被他劫走了,打得我满身是伤,你们瞧瞧我,现在我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一热心大婶:“这些歌姬舞姬没有一个好东西,主人良善,替她赎身,不光不感恩,还恩将仇报。” 一热心公子:“玉京城谁人不知苏祈安刚成亲就闹出金屋藏娇的丑事,定是瞧这歌姬年轻貌美,才抢了人吧。” 一热心大爷:“呸,有钱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们谁在胡言乱语侮蔑我家郡马,我撕烂他的嘴!”独孤胜吼道。 热心百姓齐上阵:“哎哟哟,还要动粗,真是没有天理了。” “你们懂什么!”独孤胜道。 “我们就看不惯你们这些欺压百姓的豪商富贾。”热心百姓道。 独孤胜抽出大刀,很有大杀四方的江湖豪气:“住口!” 张狼子捂住淤肿未消的半边脸:“三驸马,苏祈安家的狗都能如此嚣张跋扈,咱们有理也成没理了,讨不回公道了,不如去报官吧。” 独孤胜:“张狼子,你们颠倒黑白就不怕天打雷劈么,当日我目睹你们对酒五娘一弱女子拳脚相向,遂才出手——” 热心大婶:“她一个不正经的狐媚子,偷了东西就该打。” 热心公子:“就是,伤风败俗。” 热心大爷:“打得好。” “天理昭昭,就算真的有错,也不该擅用私刑,按我朝律例,当判鞭刑。”人堆里有人搅局,百姓纷纷侧目。 是颜知渺。 苏祈安最先认出她,愣了一息后连忙一挪脚,挡住三驸马探究过去的目光。 这三驸马虽然故意找茬,但毕竟是陛下的女婿,而她又是镇淮王的女婿。 陛下缠绵病榻,不再能坐稳皇位,可九五至尊之位怎么甘心相让 她若把事情闹大,陛下也许会认为她是仗着镇淮王的势,不把他这帝王放在眼里。 彼时,镇淮王必受牵连,颜知渺亦无法幸免。万万不能让颜知渺牵扯进来。 唯一的应对办法是唾面自干。 苏祈安假装不经意地转身,朝颜知渺使去一不可轻举妄动的眼色,其内的情绪深缓且凌厉。 颜知渺心领神会,冰凉的手指揪住身上的新衣,尽量保持沉静。 苏祈安观她的模样,安了心,目有不忍的瞄了瞄趴在地上抽噎地酒五娘。 她问:“你偷什么了?” “郡马,你相信我,我没偷过东西,他们就是存心为难。”酒五娘道。 苏祈安点下头,道:“三驸马,在下来玉京时日尚短,行事欠妥,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三驸马鼻尖喷出一道轻蔑的冷哼。 苏祈安:“酒五娘着实可怜——” 独孤胜退到苏祈安身边:“郡马,别求他!” 他心目中的苏祈安,是挺拔的青松,傲睨一世,欺霜傲雪,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 苏祈安拂开他,继续道:“酒五娘无辜,是位可怜人,我烦请三驸马发发善心,将她的身契卖于我,留在绣坊做做活,过点安安稳稳的日子。” 三驸马吹着口哨抖着腿:“苏祈安,听闻你在江南不可一世得很,来了玉京为何成了缩头乌龟啊?” “玉京乃是天子脚下,皇恩浩荡,岂容我一白身商贾放肆。” “那你求我。” 苏祈安双手陡然捏成拳。 独孤胜几乎咬碎了牙,单腿屈膝跪地,脊梁骨却是挺的笔直:“三驸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宽宏大量,求您不要同我一介粗人计较。” 三驸马踹了他一脚,恶狠狠道:“我同你主子说话,你插的哪门子嘴!” 气氛愈发凝重。 外头又落雨了,雨裹挟的风,寒风似刀,像是要重返隆冬。 三驸马大声重复:“苏祈安!我要你求我!” 苏祈安却是没听着似的,扶着独孤胜站起身来,责备他:“你呀你,性子太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三驸马抬扇指住她呵斥:“你聋啦,我让你求我!” 苏祈安抖抖宽袖,好整以暇道:“三驸马,我苏家抢了你的人,有错在先自然该向你赔礼,可你若借此欺我辱我,我便是万万不认的。” “我看你分明是仗着镇淮王府给你撑腰,不把我放在眼里。” “三驸马不也仗着有人撑腰?” “反了你惹,往后岂不是还要将陛下也不放在眼里。” “三驸马好会侮蔑人,借用陛下的名号,更是大胆。” “我呸,士农工商,你个下九流的东西!” 颜知渺忍无可忍,钻出人群,挡在了苏祈安身前,双眸似刃对上三驸马的眼,杀气太盛,逼得三驸马赶紧住嘴,后退好几步。 苏祈安真担心颜知渺动粗,江湖客的办事风格她了解,多是能动手就尽量不动口,上前捏捏颜知渺胳膊,低声道:“我不是示意你别出头么。” “我还能叫旁人欺负了我家郡马不成。”颜知渺话音坦荡清润,巴不得所有人都听见似的,这一霎,有落雪点在她眉梢,小小一片,羽毛一般触在苏祈安的心田上。 热心大婶:“咦?下雪了?” 热心公子:“奇了怪了,眼见着快要暖和起来的天又下雪了。” “有事好商量,不准打人。”苏祈安道。 我在你眼中那般不讲理?颜知渺嗔她一眼,肃正神色道:“三驸马,我家郡马来京时日的确尚短,皇亲国戚都还认不全,更分不清各家仆从下人的面孔,误收留了酒五娘确实是我们的过错。说到底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不称职,不如这样,我替她求个情,如何?” 三驸马敢来惹事,是仗着苏祈安近日的负面流言,流言还说镇淮王是瞧上了苏家富可敌国,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才将女儿嫁去,是以认定颜知渺是万分厌弃苏祈安,今夜绝不会出手,怎么看样子……郡主殿下对苏祈安还蛮稀罕的。 颜知渺挑眉:“不知三驸马想让我如何求你?” 三驸马一时骑虎难下,郡主是皇族,他若真让郡主求他,便有了不敬之嫌:“郡主……说笑了。” 颜知渺面如寒霜:“你看我在笑吗?” “……我和郡马闹着玩的,不打不相识。” “你觉得好玩吗?” 三驸马顾左右而言他,忽然假模假样的发个抖:“这天真怪,都四月了还下雪,冷的慌,在下告辞了。” 他带着人就要撤,张狼子傻乎乎地追上去问:“酒五娘怎么办?” 三驸马正愁一肚子火气没地方撒,甩他个耳刮子:“留这!” 看客意犹未尽,闹剧一息散场。 很快,此处只剩下四个人和一地狼藉。 独孤胜瞅瞅苏祈安,又瞅瞅颜知渺,识趣地埋着头去解开绑住酒五娘的绳索,又扶着她去后院,解救挨了一顿胖揍的掌柜和绣娘们。 苏祈安正了正衣冠,不曾言语。魔/蝎/小/说/m/o/x/i/e/x/s/.c/o/m 12、第 12 章 第12章 颜知渺回身喊了声“祈安”。 她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苏祈安却抬脚离开,但步伐从容淡定,完美的维持着一代家主的冷酷风采,一直朝里去,进了绣坊的后院,入了一间可以暂歇的小屋,关门放闩。 颜知渺慢了几步,愣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犹豫半晌,雪变大了。 颜知渺跺了跺冻僵的双脚,又搓了搓两只手。 她灵机一动,扮起可怜:“祈安,外头好冷,我没有暖手的小炉子。” “我不催你回苏宅了,我送你回总号,以后再也不会去烦你了。” “我耳朵都冻疼了,真的,不信你摸摸。” 独孤胜来得很不巧。 她与颜知渺对视两个弹指,彼此都很默契的忽略“摸摸嘛”三个字带来的尴尬。 颜知渺端出郡主殿下的尊贵风仪:“掌柜和绣娘他们……都没事吧。” “回郡主,他们受了些惊吓和皮外伤,倒是年轻力壮的伙计为了保护绣娘们,伤得重些。”独孤胜垂首道。 “酒五娘呢?” “她并无大碍,只是伤心。属下打算出趟门,去把苏氏医馆里几位大夫请来,来告知郡主一声。” “去吧。” 去之前,独孤胜忧心忡忡的望了小屋一眼:“家主她自小众星捧月着长大,没遭过这样的事,心里肯定不好受,郡主你多哄哄她……主动一些。” 主动? 好……特别的用词。 颜知渺端详眼前这位黑胖大汉,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独孤胜讪讪的摸了两下鼻子:“‘摸摸’其实……挺好。” 颜知渺面庞烧出两团火。 独孤胜:“属下走了。” 他一走,颜知渺就继续迎着冷风吹。 吹啊吹,郡主的骄傲放纵……崩了,崩的同时还有了点勇气,敲响了小门。 “祈安?” 没有回应。 颜知渺再敲一遍、两遍…… 敲一阵就停一会儿,屏息凝神,倾耳细听里头的动静,偏偏任何动静也没有,真叫她担心。 她硬下心肠,提了内力将门闩震断,一跨过门槛,发现这处布置简单,苏祈安正安安静静地盘坐在矮榻上……打坐,仿佛要入定一般。 夜色昏沉,细尘在透入窗的月白光束中飘浮,苏祈安的脸晦暗分明。 颜知渺寻着一只灯笼点上,合上门后,小心翼翼地挪过去蹲下。 “祈安?”颜知渺将灯笼搁到一边手轻轻搭上苏祈安的胳膊,“你还好吗?” “还好。”苏祈安低闷的答。 “祈安,”颜知渺咽喉艰涉道,“你何必……为了镇淮王府做到如此地步。” “我是为了你。”苏祈安的冷酷表情完美无瑕。 “为了……我?” 苏祈安倏然睁开眼,黑亮黑亮的眸子,在微弱灯火的照映下,流动如星星:“我欠你的。” 颜知渺错愕:“你……” 苏祈安:“你走吧。” 颜知渺在须臾间重整了精神,眼眸了放出清明的光:“祈安,我跟你保证,今日你所受的屈辱,来日我一定让他十倍百倍的偿还。” 苏祈安下颌线绷紧:“不用,此仇我自己会报。” “那你为何躲在这里。” “不是躲。”苏祈安睁圆双眼,注意你的措辞,冷酷家主天不怕地不怕,字典里就没有躲这个字。 颜知渺:“有委屈你就告诉我。” “我……不觉得委屈,”苏祈安顿了顿,旋即下定决心似的,慢吞吞道,“我不过是想家了,想我爹,更想我娘……玉京城的权贵总爱欺负人。” 颜知渺想要拍拍她的头,手一伸出去又有了犹豫,落在了她胳膊处,骂道:“三驸马不是个东西!” “我说的是你。” “……” 颜知渺做了个短暂的心理斗争,还是选择讨自家郡马开心:“……我更不是个东西。” “还有你外祖母和父王。” “他们……我可不敢骂。” 苏祈安听罢,真就有了委屈,姿势还是老僧入定的姿势,却冷冰冰的赶人:“你还是走吧,不要妨碍我思考。” “你在思考如何报仇?” “三驸马虽然留下了酒五娘这个人,身契却没留下,酒五娘既然入了苏家的绣坊,那就是我苏家的人,岂能任他人欺凌,必须替她讨回公道。” “有计划了?” “借刀杀人” 颜知渺诧异:“你要杀了三驸马!” 苏祈安无奈的扶额:“我只是打个比方。” “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冷酷家主顶天立地,收拾区区三驸马,轻轻松松,“你回宅子去吧。” 魔教教主颜知渺第一次这么不被人需要,有一丢丢挫败:“要不,我抱抱你?” 抱……抱? 苏祈安睫毛微颤。 我堂堂家主冷心冷漠冷情,你居然如此小看我。 “抱抱是弱者的专属,不是我的。” 颜知渺却张开双臂:“来吧。” 苏祈安有着一家之主的架子:“我说话你听不懂?” “我是你媳妇儿,被媳妇儿抱抱不丢人。” 苏祈安送她个“你走开”的眼神。 “圆房期限,我再给你放宽一个月。” 苏祈安立马一头扎进她怀抱,撞得她往后一倒,背磕在冷硬的墙壁上,倒抽一口凉气后,忍下疼,哄小娃娃似的有节奏的拍打苏祈安的后背。 苏祈安把脸埋在她腿上,瓮声瓮气提要求道:“小时候,我娘就喜欢这样抱着我,哄我睡觉。” 颜知渺放柔音调:“困了?” “我娘还会给我唱童谣。” “我也会唱,唱《喜鹊传信》好不好?” “嗯。” “花喜鹊,站树杈,开口叫,喳喳叫——” “好难听。” “……” “难听得我想笑。” “……” 苏祈安真就笑了,她脱离了颜知渺香喷喷的怀抱,揉着闷红的脸蛋坐好,手指戳戳颜知渺的肩膀,用沙哑的嗓子道:“你不准告诉别人我要你抱我。” “这算我们的……秘密。” 有了秘密就是朋友了,苏祈安应该就会喜欢她一些,费了好几天的工夫,不就为了这个么。颜知渺如是想着,忽然又歪起头,若是所思道,“怪不得你爱装冷酷,原来是个娇气包。” 此话,杀人诛心。 听首童谣就算娇气了!苏祈安气鼓鼓:“你又欺负我。” 颜知渺忙赔笑:“我错了,我改。” 苏祈安满意地点点头,问,“你们江湖中人报仇讨公道之前都会去做什么?” “先去屋顶喝酒,再去买把上好的大砍刀。” . 酒和大砍刀颜知渺都有,就放在镇淮王府的曦暮轩。 她用轻功带着苏祈安飞过去。 冰天雪地的夜,两人在半空缠缠绵绵翩翩飞,差点吓死几个打更人。 曦暮轩的屋顶蒙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踩上去嚓嚓沙沙地响。 两人并排坐着。 苏祈安问:“你不是怕冷吗?” “喝口酒就暖和了。”颜知渺拍开酒坛的封口,却被苏祈安摁住了。 “?” “要是喝酒能暖身,你早就喝了。” 颜知渺展了个笑,眉眼弯弯:“我帮你喝,我一醉,你解千愁。” “用不着,我自己喝。” “可你三杯倒。” 江南首富的自尊遭受一万点伤害,夺过酒坛,雄赳赳气昂昂道:“那我就喝两杯的量!” 好主意。 颜知渺竖起两根手指,讨价还价似的道:“这酒烈,一口算一杯,你只能喝两口。” 苏祈安耍叛逆,我非要喝两口半! 咕咚——咕咚——咕—— 两口半喝完,喉咙至五脏六腑皆像要烧出焰火 爽! 苏祈安非常没出息的打了个酒嗝,直接头晕目眩了,伸出两只小手手接雪花,颠颠的喊:“哇哇哇,天上下白星星。” 颜知渺悟出一个惨痛的道理:嫁人不能嫁犟种。 她夺回酒坛,紧紧抱着苏祈安的胳膊,以免醉鬼滚下屋顶,摔成断手断脚,并且约法三章:不准脱衣服、不准脱衣服、不准脱衣服。 苏祈安闹道:“我还要喝。” 颜知渺以强硬的态度拒绝她。 拿不到酒坛,苏祈安便去拿大砍.刀……拿大砍……拿大……拿…… 拿不动! 她奶凶奶凶的骂道:“破刀!” “别不识货,”颜知渺武功盖世,不费吹灰之力地拿起刀,举过头顶,神圣且庄严地抽刀出鞘,闪亮的刀光媲美佛光普照。 此刀光……好震撼。 苏祈安的醉眼都震得聚焦了:“这……这不是龙浔宝刀吗?” 宝刀龙浔,一刃纵横,千秋万载,天下无双 颜知渺坦然道:“拍下龙浔宝刀的神秘富商就是我父王。” 苏祈安微怔:老丈人牛啊,但老丈人身份显赫贵重还要可号令天下的龙浔宝刀……叫今上知道了,岂不是猜疑其有谋反之心…… “祈安,你我拜过天地,你又待我一片赤诚,我若对你还有任何隐瞒实在良心难安,”颜知渺收了刀,紧握住她的手,掷地有声道,“你听清楚了,我父王胸怀苍生,仁德贤明,志在成为一位千古明君。” 苏祈安认出龙浔宝刀时,已经有所猜想,抿了下唇,颇有深意地眨了下眼,算作回应和接受。 镇淮王嘛,都摄政了,想再往上奋斗奋斗很正常。 颜知渺的话还没说完,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而我,是父王唯一的孩子。” 四周静寂,苏祈安陡然色变,连胆儿也颤了起来:“你……你要……” “对,”颜知渺凑近几寸,几乎与她鼻尖抵着鼻尖,“大正开国之君便是一位女帝,我便也要做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君王。” 谁家的媳妇儿野心这么大。 苏祈安不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能配得上此刻的震惊心情。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出卖你?” “你是聪明人,你既然与我成了亲,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镇淮王府若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苏祈安眯着眼:就知你没安好心,我要和离。 颜知渺看破她的心思,直截了当的告诉她和离绝不可能的,且这辈子都不可能。 苏祈安没头没脑的问一句:“你单做我江南首富家的少夫人不好吗,照样是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颜知渺忍俊不禁,刮刮她鼻子道:“不好,因为我有个愿望。” “陛下明天就驾崩?” 颜知渺对她咒人死的言语略施惩罚——拧住她耳朵,换来她一声低低惨叫。 “嗷——”魔/蝎/小/说/m/o/x/i/e/x/s/.c/o/m 13、第 13 章 苏祈安:“我就过个嘴瘾。” 颜知渺放过她耳朵:“我行走江湖这几年,看过太多也听过太多……世间的男儿天地广阔,而女子无依无靠如断梗飘萍,命运从来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像……酒五娘。” “没错,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穆桂英挂帅,女子论气魄胆量、聪明才智本不输男子,为何不能大大方方地读书、经商、入仕?” 说得太对了,不服不行。苏祈安哗啦啦地鼓掌:“我懂了,你的愿望天下女子皆能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 颜知渺喜道:“你支持我?” “必须支持。” “没有一丝丝反对?” 苏·胎穿者·接受过新时代教育·祈安摇摇头:“你是对的,我为何要反对?” 封建时代的女性鲜有意识觉醒者,颜知渺已是难能可贵,苏祈安无法不感动,也无法拒绝,更无法不去做点什么。 得觅知己!颜知渺喝下两口酒,胸口有团烈火在燃烧。 她跟苏祈安讲起酒五娘的真正身世—— 酒五娘乃是酒家女,家中排行老五,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 父亲酿酒的手艺精湛,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安乐。 在她十四岁那年父亲患了重病,屋漏偏逢连夜雨,朝廷增加赋税,二哥哥和三哥哥又到了年纪娶媳妇儿,母亲实在拿出多余的钱来,便决定将她和姐姐早早嫁人,换些彩礼。 媒婆为她们寻了户好人家,给一位年过五十的老爷做妾室、生儿子。 进门一年老爷就死了,主母骂她们是扫把星,将她们赶出门去。 母亲和三位哥哥嫌她们给娘家丢人,不愿收留,她们走投无路,但有一副好嗓子,唯有去做歌姬。 三驸马喜欢听曲儿,常来歌坊,非常喜欢她们姐妹俩。 三公主又素来瞧不上三驸马,巴不得他离自己远些,便替她们赎了身,送入驸马府中,日日夜夜常伴三驸马。 如此,她们也算有了归宿。 谁知三驸马表面人模狗样,实则禽兽不如,在三公主那受了气,就要回府发泄在她们身上,不过半年光景,姐姐就被活活打死了。 死前,姐姐护着她逃出了驸马府。 张狼子带着人紧追不舍,追至吉祥小巷,她本以为在劫难逃了,却天降独孤胜,出手救下了她。 多么凄惨悲凉的故事。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苏祈安道:“三驸马真畜生!”贱籍者就该任由权贵的践踏吗!女子就该沦为男子的玩物吗! “何止是畜生。” “天快亮了,走,我们吃早食去,回头我找草包包好好收拾那厮。” “草包包?” “安阳郡主家的郡马,草包一个,昨日醉了酒,在我苏家赌坊输了一大笔银子后,砸了场子,还打伤个伙计。”反正也不是个好东西。 . 隔了几堵墙的曙墨院,镇淮王颜逸拍拍饿得咕咕叫的圆肚子。 哎,被王妃逼着减肥的日子好痛苦。 他决定溜去厨房找点吃的,偷偷摸摸地翻身下榻,披了件衣裳就出发。 一走出抄手游廊,视线便开阔了许多,天地敞敞,细雪缭乱的落下。 他仰头赏雪,一个没注意,伤到了站在屋顶上的两个人。 有刺客! 他矮身躲进一处假山石的后头,露出两只圆溜溜的老眼。 距离有些远,但依稀可以认出刺客所在的位置是曦暮轩。 狗刺客,敢擅闯本王爱女的闺房地界。 找死。 他捡起一块小石头,掂了掂,嗯,很趁手。 用力一抛。 “哎哟!”顺着屋脊往下走,欲要去抓竹梯子的苏祈安捂住左腿摔倒了。 “祈安!”颜知渺俯身查看她脚踝,“崴着脚了?屋顶有雪,容易脚滑,你要小心点儿。” 苏祈安疼得涨红了脖子:“你干嘛打我。” “我没有啊。” 假山后的颜逸,邪魅一笑,再次捡起一颗石头,瞄准另一位刺客,耳朵忽然被人揪住了。 除了王妃,谁敢揪他的耳朵。 “爱……爱妃。”颜逸邪魅一笑变成谄媚一笑。 “你是不是想去厨房偷吃。” “冤枉啊,”颜逸伸手指住屋顶上的两个人,“我发现有刺客闯进王府,才追到这里来的。” “我跟了你一路,”温舒云道,“那是刺客吗!那是我们渺儿和女婿。” 颜逸:“!” 他眯起眼睛望过去,好像……真是……渺儿和女婿,爱女之心狠狠一抽。 “糟糕,我打伤渺儿了。” “你伤的是女婿。” “那就好那就好。”颜逸的爱女之心瞬间就不抽痛了,甚至丧尽天良的补了句,“活该。” 温舒云:“……” 啊切—— 苏祈安打了个喷嚏。 颜知渺用手背探探她额头温度:“莫不是淋了雪着了凉,我们快回去吧。” 苏祈安摆摆手:“身子没有不爽利,倒像是谁在骂我。” 哼!画个圈圈诅咒此人。 然后她就在一片片积了雪的屋瓦上画了十个圈圈,诅咒此人一辈子没有饱饭吃,日日夜夜饿肚子。 圈圈画久了,手指都冻僵了,改用龙浔宝刀继续画,画够了才将刀交由颜知渺放回去。 . 朝日初上。 全玉京最会靠鸡屁股的郡马——曹葆葆,正在院中愁眉苦脸地烤串——昨日他同几个狐朋狗友在苏家赌坊闹事……苏祈安肯定不会轻饶了他。 难办啊,肠子都悔青了。 跟班虎头虎脑地跑来:“祖宗您总算回来了,郡主昨晚等了您许久,气得直发抖,下半夜才回房安歇,您今日肯定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与此同时他送来了新一天的郡马排名。 曹葆葆掉下去七位,暂排倒数第五,真是造孽啊! 全怪赌博害人。 “其他郡马呢?” “他们的排名倒没有多大变化,只有云明郡马的排名又掉回了倒数第一。” 曹葆葆感到费解。 跟班:“小的打听了,据说云明郡马前不久抢了三驸马府上的一名歌姬,还将人藏在西宁街的绣坊里头,夜夜去私会。” 曹葆葆昔日是玉京恶名昭彰的纨绔,曾经为了和三驸马抢一名花魁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互扯头花,结下了大梁子。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抢得好,三驸马黑心黑肠,歌姬跟着他肯定是要受罪的,苏兄摆明了是在救那歌姬出火坑,此乃善举啊。” “小的还听说,三驸马昨夜还对云明郡马好一番羞辱,差点就拿着歌姬的卖身契去告官。” “好不要脸的玩意儿!” “郡马您——” “这种人就该打烂他的牙,抓他去游街。” “郡马您——” “还有把他大卸八块,丢进伊月河里喂臭鱼!” “郡马您——” “别打扰我骂人!”曹葆葆凶道。 跟班冒死进言:“您的鸡屁股……烤糊了……” “我靠!” 曹葆葆举起烤糊的几串鸡屁股大口大口的吹,但无济于事,鸡屁股糊得透透的了。 这时,安阳郡主推开窗户,冷冷道:“你吵着我睡觉了。” 她是所有郡主中最严厉的一位,管理起家宅事务很有一套,嫁入曹家后,直接从婆婆手里接下了管家之责,动不动就爱请家法,理由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家法就是她的规矩。 “你昨晚跑哪去了?” 曹葆葆没少吃家法的苦,避而不答,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安阳,我在为你烤串呢,的确吵闹了些,我注意我注意,你……你继续睡,一会儿烤好了我叫你。” 安阳注意到了那几串黑不溜秋的东西:“你烤糊了?” “没有,”烤鸡屁股是曹葆葆唯一的本领,他断不会承认自己会犯如此低级的失误,“这是……烤给百福的,他喜欢吃糊的。” 曹葆葆麻溜的将烤串塞进跟班百福手中。 跟班:“……” 曹葆葆热情道:“你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跟班一边露出死了亲娘的表情,一边咬了一口,好难吃!但违心的夸赞:“好吃。” “我晚些时候再找你算账。”安阳白他们一眼,观了观尚早的天色,关上窗户去睡回笼觉。 曹葆葆重新开烤,刷油,撒盐,撒孜然。这一回,他怀着十万分的小心,争取烤出外焦里嫩的绝世口感。 呼啦—— 一阵疾风吹来,来得快,去得更快。 烤串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娘啊!闹鬼了! 曹葆葆的两瓣小嘴吓的惨白惨白的。 呼啦—— 又一阵疾风吹来,同样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曹葆葆的手里多了一份信。 鬼留信?! 曹葆葆哆哆嗦嗦地拆开封口,倒出了一沓欠条,盖着苏家赌坊的印章。 他惊叫道:“天爷啊!” 窗户再度被推开,安阳郡主的脸色更冷了:“你故意吵我是吧。” 曹葆葆慌慌张张地把欠条和信封藏到背后:“安阳,我怎么敢啊。” 根本无人注意躺在屋顶撸串的独孤胜。 他奉苏祈安之命前来送信,顺便顺走了几串油噗噗香喷喷的烤串。 哦,外焦里嫩,好好吃。 安阳郡马烤鸡屁股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魔/蝎/小/说/m/o/x/i/e/x/s/.c/o/m 14、第 14 章 欠条吓破了曹葆葆的胆,他搪塞好安阳,扭头就冲出了家门,跌跌撞撞的跑去了苏氏赌坊。 此处是玉京城最大最豪的娱乐场所,他做纨绔的时候,一半的零花钱都挥霍在了这里,还倒欠了一屁股债。 赌坊的掌柜认识他,一脸高深地迎上来,示意他往里走,有人在等他 曹葆葆怀揣忐忑心情绕过一张张乌烟瘴气的赌桌,挤开一个个吆三喝四的赌徒,掀了门帘钻进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 瞧见颜知渺正端着一碗青菜粥,亲自举着勺子,往苏祈安的嘴里喂着。 苏祈安闹头疼,趴在桌边说:“我真吃不下了。” “以后你再也不准喝酒了,”颜知渺用世上最温柔的语气哄道,“最后一口好不好?” 曹葆葆目瞪口呆:苏兄的家庭地位高的离谱啊。 他羡慕嫉妒了。 “苏……苏兄?云明郡主?” 苏祈安火速装出冷脸:“草兄见笑了,快坐吧。” 曹葆葆一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表达了对她的崇拜之情,并用热情的目光询问其中诀窍。 苏祈安才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诀窍是靠喝醉,胡乱编个谎:送花,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花。 曹葆葆狠狠地记住了,决定回去的路上要买好多好多花。 他们互相挤眉弄眼,颜知渺有种被孤立的错觉,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笑。 曹葆葆便转了话头问道:“苏兄,听说三驸马那混账为难你,是真的吗?” “是。” “王八犊子,我这辈子最看不顺眼的人就是他,仗着有陛下撑腰整日横行霸道,呸!” 苏祈安做了个稍安毋躁的手势。 “你要报仇吗?”曹葆葆兴奋的问,“打人我很有经验,一定能帮上你。” 苏祈安含笑不语。 曹葆葆连忙掏出欠条来,讨好道:“苏兄,我最近手头……紧,你再宽限些时日吧,不过打伤你家伙计是我的错,汤药费我出,你看可行吗。” 苏祈安还是含笑不语。 曹葆葆如坐针毡,将手心的汗搓在裤腿上:“苏兄,不如这样,报仇不用亲自出马了,交给我来办。” “怕是太麻烦你了。”苏祈安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麻烦不麻烦,我求之不得。”曹葆葆怕她不答应,取了茶盘中三只茶杯一一斟满,举起其中一杯义正言辞道,“苏兄,郡主,我保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苏祈安就喜欢同耿直人打交道,不费神:“如此,就烦你费心了。” “来,我们碰一杯。”颜知渺也端起茶杯。 妇唱妇随,苏祈安道了声“好”。 三盏茶杯,碰出“叮琅”的脆响。 曹葆葆松了口气,猛拍着胸脯自信道:“此事就该我来办,我与三驸马是死对头,玉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随便找个茬,就能揍他,保准没人会怀疑到你们身上。” 苏祈安也正是这般盘算的,夸他高义,好比梁上好汉,拿过欠条撕成粉碎:“草兄,恩情无以为报,你共欠我苏氏赌坊银两千三百两,今天一笔勾销了。” 被父亲一顿骂,可换两千三百两,值了!曹葆葆迫不及待道:“我现在就去教训他。” “不急,”颜?魔教教主?知渺在江湖打打杀杀的磨练中,更具稳重,轻启朱唇,“此事我们最好有按照江湖规矩,取个行动代号。” 颜知渺言简意赅地讲了讲取代号的诀窍,一要短小精悍,二要体现个人特色,三要彰显决心和勇气。 苏祈安从小就认真读书,颇有才华,这点事难不倒她,稍稍一琢磨便道:“代号,富仇者。” 曹葆葆双眼亮出小星星,崇拜道:“苏兄,你太有才了。” 苏祈安继续琢磨:“此次行动涉及镇淮王府、江南苏家和丞相府,属于三方联合行动,不如我们三个组织就叫‘富仇者联盟’” 曹葆葆啪啪鼓掌:“霸气侧漏,好听。” . 猪窝狗窝不如自己的金银窝,总号的床终归和家中的床没法比。 苏祈安在床中躺了会儿,腰背松快了许多。 宅内上下也欢乐不少,药嬷嬷在庖厨叮嘱厨娘们拿出看家本领,午食务必要好好填一填郡马的肚子。 厨娘们围着她叽叽喳喳个不停—— “郡马和郡主肯定是吵架了,不然为何要去总号住上小半月。” “我听门房说,郡马是和郡主一起回来的,两人有说有笑,准是和好了。” “分房睡这么久也该和好了……” “去去去,别瞎打听。”药嬷嬷严厉斥责她们的没大没小心,主家的事也敢瞎打听,庖厨里霎时消停下来,她这才扭身去寻苏祈安,打听打听她到底是和郡主和好了,还是因为被三驸马折腾得丢了脸,躲回家中当缩头乌龟的。 苏祈安逼退困意,在床中支起身子:“我会怕三驸马?” “那就是和郡主和好了?”药嬷嬷笑眯眯地坐上床沿,打量她近来瘦没瘦。 “我们也没闹别扭。” 药嬷嬷了解她的脾气,凡事喜欢憋在心里,不爱跟人倾诉,便不多问,只道:“闹归闹,切莫让她发现你的女儿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通苦口婆心的话,苏祈安就只听进了两个字:不堪。 对,颜知渺的思想很不堪,一天到晚想睡我。 还好我们一直分房睡,她没有机会。 药嬷嬷眉梢挂出忧愁:“你们总不能一直分房睡吧,会惹人猜疑的。” 下人的悠悠之口没有永远管住的道理,总有一天会传出风言风语……御赐的婚姻,难办啊。 苏祈安困意全消,对药嬷嬷的担忧表示认同,幸好她和颜知渺才成亲一个月,一时半会事情也传不开。 苏祈安拍拍药嬷嬷的手背,宽慰道:“我会花重金派人跑一趟江南,为郡主搜罗各色美貌的男宠,再另置一座宅子,尽数安顿在其中,若陛下责怪,就说郡主洒脱风流,大爱无疆。” 改进了一下下复仇计划,兴冲冲赶来主屋的颜知渺:“……” 大?爱?无?疆? 颜知渺敲门的动作顿住,回头问一并跟来的银浅:“这四个字跟男宠有什么关系?” 银浅回答:“结合语境和上下文,这四个字应该表达的是‘见一个爱一个’” 颜知渺雪亮的眸子漫上缕缕沉郁。 呵呵,狗郡马。 银浅惊觉自己失言:“奴婢口无遮拦,郡主别放心上。” 颜知渺却认为她的分析没有错,忿忿地收回敲门的手,冷哼了一声:“走,回东跨院。” 她前脚一走,后脚药嬷嬷也离开了主屋。 苏祈安打了个哈欠,趴进枕头接着睡。 又是醉酒,又是熬夜,她可不像如江湖人是铁打的身板,要好好补补眠。 刚睡下,婢女们送来了热腾腾的美味佳肴,苏祈安困得发慌,吩咐送去东跨院,由郡主殿下独自享用。 婢女很快去而复返:“郡马,郡主不吃,菜肴全退回来了……郡马……郡马?” 婢女又等了等……好吧,郡马睡着了。 她领着大家伙把菜肴送回庖厨。 东跨院,气氛冷幽。 银浅打了一个两个三个……寒颤,战战兢兢道:“郡主,您一回来不就说肚子饿了么?” 颜知渺斜卧在美人榻上,捧着一话本子静静地看。 又过了一袋烟的时间,银浅道:“郡主……您把话本拿倒了。” 颜知渺略有尴尬的清清嗓子,将话本转了方向,拿正。 银浅又安静了半晌,再次忍不住道:“郡主……从看话本到现在,您一页都没翻过。” 颜知渺:“……” 气氛更冷幽了。 银浅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魔/蝎/小/说/m/o/x/i/e/x/s/.c/o/m 15、第 15 章 临近黄昏,苏祈安睡了个饱饱的自然醒,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打算在富丽堂皇的宅中溜达一圈,就去书房盘账。 一溜达进前院,就听闻门口闹哄哄的,是管家老善并着几名身强力壮的门房在赶人。 闲着也是闲着,苏祈安信步过去。 “郡马,是个叫花子来讨饭,我赏了点铜板,他却死活赖着不肯走,撒泼耍横,您小心脏了眼。”老善道。 每日来苏宅门口讨饭的叫花子两只手也数不过来,苏祈安见怪不怪,摆摆手,全权交由老善处理,欲要离去时,却被叫花子一把抱住了腿。 苏祈安:“!” 老善如临大敌:“你放手,否则休要怪我们不客气!” “呜呜……苏松……丝窝啊……”叫花子拨开披散的头发,露出一张鼻青腮肿的脸。 蛮可怜的。 苏祈安于心不忍,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拿去。” 叫花子拼命摇头,老善却带着门房们掰开了他的手,解救出了苏祈安的大长腿:“你再不走,我们就报官了。” 叫花子豆大的眼泪哗哗掉:“夫丑者娘们儿。” 听着很像是骂人。 “你敢骂我家郡马!”老善吹胡子瞪眼,招呼门房揍他。 “且慢。”苏祈安单膝蹲地,与叫花子平视,“你再把话说一遍。” 叫花子很努力:“夫……丑者……娘们……” 苏祈安这回听懂了——富仇者联盟! 她拉住曹葆葆,打量他的披头散发、鼻青眼肿和破烂衣衫:“半日工夫,是谁把你搞成这副样子的!” 曹葆葆痛哭流涕,哭得喘不上气,连囫囵话也说不了。 苏祈安命老善和门房把曹葆葆搀进花厅休息,再命他们去找药嬷嬷来为曹葆葆诊治。 老善和门房们懵懵的,四散着跑开了。 苏祈安问曹葆葆:“到底出了何事?” “送花……”曹葆葆在圈椅里瑟缩成一团,用肿胀的大舌头讲述自己的半日惊魂。 苏祈安很费劲的才听明白——他跑了东市西市南市北市,要将全玉京的花都买来送安阳郡主,买得太多,招了蜜蜂,乌泱乌泱的,差点把他蜇死。 苏祈安听得五味杂陈,强调道:“我说的送花,不是送鲜花。” 曹葆葆:“?” “是有钱花、随便花、尽量花。” “!!!” “嗷——” 曹葆葆扯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呜呜哇哇,堪比鬼叫,直冲苏祈安的天灵盖。 苏祈安:“这事怪我没跟你讲清楚,草兄——” “是曹兄!”曹葆葆怒吼道。 苏祈安知错就改:“曹兄,我百身难赎,一定会尽力补偿你。” 曹葆葆抽抽搭搭,用红彤彤的泪眼望着她,自牙缝里挤出哀怨一句人生感悟:“终究是……错付了。” . 八卦似风,阵阵吹。 天一黑就吹遍了苏宅的每个角落,也吹进了东跨院。 银浅提着一桶滚沸的水,倒入四折屏风后的浴桶中,又探手试了试水温,温度适宜,挺好,她接着洒进花瓣:“郡马真是个大善人,连叫花子也收留。今天收留一个,明天再收留一个,要不了多久,苏家大宅就要改成善堂了。” 颜知渺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轻飘飘道:“郡马在玉京捐了不少善堂,何必要将来路不明的人留在宅中。” “谁说不是呢。郡主,您可以沐浴了。” 颜知渺丢开话本,兀自脱起衣裙,在水汽氤氲中踏进浴桶。 门外有人喊她:“郡主?” 是苏祈安的声音。 这厮怎么来了。 颜知渺正窝火呢,不打算搭嘎。 “郡主,我有事要和你商量。”苏祈安拍拍门。 颜知渺:“我不在。” 苏祈安:“……” 颜知渺:“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郡主,我真有事,有急事。” “急死你。” 苏祈安:“……” 是谁惹了郡主殿下不痛快。 她只好隔着门说,挥退所有在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后,压着嗓音道:“郡主,你能不能搬回主屋……跟我一起住?” 颜知渺双眉一挑,圆房的机会说来就来。 银浅趴在颜知渺耳边兴趣盎然道:“郡马肯定晓得自己惹你生气了,来哄你呢。” 颜知渺脖子梗得直直的,哼,魔教教主才不是好哄的。 “东跨院住着挺好,郡马请回吧。” 苏祈安费解了,颜知渺巴不得跟她圆房,肯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看来真的是有人惹着了颜知渺。 苏祈安辨出颜知渺的声音从东梢间传来,隐约伴有哗啦啦的水声,估摸是在沐浴,不便准她进屋,是以挪到东梢间的纱窗外,掏出几张银票塞进窗缝:“通融通融。” 颜知渺暗暗翻白眼,又是这一招,毫无新意。 “请郡主笑纳。” 颜知渺忙示意银钱给她塞回去,下一息钱又被塞回来,塞回来的同时还多添了几张,瞧这架势,如果不收下,江南首富准备把半个家产都塞在这儿。 颜知渺勉为其难的笑纳了。 苏祈安乘胜追击:“郡主你若嫌搬来搬去麻烦,我搬来东跨院也是可以的。” “你不怕我……吃了你?” “我们分床睡。” 还要分床睡? ……也不是不可以,苏祈安愿意先跟她同睡一屋,关系就已经是莫大的突破了。 颜知渺想答应,张嘴之前又觉得可以再矜持矜持。 颜知渺:“你别搬来,我一个人住一屋才宽敞。” 苏祈安又塞了几张银票进窗缝。 颜知渺这下是真的有些烦躁,塞钱只为分开睡,嫌弃我样貌丑陋不成,埋汰谁呢! 气氛冷下来。 听闻屋内再无动静,苏祈安隐有挫败,哎,钱果然不是万能的,遂郁郁不乐的走掉了。 门内的颜知渺等啊等,再没有等来苏祈安继续求情:“不会是……走了吧。” 银浅将门推开一条缝,往外张望:“郡马的确走了。” 颜知渺蹙着眉,在浴桶里跺跺脚道:“她再坚持坚持,我就答应了。” 银浅一本正经道:“这就是矜持带来的惩罚。” 颜知渺窝火得更厉害了,热情主动苏祈安不喜欢,矜持保守苏祈安也不喜欢。 苦恼。 “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把郡马追回来。”颜知渺病急乱投医,求助银浅。 银浅又提及了自己那位爱读书的妹妹:“我妹妹说过,装睡的叫不醒,想走的人留不住。” 颜知渺:“……” . 秋枫院,秋枫亭。 苏祈安俯在石桌上,捧着写满忧伤的小脸。 她之所以想和颜知渺睡在一起,是因为怕留宿在宅中的曹葆葆发现她们“夫妻”不睦。 郡马界很卷,江南首富和媳妇儿分房恐怕会惹来曹葆葆的取笑,这“丑闻”一旦传出去,舆论压力不堪想象。 不过……今夜的颜知渺真的好奇怪。 “苏兄,我来了。” 药嬷嬷不愧是药石门弟子,轻轻松松妙手回春,将生死边缘的曹葆葆救了回来。 他浑身涂满药膏,被白布条包扎得严严实实,只有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要不是穿了件衣裳,完全可以去扮鬼吓人。 “曹兄。” 曹葆葆拄着拐杖,歪歪扭扭抬脚上台阶……上台……上……上不去。 苏祈安伸手拉他一把,再扶着他坐下:“你秋枫院住得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曹葆葆没有多少文采,绞尽脑汁的对着院子一通夸,而后问,“苏兄来看望我进屋便是,何必坐在亭子里吹风。” “我有烦恼。” “说来听听。” “不可说。”说了,身为郡马的面子就保不住了。 曹葆葆十分愿意为她排忧解难,拄着拐杖慢吞吞的回了屋子,拎来了两小壶酒,抬脚上台阶……上台……上……还是上不去。 苏祈安又拉了他一把。 曹葆葆:“苏兄,一醉解千愁,喝吧。” “你一身的伤,竟然在屋子里藏酒。” “药酒,药嬷嬷特意留下的,说是药石门独家秘方,可外搽也内服。” “!”苏祈安往后缩缩身子,妥妥地抗拒。 “你就喝吧,听我的。一醉解千愁。”曹葆葆抓起一壶,灌进她嘴里,主打一个简单除暴。 苏祈安猝不及防,呛着了,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脖子和耳朵根咳得涨红。 她估摸着咽下去的量……该有三杯之多。 三杯! 坏了! 苏祈安看向曹葆葆……诶?一个两个三个……为何会有三个曹葆葆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曹兄,你别晃啊。” “苏兄,是你坐不稳。” “不……可能。” 咚,苏祈安摔下了地,醉了。 . 颜知渺在一片馨香中沐完了浴,怀揣着沉重的心情躺进了被汤婆子烘热的松软被窝。 银浅蹦蹦跳跳地掀开帷幔,站在床帐外道:“郡主,喜事,大喜事啊。” 颜知渺兴致缺缺的翻着话本,翻完这本翻那本,白日看的是哪本来着? 银浅:“郡马又喝醉了!” “什么!”颜知渺如临大敌,丢开话本跳下床榻穿衣裳,一边穿一边问,“在哪喝醉的?” “秋枫院。” “她没脱衣服吧?” “?”郡马还有这爱好? 颜知渺等不及银浅回答,一道掌风推开门,轻功一提,踏风而去。 . 身受重伤的曹葆葆无法扶起苏祈安,庆幸的是秋枫院的丫鬟婆子多,也有力气。 大家齐心合力,将苏祈安扶着站好。 苏祈安站得左偏偏右倒倒,看谁都像颜知渺,甚至抓住丫鬟的手,醉醺醺道:“你的手今夜……好暖……” 绿衣丫鬟羞红了脸。 苏祈安又去抓黄衣丫鬟的手:“你的手也暖……” 然后是紫衣丫鬟、蓝衣丫鬟、青衣丫鬟…… “你们的手都暖暖的……没有凉的吗……本郡马帮她暖暖。” 曹葆葆惊瞪了眼,苏兄,你看着是个正经人,通房丫鬟居然有这么多,一抬头就发现颜知渺黑沉着脸,站在凉亭之外。 “!!!!”曹葆葆后背直冒出冷汗。 丫鬟们也看见了颜知渺,一道寒意贯穿她们全身,牙齿冻得上下打架,忙跪下哭喊道:“郡……郡主饶命,不是我们蓄意勾.引郡马……是郡马她主动……主动……的。”魔/蝎/小/说/m/o/x/i/e/x/s/.c/o/m 16、第 16 章 苏祈安发挥锲而不舍的精神,不管满地女婢的求饶,只管埋头寻找那双凉凉的小手。 踉跄的扑上去,抱住颜知渺:“我摸摸你的手……凉的,太好了……我帮你暖暖。” 颜知渺笃定她要开始作妖了,在她脱衣服之前发号施令道:“所有人,闭上眼睛!” 很凶很飒很威严。 曹葆葆和所有丫鬟婆子:闭闭闭,马上闭。 就怕闭慢了会被遭受挖眼酷刑。 颜知渺确认每个人的眼睛都牢牢闭上后,拎小鸡崽似的拎着苏祈安后衣领,带着她高高飞起,在明朗的月色下,飞出了秋枫院,飞回了灼灼院。 曹葆葆和丫鬟婆子们定在原地许久……许久……两腿站得直发酸。 “郡主,我们可以睁开眼睛了吗?”曹葆葆斗胆发问。 “郡主?” “郡主?” 没有任何回复…… 曹葆葆暗自腹诽,苏兄家的郡主殿下,可比我家那位猛多了啊。特别猛。 . 特别猛的郡主殿下颜知渺,将苏祈安丢上了床,面上蒙着层愠色:“白日才让你以后别喝酒、别喝酒!” 苏祈安踢掉长靴,吼道:“我就喝。” 颜知渺懒得理这犯浑的酒鬼,作势要去喊药嬷嬷来伺候,人刚走出隔屏,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她冷不丁的一回头,只见苏祈安站在床中央脱衣裳。 腰带、外袍、中衣……丢得乱七八糟。 苏祈安打了个酒嗝,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给你暖暖手。” 颜知渺:不得不承认,我无语的同时还有点感动。 她心软了,捡起满地的衣物,搭上置衣架,又转去摁住苏祈安,神情偏冷,但语气亲和:“你乖乖躺好,别在床边蹦来蹦去,很危险。” 苏祈安非不听,非要暖暖她的手。 颜知渺无奈,只好把两只手奉上。 苏祈安同上回一样,掀起自个儿亵衣的衣角,把颜知渺的小手塞进去,用肚皮充当暖手炉。 颜知渺也同上回一样,脸红了。 倏尔意识到后面可能会发生什么……会不会同上次一样……亲她抱她? 还未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苏祈安果然弯下腰来,扣住她的双肩,咬住她的唇…… 颜知渺:“!” “你——唔——” “你身上好香啊,”苏祈安拽着颜知渺倒进枕头,埋首在她细白的脖颈间,“你沐浴了……是花香……” …… 清晨,亮光熹微,早莺鸣得清清脆脆 。春天真的来了。 苏祈安蹬开被子,说梦话一般,闹着好热好热。 胳膊忽然挨了一记小拳拳。 微微疼。 她捂着疼处,强睁开眼,要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恶人,敢对江南首富动粗。 “你怎么在这!”苏祈安惊坐而起。 颜知渺用充满幽怨的眸子瞪她、瞪她、再瞪她。 “你怎么不穿衣服!” 颜知渺瞪她瞪得更厉害了。 苏祈安被瞪得心里毛毛的,只见她丝绸般的长发披散在滑嫩的香肩、平整的锁骨、饱满的…… 苏祈安猛然回忆起昨晚的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一艘窄窄的随波飘摇的乌篷船上,陪伴她的是两只圆乎乎白软软的玉兔。 玉兔…… 玉兔! 苏祈安很崩溃。 一回生二回熟,她鼓起勇气,哗啦一下掀开被子,定睛看去—— 没有落红! 她双掌合十在胸前:“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啊。” 胳膊冷不丁地就又挨了一记小拳拳。 苏祈安要脸,再不好像上回那样把错全归咎于颜知渺,犹犹豫豫的伸出一根手指,拨开颜知渺散落在胸前的长发——有红有紫。 颜知渺眸中的幽怨更甚了,满满当当的,快要溢出来似的。 苏祈安简直招架不住,挤出个笑容,用讨好的语气道:“要不,你多打我几下解解气。” “你每次都咬我那儿~”颜知渺揉着胸口,尾音发着颤。 像是有某种魔力,直往苏祈安心底钻。 苏祈安竟有些口干舌燥,咽了口唾沫,磕巴道:“抱抱……抱抱……”歉…… 颜知渺就纤腰一软,扑进她的怀中。 “好啊,抱抱。” “……” 魔教教主段位就是高,苏祈安被整不会了。 “好冷,祈安,搂着我。” 苏祈安犹犹豫豫地用两条手臂搂住她。 “还是冷。” 苏祈安的手掌贴着她细腻的肌肤搓了搓:“暖和些了吗?” “还是有点冷……” 苏祈安又扯过被子裹住她。 颜知渺:“只好了一点点。” 苏祈安:“实在不行你穿件衣裳吧。” “……”媚眼抛给瞎子看。 颜知渺捏住苏祈安的耳朵,骂她不解风情,音色仍旧温软:“你忘了,我一向怕冷,唯有圆房可解。” 苏祈安默不作声:我聋了,我听不见。 颜知渺在她怀中仰起脸,换上认真的神情道:“祈安,每次你跟我亲热都到不了最后一步。” “……” “每次你都会睡着,是不是体力不支?” “……” “我觉得你在房中事上真的不行。” 一句话杀一个人。 苏祈安:杀人了,老铁。 苏祈安化身山大王,掀被子一般将颜知渺粗暴的掀到一边。她穿上鞋袜,绕进屏风穿衣裳,一低头,发现亵衣皱巴巴,有明显的被抓被挠的痕迹,呼吸一窒。 真是造孽啊。 欠人良多,尚未还清,新债又添新债。 苏祈安唉声叹气的。 “换一件吧。”颜知渺也进了屏风。 苏祈安吓了一跳,转身时见她手里捧了件干净亵衣,而她则只穿了件藕色肚兜。 苏祈安别开眼不自在道:“多……谢。” 她将亵衣拿在手中,却没见颜知渺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要换衣服。” 颜知渺从容淡定道:“该看的我都看过了,你用不着害羞。” 说罢,还靠上前,替苏祈安解开腰侧的系带,大大方方的服侍她换衣。 苏祈安连退三步,揪住自己领口:“我自己来。” 颜知渺毫不掩饰面上的捉弄之意,笑盈盈地抱着双臂,斜斜的靠上置衣架:“我不碰你,你换吧。” 输人不输阵。 换就换。 苏祈安背对着她,先脱再穿,等等,忘记裹胸布了,咦,它去哪了。 “我去帮你找找。”颜知渺舌尖舔过干燥的唇,目光从她曲线流畅布满抓痕的脊背上收回。 抓痕鲜红刺目,令她眼跳耳热。 她大步出了屏风,在床间胡乱地翻翻找找,没有章法。 苏祈安暂时合上衣襟,安静地等候。 窗外阳光明媚,屋内气氛暧昧不清。 “你……昨夜拜托我的事,我答应了。”颜知渺率先打破沉默,她咽喉艰涩,声线失了平稳 “何……何事?”苏祈安也好不到哪里去。 “搬回主屋的事,你忘了?” “没忘没忘,”苏祈安在屏风后探出脑袋瓜,眼眸亮如星辰,“你为何又答应了?” 颜知渺终于在床尾找到了要找的东西,一边拿进手中细细整理,一边脚踝一转,面朝屏风道:“你不想我答应?” “想,当然想,我求之不得,不过——”苏祈安停顿一息,“我们要分床——” 颜知渺抢白道:“剪刀石头布,你赢了就分床睡。” “行。” 答应得很爽快,颜知渺略略有些不适应,她走过去,将整理好的裹胸布交给苏祈安,又等着苏祈安穿好衣裳出来。 黑袍裹住修长高挑的身子,道不尽的神秘尊贵,更衬得苏祈安神情冷冽。 颜知渺默默欣赏。 苏祈安:“来吧,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胜。” 于是二人屏息凝神—— 三局完毕,颜知渺胜。 苏祈安自我安慰:“一起睡床也……行。” 颜知渺不太适应她这逆来顺受的小绵羊模样,总觉得有阴谋。 “你为何非要和我同屋睡?” 苏祈安便将“郡马的面子和排名”以及“曹葆葆送花的悲惨故事”讲与她听。 颜知渺像是听了个笑话,笑得花枝乱颤,险些直不起腰。 苏祈安也一并发笑。 颜知渺戳她脑门儿:“你缺德不缺德,还有钱花、随便花、尽量花,你可把人家害苦了。” 苏祈安认下她这番教训:“我遣人送口信给安阳郡主,才知她昨日傍晚出城去广慈寺小住了。我就想着多留曹葆葆住几日,也算我聊表歉意,不过……他伤的严重,政治三驸马这事得暂时搁几天。” “无妨。”颜知渺道。 苏祈安便拍她马屁:“郡主真是人美心善。” “不过我有个条件。” “郡主请讲。” “四个月不逼你圆房的承诺,我要作废。” 苏祈安脸色大变:“你趁火打劫。” “那算了,我在东跨院住着挺好。” 苏祈安放出诱惑:“魔教重建的经费我出一半。” 颜知渺并不上钩:“我走了。” 苏祈安拉住她,在一瞬间做好了强大的心理建设,摘下冷酷面具,放低姿态:“求求了。” 两口子当然要万事好商量,颜知渺大发慈悲,将四个月不圆房改为一个月不圆房。 苏祈安苏竖起两根手指,忐忑的讨价还价:“两个月。” “我还是回吧。” “成交,一个月就一个月。”魔/蝎/小/说/m/o/x/i/e/x/s/.c/o/m 17、第 17 章 维护自家郡马的面子,不是件轻松的事,必须要妻妻同心。 苏祈安既然忙着外头的生意,颜知渺就要忙着家宅庶务。 当家主母不好做,颜知渺打算先立威,吩咐递下去,各院的丫鬟婆子和护院杂役就都来了。 黑压压的挤满前院。 颜知渺在檐下的圈椅里坐着品茶,偶尔抿上一小口,举手投足高尚娴雅。 苏家乃江南巨商,富可敌国,玉京城的宅子更是有十进,院院精致气派。 各院的管事嬷嬷是从苏州随着来的,见惯了大场面,眼高于顶,但一瞧颜知渺才方弄清楚什么是皇家气派。 药嬷嬷恭敬地问:“郡主殿下召见,定是有事要安排吧。” 颜知渺顺着她的话开口:“我初来乍到,和嬷嬷们都还不熟识,日后有哪里做得不好,还望各位指点。” 药嬷嬷表忠心:“郡主身份高贵,端庄识大体,奴婢需要您的指点才是。” 互相客套一番,方可进入正题。 颜知渺拿出当家主母的款儿,要将宅中的人力重新分配,并且要求上升制度更明晰,采取积分制,二三等下人可凭个人的努力晋升,升入一等后,不论男女可再升各铺伙计、掌柜。 更重要的是,要在宅中开设学堂,教大家读书习字,学习经商之道。 下人们沸腾了,什么,我们也可以学习做生意,不用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爹,娘,孩儿就要有出息了,就要出人头地,带你们过上好日子了。 独孤胜是苏家的护院头头,带头高呼:“郡主英明。” 下人们纷纷应和,他们对颜知渺感恩戴德,甚至高呼郡主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 曹葆葆两手拄着拐杖,循着欢呼声来了主院,目睹了颜知渺的迷人风采,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大的格局啊。 苏兄能娶到这样的郡主,真是有福气。 颜知渺也看见了他,提着裙摆下台阶。 下人们果断为她让出一条小路来。 她穿过这条小路,停在曹葆葆的跟前,颔首道:“昨夜在秋枫亭没能认出你,莫怪。” “是我叨扰你和苏兄了。” 颜知渺又问他昨晚睡得可还好?早食吃得可香?伤口可换过药了?拐杖用得可还顺手? 热情得不像话。 先帝爷很有子孙福,光皇子就生二十几位,皇子长成敕封王爷。但今上生性多疑,王爷们不能呆在封地,只能呆在玉京。现如今满玉京的王爷又生下了满玉京的郡主,颜知渺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位,美貌、才情样样拔尖,曹葆葆对她的名字最是如雷贯耳,却没说上过几句话。 以至于面对她的热情还不太能适应。 “都挺好,都挺好,有劳云明郡主挂心。” 这时,宅门外忽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是谁,敢在江南首富的家门口闹事。 闹事者正是苏家的十位把头,他们将下了轿子的江南首富本人团团围住。 赵把头:“家主啊,你要想想办法啊!” 钱把头:“苏家的生意可不能三天一低两天一高的,经不住折腾啊。” 李把头:“我可怜的头发哟,白上一半了。” 苏祈安看着李把头:“你不是光头吗?” “……”李把头捂住胸口:完了完了喘不上气,急得要昏过去了。 苏祈安摁住太阳穴:我要疯掉了。 今天天气大好,她是散步去的总号,十位把头早早等在那——排名又掉至最后一位。一个个的,闹腾死了,她惹不起躲得起,往家里躲,他们却追着她的轿子不放。 苏祈安:“好了好了,我一直在努力把排名涨上去。” 颜知渺由银浅扶着跨出门槛,前去解围:“各位把头,我家郡马确实有不足的地方,‘夫妻’一体,也怪我没能及时督促她,在此向你们赔罪了。” 镇淮王之女来赔罪,十位把头不敢受:“郡主使不得使不得啊。” 苏祈安不服气,讲着悄悄话:“我哪个地方有不足了?” 颜知渺也悄悄地回:“你房中事不行。” 苏祈安的内心地裂山崩狂风呼啸! “郡主殿下,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颜知渺低垂视线,瞥了眼她的手指:“确实短。” 苏祈安:“!!!” 哪里短了!明明根根分明!修长白皙!灵活有劲! 苏祈安太激动了,灵活有劲四个字飙出了嘴。 十位把头年纪大耳朵背:“什么有劲?” 曹葆葆拄着拐杖,姗姗来迟了点,只将最后那四个字听得分明,热心肠道:“灵活有劲。” 苏祈安:“……” 颜知渺:噗呲。 . 苏祈安受了奇耻大辱,打定主意要和颜知渺绝交十个时辰。 独自呆在书房审账本,谁来也不见,还气得不吃不喝。 金乌缓慢西斜,夜色沉沉,风,暖中带凉。 窗纱上映出一道影子。 苏祈安依稀认出是银浅。 “郡马时候不早了,郡主还在等您用晚食呢。” 苏祈安回以沉默。 银浅又唤了两声,依旧得不到应答,失望地去了,小半个时辰后,又来一回,翻来覆去还是那两句话,苏祈安也还是不理。 银浅便又走了,走了没多久又回来,来来回回,上演了一场三催四请。 苏祈安发出冷酷威胁:“再来我就要家法伺候你了。” 银浅并不怕:“郡主已用过晚食了,现在请郡马回灼灼院就寝。” 苏祈安略有烦躁:“我还不困,晚些再回。” “郡主说了,若郡马嫌她碍眼,她即刻搬回东跨院。” 苏祈安:“我突然就有点困了。” . 东跨院有的东西,主屋都皆有,是以颜知渺搬回主屋并不麻烦,无非是搬些衣物和胭脂首饰,还有一些用惯的小玩意儿。 几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半个时辰就能完事。 苏祈安进了主屋,左右看了看,觉得新添的东西和主屋里原有的物事还挺相称,透着股温馨。 桌上还有几道热菜,一荤两素加一汤,虽然不够丰盛,却全是她平日里她的最爱。 大半天没吃饭了,肚子是真的饿。 她猜是颜知渺特意为她准备的,生着的闷气莫名散了散,甚至有了丝愧疚,责备自己太小气。 她撩开衣摆坐好,呼唤颜知渺:“郡主。” 对方没有回答。 但苏祈安听见帷幔后头有轻微的响动,窸窸窣窣的。 “郡主?”苏祈安的肚子咕咕地叫,“郡主你还要再吃点吗……” 她注意到碗筷只有一副,估摸颜知渺是不准备再吃了,便舀上一碗鸽子汤大大喝上一口。 好鲜。 那方帷幔轻动,颜知渺探手拨开几寸,侧身出来。 “郡马~”她话音俏生生的,带着黄鹂鸟的清脆。 苏祈安抬头,只见她一袭薄纱裹身,绣有鸳鸯戏水的肚兜和玲珑身段在四面烛光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苏祈安被汤呛了一下,慌里慌张地抬袖擦嘴。 颜知渺倾下身,捏着丝帕子替她擦拭衣襟和领口:“你呀~跟个孩子似的,吃个饭还能弄脏衣裳~” 苏祈安:能不能别用如此娇嗔的语气跟我讲话。 “我……咳咳……自己来。”苏祈安欲要拿走她的手帕,一不小心握住了她的手,触电般地松开。 “瞧你猴急那样儿~” 苏祈安涨红了脸:……谁猴急了。 颜知渺俯低腰身,唇贴在她耳垂,嗓音沙沙:“别急~夜还很长~” 苏祈安再也坐不住,弹起身连退数步,远离美□□惑。 偏偏美色不准她远离,步步紧逼,将她逼进了帷幔,逼到了床前。 苏祈安努力稳住心跳:“我们……讲好只同床不圆房……” “郡马害羞了?”颜知渺眸中有星河闪烁,美得不像话,令苏祈安晃了神。 “没害羞。”苏祈安脚跟磕在脚踏上,摔进了床。 颜知渺两手撑在她两侧,垂下的长发轻扫着她的脸颊。 “一个月内不逼我圆房,你答应过的,不能反悔。” “谁说我要跟你圆房。” “那那那你干嘛穿成这样。” 颜知渺打心眼里喜欢逗她:“我睡觉时就喜欢穿成这样。” 苏祈安:“……” “有时候还会什么都不穿。” 苏祈安:“……” 颜知渺果然站直了些,兀自脱下那件可有可无的薄纱裙,挑起的嘴角勾着坏,将薄纱裙软软一丢,丢在了苏祈安的脸上。 苏祈安生怕她连肚兜也脱了,扯开薄纱裙道:“你还是回东跨院吧。” “后悔了?”颜知渺悠悠闲闲地抻了个懒腰,浑身上下写着请神容易送神难,“晚了。” 苏祈安:想哭。 颜知渺睡在她身边,侧身面对她打趣道:“郡马不会是怕自己把持不住吧。” 苏祈安:“没有。” “肯定有。” “肯定没有。” “那你为何不敢看我?”颜知渺挑起一边眉毛,“若你敢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苏祈安默默扯回薄纱裙,盖住眼睛。魔/蝎/小/说/m/o/x/i/e/x/s/.c/o/m 18、第 18 章 苏祈安瞪眼到天明,因为颜知渺仅穿着一件肚兜入睡,还要搂着她的腰,枕着她的肩…… 她的心神没出息的晃荡了一整夜,她的两条腿没出息的发软一整夜,她的脑子没出息的浮想联翩了一整夜。 太折磨人了。 但苏祈安也不是吃素的,并没有虚度一整夜,抽空悟出了颜知渺的邪恶用意呵,好一招“不圆房只撩拨”。 够毒。 而颜知渺得意洋洋的继续做着当家主母,筹备起下人学堂的事宜,还很贴心的取名为“原上书院”。 从“离离原上草”得名,希望大家不因自身微贱,不畏艰难险阻,生生不息。 下人们听说后又感动了一把,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郡主的良苦用心。 引得别家的下人羡慕不已,纷纷来打听苏家还缺不缺人手,也惹来了满玉京的议论…… 排名新鲜出炉,苏祈安上升了三位,排在倒数第四,此乃她历史最好成绩。 管家老善高喊可喜可贺,招呼里里外外操办起来,挂上红绸红灯笼,再请个戏班子来唱堂会,甚至邀请苏家的一众友商来府上吃席,庆祝庆祝。 苏祈安表示不用,她没有心情,她只有黑眼圈。 老善观她兴致缺缺,关心地问:“您没睡好?” “三个晚上没睡了。” “这可不得了,是十位把头惹您不痛快?” 苏祈安在花园怅然望天,鼻尖发酸,但首富有泪不轻弹。 老善道:“排名升了就是喜事,每个成功的郡马背后都有一位伟大的郡主,郡马好福气啊。” 苏祈安:“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老善:“……” “还有事?” “您看要不要为郡主备上一份礼物,您上回送她的两件披风她喜欢极了。” 送礼物? 送礼物…… 苏祈安灵光一闪。 “老善,我有件重要的事交代你去办。” “是。”老善附耳过去。 曹葆葆正拄着拐杖在花园散步,药嬷嬷说了,多动动、晒太阳,伤口好得快。 他一绕出假山,就见花树下的苏祈安在跟老善鬼鬼祟祟的说话。 老善表情变化异常复杂,一会儿诧异一会儿为难一会深思,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讨论某件见不得光的事—— “郡马……不行……真要这样做吗?” “你和郡主还很年轻……又是新婚……” “定制……尺寸太大了吧……” 曹葆葆听得断断续续,但抓住了关键字词—— 郡马不行。 还很年轻。 新婚。 定制尺寸太大。 他联想起月初在伊月河畔的马球场,苏祈安背不动颜知渺……成功想歪了。 哎,苏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难以启齿的病……也是可怜,定制些小玩意儿满足房中乐趣也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唯有祝福。 . 又过了五日,颜知渺将苏宅前前后后逛了好几遍,定了西跨院旁的一处荒屋做书院,选人画好图纸,改修布局。 此事关乎着每一位下人的命运,牵动着每一位下人的心,一得空他们就往这处来晃两圈,出出力。 苏祈安穷得只剩钱,吩咐账房千万不要省钱,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下人,郡主想花多少钱就支多少钱。 别的郡马收到风声恨得牙根痒痒,呸,有俩臭钱了不起啊,靠媳妇升的排名,算不上好汉。他们嘴上骂的脏,但扭头又去跟自家媳妇吹枕边风,撺掇她们去跟颜知渺取取经,拜帖便雪花似的飞进了灼灼院。 颜知渺在张罗书院的同时,还要忙着接待上门拜访的姐姐妹妹。 姐姐妹妹偷师成功,回去就将所见所闻与自家郡马分享,也陆陆续续地在宅中筹办起书院一事。 一时间,教下人读书习字像是一种风潮,席卷了整个郡马界。 苏祈安淡定冷笑,她苏家向来是“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随即就推出了下人福利——五险一金,即养老保险、医疗险、工伤险、失业险和生育险。 可谓是前所未有。 她的排名再升两位,又在颜知渺的建议下,一鼓作气增加了丫鬟带薪休产假、月事假、育儿假的福利。 福利好破天,谁看谁心动。 苏祈安的排名像是骑了千里马,实现了质的飞跃,超越了曹葆葆,位居十一。 郡马界一片哗然,助人为乐就可以把排名升高这么多吗? 他们竞相上街扶老奶奶过马路、送走丢的小朋友回家、为孤寡老人捐钱捐物……一通操作下来,排名却只上升了一丢丢。 所有郡马:“?” 夜晚,苏祈安拎着灯笼去西跨院接颜知渺,一踏上抄手游廊就忍不住发问:“你说为何我的排名升得最多?” “大抵是咱们的书院没有男女成见,女子亦可读书写字,学些一技之长。” 苏祈安略有沉思。 “我曾与你言及,世道艰难,女性在其间求存尤为艰险。原上书院教她们立身之本,而你为她们添增的福利,使她们生活稳固无忧,当算功德一件。”颜知渺整个人散发着正道的光。 苏祈安听进心坎儿里,夸她有格局。 颜知渺遥望夜空,眸中装着远大梦想:“总有一天,天下的女子都会有立身之本,她们不会再被困于小小的后宅之中,可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自由行走,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 苏祈安想起一句名人名言,道:“女子,是母亲,是妻子,是女儿,更是她们自己。” 颜知渺隐于夜色中眸光忽然变得清澈无比,她凝视着苏祈安:“祈安,你懂我。” 人生一知己,足以慰风尘。 此刻,她莫名觉得,这辈子能嫁给苏祈安,真好。 不知不觉灼灼院到了,她牵起苏祈安的手推门进屋,唇角的笑容瞬间垮掉。 “这是……” “喜欢吗,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苏祈安指着那张硕大的新床,“我特地让十数名工匠昼夜不停地赶工做出来的,木料是最好的黄花梨,雕花也是按照你的喜好。” “真是……好大一张床。” “不大啊。” 颜知渺甩开她的手:“占了快半个西梢间,不大?” “床宽敞睡着才舒服,多好。” “哪里好?”同床共枕都能睡成天各一方 颜知渺手背的青筋浅浅鼓起,要不是定力超群,她已经使出魔教最阴毒的武功,挠花苏祈安的美貌小脸。 苏祈安在激怒魔教教主的边缘蹦跶:“你今晚想穿肚兜睡就穿肚兜睡,裸着睡也行。”反正我们离得远,你挨不着我。 颜知渺当即决定将苏祈安从知己名单中划掉,咬着后槽牙骂道:“你真是个榆木脑袋。” . 夜静阑干。 苏祈安和颜知渺各自沐浴,睡在了新床上。 苏祈安喜滋滋的合着眼,打算做个美梦,再睡到自然醒。 颜知渺侧卧而眠,对她冷森森的开口道:“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 “不必——” “三十年前,崆峒派掌门在河边邂逅一位美丽的姑娘,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不顾爹娘反对也要休了正室娶她过门……新婚之夜,他们睡在宽敞的婚床之上,新娘突然吐出了舌头,那舌头足足有三尺长……” 苏祈安无情打断她:“我不怕鬼。” “她一半是鬼,一半耗子精。” 苏祈安强忍尖叫的冲动,滚进颜知渺的怀中:“救命——” 颜知渺得意地抱住她,小样儿,跟我斗。 接下来的每一晚,她都会给苏祈安讲鬼故事,故事的名字分别叫《大长公主和七个小耗子》《买耗子的小女孩》和《耗子的新装》 苏祈安的黑眼圈……更深了。 这天,担忧不已的药嬷嬷来了书房,:“郡马,听老善说你最近总是失眠?” 苏祈安脑袋枕着胳膊,闷闷的“嗯”一声 “因为排名闹得心神不宁所致?” “屋里闹耗子。” “哈?” . 四月,寒尽春来。 老善在药嬷嬷的监督下,开启了紧锣密鼓的捕鼠行动,誓必要揪出躲藏在苏宅的每一只耗子,还江南首富一个安稳点睡眠。 苏祈安嫌吵,每日一回宅,就去书房躲清静。 清晨,团团白云在天空游弋,阳光暖暖,杏花如雨。 苏祈安好不容易休沐两日,颜知渺非拉着她来花园赏花品茶,顺带欣赏曹葆葆打拳。 曹葆葆皮糙肉厚,伤已好了大半,脸却非要用白布条继续裹着,生怕有人知晓他是谁,说是堂堂郡马被蜜蜂蛰成猪头,太丢脸。 是以宅中上下,依然当他是个叫花子。 “苏兄,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曹葆葆一身浅色短打,打完一套拳法,汗水濡湿了领口,她胡乱的摸了一把脸,抓起石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解了渴才道,“我们何时行动,我等不及要收拾三驸马了。” 赏花赏得很入神的苏祈安顶着黑眼圈优雅转身:“随时。” “那就明天!”魔/蝎/小/说/m/o/x/i/e/x/s/.c/o/m 19、第 19 章 翌日,三人还是在花园中集合,苏祈安不咸不淡的喊出独孤胜的名字。 一道黑胖的影子从天而降,降得太猛,卷起的风摧残了几簇岁月静好的白杏花。 “郡马,属下在。” “你把查出的事与大家说一说。” 苏祈安这段时日看似安安分分的只管着生意事,实际派他秘密关注三驸马的动向,这个混账嚣张作恶不是一天两天了,准能找出他的把柄。 独孤胜:“我查到三驸马在外宅藏了一位姑娘……” 姑娘花容月貌,被锁在一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小屋里。 屋外日夜有人看守,三驸马隔三差五才来一回,每回来都要将姑娘带去郊外玩耍。 曹葆葆摸着下巴,郑重总结:“好蹊跷。” 颜知渺:“今日他可去了那处外宅。” “去了。”独孤胜答。 “事不宜迟,我马上带人围了他的外宅,救出那名姑娘,再抓他去见官,告他个强抢民女的罪名。” “切勿轻举妄动。我们无法确定这姑娘是否是强抢而来,鲁莽行事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苏祈安自袖中掏出提前写好的一份详尽的富仇计划。 颜知渺沉吟:“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 根据独孤胜提供的情报,三驸马每回接上那姑娘后会往南走,借道广安门出城,必然会经过葫芦街的菜市。 大婶们挤在菜摊抢菜,又挤在肉摊抢肉,嘈杂刺耳。 苏祈安由颜知渺带着一路飞过去,落在某处屋顶。 曹葆葆由独孤胜带着,一路飞过去,落在了一辆驴车边。 曹葆葆惊叹:“云明郡主……竟然会武功,还会飞!” 独孤胜对此的惊讶不亚于他,但办正事要紧:“咱们先去搞辆驴车。” . 巳时三刻,三驸马的马车驶在菜市口。 菜市人多,进进出出,车轮滚得不快,车夫小心翼翼地扯着马绳,吆喝着大婶们让让道。 大婶们倔强,摆着臭脸不理会。 车夫狗仗人势,索性朝她们挥舞着马鞭,吓唬她们。 大婶们不经吓,个个抱着头小跑着躲开,菜篮子里的青菜菠菜小白菜撒了一地。 路变宽敞了,马儿舒坦地迈开蹄子,车轱辘利落爽快地往前滚。 曹葆葆“恰好”驾着驴车从小巷里冲出来,气势腾腾的要去拦住马车……拦住马……拦住……拦……驴儿突然停下来,埋头吃起满地的青菜菠菜小白菜。 曹葆葆眼瞅着三驸马的马车从眼前跑过。 “额……” 他望向站在屋檐上的苏祈安和颜知渺,又回头望向藏在小巷深处,对他寄予厚望的独孤胜。 好尴尬。 苏祈安比划了一串手势,大意是“万事开头难,别怕别哭别气馁”。 曹葆葆重振信心,驾着驴车就去追。 但驴哪能跑过马。 好在独孤胜知晓哪里可以抄近道,用黑布蒙住面,提了轻功跃起,飞落在曹葆葆身旁,与他并肩而坐:“前方两百米左拐……” 他们坐驴车,苏祈安和颜知渺则在空中飞呀飞。 苏祈安只飞过几次短程,长时间的飞行还没有过,引发了生理不适,想吐。 “飞慢点……” 颜知渺:“闭上眼睛。” 苏祈安不闭,闭上没有安全感。 颜知渺:“要不我背着你飞?” 苏祈安:“那样会显得我不冷也不酷。” 颜知渺:“你本来也不酷,酷的人不会怕耗子。” 苏祈安被深深刺痛了,有了小脾气:“靠边停飞!” “别闹。” “停飞!我要下去!” “下面是茅厕。” 苏祈安:“……还是继续飞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收起小脾气,生理不适也好多了,乖乖被颜知渺拉着手飞啊飞。 飞到兴头上,她还要吟诗一首:“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地星光,永恒地徜徉。” “好诗。”颜知渺一边夸赞一边揽住她,像踩着云朵般轻盈落定。 落在一条臭水沟前。 臭味漫天,苏祈安呛得直咳嗽。 颜知渺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道:“有风就……不太好控制,容易落偏……” 苏祈安拍拍她的肩:“明白了,侧风着陆会倾斜。” 好简洁好专业的用词。 “祈安,你是真的懂我。”绝对的知己,颜知渺的眼眸像是注入了光,亮澄澄的。 只亮澄澄了一个弹指,就被臭气熏出了眼泪。 苏祈安扯着袖子遮住口鼻,瓮声瓮气的答:“此地不宜久留。” 他们闷头拐了两道弯,寻到了新鲜空气,像是溺水的人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好险,差点被熏死。 苏祈安环顾四周,发现小街挺陌生,位于民宅之中,有不少大婶们坐在自家门前摘菜洗衣。 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唯有一位大婶与众不同,她在敲核桃。 “确定这条小街也是三驸马的必经之路?”颜知渺低声问 苏祈安:“没错。” 一个优秀的潜伏者,要懂得完美的隐藏自己,比如——融入群众。 大婶们就是群众。 苏祈安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摘菜也不会洗衣,于是走向了核桃大妈,热情道:“大婶我们帮您敲核桃。” 大婶是个实在人,瞧她们不光长得好看还助人为乐,妥妥的人美心善,心下好欢喜,将篮子里的核桃全推了过去,还贴心地附赠两把小铁锤,甚至还去左邻右舍借了两根小矮凳。 苏祈安和颜知渺坐上小矮凳,衣摆和裙裾各有各的散落,勤勤恳恳的捏着小铁锤敲啊敲。 核桃大婶无事可做,在旁为她们喊加油。 苏祈安:“……” 颜知渺:“……” 苏祈安冷不丁的一抬眉,注意到前方三叉路口处竟有一鼓口般大小的坑。 “大婶,那里何时有个坑的?” “昨个儿傍晚,一商队出城打这经过,”大妈扭扭酸软的脖子,“不知怎的惊了马,翻了车,石料甩了下来,砸出个坑,衙差来瞧了,晚些时候才会派人修补。” 苏祈安窃喜,歪头对颜知渺用气音道:“曹兄这回肯定能拦住三驸马。” “你这么确定?” “既然有坑,三驸马的马车必定会往回折返,正好与追来的驴车相遇。”届时按照计划,来个冤家路窄大打出手暴揍三驸马,再趁机救走马车内的姑娘,看看能否搜集一些三驸马强抢民女的证据。 颜知渺敲完核桃,剥出核桃仁,放入瓷碗中:“希望一切顺利。” 嘚嘚——嘚嘚—— 有马蹄声传来,乱糟糟的。 定是三驸马来啦,她们一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出现的不是马车,是驴车。 曹葆葆在挥鞭,独孤胜在控绳。 而驴子跑红了眼,跑出了疾风骤雨的暴躁感。 苏祈安颜知渺:“!!!” 颜知渺使出千里传音,通知独孤胜:“速速停车,有个坑。” 独孤胜猛扯住缰绳。 曹葆葆依然挥着鞭子,抽着驴屁股:“驾!驾!驾!” “曹公子别驾了。”独孤胜吃力道,他臂膀肌肉鼓起,几乎要撑破衣料,“前面有个坑。” “啊?” 曹葆葆扬头一望,果然有个坑,还不小,他连忙也帮着扯缰绳,咬住牙,使出吃奶的劲儿。 曹葆葆娇生惯养,绣花枕头似的,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力气,但依然不抛弃不放弃,涨红了脖子道:“我快不行了。” 独孤胜也涨红了脖子,鼓励道:“加油,用力,就差一点儿了。” “真的……不行了……” “注意呼吸,呼气——吸气——再来一次——” “你搁这生孩子呢!” 哐当!嘭啪!哗啦啦! 一串巨响! 驴车掉坑里了。 地面抖了三抖。 苏祈安:“!” 颜知渺:“!” 20、第 20 章 “人生坎坷,没有谁能一帆风顺,曹兄,别太伤心了。” 秋枫院。 夜风徐徐吹,吹不干曹葆葆源源不断的眼泪。 他又被白布条裹了全身,这回比上回惨,动弹不得,只有可怜兮兮的躺着。 苏祈安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一勺一勺的喂他喝粥。 他喝一勺嚎一声。 “我的腿断了,呜哇——” “我的胳膊断了,呜哇——” “我的肋骨也断了,呜哇——” “曹兄,怪我不该拉你来淌这趟浑水。”苏祈安道,“幸好郡主的黑玉断续膏还剩半瓶,全给你抹上了,你再泡一泡药嬷嬷专门为你调配的药浴,十日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是你用三千两银子买下的那瓶黑玉断续膏?” “是。” “苏兄,”曹葆葆哭嚎得更凶猛了,“你是我的恩人啊。” “应该的,你伤好以后就回家去,我的事你别再管了。” “不行!”曹葆葆睁大双眼,眸中迸出“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的信念之光。 “曹兄,我不能再拖累你了。” “你不计较我以前的混账事,我必要还你恩情才行,以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手足。” 苏祈安:“……” 曹葆葆咬牙切齿:“你既做了我的阿弟,当大哥的一定要为你出口恶气。” “真不用。” “我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玉京城的数万百姓。” 苏祈安:“哈?” 曹葆葆:“你忘了我们富仇者联盟的口号了吗?上下一心除黑恶,全心全意为人民,严厉打击三驸马,弘扬玉京正能量。” 苏祈安嘴角抽了抽:“……什么时候……有的口号?” “你媳妇写的啊,她没跟讲过吗?” 苏祈安:她只会跟我讲鬼故事。 十日后,曹葆葆的腿脚拆了布条,又活蹦乱跳了,整个人相较之前更有活力,人也胖上一圈,可见卧床养伤的日子过得是相当美妙。 书房。 苏祈安埋头拨着算盘,吩咐独孤胜在后门准备一匹好马,方便曹葆葆回家去,并再三叮嘱,要秘密进行,不可被别人瞧见。 苏家和镇淮王府结了亲,也跟着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和曹葆葆交好,无疑是拉了曹家惹陛下猜疑,还是隐蔽些才好。 独孤胜:“曹公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苏祈安摁住算盘,双眉压下沉郁:“去哪了?” “听门房说,他往……南去了。” 苏祈安音色偏重:“他莫不是去了广定门……守株待兔了。” 这“兔”当然是指三驸马。 苏祈安推开算盘站直身子:“快,给我备马。” . 通体雪白的飞翩白龙驹并着一匹黑马就候在宅门前。 苏祈安黑衫飞扬,翻身上鞍,一夹马腹,马儿就甩蹄狂奔。 独孤胜急忙骑上黑马去追,尚未追出宅门前的长街,就见苏祈安“吁”停了马儿。 独孤胜皱眉不解。 苏祈安舌头舔舔上颚,若有所思道:“我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她左顾右盼、右顾左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郡主呢。” 独孤胜颇为意外:“需要通知郡主吗?” 苏祈安理所当然道:“当然要啊。” 独孤胜脱口而出的问:“为什么?” 此提问来得太突然,苏祈安愣了愣,对啊,我为什么非要颜知渺跟着一起。 好像……就是……有她在身边很安心,也很有安全感。 苏祈安忽而回过神来,眸光幽沉:“不该问的别问。” “属下不敢,”独孤胜埋下头,“属下是觉得郡主金尊玉贵,那乱糟糟的场面恐怕会吓着她。” 苏祈安打定主意要让颜知渺陪着去,扯了马头往回跑,并且给出了一正当理由:“她轻功好,可以带我飞。” 江南首富就是这么爱面子。 独孤胜朝着她的背影呼喊:“属下轻功也很好,也可以带您飞——” 苏祈安:听不见听不见。 独孤胜被伤了心,怀念郡主没过门的日子,那时的郡马最信任的人——是他。 有句诗写得好: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 一进灼灼院,就见主屋前亭亭玉立的银浅。 苏祈安心中顿感安稳,银浅在的地方,颜知渺一准在。 她推门就要进去,银浅连忙抬起手臂横在她面前:“郡马,郡主现在不方便,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有急事。” 银浅面若泥菩萨,冷冰冰死沉沉,以此表情作为回应。 苏祈安福至心灵,想起话本里的江湖高手,隔三差五就要在房里练练功,谁都不准打扰,遂问:“郡主在练功?” “不是。” “在沐浴?” “不是。” “在忙着‘原上书院’的庶务?” “也不是。” 那就没有所谓的不方便了,苏祈安拨开她,霸气推门,闯了进去。 美人榻上,颜知渺侧卧着娇软的身子,正蹙着眉头,盯着一本书看。 像是因书中某晦涩难懂的内容而困惑。 苏祈安视线落向书名《搓马吊必会一百招》 苏祈安:“……” 书中内容太精彩,颜知渺眉毛都舍不得抬:“郡马找我有事?” “快,带我上天带我飞。” 颜知渺把书扬了扬:“我要学习。” 苏祈安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上一遍。 颜知渺果断放弃学习。 救人要紧。 她牵着苏祈安的小手飞出窗户,春风微浮,二人携手而飞,身姿清雅。 独孤胜就立在前方不远的翘角屋檐之上,在她们飞近时道:“郡马,我与郡主一起带你飞,速度会更快些。”您好好感受感受,谁的轻功更潇洒更飘逸更有风采。 主打一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 苏祈安将另一小手手递给了他。 颜知渺心下生了些不满,郡马的手只有我能碰。她不等独孤胜握住那只小手,二话不说,带着苏祈安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 独孤胜拼命追、拼命追,死活是追不上。 快马加鞭需要两炷香才能赶到的广定门,在这样的你追我赶中,半炷香就抵达了。 为防止引人注意,颜知渺在一不起眼的小巷落定。她累的气喘吁吁,汗水湿透鬓角。 独孤胜同她一样。 苏祈安……则在吐,扒拉着长满绿苔的矮墙,一个劲儿地干呕,胃里翻江倒海,酸水都快吐出来了。 好不容易舒服些了,才站直发软的双腿,歪在颜知渺的肩头缓一缓。 太要命了。 她给今次的飞行打出五星差评。 颜知渺责备自己不该跟独孤胜争胜负,害得苏祈安可怜成一只小狗,摸摸可怜小狗的脸,一遍又一遍保证下次注意。 话音软若三月春风,飘飘荡荡,直往对方心坎儿上吹。 苏祈安当即就大度的表示原谅,并且迫不及待的想体验体验她所承诺的“下次”飞行。 独孤胜笑了,是皮笑肉不笑:好一招美人计,诱得郡马认同你拙劣的轻功。 颜知渺也笑了,是肉笑皮不笑:你可以羡慕,请不要嫉妒。 他们的目光悄然无息地相撞,激迸出噼里哗啦的火光。 独孤胜提刀抱拳:“郡主轻功卓然,不知师从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待嫁闺中时学来防身,” “属下瞧着……”独孤胜意味深长道,“您的轻功隐隐有点魔教的影子呐。” 话题有点敏感了,苏祈安来帮颜知渺解围:“耽搁的太久了,我们走吧。” 她转身走向巷子口,不忘拉着颜知渺的袖口,快走快走。 独孤胜看着苏祈安的背影,默默忧伤,唉,昔日雷厉风行的你,已成了护妻狂魔,不酷了。 街道行人如织。 广定门前,要出城的百姓排起长龙。 一列商队,足有十数辆车马正在过阅文书。城门口的守卫在一辆辆地查验,过于仔细,摆明了是要故意为难。 商队的领头唤守卫头头“千总大人”,塞了只钱袋过去,想要求个和气顺利。 千总将钱袋掂了掂,脸上并无笑意,似是不满意钱袋的分量,城门前的长龙越排越长,百姓中有不少口出怨言。 三驸马府的马车,悠闲的驶来,排在了长龙末尾,张狼子当着车夫高喊着:“哪些不开眼东西,敢挡三驸马的道!” 千总当即变出副谄媚模样,前去点头哈腰地问安。 站在巷子口遥望的苏祈安:“这就是郡马与驸马的差距吗,羡慕。” 颜知渺不顾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侧了腰肢,娇花一般俯在她耳畔,唇珠点上她耳垂道:“等以后我成了我女帝,准你比他更嚣张,在玉京横着走。” 好大的恩宠。 苏祈安却不贪心,只拜托她莫要夜夜讲鬼故事折磨她了。 颜知渺还真爽快的答应了她,反正每晚苏祈安已经习惯往她怀里钻,要她搂着才能睡得香。 苏祈安感恩戴德:“拉勾?” “好。”颜知渺伸出小拇指,与她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苏祈安是个讲究人,最懂礼尚往来,往怀里摸了摸,摸出掌家符牌:“当家主母怎能没有它,你是苏家的夫人,千万拿好了,以后宅子里的事全由你做主了。” 颜知渺将符牌揣进袖口,承诺人在牌在,人亡牌亡。 独孤胜听不惯这腻腻歪歪的誓言,用低咳提醒她们大庭广众之下注意影响,甭贴太近。 咳了一声。 她们依然贴在一起。 咳了两声。 她们还是贴在一起。 咳了三声—— 苏祈安终于大发慈悲地回眸:“你染了风寒?” 独孤胜:“……是。” 苏祈安:“离郡主远一些,莫要传染了她。” 独孤胜石化当场并裂开。 颜知渺就像一位独得圣宠的贵妃,不动声色的显露胜利者的得意,娇俏道:“郡马,我们去找曹公子吧~” 独孤胜:寒心。 21、第 21 章 三人走出一小段路,停在树下躲阴凉,各自用手在眉毛处搭一个棚,垫着脚尖,探望四周。 曹葆葆中等个头,不胖不瘦,普通长相,一旦丢进人堆想要寻到就宛如大海捞针。 她们捞啊捞、捞啊捞。 独孤胜累花了眼,嘀咕道:“死哪去了。” 骂草包,草包到。 城门前排队的长龙里,一位身穿云缎宽袍,头戴斗笠的男子,步伐稳健的走向三驸马的马车。 斗笠遮住他的脸,阳光却洒满他周身。 他像是正义的使者,带着正义的使命,要代表太阳消灭世间万恶。 苏祈安认出了他,招呼独孤胜带他离开。 独孤胜得了令,气沉丹田,只用一个弹指就蓄力在下盘,欲要发力使出草上飞时,那所谓的千总大人,喝令百姓通通退开,给三驸马让行。 民不与官斗,百姓再不愿意,也得依令行事。 拥堵的道路变得畅通无阻,马车往前行。 说时迟那时快,曹葆葆对准车轮一个猛冲,两腿再一个猛蹬,蹬得自己飞出几步远,然后捂住右腿在地上嗷嗷叫喊。 “撞死人啦!撞死人啦!” 好明目张胆地碰瓷。 人群之外的苏祈安、颜知渺和独孤胜三脸震惊。 周围的百姓也很震惊,集体张大了嘴,半天呼不出一口气。 张狼子跳下地,指着曹葆葆道:“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曹葆葆要死要活地打着滚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怒骂道:“放你娘的臭屁,撞了人不想认是不是?” 张狼子甩了下鞭子:“所有人都瞧见是你主动撞上来的。你要讹钱是吧,老子告诉你,没门儿!这周围都是人证。” 人证们同仇敌忾,痛恨嚣张跋扈的恶霸,集体失明,仰头吹口哨:我们啥都没看见。 张狼子气得手抖,几乎要握不住鞭子:“一帮贱民。” 曹葆葆:“赔!你们必须赔!” “老子赔你一顿鞭子!”张狼子挽高袖子,举起马鞭,手臂暴起的青筋,像极了他侧脸那道狠厉的刀疤。 气势很足,铁了心要将曹葆葆抽得皮开肉绽。 颜知渺问:“我们要出手吗?” “先静观其变。”苏祈安道,这曹葆葆虽愚笨轻浮,却不莽撞,许有他自己的用意在。 情况果然就变了。 曹葆葆扯下斗笠砸中张狼子的膝盖,对方猝不及防地倒了地。 “你敢砸老子!” 曹葆葆:“有眼无珠的狗东西,认不出我是谁么。” 他一手扶着车轮一手扶着假瘸的右腿摇摇倒倒地站好。 张狼子也站了起来,打量他的脸,认出了他:“曹……曹公子。” 曹葆葆戴斗笠之前就摘掉遮脸的白布条,布条戴了太久,又经药浴养着,整个人白了不止一星半点,特别的容光焕发:“是我!” “曹葆葆?”车帘忽然掀开,探出了三驸马的脑袋:“你穷疯了吧,靠碰瓷赚钱。” 曹葆葆抬起下巴:“三驸马,你纵车伤人,家奴胆大包天,敢当街对我动私刑!” “他动你哪了?”三驸马还是那身紫衣,矜贵中带着几分阴狠。 曹葆葆冷笑着单腿一蹦,扯住他的头发,要将他从车窗里硬拖出来。 “啊——”三驸马惨叫,用扇子作武器,乱打一气,“撒手!撒手!” 他随行的护卫赶紧拥上来,将他俩掰扯开。 曹葆葆:“小三,有本事你给我下来,我们单挑,爷爷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才满地找牙!” “你找!” “你找,你找,你全家都找!” 啊忒—— 曹葆葆朝他吐口水,吐得很准,正中他面目,差点把他恶心死。 “他娘的!来啊,单挑啊!”三驸马抹干净脸,一个白鹤亮翅跳下地。 曹葆葆大度道:“我先让你三招。” 三驸马不傻,警觉出其中可能有诈。 “公平起见,我们同时出手——” “啊呀!”曹葆葆突然捂住脸。 三驸马吓了一跳。 曹葆葆:“你抽我耳光!” 三驸马无辜的摊摊手:“我压根没有碰你啊。” 曹葆葆又一脸痛苦地捂住肚子:“啊呀!你打我一拳。” 三驸马:“……” 曹葆葆靠着车壁,嗷嗷叫:“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三驸马骂他不要脸。 “论不要脸,你称第一我不敢称第二!”曹葆葆又看热闹的百姓喊道,“大家伙评评理是不是他先动的手。” 百姓们的眼睛集体复明,整齐道:“是——” 人群之外的苏祈安、颜知渺和独孤胜再次三脸震惊。 “血口喷人。”三驸马急得直跺脚,“千总,派人把他抓回我府上。” 曹葆葆冷哼道:“区区千总,敢与我作对?知不知道我爹是内阁首辅。” 千总当然知道,不然他早就动手了,遂胡乱用了个理由,跑了。 三驸马气不过,朝他背影狂喷:“你给我等——” 一记铁拳打断了他的话,并打飞了他的一颗牙。 “姓曹的,你竟然对我动粗!”他怪兽一般吼叫着,五官狰狞地移了位,“我要杀了你!” 曹葆葆转转手腕,活动活动拳头,冲上去摁住他,送出一拳两拳三拳,拳拳到肉,不留情面。 三驸马对准他的胸膛,顶出铁头功,将他顶翻了个跟头,摔了狗吃屎,趁机扑上去掐住他脖子。 曹葆葆两指戳进三驸马鼻孔:“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错啊,可惜不如我。” 两人滚做一团,互相拳打脚踢。 张狼子踌躇着要不要帮帮三驸马的忙,但曹阁老的儿子他又确实惹不起。 只好站在一旁干喊:“住手,你们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不要再打了啦——” 围观的人群中,不少妙龄女子纷纷围上去,向曹葆葆丢荷包丢手帕。哇,他好猛好男人,想嫁。 苏祈安、颜知渺和独孤胜:学到了学到了。 颜知渺担忧道:“人太多,我们挤不进去,拿不准他们谁会输谁会赢。” “不管谁输谁赢,一率按照曹兄吃亏来算,”苏祈安道,“既然他吃了亏,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 颜知渺:江南首富,果然果敢英毅。 她掏出一张马吊牌——八万,夹在指尖,优雅的摆出要丢暗器的姿势。 苏祈安:“!” “郡主你哪来的这东西。” “我本就在房中学习马吊技巧,离开时随手带的。” 苏祈安:“……” 颜知渺又掏出一张六条 一张六筒:“六六大顺,独孤胜你要吗?” “属下要,”独孤胜接着道,“郡主,属下斗胆想跟你比比暗器。”轻功比不过你,暗器还比不过吗,要郡马知道我不认输。 “好。”颜知渺慷慨地将所带来的马吊分了他一半。 他们各自寻了一个隐蔽处,相隔并不远。 苏祈安犯了难,我跟着谁呢? 跟独孤胜吧,刚刚他没能带我飞,好像有些不高兴。 独孤胜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苏祈安朝着他的方向抬了脚,当即就听见几声低咳。 是颜知渺。 她就躲在柳树后。 苏祈安识趣的转了身,走到了她的身旁,商量道:“我就去跟他呆一会儿?” 颜知渺抱住双臂:“我是你媳妇儿他是你媳妇儿?” “当然你是了。” “那媳妇儿在这你还要去和别人呆一起?” 一句无懈可击的质问。 颜知渺甚至还撅了撅嘴。 苏祈安软了心肠,瞄了眼满脸凄楚的独孤胜,眼里写着“其实吧……我也更想和媳妇儿待在一起”,她让我有安全感。 独孤胜:悲愤! 22、第 22 章 独孤胜化悲愤为力量,激发出所有潜能,瞄准人堆里的三驸马,丢去一张一筒一张二万和一张三条,打得三驸马满头是包。 寓意是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羊开泰。 誓要把颜知渺的的六六大顺比下去。 颜知渺淡定应对,也丢出三张牌,寓意是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 打得三驸马满头是血。 独孤胜又唰唰唰唰丢出四张“红中”,打断了三驸马的鼻梁骨。 颜知渺又唰唰唰唰飞出四张“发财”,打断了三驸马的四根肋骨。 独孤胜再丢四张“东风”。 颜知渺以四张“南风”应对。 暗器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双方都很焦灼。 江湖人士就是这么争强好胜。 三驸马高声痛骂是谁?谁他娘的暗器砸我,滚出来!明人不说暗话,明士不丢暗器! 颜知渺赌上了整个魔教的荣誉,凝神静气,预备丢出最后一张牌。 苏祈安握住她手腕:“别别别,掌家符牌可不能拿来丢啊。” 颜知渺定睛一看,还真是拿了符牌,默默将符牌揣了回去,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哈~ 苏祈安搬起一块硕大石头,太吃力,脸憋得通红,艰难:“你用这个吧。” 后又补充道:“你稳着点丢,莫将人砸死了,半死即可。” “……”颜知渺望着那方的混乱嘈杂,“好像用不着了。” 因为三驸马已经昏死过去,死猪似的,轰隆倒地,惊起掌声一片。 张狼子跪在三驸马身侧,哭声惨烈,像是死了亲爹。 百姓则为曹葆葆奉上最真诚地喝彩,称呼他为少侠。 春心萌动的少女们道:“少侠你放心,官兵要是问起来,我们给你作证,你是在为民除害。” “多谢,多谢大家。”曹葆葆伤的不轻,秉承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一瘸一拐的要离开。 谁都没注意马车中一名妙龄少女趁乱逃跑了。 江南首富心细如发,放下硕大的石头,塞给独孤胜两张银票,催促他马上去追人。 独孤胜老实道:“我每月的月钱足够多,您不用单独赏我,太破费了。” “我是让你给那位姑娘。” 有一两颗小小的酸泡泡咕噜咕噜往上冒,在颜知渺的咽喉破成沫。 当着媳妇儿的面,你就给别的姑娘送银票。 颜知渺假装不经意的瞄了瞄银票的面值。 五十两! 两张就是一百两! 我当家主母的月钱也不过一千两。 一百两,是她月钱的十分之一。 四舍五入就是苏祈安对那姑娘的好仅次于她。 “郡马心善慷慨,”颜知渺隐藏好情绪,用佛爱每个人的慈祥语气道,“但……萍水相逢而已,你就送人家两张银票,有些不妥吧。” “……确实不妥,”苏祈安思忖一瞬,“两张显得我太抠门,再添两张吧。” 她言出必行,将两张崭新的银票拍在独孤胜的手掌心。 颜知渺:“……” 独孤胜:噗呲! 颜知渺眼含警告,再“噗呲”我就罚你扫一辈子茅厕。 独孤胜惹不起这位祖宗,垂首道:“属下先去追那姑娘了。” . 姑娘被绳子绑住了双手,跑动时重心容易不稳,是以跑得并不快,跑到小秦扬河边,抢了一只无人小舟笨拙地摇着桨,逃向远方。 独孤胜轻功飘逸,戴好蒙面的黑巾,轻轻松松跳上船板。 姑娘以为他是三驸马的人,胡乱地挥打起船桨,眼红如泣血,恨意繁盛:“你再过来我就和你拼了。” “姑娘,我是来帮你的。”独孤胜左避右闪,灵活的躲开攻击。 “滚,否则我就投河,反正死也不会再跟你回去。” “姑娘,莫要冲动。” 姑娘非要冲动一回,甩开船桨,就要往水里扎。 “使不得使不得!”独孤胜两手举过头,做投降的姿势,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过来,我不靠近你。” “回去转告你那被打得只剩半条命的主子,多行不义必自毙。” 独孤胜:“我家主子不是三驸马。” 姑娘略有迟疑,目光带有打量的意味:“你……主子是谁?” “世间诸多事不必刨根问底,姑娘只需知晓我家主人是个好人即可。” 独孤胜摸出银票递过去,“姑娘若要报官,我家主人会为你请全天下最好的讼师,这些钱足够你寻个安稳的地方做个小买卖,后半生安安稳稳的度过。” 姑娘展开叠好的银票,认清上头的数额,眼睫一颤:“你主人……为何要帮我?” “姑娘又在刨根问底了。我家主人没有任何恶意。” “我只是……命不好,”姑娘语色颓然道,“这辈子我们就没遇过什么好人。” “我们?” 姑娘却道:“我叫花辞。” “花辞姑娘,在下失礼了。”独孤胜抱拳问礼,复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我要离开玉京。” “姑娘不去报官?” “此事水太深,就算报官也无用,全天下最好的讼师也帮不了我们。” “你口中的‘我们’究竟是——” “后会无期。” 她执意赶人,独孤胜不好多呆,提身飞上岸,目送她渐渐远去。 “不管你家主人是好是坏,替我谢谢她的好意。”花辞指指握在手里银票,遥遥地喊道,许是隔了距离,她放松了神色,感激之情清澈了她的眼眸。 她年岁看着不大,约莫二十上下,是个漂亮的人儿。 独孤胜一刹那动容,自言自语道:“花辞姑娘,去路漫漫,请务必珍重。” . “我们真要丢下草兄先走了?”苏祈安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袖处的小手儿。 广定门附近的百姓都拥去城门口瞧热闹了,四面街巷空空荡荡。 大仇得报,苏祈安与颜知渺并着肩,漫步在春风中和柳树下。 颜知渺回答:“在那呆着也无用,他要独自为你出头,我们就成全他的美意,眼下他正在享受百姓们的吹捧呢。” 语落,七八个衙役急匆匆从她们身边跑过,不用猜,准是往广定门去。 “曹兄一个人能应付过来吗?” “别担心,有曹阁老这个爹,没人敢伤他。况且你的大仇得报,我这却还有事未完成。”颜知渺压着嗓,鼻音懒懒道。 “何事?”苏祈安竖起两只耳朵,巴不得快些听一听,“我们现在去办?” “不急,天黑再去。” “那现在去哪?” 颜知渺存心卖关子,朝她俏皮的挤了下眼:“回家,准备准备。” . 所谓的准备,就是为曹葆葆操办一场小型庆功会。 刚刚获得掌家符牌的颜知渺愈发有当家主母的责任感,亲自操办。 宅中奴婢在她的指挥下,忙碌得井然有序。 东市买果子,西市买卤煮,南市买酒水,北市买蜜糖,往秋枫院凑了满满一大桌子菜,怎么破费怎么整。 场地布置则交由银浅负责,要求不高,就一个“披红挂彩”,怎么炫目怎么整。 颜知渺甚至允许有个人才艺的下人们登场表演,赏银大大地丰厚,努力做到阖宅参与。 下人中粗人居多,个人才艺比较接地气,什么胸口碎大石、赤脚踩鸡蛋、银枪顶咽喉,怎么刺激怎么整。 颜知渺很喜欢,允许表演者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儿,练习练习。 是以独孤胜一回苏宅,就目睹一群光膀子大汉在前院各种嘿咻嘿咻练肌肉。 人他都认识,负责扫地的王狗蛋、负责喂马的赵铁柱、负责采买的张发财…… “弄啥咧这是?” 大家回答:“少夫人说要给那叫花子办庆功会,也不知他能有啥功。” 独孤胜解开了疑惑,心知不能耽搁要事,跟这群人问清二位主子的所在,得知在后院的桃花林后,匆匆奔去。 . “花辞口中的‘我们’还真是耐人寻味。”颜知渺将采摘下的新鲜桃花,放进挎在手肘处的花篮里。 苏祈安跟在她身后,摘掉她发间沾着的那片花瓣,轻捻在指尖。 “可要属下去查一查。”独孤胜问。 颜知渺道:“你们不必再管。” 苏祈安不以为然,问她:“你忘记富仇者联盟的口号了?上下一心除黑恶,全心全意为人民,严厉打击三驸马,弘扬玉京正能量。” “三驸马不是已经被打击了吗?”颜知渺又道,“郡马误会我了,花辞姑娘既说了此事水深,又执意在第一时间离开玉京,证明危险重重,苏家若是掺和恐会引火烧身,我会动用镇淮王府在江湖中的势力去查。” 她指的江湖力量,定然是魔教。 苏祈安恍然大悟。 “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你记得同我讲。” “我记得的,”颜知渺挽住苏祈安的胳膊,用老妇老妻的口吻道,“我晓得了你对我好。” “应该的。” “走,你陪我再去多摘些花。” “好几日没去总号了,好不容易得了空,我该去一趟。” “明天再去行不行?晚上还要给曹公子庆功呢。”颜知渺挽着她往桃花林的深处走。 “我去去就回。” “陪媳妇儿重要还是去总号重要?” “嗯……应该是陪媳妇儿吧。” 独孤胜痛心:郡马,您以前一向以家业为重的! 23-30 第23章 如果日后令你心动之人是一名女子 酉时三刻,天将将黑下。 曹葆葆归来,衣裳因打架,撕扯得破破烂烂,双腿也有些瘸,脸又重新裹上白布条,遮住了称不上精致的五官,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英雄气概。 秋枫院里已经掌上灯,静悄悄的,乍眼看去和往常无异。曹葆葆准备换身衣服再去寻苏祈安。 一跨进门槛,暗处忽然跳出几个人,个个都拎着花篮,朝他哗哗啦啦的撒花,撒了他满头满脸。 是苏祈安和颜知渺,还有银浅和独孤胜。 苏祈安在笑,领着其他三人齐声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花飘飘扬扬地落下,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使人迷醉。 曹葆葆怪不好意思的,从小到大他只会惹祸,根本没有过这样高规格的待遇,一下红了脸,挠挠耳朵道:“多谢大家,多谢。” 苏祈安请他在秋枫亭落座,边吃美食佳肴边分享今日的惊心动魄。 曹葆葆喝下一杯酒,吃下一块猪头肉,打开了话匣子:“我在广定门瞧见你们了……你们离开后衙役就来了。” 那帮衙役不敢怠慢他和三驸马,温温和和的请他们去顺天府走一趟,到了那也就简单的走了个过场。 府尹大人杜咏清一拍惊堂木,责骂是张狼子惹出的祸端,狗仗人势不说,还敢当街动用私刑,直接打了张狼子二十杖,打得这恶徒皮开肉绽、哭天抢地。 至于三驸马,兴许是怕自己幽禁女子的丑事败露,不曾为张狼子有任何争辩。 曹葆葆又喝下一杯酒,大笑的拍桌:“估计这会儿他正鼻青脸肿的跪在三公主的府上挨三公主的骂呢。” 苏祈安望着同样鼻青脸肿他,深深感动了,默默举起酒杯:“曹兄,这杯我敬——” “咳咳。”颜知渺虚遮着嘴,用假咳提醒苏祈安,你确定要喝酒? 苏祈安发挥犟种本色:我就喝——我就——我—— 她脑海中闪现种种画面:醉后脱衣服……咬住颜知渺小嘴巴……摁*着人在床见这样那样…… 她立马将酒杯放下,改为喝茶。 “曹兄,我酒量太差,以茶代酒,敬你。” 曹葆葆豪迈道:“今晚我们不醉不归,你岂能不喝酒。” 苏祈安自是为难,瞄向颜知渺,我……可以喝不? “我陪曹公子喝吧。”颜知渺眸子雪亮,像两汪明净的湖泊。 苏祈安担心地问:“你真的能喝?” 颜知渺眉梢有自信在飞扬:“我,千杯不醉。” 苏祈安:崇拜。 “郡主豪爽。”曹葆葆邀她举杯共饮。 苏祈安负责为他们夹菜,提醒空腹喝酒容易伤身。 精心准备的节目也开始了,王铁蛋、赵铁柱、张发财……相继登场。 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压轴是管家老善表演的喷火,他一只火把一口酒,把火喷的足有三尺那么高。 大家迭声叫好,曹葆葆喝醉了酒,叫得最起劲,非要表演弹琴,结果弹得乱七八糟,差点把听众集体送上西天。 颜知渺捂住受摧残的耳朵,拉着身旁苏祈安道:“我们该走了。” “去哪?” “别问。”她秀美红唇,双腮像涂过胭脂,唇齿间还充盈着甘醇的酒香,晃得人心旌摇荡。 “好,我不问。” “牵着我。”颜知渺朝她递了递手。 苏祈安乖乖地与她十指相扣。 她的手掌薄而温暖,而颜知渺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沉凉。 她们踏出热闹的亭子,绕去了一株树后:“今晚我带你飞高些可好。” 苏祈安突发奇想:“别用轻功,我们散散步吧,走着去。”。 明明是寂静昏暗的夜晚,苏祈安却觉得月光有如晶灿灿的春辉。 她从没有如此奇异的感觉,猜测或许和颜知渺在一起的缘故 她们走过大街又穿过小巷,买了糟鸭掌和樱桃酥山,还同喝了一碗胡辣汤。 颜知渺辣出眼泪花子,湿润了眼尾,人倒是醒了酒,笑意分明,侧眸道:“真是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苏祈安认真感受一番,问:“有风吗?” “有。”颜知渺异常地笃定。 苏祈安并不深究,郡主殿下说有那就是有吧。 她们接着往前走。 颜知渺冷不丁的道:“苏祈安。” 有人说天地间最可怕的事就是媳妇儿突然叫你全名。 苏祈安本能地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机警的竖起耳朵。 “你……你有没有……”颜知渺反而扭捏了起来,舌头润了润唇,“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江南首富回答得嘎嘣脆。 “那就好!”颜知渺尾音打着旋儿似的上扬。 苏祈安:“?” 颜知渺跟她挨近了些走,肩膀撞来撞去也不愿分开距离。 “郡主有喜欢的人吗?” 颜知渺用长长的“嗯”来表示矜持,小意地踢开挡路的小石子:“算……有吧。” “谁?” 颜知渺难为情,没回答 “我猜猜,‘他’也是江湖中人?” “猜错了。” “那他是官宦人家的公子?” “还是猜错了。” 猜谜总猜错,苏祈安被磨掉了兴致,很是看得开道:“郡主不愿说就不说罢。” 颜知渺怕破坏气氛,主动道:“她同我一样……是名女子。” 苏祈安:这么劲爆吗! “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相识的?” 苏祈安想得很,但表面维持着沉稳。 “你愿意讲,我自然洗耳恭听。” 颜知渺酝酿一会,道:“三年前,我带领教众前往苏州,清理躲藏在那的捉刀门余孽,不慎遭了暗算,是她救了我。” “苏州?”苏祈安微怔,说起来,她那时候也救下过一名江湖女子。 “没错。” 魔教教主暗暗有了紧张情绪,两手绞着裙侧的翡色飘带:“若我生来就喜欢女子,你……会如何看我?” “爱一个人是爱她的灵魂而非性别。”苏祈安不假思索道。 颜知渺愣住,表情变了几变,瞳仁亮如星火:“祈安,你总是最懂我!” “郡主不嫌弃就好。” “你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封建时代的姑娘,总是需要一点特别的开导,苏祈安化身人生导师,像个智慧满盈的儒士,运用穿越前的知识,给她讲起了西方神话故事。 “在很遥远很遥远的西方,有一个神秘的国度,那里的百姓相信世上有爱神存在,其名叫丘比特——” 讲完故事后,她问:“你知道为何丘比特射箭要蒙上眼睛?” 颜知渺琢磨不出答案,摇摇头。 “一是用心灵足以洞察一切,二是爱情不必刻意分出男女。” “真有这样的神。” “有啊,你喜欢男子也好女子也罢,神皆会认可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颜知渺头一回对苏祈安有了钦佩:“谢谢你,祈安。” 苏祈安:“所以你喜欢的人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 “不是。” 苏祈安失落了,哎,又猜错了。 “如果日后令你心动之人是一名女子,你会……你会……”颜知渺怨自己没出息,好端端的,竟紧张到讲不清楚话了。 “我会追求她、呵护她,她若愿意,我就守着她一辈子。” 颜知渺一把捂住嘴,紧咬牙关,将笑声堵在齿后,但弯弯的眉眼出卖了她。 苏祈安:“你笑什么?” 颜知渺深呼吸一口,调整好神情,恢复了郡主殿下和魔教教主该有的雍容:“我替我自己感到高兴。” “替你自己?” 苏祈安懵圈了…… 她们在一处院墙前停下,墙上开了一道侧门。 苏祈安出身富贵,赏尽了世间好物,一打眼,就笃定墙里头的人家不一般。 苏祈安:“这是谁家?” 颜知渺:“三驸马府。”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翻墙,银浅打听过了,这堵墙后就是库房。” 苏祈安实难相信一堂堂郡主殿下会来偷人家库房:“你缺钱了?” 颜知渺:“……” 苏祈安掏出钱袋里所有的银票,一股脑的塞进她手中,歉然道:“重建魔教是挺费钱的,这些你先拿去用。” “不是——”颜知渺一不小心注意到银票有些旧,顿住了话头,一一翻看后发现竟然一张旧过一张。 哼,不认识的姑娘你给新银票,给我全是旧巴巴的。 “拿走拿走。”颜知渺统统塞回去,粉红的小嘴微微撅了撅。 苏祈安瞧稀奇似的瞧着她,话本里的魔教教主只杀人不撅嘴,颜知渺好特别。 “你是嫌钱少?无妨,过几天我再吩咐账房支一笔——” 颜知渺沉着脸抢白道:“酒五娘的卖身契就在这库房里。” 原来和钱没关系。 苏祈安好尴尬,暗道自己肤浅了,扯扯颜知渺的衣带,换个话茬:“我们如何进去。” “当然是用飞的。” “那你先飞进去把门打开,我走进去就成。” 颜知渺醋意未消,哪能遂了她的愿,以“走进去就没有偷东西的仪式感”为由断然拒绝。 苏祈安环顾四下,确认周围没人,放下了苏家家主的冷酷姿态,两掌合在胸前:“求求了。” “呵呵。” “求求了求求了。” 冷酷家主鲜少卑微,颜知渺有被打动到,不再故意折腾她了,独自翻墙、落地、取闩、开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苏祈安犹疑道:“你像是个……惯偷啊……” “劫富济贫过几回。” “……”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被劫对象的江南首富自觉闭嘴。 颜知渺偷偷发笑:“还不进门。” 苏祈安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嗯,有个武功高强的媳妇儿果然可以为所欲为,爽! 但她无比嫌弃三驸马的品位。 啧啧啧,瞧瞧这修剪的圆咕隆咚的树冠,像顶蘑菇。 啧啧啧,瞧瞧这一簇簇黄的白的花,像搞灵堂吧。 颜知渺戳戳苏祈安的后腰:“先办正事。” 她随身携带一柄软剑,缠绕于袖内,平日里谁也察觉不出。 她拨了拨库房门上的铁锁,抖出了软剑,妥妥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帅气。 苏祈安发出惊叹:“这剑很值钱吧。” 颜知渺鄙视这位掉钱眼儿里的奸商,解释道:“人剑合一,它就是我,我就是它,对我来说它是无价之宝。” 苏祈安懂了,同时也佩服武林中人视金钱如粪土的高贵情操,问:“它有名字吗?” “它叫‘至默’” “好名字,有品位,郡主真是才华横溢。” “意为‘自摸’” 苏祈安:“……” 我有时候真的想把你叉出去。 第24章 将死之人,不必知晓我的姓名 “至默”锋利,颜知渺轻轻松松的挑开锁链,拽着苏祈安踏进一片漆黑。 她准备得很充分,吹亮了两只火折子,分与苏祈安一只。 这库房和苏宅的差不多大小,府上的一应吃穿用度,皆从此处支取。 物品摆放的密密匝匝整整齐齐,一看就很难找到所谓的卖身契。 苏祈安悄摸问:“卖身契一般不是保管在主家的书房中吗。” “三驸马不学无术,书房都快发霉了,府中一切都是由管事嬷嬷和管家打理。” “也对,可东西这么多,我们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颜知渺不打没准备的仗:“身契很重要,定然是锁在箱子里头。” 大箱子全搁在库房最深处,放眼望去足有二十几口。 苏祈安:也……太多了吧。 “我有一个馊主意。” “说来听听。” “一把火烧光它们。” 这主意确实馊,但不妨碍它简单粗暴中又是妥妥的方便。 颜知渺同意了:“我去找火油。” 苏祈安:“我好像已经闻到了火油的味道,应该就在这几处柜架上。” 两人闷头开找。 愣是一无所获。 但火油的味道却越来越大,闷得直上头,细皮嫩肉的苏祈安有点发晕。 颜知渺心中一个咯噔,急忙吹灭两火折:“不好,味道是外头传进来的。” 苏祈安惊道:“有人在泼火油!” “你先藏好。”颜知渺握紧了剑,猫着腰挪向窗户,借着窗沿的缝隙打量外头。 朦胧月光下,有几个黑影在行动,他们四处泼洒着什么东西,花草、墙根、廊柱……被泼了个遍。 定是火油。 颜知渺皱紧眉头,折回苏祈安身边:“我们得赶快离开这。” “有人要烧三驸马府?”谁啊,如此目无王法,这么多火油,火真烧起来,就是灭人满门啊。 “别多问了,你跟紧我。” “等等,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这一点颜知渺再清楚不过,可她有她的顾忌:“我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只是我伤势未愈,也不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和人数,真要动起手来,怕会护不住你。” 魔教教主打斗经验丰富,句句在理。 苏祈安很听劝:“好,我们先离开这,再去顺天府搬救兵。” 砰! 一根火把破窗飞入! 砰!砰! 接着是两根三根…… 架上的一排排布匹最先烧起来。 所有窗纱都在一瞬间亮得通红。 苏祈安看向窗外,心跳如擂:“外头也烧起来了!” 有凄厉的惨叫渐起,自四面八方涌进。 颜知渺顾不上太多考虑,带着苏祈安夺门而出,见亭台楼阁,房屋连廊全都烧着了,火舌宛若巨龙,扭曲着冲破屋顶,映亮了半面夜空。 她们跑向来时翻越的高墙,遇上有人在拼命敲锣,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噗!一支短箭自他的胸腔破出。 他眼球大大瞪着,吐了口血,倒了下去。 “不能走这。”颜知渺带着苏祈安退向另一边,惨叫却在背后响起。 她们循声回头,一名婢女被砍下头颅,鲜血喷溅一地。 颜知渺低呵道:“去后院!” 苏祈安却是瞪着眼睛看着那具血泊中尸体,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祈安,”颜知渺摇晃着她,迫使她回神,“别怕,有我在。” 江南首富此时此刻仍不忘护住冷酷面具,“我我我我不怕。” 下一息就被颜知渺牵着跑。 跑啊跑,跑啊跑,风在耳畔呼啸,她们踏碎花草,穿过尸山火海。焦味和血腥味呛入鼻息,害得她们喘不上气来。 颜知渺扣住苏祈安的腕骨,施展轻功,蜻蜓掠影一般齐齐飞上屋檐。 一柄弯刀割裂空气盘旋飞来,速度快如银色闪电。 颜知渺仰身躲过,携着苏祈安落回地面,事情发生的太猛太急苏祈安未稳住重心,崴了脚。 弯刀再度袭来,颜知渺一把将苏祈安推倒在地,又兀自使出一记后空翻躲避,刚一落稳,就往弯刀袭来方向劈出一道剑气。 一黑衣人现了身,躲开这道剑气,同时抓住旋回的弯刀。 苏祈安揉揉脚踝,悔恨自己年幼时居然没有请个拳脚师父学武功,以至于当下要多丢脸有多丢脸。 颜知渺用剑指着黑衣人:“报上名来!” 黑衣人虽然穿着黑衣短打,但没有蒙脸,看得出来是打定主意在今夜不留一个活口。 “将死之人不必知晓我的名字。” 颜知渺:“谁派你们来的?” “这你也不必知晓,”黑衣人轻蔑的笑了两声。 “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与我交手,”颜知渺面色冷沉,“你没有姓名,你的弯刀也没有吗?” “它叫‘婆罗’” “西域有个小镇也叫‘婆罗’” 黑衣人意外道:“你竟知道那里。” “那是你们的家乡,有传闻说婆罗人贫困潦倒,为了活命,成了一神秘杀手组织的走狗。” “住口!”黑衣人含住手指吹响了尖锐的口哨。 召唤来数名黑衣手下,个个弯刀带血。 他问:“人可杀光了?” “遵照您与主上的命令,一个没留。” “好,这里还有两个,也杀了。” 颜知渺目光迸出强烈的敌意:“有来有往,你还没问我的剑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 “至默” “江湖皆知,‘至默’是魔教至宝,是魔教教主的佩剑,你莫非是……”黑衣人道,“不可能,魔教教主怎会是你这年轻女子,少耍花招。” “是不是花招你试一试便知。”颜知渺将杀意蓄满剑身,剑刃折射出奇异的冷光。 “真是‘至默’”,黑衣人虎躯一颤,摆出防守姿势,急切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将死之人,”颜知渺将话还给他,“不必知晓我的姓名。” 黑衣人:“兄弟们,一起上!” “冲啊。” 冲到一半—— “等一下!”苏祈安忘记了脚踝的疼,火急火燎跳起来,挡在颜知渺身前。 黑衣人连同他的兄弟们真的刹住了脚。 “兄台,万事好商量,我们不是三驸马府上的人,你们就装作没见过我们,我可以出一万两。” “呸,当老子没见过钱。” “是一人一万两。”苏祈安一字一顿道。 黑衣人大受震撼,世上居然有如此富贵的人:“你数清楚了,我这总共二十个人呢!” “区区二十万两,小意思。” “你真有这么多钱?” “城西白雀街,从北往南数第三棵枣树下有一座荒宅,无人居住,假山东南角埋着几大箱子的真金白银,整整好二十万两。你大可选个轻功卓越之人去一探究竟。” 黑衣人真就选了一名信得过小弟前去。 等待总是漫长,尤其是生死一线中的等待。 两方人马僵持着,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曾轻举妄动。 苏祈安最云淡风轻,仿佛对“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真理十分相信。 颜知渺音小而清脆:“你何时存的银子?” 苏祈安只回应了四个字——狡兔三窟。 常言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做生意也是一个道理,收益与风险并存,安全起见,得额外存好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 颜知渺悟了。 这时,小弟回来了,声线因过于兴奋发着抖:“大哥,真,真的有……好多钱啊,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你确定有二十万两?” 苏祈安抢答道:“只有十万两。” 黑衣人恼羞成怒:“你敢耍我!” “非也非也,明日正午时分,我会飞鸽传书至城西荒宅,告诉你们另外十万两埋在哪?你们在那等着即可。” “公子这是不信我们,怕我们拿了钱仍会将你们灭口?” “对啊。” 黑衣人:“……”你好直接。 苏祈安胸有成竹地问:“心动吗?” 黑衣人当然是狠狠心动了,再瞧瞧兄弟们,比他还要心动,个个睁着饱含期盼的眼望着他。 “我们真的要背叛主上吗?”他问。 兄弟们开启真情流露—— “大哥,您曾说赚够二十万两就带我们回婆罗……” “我好想阿娘啊……” “我答应过我的心上人,赚钱就回去娶她,十年了,她还在等我。” 苏祈安很应景的高歌一曲,嗓音清亮寂寥,勾起乡愁千千万。 “云水边静沐暖阳 烟波里久违的故乡 别来无恙 你在心上……” 黑衣兄弟们听得泪眼汪汪,更有甚者丢盔卸甲抱头痛哭:想家。 “你别唱了,”黑衣人一咬牙一跺脚,“成交,我们击掌为盟!” 苏祈安:“英雄爽快!” 击完掌,苏祈安就要告辞,岂料刚带着颜知渺一转身就被黑衣人叫住。 “你要反悔?”颜知渺言语中带有狠意。 黑衣人朝后一指:“走后门,官府的人差不多要到了,前门恐怕会撞上。” “不早说,一惊一乍的。”颜知渺收了至默,嫌弃道。 黑衣人:“……”。 浓烟滚滚。 三驸马府烧了个通宵,火光冲天,三公主府、顺天府、兵部、刑部……全给惊动了,派来救火的官兵一茬接一茬。 附近的百姓也用抱着自家的锅碗瓢盆来帮忙。 可惜火势太大,火场无人敢闯。 疯疯癫癫的乞丐们也来瞧热闹,在慌张的人堆里,敲着牛髀骨,整了一段数来宝—— “说大火,好大的火。 十个人见了,九个人惊, …… 烧化了坑里冰,烧倒了冰上松, 烧飞了松上鹰,烧走了一老僧……” “去去去,到别处唱去。”官兵赶他们走。 他们也不强留,牛髀骨继续哐哐啷啷的敲,一边走一边唱,唱醒了整座玉京城。 第25章 我就要睡你怀里 灼灼院。 银浅和独孤胜终于盼得二位主子归家。 “郡主你去哪儿了,一顿酒的工夫您就不见了,害奴婢好找。” 颜知渺编了个理由:“我让郡马陪我出门走一走,散散酒意。” 银浅观她们精致的衣衫失了平整,且行色匆匆,有些不信:“可是遇上事了?” 颜知渺:“三驸马府着了大火,街上乱哄哄的。” “三驸马府着火!”独孤胜惊诧极了,“好端端的怎么会!” “不清楚,顺天府和兵马司定然会派兵前往救火救人,”苏祈安道,“不过三驸马毕竟和我有过过节,官府难保不会猜疑我。” 银浅双手叉腰道:“怕什么,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前去偷东西的二人,眼神游移了两下:亏心。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凭借敏捷的思维,作出正确判断和筹划。 苏祈安问:“曹兄可在秋枫院。” 独孤胜:“在的。” 苏祈安吩咐他将人即刻送回安阳郡主身边。 独孤胜领命去了。 颜知渺也给银浅交代了个差事,命她将一道令牌送往镇淮王府。 令牌很神秘,用黑布裹缠,能见其形,却看不清上头的字。 苏祈安伸长脖子,欲要一探究竟。 银浅连忙把令牌捂在心口,哼,不给你看。 苏祈安的脸上写着:我给你发的月钱也镇淮王府的两倍,你敢这样对待我。 银浅扭头就走。 苏祈安促然望向颜知渺:“她对我好凶,你也不管管。” 谁让你死活不愿和我圆房。此话颜知渺本要说出口的,话及嘴边却又莫名地害羞了起来。 嗯,莫名,很莫名。 颜知渺改口糊弄道:“女孩子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可她对我一直就很凶。” 颜知渺哑口无言了 苏祈安却像是想通什么似的:“她多大?” “十五。” “我懂了,叛逆期。” 颜知渺:“……”。 一夜折腾,二人筋疲力尽,简单的沐浴洗漱,齐齐栽进床榻,合衣而睡。 苏祈安睡不着,斜睨一眼颜知渺,这姑娘闭着眼,呼吸绵长均匀,像是已经入了梦乡。 也是,毕竟是魔教教主,见惯了打打杀杀,与婆罗人的这一遭,根本不算事。 苏祈安学习魔教教主的云淡风轻,默念一段清心咒,咒念完,仍是不困,只好改成属羊。 数了一炷香依然精神抖擞。 哎,看来还是缩在魔教教主的臂弯里,听着有关耗子成精的鬼故事才管用。 苏祈安烦躁的侧了个身。 “睡不着?”颜知渺的声音清凌凌的响在耳边。 苏祈安:“你没睡啊。” 颜知渺也侧来身子,与她面对这面,眼珠明亮灵动,挪郁道:“可是在我怀中睡习惯了,所以睡不着。” “没有。”苏祈安反驳道。 “真没有?” “没有。” “那今晚我睡你怀里成吗?” 成,当然成,但江南首富要有一家之主的成熟和无情,张嘴就是口是心非:“既然曹兄已经归家,郡主当搬回东厢房才是。” “我就要睡你怀里。” 苏祈安麻溜儿的掀开自个儿锦被一角,快来快来…… 媳妇儿在怀,睡眠质量很有保证,苏祈安安安稳稳的睡醒,清晨的第一件事,就是传唤管家老善,准备吩咐他送一封信至城西荒宅,信中内容即是另外十万两的埋藏处。 颜知渺捏着墨迹未干的信纸:“那帮婆罗人昨夜害死了多少人,你真要给他们钱。” “商人讲诚信,我与他击掌为盟就不可反悔。” 颜知渺鄙视道:“你助纣为虐。” 苏祈安解释道:“苏家放过他们,不代表你们魔教放过他们。” 颜知渺听出点意思,折好信纸,塞进信封:“你接着说。” “他们既然决定背叛他们的主上,定然会在拿到钱后立刻离开玉京,山高路远,他们带着这么多钱太过显眼,一定会想办法换成银票。” 苏祈安抿了口茶润润唇:“一旦入了票号,他们就会留下踪迹。” 颜知渺展露笑颜,黝黑眼眸里映有她的倒影,诚恳评价:“你可真是无商不奸。” 正在冷酷奸笑的苏祈安冷了脸:以后不准这样夸我。 外头有人敲门。 “郡马是我,老善,听说您找我。”。 老善是家生奴,他爷爷是苏家的管家,爷爷的爷爷也是苏家的管家,管家天赋辈辈相传,传到他头上已经是第五代了。 他不懂苏祈安为何会要求送信时他别进荒宅,将信推进门缝就跑,而且是玩儿命跑。 唉。 他叹着气。 可怜我老胳膊老腿的人了,还要出门玩儿命。世风日下啊。 荒宅位置偏僻,不止宅子荒,外头的街巷也很荒,街面脏兮兮臭烘烘,惟有无家可归之人在游荡。 不过苏祈安在荒宅藏了不少真金白银,是他帮着办的,他也的确该来一趟了。 思及此,他打算违背苏祈安的叮嘱,进荒宅瞧两眼,毕竟那么多银子呢。 他的脖子常年挂着一大串钥匙,天塌下来也绝对不离身,荒宅的钥匙就在里头。 他眯着老花眼,立在门前找啊找,找了好几遍才找出来。开锁进门,老旧的门轴在沉闷的嘎吱嘎吱,害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荒宅不大,三进的院子,一首小曲哼完,就闲逛到假山处。 钱就埋在东南角。 他计算着方位,围着假山绕了半圈,突然见到遍地的尸首,血泊如海。 娘啊! 老善连退数步,脚后跟磕着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人疼清醒了几许,连滚带爬的往大门跑去,真如苏祈安告诫的一样,玩儿命跑…… 命不是一般人能玩儿的,老善跑掉了半条命和一只鞋,几乎累成狗,汗水湿透后背的衣料。 好不容易跑回苏宅,却得知苏祈安去了总号。 他便急着去寻颜知渺,刚在原上书院见着人,说了句“大事不好”,赵把头就火烧眉毛似的来了,开场白也是“大事不好”。 正在检查装潢的颜知渺:? “别急,你们慢慢说。” 赵把头是苏家的元老,虚长老善几岁,论身份和年纪都该由他先说,老善还在大喘气,做了请的手势,您先来吧。 “家主吐血啦!” 颜知渺瞳孔骤然缩:“什么!” 赵把头急得快要哭出来:“我们在议事堂议事,家主平白无故就说不舒服……独孤胜本要扶着她去休息……她哇就吐了两口血!” 颜知渺煞白了脸,摇晃了两下,幸好银浅眼疾手快抱住了她:“郡主!” 那边的老善却是眼白一翻,吓倒了地,昏死了。 赵把头弯下老寒腿,猛掐他住人中:“来人啊,去寻药嬷嬷!”。 宅中的大夫不止药嬷嬷一位,老善自有人来管,药嬷嬷急得不顾端庄,背着药箱和颜知渺一起在街头策马狂奔。 引得围成一堆谈论三驸马府大火的百姓纷纷侧目。 她们在青石牌坊下了马,奔进苏家总号。 苏祈安窝在太师椅中嗷嗷吐血,一口接一口,染红一地。 触目惊心。 其余九位把头全守在旁侧:“药嬷嬷你总算来了!” “祈安。”颜知渺心有撕裂之声,慌忙用手帕擦掉她眉角的冷汗和嘴畔的血迹。 药嬷嬷蹲下。身去,摸着她的腕子号脉,骤然紧拧的眉头,透露出不简单的讯息。 苏祈安好害怕,暂停吐血,气若游丝道:“可是……过劳死……” 药嬷嬷:“……” 药嬷嬷把她的手腕放回被子里,安慰道:“有我在您不会死。” 接着就朝颜知渺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她们躲进博物架后低声细语。 药嬷嬷:“郡马是中毒。” “中毒!” “郡马是我们苏家的家主,吃喝一向注意,没人能有机会给她下毒,近来出门也是与您在一块,您同我讲一讲你们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事态紧急,颜知渺也知药嬷嬷是苏祈安信赖之人,事无巨细的娓娓道来。 “婆罗?”药嬷嬷难以置信道,“真的是婆罗人?” “没错。” 药嬷嬷沉吟良晌:“婆罗在江湖中恶事做尽,定是他们下的毒,以防家主食言,拿不到银子。” “可祈安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视线,他们是何时下的毒?” “家主与那黑衣人击掌之时。” “卑鄙!”颜知渺又气又恨,红透了双眼,“我要杀了他们!” “郡主稍安勿躁,此毒名叫‘坠金乌’,我年少时在药王崖学医,有幸见过师父解过此毒。” “此毒你能解?” “要解此毒,需要有十位名贵药材——” “镇淮王府当有天下至宝,再名贵的药材也不在话下。”颜知渺像是有了希望,显露欢喜。 “我可以用药王崖独特的针灸之法暂时压制郡马体内的毒性发作,但要想彻底解毒,还需要内功‘醉漾轻舟’才行。” 颜知渺:“醉漾轻舟!” 此内功为观风城宁家所独创,在武林中与她的至阴至纯的“寒枝栖沙”相比,乃至阳至刚,两者号称阴阳双绝,不分胜负,唯有宁家嫡系可以修炼。 九位把头歪去耳朵偷偷听,苏祈安看看他们,又看看博物架后头的二人……陷入沉思。 “郡主……”她嗬嗬的喊着,“郡主……” 颜知渺“诶”了一声,疾步绕出博物架,坐上榻沿,轻轻拍拍她的脸:“我在呢,我在。” “我还有救吗?” “别讲傻话,你会长命百岁的,等你好了,我就再也不欺负你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言罢,颜知渺马上背对着她,偷偷抹眼泪。 苏祈安:“………” 你的这些话……配上你的眼泪……更像是我要命不久矣了…… 颜知渺又转回身来:“你是中毒而已,药嬷嬷本事大,能解,你安心。” 苏祈安:“!” 九位把头哗然。 一直未言语的独孤胜惊道:“郡马的入口之物皆是由专人料理,谁能下得了毒。” 颜知渺不好多言,催他们尽数退下,方便药嬷嬷施针,又对独孤胜说:“郡马近日不易挪动,你在总号里头去寻间舒适的屋子,布置好床榻桌椅,但凡灼灼院里有的,这里也一样不能缺。” “是。” “熏香也换成凝神助眠的,多以药香为主,一日三餐要清淡滋补,必须由我过目。” “是。” “还有,郡马中毒一事事关苏家生意,万万不可有丝毫泄露……任何人不准来打扰她休息。” 九位把头齐夸:“郡主对家主真是关怀备至啊。” 苏祈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的确关怀…… 像极了临终关怀的那种关怀…… 第26章 倒进颜知渺怀中,彻底昏迷过去 苏祈安没精打采的摆了摆手:都退下。 九位把头无奈的退走了,独孤胜却还杵在那,用五官生动形象的表演了一出“欲言又止”。 苏祈安问:“还有事?” 独孤胜答:“您让属下去打听的今日排名……” 苏祈安虽已虚弱不堪,但仍有一颗自强不息的心,有气无力的问:“我……排……多少?” “最后一名。” 噗—— 苏祈安似是急火攻心,又呕出一口血,甚至咳嗽个不停,快要咳岔气一般。 “独孤胜!”颜知渺怒斥他是个不长脑子的,手掌贴在苏祈安的胸口一遍遍的为她顺气。 药嬷嬷也很气:“你还愣着做甚,还不出去。” 独孤胜心酸地告退。 屋子里少了个愣头青,苏祈安的呼吸顺畅了下来,也不咳了,倒进太师椅中前后晃啊晃。 颜知渺对药嬷嬷道:“我们抓紧时间。” “郡主恕罪,”药嬷嬷歉然的笑笑,“我施针一贯不喜有外人在场,斗胆请您退至门外。” 颜知渺知她是要护着苏祈安的女儿身,直言道:“我与郡马同床共枕,怎么不晓得她是何身份。” 药嬷嬷一惊。 颜知渺:“就让我留下来陪着她吧,我亲眼看着她,悬着的心总归好受一些。” 冲击来的太突然,药嬷嬷一时做不出反应,嘴巴开开合合,吐不出半个字音。 “先救郡马,剩下的我们以后再谈。” “……是。”药嬷嬷点亮了蜡烛后方才打开药箱,取出一根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在烛火轻烤。* 颜知渺则去解苏祈安领口的襻扣,苏祈安却握住她的手道:“拿纸笔来。”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你就别顾着生意上的事了,天塌下来有把头们顶着。” 苏祈安费力道:“我……写……遗……书……” “呸呸呸,快拍木头,拍三下。” 只剩半条命的苏祈安用眼神表示:我虚弱,拍不了。 药嬷嬷开解气恼的颜知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苏祈安:“嬷啊……我二十二了……” 甭管多大,眼下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毒首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颜知渺无情扒光。 以前吧,是她喝醉了扒颜知渺的衣服,风水轮流转,眼下反过来了。 这时,独孤胜的影子冷不丁印上由春光照耀着的窗纱,他在门外焦急都爱:“郡主,出事了。” “又出了何事?”颜知渺退至一边,让药嬷嬷施针。 “衙差来了,非要带郡马去一趟顺天府,把头们正在前头挡着呢。”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颜知渺拇指指尖掐进冰凉的掌心:“你速速去前头盯着。”。 赵钱孙李,赵把头跑了趟苏宅,累的够呛,自当轮到钱把头首当其冲了。 他两鬓斑白,遇过的风浪不比老赵少,做事也有自己的独特风格,习惯先礼后兵。 对都头摆出求爷爷告奶奶的卑微姿态道:“大人,我跟您讲了好几遍了,我家家主染了风寒,病了好几天,没法再去府衙折腾啊。” “笑话,有人看见她今早进了苏家总号,有力气处理生意,没力气跟我们走?”都头一身腱子肉,圆睁的双眸活脱脱一怒目天王,“再说了,我家大人只是请她去问几句话,倘若她真和三驸马府的灭门案无关,我们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烦请您宽限几日,待我家家主身子好些了,她定去府衙由府尹大人问话。” “此事没得商量。” 讲道理讲不通,钱把头只好使银子,一鼓鼓囊囊的钱袋悄无声息的塞给他:“通融通融。” “通融个屁!”都头大人将钱袋狠狠砸在地上,砸出砰的一声,充分彰显了他“富贵不移”的坚定品质。 “苏家家主好大的面子,难不成仗着自己是镇淮王的女婿,敢目无王法了!” 九位把头:你真敢说啊。 “小的们,随我闯进去,务必把苏祈安带走。”都头打了个手势,就要领着人闷头往里冲。 “放肆!”赵把头使软不成改使硬,“你当我们苏家总号是什么地方,阿猫阿狗来去随意吗?” 都头刹住脚:“你敢骂我?” “你提及镇淮王,意指家主仗势欺人,还是意指镇淮王只手遮天,好好好,今日不止家主要跟你走,我们也都要去顺天府问一问,你随口攀咬亲王是何居心,又是该当何罪!” 都头咬牙切齿:“你血口喷人!” 赵把头继续发起猛攻:“三驸马府出了惨案,我等唏嘘不已,但家主身担苏家重担,身子万分金贵,出不得一丝差错,我已将她身体不适告知于你,若你强行带她离去,病体一旦加重,郡主怪罪下来,你担当得起吗!” “呵,”都头扯个冷笑,玉京盛传苏祈安放荡风流,不仅金屋藏娇,还与三驸马因一歌姬闹过不愉快,那云明郡主早已对她心生厌恶,“好啊,若郡主怪罪,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钱把头:“……”套路失败。 都头重新迈出腿,脚步有胜利者的荡漾。 铮! 一把大刀横在他胸前。 他看向刀的主人——一满脸络腮胡的大胖子,瞧衣着打扮,像是个下人,顿感羞辱:“不懂事的东西,滚开。” 独孤胜:“刀剑无眼,郡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总号。” 又拿郡主吓唬人,都头很有一根筋的本领,根本没在怕,抽出背上的双刀,与独孤胜缠斗在一起。 他们武功皆属上层,打得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劈坏了两只红木圈椅、三盏青花瓷杯、四只珐琅花瓶……相当费钱。 碎片漫天飞扬,划伤了钱把头的额头、孙把头的下巴、李把头的腿…… 躲在遮挡物后头的把头们心疼钱,更心疼自己,高喊停手,喊破了喉咙,独孤胜和都头才听见。 趁独孤胜急剧喘息之时,都头一个空翻,往里头闯去。 独孤胜要追,一直观战的其他衙役跳出来,排成排,合成一只拦路虎。 都头如入无人之境,在总号内横冲直撞,接连撞倒了一位账房先生和一位洒扫女婢…… 屋内弥漫着草药的淡淡苦香。 药嬷嬷擦擦顺着眉眼滑落的汗水,将最后一根银针,扎入苏祈安的印堂穴,神色严峻如一尊泥塑雕像:“此针法只能暂压毒性七日,七日后若没有‘醉漾轻舟’的加持,华佗在世也……难救了。” 药嬷嬷一面说一面绕进书案后,提笔写着药方,耳朵甫地一动,警觉道:“有人闯来了。” “你守好郡马。”颜知渺望了一眼睡过去的苏祈安,开门出了屋子,一侧眸,发现一穿着都头衣制的人迅速逼近,一瞧是她,竟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僵在原地。 她不认识此人,但她的父王替陛下代理政务,王府客如云集,她未出阁前亦在王府前殿露过几次面,认得她的人不少。 “小的……见过郡主。”都头俯身行礼。 “你好大胆子,莽莽撞撞地冲进来,总号的人是都死光了吗!” 九位把头和独孤胜用行动证明没死光,与衙役们展开追逐大赛,朝着他们这处狂奔过来。 乌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有如狂风过境。 钱把头呼哧带喘地告状:“郡主,这帮狂徒目无尊卑,非要硬闯后院,冲撞了您。” 颜知渺眼风阴冷:“冲撞了我不要紧,扰了郡马的休息才是狂妄至极。” 衙役们窃窃私语:不是说云明郡主和郡马感情失和吗?可她看上去……很爱耶。 “小的鲁莽,却也是办案心急,请郡主恕罪,”以下犯上的罪名不算小,都头纵是对权贵报以鄙夷态度,也不敢以身试法,单膝跪地,抱拳赔罪道。 颜知渺强势道:“狡辩!” “小的不知郡主殿下在此,纵然有一百个的胆子也不敢有意冲撞,实乃三驸马府一案震惊朝野,陛下责令府尹大人一个月内破案,小的耽搁不起啊。” “既然是一个月,也急不在这一时,你且先离去,七日后郡马自会去顺天府由府尹大人好好问话。” “恕……小的不能从命。” “别拿着鸡毛当令箭,钱把头,送客!”颜知渺一拂袖道。 钱把头耀武耀威地做了请的手势。 “如此……就请郡主多多包涵了。”都头直起双腿,咬了咬牙,像是下定的某种决心,转眸对身后的衙役们道,“把门给我撞开。” 衙役们要疯了:你咋不自己撞啊!镇淮王之女,你敢招惹,我们可不敢! 都头见他们畏手畏脚,骂他们是一群饭桶草包,真就要亲自撞门。 他梗直脖子低下头,化身一头牛,撒开牛蹄就往前冲。 好巧不巧,屋门开了,开门之人正是苏祈安。 距离太近,都头来不及停下,一拐弯撞上了门框,撞着鼻子,流出两股血。 钱把头:活该! 都头捂住鼻子,强装坚强:“郡马这不好好的吗。” 苏祈安已经穿好了衣裳,黑色衣袍上藏着大片血迹,血腥味浓厚:“莫要再吵了,我跟你们去便是。” 九位把头和独孤胜急慌慌地阻拦。 颜知渺蹙眉:“我不准你去。” “无妨,我撑得住。”苏祈安脚步往前虚浮两步,再度“噗”出一口血。 旋即林黛玉似的倒进颜知渺怀中,彻底昏迷过去。 颜知渺:“郡马!” 都头的目光茫然无措的对上钱把头的眼:你管这个叫风寒? 钱把头坦然以对:不叫风寒叫什么,绝症吗? 别的把头和独孤胜大受刺激,吱儿哇吱儿哇地跳脚,要和都头拼命。 随后在钱把头的带领下拿出了“江南江北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的狠厉气场:“来人啊,关门放狗!” 第27章 亲密来得太突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三驸马府的灭门惨案被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又出了好大一个八卦。 顺天府把江南首富苏祈安列为了首要嫌疑人,衙役去苏家总号拿人时态度嚣张,冲撞了郡主殿下,刀剑无眼,伤得苏祈安吐了血。 八卦真不真暂且不论,传着传着还变了味,半天的工夫就传成了苏祈安被衙役的乱刀所伤,捅了心窝子,吐血三盆,苏家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百姓们无不同情,指责官府以权压人,苏家名下各色铺子,酒楼、茶馆、客栈,绸庄……迎来了空前盛况,生意达到巅峰。 顺天府扛不住舆论压力,将都头收了监,随其办差的衙役各赏二十大板…… “胡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何时变得如此感情用事了!” 夜,沉沉压下。 镇淮王府上下人等,个个压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累累叠叠的假山中,藏有一处暗室。 镇淮王颜逸对着颜知渺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祸?” 颜知渺却反口质问:“我倒想问问父王今日为何不来?” 昨夜三驸马府一出事,她就猜到会对苏祈安不利,命银浅送来的令牌正是魔教的煞火令,意为迫不得已、十万火急。 “陛下还没驾崩呢,为君者多疑,本王若行差踏错半步,就会大祸临头。” “顺天府哪里是好进好出的地方,郡马中了毒,万一被收了监恐怕就折在里头了。” “本王真不懂你看上她哪一点,待本王荣登大宝,江山有朝一日必是你的,多少儿郎任你挑。” “父王慎言!” “你!”颜逸真发了怒,扬手就要挥出一巴掌,却见颜知渺倔强着闭了眼,准备生生受下,终是狠不下心肠,给了颜知渺一个台阶下。 “你马上亲自将苏祈安送去顺天府。” 颜知渺铿锵有力道:“不可能。” “冥顽不灵!” 啪! 一记耳光,落在颜知渺的脸上。 假山外,王妃温舒云在碎石子铺就的小径上不安地来回踱步。 暗室布置巧妙,传不出半点声音,她“愁肠似柳丝”,怕这对父女都来了脾气,互相伤了心,更怕颜知渺挨她父王的罚。 突然。 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什么人!” 温舒云警惕地扫视周围:“擅闯镇淮王府者,杀无赦!” “王妃,是我。”独孤胜现了身,跪地道,“属下迟迟等不到郡主回苏宅,方才斗胆夜闯王府。” 万不得已,谁会拼死来此冒险。 温舒云认出他是苏祈安的人,也获悉苏祈安身中剧毒,危在旦夕,身躯如遭雷击,带着哭腔问:“可是女婿她……她……走了……” 独孤胜惊讶:“您怎么知道的?” 温舒云眉眼止不住地颤栗,倚着一株老树阵阵抽泣:“可怜的孩子啊……也可怜我的渺儿,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新晋寡妇颜知渺低头钻出假山,就目睹自家母妃哭得肝肠寸断。 “???” 又见独孤胜竟然在此,问:“你同我母妃讲了什么。” 独孤胜手指尴尬的抠抠悬在腰间的刀柄:“属下只是告诉王妃……郡马走了。” 颜知渺没乱想,蹙眉问:“她去哪了?” “顺天府。” 温舒云止住哭声,双眸散发出强烈的怨气:我要把你这死胖子叉出去!。 顺天府的牢狱阴暗潮湿,老鼠在草席下肆无忌惮的乱窜。 苏祈安人生头一回住得如此简陋,头皮阵阵发麻。 府尹大人杜咏清哭丧着老脸连连作揖:“郡马爷,求求您回家去吧,真要住在这,本官该如何跟郡主交代啊。” 顺天府尹是从三品,一般的皇亲国戚当然是不怕的,但云明郡主他当真很怕,镇淮王独女。 如今陛下龙体日渐式微,镇淮王已是江山在握,云明郡主又是独女,日后是做公主还是皇太女,百官私下已起议论。 简言之,他巴结还来不及,又怎敢得罪。 苏祈安充耳不闻,只问哪间牢房坐北朝南、透气通风、宽敞明亮。 杜咏清怀揣着悲壮的心情带她过去。 “就这间。”杜咏清道。 苏祈安左瞧瞧右瞧瞧,也没瞧出这间同先前那间有何不同。 算了,不挑了,就这么个艰苦条件。 苏祈安违心道:“不错,就这吧。” 无聊了,还能同隔壁的兄弟叙叙话。 隔壁的兄弟正是昨日在总号嚣张的都头,其一脸愤懑的抱着双臂,离她能有多远有多远。 杜咏清骂他是个不懂事的东西,又请苏祈安多多包涵。 “无妨无——咳咳——”苏祈安闷闷咳了几声,鲜血顺着嘴角留下,她低头忙用手帕清理干净。 在抬头时,脸色又凭染一层苍白。 “郡马爷,您,您就听本官一句劝,先回吧。” “假若我真的回了,大人该如何自处。” 杜咏清一噎。三驸马深得陛下喜爱,真要是走走过场就放苏祈安归家,陛下问起,他亦是难办。 陛下惹不得,镇淮王他也不能得罪,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苏祈安袖着双手,微微佝偻着钻进牢门,“劳烦您差人填上四面墙角的耗子洞,再帮我洒些耗子药来。” 隔壁兄弟:矫情。 杜咏清拗不过她,唯有照她的要求去做,一扭身,就见颜知渺铁青着脸瞪着他。 “郡……郡主……是郡马她非要留在这。” 颜知渺绕过他,走去硬生生扯住苏祈安宽大的衣袖,凶道:“谁准你不经我允许乱跑的。” “你的脸——” 颜知渺侧了侧,墙壁燃着火把,火光在跳动,光线忽明忽暗,她把印有巴掌印的脸藏进暗处:“被你气糊涂了,路上摔了一跤。” “待杜大人洗脱我的嫌疑后,我就回家了。” “马上跟我走。” “郡主——”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这么不听话!”颜知渺失了控,吼她道。 苏祈安也就被爹娘吼过,被媳妇儿吼还是第一次,先是一征,然后去了冷酷,用温和的眉眼望着颜知渺。 “郡主,这是最好的选择。” 若不能让陛下满意的替三驸马讨个公道,往后,镇淮王府危矣。她亏欠颜知渺的,总归是要还。 “监牢阴湿,你的身子撑不住的。”颜知渺抓住她衣袖的手忽然僵住,指关节绷得泛白。 “郡主小瞧人了,我撑得住。” “我不管,你必须跟我走。”颜知渺像个不讲理的小娃娃。 苏祈安喜欢她这幅模样,尤其喜欢其因委屈而涨得红鼓鼓的脸蛋,随便一捏都能出水似的。 她真就上手,捏了捏颜知渺的脸,软软乎乎,像极了一朵棉花,复而好奇棉花抱进怀中会是何等感受。 她迈出一步,用双臂将颜知渺圈住。 亲密来得太突然,颜知渺的心跳振动了两个胸膛。 杜咏清火烧眉毛似地转开脖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隔壁兄弟:我不羡慕,但我看不下去,闭上眼闭上眼! 苏祈安不是流氓,但抱够了也舍不得分开,嗯,棉花抱在怀里更是软乎乎,舒服。 颜知渺心窝子却是有股暖流在流淌,也乱了她的思绪,讨厌,说正事呢,使什么美人计。 不过她很受用,作出了让步,下巴搁在苏祈安的肩窝:“你……要住这就住这吧,我陪你一起。” “那可不成规矩了。” 苏祈安的唇就在她耳边,声音轻若呓语:“我问过药嬷嬷,我的毒不易解,你得在外头帮我想想法子啊。” “好,”颜知渺的手掌贴着苏祈安的脊梁,缓缓摩挲,“我一定治好你。” 她与苏祈安分开。 “杜大人,劳你好好照顾我家郡马,如果她有分毫差池,我唯你是问。” “是是是。”杜咏清转回脖子,连连表决心,保证帮苏祈安好吃好喝地供着,至少胖三斤。 颜知渺出了牢门,又回头,目含不舍道:“祈安,等我回来。” “嗯。” 这下颜知渺真的走了,杜咏清追着去相送。 隔壁兄弟却是阴阳怪气:“肉麻死了。” 苏祈安:“糙汉,你不懂爱。” 第28章 以月寄情。爱情? 月明星稀。 顺天府的监牢外,独孤胜苦苦等候,在成为望主石之前,终于把盼出来了。 他跳下马车奔过去,等颜知渺同府尹大人叙完话方才询问苏祈安的境况。 “我已交代好了。”颜知渺道。 “为何不直接将郡马带出来?” 颜知渺不在多做解释,摊开手,掌心躺着一张折成小豆腐块的纸页。 这是苏祈安抱着她时塞给她的,展开一瞧,看清是酒五娘的卖身契。 “竟然——!”独孤胜捂住发出惊叹的嘴,怕被守门的狱卒听去了蹊跷。 颜知渺沉了双肩,呢喃道:“她何时找到的。” 明明昨夜万分凶险,她在那库房里头还能趁乱找东西。 独孤胜不清楚她们昨夜的经历,只问:“您居然有酒五娘的卖身契,可是要为她赎身。” 颜知渺将其收好,上了马车:“我们去个地方。”。 西宁街的绣坊,后院。 屋内漆黑,绣娘们躺在大通铺上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白日听来的传言。 “家主近来颇是不顺呐,可恶的三驸马,活该活活被烧死。” “据说烧了整整一夜,天亮才扑灭。” “我昨儿个没当值,上街去闲逛,正好随大流去三驸马府瞧热闹,你们是没见着那场面,烧得一片灰烬,烧焦的尸骨用白布盖着,全抬在府门口放着。” “可怜家主那般好的人,平白无故受了怀疑。” 说到这,她们不由地瞄向酒五娘,见她抱着被子迟迟不愿躺下,便开导她几句,又怕多言会伤了她,就都装睡了。 酒五娘即便睡也睡不着,她忧心苏祈安。 今天本想去苏宅问一问却又不敢,自从三驸马上次借她当街羞辱苏祈安,她就羞愧难当,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驸马那又出了幺蛾子,苏祈安再度受了牵连。 要是一开始她没求得苏家庇护,后面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她对着大开的窗户跪直腰背,双手合十,祈求诸天神佛保佑苏祈安平安度过此劫,虔诚地拜了三拜。 三拜拜完,心间的照旧愁绪晦暗。 冷不丁的瞥见窗台上多了件东西,像是一张纸页,正被小石子压着。 拜神前还没有的啊。 她将东西拿进手里展开,撼摇了两下。 是她的卖身契! 谁送来的! 她眨眨泛泪的眼,借着朦胧月光张望窗外,两道人影自屋顶掠过。 她认出他们,哑咽道:“多……谢。” 半个时辰后,颜知渺骑着苏祈安心爱的飞翩白龙驹。独孤胜和银浅则各乘一匹黑马。 三人在溶溶月色,纵马疾驰奔出玉京城。 独孤胜意外道:“真没料到,银浅姑娘还会骑马。” 银浅骄傲道:“我自幼贴身伺候郡主,郡主所学,我亦要学点皮毛。对了郡主,我们还没说我们到底要去哪呢。” “去观风城找少城主宁如玉。” “找他?”银浅音色升了好几调。 “没错。” “您就不怕他刁难您。”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郡马要紧。”飞翩白龙驹奔驰得太快,颜知渺一手拉紧缰绳一手揪住披风的领口。 风直灌入口中,独孤胜稳了稳方问:“那少城主真能解郡马的毒,我们莫要白跑一趟,耽误了时间。” “他的本事郡主了解,一定没问题。”银浅道。 “郡主和他很熟?” “他是郡主的冤家。” “!”还有人敢跟镇淮王的掌上明珠做冤家。 “他还曾向郡主提过亲。” 独孤胜一惊,嗤之以鼻:“天底下除了我家郡马,没人能配得上郡主。” 颜知渺诚恳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独孤胜重重点了两下头:“嗯嗯!”。 翌日,春雨连绵。 湿漉漉的天气,压根不影响权贵富绅的探监热情。 一个个的,要么同镇淮王府有交情,要么同苏家有交情,来探望是应尽的礼数。 府尹杜咏清必须要给全面子,放放放,全放进监牢,但是要排队。 苏祈安的地盘是好生布置过的,草席换成软榻,旧桌换成书案,矮凳换成绣墩儿,地毯、屏风、香炉一样不少,充分体现了命中富贵的人走哪都富贵。 隔壁兄弟心头酸涩汹涌。 苏祈安嘴唇乌青,柔弱无骨的仰在铺有软虎皮的躺椅中,觑着他,问:“我们好歹要在同一屋檐下呆上几日,总要互告名号吧,你贵姓?” 隔壁兄弟没好气道:“我姓朱。” “你好朱头。” “是朱都头!”隔壁兄弟暴怒。 “你吓着我了。”苏祈安用一连串的咳嗽证明他有多吓人,咳如风中残叶,脆弱衰薄。 朱都头嫌弃道:“跟个娘儿们似的。” “你他娘的骂谁呢!”曹葆葆最先获得探监资格,进来一听,劈头盖脑抛出一顿泼妇骂街,骂够了再警告,“欺负我兄弟,小心我弄死你!” “哼!”朱都头翻个白眼,蜷进草席中。 “曹兄你怎么来了?”苏祈安问。 狱卒一解开牢门锁链,曹葆葆就迫不及待冲过去:“才两日没见,你怎的变成这幅模样了?” 前夜他喝醉了酒,醒来时人已躺在了自家床上,听闻苏祈安惹上了官司心急如焚,今晨天不亮就搁监牢外等着探监。 “是不是他们对你用了刑!” “曹兄误会了,我只是染了风寒。” “你莫要骗我。” “没骗你——咳——”苏祈安拿起素帕,云淡风轻的擦干唇边的血色。 曹葆葆震住:“你受了刑就我对讲,我找我爹替你讨公道。” “真没有,”苏祈安端起雨前龙井消消嘴里的血腥味,“水土不服而已。” 曹葆葆:“……” “你坐吧,跟我说说今日的排名。” 此乃郡马圈的大事,曹葆葆抖擞精神,一拍巴掌道:“你今日可是出尽风头了,你猜你的排名一下涨了多少?八位!” 苏祈安:“!” 曹葆葆过于兴奋,两片嘴皮子是滔滔不绝一刻不停,说别的郡马羡慕坏了,全去违法犯罪搞关系,消尖了脑袋,想来监牢关一关。 苏祈安:好颠。 扭头一想感觉很迷惑——坐牢能涨排名,不应该啊。 她再一推敲,当是还了酒五娘的卖身契所得的功劳。 但这功劳不算大吧? 苏祈安脑海中闪过颜知渺曾经所言—— “女子无依无靠如断梗飘萍,命运从来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 “原上书院教她们读书和做生意,是在教她们立身之本。” 苏祈安一悟:世上可怜人千万,女子最弱。 倘若女子人人都得她分毫助益,积少成多,于她而言也算天大的功德。 哎呀!以前怎么没想到! 苏祈安如沐光明,豁然开朗,撑着扶手勉强坐起,手信一封,拜托曹葆葆去苏氏钱庄多支些银两,悄悄找一家暗娼馆买下所有暗娼的身契,救她们出水火。 她要验证验证这一猜想。 “苏兄,你都这般虚弱了,还要找暗娼,”曹葆葆问苦口婆心道,“悠着点。” “额……”。 曹葆葆的探监时间到,他一走药嬷嬷就来了。 药嬷嬷是来送汤药的,全是名贵药材熬制,算下来得百两银子一碗。 她叮嘱苏祈安药喝得一滴不剩,不然浪费钱。 苏祈安苦得直掉眼泪,药嬷嬷喂她一颗蜜饯后,张望一眼隔壁睡得打呼噜的朱都头,神秘兮兮禀告一件十万火急的事。 管家老善昏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说是城西的荒宅全是死人,尸首二十具,打扮得很有异域风情。 苏祈安皱眉。 定然是婆罗人无疑了,谁杀的? 她气海翻涌,又呕血一口,赶紧平复下来,问埋在院子里那几大箱银子还在吗? “我专程跑了一趟,确认还在。” “银子在就好。”苏祈安松口气,命药嬷嬷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把案发现场处理妥当,然后将尸体丢在显眼之处…… 接着来探监的是亲亲丈母娘,苏祈安硬不可怠慢,强撑着起身迎接。 温舒云是来给她送汤,十全大补汤,她亲自下厨熬了两个时辰。 温舒云扶着她坐回去,一勺一勺喂她喝。 彼此不甚相熟,气氛怪尴尬的,苏祈安便没话找话,夸汤真好喝。 “这汤是我出嫁前母亲教我的。” 提及颜知渺的外祖母,苏祈安自然要顺着话往下问问她老人家近来可好,得知其回韵州老家探亲了,顺带又聊聊韵州的风土人情。 尴尬的气氛有所改善。 一碗药和一盅汤,喝得苏祈安肚子涨得慌,送别丈母娘后,就拄着提前备好的拐杖摇摇摆摆地在这方寸之地散步消食。 很快,又有了脚步声。 苏祈安盼着来人是颜知渺,抓着牢门,不错眼地盯着暗沉沉的拐角处。 拐出来的人却是赵把头,苏祈安大失所望,不耐烦道:“下一位!” 赵把头:“?” 下一位的钱把头的大儿子,她爹忙生意脱不开身,他替父探监。 苏祈安:“下一位!” 钱大儿:“……” 苏祈安实在等不及,招来狱卒,要求他们让颜知渺插个队。 狱卒老实道:“云明郡主今日没来。” 苏祈安不相信,催他再出去瞅瞅。 狱卒真就去了,小跑着回来,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郡主殿下真的真的真的没来。” 苏祈安自我安慰道:“她在外头为了我的事忙前忙后,定是要晚些才来,后头还有多少人我没见?” “十几个。” “不见了,请他们回去吧,就说我累了。” 苏祈安窝回躺椅,半眯着一双眸子,透过窄小的铁窗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低唱一首铁窗泪。 时光静静流淌。 斜阳近黄昏,月上柳梢头。 朱都头睡了一天,饿得发慌,爬下草席吃晚食,见牢门前摆着一碗寒酸的馒头白菜,再一瞧苏祈安的小几上却是色香味俱全的三荤两素加一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朱都头扒拉着牢门怒吼狱卒:“你们这帮拜高踩低的杂碎!” “嘘——”苏祈安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吵闹。 “猪头,你打扰我赏月了。” “牢里头你赏什么月,矫情!” “以月寄情。” “爱情?” “糙汉,你闭嘴。” “……” 苏祈安赋诗一首:“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卿直到夜郎西……” 第29章 “祈安。”“我想你。” “这里的月亮可真圆,就在山顶尖上。” 碧叶城东十五里,四野辽阔,驿站孤静。 颜知渺坐在驿站前院的石桌旁,心事重重的仰望着天边月亮:“不知祈安能不能看到它。” 银浅匆匆端来几样简单的小菜:“郡主,从昨夜累到现在,你快吃些东西,早早休息吧。” “不休息,你也快吃,吃完我们就上路。” 独孤胜也自马厩处回来,“属下查探了下周围,并无不妥,郡主可以放心。” 随即提了个新鲜事:“后院竟然有一株姻缘树,挂满了红绸和姻缘锁。” 颜知渺乌云密布的脸庞登时就有了松缓,放下竹筷问:“灵吗?” “属下顺道问了驿卒,很灵,城内的男女多会来此求姻缘。” “我得去瞧瞧。” 银浅摁住她道:“您饭吃完再去也不迟,饿坏了身子可不成。” 颜知渺便随手拿了个包子,像条鱼似的滑脱了她桎梏,催着独孤胜在前带路。 银浅摇摇头,也拿了个包子在手:“郡主,你等等我——”。 “驿卒说,这姻缘树是棵三百年的古银杏,而这处驿站本是一座道观,年深岁久,断了香火,就改做驿站,但姻缘树却还在。”独孤胜道。 颜知渺:“这株姻缘树可有故事。” “有的——” 传说有两位女子萍水相逢,却脾气秉性相投,胜过那伯牙子期。人生难得一知己,她们约好一同来碧叶城修仙,途经此处,在这株银杏树浓绿阴凉,似有灵气,便定了此地,不再入城。 五百年后,她们真就得道成仙,离去前她们为树挂上红绸,以纪念她们的缘分。 “真浪漫。”颜知渺摸摸树瘤,触感粗糙,刺刺麻麻的。 独孤胜:“姻缘锁要自己带,但红绸可以去驿卒那去买,算是他们的小买卖。” 话落,驿卒已捧着红绸和笔墨来了:“红绸下系着姻缘牌,在牌上写下您的心愿,定能心想事成。” 颜知渺的心愿里当然有苏祈安的名字,但不清楚要从何写起。 倏然,风穿过四野。 一簇簇的姻缘牌发出哐哐啷啷的脆响。 颜知渺执过银浅手中的灯笼,翻看姻缘牌上的字句。 ——相见时难别亦难…… ——此恨绵绵无绝期…… ——式微式微胡不归……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颜知渺低低呢喃,她早已入了情爱,知晓愁肠滋味,亦是感同身受。 提笔蘸墨,写下几字…… “奴婢见您没一会儿就写好了,您写的什么?”颜知渺骑着飞翩白龙驹奔在前头,银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 “就写了三个字。”风将颜知渺的话音吹散,丢进月光之中。 “才三个啊,这算哪门子的心愿。” “哪怕就一个字爱神也能知晓,他会保佑我心愿成真。” “爱神是哪个神?” “丘比特。” “求不特?”银浅心道,这听着不像是有求必应的样子啊。临了倒是起了玩儿心,“让奴婢猜猜,您写的是……郡马的名字?” “不对。” “心悦君兮?” “傻丫头,这是四个字。” “我们得再快些!”独孤胜也追了上来,“这风不对劲,估摸要下雨了。” “再快马儿就累倒了。”银浅顶风娇喊一声,风灌了她一嘴。 “下一个驿站我们就换马。”颜知渺马鞭一挥,利箭似的钻入沉沉夜色。 …… 这夜,苏祈安做了个梦,梦见明媚春光里,自己在伊月河畔放风筝。 身后有人在喊她。 她转身,看*见颜知渺在朝她招手。 她丢开风筝跑过去,风却先一步送来颜知渺的话语。 “我、想、你。” “我、想、你。” 颜知渺慢慢靠近她,柔软的双臂环上她的腰,红唇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耳垂—— “祈安。” “我想你。” “我想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苏祈安被骗得神魂荡漾,心跳也很荡漾。 直勾勾看着颜知渺,眸心里印出对方的身影。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她念起这首诗。 忽然一道突兀响声,惊醒了她。 苏祈安捂住荡漾的小心脏掀开床帐,就见矮桌上那碟未曾碰过的烧鸡摔在地上,瓷碟碎了,烧鸡脏了。 罪魁祸首——两只耗子趴在烧鸡肚子上,吱吱吱的叫,像是欢笑。 啊——! 耗子! 苏祈安头皮发麻,下意识要往熟悉的香软温暖的怀抱钻,直往床里头缩,却撞上了冰冷的墙,硬邦邦、冰冰凉。 今夜……没有香软温暖的怀抱。 苏祈安心口一酸,卸下一家之主的冷酷外壳,用被子裹住脆弱的自己。 好了,此时她是脆弱家主,可以默默想媳妇儿了,低低的自言自语道:“颜知渺,我也想你。” 朱都头白日睡太久,这会儿没瞌睡,对着黑漆漆的墙壁干瞪眼,察觉出隔壁有动静,开口抱怨:“喂,姓苏的,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做恶梦了?” “美梦。” “说来听听。” “不说。” “八成是梦到媳妇儿了。” “……”瞧着五大三粗,人还挺聪明。 朱都头发出两声爽朗的笑:“我猜对了吧,看你跟郡主黏黏糊糊的,我是真羡慕。” “你没娶妻?” “有个心上人。” “哦,单恋啊。” “瞎说什么实话!”朱都头拳头捶在草席上,“感情需要慢慢培养,难道你和云明郡主一来就彼此喜欢!” “谁,谁喜欢她了。”虚弱家主变成结巴家主。 朱都头福至心灵:“我懂了,你也是单恋。”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朱都头忽略她的否认三连:“喜欢一个人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 “嘿嘿,你媳妇是不是在梦里抱你了。” “……猥琐!” “是不是在梦里亲你了。” “……闭嘴!”苏祈安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朱王八化身喋喋不休的唐僧:“没出息,喜欢一个人大大方方承认就好了,躲什么躲。” “你该不会不晓得‘喜欢’是何感觉吧。” “就是见着她高兴,她不在身边就牵挂。失落的时候想要有她陪伴,有乐事的时候想和她分享,反正只有她在就安心,她不在心里头就空落落……” 苏祈安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的将他这番话重复一遍。 ……有她在就安心,她不在心里头就空落落…… 朱都头说得口干舌燥,做最后总结,开怀道:“完了,我们都坠入爱河了。” 苏祈安愣了神。 “姓苏的,你要是个爷们儿,你就承认你喜欢人家。” 苏祈安不以为然,一来她不是爷们,二来她命不久矣,喜不喜欢又有何区别。 她反问:“你还不知要在这关多久呢,先想想自己吧,少想你那心上人。” 朱唐僧扬扬眉毛,懒散道:“心里想着她,我就什么都不怕,比如你吧,心里揣着郡主殿下,即便动不动就吐血,也淡定得很呐。” “……” 好像……还真是。 朱都头:“这个就是爱情!” 苏祈安陷入沉思:难不成我真的对颜知渺……突然,她咽喉涌出一阵腥甜。 噗—— 鲜血将床帐上精绣的缠枝牡丹染出触目惊心的艳红。 苏祈安眼前一黑,昏倒下去…… 旭日东升,天空透出晦暗的青白。 小秦扬河河面漂出浮尸,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吓软了腿,丢掉扁担,摔坐在地嘶哑的惨叫:“死人……有死人……好多……” 茶肆的跑堂摘下门板冒出头,骂他一大清早别鬼哭狼嚎,随着他手指着方向望去,也呼啦一下白了脸。 很快惊动了顺天府,杜咏清顾不了做官的架子,嫌官轿太慢,气喘吁吁地跑着来。 彼时,小秦扬河两岸挤满了人。 衙差将人群层层拨开,杜咏清抹了把闪着汗光的老脸,霎时就被河面上的景象骇出一身冷汗。 心脏嗖地蹦到嗓子眼儿。 “一、二、三……”他数了数,足有二十具尸体。 “清……清场!闲……闲杂人等速速轰走!” “传仵作!玉京城里的仵作统统给本官找来!”。 崇历十九年五月初五,端午安康。 三年不曾临朝的崇历帝颜赴病歪歪地坐于金光宝座之上,双眼虽然浑浊,却亮着不怒自威的光芒。 “天子脚下,前有三驸马府一百零一口人惨遭横祸,后有护城河二十具浮尸,朕还没死呢!咳咳。”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群臣乌泱泱地跪下去,喊声震天动地。 颜赴冷笑:“杜爱卿。” 杜咏清颤巍巍的跪在御前:“微臣已查处些眉目。仵作验了尸,那二十具尸体皆作异域打扮,像是婆罗人,且都携带兵器,短剑长刀……竟然与三驸马府的尸体伤口相吻合。” “你可能断定这伙人就是杀人凶手。” “这……”杀人者反被杀了个精光,疑点重重,杜咏清无法给出答案。 “废物!”颜赴怪物般咆哮,紧接着又差点咳掉仅剩下的半条老命。 “陛下保重龙体啊。”太监总管康福哀劝道。 “退、退朝吧。”颜赴浑身颤抖,似乎难受的紧。 康福赶紧上前,欲要搀扶起他:“等等,朕还有一事要问,杜爱卿。” “臣在。” “云明郡马在牢中如何了?” “三班衙役查了两天两夜,并未有丝毫证据指向云明郡马是主谋,当是与驸马府灭门一案无关。” “无关!”颜逸暴喝道,“她尚未过堂受审,你就敢下此结论!” 第30章 得到意中人的心 “微臣……微臣该死。”杜咏清以头点地。 “皇弟,”颜赴斜睨摄政王颜逸,“云明郡马是你的女婿,你如何看。” 镇淮王站出来道:“回陛下,自当是秉公办理。” 颜赴盯着他看了良久,似乎要将他看出花来,末了挑起一抹轻蔑的笑。 他是帝王,江山的主宰者,他在位一天,就要压在颜逸头上一天。 任凭先皇宠爱颜逸又怎样,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嫡出…… “郡主,雨太大了,再淋下去会生病的。”银浅在马背上焦急地劝道。 一行三人虽然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也挡不住春雨湿透衣衫。 在这样奔波劳碌下去,银浅怕颜知渺会犯寒症。 “郡主,”独孤胜跟着劝,一个姑娘家不要命似的往前冲,确实令他担心,必须要停一停了,“前面有座破庙,我们先去躲躲雨吧。” 银浅:“是啊郡主,生堆火烤烤衣裳,真要是病了,反而得不偿失。” 驿站换的马比不上飞翩白龙驹,颜知渺不免慌神:“我撑得住。” 山道泥泞崎岖,三岔路口前,颜知渺拽停马儿:“独孤胜,看看舆图,该怎么走。” “往左是官道。往右是小道,可剩下半日的路程,但恐怕有山贼出没。” “走小道。”颜知渺当机立断,一夹马腹上了路。 “郡主,不可。”银浅喊道。 “跟上。”。 子夜,养鑫殿。 赫帝睡不安稳,白日在朝堂上动了怒,胸口疼了许久才好。 凝神静气地熏香燃尽,太监总管康福添上新香。 “陛下,雨大天凉,奴才为您披件衣裳吧。” “岐淑……朕的岐淑呢。”龙榻上的颜赴硬撑起半个身子,朝外殿张望。 岐淑是三公主的封号,大公主夭折,二公主和亲远嫁……却下落不明,眼下他就岐淑一个孩子陪伴在身边。 “您忘了,三公主午后陪你用过膳就回公主府了。” “她为何不肯留在宫中,多陪陪朕。”颜赴失落得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怔忡道,“她怪朕,她怪朕……也怨极了朕,她还怨朕给她招了驸马。” 康福老泪纵横:“总有一天,三公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或许……真的是朕做错了。” 女婿如半子,外头都传他疼爱三驸马,可只有明眼人才明白,三驸马是战功赫赫的广定候之子,待他龙御归天后,颜逸真的能容下他的岐淑吗,若有广定候的庇护,岐淑才可一生无忧啊。 父母之爱子者为之计深远。 岐淑聪慧,岂不知他的苦心啊,可岐淑就是怨怪他。 颜赴拭掉眼角的泪:“……镇淮王府可有动作?” “云明郡马像是病了,苏宅每日都要遣人去王府取两味药,六心天麻和龙涎香。” 这两味药异常珍贵,千金难求,为皇家所有,每年由高句丽和百济两国进贡。 康福惑然道:“也不知这云明郡马是生了什么样的病,竟然用得上这两味药。” 颜赴眼底淡淡的:“传朕口谕,朕龙体保养,特命太医院前往各皇亲贵胄府邸,寻回六心天麻和龙涎香。”。 “药的味道变了。”苏祈安放下汤匙,苦涩充斥着口腔,“更苦了。” “我……换了药方。” 苏祈安观药嬷嬷面有异样,追问她好端端做甚要换。 药嬷嬷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的老半天,讲不出个甲乙丁卯。 “我是苏家的家主,遇着难事自当与我商量。” 药嬷嬷断了踌躇,讲出实话,临了痛斥镇淮王没有心肝:“你好歹是他女婿,他竟不为你求情,昨日早朝府尹杜大人上禀小秦扬河悬案,道你无罪,他却——他却——” 药嬷嬷无子无女,将苏祈安视如己出,遭此大难,她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疼,目下更是气狠了。 “既是陛下的旨意,父王亦是无奈。” “你还为他开脱,好好好,我不多嘴了。” 苏祈安莞尔,一鼓作气,喝掉剩下的药。 “咳咳——” 汤药混着血一齐吐出来。 药嬷嬷探身去擦她的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断了那两味药果然是不成! 她心急如焚,但终归要给苏祈安希望,人不就是盼着希望过活么。 “你再等等,郡主去了观风城,她六日之内必定归京,还有三日,到时候你就有救了。” “原来她出远门了,害我每日眼巴巴地盼着她。” “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问了就不酷了。 苏祈安虚脱一般窝进太师椅,脸色苍白如雪,在药嬷嬷临走前悄悄问:“那二十具尸体不会出差池吧。” “我用秘制的药水洒过他们,再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真正的死亡时间,绝对不会牵扯出苏家。” “那就好。” 苏祈安合上眼,送走她,只是……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真能再挺三日么。 颜知渺不在玉京,老丈人只图自保,丈母娘夹在中间难做,曹葆葆他爹曹阁老目前保持中立……还有谁能帮她呢。 没了。 没了。 普天之下没有谁敢和帝王作对。 胎穿竟然穿了个短命鬼,这福气给狗,狗都不要。 “喂,你家老嬷嬷给你带来什么消息了,可有三驸马一案的?”朱都头嘴里叼着半根干草,百无聊赖道,“天天闷在这牢里,闷死了,有趣闻要跟我分享啊。” 苏祈安不理他。 “我们可都是单恋一枝花的人,算半个兄弟。” “……” “不过我们比三驸马强,有命活着,总有一天会得到意中人的心。” “……”恋爱脑拱出去,拱得远远的。 朱都头唠唠叨叨不停歇:“就是可怜了三驸马的父母亲人,我入狱前就听说老侯爷和侯夫人病了。” 苏祈安眉头一展。 父母亲人…… 父母亲人…… ……亲人…… 等等! 有个人或许……能解她危局。 她跟狱卒要来纸笔,写信交给狱卒:“你附耳过来,我告知你此信送往何处。” 狱卒听完地址,脸色比她还苍白:“……不好吧,那位贵人我……不敢去……” 苏祈安两指夹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狱卒:“我马上去!” 苏祈安转眸,目光留恋于窗外,喃喃道:“这雨下的真久。”。 观风城,疾风骤雨。 街巷空无一人。 城主府的大门外,三位不速之客要见少城主宁如玉一面。 为首者是位淑雅矜贵的女子,藏在蓑衣之下的衣衫染有层层叠叠血色,刺目、惊心。 守门弟子见状,试探道:“姑娘受伤了?” “路遇一帮山匪,杀了几个人。” 江湖客杀作奸犯科者,乃是行侠仗义,守门弟子当她是英雄,少城主素来喜欢英雄。 “三位稍候。” “我只等一盏茶。” 守门弟子定住脚,感觉疑惑又新奇,不递拜帖就贸然登门已经是有失礼数,还要限时。 颜知渺眉眼冷森:“一盏茶后他不来,我就杀进去。” 守门弟子大骇,扭头就跑。 一盏茶后,府门大开。 数十名黑衣弟子提剑冲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公子一袭白衣不染纤尘,迎风而立,姿态高雅。 独孤胜暗叹他真是人如其名,面如冠玉,气宇不凡,仅仅比他家郡马差了一丁点儿。 “颜知渺,我就猜是你,三次拒绝我的求亲,害我颜面尽失,此刻我就要全讨回来。” “我来此是有事相求。”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宁如玉双手负于腰后,咽喉滑出一道冷哼。 颜知渺星眸一眯,寒光射人:“我要你跟我去趟玉京。”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侧面忽然吹来一股疾风,撞得檐下风铃哐啷哐啷。 宁如玉:“给我揍他们。” 弟子们蜂拥而上,短短几个弹指就被摔成一团。 画面很美学很暴力,宁如玉歇下嚣张的气焰,兀自退过门槛。 颜知渺收了“至默”,逼上去,高举起一只巴掌,佯装要打他。 “别打脸别打脸!”宁如玉抱住脑袋缩成一团,“好姐姐!姑奶奶!老祖宗!” 独孤胜:好乱的辈分。 方才守门弟子也参与了这场混战,艰难地爬起来,动动受伤的腿,嘶吼道:“少城主跟她拼了!” 宁如玉:“你懂个屁!” 守门弟子:“……” “渺渺,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我哪能和你动手,累坏了吧,先随我进府吃点东西,我一直拿你当妹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独孤胜:又成妹妹了?辈分乱得起飞。 颜知渺冷着脸谢过他的好意,再次催促他即刻出发。 宁如玉非要弄清事情原委。 颜知渺面无表情:“别逼我打你脸。” “别打别打,我去收拾收拾,立马跟你走。” 他话音刚敲地,颜知渺的身形就摇晃了两下。 “郡主!”银浅一个健步接住她,一碰着她的手立刻抖了个激灵,错愕道,“您,您寒症犯了。” 颜知渺顿觉天摇地晃,眼前模糊一片,意识很快滑入混沌。 30-40 第31章 祈安……我想你了 好冷……好冷…… 颜知渺像是溺在了数九寒天的河水中,冷意又浓又稠,像无数条毒蛇直往她骨缝里钻,啃噬着她寸寸筋骨,拼了命也挣脱不开。 好冷……好冷…… 祈安,我好冷。 “渺渺的美是朵花,我弹起心爱的土琵琶!” “渺渺,我背你。” “你的手指好凉。” “我手炉中的炭火是新换的,比你的要暖和些。” 祈安,我……想你。 “我肚子暖和,可以给你暖手。” “你不爱吃虾?我给你剥。” “我背你。” 祈安……我想你了。 祈安…… 颜知渺如梦呓般一遍遍呼唤。 “银浅,渺渺嘴里喊的是谁。”宁如玉领着一干婢女,抬进一个两个三个火盆进厢房,炭火甚旺,热得他满身大汗。 银浅往颜知渺的被褥里塞汤婆子,专心致志,一句话也听不见。 “是我家郡马。”独孤胜替她作答,“苏家家主,苏祈安。” “她可真有能耐,把渺渺弄得五迷三道的,命都不要了。”宁如玉酸溜溜道。 独孤胜是有愧的,他后悔先前贸然揣测颜知渺是魔教中人,明明人家待他家郡马当如何他全看在眼里。 拱手抱拳道:“我不知郡主的寒症因何而来,还请宁少城主帮帮忙,滴水之恩来日我必定涌泉相报。” 宁如玉一哂,凡是和苏祈安沾边的人,他都不喜欢,对独孤胜自然没有好脸色,不过,颜知渺除外。 “渺渺,”他为床榻上可怜人儿掖好被子。 “祈安……我冷……”颜知渺薄唇青紫,眉睫处结出一层雪色寒霜。 “我冷……”她蜷缩着,紧紧抱住自己。 宁如玉与颜知渺年幼相识,他的父亲是颜知渺的师父之一,挫败道:“我虽然知她有寒症,但是不知如何应对,不巧的是家父也不在城中。” “以往全是硬生生挨过去,不过嫁与郡马后,寒症一次也没犯过。”银浅吸吸发酸的鼻子。 宁如玉仿若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怎么做到的?” “日日十两一斤的银丝炭暖着手,夜夜百两一篮的红花炭暖着屋,穿的是千金难买的狐裘大氅……” 奢侈的令人发指。 宁如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被拒婚的美男子自闭敏感、脆弱焦虑,因为不愿承认自己钱不如人。 他要用行动证明,有他在,渺渺也能安然无恙,命人取来了贵得他肉疼的香药,其具有开窍醒神、驱寒化浊的功效,或许能够缓解颜知渺的痛苦。 银浅:“这些法子王爷王妃全试过了,没用的。” “渺渺……渺渺……”宁如玉低低的呼唤。 “渺渺……” “渺渺。” “郡主的手指……动了。”独孤胜喜道。 光喊名字就可以?宁如玉继续喊着,声音更大了些。 “渺渺!” 床间的人儿徐徐撑开眼皮。 “醒啦醒啦,渺渺,你真是吓死我。你,你说什么?” 宁如玉蹲下去,将耳朵往她嘴边凑:“别急,慢慢说。” 颜知渺虚弱不堪,字字艰涩道:“你,不准,叫我,渺渺。” 宁如玉以为自个儿耳朵出了毛病,掏了掏。 “只准,我家,郡马叫。” “……” 耳语伤人六月寒。 呀!人怎么又晕了…… 锁链哗啦一解,牢门开了。 狱卒在门外哈哈腰:“郡马,您等的贵人来了。” 苏祈安动了动,如风中残叶的身子,沉重的拖不起来,倒回了太师椅。 狭窄的过道,贵人披着墨色斗篷,兜帽罩住大半张脸。 墙壁处晃动的排排火把,照不出贵人半分样貌。 苏祈安凭生恍惚,仿佛在做梦。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贵人先开了金口,冷冷淡淡道。 “只是穷途末路的一试,求个侥幸,贵人能来就证明我有些运气。” “能投生江南苏家,你自当有老天庇佑的好运在。” “贵人不够好运?” “和你相较,差了点。” “贵人差的运气我可以替贵人补上。” “你的条件是?”。 马儿奔驰,马车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颜知渺被颠的头昏脑涨,皱皱鼻子,强撑着意识悠悠转醒。 “郡主!你醒啦!”银浅忙不迭地用棉布蘸了水,为她擦脸。 春雨不歇。 水偏凉。 颜知渺的身子也偏凉,可也冷不防地被棉巾激得一寒颤。 银浅探探她被褥里的手炉,还热乎着,遂又问:“您昏睡了两天一夜,饿了吧,吃些糕点,喝些茶。” 颜知渺寒颤打得更厉害了,一把捉了她腕子,死死捏着:“两天一夜!” “您别慌,我们没耽搁时间,玉京城距离这还有一日路程。”银浅掀开车窗帘子。 颜知渺睁眼去瞧,身骑飞翩白龙驹的宁如玉朝他抛来一记骚气的媚眼。 “您瞧,宁少城主跟我们一道,路过驿站时,马儿也换回来了。” “渺渺,凡事有我,事情我已清楚,一定帮你把苏祈安从鬼门关救回来。”宁如玉往马屁股抽上一鞭。 “谁准你骑祈安的宝驹了?” 宁如玉:“……” “快下来。” “我就骑!我就骑!”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宁如玉不争馒头争口气,打马飞驰,钻进更深更远的雨幕里。 银浅眼见着颜知渺要动气,怕她身子会吃不消,紧忙催“车夫”独孤胜速速追上去。 一追追到了某处山脚下。 这里有处简陋的茶棚,雨大,落脚躲雨的茶客却不少。 宁如玉要了壶茶和几张饼,茶又苦又涩,饼又干又硬。委屈了他这朵娇嫩的花。 颜知渺的寒症刚犯过,疼脱的力尚未恢复,还需再养养才能同他算账。 她没下车,吩咐银浅去将人揪回来。 银浅拿娇嫩少城主没辙,上前去与其吵吵嚷嚷的,愣是没把人劝回来。 颜知渺唯有亲自出马,勉强由独孤胜搀着,坐到了宁如玉对面。 她面容虽冷,但娇躯孱弱,使得眉目间难掩清秀,宛若散发着茉莉花香的谪仙人。 茶客们被她吸引了目光,看得发痴。 他们没多少文化,念不出文绉绉的酸腐诗词来夸人,就会点“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颜知渺无视四面投来的目光,冷冷威胁:“倘若耽误我家祈安活命,我就要你给她陪葬。” 三句话不离你家郡马,烦不烦!宁如玉不屑地翻白眼。 “吃完就走。”颜知渺不是商量是警告。 “你以前不这样啊,你对我是天下最最好。”宁如玉气咻咻。 “因为我一直拿你当姐妹。” 姐……妹? 嘴里的饼子瞬间就不干也不硬了,宁如玉把它当苏祈安的脑袋嚼,一口接一口。 “呜呜,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他用手背擦泪。 “我拒绝你的求亲,本也是因为母妃在我年幼时的一句玩笑,娃娃亲当不得真。” 宁如玉:讨厌,我不跟你天下最最好了。 这时,两名官差领着十几名手脚戴镣铐的犯人跑进茶棚躲雨,吆喝着要了壶热茶。 他们一老一少挨着坐,大大咧咧地发牢骚。 “那三驸马就是死有余辜,连累咱哥俩受罪押送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去南州。” 三驸马府惨案乃是近来百姓茶余饭后的乐子,众茶客的注意力当即转移过去。 独孤胜受了颜知渺一道眼色,摘下挂于腰间风干牛肉和烈酒,跟二位官差分享。 那二人乐得眼睛发亮,甭管独孤胜打听什么,全倒豆子似的倒出来。 “曹阁老家的公子曹葆葆同三驸马有仇,被当作嫌疑人受了审,他举证三驸马强抢民女,就养在外宅。” “府尹大人一查,查出好几名可怜姑娘。” “审问了外宅的下人才知,姑娘里仅有一人逃脱。” “这不,府尹大人震怒,判这些下人知情不报,流放南州那烟瘴之地。” “反正三驸马不是好人,凡是与他有私交的通通抓来过堂审问,抖落出好多三驸马的恶行。” “可怜了曹公子,还挨了顿板子,屁股开了花。” “此案严重,受审的没几个不受刑。” “曹公子估计要在家躺上一两月了。” 颜知渺一颗心像是掉进油锅里煎熬:“那云明郡马呢,她也过堂受审了?” “小……女娘是问苏祈安?”官差被她美得恍了神,“她差不多是明日。” 哐当! 颜知渺手一抖,打翻了宁如玉推来的茶盏,莹玉一般的指节,烫出绯红。 第32章 本章无郡主, 朝阳东升。 连日以来的审讯,撬出的八卦一条赛一条的劲爆。 百姓们黑压压的围挤在府衙门外,耳朵能竖多高竖多高,宁肯错听一句,不可放过一字。 唯有苏家的把头和掌柜,曹葆葆和药嬷嬷,绷紧了心弦。 惊堂木震耳欲聋。 苏祈安由衙役带上堂来。她是江南苏家的家主,矜贵高雅不露怯,长身玉立,有一副“富贵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傲骨。 杜咏清却知道她是每日汤药不断,眼下不过是外强中干,硬撑着顶起苏家的百年基业和尊荣。 他动容不已,准她不跪。 死了爱子的广定侯夫人在旁听审问了,哭哭啼啼的拍打圈椅扶手:“凭什么她不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亲国戚当然可以不跪,但杜咏清有更好的说辞:“苏家多年来捐善堂、修药坊,是我朝的有功之族,遑论云明郡马还未被定罪,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三驸马是天家的女婿,案件审理不是顺天府的一言堂,陛下特准三司会审,大理寺和刑部亦是参与其中,皆认同“不跪”。 广定侯冷静许多,他的嫡长子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他已然伤透了心,幸好他儿子不少,庶出中不缺出类拔萃者,不愁无子袭爵,遂搂住夫人劝慰两句。 杜咏清再次拍响惊堂木,窃窃私语的百姓齐齐地刹住嘴。 四下鸦雀无声。 “苏祈安,本官问你,案发当晚你身在何处?” “我与郡主在宅中用晚膳,喝了些酒,上街散步去了。” “何时出的门,逛的哪几条街?” 苏祈安一一道来。 杜咏清蹙眉:“沿着这几条街走,分明是去往三驸马府的方向。” “大人明鉴,草民本是要陪郡主逛逛小秦扬河岸的商铺,中途却见东南方向燃起冲天大火,便顺着人。流一道前去了。” “几时归的家?” “约莫亥时正。” 杜咏清掐指算了算,从三驸马府返回苏宅的确需要小半个时辰 “草民宅中的门房可以作证。” 广定侯冷哼:“云明郡马善名远扬,目睹大火不单不出一份力,还片刻不耽误的返回宅中?” “玉京百姓皆知上月三驸马大闹我苏家位于西宁街的绣坊,打伤了数名伙计,我未曾追责他仗势欺人,已然是宽宏大量了,他府上失火又与我何干!” “明明是你强夺我儿府上歌姬!是你有错在先。”侯夫人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侯夫人,”苏祈安掸掸衣摆,从容应对,“我是有错,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三驸马赔了礼,可他擅用私刑、打砸铺面是蔑视王法!” “你强夺歌姬就不是蔑视王法了?” “大人,”苏祈安一拱手,“我并非强夺而是救人,那酒五娘和酒四娘是自愿卖入三驸马府不假,可三驸马心狠手辣,对她们肆意打骂,酒四娘更是被凌辱致死。” 堂下一片哗然,来了来了,皇亲八卦又添新猛料。 “你胡说!”侯夫人再也坐不住,“我儿子清清白白做人,他一死你们一个个就随意攀咬污蔑他!畜生!畜生!” “大人,大可传酒五娘来问话。” 杜咏清点头应下,等候多时的酒五娘跟随衙差上了堂,跪了地,将可怜身世和遭遇慢慢讲来。 使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太命苦了。 命苦就算了还遇上三驸马这丧心病狂的恶霸。 侯夫人全无大家主母的端庄,目眦尽裂地冲上去,破口大骂:“小贱蹄子,勾引我儿子,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她扯住酒五娘的头发,又发疯似的挥拳打人。酒五娘张嘴惊呼,又是挣扎又是躲挡。 “打死你,我打死你!” 苏祈安先于衙差一步冲上去护住酒五娘,没有对付泼妇的经验,混乱中被抓破了脸,三道鲜红的血痕刺目惊心。 衙差们不敢伤了尊贵的侯夫人,且有男女之别,阻拦起来软软绵绵,混乱一时止不住。 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们高呼:“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百姓最爱看大人物的笑话,嘻嘻哈哈着起哄,恨不得热闹再大上一些。 十位把头和药嬷嬷也是焦头烂额,一边担忧苏祈安,一边拉住准备冲进大堂去干架的曹葆葆。幸好曹葆葆吃了板子,屁股有伤,不然还真拉不住。 “别闹了,别闹了。”广定侯推开自家夫人,反被对方扇了个大耳刮子,直接被扇懵了。 不光他懵,所有都懵了。 妻子打丈夫,还如此明目张胆,此乃犯了七出之条啊。 空气凝结住了。 唯有广定侯呼哧呼哧喘粗气,像是恼怒又像是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想当年敌方八万兵马临城下,他亦是临危不惧,如今的荣耀全是拿命去拼杀得来的。 万万不可被一个逆子毁于一旦。 他徐徐抬眸,面向杜咏清:“杜大人,我夫人病了,可否先退堂……” “侯爷。” 惊堂木落下之前,侯府的管家呼哧带喘的闯了进来:“侯爷,您看。” 广定侯捧着他递来的物事,蠕动着干燥的嘴唇,胡须一并发着颤:“我有新证物,证明苏祈安在撒谎。” 杜咏清命人将证物呈上来,垂眸一看,汗毛乍然竖起,不好不好,替云明郡主护郡马周全的承诺怕是要完。 “苏祈安,你也瞧一瞧。”他将证物举在手中。 是一块符牌,和田玉制,水头极佳,是平常人家买不来的。 刑部尚书眼力好:“这上头分明刻着一个‘苏’字。” 苏祈安心头打了个突,猛地弯下腰,捂住嘴,强自镇定地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味后。 是她赠于颜知渺的符牌。 她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符牌弄丟了,许是在那夜与婆罗人缠斗时掉落的。 杜咏清:“此物可是你苏家的东西?” 苏祈安不咸不淡地笑笑:“没错,此物乃是我苏家当家主母的符牌。” 高坐在案后的三位大人愣住:那不就是云明郡主殿下的东西! 哎哟喂,事情愈发棘手了,他们虽然想做个刚正不阿的官,但镇淮王的独女是打死也不能开罪的啊。镇淮王一旦荣登大宝,云明郡主极有可能是未来女国君。 咋办呢。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选择苟命。 前者:“虽然是三司会审,但主审官是杜大人。” 后者:“没错,杜大人你接着审,我们尊重你,全照你的意思办。” 杜咏清:茫茫人间刺骨凉。 下方的侯夫人逆风翻盘,高兴得乱了心智,疯疯癫癫指住苏祈安:“你,你……是杀人凶手,火是你放的,一定是你。” 衙门外的百姓拿出提前备好的瓜子嗑啊嗑,好有趣好精彩。 杜咏清问侯府管家:“此证哪里来的?” “回大人,三驸马府烧了个精光,小的带人去清理,在*库房门外捡到的。” 杜咏清又问苏祈安:“郡马爷你可要辩解?” “大人,案发当夜大火熊熊,场面乱糟糟的,人也多,郡主被人几次冲撞,的确掉了符牌。” 广定侯冷哼:“你们既然没救火,符牌为何会掉在府内的废墟下。” “那么多人窜来窜去,那么多只脚跑来跑去,谁将符牌踢进去府内也不是没有可能。” “强词夺理。”广定侯呵斥道,“杜大人,此等狂妄之徒不用刑是不会招的。” 杜咏清硬着头皮给苏祈安对视一眼,意为“郡马爷您的理由确实太牵强了,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苏祈安哪还能想出别的理由,只想赶紧把颜知渺摘出此案。 她的媳妇儿是要做女帝的人,万不能有半分污点。 “身正不怕影子斜。” 杜咏清断案多年,男人的直觉告诉她,苏祈安的影子是有一丢丢……斜的。 但总不能传云明郡主上堂受审吧,可不传的话,叫陛下知晓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唯一的法子,就是真对苏祈安用用刑,让她吃吃苦头,即使陛下问责起来,他也好交代。 “铁证如山,杜大人断案如神,难不成今日要本侯来教你审案?”广定侯不愧是沙场英豪,眼皮一掀就射出两道凌冽。 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前挤,哟,要用刑了,岂不是会见血。不可错过,不可错过啊。 侯夫人继续大骂,骂杜咏清徇私舞弊,骂明镜高悬是笑话。 “好好好,看来三司会审是审不了这郡马爷,老妇我去敲那登闻鼓!告御状!”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被吓唬住了,用眼神传书:杜大人,气氛都顶到这了,不用刑怕是蒙混不过去呐。 杜咏清望着他们:你行你上啊。 第33章 祈安,我们回家 既如此,只有用刑了! 杜咏清跟他的两位心腹衙差对了对眼色:按本官之前交代的那样用刑,否则不好跟云明郡主交代。 他扔下令签:“重打苏祈安二十大板!” 两名衙役心领神会,当即就将苏祈安摁在长凳上,一左一右地挥舞起板子。 打板子有讲究,统共分两种,一种是只伤皮不伤肉,一种皮肉筋骨一起伤。 先有杜咏清提前叮嘱他们,后有苏家提前花银子来打点。 他们明白怎么做。 苏祈安身娇肉贵,哪怕是皮外伤也觉着疼,但身为家主的冷酷面具不能丢,再疼她也要忍着。 憋红了小脸,憋涨起脖颈和额角的青筋。 “苏祈安,你若讲实话,本侯就替你求情。”广定侯道。 “我所言句句属实。” “冥顽不灵!” 苏祈安不停地深深吸气再重重吐气,以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 她爱穿黑衫,血色将其染红,但血腥味挡也挡不住,任由微风裹挟着钻入每个人的鼻息。 侯夫人像是头嗜血的疯兽,抚掌大笑:“打得好打得好!” 酒五娘心疼苏祈安,哭喊着扑上去,又被旁边的衙差拉住,拖下堂去。 场面又乱了起来。 苏祈安喷出一口鲜红,洇染了一块地,极为扎眼。 两名衙差僵住,他们大眼瞪小眼,收着力打的呀,绝不会伤及脏腑,怎会吐血呢。 他们板子再不敢落下。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懵住。 百姓也不嗑瓜子了。 大家都有着同一个想法: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 杜咏清是顺天府衙的堂官,每日对苏祈安在牢狱中的动向掌握了如指掌,清楚她吐血是本身有疾。 可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发挥在官场上历练出的纯熟演技,双眉一凛,嘴唇蠕动:“停手,快停手,不要打了。” 两名衙役急忙退到一边。 杜咏清:“郡马已经晕过去了,此案择日再审。” 广定侯: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晕过去了? “退堂——” “等等!” “侯爷,再审下去人就没了。” 广定侯愤恨不平:“在军中,军令如山,当下令签落地,也绝没有中途收回的道理。” “侯爷您——!”您真的要同镇淮王作对么,抑或是您从来没有将镇淮王放在眼里过。 是了,是了。 杜咏清明悟了,广定侯府三代忠义,一直认定镇淮王狼子野心,怎肯放过这样一个踩镇淮王脸的机会。 “镇淮王当着陛下面也曾上言要秉公办理。”广定候道。 此言一出,苏祈安的退路被彻底堵死。杜咏清再无力袒护她。 苏祈安忽然生出厌恶,呵,位高权重者不过如此,面上忠孝要两全,实际个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还是她家媳妇好,真实,纯粹,不做作。 她问:“还有多少板子?” 两名衙差答:“十板。” “打吧。” 两名衙差望向杜咏清,良久良久,得了声应允。 板子再次落下。 广定侯目光如炬,看出了蹊跷,埋汰道:“顺天府是没给你们饭吃么?娘们儿的力气都比你俩大。” 高举在手的两块板子有一瞬的犹豫和颤抖,落下时已添上扎实的力道,假打成了真打,打得苏祈安又一口鲜血吐了地。 十位把头怒火陡升,牙齿咬出锉铁似的响,暗骂广定侯挨千刀,不得好死。 药嬷嬷急得手脚发凉,她是大夫,苏祈安的毒已然入心脉,本就经不起折腾……她必须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想不出,只有求助。 “赵把头,您在苏家资历最老,快拿个主意出来啊。”药嬷嬷难忍哭腔道。 “为今之计,兴许才能镇淮王出面能救家主一命。”赵把头急得直揪胡子。 药嬷嬷:“镇淮王真要救人早救了!” 板子又落了五下。 药嬷嬷心如刀绞,真要打完剩下的五板子,必定是药石难医了。 她汗如雨下。 “住手!” 药嬷嬷一听这道声音,冷下的体温倏然回升。 她循声回头,看见由王府侍卫护佑着冲过来。颜知渺拨开人群,越过她,越过把头们和掌柜们,冲去搂紧了奄奄一息的苏祈安。 “太好了,郡主回来了。” “家主有救了。” 十位把头因过于激动而捏紧拳头。 百姓中有人道:“这女娘好大的排场,谁啊。” “长得真漂亮,天仙似的。” 苏家掌柜中有人得意的答:“是我家郡主,封号云明。” 惊叹声此起彼伏—— “她就是镇淮王的独女呀!” “为何现在才来?也太晚了些吧。” “王爷家的女儿岂是我们这种寻常百姓能轻易得见的。” “祈安,祈安,”颜知渺蹲下去,素洁的月白裙摆蹭上血色。“我回来了,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你……怎的才回来。”苏祈安像只走丢的小兽,在怨怪心爱的主人不小心将自己弄丢了。 “抱歉,”颜知渺捧着她的脸,鼻尖酸涩难捱,没出息的掉了泪,用手帕轻轻擦净她唇边的鲜红。 那右腮的三道抓痕却始终擦不掉。 颜知渺的怒火翻涌,烧红了双眸,霎时起身质问杜咏清:“大毅的刑法何时添了抓脸这一样了!” 杜咏清满面惶恐的绕出桌案,作揖赔罪,解释那三道抓痕的来历。 颜知渺用冷眸觑了眼侯夫人,见其盘发散乱,状如疯子:“扰乱公堂者,按我大毅律法,掌嘴十下。” 杜咏清老腿软了。 他没听错吧,郡主殿下要罚侯夫人在公堂上受刑。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掌的哪是侯夫人的嘴,掌的是广定侯的脸啊。 也对,也对。 广定侯要踩镇淮王的脸,郡主要替父踩回来,理所应当。 杜咏清两头难做,求情道:“郡主,广定侯府三代忠勇,可否看在——”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侯府若要论忠勇,苏家岂不是要论良善,年年天灾水祸,苏家捐的银子足够堆满整座顺天府了,更不论修桥铺路,和捐建的善堂药坊。论功,苏家不输侯府,郡马不照样挨了板子吗!” 一通话天衣无缝,广定侯被架在火上烤,被人吹捧了一辈子,还未在晚辈跟前吃过亏。 他哑口无言。 “杜大人还等什么?顺天府没有人行刑,我苏家可以帮把手。”颜知渺喊出独孤胜和银浅。 “不劳烦郡主,”杜咏清指指两名心腹衙役,“你们来。” 他再度抽出一只令签,扔在侯夫人的脚边。 两名衙役的心情沉重如阴云,朝侯夫人高举起巴掌。 啪!啪! 全场鸦雀无声。 啪!啪! 侯夫人堪堪从蒙圈中反应回神,她众星捧月着长大,还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你们敢打我!” 啪!啪! “侯爷,您就任凭他们欺辱我吗!侯爷!” 侯夫人的两边脸颊显出清晰的五指印,广定侯的脸也冒出火辣辣的烫。 啪!啪! 广定侯两拳捏的咔咔响,视线钉在颜知渺的容颜上,镇淮王家的独女,果然非同凡响。 不怯场、有主意。 假如以前是猜疑,那这一刻他敢笃定镇淮王是真的狼子野心觊觎大毅江山。 啪!啪! 两名衙役低头禀报:“大人,打完了。” 另一头,趴在长凳上的苏祈安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外头有人在尖声唱喏:“岐淑公主到——” 颜知渺却只是不厌其烦的喊着苏祈安的名字:“祈安!”。 “……祈安,你千万别睡着……” “……祈安,我们回家了……” “祈安,祈安。” 苏祈安晕一会儿醒一会儿,她看不清唤她的人,但她可以听清是谁的声音。 是颜知渺。 她的媳妇儿。 苏家的夫人。 别人唤她,她听不见,颜知渺唤她,她就倔强着睁开一线眼皮。 不图别的,只图给颜知渺一个安心。 她感觉自己被独孤胜背上了马车……被放上松软的床榻,药嬷嬷灌了她一碗吊命的参汤……接着又被几人合力扶起身。 有个不认识的白衣公子,盘腿坐于他身后,两掌贴着她背心,两股劲道柔和的暖流注入体内,渐渐游走进四肢百骸……涌遍了她冰冷的周身。 颜知渺自始至终陪着她。 最后一次睁开眼,夜幕正吞噬最后一缕余晖。 “祈安,睡吧,好好睡一觉。” 这回能睡了? 苏祈安绵绵呼出一道叹息,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她下意识握紧一只手,一个亲亲贴上她鼻尖,软软的,有丝丝凉。 有了这个亲亲,她打定主意,这只手死也不放开…… 这一觉苏祈安像是睡了许多个时辰,睡得很沉,无知无觉了似的。 好在总有睡饱的时候。她是趴着睡的,动动发僵的腿,牵动了伤口,涣散的视线陡然聚焦,入目是绣有吉祥福寿纹样的床帐。 再一侧眸,瞧见了鬓花白的药嬷嬷靠在床边的睡颜。 苏祈安有种不好的预感,顺势往下瞧——死都不放开的居然是药嬷嬷的手。 “!!!” 颜知渺呢! 我媳妇儿呢! 我记得……我握的是她的手啊! 苏祈安立马放开,小手缩进被子里,假装无事发生。 阵仗不小也不大,却足够吵醒药嬷嬷,欢喜道:“郡马,你总算醒了!” 苏祈安眼珠胡乱转了转,犹豫几息,问:“……你是不是还亲我了?” 药嬷嬷:“??” 第34章 揉揉湿意犹在的耳朵,轻浅的凹凸,是齿痕 药嬷嬷眉头拧出三道皱痕,摸摸她额头:“该不会是毒坏了脑子吧。” 苏祈安提起的心放了回去,没亲就好。 兴许是她病中发春,生出了错觉,苍白的脸颊却不受控制冒出点点红晕,打眼张望,半分颜知渺的影子也没有。 哀怨道:“我都病成这副模样了,郡主都不陪着我。” “你误会郡主了,她不听劝地陪了你三天三夜。” 苏祈安幸福了。 “三天三夜?” “是啊,她非病倒不可。” “那她还好吗?” “她的脾气跟你一样倔。一盏茶前有贵客登门,她去前厅了。”药嬷嬷理顺苏祈安翻起的被角,“这回多亏有她舍命相救,不然你凶多吉少。” 舍命?! “她怎么了?”苏祈安弹坐而起,起得太猛,崩开了臀上的伤口,疼得头皮发紧,重重“嘶”了一声,趴回去急促的喘气。 药嬷嬷急得直跺脚,忙掀开被子:“呀,渗血了!我的祖宗,疼不疼啊。” 当然是疼的。苏祈安却顾不上疼,紧咬住后槽牙:“她……是不是出事?” “她好着咧,你乖乖躺好,别枉费郡主辛辛苦苦为你上药的好意。” 苏祈安脑中像是有一口大钟,嗡——! “郡主……给我上的……药?” “是啊。” “!” 也就是说! 颜知渺看了她的…… 苏祈安捂住泛疼不止的小后臀,心下有一万头发疯的牛马在奔腾。 药嬷嬷检查完她的伤口:“不成,你得重新上药,我马上去将郡主请回来。” 苏祈安慌张地拉住她:“别别别,嬷嬷,这药……还需你来上。” “郡主下了令,你的药必须她亲自上,违者家法伺候。” 苏祈安努力冷静下来,端正神情,戴好冷酷面具,浑身散发一家之主的威严之气:“我是家主,我说了算。” 药嬷嬷从上至下端详她一回:你病怏怏的,确定你说了算? 苏祈安不满了:“你那什么眼神。” 药嬷嬷挪郁道:“案子了结,府尹大人已经将符牌还给郡主了。” 苏家规矩,持符牌者可行当家主母之责,何况人家还有郡主身份加持,真要动家法,家主也不一定能拦住。 说到底,她的小后臀是保不住了。 苏祈安泄了气,病歪歪的趴在枕头上,独自忧伤。 只恨不能在那黑幽幽的监牢住一辈子,好躲着颜知渺。 “案子怎么就结了呢。”苏祈安语带惋惜。 药嬷嬷微怒:合着你还在牢里住出感情了。 “这都是你晕倒后的事了,待郡主回来慢慢讲给你听。” 咕噜噜—— 苏祈安的肚子不争气跳出响。 药嬷嬷消了气,笑着去小厨房端了热乎的吃食,虽清淡,但全是苏祈安平日爱吃的。 “郡主特意从镇淮王府要来厨子,以前是御厨。” 趴着吃饭不方便,药嬷嬷捏了竹筷,小心翼翼的给她塞了两嘴腌笋和素鸡,再捏着汤匙喂去口豆浆。 “小心烫。” 苏祈安还真被豆浆烫着了,将舌头伸出来,小狗儿似的吸吸凉气。 药嬷嬷被逗笑了:“你呀,一点家主的样子都没有。” “我太饿了。” “还是郡主细心周到,没两个时辰就命厨房重做,生怕你一醒来就吃不上新鲜的。” 苏祈安又喝了勺豆浆。 “郡主对你是真真好,你要好好待人家,好好回报人家。” “我会的。” “你为郡主搜罗各色美貌男宠的事办好了吗。” 咳噗—— 苏祈安呛出了甘甜的豆浆,也呛出了眼泪花子。 “哎哟,慢慢喝。”药嬷嬷腾出手来拍抚她的背心,帮她顺气。 “嬷嬷,咳,此事你莫要再提。” “为何?” 总不能老实交代自个儿心里……酸酸的吧。 “反正就是……不准提!”。 贵客登门,颜知渺一时半会走不开,又对苏祈安心心念念,很是不安,遣了银浅回一趟灼灼院,瞧瞧苏祈安可还安稳。 银浅刚行到窗前,就见药嬷嬷在跟苏祈安叙话。 呀!郡马醒了。 她像是采完蜜的蜜蜂,裹着香甜的花粉,嗡嗡嗡地飞向前院正堂 正堂端坐着两人,身影一淡一浓,皆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银浅自知不得造次,绷着双肩,垂眸跨过门槛,行蹲福礼,得了起身的准予才站回颜知渺的身后。 “这苏宅的尊荣虽然略逊于王府,却也是富贵奢华,想必妹妹住得还算习惯。” 岐淑公主排行老三,与颜知渺是堂姐妹,幼年同在宫中素华殿承训,经太子太师教导,平日往来不温不火。 “郡马面冷心善,待我极好,这苏宅住起来也自在了。” “自在就好。”岐淑搁下茶杯,纤细如青葱的五指倒还贴在杯壁,水汽氤氲沾湿了她精心涂抹上指尖的蔻丹,娇艳如五朵小小的牡丹。 “殿下不光自宫中求来六星天麻和龙涎香,助郡马撑到我归京,还替郡马讨来陛下赦免,及时赶来顺天府,救命之恩理当由我去拜访你才对。” “自家姐妹,何必有那么多的虚礼,多亏有你家郡马,我方能有望了却一桩心事。” 话意很明显,她是为了这桩心事才答应同苏祈安做交易,救苏祈安一命。 颜知渺不饶弯子:“我身在玉京之外,郡马与姐姐的合作我一概不知,姐姐同我好好讲一讲。” “想知道?”岐淑挑得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像只狡猾的狐狸,“问你家郡马去。” 颜知渺小小失落,复问银浅:“郡马可还安好。” “郡马醒了。” 颜知渺大喜,眸光亮晶晶,笑盈盈的嗔怪银浅不早说。 “妹妹和郡马的感情真好,羡煞我也。”岐淑爽快的摆摆手,“快去吧,本宫也该回府了。” “那今日怠慢姐姐了,你莫怪。” 颜知渺提裙跑出去,跑进了烂漫春光,跑进了春风流转的五月,极其地明艳高丽的。 “郡主,别扔下我。”银浅拔腿就追。 岐淑笑着摇头。 这苏宅可真闹腾。 羡慕不来。 岐淑再抿一口茶,敬亭绿雪令唇齿甘香回味,复又看着杯中茶水,像是要透过清透的水面看向时光深处,喃喃低语:“阿姐,等着我。”。 苏祈安盼着见颜知渺一面,小半月的分分合合,思念的种子悄然埋进营养丰盛的春泥,肆意生长,冒出了尖。 但她又和颜知渺相见。 一想着颜知渺见过她的伤处,就……怪难为情了。 冷酷家主的面具裂了,心态也崩了。 “祈安,”清新明丽的呼唤冲开门扉,也冲得苏祈安招架不住,躲进了锦被里。 颜知渺拨开帷幔,意外宽敞的床榻上冒出一条大长虫——自家郡马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也不怕闷得慌。 药嬷嬷同她比划了几下,告知缘由。 颜知渺笑得直捂嘴,却不敢笑出声,重要顾及自家郡马的面子不是,她打个手势,吩咐银浅和药嬷嬷先下去。 梢间内静悄悄,就连窸窸窣窣的响动也没了。 苏祈安探出一双水润润的眼,再一转脖子,见有一堇色倩影立于床前。 她仰面望去,与其来个四目相对。 心跳咚咚两下,像是小鹿触心头。 紧随而来的是尴尬。 苏祈安像只遇着危险的小乌龟,缩进了“锦被壳”里。 颜知渺自在应对,兀自挨着她坐下,探手进去,轻轻扯动她耳朵,一下两下三下……玩得不亦乐乎。 “真打算一辈子当缩头乌龟?” “……” “你喝醉酒两回,回回把我看个精光,我说什么了。” “……” “你就……一点不想我?” 大长虫动了动,显然也是想她的。 颜知渺像吃了糖一般心花怒放,俯去娇身,贝齿叼住一只红融融的耳朵,用了点力,咬了下。 不疼,是调情。 苏祈安两条腿不争气地软了,腰也软了,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硬气的地方。 她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吐不出半字音。 像是挣扎,又像是屈服,像是享受,又像是痛苦难捱。 颜知渺不松齿,叼成了叼拽,偏要她的脑袋从“锦被壳”里叼拽出来。 “你……讨厌……” “太坏了,我乃是家主……小心我休了你。” 颜知渺眼尾流转得意,敢休我,咬得再用力一些。 “不休了不休了。”苏祈安讨饶。 再咬重些真就该疼了,颜知渺舍不得,松了贝齿,舔舔齿尖,上头仿佛还残留有暧昧的滋味,很甜。 苏祈安又缩了回去。 颜知渺这下是真没主意了,穷途末路之际心念电转,试着道:“你这样一点都不酷。” 苏祈安“噌”地冒出头来,谁不酷了,我天下第一酷,冷酷,炫酷,还残酷。 颜知渺忍俊不禁,将她鬓角处的碎发理顺,挽至耳后。 “你瞧瞧,寝衣都皱了。” “还不都怪你。”苏祈安不止耳朵红扑扑,因羞恼而充血的脸蛋也红扑扑。 颜知渺理一理她领口柔和的褶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祈安不明所以。 颜知渺万般认真道:“你就一点不想我?” “……不想。” “真不想?” “不想。” 颜知渺抿住唇,不错眼地盯着她,像是有些赌气道:“你再说你不想。” “不……” 苏祈安揉揉湿意犹在的耳朵,轻浅的凹凸,是齿痕,心间小鹿再度乱撞,撞得她不知所措。 她可想颜知渺了。 咚咚咚!小鹿乱撞的愈发厉害,撞出一点勇气,她要承认这份想念。 咽喉生涩地动了动:“想——” “不想?!”颜知渺瞪着她,语色加重两分。 “……”我何时说不想了。 乍的顿住,前头一个“不”,后头一个“想”,连起来还真成“不想”。 苏祈安解释道:“不不是……想你,我想你。”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敷衍我。” “额……” 郡主,你真的好难哄。 但再难哄也要哄。 问题是冷酷家主拽习惯了,没哄过人,容易嘴笨,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再咬我另一只耳朵。” 颜知渺坐得笔直,扭开腰,用冷冷的背影回应她。 第35章 小……小妖精。 “郡主,你和郡马的药熬好了。”银浅敲门而入。 “郡主还要喝药?”苏祈安有些微诧异,她以为药嬷嬷嘴里的皮外伤,无非是颜知渺登山蓦岭时的小磕碰。 竟是要喝药的地步。 “郡主伤哪了?胳膊还是腿?” “与你何干。”颜知渺背对着她道。 反正你都不想我。 “伤着哪了?”苏祈安追问。 银浅瞧出颜知渺是假意赌气,她打小服侍颜知渺,是真恼还是假恼,一眼就能明了。 更明了自家郡主对郡马是真动了春心。她没尝过情情爱爱的滋味,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那喜爱读书的妹妹说过,小情侣间的把戏多死人。 打定主意,推波助拉一把佯装愤怒道:“郡马,郡主为你操心牵挂,你何故惹她伤心。” “郡主为了早日赶回玉京,非要抄近道走山路,遇上山匪,血战一场,受了两处刀伤。” “我哪是要惹她伤心,好好好,我错了,”苏祈安追悔莫及,“郡主,你严重不严重?” 银浅:“庆幸没伤着筋骨,伤已然好了大半,只是郡主不眠不休,加之旧伤未愈,犯了寒疾,险些丢了性命。” “还犯了寒疾!”苏祈安拔高嗓音。 往常只知颜知渺怕冷,岂料寒疾发作会要命。 “多嘴!”颜知渺责怪银浅。 “郡主,郡马不心疼您,奴婢心疼。”演戏演全套,银浅搁下托盘,抽抽噎噎地跑走了。 “你别怪银浅。”冷酷家主戳戳颜知渺的腰。 她懵懵懂懂地一戳,好巧不巧,戳中了颜知渺的腰窝,激得颜知渺哆嗦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扭身捉了她的手塞回锦被。 “我喂你喝药。”颜知渺一手捧着药,一手捏着汤匙。 苏祈安不喜欢喝苦药,搁以前要多拖延有多拖延,当下却是乖巧得不像话,喝起药来丝毫不含糊,咕咚咕咚,像是在喝杨枝甘露。 “好喝。” “?” 颜知渺低眉嗅了嗅,碗中苦味弥漫。 苏祈安昏迷的这三日,她处处亲力亲为,其在昏迷之中,喝起药来也是犯倔的…… 此刻……该是在哄她舒心吧。 看来冷酷家主也不是全然的不解风情。 颜知渺再硬的心肠也化为绕指柔,嘴上倒还在无情:“别以为我就原谅你了。” “能给颗蜜饯么。”苏祈安像是寄人篱下的可怜娃儿,能不能有颗甜蜜饯,全凭主人喜好。 “给。”颜知渺两指捏上一颗梅子,微凉指尖有意无意的触碰她的唇。 “好吃吗?” “好吃。” “我也尝一颗。” “你喝完药再尝。” 颜知渺端起另一碗药,微微仰脖,下颌线清晰分明,脖颈纤细雪白,药喝得急了些,一滴溢出嘴角,滑过咽喉,滑入堇色领口…… 苏祈安舔了舔唇瓣。 她想,她与颜知渺算是和好了吧。 “给我看看你的伤。” “不给。” “看看嘛~” 颜知渺倏然笑弯了眼睛,很是新奇道:“你还会撒娇呢?” 窗外,日暮西山。 她们身上都有伤,不便沐浴,只能用温水沾湿棉帕做简单的擦拭。 颜知渺擦过身子,只觉得皮肤干爽清凉,绕出屏风后,又吩咐银浅换来一盆新的温水,她要给苏祈安也擦一擦。 大病初愈的人儿,醒了小片刻又睡沉了。颜知渺先蹑手蹑脚地掀开锦被,见她毫无动静后,方才为她做简单的擦拭,末了褪下她的寝裤给伤处上药。 一套活儿下来,颜知渺竟然还累着了,瞌睡闷得眼皮直打架……。 晨光和唧唧啾啾的鸟叫沿着缝隙撒进屋,宛如一把碎金。 苏祈安趴得太久,骨软筋麻,迷迷瞪瞪的哼唧一会儿,发牢骚似的。 颜知渺被她吵醒,忙拍着她一侧肩膀,安慰她:“醒了?” “嗯。”苏祈安的脸埋在枕头里,懒洋洋地回应。 颜知渺捏起她腮边一团软肉,想使劲儿弄疼她又舍不得,只问:“还要接着睡吗?” “要。” 颜知渺记得苏祈安提过婆母爱唱童谣哄她入睡的事,试着柔柔的唱上一段儿,苏祈安不但不领情,还笑得胸腔一颤一颤的。 “不准嫌我唱得难听。”颜知渺像只要咬人的小奶猫,娇怯怯地凶。 “好听。”苏祈安朝她蹭过去,她有伤,蹭得艰难,床又太宽敞,蹭出一身薄汗才堪堪挨着人。 她把脸侧埋在颜知渺的枕头里。 一个枕头,两人睡,太挤。 颜知渺侧侧身,与她面对面,目光在她的眉眼处留恋。 “郡主,我好累。” “也不知是谁买来这么大的一张床。” “谁?”苏祈安装蒜 “一傻子呗。” 苏祈安还真就露出一傻乎乎的笑,很不符合冷酷家主该有的锐利和自持。 怪可爱的。 颜知渺无比珍视,点了点她的鼻尖,嗓子是睡意未了的沙哑:“哪个傻子?” 她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她偏偏就在这一瞬酝酿出了坏心思。 苏祈安摇摇头。 没有得出满意的答案,颜知渺继续道:“今晚我搬回东厢房去,曹葆葆离开了,我们总睡在一起你也不乐意。” 这是日日夜夜想方设法要跟她圆房的郡主说出来的话? 苏祈安默了默:“你想的话……就搬喽……” “我要你做决定。你是我的郡马,让我搬回来的是你,让我搬走的人也理应是你。”颜知渺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 “我……” “今晚搬,还是明晚?”颜知渺步步紧逼。 商场如战场,苏祈安能对付任何敌人,也能从容的运智铺谋。 但情场也如战场,苏祈安却是对付不了一招一式。 “我……” 大清早气氛挺怪,黏黏糊糊的,热汗更甚,身子也黏黏糊糊的。 苏祈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提提领口,试图往里兜进点风,一垂头,发现墨色寝衣成了白色,惊呼道:“我裤子谁换的?” “我。”颜知渺用手支起半边脸。 “你给我上药了?” “嗯。” 啊啊啊啊——! 苏祈安故伎重施,又变成缩头乌龟,脑袋缩进锦被,刚缩进去又钻出来。 “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郡马忘性真大,我睡觉时一直不穿衣服的呀。”颜知渺眼尾的笑意优雅迷人。 苏祈安:“!!” 她骂颜知渺是妖精,妖精。 “什么妖精?”颜知渺勾住她下巴,眼神魅惑而迷离。 “……” 小……小妖精…… 小妖精连日奔波,疲惫憔悴,决定陪小郡马躺上一天,也好让自己休养一二。 用过早膳,学着小郡马的模样趴上枕头,一起看话本。 话本讲得是一少年将军戍守边关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吃尽常人吃不了的苦,受下常人受不下的痛,终于回京,娶到了心仪的姑娘。 可少年将军是位女子,她爱着自己的妻,却也不敢与其有肌肤之亲,圆周公之礼…… 看到这,颜知渺叹息一声:“我与将军夫人同病相怜啊。” 咕,苏祈安咽了咽口水。 两人肩连着肩,挨得极近,颜知渺听得分明,不由得暗喜。 “你该不会对我是有色心没色胆?” “休……休要胡言乱语。” “你结巴了,是心虚。” 苏祈安赧然:“你你你你哪只耳朵听我结巴了。” “我我我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你结巴了。” 学我?! 苏祈安:好气。 颜知渺的笑声如弦奏叮咚,脆生生的。 “别笑了。” 颜知渺就笑,笑着笑着,娇躯随笑声轻抖,锦被滑至腰间,露出左臂和右肩的伤。 伤口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包扎着白布。 也裸露出白皙有致、动人的脊背…… 苏祈安心有动容也心猿意马,提过锦被遮盖这一片灿然春光,头脑一热道:“我知道你盼着圆房是想早日突破寒枝栖沙第十层,如此就能早日重整魔教也能治好寒疾,你若想跟我圆房,我可以——” “我不可以。” 苏祈安意外颜知渺的打断,目含不解。 “换了刚成亲那会儿,我自当求之不得,可如今我不愿意。” 苏祈安:“为……何?” 因为我想要的更多,不止想要你的人,更想要你的真心与真情。 颜知渺:“你猜猜。” 第36章 闹脾气 女人的心思不要猜,猜来猜去还是不明白。 苏祈安拒绝这项吃力不讨好的游戏,还是读话本来得轻巧。 读到哪了?她翻了翻,第三十五页,对,应该就是这——将军夫人迟迟盼不来圆房,心灰意冷,自请下堂。 “郡主,我念给你听。” 颜知渺却巧手一伸,将话本摁下:“话本里全是假的,没甚意思。” 苏祈安摊摊手,漫漫时光,总要找些事情来打发嘛。 颜知渺眼波微横:“不如你跟我讲讲,你是用哪样法子打动三公主与你做交易的。” “昨个儿三公主亲自登门,你没问她?” “问了,她不愿意答。” 苏祈安啧啧两下,似嘘似叹。 “此等皇家密辛可胜过话本千倍*万倍。” “别买关子。” “附耳过来。” “屋子里就你我二人。”颜知渺话虽如此,倒还真把耳朵凑过去,听的是或惊或愁或哀或怒—— 大毅朝的三公主,居然与二公主两情相悦! 二十五年前,刚满一岁的嫡公主夭折,陛下痛心万分,罢朝七日。 同年九月,陛下秋猎,误出围场,在山腰捡到一名遭人遗弃的女婴,嗷嗷待哺,煞是可怜,顿时心生怜爱带回了宫中。 对外宣称是行宫一弃妃所生,交由皇后养育,赐封号德硕。 德硕娴静温雅,深得陛下与皇后的喜爱。四年后,皇后又诞下一女,便是三公主,封号岐淑。 岐淑年幼时十分顽皮,意外听到父皇与母后谈话,得知德硕并非自己的亲姐姐。 再长大些,岐淑竟然对德硕暗生情愫,再后来,暗恋成了明恋,德硕却几番拒绝…… 奈何世间唯情最难解…… 姐妹二人私定了终身,日日相伴,夜夜同宿。 陛下和皇后慢慢察觉出异样,惊怒交加。 陛下尤甚,硬着心肠,送走德硕远赴塞外和亲,纵使皇后替女儿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但和亲的队伍才出关,德硕就失踪了,皇后泪干肠断,一病不起,不久就薨逝了 自此,陛下也缠绵病榻。 岐淑牵挂德硕,派人寻遍天下,也找不见…… “二公主失踪的确是皇家秘密,当时事关两国交好,双方都默契的秘而不宣,”颜知渺先是诧异自己作为皇家成员居然对两位公主姐姐的爱情故事一无所知,后又了然,“所以你答应帮三公主找到二公主!” 苏祈安点了下头。 “三公主倾尽全力也未曾寻到半点踪迹,你敢夸海口。”颜知渺不免责备。 道理苏祈安都懂,可那个时候她只想先保住小命。岐淑公主是陛下的唯一,她开口替自己求情,陛下必然应允网开一面,即刻就送来了六星天麻和龙涎香,甚至在她受审那日来助她脱身。 “也不是没有找到二公主的可能。”苏祈安揉揉腰,老是趴着,腰特酸。颜知渺见状禁止她乱动,亲自替她揉捏着酸软的地方。 “我苏家经商百年,江南江北生意红火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西域、南洋、东瀛皆有商铺,各掌柜、伙计和商队结交的朋友也是三教九流,要寻个人可比皇家悄悄摸摸来的强。” “就你聪明。” “三公主找人找了快三年,得我助力,何乐不为。” “如果找不到看你如何交代。” “不还有你吗。”苏祈安眨眨眼,妥妥地卖萌,哪有半分家主的样子。 颜知渺不怒反笑,嗔她真乃奸商,如意算盘打得贼响。 “你是答应过的,日后你做女帝我做皇夫,你准我比三驸马更嚣张跋扈,届时三公主还有法子拿我问罪不成?” 颜知渺便又嗔骂她不学好:“总之,我谋朝篡位的大业一定要成,否则你小命难保。” “我相信你!” “不过你是从何处知晓将三公主作为突破口?” 苏祈安的腰酸好些了,捉住颜知渺的手把玩,心叹这手心真软手指真细:“这多简单——” 她家大业大,行事需万般谨慎,玉京又是天子脚下,去年一入城她就打听了诸多王侯将相富豪贵绅的脾气喜好、家长里短,方便日常行事。 岐淑公主最好打听,坊间传闻她厌恶自家驸马至极,成亲当夜就将三驸马打出公主府,且不得她传令,不准踏入公主府方圆两里之内。 是以三驸马成亲三年,连岐淑公主的手都没摸着过,实在好笑。 她就借着这一八卦,斗胆猜测岐淑要么当真瞧不上三驸马,要么是早早的芳心他许。 于是派狱卒送上一封信,上写“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主打一个故弄玄虚。 “岐淑公主还真上钩了。” “她那是‘病急乱投医’”颜知渺既无奈又得意,心上人耍起小聪明来煞是可爱。 苏祈安:“不夸我?” “可以奖励你。” “什么奖励?”苏祈安饶有兴趣,不再把玩她的手。 “本郡主再次亲自为你换药。” “……” 苏祈安双颊潜上一片酒醉的艳色,默默拿起话本:“我们接着往下……读……” “话本拿倒了。” 苏祈安:“……” 一日光景,话本读完,结局美好得不像话,少年将军和将军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二人分分合合,在江南一座小城置办了一处宅院,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真好。”颜知渺如是道,偷偷盼望自个儿与苏祈安也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奈何眼前人连身子都不愿给她看,更甭提上药了。 她得想想办法,讨心上人的喜爱,以前她送过蜜饯糖果,也用耗子吓唬过对方,全是小孩子的把戏…… 故伎重施的话估计效果也不大了…… “发什么愣?”苏祈安打个响指催她回神。 颜知渺只道是困了。 “你先睡会儿,我吩咐后厨备点夜宵,到时候叫醒你。” “我是睡这还是睡去东跨院?” “……睡这。” “是永远睡这还是……暂时睡这。” 颜知渺揪着睡觉的问题不放,苏祈安深感为难,思考几息,没有答案,干脆就不答了,艰难地挪开了些,睡去床里头。 颜知渺盯着她,咬住下唇,看来郡马不喜欢太直白的姑娘,试探着问:“你……没生气吧。” “这有何好生气的,我又不小气。”苏祈安趴撑着上半身,拍拍枕头。 “可你不理我了。” “我……”苏祈安编个理由,“我是在想……在想酒五娘,她近来可过得好。” “挺好的,独孤胜去看望过她,卖身契我也交予了她,往后她就是自由身。” “朱都头呢?” “他谁?” “罢了,不管他。” 话语一停,床帐内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气氛就陡然明厉。 苏祈安没话找话道:“婆罗人全死了。” “嗯,药嬷嬷与我讲了,他们向你下毒,死有余辜。” “我好奇谁杀的他们。” “我已经派魔教弟子去查了。”颜知渺挠挠枕边的暗纹,“估摸也查不出多少线索” 床帐内又安静下来。 苏祈安琢磨着再编点话,可一着急愣是编不出来,怪哉,往常多少奇奇怪怪的场面都应付过来了。 编点什么呢。 哦,对了对了,问问原上学堂是否筹备好了。 “郡主——” “我还是回东跨院吧。”颜知渺作势要下床。 这下苏祈安不单单着急,还有悔,至于悔什么她不清楚,就想先将颜知渺留在身旁。 “你别走。” 颜知渺顿住掀被的动作:“为何要留我?” “你为何要走?” 颜知渺心道,你不是不喜欢直白的姑娘么,我主动回东跨院,显得我矜持。 苏祈安却不这样以为,有些不高兴道:“你在同我闹脾气?” 颜知渺讶然:你真还挺阴晴不定的。 苏祈安语气偏沉:“……我才该跟你闹。” “我没有闹。” 女人最爱心口不一,说没有就是有,说有就没有。 苏祈安思量好好哄一哄,但冷酷家主的嘴擅长谈生意,不擅长哄媳妇:“睡张床而已,一会儿睡这一会儿睡那的。” 颜知渺微愠。 瞧瞧这话说的!还怪起她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矫情?” “有点,但——”没关系。 后三字刚及舌尖就被颜知渺堵了个严严实实:“我舍命救你,到头来你嫌我矫情!” “只是有一点。”苏祈安老实道。 “苏祈安!我太纵着你了是吧。” “你还说没有跟我闹脾气!” “闹了又怎么样!” 苏祈安吓得一抖,用手势示意她压压火,有些束手无策地问:“我没招你没惹你……吧。” “你招了!你惹了!” 行行行,惹不起躲得起,苏祈安决定躲得远远的……躲得远……躲得…… 哎,屁股有伤,躲不了。 她尽量温和道:“要不你先回东跨院冷静冷静,明日我跟你——”赔礼。 “你赶我走?”颜知渺难以置信,耸动的眉心亦难掩哀伤。 “……” 苏祈安: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走就走!”颜知渺忍住委屈的热泪,披上衣裙跑出了门。 苏祈安自闭了。 守着门外的药嬷嬷和银浅进来问发生了何事。 “郡马,你胆敢惹郡主伤心,我就没见过郡主流眼泪,你负心薄幸!哼!”银浅骂完就去追人。 “郡马你怎么惹着郡主了?”药嬷嬷问。 苏祈安老实道:“她觉得我在说她矫情。” “你真说了?” “大概是那么个意思。” 药嬷嬷如丧考妣:“你怎么能说女人矫情呢!小心后宅不宁啊!” “有这么严重?” “你尽会犯浑!”药嬷嬷骂完也去追人了。 留下苏祈安独自进行深刻反省。 直至半夜,她反省出一个大道理——女人全是大猪蹄子。 第37章 想不想你家那口子对你魂牵梦绕、牵肠挂肚 另一边,颜知渺流泪到天亮,晨起梳妆时吓坏了银浅,多搽了点胭脂才勉强掩盖住眼睛处的红肿。 “郡马坏死了。” “别讲她坏话。” “郡主你还护着她。” “是我太冲动了,她为镇淮王府,为了我丢了半条命,我着实不该和她闹。”颜知渺郁郁寡欢道。 忧郁会传染,银浅一面为她梳头一面唉声叹气。 “奴婢想起家中那个爱读书的妹妹曾经提过一句话。” 颜知渺静待她说下去。 “单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颜知渺:呜,扎心。 银浅安慰道:“好在您有姻缘树保佑。” 颜知渺愈发扎心,她只求姻缘树替她向郡马转达思念,没求它助她单恋成真。 失策失策。 她悔恨一刹,寻求弥补:“京中哪家月老祠最灵?” “您不是信爱神求不特的么?” “月老年纪大些,更靠谱。”。 靠谱的月老位于南市东南角,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兴旺,颜知渺是出了阁的姑娘,哪有出阁姑娘再拜月老的,是以女扮男装前往。 一出宅门,她就遇上了镇淮王府的马车,估摸是父王母妃前来探望苏祈安。 颜知渺还在气恼自家父王对苏祈安的薄待,展开扇子遮了面,躲着走。 温舒云正掀开车窗帘子透气,岂会认不出自己肚子里生出的孩子,没拆穿她,放她离去,然后拉着镇淮王假装头晕:“我们改日再来吧。”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十位把头就来了…… 苏家家主鬼门关走一遭,可谓有惊无险,素有来往的友商纷纷递了拜帖,送了薄礼,欲来探望。 苏祈安哪有心力应付这么多人,况且颜知渺也不准任何人打扰她,命老善备上回礼,一一挡回去。 但十位把头是挡不了的。 他们有些运气,碰巧颜知渺不在宅中,顺顺利利的得了苏祈安的准允入了内宅,入了灼灼院。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帷幔后,不敢乱瞄一眼。 赵把头:“家主,你好不容易涨上来的排名,一夜间就落回最末,各商铺的生意至少亏了一成。” 钱把头:“悲风门委实可恶,家主整日闭门不出,没招谁没惹谁,排名突然就掉了许多,在顺天府过堂受刑也没掉啊!” 苏祈安语含惆怅:“我昨夜……同郡主吵架了。” “!!!” 十位把头岁数不小,受不得刺激,整齐划一的摸出奇效救心丸。 “家主,排名争夺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和媳妇吵架乃是大忌!” “凡有郡马后宅失和,必定排名大落。” “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您放下姿态好好哄一哄。” 苏祈安隔着帷幔打量这帮妻妾成群的老者,虚心求教:“如何哄?” 十位把头齐声道:“用真心。”。 月老祠。 颜知渺排了许久的队才得偿所愿地跪在月老的泥身前,她虔诚地拜了三拜,抱着签筒摇啊摇、摇啊摇,摇出一支签。 怀揣着忐忑,她去请老道解签文。 老道捋捋胡须:“公子,此签,中平。” “胡说,”银浅气呼呼,“我家公子乃大吉大利之相,姻缘定然心想事成。” “莫急莫急,”老道笑笑,“若有贵人指点,方可扭转乾坤。” 颜知渺严肃眉眼:“贵人何在呢?” 老道掐指一算:“出了月老祠你往西走五百步,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贵人。” 颜知渺深信不疑,留下几两碎银,按照老道的指点一路往西走。 走完五百步一抬头,竟然是家青楼,门口好生热闹,莺声燕语、脂粉成行。 脂粉堆里的白衣公子十分眼熟,正是她昔日的姐妹——宁如玉。 银浅:“我去!” 宁如玉也认出了女扮男装的她们,兴奋的招招手:“渺渺,你们也来逛青楼啊。” 颜知渺扭头就走。 看来要换家月老祠拜了,太不靠谱。 宁如玉追上来,非拉着她和银浅进青楼:“走走走,我请客。” 谁稀罕你请客。 颜知渺挣脱开他,一群莺莺燕燕却围拥上来:“公子你好生俊俏,来嘛来嘛……别害羞啊,奴家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老鸨慧眼识贵人,认定她风姿清贵是个阔绰的主,娇笑一声,喊道:“天字号雅间清一清,有贵客。”。 颜知渺行走江湖未及十年,多的是没去过的地界,青楼更是破天荒头一遭。 在天字号雅间待得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莺莺燕燕们还缺了眼力见,一只一只地飞扑上来,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耳,颜知渺躲也不是赶也不是。 再瞧扮作长随模样的银浅,同样地左推右挡,实在应付不过来,便对她疾呼“公子救命”。 “别拘谨,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宁如玉拍拍她俩的肩。 颜知渺:我在家可不这样。 显然,宁少城主在家是这样。左拥右抱地喝酒吃肉,亲完这个亲那个,酒酣耳热时,提议玩玩行酒令。 颜知渺全无兴致:“家中还有事。” 她言罢就要走。 宁如玉道:“你记得结下账。” 颜知渺眼尾微沉,挂着不乐意。 “喂,我被你硬生生地拽来玉京救人,累得半死,你必须好好犒劳犒劳我。” “犒劳你逛青楼?” “对啊。”宁如玉坦坦然然地答。 好生不要脸。 颜知渺被浓重的脂粉气呛了一口,冷声道:“金银珠宝你随便挑。” 话外之意是嫖资你自己结。 她救出银浅,刚要抬脚,宁少城主悠悠然地送来一句威胁“”“那我只好把帐赊在苏家头上了。” 莺莺燕燕们好奇不已—— “苏家,哪个苏家?” “江南首富的那个苏?” “三位公子竟然能和苏家主攀上关系。” “她许久没来我们衔翠楼了,奴家们都快想死她了。” 颜知渺霎时拧过身:“苏祈安来过这!” “我们衔翠楼乃是玉京数一数二的青楼,苏家主那般神仙人物当然要来的。” “她最是大方,每回送我们的礼物全是稀罕的舶来品。” “公子你与苏家主很相熟吧。” 银浅只觉字字不堪入耳:“我们家公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好凶,好怕怕。姑娘们吓着了,全围去宁如玉身边求呵护。 宁如玉求之不得,温柔且细致的一一安抚,再一打量颜知渺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神情,暗喜。 嘿嘿,苏祈安,你横刀夺爱,我要你不得安生。 他努努嘴,示意颜知渺坐过来:“男人有钱就变坏,在外绝对玩得花。” 颜知渺听得很安心,还好我家郡马是女郎。 “你想不想你家那口子对你魂牵梦绕、牵肠挂肚,满心满眼只有你?”宁如玉装出一本正经道。 颜知渺才不信他能有何妙招,走回桌边拍下一张银票,黑眸闪着警告,嫖资我结了,好好玩你的,不准赊账在我家郡马头上。 “真不打算听。” “不听。” 银浅扯扯她袖口,压下嗓音:“您忘了老道说的‘得贵人指点,可扭转乾坤’” 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颜知渺不愿信,但爱情不顺,堵在了死胡同,唯有信上一信。 她觑着宁贵人,犹疑道:“说来听听。” “忽、冷、忽、热。” 爱情小白颜知渺觉得……听上去不太靠谱。 莺莺燕燕们却满眼的崇拜:“公子好坏,何时偷学了我们对付男人的小妙招。” “男人都贱,女人上赶着吧,他们不珍惜,女人冷着他们吧,他们又眼巴巴的往上贴。” 颜知渺迅速收回质疑:“这小妙招……对付女人可管用?” 莺莺燕燕们齐声道:“管用。” 第38章 郡马被爱情骚怀了脑子 “阿嚏!” “阿嚏!” 苏祈安揉着酸酸热热的鼻子头,唤来药嬷嬷快快将四面窗户统统关好。 药嬷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许是你伤口未愈,容易受凉。” 于是开了橱柜,抱出一床棉被。 苏祈安怕热,倔强着拒绝。 “郡主一不在就没人能治你了!” 苏祈安便老鼠见了猫似的认了怂。 锦被盖着孱弱的身子,忍着热,她问:“都准备好了吗?” “独孤胜的本事你还不放心呐。” “事关郡主,我怎能放心,”苏祈安眼珠子转了转似在思量,“罢了,亲眼看看我方可心安。” 她艰难地挪出热汗津津的被褥,往床下挪。 “小心伤口,小心着凉。” 药嬷嬷抚稳她的腰,确定她稳稳立地后,才弯下腰帮她穿好鞋。 “来,慢慢地走。” 六七日没下地了,踩在驼绒地毯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一个踩着棉花的不倒翁。 杖刑打得她皮开肉绽,幸好有药嬷嬷独家秘方金创药,伤处已好了五六分了。 “你呀,就是头倔驴,”药嬷嬷心疼得直发牢骚,“非要逞能。” “你就当我出房门透透气呗。”苏祈安艰难地跨出门槛,空气中有清清丽丽的桃花清香。 独孤胜是外男,未得主人准许不准入垂花门、进内宅。 多日不见苏祈安,他十分挂念,提着紫藤花篮跑过来,立在石阶下,微仰那张长满络腮胡的胖黑脸,满嘴的思念。 苏祈安夸他嘴甜,命他一会儿去账房处领赏钱,复又伸手,在篮子里捻起一粉色花瓣,仔细端相。 “千万记得挑新鲜的摘。” “属下就快把桃花园的花摘光了,摘了有二十几篮,全铺在这院子里了。” 苏祈安目光越过他发顶,落向满地的粉色,轻轻柔柔的一层,像是下了场桃花雪似的。文静清雅且夺目,使人舍不得移开眼。 甚好甚好。 “再多撒一些,铺得厚实点,每株发财树旁要点支蜡烛,沿着院门口的小路一直点到主屋门前。” 独孤胜是个粗人,但看得出苏祈安是要给郡主殿下准备惊喜,用心道:“天色已经昏黑下来,郡主许是要回来了,属下多叫些人手来帮忙。” “你且去吧。” 音落,起了微风。 药嬷嬷道:“我们先回屋吧。” 苏祈安眉飞色舞,心情全写在脸上:“不要管我,你去庖厨瞧瞧厨娘们的菜做得如何呢,万万不能有差池。” 药嬷嬷称“是”,两片嘴却是轻微翕动,明摆着欲言又止。 慢吞吞转身回屋的苏祈安用余光瞥见了,不满道:“嬷嬷是我的亲人,何时有话还藏着掖着了?” “奴婢只是觉得郡马对郡主……过于上心。” 大毅重农轻商,苏祈安虽然出身商贾,但富贵泼天,自小娇贵的养大,难免养成唯吾独尊的性子,绝无对任何人有过这般……重视。 药嬷嬷恍然一抬眉,发现苏祈安猝不及防地红了脸,神色甚至含羞带怯。 药犌“?” “只因十位把头同我讲,”苏祈安腼腆道,“用真心。” “??!” 药嬷嬷一头雾水地去了…… 苏祈安没上床,确认药嬷嬷走远后,吩咐下人去库房搞了根手杖来。 她一面撑着手杖,一面自强不息的换好衣裳束好发,长身玉立于屋檐下,静侯郡主殿下的大驾。 手杖一会儿换在左手一会儿换在右手。 还心血来潮地在花篮子里翻出一支桃花别在左耳,忽尔又换去别在右耳。 安分一阵,又将那枝花横叼在嘴里。 一系列孔雀开屏行为,搞得灼灼院的丫鬟婆子云山雾罩。 丫鬟们:郡马这是咋了,骚里骚气的。 婆子们是过来人:郡马是被爱情骚坏了脑子。 夜幕彻底临下,疏星淡月。 提前得了吩咐的门子飞跑进灼灼院,像是禀告大喜事:“郡主回来啦。” 苏祈安挥退他,指挥早就各就各位的丫鬟婆子:“快快快,灭灯笼,点蜡烛。” 丫鬟们爬上竹梯摘掉屋檐下的灯笼,落回地,立马用肩扛起竹梯,小跑着走掉。 婆子则挨个点亮一地烛光,也小跑着走掉。 一个个麻溜得很。 “主院外头为何没挂灯笼?”银浅小声嘀咕。 “许是郡马已经睡下了。”颜知渺足尖踢着一小石子,哒哒哒地滚出老远。 “郡主小心脚下。” 银浅走了两步不满道,“这帮懒仆,苏宅就一个主子不成,真不把郡主放眼里,我明儿就去跟王爷王妃告状去。” 颜知渺打趣她脾气越来越坏,摸着黑,缓缓推开院门。 吱嘎—— 门轴发出细小的响动。 花香冷不丁地侵入鼻息,微凉的夜,烛光百点,似星芒密密镶镶,璀璨似银河流泻落九天。 壮美绚烂的风景颜知渺赏过,唯独此刻,有缕缕暖意注入心头。 “真美!”银浅喟叹着。难怪四周灭了灯,原来是郡马藏了惊喜。 她识趣地退下,合好院门。 颜知渺踏着厚实的花瓣入了院,与小路尽头的苏祈安遥遥相望。 烛光溶溶,那抹墨色身影似隐于薄雾之中,如梦似幻。 她羞涩难抑。 苏祈安朝她抬起一只手:“渺渺,过来。” 颜知渺魔怔了似的,像只乖顺的猫儿,徐徐靠近,握住那只手。她的手是凉的,苏祈安的掌心却是饱饱的暖,像是勾人沉醉的温柔乡。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宅子里怪闷的,我……去南市逛一逛。这些是你准备的?” “为你准备的,”苏祈安眼眸黑亮清澈,真诚道,“你喜欢吗?” “喜欢。”颜知渺抿抿唇。 “既如此……不生我气了行不行?” 颜知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在闹脾气,且刚跟宁如玉取来了爱情真经,要对苏祈安忽冷忽热。 她抓扯回理智,奉劝自己要冷静清醒,不要被这点小伎俩欺骗,衔翠楼的姑娘们可讲了,苏祈安是青楼常客,见惯风月者,最会讨人欢心。 她自那温暖的掌心里抽回手,冷下语色:“我的确矫情,郡马何必这些费心思。” 倏然,苏祈安于怀中掏出一枝粉嘟嘟的桃花,并不言语,眼中黯然神伤,露着“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的惆怅。 怪可怜的。 她生得好看,是陌上人如玉,美人世无双的好看。 可怜也就成了楚楚可怜。 仿佛不依她,下一息就要褪下外壳,露出娇柔怯弱的花芯,再来一番梨花带雨、饮泪吞声。 直接把颜知渺干不会了。 脑子里飘满了“罪过啊”。 “我……我也……没有多生气。” “真的!”苏祈安尾音打着旋上扬。 “嗯。” 苏祈安主动握回她的手,牵着她进屋,手杖没使惯,用得笨笨拙拙。 “你悠着点,仔细伤口。” “无妨无妨,有你在我不怕。你饿了吧,厨娘做了许多菜,全是你喜欢的。” “我……吃过了。” “在哪吃的?” “……”在衔翠楼吃的。 只逛了一回青楼的颜知渺在逛了无数回青楼的苏祈安面前莫名心虚万分,出于本能地觉得最好不要讲实话。 “在一馄饨摊……随便吃了点。” “一碗馄饨肯定吃不饱,你再吃一点。”苏祈安手杖打滑,人失去重心,歪倒下去。 颜知渺匆忙抱住她,急切的问:“没事吧,弄疼伤口了吗?” 她们严丝合缝地贴着。 苏祈安闻见不同寻常的香味。 不是殷殷桃花香,而是红梅、木槿、牡丹…… 各样杂糅,浓厚轻浮。 苏祈安常年谈生意,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有此样香味,眼神当即变得凌厉:“你去青楼了?”。 “你被苏祈安赶出来了!!” 清风徐徐。 秋枫院送走了曹葆葆,当下成了宁如玉的住所。 在衔翠楼眠花宿柳一晚回来的他心情非常不美丽,于秋枫亭中一阵大呼小叫:“我教你的诀窍不可能不管用!先冷着她,冷一阵再热着她……你非但没拿捏住她,反倒让她拿捏住了你!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如此愚笨!” 颜知渺蔫头耷脑的斜依着美人靠,随手理了理胳膊处的披帛:“她洒了满院子的桃花瓣,还点了蜡烛,眼神温柔极了,美极妙极——” “一点子小把戏就令你忘乎所以了?” “……特别浪漫……没几个姑娘受得住。” “我问你,桃花是不是她亲自采的?花瓣是不是她亲自撒的?蜡烛是不是她亲自点的?她富可敌国,动动手指就有人帮她将一切办妥。” “她有伤,不然一定亲力亲为。” “……”戏曲里的王宝钏都没你爱得深。 “我逛了青楼……确实理亏在先。” “姑奶奶,你清醒一点!”宁如玉气歪了鼻子。 “我……应该……或许很清醒。” “……” 宁如玉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刻在脑门儿上,端起凉透的茶,就要朝颜知渺的绝色容颜泼一泼。 颜知渺立马抽出“至默”,杀气凶横。 宁如玉乖乖巧巧地将茶放回原处:“开个玩笑。” 颜知渺便似笑非笑地把“至默”收回袖间:“我也是开个玩笑。” 宁如玉内功深厚,但武功一般,对付颜知渺尚且不够格,摊摊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我管不着。” 他闻闻两袖的酒味,撑个懒腰:“我臭得很,得去净房沐浴,舒舒服服地泡一泡。” 一副“我不管你了”的悠哉姿态。 铮—— “至默”刺破空气,横在他的颈下。 他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姓颜的,你,你这是做甚?” 颜知渺语含威胁道:“是你说要让我家郡马对我‘魂牵梦绕、牵肠挂肚’,完不成这承诺,你就别想走。” 第39章 你家小郡马吃醋了 宁如玉真想抽自己的嘴。 “别磨蹭。” “行行行,我……我说到做到,不过……你要听我指挥。”。 有伤哪也去不了,苏祈安嫌屋子里太闷,着人搬了张美人榻搁在院中。 从趴在床上,改为趴到了美人榻上。 一地的桃花暂未清扫,风中仍有花香弥漫。 苏祈安一见着这些花,就想起昨夜因怨怪颜知渺逛青楼而将人赶走的事。 哎。 冲动了。 不单没将媳妇儿哄好,妻妻关系反而愈发紧张。 得想个法子挽救挽救。 苏祈安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呀!有了! 她派药嬷嬷出一趟垂花门,招呼独孤胜去请个戏班来唱曲儿,就唱《武家坡》 颜知渺怜爱天下的苦命女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定能引她注意。 届时她就和颜知渺一道痛斥王宝钏的恋爱脑和薛平贵狗渣男。 有了共同话题,聊着聊着,她顺势给颜知渺一个台阶下,然后和好。 完美。 苏祈安打了个响指。 苏家请的戏班,必须是玉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而且脚程也麻利,不多时就在灼灼院里开了唱。 唱声悠扬起伏,抑扬顿挫,引得后宅的丫鬟婆子都溜来听上一听。 苏祈安也不斥责她们偷懒,乐滋滋地趴好,一面听一面剥松子,待颜知渺一来,就有的吃了。 她循望人群,没有颜知渺? 难道是“薛平贵”唱得不够大声?她抬抬手,示意戏子嗓音往大了整。 “啊——我的妻,王氏宝钗——” 颜知渺还是没来。 苏祈安再抬抬手。 “啊——我的妻,王氏宝钗——” “薛平贵”唱得脖子通红,依然没有动静。 苏祈安:“再高些。” “薛平贵”差点一口气没提回来,以前也没听说苏家家主有耳疾啊。 这时,人群里有异动。 颜知渺提着鹅黄裙摆踏进院门,裙角随风飞扬,层层舒展,好似迎春的花。 远胜过戏中青衣的浓妆艳抹。 苏祈安瞧得欢喜,将手边没剥完的小半袋松子藏去身后,只留了一碟白酥酥的松子仁在外。 她静候颜知渺的靠近。 一步两步,近了些。 三步四步,又近了些。 苏祈安的心跳怦然不休,张张嘴,又怕太紧张会咬字不清晰,索性就闭了声。 等颜知渺唤她声“郡马”,她再回个“嗯”字,也是极好的。 余光一瞄,就差一步,颜知渺就能走到美人榻前。 苏祈安端起装满松子仁的白瓷碟递过去。 旋即就见颜知渺脚步没停,路过了她。 路过了……路过……路…… 苏祈安笑容僵住,眼瞅着颜知渺风轻云淡的来了又走,没有挥一挥衣袖,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这…… 这…… 苏祈安的心拔凉拔凉。 “薛平贵”继续唱—— 可怜你守在寒窑 可怜你孤孤单单 苦等我薛男平贵 整整一十八年 丫鬟婆子们窃窃私语:郡主好像对郡马有些冷淡咧。 银浅姗姗来迟,背着包袱、举着风筝跑到苏祈安的美人榻前左顾右盼:“咦,郡主呢?” 苏祈安问:“你们要出门?” “郡主要和宁少城主去伊月河畔放风筝,奴婢得跟着去伺候。” “宁少城主……是哪位?” 银浅俯身与她耳语:“正是他用内力为您了解毒” 原来是恩人,失敬失敬。 苏祈安:“郡主跟我提过他,既然如此就劳烦郡主替我好生招待宁少城主。” “谈不上招待,宁少城主跟郡主青梅竹马,还曾向郡主求过婚呢。”银浅大大咧咧道。 啥!!! 苏祈安猛地抬身,扯疼了伤口,强憋住惨叫,摔回了美人榻。 哎哟喂! 疼得想死! 银浅是个没良心的,对她不管不顾,连声关切也没有,蹦蹦跳跳的远去了。 苏祈安捏住小拳拳:“来人啊!备马!快快将我的飞翩白龙驹牵来!”*。 飞翩白龙驹,苏祈安是骑不了的,容易伤口崩裂,在独孤胜的建议下,改乘马车。 马车上备有小榻,方便苏祈安趴着去伊月河畔。 “趴着去一点都不酷,我堂堂家主颜面何存。” 独孤胜:“要不……跪着?” “……”你说的是人话吗? 苏祈安犹豫一个弹指,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趴就趴,去晚了绿帽子就戴得老高了。 苏祈安钻进马车趴好,催促独孤胜赶紧出发。 马儿一声嘶鸣,撒开马蹄就往前冲,带起一路尘土,扑了行人满脸。 苏祈安催魂儿似的:“快些,再快些。” “吁——” 车轮一刹。 “怎么停了?” “郡马,有三人在当街私斗,拦住了去路。” 苏祈安忧忿交加,掀了窗边帘子探出脸去看。 不宽不窄的路中央,果然有两女一男。两女打扮妖艳,不像良家女子,互相骂骂咧咧地扯头花。 “你个贱人,勾引我男人。” “你才是贱人,你哪里冒出来的,我们早有婚约。要不是你,他岂会退婚!” “你贱人!” “你贱人!” 她们争论不出个结果,哭哭啼啼的揪住那名男子,逼问他到底喜欢谁。 男子五官纠结成一堆:“婉娘,我喜欢的人是你,此生也只喜欢你,可我有不得不退婚的理由,必须和她在一起,是我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一出他爱她,但他要和另一个在一起的悲伤故事。 苏祈安看得感慨。 倏然一愣,这故事怎么那么像她和颜知渺和宁少城主。 不对不对。 颜知渺曾经同她讲过,喜欢的人是一女子。 难道……宁少城主同她一样是女扮男装! 她一脸沉重的问独孤胜:“宁少城主你见过,长相如何?” 独孤胜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夸人没文采:“长得好看,跟个娘们似的。”。 入了深春,伊月河碧水盈盈,河畔的四色花开得愈加艳盛。 苏祈安无心赏花,躲在树后贼兮兮地打量宁少城主。 眉清目秀,白皙俊俏。的确挺娘们。 好像有喉结……应当是某种不得了的独家秘药所致,药嬷嬷能用药改变尸体变化,迷惑仵作,那女子长喉结也有可能。 独孤胜也贼兮兮和她挨在一处:“郡马,我们为何要偷偷摸摸?” “胡说,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 “郡马,郡主和宁少城主同放一只风筝,也太亲密了些……” “哪里亲密了!我瞧着很有分寸!” 嘎吱嘎吱。 “咦?您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响声?” “没有。” 嘎吱嘎吱。 “好像是您……在……磨后槽牙……” 花丛中,扯着风筝线的宁如玉:“渺渺,我后背凉飕飕的。” 颜知渺与他同扯一根风筝线,假装不经意地侧眸,瞥着苏祈安那冒杀气的俩眼睛。 她在之前的话本里瞧过一句话: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我家郡马想刀了你。” “刀我哪儿?”宁如玉虚虚捂住裤。裆。 “你去问她。” 宁如玉挺挺男子汉的胸膛,根本没在怕,自豪道:“你家小郡马是吃醋了。” 噗呲。 颜知渺露出笑颜,两眼笑眯成弯月亮。 “既要她吃醋,就该要她再醋得厉害些,你用帕子帮我擦擦汗。” “你哪来的汗?” “假装我有。” “手帕太私密,不好沾上男子的味道。” 宁如玉假模假式地捏个兰花指:“你不当我是姐妹吗?” 颜知渺硬着头皮尬演,在袖间摸出手帕,往宁如玉的额上贴了贴。 树后的苏祈安十指紧扣树皮,指节绷得发白。 光天化日!光天化日啊!竟敢——竟敢—— “郡马,”独孤胜急了,“郡主她她她……她和宁少城主……他们他们……” “你和那姓宁的很熟吗?” 嘎吱嘎吱。 独孤胜:“不熟。” “那就叫他宁狗!” 嘎吱嘎吱。 苏祈安死死盯着宁狗,只见他油腻一笑,挑起颜知渺鬓边一缕小碎发,挽至耳后。 “郡马,宁狗太过分,这您都能忍?”独孤胜愤愤不平。 “当然不能。”苏祈安一拍树干,抓好手杖,一瘸一跛地绕出……绕……她退了回来。 草! 我摇摇摆摆的怂样毫无冷酷可言,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我们就这样算了?”独孤胜弯腰揪起一把绿草往自个儿头顶上一盖。 苏祈安瞪红了眼:我知道我头顶一片青青草原,你有必要这般生动形象讽刺我吗! 独孤胜乖乖垂下头,把“青青草原”倒掉。 “你用暗器把风筝线割断。” “好。” 独孤胜就地取材,选了颗小石头做暗器,咻—— 风筝线断了,风筝飞远了。 苏祈安有点解气,抱着双臂远远地看好戏。 哼。 看你们还怎么放风筝。 颜知渺惋惜道:“宁哥哥,我的风筝没了。” “渺渺妹妹,无妨,我也带了风筝来。” 宁如玉蹲下去,在花丛深处摸出一只风筝,形状似振翅的鸟儿,青中带红。 “那是个什么鸟?”独孤胜问。 “比嘎吱嘎吱、翼嘎吱嘎吱、鸟嘎吱嘎吱。”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你不是没读过书吗。” “这个还是知道的。” 苏祈安:自闭了! 第40章 郡马她对初恋念念不忘,来买醉 比翼鸟亮相的那一刻,颜知渺语含警告:“过分了。” 宁少城主:“魂牵梦绕、牵肠挂肚。” “不过分,我来让它飞上天去。” “记得要笑。” 还要笑?颜知渺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演技不行。” 是以宁如玉现场激情教学,一边举着风筝往前飞跑,一边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声。 身姿曼妙,白袍翻飞,仿若一只轻捷的小白兔。 比女人还要女人。 苏祈安更加笃定他是女扮男装。 忽然,他扑倒进花丛,捂着脚踝,痛苦且娇气的喊道:“渺渺妹妹~我脚崴了。” 颜知渺紧张的奔去,捏捏他的脚踝,怜惜的问:“你没事吧。” 苏祈安酸成一颗溜溜梅…… “人家是我情敌更是救命恩人,我有气都要憋着。” “您莫不是在吃郡主的醋?”独孤胜犹疑地问。 “滚回去打扫茅厕。” 独孤胜当即自赏耳光:“属下说错话了。” 繁辰楼,热闹一如既往,小二一如既往的热情,也一如既往的没有包厢。 没有就没有吧。 苏祈安“失落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全无强求的心思,由跑堂领着噔噔噔上二楼,选了个角落的位子。 “您要吃点什么?”跑堂哈哈腰问。 苏祈安郁闷愁苦,没有胃口,只要喝的,奢侈且有品位的那种。 跑堂隆重推荐一百八一杯的宫廷玉液酒,十分适合有钱没地儿花的冤大头。 遂见冤大头广袖潇洒一挥:“那就每桌来一壶,账算我头上。” 跑堂嘴皮抖了抖,阔绰到令人发指啊!他粗略地算了算自个儿的提成,足够娶媳妇了!太高兴了! “您贵姓?” “苏。” 跑堂当即化身人形大喇叭,楼上楼下喜大普奔一通:“今晚所有的消费由苏公子买单!” 独孤胜劝道:“郡主在宅中有过嘱咐,不准您喝酒。” “甭跟我提她!” “还说不是吃醋。” “好你个刁仆!”苏祈安一捶桌子。 碰巧跑堂端来宫廷玉液酒,斟上一杯后,因她的阵仗太凶猛而吓得告退。 苏祈安举杯一饮而尽,甘醇压下腾起的火气,对独孤胜万分嫌弃的摆摆手:“滚滚滚。” 滚就滚,独孤胜抓起酒壶就跑,反正就是不让她喝酒。 “你给我回来。”苏祈安跺跺脚。 翻天了! 媳妇她管不住,刁仆她也管不住,好失败的富贵人生。 一道靛蓝身影歪歪扭扭的挪过来:“阿弟。” “曹兄?” 曹葆葆也是过堂受审的可怜男儿,屁股同样开了花,甚至和苏祈安拄着同款手杖。 “我就说谁家的有钱人能豪气得过你,请所有人吃酒,便出了包厢来瞧瞧,竟然真是你。” 他嘴咧着笑,怀中抱着一壶宫廷玉液酒,由自家长随扶着坐下。 “云明郡主没跟你一块儿来?” 苏祈安:“她忙着呢。” 忙着陪初恋重温旧日美好。 好糟心,不提也罢。 “曹兄伤得严重吗?” “好多了,云明郡主遣人送了点药嬷嬷的独门金创药到我家府上,我已无大碍,这不,背着我家那位溜出来喝酒。” 曹葆葆提着壶把,将酒倒于她的空杯里,“你也是背着云明郡主溜出来的?” 苏祈安抿了口酒,遥望窗外冷月,低唱一首悲伤情歌:“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 “阿弟说笑了,我就给你倒了一杯酒,怎能把你灌醉。” “哎……”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曹兄,你有过初恋吗?” 曹葆葆恍然。 原来是初恋把你灌醉了。 “阿弟,来,哥哥陪你喝酒,一醉解千愁。” 喝了两杯的苏祈安已经有些醉态,脸蛋红红的,醉眼漾着迷蒙,却怨愁难消。 “曹兄,我心里难受。”苏祈安捂着胸口道。 冷酷阿弟真情流露,曹葆葆第一次见,问:“这位初恋肯定美若天仙吧。”不然你为何念念不忘。 “是挺……美的。” “比云明郡主还美?” “甭跟我提她,否则我也罚你扫茅厕!” “阿弟啊,这当哥哥的就要说你的不是了,娶了人家就要对人家好,你不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苏祈安另起一首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哎哟哟! 得不到都在骚动了,不得了不得了! 曹葆葆赶紧陪一杯,吩咐长随去把琵琶弹的顶呱呱的嫣菱请来,为苏祈安唱支小曲儿解解闷,一直在这回忆初恋也不是个办法啊。 长随即刻下楼去,回来时说:“嫣菱姑娘不在房中,掌柜多派了几去跑堂去找,劳烦我们稍等片刻。” “行吧。”曹葆葆招呼苏祈安不要空腹喝酒,遂点了些菜。 苏祈安便继续聊初恋,问他的初恋是谁。 曹葆葆扭捏道:“我的初恋就是我家郡主。” 苏祈安慕了。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彼此是彼此的白月光。 苏祈安捏着竹筷敲杯沿,送上一首新歌曲:“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曹葆葆:你对你初恋爱得是真深啊。 “去问问嫣菱找着没!”这再唱下去,满酒楼的人都要晓得阿弟有个念念不忘的初恋了。 长随心知自家主子是个脑子缺根弦的,踌躇道:“如果云明郡主知道您拉着她家郡马听姑娘唱曲儿,怕要把人得罪了。” 曹葆葆沉思一会儿。 好像……是这么个理。 弟妹为了阿弟勇闯顺天府衙门,众目睽睽之下与广定候硬碰硬,全玉京都在传她痴爱阿弟入了魔。 是以,必容不下阿弟出门听漂亮姑娘唱曲的。 “你提醒的很及时,我险些铸成大错,回去赏你。” 啪——! 苏祈安又是一拳捶桌子。 酒盏俱是震出响。 “凭什么她这州官可以放火,我这百姓不能点灯!我就要听嫣菱唱小曲。” 曹葆葆傻了眼。 你酒量有这么差吗,一两杯就要撒酒疯了? 好吧,喝醉的人不好惹,先哄着。 曹葆葆指着长随开骂:“全怪你多嘴!” 长随唯有配合:“是是,小的掌嘴。” “阿弟,这下高兴了吧。” 曹葆葆回眸,咦,阿弟人呢? 他左顾右盼……人呢?。 人,已经醉醺醺的下了楼,踉踉跄跄地前往后院。 早前有酒客调戏嫣菱,苏祈安英雄救美后,送她回房,是以认得嫣菱的屋子是哪间。 正巧,她酒量不济,一颗头晕晕乎乎,像是被沉甸甸的石头压着,松快不了。 后院人少,她吹吹晚风也好。 突然,左肩一疼,上半身往后仰了仰,撞着一颗柳树,硬邦邦,后背也一并疼起来。 手杖掉在了地上。 谁?敢撞我江南首富。 她睁着眼,甩甩头,想要将醉意甩开些。只见两名虎背熊腰的黑衣男子,肩扛着一麻袋,急匆匆走远了。 真粗鲁。 苏祈安不同他们计较,揉揉左肩,捡起手杖,继续往前,亲自去请嫣菱。 后院不算大,嫣菱的房间绕过半座假山就是了。 苏祈安曲起指节叩门:“嫣菱姑娘,在下冒犯——” 嘎——吱—— 门轴慢吞吞地发出声音,衬得无人的后院,多了丝可怖的气息。 门……没锁。 屋内倒还点着灯。 烛火随风微动,苏祈安的影子明明暗暗。 姑娘家的房间不能随便进,苏祈安喝醉了也没忘记自己在以男子身份示人。 “嫣菱姑娘。” “嫣菱姑娘?” 无人回应。 苏祈安转身要走,将将一抬脚又觉得不妥,具体哪里不妥她不甚明晰,但姑娘家的房门随意开着,终归蹊跷。 抬起的脚转了方向,落进门槛。 “我进来了,嫣菱姑娘。” 房中帷幔轻晃,仿佛女子的裙摆在摇曳。 空气中有淡淡的熏香,静寂无声。 照身铜镜映出她的模样。 横杆上挂着轻飘飘的翠色披帛。 好像……没有异样。 罢了,先离开吧…… “阿弟,你醉了酒就别乱跑,害得哥哥我担心死了。” “是我的不是,我自罚一杯。” 苏祈安甩开衣摆坐下去,执起酒壶倒上第三杯,饮下了肚,转眼就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曹葆葆:“?!” 长随问:“云明郡马这就醉了?” 曹葆葆上前去推了推人,毫无反应,呼吸却很均匀,回了他一个眼神,没错,醉了,醉得不要不要的。 长随唏嘘道:“好差的酒量。” “搭把手,我们把她送回苏宅。”曹葆葆身残志坚,将苏祈安的胳膊横搭过自己的肩。 话刚出舌尖,面前就涌来七八个人,乌泱泱的。 有独孤胜、银浅和颜知渺,还有他家的母老虎和随从。 “安……安安阳……”他老鼠见了猫似的发憷。 “你伤还没好,就敢溜出来吃酒。”安阳气势两丈八。 “我还没喝上几杯,就遇上云明郡马了,只顾着闲话家常了。”曹葆葆搁下苏祈安,端端站好。 颜知渺紧着去接人,搂着苏祈安脑袋靠在腰间。 苏祈安过惯了舒坦日子,桌子趴着冷冰冰,乍一下有了软绵绵热乎乎香喷喷的枕头,小脸不停蹭来蹭去。 颜知渺耳根登时有了樱桃熟透的红,手一动,想要推开她,反而摸着她的脸颊,烫极了。 又观她神色,醉得挺死,应该不会闹着脱衣服吧…… 颜知渺垂眸责备:“要我管你多少次,你才能听话不喝酒。” “嗯唔~” “你啊。” 她们在你侬我侬,曹葆葆却是小命难保。 安阳郡主老神在在的围着他,闲庭信步一般转了三圈,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错了事就要管一管,免得哪天要上房揭瓦。 “既然是闲话家常,也说与我和云明妹妹乐呵乐呵。” 曹葆葆只好现编,但他是才疏学浅、胸无大志的草包,现编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遂将麻烦踢给长随:“你来说。” 长随鬼机灵,一直坚信识时务者为俊杰,略略一掂量决定讲实话为好:“云明郡马她对初恋念念不忘来买醉,还要找琵琶女来唱曲儿。” 颜知渺:“你说什么?!” 40-50 第41章 郡马的初恋是谁? 独孤胜好生后悔,他实在不该请郡主殿下来劝买醉的郡马回家。 本意是借此机会让颜知渺明白苏祈安的情意,岂料半路杀出个初恋。 独孤胜背着苏祈安出了繁辰楼,上了马车,一到苏宅,又背着人进了灼灼院,放上床榻。 一日主仆,终生主仆。 他顶着颜知渺的盛怒,冒死进言:“郡主,喜欢郡马的姑娘是很多,但娶了您以后,郡马正眼都不带瞧她们的。” “意思是没我以前她正眼瞧了。” “……”好伶俐的嘴。独孤胜受到暴击, “郡马她……应酬多,歌坊舞坊……皆是逢场作戏。” “青楼去过吗?” “绝对没有。” “骗子,衔翠楼的姑娘说她是常客,滚去扫茅厕!” “……”诈我,不讲武德。 “愣着做甚!” “属下……告退。” “等等。” 独孤胜折回身:“郡主还有何吩咐。” “郡马的……”颜知渺咬了下唇,“初恋是谁?” “属下……不知。” “罚你茅厕扫一个月,扫完我就找人牙子发卖了你。” 好狠的威胁。 独孤胜有原则,坚决守口如瓶。 颜知渺魔教也不是白管的,擅长软硬兼施:“你真舍得和郡马主仆分离?” 当然舍不得。 独孤胜臣服了,略略回忆道,“属下入苏宅伺候只短短五年,那会儿郡马刚满十七,已是议婚的年纪,老爷迟迟选不定少夫人的人选,又怕郡马在外被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引蛊惑,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在丫鬟中挑了几个漂亮的送于郡马做通房,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叫雅儿……” 颜知渺剜了一眼美美睡觉的苏祈安,指间掐入掌心,好你个混蛋,还有通房。 “但郡马洁身自好,从没碰过她们……郡主莫怪——” “扫你的茅厕去!” “……”坦白从宽还要扫茅厕? 独孤胜垂首退了出去,合上门扉时,还心心念念着苏祈安,默念:沉痛哀悼。 男子未经主家允许,不许擅入内宅,他不敢久留,却在院门口遇着了药嬷嬷。她是得了苏祈安喝醉的消息,赶来伺候。 药嬷嬷:“独孤护院,你脸色好差。” 独孤胜不掩怅然,把今日所见所闻仔细道来。 “安阳郡主是去繁辰楼逮曹郡马的,不料与咱家郡主碰上了……听说她们一贯不对付……” 颜知渺甫知郡马初恋当是不好受,且还是当着安阳郡主的面。 他眼下还记着安阳郡主得意的表情。 “这口窝囊气,郡主一定会撒在郡马身上的,”独孤胜重重一叹,“郡马今晚难过喽。” 药嬷嬷深以为然,拿出年少时流浪江湖,遭遇仇家追杀后逃命的速度:“我去救郡马!”。 银浅守在房门外,拦着药嬷嬷:“郡主有令,谁来也不见。” 药嬷嬷急出一身汗,来来回回地踩着步子,思忖几晌,干脆在门外抬高嗓音道:“郡主,郡马娇贵着养大,弱不禁风,伤也没好全,您宰相肚里能撑船。” “郡马的身份……身份您清楚,她年幼时在苏州本家,的确和刺史大人家的嫡次女茹儿交好,茹儿小姐也送过她荷包,但她婉拒了。” “刺史大人也曾遣了媒人,来为茹儿议亲,可郡马不为所动,真要论起来,那茹儿小姐也称不上初恋,顶多是儿时玩伴。” 门被哗啦扯开。 颜知渺定定地立在那,胸脯风箱似的起起伏伏。 “她竟然还有个茹儿!” 药嬷嬷睁圆了眼睛,独孤胜嘴里的初恋不是茹儿? 坏了坏了坏了,一时情急,越描越黑了。 “郡主,您误会了……是,是,是那那那啥……” 她那啥不出个一二。 颜知渺烦躁道:“银浅,传我吩咐,即刻让所有管事妈妈来见我。” 生气的郡主不要惹,银浅闷头去办事。 管事妈妈们像是听闻什么风声,来得贼快。 颜知渺:“你们也是苏家的老人了,对郡马在外头的事或多或少也知道些。” “是。” “都老实告诉我,郡马平日往来中,都有哪些姑娘。” 管事妈妈们惊了一下,为首的道:“我们岂敢妄议主子的事。” “是我这个当家的主母不够让你们放在眼里,还是要我使使家法。” 管事妈妈们跪倒下去,迭声高喊饶命。 “我们说,我们全说。”。 秋枫院,宁如玉怕黑,烛火多点了十几盏,四围明亮。 他抖落着墨色密密麻麻的三页纸,问颜知渺:“这份名单上的人是——” “想做苏家少夫人的姑娘。” “嚯!!” 他一路细看,从雅儿茹儿,一直看到最末的洛儿南儿漪儿,“这么多!苏祈安艳福不浅呐。” “没错。”颜知渺闭目点头。 这些名字里名头响亮的人也是不少。 舒州刺史之独女…… 江北第一美人…… 江南琴圣…… 宁如玉:“你给我这份名单做甚?” 颜知渺:“其中一个是我家郡马的‘初恋’” 宁如玉被刚喝进嘴的热茶烫了嘴,双唇撅着老高,不停的吸凉气,缓和痛苦。 “你家郡马还有个初恋?” “她今夜还为其买醉。” 哇哦~ 越听越劲爆,宁如玉无情的嘲笑颜知渺,心头爽快够了,方才换上一本正经的样子,琢磨办法:“对于她来说,得不到的才最美,你成天在她眼前晃悠她自然是不会在意你。为今之计冷着她已经不够用了,你要彻底冷落她,记住,冷到极致就是赢——” 颜知渺疑惑不解。 宁如玉敛声细语:“彻、底、无、视、她。” 颜知渺听罢:“靠谱吗?” “不信你逝世。” “?” 宁如玉:“不信你试试。” 舌头烫得太狠,有点捋不直,不好意思哈…… “喝药了,”药嬷嬷一进灼灼院就见苏祈安趴在窗户前,正张望着什么。 衣裳还是昨日那件衣裳,睡得皱皱巴巴,臭烘烘的酒味熏得人鼻酸。 “郡主呢?” “许是出门了,先喝药。”药嬷嬷在窗台搁好托盘,端起当中的药碗,冷不防地瞥着房内空荡了许多,颜知渺的一应物品全没了。 仿佛这里从没有过人气儿。 “这,这是……怎么了?” “我一醒来就这副景象。”苏祈安耸耸肩,略有惆怅。 药嬷嬷连忙将药碗塞进苏祈安手中:“我去问问。” 苏祈安四体不全,想要跟着去也不实际,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她的背影。 望累了,垂头喝口药。 好苦! 还凉了。 她将药泼进盆栽中一棵棵低低矮矮的发财树裹上一层棕黑的湿意,惨兮兮的。 药嬷嬷回来了,打量一眼空药碗略略满意,递了封信过来。 “刚去前院就遇上曹郡马身边的长随来带话,说你拜托曹郡马办的事办妥了。” 该是寻些暗娼赎身的事。 苏祈安了然于心,信被她胡乱塞进袖中,当下她只关心颜知渺:“郡主搬哪去了?” “搬回东跨院了。” “东跨院?”苏祈安一惊,“好端端的搬那去做甚?” 还不是你自己闹出来的麻烦。药嬷嬷委婉告知昨夜发生的种种。 苏祈安呆了。 “我哪冒出的初恋?” “郡主搬了,说明这道坎她心里过不去,你呀,成亲三月,一天不消停。”药嬷嬷转念又惑然,郡马有初恋,郡主何必过不去,她不是知晓郡马是女儿身吗? 该不会…… 药嬷嬷也是混过江湖的,疑难杂症她治过,稀奇古怪的事也有所领教。 隐隐有了答案。 该不会郡主喜欢郡马吧。 药嬷嬷情绪一时纷乱。 “郡马,你……最好去跟郡主认个错。” “无中生有的事,我为何要认错。”冷酷家主口是心非,假装有点生闷气。 “否则……后宅不宁。” “我马上去。” 药嬷嬷目送她一瘸一拐的身影,大犟种何时这般听话了。 嘶…… 该不会郡马也喜欢郡主吧!。 手杖用了两三日,苏祈安已然熟练,自信飞扬地朝东跨院进发。 清晨的鸟儿在枝桠间跳跃,精神抖擞地鸣唱。 路过垂花门时,远远发现有三三两两的仆役从门外跑过,个个举着家伙什,似要去干架的阵仗。 出了何事? 苏祈安跟上去。 来到了前院。 就见十数人面目通红的压着一人。 独孤胜在旁喊用力,管家老善在旁喊加油。 被压的那人满嘴污秽之语。 “苏祈安给老子滚出来,你把我家嫣嫣藏哪去了。” “你不出来,老子天天来堵你,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个狗娘养的。” 声音很熟悉。 苏祈安靠近了些,弯腰歪头去端详,陡然和其来了个对视。 “猪头?” “是朱班头。” 苏祈安直起腰:“不是朱都头了?” “拜你所赐,府尹大人要讨好你家媳妇,拿我开刀表忠心,老子被降了职。”朱班头一声暴喝,跳了起来,将压着他的十数人全部弹开,还让他们摔了个狗吃屎…… 朱班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苏祈安念在他是自个儿曾经的牢友,以贵客的待遇招待他。 请他入正堂。 茶船新运来的一批敬亭春雪,他一口闷掉,广客斋的荷花酥他一口吃下。 粗鲁。 暴殄天物。 “朱班头来得急,没吃早食吧,不够还有。”苏祈安彬彬有礼道。 “确实不够,再来两份。” “……” 苏祈安特别慷慨,嘱咐人来四份,两份朱班头现在吃,两份带回去送给他嘴上念叨着的嫣嫣。 “我家嫣嫣就在你这!”茶杯喝空了,朱班头干脆咬着茶壶嘴,猛灌下两口茶水,咽下噎人的荷花酥。 “嫣嫣?” “没错。” 苏祈安浅浅回忆了几息,确认不认识叫这名字的姑娘。 “嫣菱!昨晚有人亲眼看到你从她房里出来。” 独孤胜老善所有仆役浑身一震,再一偏头,发现郡主殿下不知何时来了此处,且眉眼阴沉,浑身又是一震。 朱班头如得救星,跳起来道:“郡主,你要为我做主了,郡马她强抢我心上人。” 颜知渺敛着裙摆,莲步款款于高位端坐,由始至终,没对苏祈安抬一下眼皮。 “朱班头,你说郡马进了嫣菱的房间?” “正是。” “哪位郡马?” 朱都头指住苏祈安,言之凿凿道:“您家这位。” 颜知渺:“我家有郡马?” 朱班头:“?” 苏祈安:“……” “我不记得了我有郡马。”颜知渺不带任何感情。 正堂全体人员:“???” 第42章 摸摸头上愈发油亮的绿帽子 冷酷家主被媳妇当众无视,不恼,只闹心,弄不明白媳妇儿是要闹哪出。 但闹哪出也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苏祈安打发走所有人,唯独朱班头抱着桌腿不肯走,不依不饶地放出狠话道:“我要带嫣菱一起走。” 遂讲述起嫣菱的坎坷人生。 幼年丧母,随父长大,其父还是个穷酸秀才,勉强靠学堂束脩维持生计。 一年前其父染病,药钱掏空了家底,嫣菱不得已卖身入了繁辰楼,靠着琵琶技艺讨活路。 男儿有泪不轻弹。 朱班头泪如雨下,足显他对嫣菱的一片赤诚情意。 苏祈安却是无奈:“我昨夜是去繁辰楼吃了酒,却记不得做了什么去了哪里。” 朱班头:“你们富家子弟没一个好东西,你是不是轻薄了嫣菱,害她想不开,去寻短见了!” 苏祈安:“……” 你就不能盼你心上人一点好吗? 再说了,即便喝醉了酒,我也只轻。薄我媳妇儿。 苏祈安不由地瞄向颜知渺,她昨夜会不会也像以前一样,借着酒疯,将颜知渺这样那样了。 她收回眸,应该不会吧。 真耍了流氓,郡主会窝在她怀中,怪她又咬疼了胸。脯那处。 哎。 想念那个在软榻上娇娇滴滴、媚眼如丝的郡主殿下。 朱班头跳脚道:“瞧啊,快瞧啊,你一脸发。春,还否定没干腌臜事!” 苏祈安立马扯着宽大衣袖遮掩脸庞的娇羞:“来人啊,把他拱出去,拱得远远的。” 待人被独孤胜和十数名仆役拱远了后,苏祈安扭身对颜知渺道:“郡主,你听我解释。” 颜知渺仰头望着房梁:“咦?好像有人在说话?” “……” 苏祈安再接再厉:“郡主——” 颜知渺:“对了银浅,你在魔教中挑几个机灵的教徒,暗中找找嫣菱。” “是。”一言未发的银浅退下了。 苏祈安决定再厚脸皮一回夸道:“郡主人美心善。” “咦?真的有人在说话。” “……” “许是我没休息好,听错了,回房再睡会儿。” 然后,颜知渺就真的走了,走出了一种“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的潇洒。 苏祈安:独自凌乱。 凌乱的苏祈安病急乱投医,招回独孤胜,询问他曾经有没有过爱情。 独孤胜面有怅然:“有过。” “没听你提过啊?” “我爱自由胜过爱她,要与她断干系,她死活不愿意,独身一人跋山涉水地来了玉京,非要跟我共度一生。苦恼啊,我只好用积蓄租下个小院予她。”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苏祈安虚心请教,如何做能让爱人对我死心塌地? “属下哪有什么法子,就是去拜了回月老。” “哪里的月老祠,这般管用?” “老家的。听说玉京城南市有座月老祠也很管用。”。 南市,月老祠。 苏祈安此生在只信奉关老爷后又开始信奉月老了,闻了满嘴的香火味,跪在蒲团之上,诚心诚意摇出一支签。 她去请老道解签。 刚一坐好,老道就重重一叹念出签文:“‘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此乃下下签也。” 苏祈安拍下一锭金元宝,急切道:“可有化解之法。” 老道被她的财大气粗所震慑:“有……有解……有解。” 苏祈安肃正坐姿,作洗耳恭听状。 “公子,你走出月老祠,往西五百步,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贵人。” “贵人有法子解我困局?” “能。”。 苏祈安闷头就走,一步两步三步……七步八步…… 仔仔细细地数,生怕出了纰漏。 走完五百步,她如释重负的抬了眉,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揉揉眼,再揉揉眼。 实难相信看见的人,问独孤胜:“前头是衔翠楼吧?” “是。” “二楼凭栏处,左拥右抱的人……像不像我救命恩公宁少城主。” “像极了。” 宁如玉也察觉了她,同她来了个四目相对,微微一愣后,招招手,热情喊道:“郡马爷,你也来逛青楼?上来啊。” “……” 苏祈安像是被塞了一口死苍蝇,难受又恶心。 就这花心玩意儿,以前还有脸求娶郡主。 她冷着双眸:“独孤胜我们走。” “您忘记老道的话了?万一……宁少城主真是贵人呢。” “就*他?”他是我情敌! “您的命不就是他救的吗。” “……” “就当为了爱情。”独孤胜扯扯她袖子。 苏祈安:“……行吧。” 为了爱情,我能屈能伸…… “多谢宁少城主的救命之恩,一直没寻着机会同你道谢,”苏祈安仰起标准的商业假笑,“今夜我结账。” “郡马爷真爽快。”宁如玉和姑娘们在窗边玩老鹰抓小鸡,阵阵尖锐的娇笑盘旋着,直戳苏祈安天灵盖。 苏祈安:“宁少城主喜欢就好。” “喜欢,衔翠楼的姑娘我最喜欢。”宁如玉豪饮下几杯,打了个酒嗝。 姑娘们争相示爱:“我们也喜欢极了宁公子。” 苏祈安暗忖:此人还真挺讨姑娘喜欢。 她试探地问:“宁少城主对付姑娘挺有一套。” 宁如玉竖起四根手指:“欲、擒、故、纵。”。 短短四字,苏祈安用尽毕生所学苦苦琢磨,期间颜知渺一次也没来灼灼院探望过她。 但冷酷家主行事要有神秘感,她表面扮做无所谓,读话本、玩投壶,搓马吊,甚至又招了戏班子来唱戏。 吃喝玩乐,一样不落。 郡马的排名天天垫底,把头们不得已登门求见,一瞧她这般纨绔,速效救心丸愣是不够吃。 整个宅子明面上好不热闹,实际暗流涌动。 丫鬟婆子暗地里议论:郡主郡马这是咋了?都不愿同住一个院了?掰了?要个过个的? 这天,晨光明媚。 思妻之情太折磨人,苏祈安实在按捺不住,要去瞅瞅颜知渺——偷偷瞅也成。 她在东跨院附近晃晃悠悠…… 巳时,她从院门外路过。 午时,她从院门外路过。 未时,她又从院门外路过。 再顺便利用门缝往里头窥人。 总算在申时三刻,她盼着颜知渺出了房门,其哪也没去,就在院中荡秋千。 秋千是东跨院早有的物事,结实耐用,银浅推着她飞得高高的。 天青裙裾凌空飞舞,衣带迤逦出柔美婉约的线条。 真美。 好似“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 总是借着门缝看人不过瘾,苏祈安着人搬来一张竹梯搁墙边,她一阶一阶的踩上去。 “推得再高些,银浅。”颜知渺如是道。 银浅哼哧哼哧地加把劲,又与她喁喁细语:“郡马在外头闲晃了好久。” 颜知渺眼尾有得意的弧度:“不理她。” 冷到极致就是赢,无视,必须彻底无视。 银浅下意识地回眸,瞳仁撞进苏祈安趴墙头的身影,其正单手撑着半边下巴,眸亮如珠,笑意更是温和清润。 银浅吓了一跳,低声禀道:“郡马在趴咱们墙头。” 颜知渺眼尾得意的弧度几不可查的扬了扬:“不理她,她爱趴多久趴多久。” 这一趴,苏祈安就趴了半个多时辰,足可见小后臀上的伤好了八。九分。 第二日苏祈安又来了。 趴在墙头上不言不语,只静穆地看着颜知渺荡秋千,像是观赏一朵花。 第三日、第四日…… 她伤渐渐好全,趴墙头的时长却并无增长。 “您说郡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是夜,圆月高悬苍穹。 银浅一面剥核桃一面问着在树下躺椅读《马吊秘籍》的颜知渺。 面对银浅的发问,颜知渺也犯了难,书页上的字是一个也读不进去,想了想,提起轻功飞去秋枫院…… 宁如玉心慌慌。 他在衔翠楼醉意上头,传授了苏祈安追爱小妙招,好生懊悔,就怕被颜知渺知晓。 但他心虚面不虚,化身大忽悠:“她强任她强,清风拂山岗。” “说人话。” “忽冷忽热,你‘冷落’她已久,该‘热情’起来了。” “热……到什么程度?” “犹如冬天里的一把火。” “……” “撒娇卖萌求抚摸。” 魔教教主撒娇很擅长,但卖萌求抚摸委实有点难度。 “我……试试。”颜知渺带着三分惆怅离去了。 刚出院门就转角遇到爱——与苏祈安四目相对。 四下静悄悄。 “你怎么……在这?”苏祈安问。 “晚食多吃了些,我散散步……消食……你来这是做什么?”颜知渺视线落在她提着的两只小木箱,质地平滑厚实,猜得出价值不菲。 “宁少城主对我有救命的恩情,我来向他道谢,一小箱金银和一小箱珠宝,聊表心意。” 颜知渺:富有的过分。 当然,苏祈安也是来请教欲擒故纵之精髓的,琢磨了许多天,她需要更上一层楼。 “甚好,你……你且去吧……”颜知渺一面答一面绕过对方,埋头往前去。 依稀显出点心虚的意思。 苏祈安目光锁在她匆匆而去的背影,这是在……心虚什么? 苏祈安略略整合线索、夜静阑干、秋枫小院、孤“男”寡女…… 嘶—— 她摸摸头上并不存在但愈发油亮的绿帽子。 好你个宁如玉,真敢打我媳妇儿的主意。 她强定心神,暂时不理被戴绿帽的屈辱,默念一遍又一遍清心咒。 默默下定决心。 待我学会“欲擒故纵”,定然要把颜知渺抢回来。 “宁少城主。”她推门而进,送上两只小箱。 宁如玉一打开直接被闪花了眼,笑容比花儿更灿烂:“苏郡马太客气了,救你乃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语落,他撅着屁股,迫不及待地将两只沉甸甸的小箱子藏进床底。 苏祈安顺水推舟,问及想问之事。 “嗐,欲擒故纵其实甚好理解,无非是一场棋局对弈。” 苏祈安又掏出一沓银票,统共一千两,劳烦他说人话。 宁如玉开心地收下钱,全然抛却了做人的底线,胡编乱造道:“其法简单——喜欢要装作不喜欢,不喜欢则要装作喜欢。” “……”越听越不像人话。 “苏郡马,人生苦短,要勇于尝试啊!”宁如玉字字铿锵,很有信服力。 第43章 你是我的郡马,我自是要依着你 苏祈安提着紫毫笔蘸饱墨汁,于宣纸上笔走龙蛇,“欲擒故纵”四字,黑白分明,恣意淋漓。 “家主许久没有练字了。” 春光大好。 苏祈安打算将书房的书籍字画全搬出去晒晒。 独孤胜是苦力军的首选,抱着一摞又一摞的书,来来回回的,汗水濡湿了他的鬓角,线珠子似的淌在他那两层下巴上。 苏祈安准他歇一歇,喝口茶。 “你也累了,剩下的交给杂役去做,午后出门去找个靠谱的装裱师父,将这幅字裱好。” 茶水解渴,独孤胜喝罢,爽快的应承下来,他等不及午后,目下就要去。 苏祈安拦不住他,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道:“回来时你买几样吃食。” “哪几样?”。 一共四样。 东市陈广记的叫花鸡、西市芳香斋的蟹鱼糕、南市吴大娘子的胡辣汤、北市岳氏铺子的麻辣小鱼干。 苏祈安拎着这四样,又去东跨院的墙外搭竹梯。 路过的丫鬟婆子皆摇头,哎,郡马又要趴墙头了。 颜知渺正等着她咧,不时询问负责扒门缝的银浅:“人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银浅用气音喊道,小跑着奔向她。 颜知渺赶紧荡起秋千,她冷着苏祈安太久,再冷下去怕会适得其反,宁如玉又钻钱眼儿里头去了,对她爱答不理,遂觉得需要改变策略,向苏祈安热络一点。 银浅太兴奋了,二人终于要和好了,推起秋千来格外地猛。 颜知渺:“轻、轻点推。” “是,郡主。” 颜知渺想了一想,决定换了方向,面朝着苏祈安会出现的那处墙头而荡。 她都计划好了,只要苏祈安在墙头上一冒头,她就扬起世间最情意绵绵的笑容,邀请苏祈安明日陪她游湖。 她深深深呼吸,放松绷紧的腰肢,坐姿有了一两分慵懒。 准备工作已完成。 秋千荡起,高高低低的飞,耳畔有舒缓的清风擦过。 她目光定定的锁在墙头,耳朵灵敏的一动,听见细微的嘎吱声,该是苏祈安踩着竹梯往上爬。 颜知渺的心跳随之凌乱了,咚咚,咚咚。 待到对方冒头的一刹,她轻扬唇角,眉眼也一并舒展,就像花朵舒蕊展瓣。 旋即与黑黑胖胖的独孤胜目目相觑。 嗯? 嗯? 呃………… 颜知渺的笑脸凝固,整个人僵成一座石像。 咔咔地转动脖子,用眼睛质问银浅,说好的郡马来了呢? 独孤胜人生第一次被美若天仙的姑娘献上动人微笑,也僵成一座石像。 咔咔地低下脖子,看向老神在在地靠着竹梯,一手麻辣小鱼干一手叫花鸡鸡腿的苏祈安:面有为难,低低发问:“郡马,属下就这么看着郡主荡秋千?” 苏祈安点了下头,又问:“胡辣汤你喝吗?我还没动过。” “属下不喝。” 独孤胜重新探出头去,只见颜知渺已然缓过劲儿来,目光中惊诧和尴尬全然了去,取而代之的是“阴狠”。 老祖宗曾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独孤胜后背汗毛竖立,当场个乌龟缩脖,并跟苏祈安求救:“郡马,郡主要祸祸我。” 苏祈安充耳不闻,递来胡辣汤:“喝几口,壮壮胆。” 独孤胜不习惯吃辣,勉强抱着碗,吸溜吸溜。 好辣好辣,好烫好烫。 他辣出一身热汗,烫出一身虎胆,再度探出头,热汗瞬间变冷汗,虎胆瞬间变鼠胆。 五官组合出“触目惊心”四个大字,黑胖的脸上竟能有苍白的颜色。 “郡、郡马,郡主拔剑了。” “至默”的威力他见识过—— 那日,他们急着赶赴观风城。山道小路,雨天晦暗。 七名虎背熊腰的山贼骑在马背上,喊出老掉牙的开场白: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喊到一半,一把薄如蝉翼的软剑寒光乍闪,如流星般四窜。 所至之处,血肉横飞。 独孤胜曾经浪迹江湖,听闻过寒光至默的威名,遂深知郡主殿下不好惹。 “她温柔得很,不会祸祸你。”苏祈安笃定道。 温柔? 独孤胜:“……” 满宅上下,无一人觉得郡主殿下温柔。 “您是不是‘温柔’有误解。” 苏祈安用“我也想祸祸你”的眼神回敬他。 后又用回味往事的语调道:“郡主虽然爱使小性子,又爱仗着身份欺负我,偶尔还会恶作剧,但……还蛮可爱的。” 独孤胜脑海中闪回七名山贼残肢乱飞的暴力画面。 懂了,郡马对“可爱”也有误解。 “你不觉得郡主可爱?” “可爱……可爱……”独孤胜发发抖,“您情人眼里……出七尸。” “七尸。” “西施。”抱歉,发抖太厉害,舌头也在抖。 苏祈安浑然不在意,告诉他胡辣汤喝完就能下来了。 独孤胜更希望现在就下来。 苏祈安不同意,非要他将戏演完。 独孤胜问:“您到底打得是何主意?” 苏祈安:“我……也不清楚。” 宁如玉话讲得模模糊糊,她尚未顿悟出欲擒故纵的真谛,也就瞎闹闹,在颜知渺跟前刷刷存在感。 不过看上去还挺管用,这不,见来人不是她,都伤心的想祸祸人了。宁少城主还挺有本事。 你们两口子好幼稚。 独孤胜服了,硬着头皮继续坟场作戏。 如果眼神能刀人,喝完胡辣汤时,他就已经被颜知渺千刀万剐了。 “我喝完了,郡——” 诶?!郡马人呢? 独孤胜环顾四下,没察出苏祈安半分人影。 倒是银浅实在没忍住地冲出来,两手叉腰,柳眉倒竖地质问他:“你趴我家郡主墙头做甚,这里是内宅,信不信家法伺候你。” 独孤胜断不会出卖苏祈安,跳下地,扛起竹梯就跑。 他轻功卓绝,在江湖中还曾有个诨名——风一般的胖子。 银浅玩命追也追不上,气得哇哇跳脚…… “郡马究竟要做什么?” 夜晚,颜知渺再度来秋枫院,请教爱情导师。 宁如玉埋头拨弄着算盘,估算着苏祈安送来的两小箱金银珠宝价值多少。 “人面兽心,你再观察观察。” “……”颜知渺面无表情的夺走算盘,“不要乱用成语。” “人心难测。” 宁如玉:不好意思,数钱数傻了。 “我该如何应对。” “坚定信念不动摇。”宁如玉敷衍道…… 既然不动摇,颜知渺决计继续保持“热情”态度。 所谓“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一大清早,她给快痊愈的伤口上完药,就去厨房端了苏祈安的汤药,亲自端去灼灼院,意在邀请苏祈安陪她一起去天然居搓马吊。 可惜苏祈安天亮就去了总号,唯有药嬷嬷在打理院中的花花草草。 颜知渺掩下失落,拜托药嬷嬷替她传个邀约。 药嬷嬷见她金尊玉贵,愿意主动拉下脸与苏祈安求和,自是要帮忙的。 “我这就去。”药嬷嬷给发财树浇完最后一瓢水,直起腰道。 “多谢嬷嬷了。天然居,未时一刻,让郡马千万别忘了。”。 “难得妹妹攒局。” 天然居,玉京城头号雅致的地儿,文人墨客喜好的诗会、茶会、棋会……一多半都定在此处。 岐淑公主吹吹茶杯口氤氲的水汽,打趣颜知渺以前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主,难得约她们这些姐妹聚一聚。 “妹妹、妹夫们且说说是不是。” 一片附和声响起。 颜知渺双颊飞上一抹霞色,含笑凝睇道:“今日姐姐妹妹们玩得尽兴些。” 安阳郡主搭腔:“赢得尽兴自然就玩得尽兴了。” 永乐郡主浅咬了一口青梅果脯:“云明姐姐赌技出神入化,我们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可不一定。”安阳挑挑眉,赤条条地挑衅。 颜知渺对着安阳徐徐道:“拭目以待。” 好浓的火。药味。 牌桌四四方方,她们四人各占一边。 安阳郡马曹葆葆和永乐郡马赫连翰则在一旁四目相瞪,火。药更浓。 “哈哈,你排名猛跌,多少天没往上涨了?” “你排第二了不起啊,一直就没排过第一。” “你嫉妒我。” “你个千年老二!老二!老二!” 就在这时,千年垫底苏祈安进了门,听得很扎心。 “阿弟,你总算来了,”曹葆葆拉住苏祈安,“我不和骄傲自满的赫连翰玩,只和你玩。” 苏祈安婉拒了,差生和差生一起,注定是没有前途的。 她坐于颜知渺身旁的绣墩上,慢条斯理的拱拱手,赔罪道:“我来迟了,郡主莫怪。” 又侧侧身:“几位阿姐莫怪。” “我们也刚到一会儿。”岐淑公主示意另外二位郡马也赶紧在自家郡主身旁安坐。 牌局这便开始。 颜知渺笑盈盈的抱了抱苏祈安的胳膊膊:“郡马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苏祈安嘴角一抽。 你突然这么小鸟依人,我还挺不适应。 苏祈安客气道:“我不擅长马吊,郡主自己做主就好。” “你是我的郡马,我自是要依着你。” “……”是谁?给你下了恋爱脑的毒。 “要不你来打,我在旁边看着就好,你开心了我就开心了。” “……”还毒得不轻。 三位姐姐:好甜好酸牙。 两位郡马:我不羡慕。 “既如此,我就……盛情难却了。”苏祈安意味深长地瞧了颜知渺一眼,互换了位置。 呵呵,我又要发挥欲擒故纵的威力了。 颜知渺小粘糕似的,将脑袋靠在她肩头。 另两位郡马也即刻奉上自己的肩膀给自家郡主,快靠快靠,秀恩爱不能输。 孤家寡人岐淑公主:我没招惹你们任何人。 第44章 来人啊,捉采花贼—— 洗牌,摸牌,砌牌。 第一把,苏祈安打着打着就要打出三筒。 颜知渺低语:“安阳姐姐正要糊它。” 苏祈安温和一笑,三筒打了出去,输掉十五两。 颜知渺:“……” 第二把,苏祈安打着打着就要打出幺鸡。 颜知渺:“安阳姐姐正要糊它。” 苏祈安再次利落打出。 输钱三十两。 第三把,在颜知渺的“提示”声中,她甚至给安阳郡主送出杠上点炮。 输掉五十两。 颜知渺悟了,她死对头安阳要什么苏祈安就打什么。 存心唱反调! 颜知渺皮笑肉不笑道:“随你。” 夕阳西下。 大家“尽兴”,三家吃一家,永乐共赢一文,岐淑赢钱八十两,安阳最不得了,共赢三百三十两。 “赌神”颜知渺在安阳郡主洋洋自得的眼神下,颜面扫地。 苏祈安却尾巴翘上天,浑身写满了“我有钱”“就当送温暖”。 “我知永乐郡主和你不对付,只让她赢了一文,厉害吧。” 颜知渺磨磨后槽牙:“和我不对付的是安阳!” 苏祈安心不慌气不喘:“郡主太多,傻傻分不清楚。” 颜知渺才不信她的鬼话,苏家家主岂有拎不清的时候。 苏祈安变出一副凄凄然的神色,我就知道你小鸟依人是假装的,想念有恋爱脑的你。 颜知渺:“假惺惺!” “非也。”这怎么能是假惺惺,无非是“欲擒故纵的模模糊糊的小把戏”罢了。 颜知渺平复下心情,默念三遍几句清心咒,脆朗朗道:“郡马都对。” 苏祈安心底一声“嗯哼”,欲擒故纵这招真真是好用。 总结:宁少城主真有两把刷子。 颜知渺却百折不挠,邀请她初伏那日一同去游湖。 苏祈安心底的小人唱啊跳啊,跳啊唱啊,好好好,同去同去:嘴上却道:“咳,生意事忙,我考虑考虑。” 这一考虑就没了消息,主打一个将欲擒故纵落实到位。 颜知渺在东跨院里盼星星盼月亮,也不见灼灼院来人传话,便心血来潮的绣起了荷包。 她女工称不上好,绣两朵花还是绰绰有余的,坐于秋千上,低低垂首,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一手轻拿绣绷一手穿针走线,时而抬抬眸,望着墙头。 一个没注意扎了指尖,轻呼出声。 银浅忙握住她的手打量,鲜红的血珠子冒了出来。 “您就别一心二用了,幸好扎得不深。”她用帕子擦掉那抹鲜艳,又对着伤口吹了吹。 颜知渺习武之人,习惯了磕磕碰碰,仍盯着墙头,出神道:“你说郡马今日会来吗?” “您若想郡马就搬回灼灼院呗,您是当家主母,还能有谁敢赶您不成。” “傻丫头,你不懂。” 银浅瘪了下嘴,她的确不懂,但不只是她,宅里头的下人都不懂。 郡主郡马一天天的,你折腾我、我折腾你,究竟是弄啥嘞。 她干脆道:“我去小厨房给您熬药,药嬷嬷说了,这是最后一服药,可不能马虎。” 颜知渺也改了心意,不绣花了,绣鹊桥,下月就是七夕,她要绣得活灵活现,送与苏祈安。 院门外,有人在唤她。 “郡主?” 像是老善,男女有别,没有家主准予,即便是管家也不得轻易入内宅,除非有极为重要的事要禀。 颜知渺眸子亮出光,该是苏祈安答应陪她游湖,这才派老善来传话。 且老善是宅中的主管事,足可见苏祈安对她的重视。 “进来吧。”颜知渺放下绣绷。 老善捧来几本册子:“郡主,‘原上书院’准备妥当了,账本、入学名单都在这了,您过过目。” “……好,你辛苦了。”颜知渺眸中的光暗了一暗,接下册子,“还有别的事?” “没有了。”老善欲要告退。 “真没有了?” 老善一头雾水,但主子问起,自当要好好想一想,随后用确认无疑的语气道:“没有了。” “真没有了?” “……”老善糊涂了,“您若有别的吩咐尽管差我去办。” 颜知渺眼尾挂上明澈澈的失落:“你下去吧。” 退出院门的老善:郡主今日好奇怪。 颜知渺继续绣鹊桥,突然,墙头有细微的声响。 不似爬竹梯的嘎吱嘎吱,颜知渺却是有些欢喜,猜测是苏祈安要整了点新花样。 哼哼,还是忍不住找我来了吧。 不绣鹊桥了,颜知渺静静地等着看。 一颗脑袋慢悠悠的自墙头冒出来。 颜知渺满怀期待……笑容戛然而止。 这谁? 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银浅端着药回来,吓得娇躯一抖,摔碎了药碗,爆发出的尖叫更是令人悚然。 “来人啊,捉采花贼——!” 下一息,颜知渺内力灌透右臂,绣绷旋飞而出——。 “你老看着我作甚?” 码头,流水不息。 苏家茶船的甲板之上,曹葆葆扰了苏祈安煮茶的兴致。 “以往你都穿黑色衣袍,今日你这一袭竹青着实……亮眼。” “不好看?”苏祈安低眉瞧了瞧。 “阿弟你比女子还美上两分颜色,岂会不好看……” 秀眉润目,朗月清风,半身高贵半身雅致,全无商人逐利的铜臭俗气。 “为兄是好奇,你这忽然变了穿衣的喜好。” 苏祈安大方道:“郡主爱穿浅色。” 原来是为了搏佳人一笑啊。 继有钱花随便花使劲花后,曹葆葆又学了一招。 苏祈安:“茶烹好了,你尝尝。” 曹葆葆哪有品茶的本事,分三次喝完,卖力憋出点夸赞的诗词,就招呼自个儿长随去将姑娘请出来。 “我按你的意思救出这些暗娼后,暂时安排在你家的茶船里小住。” 姑娘们早洗去浓妆艳抹,换上船娘装束,从长随口中得知恩公有请,个个放着小跑而来,哐哐磕头。 曹葆葆扶她们起身,道:“我在城西十里外的普果寺的暗窖里救下的她们,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做孽,幕后之人,何等的脏心烂肺。” 苏祈安听得不适:“可报官了?” “报去了顺府,杜咏照虽然无能,但也算清官,愿他能还姑娘们一个公道吧。” 姑娘们泣涕涟涟,其中一人道:“公子大恩大德,我等永生难报,愿为奴为婢,供公子差遣。” 苏祈安将一沓银票搁在茶盏旁。 “待案子了结,生恩养恩大于天,你们拿着钱,回到家乡,寻父母去吧。” “我们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在不同的善坊长大,无处可去。” 也对,哪家父母丢了女儿不报上官府,孤女才最稳妥。 苏祈安思忖一番:“既如此,苏家的绣坊染坊药坊正缺人手,你们去学个一技之长,日后也容易糊口。” 她起身要走,临了顿住步子:“对了,凡是我苏氏伙计,可获准入原上书院,若想读书习字,得了闲就来苏家。” 姑娘们亢奋了,恩公真乃一等一的大善人。 磕头,快磕头。 哐哐声此起彼伏。 苏祈安却已下了船。 曹葆葆急着去追,拿过其留下的银票塞给姑娘们。 姑娘们死活不要。 “你们这么多人,身无分文不太妥,留着傍身用。” 他又揣了一张进自己腰包:“见者有份哈。”。 “这钱你拿着。” 苏家的马车胜于寻常富庶人家,豪华宽敞稳当。 垫子也软乎乎的像棉花。 曹葆葆喜欢得很,靠着车壁,闭目享受。 一听有钱,陡然睁开眼,一面说着“这多不好意思”,一面收下。 “你带着伤帮我跑腿做事,多谢。” “我伤好全乎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曹葆葆拍拍她的肩,“你做好事不留名,我替你跑腿,也能沾沾光,明日排名准要跟着你涨的,嘿嘿。” “不过——” 苏祈安拖了声长长的尾音,“在繁辰楼那夜,你是不是告诉郡主我有个初恋?” “!” “你害苦我了。”冷酷家主从来不是好惹的。 曹葆葆观她面色有变:“听我解释。” “下车说。” “好。” 车就停在苏氏赌坊外,曹葆葆站定觉得此地其实不适合兄弟间联络感情。 “阿弟,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吧。” 远方传来熟悉的怒吼:“曹葆葆你又来赌!” “娘呀,我家母老虎怎么在此!”曹葆葆看清怒吼,立马抱头奔命,“阿弟,改日我再与你解释——” 苏祈安幸灾乐祸的目送他,安阳郡主急匆匆地路过时,她痛心道:“我劝他莫赌,他愣是不听,好在手气旺,赢了许多,全在他身上揣着。” “多谢你派人来告知我,”安阳郡主对身后的随从道,“逮住郡马就搜身,他休想留一分私房钱。” “是。” 随从们跟着安阳郡主一起全都跑远了,牛哄哄的,带起漫天烟尘。 苏祈安回了马车:“追上去,我们瞧瞧热闹。” 独孤胜挥甩马鞭:“坐稳咯。”。 曹葆葆用生命在奔逃,穿过闹市,撞倒了一位大伯、撞歪了一浆面摊子,还将一小厮撞翻出石桥,害人掉进了小秦扬河。 桥下水花乱溅。 桥上人仰马翻——曹葆葆被随从们摁住,当场五花大绑的扛走。 苏祈安斜靠着河边的青青柳树,笑得前仰后合。 独孤胜好生高兴,眼眶酸酸的:“家主好久都没这么笑过了。” 苏祈安:“……” 这话我在话本上读过。 苏祈安弯下腰,朝游至岸边的小厮伸出手。 小厮再三道谢,愁眉苦脸的望着飘于河面的几块红绸布匹和大红喜字。 “这下全都不能用了,大公子可要骂死了。” “我赔你。”苏祈安抛去一锭雪花银。 “多谢公子。”小厮跑进人潮里。 苏祈安甫地一愣,这小厮…… 好眼熟…… 第45章 郡马郡主要和离。 脑海中有画面一闪即过,流星尾巴似的,抓留不住。 苏祈安疾步跟上去,车马人群纵横,她走得太快,被货郎的扁担撞了左肩,她一下吃疼,皱着眉揉了揉。 脑海流星再度一闪。 “那人我在繁辰楼见过!” “郡马见过方才那小厮?”独孤胜惑然。 “那夜我醉酒,有个人撞着我,好像就是他。”。 小厮用一锭雪花银,重新买好了东西,穿街绕巷,紧赶慢赶地回家复命。 苏祈安不近不远的跟着他,看着悬于高门之上的匾额,黑底金字,字体劲挺 高府。 小厮叩响铜环,大门一开一合,吝啬藏好悬红挂彩的景象。 “我记得此处是户部尚书高大人的府邸。” “郡马记得没错,只是一朝尚书要办喜事,何必藏着掖着。” “也没听闻有谁收过他家喜宴的请柬。”苏祈安思量道。 “可要属下趁夜一探?” “要探,但不是你。” “?” “你去打听打听朱班头的住所,告知他尚书府或许有嫣菱的线索。” “!” 苏祈安啧下嘴,玉京城的热闹可真不少,婆罗人二十具尸体成悬案,这又有一高门贵户搞神秘…… 苏祈安自行驾了马车回苏宅。 老善早已等候多时,跑来相迎,焦急道:“家主您总算回来了,那个姓朱的衙差,色胆包天,私闯内宅,惊扰了郡主殿下。”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特别大。 足以整碎冷酷家主的冷酷面具。 苏祈安马鞭还在手,怒红了双眼冲进正堂:“畜生,我要扒了他的皮!” 聚在一起搓马吊的颜知渺银浅药嬷嬷和朱班头,齐齐看向这位苏扒皮。 苏祈安:“……” 你们其乐融融的……合适吗? “回来啦。”颜知渺推开牌,前去牵起她的手,“咦,难得见你不穿暗色衣衫,穿浅甚是衬你,清雅绝俗,好看。” 软软媚媚,含怨带嗔,像极了一位新婚妻子在等候晚归的心上人。 朱班头顶着苦瓜脸求救道:“看在一同吃过牢饭的份上,苏郡马,你跟郡主求求情,解了我两腿的穴道吧,我真的不想再打马吊了。” 输了一屁股的债,再输下去裤衩子都没了。 苏祈安:“你头上的大包是——” 朱班头:“郡主用绣绷打的。” 苏祈安:“打得……挺狠哈。” 乌紫乌紫的,一定很疼。 颜知渺近来努力在她面前竖立小鸟依人的形象,羞羞怯怯的道:“人家当时太害怕了,下手没轻重。” 人家? 好娇羞的用词。 见识过她单挑二十名婆罗人的苏祈安:“……” 朱班头:“苏郡马莫被美色迷惑,救我。” 苏祈安方才缓回理智,想着尚书府正急等着朱班头去夜探一番,万不可在此耽误时间。 “我改日再找你算账。”她丢掉马鞭,拜托颜知渺先解穴。 颜知渺要求被重视:“人家乃一朝郡主,他擅闯私宅,是大罪。” 苏祈安:“得饶人处——” 颜知渺:“人家受了惊还受了委屈。” 苏祈安瞅瞅满头包的朱班头:“……” 受惊应该是他吧。 “他有错我绝不会绕他,但他心系嫣菱,一时着急才做错事,本性其实纯良。” 颜知渺失望了:“我名声难道不重要?” “肯定重要。”苏祈安笃定道,“待他办完了事,我一定扒他皮。” 言落又道,“你递耳过来,我告知你缘由。” 颜知渺一脸失望,道:“你就是不在乎我。” 盼你传话来东跨院你不传,盼你回家你晚归,盼你护我怜惜我,你也不愿。 终究是错付了。 颜知渺泫然欲泣,决绝离开。 银浅瞪了苏祈安一眼,心疼地去追。 药嬷嬷也没好气:“你就犯浑吧你!” 迟早要把媳妇儿作没了。 气走。 朱班头无助呼喊:“郡主,您别走啊,穴道还没解开呢——” 适才还充斥着和谐的正堂,蓦地冷冷清清。 苏祈安冷酷如三尺冰山,责备他吃饱了没事干,跑来她家翻院墙。 朱班头:“那墙下有架竹梯子,我就爬上去咯,也不知哪个龟孙子放在那害我。” 还敢骂人! 龟孙子苏祈安被逼动粗,招来两名门房狠狠踹他。 朱班头被踹倒在地,却咋咋呼呼的赖她:“你动私刑!我是为了找嫣菱,你究竟把她藏哪去了!” “……” “人在做天在看!阎罗王罚你下十八层地狱!” 苏祈安这他猪脑子说不通,吩咐两名门房堵住他的嘴,再将他丢出苏宅。 朱班头瞪着两名门房:“唔唔唔唔——” 你们竟敢将臭袜子塞我嘴里,禽兽、畜生!。 独孤胜使出最快的轻功去寻找朱班头,累得绕了两圈也没寻到人,擅自做主夜探了尚书府,回来复命。 却见大门外躺了个人,正是朱班头。 真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嚯!额头好大的一个包。 “谁打的?” 虽然他们不熟,但也要有江湖儿女不痛不痒的寒暄。 “郡……主……”朱班头气愤*不已,扭曲着胡子拉碴的半张脸。 “你做什么错事了?” “翻……墙,翻进了她的院子。” 独孤胜惊怒交加:老子要把你砍成人彘。 他一刀挥出。 “等等,”朱班头道,“帮我解开穴道,我们对决一场,省的你落个胜之不武的名声。” 人在江湖漂,名声很重要。 独孤胜欣然同意。 穴道一解,朱班头胡乱一指:“快看,苏家进贼了。” 独孤胜身为护院的使命感熊熊燃烧:“哪里哪里?” 扫视一圈,什么也没有,回眸时,朱班头已是脚底抹油,溜了溜了。 独孤胜轻蔑一哼,绝世轻功飘然一展,大掌牢固的锢住朱班头的肩膀。 “放开老子。” “家主有件事让我告知你,嫣菱姑娘的失踪或许和高府有关。”。 美人榻还置在院子里。 苏祈安叠着双腿,翘着脚,淡定从容地赏月。 药嬷嬷熬好了药送来,观她这副模样,本就没消下的火气,像是加了把柴火,燃旺了。 尽量用谆谆教诲的口吻道:“喝完药,就去哄哄郡主。” “不用哄。” “!”你樱桃红一般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无情的话的? “郡主是你媳妇儿!” “我知道啊。” “她不是苏家的伙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在这里赏月。”药嬷嬷好寒心。 苏祈安放低嗓音,神秘道:“我这叫欲擒故纵。” “……”纵你奶奶个腿儿! “喜欢装作不喜欢,在意装作不在意。” 药嬷嬷沉重叹息,哎,郡马打小只学生意经,儿女情长这一套真是乱遭遭啊。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对其指点一二。 “江湖中有四字箴言,郡马想不想听。” “嬷嬷但说无妨。” “不作不死。” “……” 留下话,搁下药,药嬷嬷事了拂衣去。 苏祈安却对四字箴言不以为然,静候郡主来服软。 一候候一夜…… 朝阳亮丽,碧空似新洗。 苏祈安换衣洗漱,去总号同十位把头议事。 路上,独孤胜禀告昨夜打探来的消息——高家是真要办喜事,成亲的是高大人的嫡子。 “再探再报。” “是。我们到了。” 独孤胜掀起车帘,请她下车。 十位把头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围拢在车前:“家主,我们扶您,小心脚下。” 热情如火。 还猛夸她一身绀蓝新衣清新淡雅,可谓是品位非凡。 苏祈安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意微微地问:“排名涨了?” 赵把头:“涨了涨了,一连两天看涨,从来没有过。苏家的生意也跟着涨了。” 钱把头:“我们照您事先的安排,推出了拼着买才便宜的拼有有活动,以及满三百文减五十文的满减活动。” 孙把头:“各商铺今日开张,个个开门红,当下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甚好。”冷酷家主泰然自若的点头…… 苏祈安心系偌大的家族生意,鲜少期盼早些回家,今日是头一回。 她提前了半炷香退值,沐浴着傍晚的光辉,踏入宅门,又迫不及待、步履带风的踏进灼灼院。 “郡主今日来寻了我吗?” 药嬷嬷忙着浇灌发财树,爱答不理道:“没有。” “怎么会?” “怎么不会,人心易变,感情易碎。” “你是说郡主去找宁少城主了?”苏祈安紧张地问。 药嬷嬷方知她将宁少城主当作情敌,将计就计道:“他们的确很般配。” “哪里般配了。”苏祈安稍有急躁。 药嬷嬷偷着乐:“难道和你就般配了?” 苏祈安一口气哽在咽喉处,咽不下也吐不出,憋闷得慌,一拂袖子,往后院的桃花林里躲着生闷气去。 翌日。 出门前,苏祈安又问:“郡主今早有寻过我吗?” 药嬷嬷答:“没有。” 傍晚归家再一问。 药嬷嬷不厌其烦地再一答:“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时光清浅,白驹过隙。 一转眸,六月落幕,七月临来。 玉京入夏慢得像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儿,苏祈安却还是一贯的怕热,太阳浅浅一晒,就要热出一层薄汗在身,脾气也不似往年夏季,一丁点小事亦能不顺心,冷酷得让人骨髓生寒。 下人们避之不及,也在私下传言,郡主郡马又吵架了,这回恐会要和离。 也有下人在辟谣:“不对,是郡主单方面地要把郡马休了。” 第46章 郡主回娘家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是谁传出来!” 书房。 苏祈安白皙修长的十指紧紧蜷于掌心,手背隐隐凸出青色血管。 “属下查了查……好像是——”独孤胜犹豫道。 “是谁,说!” “银浅。” “!!!” “她是郡主的身边人……您说……郡主会不会真要跟您和离。” “不可能。”苏祈安火烧眉毛似的迅速否认。 她们没圆房郡主就突破不了寒枝栖沙第十层,更遑论重整魔教。魔教表面是江湖门派,实则教徒皆是镇淮王府养在外的私兵,造反时有大用。 肯定是在耍兵不厌诈的小计谋。 “属下明白了,”生意场、争斗场,郡马见惯了这等招数,习惯以静制动,“您会像以前一样装做不在意,属下会配合——” “你去回郡主话,我这两日好不容易得闲,可以陪她游湖了。” 欸? 不以静制动了? “快去啊,愣这做什么?”苏祈安眼皮一掀,泛出湛湛寒光。 “是是是。” 苏祈安逼迫自己调息静神,握回朱砂笔,继续埋头。七夕将至,各铺掌柜琢磨了一些吸引客人新招数,她要一一过目。 过目到一半。 独孤胜讪讪的来禀:“郡主让属下转告您,迟,迟来的回复……比草都轻贱。” “!” 苏祈安仿佛一朵失了水分的狗尾巴草,黄了绿茎,耷拉下去,趴在书案上,蔫溜溜。 但江南首富相信“三分靠运气七分靠打拼”。 隔天,她决定再试一回。 “天虽热,郡主的寒症不能掉以轻心,你给郡主送个手炉过去。” 独孤胜:“属下立马去送。” 送也白送。 独孤胜回来道:“郡主说……晒太阳比暖手炉管用,人生重在断舍离。” 苏祈安这个当口最敏感,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她要跟我断?她要舍了我?还要和离?” 断舍离还能这么解释啊,那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独孤胜点了点头。 苏祈安心间一池春水,当即搅得七零八落。 她不死心。 “你再跑一趟武林妙物阁,什么神兵利器、江湖绝学,全让顾掌柜交给你,送于郡主。” 哈哈,这回,魔教教主肯定会被我稳稳拿捏住。 武林妙物阁离苏宅有些距离,独孤胜需要使出轻功。 苏祈安在书房待不住,在檐下跳台阶,一阶一阶往上跳,一阶一阶往下跳。 像只兔子。 路过的婢女们驻足偷望:日赚千金的江南首富何时这么闲了? “你们很闲吗?”独孤胜从天而降教训她们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闲不闲,闲不过江南首富。婢女们四散奔逃。 苏祈安察觉了这方异动,朝独孤胜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近前来。 “礼物郡主收了吗?” “收了。” 苏祈安右拳敲在左掌心,连叹三声好极了,接着问:“她不生我气了吧?” “大概……或许……不生气了。” 苏祈安逻辑自洽一番:“礼都收了,肯定是原谅我了。” “她将礼物……转送给宁少城主了。” “!!!” 苏祈安双唇似有千斤钉,张了又张,张了又张,愣是张不开。 糟糕,成哑巴新娘了。 独孤胜焦急万分:“郡马您怎么了?” 苏祈安哼出一首惨兮兮的小曲儿,以表达囤结于心的惆怅与恨。 “燃烧燃烧燃烧,用你的声音燃烧——燃烧我的一切,燃烧我的生命——”。 苏祈安靠着床头,薄被盖在肚脐下,面上发完白又开始发青。 药嬷嬷忧心如焚地捏着她腕子诊着脉。 “急火攻心,伤了嗓子,你呀,再大的风浪也经历过,何至于如此。” 苏祈安哑哑道:“郡主把我送她的礼物,送给宁少城主了。” 礼物转手送情敌! “那确实至于。你也够犟,我都提醒你多次了。” “我晓得错了。” 宁如玉就是一草包,他的欲擒故纵学不得。 “嬷嬷,你是我半个娘亲,你帮我出出主意。” “简单,”药嬷嬷拍拍她手背,“用真心。” “这话先前十位把头也提过……” 她当时一脑门心思扑在怨怪郡主逛青楼,便觉着真心不顶用 “用真心简单有效,一次不成就两次。” 苏祈安涣散的眸子聚起亮来。 “行了,多大的事儿啊,我去给你熬碗梨汤,多放糖,你爱吃甜的。”药嬷嬷乐呵呵道。 冷酷家主有些地方还是个孩子。 好在,就快要长大啦…… 桃林的花春末便凋谢,湖里的睡莲却灿烂盛放。 和风徐徐,花香飘逸淡雅。 苏祈安荡起双桨,小舟儿推开波浪。 池水漾漾。 划至湖心,苏祈安收了桨,选了朵最心怡的睡莲摘下,再小心翼翼的放进铺有软帕的托盘中。 苏祈安拂掉眉角的汗。 好闷热的天,像是要下雨,她得快些划上岸…… 砰砰砰。 苏祈安抚平衣衫处的微小褶皱,轻轻敲响东跨院的院门。 门一开,她献宝似的捧上睡莲:“送你!” 洒扫院子的婢女吓了一跳。 苏祈安急忙往回收,低哑的嗓子,吐字不太清晰:“是送郡主的,她在吗?” “回郡马,郡主回娘家了。” 轰隆! 惊雷蜿蜒,劈闪苍穹。 雨水劈头盖脸砸下来。 苏祈安再度变成哑巴新娘。 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就让你看不见我脸上的挣扎…… “外祖母,娘亲接你来王府小住,就是怕您天热贪凉,结果还是管不住您。”颜知渺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倚在圈椅里捂着肚子的太夫人。 “我就喝一碗冰镇酸梅汤,吃了一碗樱桃酥山。”太夫人撅着嘴狡辩。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逗乐了颜知渺,也逗乐了王妃温舒云。 “渺儿,你外祖母路途劳顿,却不忘想你,你好不容易回趟家,就多住几日陪陪她。” “对,”太夫人拉着颜知渺的手左右审量她,“我这一走就是仨月,刚从韵州老家探亲回来才知苏家遇上了大事,瞧你,都瘦了。” 太夫人一通嘘寒问暖,叮嘱她务必按时按量的好好喝药,转脸又骂起了当今陛下。 “娘!”温舒云急急打断。 太夫人这才念起隔墙有耳,悔道:“我是太心疼渺儿。” 反正就是忘记心疼外孙女婿,颜知渺决意帮苏祈安刷刷好感。 “祈安把我照顾得极好。” 太夫人便又关心了外孙女婿几句,末了沉吟片刻,遂屏退左右,低声询问:“你俩可……圆。房了。” 颜知渺神色一顿,又抿住唇,思忖如何作答。 太夫人霎时了然:“你们还未……” 颜知渺扭捏道:“近来事多——” “这天杀的苏祈安,你下嫁于她乃是她苏家三代修来的福气,她倒好,挑三拣四,冥顽不灵!” “您莫动气——” “我即刻传她来敲打敲打,她若再不愿与你行周公之礼,我饶不了她!” “这回是我不愿与她圆。房。” 太夫人怔住。 温舒云再是坐不住,上前两步:“是不是祈安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否则到嘴的鸭子岂有往外放的道理。 “您误会了,”颜知渺看看亲娘又看看身旁的外祖母,满腔无奈的解释道,“祈安一女子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温舒云:“江湖远大,我和你外祖母也曾见识过,女子怎就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太夫人赶忙续上话:“渺儿,苏家虽然是铜臭商贾,但家大业大,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多了去了,你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呀。” 颜知渺不愿她们担心,唯有好好答应下来, 这时,门子前来禀告,苏宅的善管家登门拜访。 颜知渺微微意外,猜测是宅中有急事需她定夺:“让他进来吧。” 岂料来人不只善管家,还有苏宅的数名仆役,个个挑着两口大箱子。 老善拱手躬身,一一问礼后,道:“王妃,郡马出狱已有段时日,奈何事忙,迟迟寻不出机会来王府探望,吩咐我送些小礼前来。” 温舒云不接他奉上的礼单,硬要推拒。 老善却求她务必收下,又命仆役们打开箱子,请她过目。 千年的字画,百年的宝琴、东海的明珠、南海的珊瑚…… 全都惊艳了温舒云的眼。 但惊艳归惊艳,理智重新占领高地,脑中飘来九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侧眸与太夫人对视,思量苏祈安难道真做了对不起渺儿的事。 不会吧,祈安这孩子挺懂事的呀。 太夫人却已认定苏祈安不是个好东西。 此地每一件奇珍异宝,皆是其心虚的证明。 “王妃,太夫人,小小心意,请您二位笑纳。”老善道。 太夫人面上却吹荡起料峭寒风,猛然起身,宽袖狠狠一甩,内力掀倒了众人。 老善一把老骨头不经掀,飞出了正堂,摔了个五体投地,委屈捂着痛处哀嚎:“哎呀,我的胳膊肘啊~哎呀,我的波棱盖啊~哎呀,我这腰间盘哪~” “外祖母!”颜知渺惊呼着,正要疾步去扶人时,被太夫人拽住腕子。 老善扒着门框爬起来,戚哀望着颜知渺:“郡主,郡马晓得自个儿的错处了,是真心要哄您开心,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跟我回去吧。” 温舒云和太夫人:错处?果然猜对了! 这下,误会彻底加深了。 颜知渺一个头两个大,生怕老善再说出什么不利于苏祈安的话来。 “行了,你快走吧。” 老善显然被摔昏了脑袋,全无平日的聪明劲儿:“哪有夫妻不斗嘴,床头吵架床尾和呐。” “我已经决定在王府住上几日,你快走。” 人心皆是肉长的,老善老眼一红,闷头重重咳了几声。 这是打算改用苦肉计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太夫人识破他的阴谋,指着他的鼻子骂:“带上你们的东西,滚!” 第47章 我与她们统统是逢场作戏。 苏家大宅。 苏祈安在大门外踮着脚、伸着脖,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 望啊望,总算是盼到老善归来。 长街尽头,一瘸一拐的老善领着一瘸一拐的数名仆役,各自又都牵着载礼的马车。 苏祈安:“?” 她心烦意乱地迎上去:“你们这是……” 老善浑身都在疼,连腰也直不起,哭丧着脸惨兮兮的道:“礼物王妃不肯收。太夫人直接动了手,让我们滚。” 然后叹服老夫人不愧是将门出身,武功挺高强,差点将他这一把老骨头掀去了阎王殿。 苏祈安诧异太夫人居然也在王府,早前不是说人去韵州了吗? 但她最在意的还是颜知渺。 “郡主也不愿意收?” “郡主只一个劲儿地赶我们走。”老善颤动着咽喉道,“您这回怕是真的让郡主寒了心。” 苏祈安失落又苦恼,好在她谨记着药嬷嬷的忠告,“用真心”。 她重新抖擞精神,对仆役们道:“大家辛苦了,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的赏钱吧。” 仆役们瞬间就觉得人间很值得,希望这样的辛苦多来几遭,齐声感谢苏祈安地慷慨,并祝愿她早日挽回郡主,与之白头偕老。 是以,苏祈安在一片祝福声中含笑离去,刚进宅门,就碰跟药嬷嬷打了个照面。 药嬷嬷:“晚食在哪里用?” 苏祈安:“东跨院。” 她要睹院思人…… “今晚,夜色好凄清。” 秋千旁有一方石桌,玉盘珍馐尽数摆上,苏祈安一小勺一小勺地抿着寡淡地燕窝粥。 时而抬起下巴,望望天,时而低下脑袋,望望地。 药嬷嬷陪她一块用晚食,陪她一块望天,陪她一块望地。 明明是清爽沉醉的夜晚,她却默不吭声地摇摇头,痴汉眼中的世界,与常人不同。 今次的宫爆鸡丁做得色味俱佳,当下还热气腾腾,药嬷嬷夹起一块放入苏祈安碗中。 “多吃……” 诶! 人呢? 跑哪去了。 药嬷嬷扫视左右,发现屋中亮起了灯,窗纱之上映着一道淡淡的身影。 药嬷嬷笑叹一声:“自古富贵多情种呐。” 苏祈安润白的指尖抚过屋中的桌椅、妆台和书案,临了身子一歪,倒进床榻。 枕头香香的,清清洌洌,像是甘草又像是甘泉,是颜知渺的味道耶。 好喜欢。 被子软软的,盖在脸上,贴着肌肤,仿如颜知渺沐浴过后,湿湿软软的……拥抱与爱抚。 也好喜欢。 她侧侧脖颈,脸埋进枕头,忽听细细碎碎的响声。 下意识地往枕底一摸,摸出一份名单。 “茹儿?” 这不是舒州刺史大人之女吗,她幼年的好友,未做郡马前,刺史大人还主动遣了媒人来说亲。 再往下瞧。 “雅儿……” 这是爹爹选与她的通房,她推脱不掉,就将其留在身边侍候,成亲前,寻了个由头,没带其一块上京。 越瞧越觉得这份名单怪怪的,各色青楼楚馆的花魁头牌,皆记有名姓。 数了数,共三页,记得还挺细致。 后又依稀想起来,当日药嬷嬷的确讲过颜知渺传了各院的管事妈妈询问平常与她有较多往来的姑娘。 当时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眼下当是如梦初醒,空荡荡的心口灌满了澎湃的喜悦。 颜知渺这是!这是!在吃醋?! 她将名单用力摁在胸前,“唰”地坐起身。 怎么早没想到颜知渺闹别扭的根源在这呢!若从这一层来突破,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药嬷嬷进屋催她再去吃些东西,一跨进门槛就见她两边唇角绽放着过分绚烂的笑意,如盛夏正午的骄阳般,热烘烘,火辣辣。 “???” 药嬷嬷怀疑自己老眼昏花了,冷酷家主何时如此笑过。 不料冷酷家主不光笑,还欢唱不息。 “火辣辣的情啊,火辣辣的心,火辣辣的小辣椒她透着心里红啊~” 药嬷嬷:“!!!” “火辣辣的眼睛会说话,火辣辣的小样子招人疼~” 苏祈安在火辣辣的歌声中蹦蹦跳跳地远去了。 药嬷嬷看傻了。 师父没教过有为爱所困已致失心疯的啊? 不成,她得回去翻翻医书。 翌日。 苏家的豪华马车停在镇淮王府门前。 苏祈安掀开车帘,风姿绰约地立于车旁,做着伸展运动,抖抖胳膊又抖抖腿。 “今日真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啊。” 为她撑伞挡住如注暴雨的独孤胜:“哈?” 苏祈安飞他一个“你不懂我我不怪你”的眼神,嘴畔依然挂着笑。 苏家上下,能抗住家主的冷酷无情之人比比皆是,但能抗住家主笑容的没有几个。 主要是不习惯。 独孤胜凉了尾巴骨,低头躲开苏祈安的注视道:“雨势大,我们先进王府躲躲雨吧。” 遂即劳烦门子通传一声。 苏祈安压着嗓子道:“独孤,我有一点点紧张。” 独孤胜体谅道:“见丈母娘谁能不紧张,郡马您不如做做深呼吸。” “我不怕丈母娘,我是……我是……怕见郡主……哎,我说不上来,她有何好怕的,她又不会吃了我……” 她语无伦次,喘息也急促。 独孤胜也是情场上打过滚的,一语道破:“是不是害羞和难为情?” “对!”苏祈安猛地一跺脚,“我该怎么办?” 独孤胜深锁眉头良久,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钻进马车,抱出一捧粉嫩嫩的睡莲。 “郡马,您切莫慌张,到时候见了郡主,咔嚓一下就将这捧花献于郡主,保准郡主会喜欢。” “我就怕……她不喜欢。” “您天不亮就辛辛苦苦的摘下这些花,还包得漂漂亮亮的,别说姑娘家,我一大老爷们见了都喜欢的不得了。” 苏祈安挂于嗓子眼儿的小心脏,往下放了放。 “您的表情一定要自然。” “好,我试试。”苏祈安抱过花,清了清音色,将黑胖糙汉独孤胜当作颜知渺,柔润润道:“郡主,送你。” 独孤胜给出恳切的建议:“声音小了。” 苏祈安抬高音量:“鲜花配美人,郡主,送你的!” “甚好,继续继续。” “那些姑娘与我仅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你就原谅我吧。” “不妥,”独孤胜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您应该尽量撇清与那些姑娘的关系。” 苏祈安重新酝酿话语:“郡主,我与她们统统是逢场作戏,没有半分真情,我喜欢的人其实是——” “你和谁逢场作戏啊?”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苏祈安。 她侧眸一看:“!!!” “父王!” 颜逸目光犀利,神色冰冷:“本王问你和谁逢场作戏了?” “没、没有谁,”苏祈安心跳节奏只乱了一瞬,这辈子,除了颜知渺她谁都不怕…… 其实对老丈人还是有点怕的,强自镇定的颔颔首,“小婿和随从闹着玩儿的。” “你们不是提了‘姑娘’二字吗,难不成是本王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我这随从说,这束睡莲很漂亮,姑娘们见了都会喜欢。” “呵呵。” 镇淮王颜逸背着手,由上而下审视她,好一个八风不动、泰然处之的女婿啊。 苏祈安主动示好:“父王这个时辰不是该在宫中替陛下理政了,焉会在此?” “老糊涂了,清晨走得急,忘记了入宫的符牌,不得不回来取。” “如此,小婿就不烦扰父王了,您请。”苏祈安抬了手臂,做了个您里边请的姿势。 颜逸:“……” 小兔崽子,总有一天我要收拾你。 他喷出一道冷哼,转身就踩着石阶入王府。 送走一尊大佛,苏祈安如释千斤重担。 恰逢一阵大风刮过。 风裹着雨水,泼湿了她的面颊,也鼓动了她的衣袖,卷走了袖内的东西。 她匆匆去追。 颜逸却因这阵风止了脚步,不经意地瞟见脚边翻卷来几张洒金宣,想也没想地弯腰拾捡,掸掸其上沾染的泥污,一展而开,正要垂眸之际—— “父王!” 苏祈安停在他身侧,“小婿不甚掉了东西,多谢父王。” 言落,伸出两手,要讨回。 颜逸眯下眼皮,观出她有端倪。 垂眸看去—— “茹儿、雅儿……” 好像是份名单。 “这字迹有些眼熟啊。”他嘟嘟哝哝着,“像是……像是……”渺儿的笔迹。 苏祈安暗道糟糕,任凭她再多么地无情沉静,此刻也不免心神晃荡。 他瞥向苏祈安:“这上面全是姑娘家的名字,都是谁啊?” “……是小婿宅中的丫鬟们,郡主身份尊贵,要多挑些在跟前伺候的人。” 颜逸往后翻翻…… 他贵为王爷,嫁女儿自然是慎之又慎,将苏家祖宗十八代以及平日交好的人家统统查了个底朝天,清楚记得其中这个茹儿应该是是舒州刺史家的独女窦茹。 “茹儿,也是你家丫鬟?” “……”苏祈安沉默了。 沉默有时代表百口莫辩。 颜逸本就不喜这商贾出身的女婿,忽然知她在外还有一堆莺莺燕燕。 当父亲的最怕女儿受委屈,当场发难:“苏祈安你玩得挺花啊!” “小婿冤枉。” “还敢叫冤!来人啊,拿本王的弓箭来!”本王要射她个密密麻麻。 一帮随护他的护卫围上来求他不要冲动,否则郡主就成寡妇了。 “本王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苏祈安觉得此言有理,当即决定保住小命要紧。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独孤胜,撤。” “好咧。” 颜逸:“兔崽子,给本王站住!” 第48章 “她……不喜欢我……” 王府正殿,温舒云一巴掌内力拍裂了檀木桌面。 “堂堂王爷,在王府外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她对外素是容色端庄的贵夫人,对内却是绝不惯着颜逸。 “王妃教训的是,”颜逸放低姿态,深悟好汉不吃眼前亏,“可苏祈安当真太可恶。” 颜逸拿出铁证,“这份名单你好生看看。” 温舒云没好气的拿过一观:“一份名单而已,有必要小题大做吗。” “全是姑娘的名字,字迹是渺儿的,苏祈安还说她与这些姑娘是逢场作戏。” 温舒云惊了。 逢场作戏?好花心好滥情的用词。 “她亲口说的?” “是啊,本王亲耳听见的,岂会有假。”颜逸信誓旦旦道。 温舒云:祈安该不是真做了对不起渺儿的事吧! 她藏好这份揣测,打算去问问颜知渺,眉眼处却没有丝毫好颜色道:“你忙你的去,别没事找事。” “这事你不为渺儿出头?”颜逸一脸不可思议。 “我让渺儿回王府小住,存的就是你们父女俩冰释前嫌的心,你倒好,一点不肯跟渺儿示弱,她都在府上住了快两日了,你愣是要躲着她。” “好端端,怎么教训起本王来了,不是在说苏祈安吗!” “祈安对渺儿又是送礼又是送花,知错服软,凭这一点她就比你强百倍。” 老丈人不如女婿! 颜逸:气死。 他胸膛起起伏伏地喘大气,喘得面红脖子粗。 暗搓搓道,待来日本王荣登大宝,就封渺儿为皇太女,再选几个世家子弟给渺儿做侧妃,哦不,侧夫。 反正不能叫苏祈安好过。 “阿嚏!” 马车内的苏祈安揉揉发痒的鼻子。 又感觉耳朵热乎乎,抬手一捏,好烫。 哪个口舌生疮的玩意儿谁骂我?。 “你老实告诉母妃,祈安是不是在外养了小?” 王府花园,曲径通幽处。 温舒云不准任何婢女跟随侍奉,与颜知渺共享一柄油纸伞,闲庭信步。 “母妃,雨小了许多。”颜知渺探出手,细雨打湿了她白润的指尖 “别岔开话题,母妃问你话呢。”温舒云捉回她的手,用丝帕擦拭干爽。明明入了夏,这手却半分暖意也无,做母亲着实难过。 颜知渺莞尔,知是躲不开这番盘问,干脆认了命:“郡马真有那花花肠子,我会轻饶她?况且还有父王坐镇,她哪有胆子造次。” 有理有据,温舒云寻不到错处,唯有提起在王府门外发生的种种。 “你父王发了好大的脾气,他怕你受委屈。” 颜知渺听出她话中的用意,无非是在缓和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她不接茬,独独关心苏祈安送的花。 “一捧睡莲,真是她亲自摘的?” “你父王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她这回是真用心。”颜知渺眼尾缠绕着缕缕喜悦。 “送束花就迷晕你了?”温舒云语气满是“你不争气”的无奈。 好歹是魔教之主,杀伐果决,似铁如钢,一撞上情情爱爱焉何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问:“你在江湖里呆的那几年,就没有遇见过喜欢的人?” 颜知渺平白受此一问,怪难为情的:“母妃~” “……”诶?还真是情窦初开。 “难怪一束花就能哄你开心。” 颜知渺干脆敞开心扉:“郡马虽然体贴,但使惯了银钱,花钱如流水,知我怕冷,便十两一斤的银丝炭暖着我的手,百两一篮的红花炭暖着我的屋,更有千金难买的黑玉断续膏,珍贵稀有的狐裘大氅…… 表面上看,她对我细致入微,可这些于她而言,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大有人争着抢着替她去办,只要她愿意,可以对任何姑娘都这样好。 曹葆葆送花给安阳姐姐,被蜜蜂叮得浑身是包。 郡马送花,就只会有钱花随便花,母妃你知道的,我不缺这些,我要的也从来不是这些。” 知女莫若母。 温舒云拍拍她的背:“傻丫头。” “我这回同她闹,无非是因为她不够在意我,若真够在意,也不会站在旁人的立场向我求情了。” 温舒云亦是女人,哪能不明女人一生所求,无非是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向着自己的知心人。 可知心人世间少有,得之幸之。 当初颜知渺非要招苏祈安做郡马,她本以为颜知渺就是图其身子,为的是练就寒枝栖沙第十层,为的是重振魔教,为的是镇淮王府的未来…… 千算万算,没算到颜知渺是对苏祈安动了真情。 她叹:“凡世情,最难解。” 颜知渺俯身摘了朵小小巧巧的兰花,淡淡的粉,颜色一如苏宅莲湖中盛放的睡莲,低眉细嗅,香味淡如山岚清雾。 温舒云点破她女儿家的心思:“想祈安了。” 颜知渺缓了缓,才轻轻点头:“嗯。” “她可明白你对她的心意。” “大抵……不明白。” “那就叫她明白。” “她……不喜欢我……” “这是她亲口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瞎猜的?” “我试探过她。”颜知渺提起宁如玉,显出失落来,道,“他教我试探的,我冷落了郡马许多日,郡马愣是没有几分伤心。” 温舒云纳闷还有宁如玉的掺和:“他一混世魔王能有什么好法子,甭添乱就不错了。你听母妃的,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的袒露情意,祈安如果喜欢你自有回应。” “如果不喜欢呢,往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不自在。”多丢分。 “不喜欢也没关系,你们成了亲,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大胆追求即可。” 颜知渺半信半疑:“能行?” “情场角逐最忌讳扭扭捏捏,”温舒云一只手掌贴在她胸口,郑重道,“用真心。” 这一刻,她发间的几缕银白都散发着慈祥的清辉。 颜知渺出神的看着她,母妃,你竟是位情场高手。 温舒云的眼眸精亮,你当你父王这么多年都不纳侧妃是为何? 是夜。 酒量不好的苏祈安一面荡着秋千,一面借茶消愁,愁更愁。 不禁举杯赋诗一首:“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再来一杯。” 抱着茶壶守候在旁的独孤胜劝慰道:“您别再喝了。” “我要喝!” “再喝您就饱了。” “……” 独孤胜扫了眼摆满石桌的美味佳肴,好香,尤其是桌中央的烤鸡,难得比曹郡马烤得鸡屁。股还香。 谁闻谁饥肠辘辘、口*水直流。 “您喝饱了,就没有胃口吃烧鸡了。”多浪费。 “喝完这壶茶我又是一条好汉,明天你再陪我去趟王府,郡主一日不见我,我就一日不放弃。” 独孤胜痴痴的看着烧鸡,咽下一口口水,吞咽声清脆悦耳。 苏祈安斥责他没出息,后又软了心肠:“……烧鸡赏你了。” “多谢郡马!”独孤胜小跑过去,放下茶壶,扯下鸡腿大快朵颐。 老善进了东跨院,撞见他这幅粗鲁的吃相,心情沉重了,哎,当家主母不在,下人愈发没了规矩,放纵到连吃相都荡然无存了。 “何事?”苏祈安问。 “银浅替郡主来传话,约您七日后去温泉山庄。” “!!”苏祈安蹦下秋千,蹦掉了冷酷面具,像个得了自由的小白兔,抓住老善再三确认,“真的?” “千真万确。”老善亦为她高兴,苍老的声线透着愉快,“这种事我岂敢撒谎,郡主定是想您嘞!要不了多久她就要回来了。” 老善故意高了声,好叫独孤胜听听,当家主母虽然人不在,但是威仪还在,你注意点规矩。 心无旁骛享受烧鸡的独孤胜:好好吃。 老善:“……” 他用力用力很用力的咳了几声。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翻了天了。 遂愈发想念宅中有郡主的日子。 倏地一转念,问:“大热天的泡温泉,郡主不怕被煮熟吗?” 苏祈安顷刻冷了脸,敢妄议渺渺的决定:“你翻了天了!” 老善大骇,双肩一缩:告退告退。 第49章 而今是人和心她都图 苏家在京的掌柜数十人,女掌柜屈指可数,唐玉便是其中之一。 她有些日子未曾瞻仰家主清绝容姿了,又难得被邀至苏家,还进了灼灼院,简直是莫大的荣幸,一时欣喜,忘了家主驭下有讲究,最不喜欢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徒,但偏生忍不住的赞美了颜知渺几句。 话一脱口方后了悔,忐忑地去瞧苏祈安,见其眉眼轻弯,全无厌恶之意,甚至有些许欢喜。 怎么个意思?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伴家主差不多也这么个理。 唐掌柜一头雾水。 亏得做掌柜久了,将察言观色练就得炉火纯青,甭管多余的,既然家主当前喜欢,她就多夸夸。 “家主,全玉京城,谁家夫君有您懂得心疼人呐,那日顶顶珍贵的两件狐皮全送于郡主制成披风,” “我虽随家主刚来京城,但做成衣铺的掌柜十年了,达官显贵遇着不少,也从未有过谁能有拿出那般好的狐皮。” “郡主有您这等如意郎君疼着爱着,谁不羡慕。” 这一句句的,胜过年关时节的吉祥话。 左右侍立着多名伙计羡慕唐掌柜可以放肆拍马屁,这不,真就得了打赏。 他们命不好,唯有做好分内事,捧好绫罗绸缎,巴望着郡马能够垂青。 一匹匹款式虽异,但贵在华美精致,阳光碎金般地一照,又像是往上铺了一层灿烂。 要是裁制成衣,配上郡马爷的清隽气质,怎一个矜贵了得。 唐掌柜估摸着马屁拍得差不多了,挑选了两块料子来:“您瞧瞧罢,月初绣坊出的新品,取名为流光锦,手艺最佳的绣娘花上整整一天,也勉强织个七八寸。” 苏祈安搁下茶盏,探指一抚,触感的确丝滑温润。 不由的想起醉酒时候,指尖于颜知渺腰间按捏的…… 指尖倏然发烫,苏祈安捻了捻。 “若要为郡主做身夏裙,这料子乃天青水色,最衬人,郡主该是会喜欢。” “这块缃色也不错,‘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 “还有这块深竹月色,所谓‘松风催暑去,竹月送凉来’” 苏祈安知她有几分才情,待她说完,饶有兴致的听着,后道:“是给我做衣裳。” 唐香玉呆住,马屁拍歪了。 家主每季的确会做几身新衣裳,且皆出自她手,大都是暗沉沉的玄色,偶尔一两身别的颜色,也是因出席某家喜宴寿宴而临时赶制。 譬如今日穿的这身圆领鸦青衣袍,若记得没错的话,是去年刚入京,受邀参加孙把头嫡次子的冠礼时所穿。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近来苏家里外皆在传家主变了喜好——弃了穿惯的墨黑。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喜好会变得如此彻底,已是到了特意新制的地步。 “瞧我这眼力见,家主莫怪。”干笑几声后,她殷勤地换了几块料子来,颜色更偏文雅,花色也少些。 苏祈安拿不准,问:“京中的姑娘们都喜欢什么样的?” 问得突然,唐掌柜会错了意:“就喜欢您这样有钱大方的玉面郎君。” 噗呲噗呲。 伙计们没憋住笑。哪个少男少女不怀春,他们偏爱这样的话语。 苏祈安亦是嘴角微翘,美滋滋地啧了一声,我这么明显吗?。 约定好的日子在盼望中降临。 苏祈安穿着新衣裳在照身铜镜前左转转右转转。 她问药嬷嬷:“好看吗?” “好看好看。”药嬷嬷像位送女出嫁的老母亲,拉住她,忍住千言万语,只剩沉默一望。 苏祈安打断她的沉默:“新腰带不太好看,我还是系条新的吧。” “好。” 新腰带被药嬷嬷自衣橱里取了来,专心的帮她系上,那小腰被堪堪一束,立马细挺如雨后的青竹,劲儿劲儿的。 药嬷嬷肯定道:“配这条腰带,确实更漂亮些。” 漂亮就好。 苏祈安喜孜孜的踏进了夏日和风之中,骑上喜爱的飞翩白龙驹,妥妥的意气风发。 于长街打马而过,耀目得使人舍不得移开眼…… 城西十里有座温泉山庄,本是前朝某位郡王的私宅,闲来聚起三两狐朋狗友的惬意之地。 时过境迁,被一富商买了去,又因其有大大小小的泉眼数余,索性改做了温泉生意。 主打一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达官显贵们最爱这等奢靡的玩乐,但盛夏时节,温泉山庄的生意总归要堪称惨淡。 不过对深受寒症困扰的颜知渺来说,正好。 苏祈安怕热,来之前在腰间别了把象牙折扇,一抖扇子,妥妥的风度翩翩。 银浅在前引路,引着她穿过连廊、绕过幽静亭台,再跨一处月门,停在了一座古朴小院前。 “郡主就在后院。” 想着要见颜知渺,苏祈安心情好得如蝴蝶飞舞,出门都只带金叶子,赏了她一片,遂推门而进。 只留银浅一人颤颤的捧着金叶子,流下激动的眼泪。 发财了。 财神爷我好想你呀!。 院子颇大,苏祈安初来辨不清方向,停下折扇,缓下呼吸,立起双耳细细听。 有细细碎碎的水声飘在热腾腾的空气中。 再一辨,苏祈安犹豫的面朝右抬出脚。 走了一小段,水声大了些,步子也笃定起来。 入了屋,又继续往里去。 有温湿的香气若有若无在四下萦绕,苏祈安心跳快了两拍。 她不再往前。 香气却变得愈发实在,沁入心扉。 她艰涩的动动咽喉:“……郡主?” “怎的来得这么慢?”回应含着嗔意。 是颜知渺的声音。 苏祈安最熟悉不过。 分别的这些日子,她夜夜回忆颜知渺或喜或恼的话语和神态。清清浅浅、隐隐约约。 乍一听,有些恍然。 也有着小小的满足。 “怕走错了路,耽搁了。” “还不快进来。” 苏祈安试探着拨开门,后院的泉雾热气如山间清岚般弥漫。 热意撞上她的脸,湿润了她的眼睫和眉宇。 水声哗啦啦。 苏祈安适应了这份朦胧,瞅见颜知渺正趴在池沿边冲她笑。 红粉粉的脸,白花花的胳膊,和平整水亮双肩,湿漉漉的眼眸有羞媚流转,绕乱了夏日繁景。 好香。 好香艳。 阳光忽然变得炽烈。 苏祈安晕晕乎乎了,强自镇定的戴回冷酷面具做伪装。 颜知渺瞧她冷淡淡的,心起了一个趔趄。 念及母妃的话:喜欢一个人就大大方方的袒露情意。 她琢磨过了,就该大大方方,往成亲时如何对待的苏祈安,以后就如何对待。 只是,这厮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难道是自己不够“大方”。 那就再“大方”一点。 “你过来呗。”颜知渺咬了下下唇,将两条胳膊收回水里,像只在水面脑袋露的小狐狸,试着和路过的书生做朋友。 苏祈安注意到水面动了动,旖旎遐思在脑中冒出,幻想着藏在水底的狐狸抓住一挠一挠的,狐狸尾巴一摇一摇的。 挠在她的心坎上,摇得她神魂荡漾。 她魔障了似的,靠近、再靠近…… 弯下腰,一手撑着膝头一手紧抓着折扇,容色稍霁:“来了。” 话一出舌尖,察觉声线浅浅发着抖。 好生懊恼。 在生意场上,这叫露怯,好比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脑中急转,寻求补救的办法,却未注意颜知渺的目光落在她的腰带上,更未注意其盈盈目光陡添了恼意。 “这腰带……”好像是那叫嫣菱的姑娘送的。 颜知渺欲言又止。 “这腰带怎么了?” 颜知渺盯着她。 苏祈安:莫名地有点……怕怕。 颜知渺:“你把腰带脱了。” “?!!” 脱……腰带?!! 苏祈安不得不忘“美人盛情相邀,鸳鸯共浴一汤”上想。 但该有的矜持还需要有。 “不……太好吧。” 下一息,腰间添了股拉扯之力,她避无可避,重心往前一倾,砸得水花四溅。 咕噜噜。 温泉水爽口,就是呛得慌,小蛇似的,滋溜钻进她鼻腔,刺出咽喉的一串咳嗽。 她幼年随爹爹走南闯北的走货谈生意,娇贵虽娇贵,但爬树游水也是学过的,双脚轻轻松松的踩瓷实了,抹掉满脸的水色:“你……你做甚!” 冷不丁的拽她下水,怪吓人的。 幸好四下无人,冷酷家主不至于太丢脸。 还有!这是新衣服新衣服!专门为你穿的!你看都不看就戏弄我,弄湿了它! 她是像只豹子,预备亮出凶狠的兽牙。 “你——” “你”字被狠狠噎了回来。 哗啦——! 苏祈安背过身去,动作太急,要不是有水的浮力帮衬着,指定要崴了脚。 “你……你不穿衣服就罢了,做什么站起身来!” 左肩蓦地承了力,带着湿漉漉的温度,是佳人将下巴搁了上来。 “你以前又不是没瞧过我的身子。”佳人慢条斯理的开口,唇齿间的热气混着袅袅水汽,像片羽毛摩挲着苏祈安的耳朵,连带脖颈也酥麻了。 苏祈安的四肢绵软下去,明明是水雾氤氲的地方,她却口干舌燥。 “害羞了?” “没……有。” “那就转回身看着我。”颜知渺的心口仿佛着了一把火,以往同苏祈安亲密,是故意撩。拨,图个圆房。 而今是人和心她都图,便多了份紧张和情怯。 她把种种情绪藏好,鼻尖碰碰苏祈安的耳垂:“你若不转,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还挺霸道。 苏祈安喜欢她的霸道劲儿,落在有情人眼里,霸道是情意绵绵地使小性子。 第50章 你要愿意的话,我拿命疼你 刚成亲那会儿,颜知渺特爱使小性子。 但要论喜欢,苏祈安更钟爱她面上端庄持重,私底下却粉面娇红,撩得人心痒痒的。 以往不懂珍惜,目下若真能像以往那般,一逮住机会就来撩。拨,阎王爷减她半程命她也甘愿。 转就转。 她一动,泉水哗啦一声。 默然相望,彼此心里一跳。 良久良久,苏祈安动动唇:“郡主,能松开手吗?” 自始至终都勾扯着她的腰带,也太猴急了些。 颜知渺哪能猜出她心间噗噗冒出的黄色泡泡,不但不松,还扯紧了些:“你再不脱了它,我就亲自动手了。” 猴急的不是一星半点。 苏祈安低眸到一边,道:“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磨磨蹭蹭。”颜知渺言出必行,她没替别人解过腰带,动作起来一直没有寻到关窍,几番失败。 但是耐心不减。 不仅不减,还与苏祈安越凑越近,星眸紧盯着水下的腰带不放。 气息交缠。 苏祈安甚至能闻见她肌肤的香气,清清幽幽,透进骨髓,融于骨血,仿佛缔结下了海誓山盟般的契约。 有股冲动要挤破苏祈安的胸腔。 她微微战栗,跟随某种指引,稍稍垂头,吻住那水艳艳的双唇。 像棉花。 像蜜糖。 像轻软的纱。 战栗流过她们全身。 颜知渺像是被木头夺了神魄,木木的望着苏祈安的眼。 “你……” “颜知渺。” 苏祈安破天荒头一回叫着她的名字。 似梦呓似沉吟。 “颜知渺,我喜欢你。” 水下轻轻巧巧的一声响,腰带解开了。 苏祈安瞅瞅腰带又瞅瞅颜知渺,眼波炯炯,她捧住对方半喜半惊的脸庞,目光在那张半张的樱唇上逡巡。 思忖郡主殿下不是不愿圆房么,怎生变了主意。 眼一闭心一横,就依郡主的吧。 她推着人贴住池壁,双臂撑在其两侧,又因个子高挑,比对方高出小半个脑袋,试探着低头,欲要再度品咂樱唇的滋味。 就这一弹指的间隙,忽闻异响,断断续续的,像是前庄传来。 站直身子问:“郡主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颜知渺心脏激烈如战鼓,震得耳膜嗡嗡响,哪还能听着旁的。 魔教教主也有没出息的时候,坚强着道:“好像……没听着。” 近月事多不太平,万不能掉以轻心,累得苏祈安暂时舍了在怀的美人:“我去去就来,等着我。” 颜知渺作势要拦住她,本来今日她打算同苏祈安表明心意,是以花了大价钱,包下整座山庄,内外都安排着王府的人,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纵然有异响,也无妨。 一转念,思量这个档口将人留住,显得太春心难耐。 罢了,由着人去吧。 “诶……你……你换身衣服再去。”颜知渺冲着那高挑的背影道。 苏祈安的春心不小于她,期待着回来同她共赴巫山,哪肯多耽搁工夫,脚下急如星火:“不换了,我凉快凉快。” 颜知渺了然于胸,弯了嘴角,也红了脸。 拍拍脸,烫烫的。 不免恍恍惚惚着,没做梦吧……。 既为山庄,背倚青山绿水,左右且有郁郁层峦。 苏祈安依着记忆,摸索回了前庄,花香鸟啼,一片安然祥和景象。 看上去,不像有事发生。 独孤胜坐在一棵香樟树的树枝上,抱着惊雷刀打盹。 苏祈安瞧见他,招呼他下来。 “您怎么浑身湿透了?腰带呢?” 苏祈安不答,只问他是否有异动? “没有。” “我听着有吵闹声。” 独孤胜立马左顾右盼,一副吵闹在哪的懵懂样。 苏祈安当自己是最近日子过得不太平,神经崩得太紧,有了幻听:“无事就好。” 她巴不得无事。 一旋身,又急如星火地往回去。 待她走远些了,独孤胜跃上树,在绿叶掩映中拖出一个人。 一巴掌呼其脸上。 “朱班头,郡马郡主因你拌嘴,好不容易要和好,你又来犯浑。” 被绑住了手脚和点了哑穴的朱班头瞪圆了眼,恶狠狠地,眼底血丝密布。 他做班头前是都头,京中各府衙役公差皆要归他管,有些人脉,七拐八绕的打听出嫣菱真的在高尚书府押着。 他急于救人,又得罪不起一朝尚书,想与府尹大人提提此事,又拿不出证据,便厚着脸皮,来求郡马郡主帮帮忙。 在苏宅门外,遇上苏祈安出门,遂一路跟着来此。 “来意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就是帮你去高尚书府救人嘛,我陪你去,不用劳我家郡马大驾了。” 朱班头闭眼,像是信不过他。 独孤胜摇了摇手中的刀:“我在江湖中也是有些名气的。” 他拎住他的后衣领口,霍地飞上天,展示行云流水的轻功。 朱班头瑟瑟发抖:恐高,害怕…… 婆罗人的毒不可小觑,虽然毒已解,但苏祈安的身子不如从前康健,药嬷嬷说了,要好好调理,轻则一年半载,重则三五年。 苏祈安一溜小跑,路程不长,却是满头热汗、气喘吁吁。 泉汤中,并无颜知渺的曼妙身影。 人呢? 苏祈安暗升慌乱,怕不是颜知渺觉得受了怠慢,又生了气,丢下她走了。 苏祈安揉揉眼,围着水汽氤氲的泉汤找寻两圈。 真没人。 “郡马,郡主去往内室了。”提醒之人是银浅。 如沐一场春雨,苏祈安忽然就释开了焦急的情绪。 没走就好,没走就好。 她感激银浅及时出现,又赏她一片金叶子。 金叶子亮闪闪,银浅石头般僵住,我做啥了,你又赏我! 苏祈安嫌给的不够,又赏一片两片三片,临走前,夸她出落得愈发水灵灵,以后一定找个富贵事少的人家,再备一份丰厚嫁妆,保证她嫁过去当主母。 “……” 冷酷郡马,你活泼起来真挺瘆人。 银浅忍住一身鸡皮疙瘩,揣好金叶子,往旁一指,指出内室所在。 “奴婢就不带您过去了,郡主特意吩咐了,不准下人打扰。” 苏祈安:行周公之礼确实是不能来打扰。 穿过小门,一方小小的院落,幽静惬意。 几株花草,飘散着浅淡的芬芳,和轻柔的悠然。 苏祈安挠挠莫名发痒的耳尖,挠够了,立在门外低低地唤。 “郡主?” “郡主?” 无人回应。 她又挠挠耳尖,改唤:“渺渺。” “我在。”脆郎朗的声色,苏祈安回忆亲吻时尝出的蜜糖般甜味。 “我……可以进来吗?” “嗯。” 门轴吱呀一下,又吱呀一下。 苏祈安步履缓慢,像是扰了谁的清梦似的。 停在床帐之外,隔着朦胧,有道隐隐约约的人影,侧叠着双腿端端的斜斜着,水墨画一般柔美。 “前庄可有事?”颜知渺问。 “无事。” “白叫我等你许久。” 定是等急了。苏祈安一面温温柔柔地赔罪,一面去解领侧的襻扣,脱了外衫,再要脱里衣时,一只巧手探出来,揪住她的衣摆,将她往里拽。 苏祈安顺势撩开床帐坐进去,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搭在外头。 四目相对。 “渺渺。” 她叫她,沙哑,干涩。 眼眸澄澈,像是卖乖求主人摸摸的小猫,在叫“喵喵”。 颜知渺怜爱不已,真就摸摸她汗津津的脸蛋,摸摸她湿漉漉的发顶。 责怪道:“一身的水,小心着凉,毒虽解了,但身子还没好全乎呢?要多养养。” 颜知渺下榻,捧来一套干爽洁白的亵衣:“换上。” “好。” 苏祈安眨了下眼,断了眸中的绵绵情意,起身绕进屏风,换好后再迫不及待的往床帐里钻,轻车熟路。 像个雄心勃勃的采花贼,决意采尽花蜜,吮吸、含啜,搅乱一湖春水。 一块白棉帕子却猝不及防地覆上她的脸。 苏祈安:“??” 颜知渺帮她擦净脸上的汗意后,又取下她的白玉发冠,乌亮的青丝如瀑如绸,散落于肩。 苏祈安稍愣。 颜知渺静静地欣赏,视线依次划过她的眉、眼和翘挺的鼻,目含痴意和迷恋道:“我的郡马,真是个美人。” 她纳罕当初未能一睹苏祈安身穿石榴红裙的风采,怕是会更令她情潮翻涌。 “郡主才是最美的。”苏祈安道。 颜知渺用棉帕揉搓她的湿发,一寸寸,一撮撮。 “莫要累着你了,我自己来吧。”苏祈安捉住她两只手,捏了捏,当即皱眉道,“怎么还是凉的,泡过温泉也不暖和。” “不冷。” 苏祈安心疼,不准她再忙活,硬按着她躺回榻上,再为她盖好锦被。 做好这一切又垂了头,没精打采的。 “都怪我,若不是我,魔教还好端端的,你也不会受这样的苦。” “没关系的。” “你怎的还反过来安慰我了。”苏祈安恼她太大度,真不如打她两下,让她好受些。 “笑一个。” 苏祈安不笑。 颜知渺抬起上身,两指点在她两边唇角,往上一推,迫使她有了笑容。 苏祈安心间软下一大块,动容道:“颜知渺,你可真招人疼。” 我想疼你一辈子。 “你疼我?”颜知渺明知故问。 “你要愿意的话,我拿命疼你。”苏祈安重重点头,撩开衣摆,将她两只手都塞进去,拿小腹当暖手炉。 掌心贴着肌肤,一凉一热。 苏祈安明明被凉得抖了个激灵,也不躲。 颜知渺眼眶温热,笑骂道:“傻子。” 傻子是个富得流油的傻子:“我再为你买下这温泉山庄可好?” “玉京秋冬寒凉,你要乐意就日日住这,比暖炭、熏笼来得舒坦。” “买下山庄后,我再找人翻新,照你的喜欢装潢。” 她喋喋不休。 颜知渺第一回知道冷酷家主有做话痨的潜质。 欢欢喜喜的听着,忽然道:“我愿意。” “……什么?” “我愿意。”颜知渺眸子亮得出奇。 苏祈安被盯得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苏祈安,我愿意。” ——你要愿意的话,我拿命疼你。 ——我愿意。 50-60 第51章 要不,再亲亲? 乍然得了心上人的回应,苏祈安心头有束束烟花灿然绽开,鲜艳绚丽极了。 脑袋懵懵的。 接下来要如何做呢? 她有副好皮囊,还有许多座金银玉珠堆砌成的山包包,爱慕她的姑娘从来不少,惯爱给她送荷包送丝帕送手钏,礼物虽有不同,但皆是贴身之物,饱含款款深情和心意。 苏祈安没收过哪个姑娘的礼,琢磨着当前要不要有份礼物相送。 对,送礼。 她忙慌慌地摸遍全身,却身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她这个人。 对了,郡主还盼着圆房呢。 “你丢东西了?”颜知渺问,“找什么?” 转瞬她就被压进了枕间。 颜知渺惊呼出声。 苏祈安的耳朵又发起痒,歪下头在颜知渺锁骨前蹭了蹭。 颜知渺赧然的推推她。 苏祈安抬眸与之对视,出乎意料地老实:“我没经验……怕弄疼你,要不……今夜我在下?” 她已经开始践行“疼你一辈子”的承诺了。 颜知渺忍俊不禁,笑得细柳般的腰肢发颤。 冷酷家主竟也有这等的无助,好纯情,颜知渺起了玩心,将她白玉般的脸蛋一通揉扁搓圆,捏面团子似的。 “可爱。” “不准说可爱。”冷酷家主不能可爱。苏祈安板着脸警告 “凶我?” 苏祈安咬住她鼻子,没舍得用力,贝齿一碰就松开,刚要退开些距离,又被她扯住了领口,存心招惹道:“可爱,好可爱。” “你再说!” “你只在我跟前可爱行吗?”颜知渺胳膊攀上她脖子,圈着她。 苏祈安鬼使神差道:“好。” 言落,后知后觉。 “你这算不算美人计?” “就算是,也只对你一个人使。” 嘴甜女人最好命。 苏祈安快要溺死在她的甜言蜜语了。 认命地将头埋进她的两座酥山。 窗外,云朵吞没最后一抹夕阳。 她们在暧暧天光中紧紧相拥…… 玩玩闹闹好一阵折腾,彼此携手入梦,又十分默契的在四更天相继醒来。 苏祈安打了个呵欠,在颜知渺的臂弯里找个舒服的位置,重新合眼。 “回城还有一段路,你要早些动身才赶得及回总号议事。” “不去了。”苏祈安鼻音嗡嗡。 为庞大家业殚精竭虑,恨不得一个时辰掰成八瓣用的家主居然能说出懒话来。 委实稀奇。 颜知渺逗道:“当真?说到不做到变小狗。” “汪~” 颜知渺咯咯咯地笑。 苏小狗蹬蹬腿,伸个懒腰坐起了身子,一双狗狗眼里全是恋恋不舍。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颜知渺笑着吟诵。 苏祈安一罢掌打在她后腰:“胡说八道什么,谁跟你……春宵了……” 巴掌是落在锦被上的,一点不疼,颜知渺却还闷哼一声:“迟早的事。” 苏祈安捂住她的嘴,被她的小舍舔了下掌心。 妖精~ 苏祈安触电般地缩回手,胭脂般的红顺着脖子往上爬。 “害羞了?”颜知渺支起半边脑袋,娇躯舒展,眉眼俱是慵懒之色,“昨日不主是你动亲的我嘛。” “亲和……和……” “和什么?” “……和舔是一样的吗!” “有本事圆房时你别——” 苏祈安捏住她两瓣嘴,阻止了“舔我”二字吓坏纯洁的自己。 颜知渺滑稽得像只鸭子,仍倔强控诉:“要圆房的是你,听不得‘圆房’的也是你。” “我的圆房,跟你会……舔人的圆房能一样吗?” 颜知渺:“……” 冷酷家主纯情得好似深闺少女,水汪汪的眸子,双颊晕红。 颜知渺莫名担忧以后的房中事会不大快乐,但情人眼里出西施,目前而言,纯情的冷酷家主戳中她心坎坎了。 想亲一口。 啵~ 她小狐狸一般,摇着尾巴凑近,亲上了那粉粉嫩嫩的脸,小心翼翼,犹如轻嗅一片散发幽香的花瓣。 有欢喜在心间荡漾。 跟偷了只小白兔来饱腹似的。 苏祈安的双颊彻底红透,羞意全显出来,冷酷面具也挡不住,却有着自己倔强,歪头回了一个“啵”。 啵完后,仿如回味地舔舔唇。 “我好不好亲?”颜知渺眼波微起涟漪,似逗似撩似诚心好奇。 苏祈安被她吸了魂似的,躲不开一答,由衷道:“好亲。” “要不,再亲亲?” 嘻嘻嘻嘻~ 好爱郡主殿下的撩。拨。 苏祈安有了学着小媳妇捂脸的冲动,怕这股冲动被对方洞察,硬生生的按捺住,告诫自己不可全然扎进美色和甜甜的爱情里。 再默默用江南首富狂炫酷霸冷的人设不能崩来自我告诫。 遂艰难压着欲要上翘的嘴角,牛头不对马嘴道:“我得抓紧回城。” 颜知渺用眼神嗔她不解风情,但也不强留,半年来折折腾腾,能互相表明心意实属难得,小小甜蜜便该知满足,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来日方长。 “去吧。” 苏祈安进了屏风,天热,昨夜晾在横衣杆上的衣物已然干透,苏祈安从不要人近身伺候,自行穿好衣裳。 一出屏风,就见颜知渺捏着象牙梳,眉眼弯弯的示意她坐在铜镜前来。 “我帮你梳头。” 听着就温馨,苏祈安对她的喜欢加一分,拍怕空荡荡的腰间,问:“我的腰带呢?” “喏,你的扇子。”颜知渺变戏法似的变出东西。 “我问腰带。” “扔了。”颜知渺环抱双臂,视线乱飞,漫不经心道。 “扔了!” “不能扔?” “你扔了,我腰间系什么?”不成衣衫不整了! 颜知渺脸色立马变不好,食指一个劲儿戳她的小腰:“以后,你都甭系腰带了。” “为何?” “你装糊涂是吧。” 苏祈安:“???” 啪! 颜知渺将象牙梳没好气地丢上妆台。 好大的火气。 苏祈安对她刚加的一分喜欢,减了回去。 颜知渺的眼珠却倏然提溜提溜打转,想通了什么似的转了态度,扯住苏祈安的袖子,摇啊摇,半是娇半是求的道:“行不行?” 家主难过美人关。 苏祈安不假思索:“行!” 一转念,奸商本性冒出头来,讲起条件道:“不过你要答应我搬回苏宅,一赌气就往娘家跑,不像话。” 颜知渺噗呲一笑:“你以为我是跟你赌气回的娘家?我哪有那般小气。” 当即解释是为了那夏日贪凉管不住嘴的外祖母。 原来是误会。 这误会显得苏祈安小肚鸡肠,家主的面子挂不住了。 溜了溜了。 颜知渺追至门边,埋怨道:“你别走啊,我陪你一道回城。” 苏祈安脚下生风,背对着她举着折扇挥了挥,婉拒了哈。 颜知渺跺下脚:哎呀~人家跟你分开一会儿都不行~。 前庄。 苏祈安左瞅瞅右瞧瞧,愣是没有独孤胜的人影儿。 猜测是温泉山庄太惬意,令一向有专业素养的护院也睡起了懒觉。 她差了个王府的侍卫去催,再差另一侍卫牵来她的飞翩白龙驹。 郡马爷的需求,他们不敢怠慢,要嘎嘣利落脆地办。 前者回来道:“您要找的人不在房中,小的想起来他昨夜带着闯庄之人离开了,临走前说去去就回,不知为何现在也没回。” 苏祈安蹙眉:“闯庄的是谁?” 侍卫形容出此人的长相。 苏祈安断出是朱班头。 不一会儿,飞翩白龙驹被牵来。温泉山庄服务一流,甚是贴心将马儿的皮毛洗刷刷的锃光瓦亮,而马屁股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 车帘被掀开,银浅探出头来,热情的打招呼,同样热情的还有颜知渺。 她们一个得了她的一袋钱,一个得了她一腔爱。 难怪热情。 天边翻出鱼肚白,太阳将跃未跃,蒙蒙亮中,颜知渺看清她的表情。 “出了何事?”。 一时寻不到独孤胜,苏祈安决定先返回总号等消息,一面优雅的啃包子一面立于窗边思索头绪。 身影萧索且可靠。 颜知渺越看越爱。 “你先莫担心,再过两个时辰若还没有独孤胜的消息,我就撒出魔教的人去查。”她舀了勺豆浆递去。 苏祈安心不在焉的含住瓷勺。 “烫烫烫!” 疼得她直吐舌头。 颜知渺赶紧搁下碗勺在窗台上,捧着她小嘴巴,朝她唇舌轻轻吹气。 她气息如兰,清香馥郁,如清风穿过旷野,些许凉意,抚平了几许她内心的焦躁。 “有你在真好。” 暖暖的,很贴心。 苏祈安娇娇地靠在颜知渺肩头。 “有你也真好。”颜知渺抚摸着她的后颈,滑滑的触感,令她爱不释手。 与此同时,一只血淋淋的手扒拉上窗沿。 吓了颜知渺一跳。 感受到心上人娇躯莫名奇妙一震,苏祈安直起身来,顺着其目光望去。 再也装不下去冷酷:“娘呀!” 她捂着小心脏,蹦远好几步,临了发现忘了媳妇,又折回去拉着颜知渺躲进书案后头。 与此同时,颜知渺的至默已然紧握在手,魔教教主显然在面对血丝乎拉时,要成熟稳重许多,道:“一会儿有情况你就躲在我身后。”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苏祈安抓起砚台充当武器,语气坚定的像是不愿给国家和百姓添麻烦。 余光瞥见*血手的主人冒了头,二话不说,使出爬出娘胎的劲砸去砚台。 稳准狠。 无需劳烦颜知渺出剑。 “啊哟喂!啊哟喂!” 被砸之人嗷嗷叫,叫声隐隐有着熟悉。 苏祈安试着走近,目光往窗外一抛:“独孤胜?!” “郡马你为何要砸我。”独孤胜用血淋淋的手捂住流血的头。 “失手了……我是想砸耗子的。” “那郡主拿剑做什么?” 颜知渺面不改色道:“我砍耗子。” 包着两泡泪的独孤胜:你俩还挺配的吼。 第52章 想亲 言归正传。 颜知渺见惯江湖打打杀杀,命人取来些止血药,对他身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除却刚刚被砸的地方,大大小小还有四五处,皆是刀剑所伤。 随即清理了书案,扶着独孤胜躺下。 苏祈安则嘱咐人去请药嬷嬷,又去盥盆前净手,洗掉黑油油的墨渍。 再下了吩咐,没有她的准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属下大意,不该擅自做主陪朱班头去高府救人。” “高府?”颜知渺。 苏祈安言简意赅的解释了近来发现的与嫣菱有关的线索。 颜知渺听着吃醋,暗暗埋怨苏祈安私底下对嫣菱好上心,竟然瞒着她做了这么些事。但亦知事有轻重缓急,忍住了小心眼。 “属下鲁莽,不光没能救出嫣菱姑娘,还把朱班头搭进去了。” 苏祈安责备他的确是在胡闹。 “属下是怕朱班头在温泉山庄闹得不罢休,您好不容易和郡主重修于好……” 倒是个忠仆。 但该苛责就要苛责。 苏祈安:“待伤好以后,自行去领家法。” “是。” “罚薪两月。” 独孤胜挣扎着要坐起来,罚什么都可以,罚钱不行呐。 苏祈安恼他不消停:“嫌罚少了?” 独孤胜麻溜躺回去。 “你轻功绝尘且勉强自保,一个高府有这么大本事?” “朱班头连日打探嫣菱踪迹,露了马脚,高府里里外外加派了人手,防止嫣菱逃脱。”伤口太疼,独孤胜大喘了几口气,“属大意了,中了高家大姑娘的埋伏。” “潜入高府时,属下偶然听见看守嫣菱的护卫说,‘二公子能不能活命,就靠这姑娘了’” 独孤胜说完又想到什么,补充道:“还提了‘拜堂’” 苏祈安和颜知渺的眉心俱是一跳。 拜堂、活命、姑娘。 不用多猜,保准是要强娶嫣菱给孱弱多病的二公子冲喜! “郡主,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去繁辰楼时提过其东家正是高大姑娘吗?” 颜知渺一悟:“难怪繁辰楼丢了最招钱的琵琶娘子也不吭声,官也没报。” “高尚书掌管刑部,拐人姑娘冲喜,知法犯法,岂有此理。”独孤胜太激动,扯疼了胸前的伤口,好一阵龇牙咧嘴。 苏祈安摇摇头:“嫣菱入了贱籍,高大姑娘就握着她的身契,拿她冲喜官府就算要管也管不了,何况,哪有官府会管贱籍的。” 闻者愤慨。 颜知渺深以为然,叹命运坎坷,尤是女子最惨然。 独孤胜换上忐忑的语调:“还有件事……属下……被人瞧着了脸。” 逃出埋伏时打斗太猛太激烈,一个没注意,蒙面巾掉落现场。 苏祈安面上冷出黑旋风,呜哇呜哇地刮。 只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陛下正紧盯镇淮王府,就盼着抓住点小辫子。 她再问颜知渺朝堂局势。 “刑部尚书高明礼是个迂腐之徒,向来视我父王为乱臣贼子,主张拥立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襄南王为皇太弟。” 一言蔽之,高明礼爱跟镇淮王府唱反调。 苏祈安瞥了眼惨兮兮的独孤胜一眼,哎,一个两个全是不省油的灯,尽惹祸。 “属下……有罪。”独孤胜好好意大胖男人,忧伤得如同一小姑娘,“但一人做事一人当,若高府寻来算账,我绝不连累……郡马郡主!” 旋即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药嬷嬷赶来得巧,往他人中扎下一针,又掰开他的嘴,塞入参片含住保命,再查看伤势,松缓的眉眼:“皮肉伤,是流血过多导致的晕厥,好好养着便是,但不便挪动。” 转头又问苏祈安是出了何事,好好一个大胖忠仆,搞成这副鬼样子。 还没问完,一账房伙计在门外通传,繁辰楼有一跑堂来送东西。 颜知渺:“繁辰楼?”。 苏祈安认得这跑堂,每回在繁辰楼为她殷勤引座讨赏钱的正是他。 跑堂亦认得她,只是没想到其是苏家总号的主人——名震江南的苏祈安。 他弯腰作揖:“小的有眼无珠,平日怠慢了您。” 苏祈安不温不火地问:“送的什么?” “生鲜,东家说您一早就订的货,刚下码头就差小的给您送来。”跑堂提了提手中的蟹篓。 “我何时订过生鲜?” “苏家主莫要同小的玩笑,东家亲口吩咐,小的不会记错的。” “你东家是?” “高子芙,”小厮颇为骄傲,“高尚书家的大姑娘。” “……搁那吧。” “是。” 颜知渺随她一道来的前厅,待人退出去道:“高子芙真是好本事,送生鲜,呵,她对你的喜好倒是了如指掌,哪里是开门做生意。” “可不是嘛,独孤胜只是露了脸,不过一夜的工夫,她就查到独孤胜的主子是谁。” “好一个繁辰楼。”苏祈安平和道。 “明面上是送生鲜,像是求好,实则是警告我,莫要多管他府上的嫌事。” 先礼后兵者。 往往不是善茬。 颜知渺明白高子芙是吃准了苏祈安会受镇淮王府所累,不敢轻举妄动,不禁歉意深深,投去灼灼目光。 她的郡马她了解,在江南过得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来京后,因着娶了她的缘故,受不尽的窝囊气。 换谁谁憋屈。 “祈安?”颜知渺心有愧意,小心翼翼的试探她情绪。 苏祈安默然不语。 颜知渺试着猜她心思:“你若要救人便去救,不用顾念镇淮王府。” “救人也要分时候,眼下硬闯,乃是莽夫所为。” “那你闷闷的……在想什么?” 苏祈安温柔地笑:“我是在想生鲜你是喜欢吃蒸的还是炒的?” 颜知渺抿住唇。 善解人意的郡马好暖心好可怜。 想亲。 但总号不似家,亲亲昵昵太不合适,颜知渺忍了这份心,思忖着晚些回去再亲。 反正苏祈安是她的,没得跑。 “傻笑什么?”苏祈安在她失焦的眸前打了响指,引她回神。 “我在想今晚要不要跟你回家。”颜知渺挑起一边眉梢,大有“看你表现”的意味。 “不急,你多在王府住些时日也无妨,多陪陪外祖母。”苏祈安一本正经道。 颜知渺被她这满满的孝顺正能量噎了嗓子。 不解风情的傻瓜。 苏傻瓜横扫江南,岂会看不出她有小情绪了,但没往深了琢磨,只当她是昨夜没休息好,瞥一眼蟹篓,往外头下吩咐:“即刻把东西送往镇淮王府,不准耽搁,影响生鲜口感为你们是问。” 旋即拉住她的两只手,一脸求夸夸,夸我深情体贴,夸我善解人意。 颜知渺沉重叹息:我是图那两口吃吗! 苏祈安:“?” “罢了,独孤胜不宜挪动,我先去安排间屋子。” 苏祈安盯着她娉娉袅袅的背影,疑惑不解,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恋爱第一天,有一丢丢挫败感。 苏祈安坐于议事堂内,兴致缺缺的听着把头们叽里呱啦、呱啦叽里。 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口水四溅。 这段时日她的排名彻底跳出后五位,苏家的生意迅速回暖,眼见着七夕将至,上下一心,皆摩拳擦掌,要把苏家的人气涨一涨。 可她偏偏有些提不起劲儿,只好提着紫豪笔,画乌龟画**画小蝌蚪找妈妈,画到后头,画起了心上人。 “家主?” “家主?” “家主!!” 苏祈安陡然抬头,墨眸盛有不满,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聋。 刚刚结束汇报,等候指示的赵把头:“您……在画什么?” 苏祈安捂住宣纸,用义正辞严的口吻道:“我在画苏家未来的宏伟蓝图。” 把头们最不缺野心,老眼放出光,盼望着能瞧上一瞧。 “还没画完。”苏祈安冷静应对,“闲话休说,老赵,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赵把头:“七夕佳节,京中定然热闹非凡,我想着在小秦扬河畔放场盛大的烟火,既能吸引客人,又能壮壮苏家的声势,家主,您看如何?” 苏家主没听见似的,不置可否,只埋头画“宏伟蓝图”。 赵把头:“……”家主鲜少一心二用啊,尤其是在议事时。 另外九位把头则想一睹“宏伟蓝图的风采”,蹑手蹑脚的溜至苏祈安身后,脖子伸得要多长有多长。 只见蓝图上有乌龟有**还有一群小蝌蚪……以及郡主殿下。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家主。 遂集体沉默了。 苏祈安后背凉飕飕的,一抬眉,咦?座位上的人都去哪?也就赵把头还规规矩矩地坐着,浑浊老眼抛来一道暗示。 苏祈安顺着暗示回了头,与九位把头“深情”对视。 九位把头:“!!” 苏祈安没有丝毫心虚,身为一家之长,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 当然,面对颜知渺时除外。 “你们好大的胆子。”苏祈安慢吞吞地说,以确保老头子们听不岔。 钱把头:“哎呀,家主妙笔啊,简单几笔勾勒,蓝图就已清晰明了了。” 孙把头:“苏家的未来岂止跃然纸上,明明已在眼前!” 李把头:“是啊是啊,能为苏家奉献一生,幸甚至哉!” 字字句句声情并茂,如泣如诉。可见把头们虽老,但拍马屁的雄风不减当年。 苏祈安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仿佛他们下一息就要开唱“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苏祈安嫌弃地摆摆手:“散了散了!” 大家遂鱼贯而出,偏巧在议事堂的门外,遇上“宏伟蓝图”的一部分优雅走来,纷纷拱手:“郡主殿下万安。” 短短六个字,各有各的磕磕巴巴。 颜知渺:议事都议得不会说话了? “各位许是累了,不如在偏厅稍作歇息再走?” 把头们:“不用不用不用。” 颜知渺:“……” 这六个字倒是说得挺流利。 颜知渺猜测他们是挨了苏祈安的训。 “如此,就不留诸位了。” 她展颜一笑,仿若融冰化雪的暖阳,温情地铺展,驱散数九寒天的刺骨冷意。 有道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难怪家主会迷了心。 把头们怀揣理解的心情,告辞了。 苏祈安和他们是前后脚。 颜知渺勾住她尾指:“你训人了?” “我哪有那么凶?” “那大家凭何战战兢兢的,说话都打结巴。” “他们偷看我的画。” “你画的什么?” 苏祈安心虚地望天:“画的、嗯……画的……” “你怎么也结巴了?” 第53章 恋爱第一天 苏祈安:“天热,热的。” 颜知渺不信,没听说热能热成结巴的。 苏祈安却抓住时机转移话题,“隔壁街有个小摊,酥山爽口解暑,我带你去尝尝。” “等你忙完再去。” “回来再忙也行。” 颜知渺推着她往前走,“你哪回来总号不是一大堆事,别顾念我,我来是支会你一声,独孤胜安排妥当了。” 苏祈安乐了:“你有一回非拽着我陪你采桃花,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忙生意呢。” 颜知渺快忘了这茬,她那时候顾着跟苏祈安培养感情,好早日圆房,当然想多相处相处。 直白些讲,那会儿她就想耍流氓。 颜知渺小小地害臊一下:“忙你的去。” 她尾音上翘,还打着旋儿,像片洁净的羽毛,挠痒了苏祈安的心尖尖。 苏祈安扫视左右,确认无人,也暂时不会有来人。 对准颜知渺臊红的耳垂嘬了一口。 天空,风轻轻云淡淡 四下,静悄悄,唯有她们的影子在交叠。 呀~ 颜知渺猝不及防,捏着被嘬的耳朵,明眸有嗔有喜。 最后满腔爱意化成一个拳头,娇怯怯地打在苏祈安的胳膊上。 魔教教主岂有吃亏的道理,平复下战鼓般的心跳:“这是在总号,你少不正经。” “成亲那会一直馋我身子的人才不正经。” “你还说~”颜知渺挠她胳肢窝。 苏祈安不怕痒,但也配合着躲闪求饶,一不小心,藏在袖内的“宏伟蓝图”掉了出来。 苏祈安:“!” 颜知渺先她捡起来。 苏祈安去捂她眼睛:“别看!!” 话说晚了,颜知渺赏着画,认出了画中人,唇边是压也压不下的弧度,心道,怪不得把头们慌里慌张的要跑,原来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想不到冷酷家主也有这般幼稚的一面。 明知顾问道:“画的我?” 风水轮流转,害臊的人成了苏祈安。 “我身畔的这些是乌龟**小蝌蚪?” “……” “苏家主,你议事不专心呢~” “……” “想我了是不是?”颜知渺抱住她胳膊,歪头看着她,两团柔软贴着她。 苏祈安心跳震得自己身形轻微晃荡,头脑一热,抢过画纸团吧团吧:“你认错了,画的是我娘。” 颜喜当娘知渺:“哈?”。 苏祈安不单害臊还深感羞耻,将自己关进库房盘账,不准任何人打扰。 同她一起盘账的几位账房先生很是惶恐。苏家的规矩,盘账半年一次,上月刚盘过,怎么又盘?莫不是出了纰漏,查出有人贪墨。 好怕引火烧身。 库房门外,颜知渺侧身倾听一把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杂声混在一起,乱糟糟,宛若她和苏祈安互明心意的第一天——毫无章法。 银浅不懂爱情,问:“您才和郡马分开,就想人家了?” 颜知渺示意她小声些,又怪她将自己的少女心思给讲得太明白。 银浅改用气音道:“想见郡马您就喊她出来呗,害上相思病就坏了。” “……” “我那爱读书的妹妹有个好友,正是害了此病,一年光景人就没了。” 颜知渺当即罚她的乌鸦嘴闭上三天,敢讲一个字,罚薪三年。 银浅:想哭…… 日正当中,在苏祈安的坚持下,午食各用各的,却又硬不下心肠,派人请了位说书先生来给颜知渺解闷。 总号上下茫然震惊。 啥,冷酷如铁板的家主竟然允许总号这块神圣地有逗趣消遣的东西存在。 赵把头敢做敢言,拐杖跺的砰砰闷响,敛容屏气道:自古红颜多祸水啊。 少顷,话传进苏祈安的耳朵,用“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和“家和万事兴”怼了回去。 其余人等:“对对对。” 有媳妇才有家,郡主是苏家的半边天,想在哪听说书就在哪听说书。 赵把头气得胡子发翘,直言苏祈安是强词夺理。 那亭,说书先生已经绘声绘色地将故事讲了一半。 讲的是一王姓大人“诛心断案”。 大致是一小贼被捉,王大人去狱中提审,以天热为由要将自己脱光审案。 大人都脱了,小贼也不得不跟着脱,脱得只剩一裤衩子的时候,小贼便扭扭捏捏的不脱了。 大人便说,看来你也不是全无羞耻心呐。 颜知渺江湖混过几年,全然不在故事中脱来脱去有何不妥,笑弯眉眼,直夸这王大人不拘小节,出奇制胜。 故事精彩,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抑扬顿挫,更是令故事平添趣味,最重要的是苏祈安对她的那份心。 总号因说书先生的到来闹了点小龃龉,她怎会不知。 明知不妥却又假装不在意,无外乎是想尝尝被爱人捧在手心的滋味。 她给了说书先生赏钱,又问他姓名。 “小的在苏氏茶坊讨生活,茶客都叫小的春山先生,茶坊的伙计在私下给小的起个诨号,叫假胡子。” “假胡子?” 春山便撕下了络腮胡,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脸:“说书这行也讲资历,老者更吃香,郡主莫怪。” 颜知渺恍然大悟,笑得合不拢嘴,用手帕遮掩住露出白如贝壳的小糯牙。 银浅也跟着笑。 两道笑声,宛如屋檐角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清脆。 “小的年轻,茶客们以貌取人,不愿听小的讲书,这才贴了胡子。”春山挠挠下巴,总是粘着胡子,容易痒。 “你与那爱出奇招的王大人差不多。” 话落,颜知渺的眸子闪出雪亮的光…… “我有个主意,保准能救出嫣菱和朱班头。” 日落,长街,两道修长的影子黏黏糊糊的并连在一块。 “可行是可行,但路子有些野。”苏祈安道。 马车慢沉沉的缀在她们身后,行至行人稀松的窄道,周遭静下来,车轴的细碎声忽消忽现。 颜知渺应着这细碎声与苏祈安喃喃低语:“你信我。” 苏祈安稍作沉吟:“你们江湖中人,路子都这么野?” “你不服?”颜知渺挑挑眉。 苏祈安当即用两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图形,圆不似圆,方不似方。 颜知渺虔诚好学:“这是?” “比心。” “何意?” “表示感恩或者——” 苏祈安顿了顿。 颜知渺安安静静的等。 “爱你。” “我跟你讲正事呢,”颜知渺握着粉拳,埋着头去打她,不料苏祈安躲着往前跑,害她打了个空,“你别跑。” “你先别追!” 天边最后一丝霞色落尽。 今夜的月亮有漫天星光与之温存。 颜知渺被苏祈安送回王府,孤零零躺在曦暮轩床榻上,摸摸空荡荡的枕边。 上回来王府,苏祈安吃醉酒便临时加了个枕头,自那以后,做洒扫的丫鬟便未曾收走过。 其实该缠着苏祈安留宿的。 她懊恼想。 临别前的美好又见缝插针,驱散了她的懊恼—— “我们才在一起第一天,你就爱我了?” “第一天不能爱你?” “哎呀~这种话以后别在外头说。”要在被窝里说才合适。 言罢,她瞧向身后——牵马车的银浅正在偷笑。 “你不是说江湖人路子野吗?” “……”也没野到这个份上。 “床。笫。之欢你要舔,在外比个‘爱你’却害羞?” “苏祈安!”关起门来的房中事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颜知渺掐掐她手背,算是小惩大诫。 “那……以后但凡有外人在我就光比划,不把‘爱你’说出口行不?” 颜知渺在床榻上翻个身,这祈安虽在房中事上单纯,但小嘴儿是真的甜。 她心间开满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小花,花沐浴着阳光,暖暖的,好开心。 香香甜甜地合上眼,一夜好梦…… 晨曦清朗,预兆着今日骄阳必定光明灿烂。 顺天府尹杜咏清正值休沐,换上便服,独自拎着鱼竿,背着小马扎,欢欢喜喜地骑着毛驴去城郊钓鱼。 正埋头往鱼钩上挂鱼饵呢,余光瞥见水清的湖面上映出数道人影,个个提刀握剑,散发着江湖草莽的凶悍气息。 他机警地抬眸,丢开鱼竿站起身。 “你们有何贵干,我乃朝廷命官,打家劫舍劫我头上来了!” 来人纷纷退开几步。 杜咏清一下开了视野,发现远处树下一姑娘亭亭玉立。 有点眼熟,用力眨眨眼。 “……云明郡主?” 他当即汗如雨下,脚蹬风火轮似的跑过去,弯腰一拜,老嘴叭叭的:“下官先前没能照顾好困于狱中郡马,又害其挨了板子,数次登门请罪,都被郡主殿下拒之门外,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深知万死难辞其咎,求殿下绕下官一命……” 颜知渺嫌他聒噪,抬手打断他。 “你在朝堂为郡马求过情,开罪了陛下,是功,功过相抵了。” “多……多谢殿下宽宥。” “但你要明白,陛下缠绵病榻,江山我镇淮王府志在必得。”颜知渺双眉压着冷清。 杜咏清热汗变冷汗,虽然镇淮王的野心昭然若揭,可没人敢在明面上直言。 光天化日,郡主殿下简直胆大包天。 除非,镇淮王府已秘密宦养私兵,抑或是三军中已有半数在秘密向其倒戈。 他不是能臣也不做直臣,混迹朝堂多年选择中立,时而明哲保身,时而也像棵墙头草。 “杜大人,时势造英雄。” 杜咏清抹了把脸,陛下久病多年,疑神疑鬼,他一时冲动替郡马求情,必定换来陛下的厌烦……不如抓住好时机。 他犹豫再三,终是磕下膝盖:“愿为王爷和郡主效忠,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颜知渺裙袖微动,挥退魔教众徒,缓缓道:“有件事,我要你去办。” 杜咏清:“!” 这么快就要我去肝脑涂地了? 第54章 吃个小醋 “站住!站住!” “让开!让开让开!” 捕班的衙差齐齐出动,在小秦扬河畔追逐一名被通缉多年的江洋大盗。 好大一个热闹,引得行人驻足。各铺的掌柜伙计相继探头出来张望。 贼人狡猾,掀倒馄饨摊、胭脂摊,泼了衙差们一身滚烫的高汤和满身的胭脂后,又泥鳅似的滑进人潮。 衙差们犹如鼻子万分灵敏的猎狗,追着他东奔西跑,在一片混乱下,“误闯”进了刑部尚书高明礼的府邸杂院。 门子阻拦不成,还被撞了个狗吃屎,忍着痛爬起来,高喊“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 衙差捉贼很投入:“恶贼,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 门子:“谁人擅闯,统统滚出去,我家大人可是你们这些杂碎惹得起的!” “他娘的!谁敢阻拦官差捉拿要犯,全部抓回去!” 话赶话,江洋大盗、捕班衙差、高府下人闹作一团、打成一团,打坏了数间门窗…… 苏氏茶坊宾客如云,品着茶嗑着瓜子,聚精会神地听着台上的春山先生用一张巧嘴趣讲高家的二三事。 惊堂木落定。 春山唇片极薄,双目放出正道的光:“高家煊赫,连顺天府也不放进眼里,这衙差追拿江洋大盗,误打误撞闯进那杂院,遭到下人们驱赶,险些放跑了恶贼,三方更是抄家伙干仗,打得血刺呼啦,打坏桌椅板凳和门窗,衙差们竟然意外发现了他们失踪了三日的捕班班头,朱大黄。” “霍!”台下惊叹一片。 “再一搜,又找到了失踪多日的繁辰楼的琵琶娘子嫣菱。” “嚯!” “难怪这两日在繁辰楼未闻琵琶声。这高府是官大欺负咱小老百姓啊。” “春山先生,听说衙差还发现高发披红挂绿要办喜事,是给要死的高二公子冲喜。” 春山摸摸假胡子,惋惜道:“可怜嫣菱小娘子哟,无奈入了贱籍,还要受这般欺辱折磨。” “娘呀!” “这和那欺男霸女的江洋大盗有何分别。” “高大姑娘本是繁辰楼的东家,握着嫣菱的卖身契,想如何磋磨人都成啊。” “放他娘的屁,贱籍不是人呐,要是有好爹好娘谁要入贱籍。” 于二楼看台端坐的苏祈安侧着肩,目不转睛的端量身旁的颜知渺。 直盯得颜知渺脊梁骨毛毛的。 “你老盯着我做甚?”颜知渺捏住她鼻子。 苏祈安啧啧两声:“制造舆论,迅速传播,实现玉京城全覆盖,你好坏。” 颜知渺哼出一道鼻音:“给你次机会,重新说。” “你好坏哦,我好喜欢~” “小奸商,”颜知渺捏捏她鼻子,又转去捏住她的脸,只觉嫩生生的,又软又弹,“真乖。” 冷酷家主马上压了眉毛。 颜知渺领略过她几回变幻无常,修正道:“不乖不乖,气势腾腾,猛猛的。” 猛猛的家主还是不高兴,“猛”出的包厢,在凭栏边上一边吹热风,一边垂首赏着街上的小娃娃踢蹴鞠。 “我保证再也不夸你乖了,只夸你猛,贼猛,特别猛。”颜知渺跟出来哄人,娇声盈盈地戳戳她平坦的小腹,甚至在肚脐边缘慢索索的打圈圈。 色色的。 苏祈安没出息的软了腿根儿。 怪不得英雄难过美人关,确实招架不住。 再猛的英雄也猛不动了。 “罢了罢了,不同你计较。” 冷不丁的一扬眉,望见了对面歌坊的凭栏处也有人,正朝她们疯狂的挥舞手臂,生怕她们瞧不见似的。 是宁如玉。 苏祈安笑喊他:“宁少城主听曲呐?好兴致。” “苏家主,渺渺,一起来听啊。” 苏祈安瞪向颜知渺:“他叫你渺渺?他竟然叫你渺渺!” “你……你听岔了……” “渺渺儿,别愣着不动啊,快过来~”宁如玉手在嘴边做喇叭状,喊声愈发清晰。 颜知渺:你加儿化音干什么! “郡马甭理他……你别走嘛,听我解释……等等我……他就是个不着调的,我只拿他当好姐妹。” “好姐妹你和她订婚约。” “娃娃亲!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那我小时候怎么不和别家娃娃开这样的玩笑。” “……” 苏祈安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掉。 颜知渺气恼了一阵,终是寄居蟹搬家——蚌不住了,冲去歌坊,找宁如玉算账。 宁如玉没有一点点防备,被“至默”的剑风掀了个大马趴,坐在地上委屈巴巴的抹眼泪:“你们两口子吵架,怪我咯……” “怪你嘴贱。”颜知渺又是一道剑风,掀得他往后滚了两圈。 “呜呜——” “提醒你多少次,只有我家郡马能叫我渺渺。” 宁如玉改用泼妇哭法,捶地踢腿加鬼嚎:“我不活啦!!!”。 高府近来诸事不顺,各院管事早早催人点上灯,半分懈怠也不敢有。 一颗颗圆滚滚的红灯笼,像凶兽的血盆大口,要将黑稠稠的夜尽数吞进肚子。 年近六旬的高尚书跨进府门,双眼瞪成铜铃,直直喷火。 做下人的谁也不敢去触他霉头,缩着脖子不吭声。 “好他个杜咏清,平日里窝窝囊囊的一棵墙头草,今儿倒是有脾气!敢和老子叫板!” “立马叫大姑娘滚到我书房来!” “是,老爷。”。 “爹。” 高子芙恭恭敬敬地在书案前躬身行礼,一道鞭子抽在她后背,血淋淋的口子。 “蠢货!” “废物!” “和你娘一个样,自诩清高,结果一团糟!” 高明礼气狠狠地挥着鞭子,一鞭接一鞭,热汗湿透他鬓角的白发和脖颈。 直到筋疲力竭才尽兴。 丢了血淋淋的马鞭,坐回案后。 “你出的馊主意,找个八字相宜的姑娘给你弟弟冲喜,这下好了,闹得满城风雨。” 高子芙落水狗一般跪缩在地,直打哆嗦,像是疼的也像是恨的。 “明日是给你弟弟冲不了喜了,你赶紧去把那个叫嫣菱的和姓朱的放了。” 高明礼冷冰冰的发号施令,又开始咒骂杜咏清:“老子去他顺天府是卖他面子,他倒好纵容衙差闯我府邸,老子好歹是朝廷命官。” “你是个出身寒微的穷酸书生,”高子芙不顾皮开肉绽的疼痛,倔强的直起腰,居高临下道,“没有我娘招你做赘婿,你能做官?” “混账东西,你说什么!”高明礼一拍扶手跳起来。 “我说你无德无能,靠吃软饭上位。” 高明礼扬手一耳光。 高子芙没躲,生生受下,左脸火辣辣的,肿出老高。 “我告诉你,你不乖乖听话趁早滚蛋!再也别想着把你娘迁出我高家祖坟,他活着是我的妻,死了也得和我埋在一起。” “你也别盼着我百年以后你做家主,只有你弟弟能做,我还会立下遗书给族中耆老,不准你娘迁坟。” “好好替我办事,我若高兴了,才会允了你娘的这份遗愿。” “不然,她就永远在我高家的祖坟地里,别想安生。” “此事不简单,限你七日查出幕后主使,滚!” 高子芙墨眸沉入幽潭,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曲折蜿蜒……。 轰隆轰隆。 豆大的雨珠密密匝匝地砸得草叶东倒西歪。 灼灼院的丫鬟婆子披上蓑衣,手忙脚乱的抢护花花草草,尤其是要护着苏祈安最在意的发财树。 药嬷嬷撑着油纸伞,裹着一身湿意拍打着主屋窗户,焦急道:“不好了郡马,王府来人传话,郡主犯了寒疾,请你速速过去。” “什么!”苏祈安风似的扯开窗。 药嬷嬷看她寝衣睡得皱巴巴,还打着赤脚。 “您先穿鞋袜呀!” “备车备车!”。 玉京城有宵禁,幸然王府来人拿着镇淮王的腰牌替她开路,是以苏祈安路上还算顺利。 银浅就侯在王府门前的狮子墩旁,见她来,像是见着救星一般喜极而泣,哭哭啼啼道:“您总算来了,郡主甭管多冷多疼都在叫您的名字呢。” 言下之意,爱惨你了。 苏祈安嗓子里像压了石头,紧得难受,闷声扎进王府,直奔曦暮轩,要多快跑多快,犹如脱兔。 喜欢半夜爬起来,背着自家王妃偷食吃的镇淮王颜逸目送两道人影在不远处“咻——”了过去。 有……有鬼? 愣神之际,耳朵被熟悉的触感揪住。 颜逸:“王妃啊,为何本王每回偷吃你都能发现。” “下雨天也止不了你的嘴馋,伞也不带一把。跟我回房!”温舒云另一只手将伞撑高些,将他纳进伞下。 “我看见鬼了。” “饿死鬼吧!饿得半夜去偷吃。” “真的,那鬼有点像咱女婿。”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休了你。”温舒云迅速道。 颜逸:我在你心中还不如一个女婿重要,嫉妒。 另一边,苏祈安急不可耐的穿过珠帘,掀开床帐:“郡主,我来——” 一床锦被兜头扑来,将她裹了进去,再一通天旋地转,她就被压进床榻。 “谁?” 她扯掉锦被,就见颜知渺笑吟吟的迎上来,跨坐在她腰间。 第55章 想好了吗,咬哪儿? “好啊,你骗我。” “是你心狠!”颜知渺撒娇道,“这都多少天了,我去找你,你总用事忙来搪塞我,一面也不肯相见,有你这样的嘛,还怪起我来了。” “切~”苏祈安气哼哼地用侧脸对着她。 “听说我病了,急坏了吧。”颜知渺一指轻点在她涂过胭脂似的耳垂,娇声问,“吃醋也要有个度~” “谁吃醋了!”她指尖总是冰凉,苏祈安的寒颤却抖得浑身*酥酥麻麻。 “你啊,醋味都飘过小秦扬河了,酸了一街的人家。” “你,”苏祈安从冷酷豹变成炸毛豹,“你下去下去。” 颜知渺才不下去,双眸流转微动,俯身和她贴贴,用求饶的口吻道:“你要实在不解气,就咬我一口。” “不咬。” 颜知渺趴在她耳边,呵气如兰,音色微哑:“咬哪都可以~” 苏祈安不得不想入非非了,甚至一下心口热得发慌,骨节分明的五指揪住绣于锦被一角的戏水鸳鸯。 颜知渺:“想好了吗,咬哪儿?” “……” “咬胳膊?咬脖子?”颜知渺挑了抹头发在指尖,用作笔尖描绘苏祈安唇的形状,“咬肩头?咬锁骨,还是咬……那儿?” 苏祈安脑中有烟花炸开,团团簇簇,有着倾城的亮彩和妖冶。 魔教教主在房中事上,果然不同凡响。 颜知渺:“还愣着?我数三声,再不做决定就没机会喽。” “……” “一。” “我们在一起没多久……这样不好吧……” “二。” “等等。” “三……” “咬那儿!”苏祈安语气快得像在怕赶不及投胎。 颜知渺笑容狡黠,眼神写着“就知你是假正经”,她掌风似柔风,摇灭所有盏盏烛火:“咬左边~还是右边~” 万籁俱静,苏祈安的吞咽声格外清晰,她懵懵地做了选择:“……左边。” ……鸳鸯锦被严严实实的盖下。 衣料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苏祈安虔诚在匍匐在神的怜爱之下…… …… 大雨下了一整夜,新的一天到来时,天空仍旧阴雨密布。 冷酷家主享受着心上人的怀抱,像在猫冬,睡颜安然。 颜知渺十指抚过她绸缎般光滑的长发。 “小美人儿~” “小美人儿该起了。” 苏祈安虚虚地睁开眼,眸子闪动着迷蒙的光泽。 像是温泉水漫过颜知渺的心坎,软了她的魂与魄。 她若是昏君,苏祈安定是令她宁愿祸国也要贪图其美色的妖妃。 心痒难耐,在她鼻侧印上个湿软软的亲吻。 亲一回不足以安抚内心腰腹处的躁动,再亲二回、三回…… 苏祈安任凭她亲,安安稳稳地睡大觉。 待睡够了,再次睁眼时,见颜知渺正坐于铜镜前梳妆。 她趴在床沿边,两手撑着粉色小脸,嫩笋般的小脚丫晃啊晃。 “你起得真早。” “不早了。”颜知渺与镜中她对望,满目含情。 窗户关得严实,风吹不进,窗纱却也未被阳光照透。 再细听淅沥的雨声,苏祈安遗憾今日不是个晴朗的天,她本打算退掉半日的辛劳,陪郡主殿下去郊外散散心的。 “你快些拾掇拾掇自己,同我去前殿用早食。” 苏祈安脸色微变:“我能不去吗?” “你怕我父王?” “……” “怕我外祖母?” “……” “该不会——”颜知渺拖了个长音,“都怕吧!” 苏祈安:呵呵。 “真可惜,”颜知渺沉痛叹息,“本来打算奖励你今晚咬~右~边~” “我去!” 激将法不管用,但美人计管用,颜知渺一个旋身,裙摆绽放成花。 她矮身坐上床边的脚踏,掌心躺着一支螺子黛,望着猫趴着的人:“好媳妇儿,帮我画眉。” 头回被叫媳妇儿的苏祈安受到了心灵震动。 “你叫我……什么……” “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 甜蜜暴击太凶猛,苏祈安飘飘然了,双眼眯成幸福的形状, 苏祈安拿过螺子黛,扫眉她一双秀眉。 “以后我都叫你媳妇儿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肉麻,显得我不冷酷。” “我只在没旁人的时候叫。” “那也不行。”冷酷要从每时每刻做起。 “你做家主为何总喜欢板着脸?”她酷酷小脸近在眼前,颜知渺挠挠她下巴,像是在逗宠物。 苏祈安歪头躲开她的魔爪:“我学我爹。” “……” “他教导我,做苏家家主,与其受人敬重和爱戴,不如让别人畏惧。”螺子黛换进左手,画另一边眉。 “公公还挺吓人。” “你堂堂魔教教主,也有被吓住得一天?” “不准损我。” “呀,别乱动,眉毛画歪了。” 颜知渺立马乖乖不闹腾了,凤眸眨了眨,苏祈安心痒痒,在她鬓边偷了个香,临时改了注意:“不过,可以在被窝里叫。” “叫什么?” “叫媳妇儿啊。”。 上回跟长辈们同桌吃饭还是颜知渺归宁那日。 苏祈安记得自己没出息的三杯醉倒,决心这回搬回颜面,让长辈们折服在她的魅力之下。 第一步,暂时摘下冷酷面具,嘴巴要甜,笑容要灿烂。刚要张口,却被颜知渺抢了先。 “母妃,外祖母,你们帮我跟郡马解释解释,我与宁如玉就是你们长辈谈笑间订的娃娃亲,没请媒人没下聘没纳吉,更没交换过生辰八字,当不得真,她为这事甩了我好多天的脸子。” 苏祈安:你这是要毁我啊。 苏祈安:“没有的事,我同郡主闹着玩的,母妃,外祖母,您二位甭听郡主瞎讲。” 做母亲的都盼儿女好,温舒云调侃道:“宁家虽处江湖,但与我温家是世交,我与如玉的母亲亦是手帕交,渺儿幼年时我将她送往宁家学武,她与宁如玉是情同手足。祈安吃醋可以,但切莫误会了。” “是,母妃。”苏祈安颔首,乖巧得过分。 颜知渺狡黠一笑,在桌下踢踢她,我母妃说你在吃醋,你没有反驳? 苏祈安也在桌下踢踢她,收起你那得意的笑容。 她们打情骂俏,温舒云瞧在眼里,与自家母亲一起,乐呵呵直笑。 颜逸姗姗来迟。 “你们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本王在外头就听见你们的笑——苏祈安,你怎的在这!” “哦!昨晚的鬼影果然是你。” 前后两句话,情绪转变快如闪电,仿佛美好的一天尚未开始就结束了似的。 他把心烦写脸上! 温舒云打圆场:“我也是今早一出屋子才知祈安来了。” “父王。”苏祈安面不改色,起身温润儒雅的问早安。 颜逸在王妃的眼刀警告下,干干的扯了下嘴角,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祈安:您果然不喜欢我,装都懒得装一下。 “吃饭吧。”颜逸舀了勺小米粥吸溜喝下。 然后就见颜知渺的第一筷给苏祈安夹了鲈鱼烩,第二筷又给夹了蜜饯金桔、第三筷夹了块广寒糕。 好明目张胆的偏爱。 他朝心爱的王妃抛去个眼色:有了郡马忘了爹,你管管她。 温舒云无视他,将一碟蟹酿橙换过去:“祈安,尝尝这道菜。” 苏祈安认真品尝,“好吃,多谢母妃。” 太夫人大方的做了主:“王府的厨子做过御厨,手艺了得,你若喜欢,只管将人带回宅中去。” “外祖母好意,外孙女婿心领了,怎么敢因为一时喜爱,就委屈父王母妃的口腹。” “不委屈,”温舒云立马着人去通知御厨收拾行装,不准有耽搁,一会儿就出发。 “如此,小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颜逸:没人问问本王的意见吗? 温舒云还是护着他的,手肘撞撞他胳膊,努努嘴,示意他再不抓住机会和女儿求和好,人就跟苏祈安回家了。 颜逸有少顷的纠结,咬牙放下大家长的古板自尊,忐忑的问:“渺儿啊,近来缺钱花不,父王给你拿一些。” 温舒云颜知渺老夫人:“……” 气氛挺尴尬。 苏祈安觉得其在点叨自己亏待了颜知渺,不明所以道:“父王,我是江南首富。” 首富家的当家主母缺什么也不会缺钱啊。 颜逸翻她白眼:“你炫得什么富?” 苏祈安:扎心了。 “罢了罢了,”颜知渺不爱摆谱,明白一国王爷拉下老脸示弱求和有多不容易,冷冷淡淡的夹了两颗酸萝卜搁进他碗里。 颜逸喜滋滋看着……喜滋滋看……喜滋滋……喜……然后发现大不妥。 笑容僵掉。 给苏祈安夹的是鲈鱼、金桔和甜糕,夹给本王就两颗酸萝卜,小小的,还不够塞牙缝。 他好嫉妒。 贴心小棉袄出嫁后漏风了。 苏祈安生意场上练出的察言观色好本领,预感他要作妖了。 作妖的主题应当是“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咳咳,”颜逸用假咳清嗓,“渺儿,如玉那孩子好久没来府上了,本王怪想他的,他是个好孩子,唉,差一点你们就成夫妻了,实在可惜啊。” 颜知渺:“!” “媒婆直夸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八字相合的很,绝对可以夫唱妇随、白头偕老。” 温舒云:“!” “聘书还是老城主亲自写的,‘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啧啧啧,写得真好。” 太夫人:“……” 苏祈安叠着二郎腿,姿态慵慵懒懒:我就静静地看你搞笑。 待颜逸说完,她甚至慵慵懒懒的反问:“方才母妃说郡主和宁如玉没请媒人、没下聘、没纳吉,更没交换过生辰八字,是吧母妃?是吧郡主?” 颜逸:“……” 第56章 必须是你亲我 一国王爷的谎言被当场拆穿,老脸臊得慌,臊得慌啊。 颜逸强装淡定地一身贵气逼人的朱红袍服,夺门而出,临走前不忘端走那碟蟹酿橙。 “糟老头子。”温舒云低低的骂。 “当年为娘就劝你别嫁他,小气巴巴的。”太夫人一摇头,满头银发与金钗交相辉映。 苏祈安:原来王爷也受丈母娘嫌弃,心里莫名平衡了。 一根葱白的手指点在她腿上,写下一行字:你是在窃笑? 苏祈安当即铁住脸,不可能,冷酷如我,绝不会有如此小人行径的表情,媳妇儿你别乱讲。 颜知渺:“……”别人对老丈人殷勤讨好,你倒好,硬碰硬对着干。 罢了,娘家呆不住了,回宅关起房门慢慢教育吧。 颜知渺不舍道:“母妃,外祖母,一直住在王府不大妥。” 是要告别的意思。 老夫人殷殷切切地挽留,还是温舒云出言相劝,才一咬牙一跺脚地忍下不舍。 苏祈安及时用言语表达晚辈孺慕之情:“外祖母以后切不可再贪凉,不然郡主又要着急了,我会劝着郡主常回王府看看。” 太夫人应了一声“诶”,便和温舒云一起送她们出府上马车。 “对了,外孙女婿,我人老了差点把这东西忘了。” 苏祈安谦恭的接下,展开一览,是张药方:“?” “好好煎着喝,一日三次。” “外祖母我没病啊。” “不,你有病,你有大病。”太夫人笃定的口吻犹如在委婉骂人。 苏祈安:好奇怪…… 主母归家,于苏宅上下可谓喜事。 药嬷嬷和管家老善领着各院管事等候在大宅门外,用实际行动向郡主殿下表达思念之情。 颜知渺下车一露脸,他们一个赛一个的殷勤,簇拥着她往宅里走。 苏祈安拉着药嬷嬷跟在人群后头,掏出药方道:“太夫人前两月回老家省亲,特意请了当地的名医开的,叮嘱我一日三次。” 药嬷嬷认清药方上的字,面上讳莫如深。 苏祈安悄悄问:“药方有问题?” “没有。” “我能喝吗?”好歹是太夫人的叮嘱,她不愿喝也得喝两口应付应付,来日被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药嬷嬷犹豫再三,憋出一句:“你要多喝。” “!”苏祈安微张双臂,低头打量自己,难道我真有病。 药嬷嬷是除颜知渺外,和她最亲近的人,也猜出了她们彼此动心动情,且一直没圆房。 她掂掂薄软的药方。 有了这等虎狼之药,圆房应该就快了。 太夫人真是心思敏锐啊,从何得知小两口圆房未果?难不成郡主回娘家说的? “无病喝药,会不会伤身?”苏祈安富得流油的生活过于美好,只盼望能向天再借五百年,是以要谨慎。 药嬷嬷:“你的话……不会。” 苏祈安问及缘由。 药嬷嬷在心里分析有二。 其一,如果真是郡主告知太夫人圆房不尽人意,那肯定不是郡主不主动的问题。 其二,郡主美若天仙,夜夜与你共枕眠,你都没点那样的心思,真的不正常。 但家主毕竟是家主,面子上还是要周全些,药嬷嬷瞎掰道:“有助于你长高。” 苏祈安:什么玩意儿?。 京中不缺谣言,皇家密辛最得百姓的钟爱。 街头巷尾皆在传,云明郡主和郡马分分合合,伤心赌气的回了王府娘家。 郡马日日登门谢罪,才求得了原谅。 “所以她们不和离了?” 东街菜市。 摆摊卖白菜的大娘跟卖猪肉的屠户小哥嚷嚷着,喇叭像炮仗。 屠户小哥在盆里清洗指缝间的血水:“富贵人家,哪是我们平头小百姓看得懂的。” 一穷酸秀才路过,嘴痒搭腔:“说不定是云明郡马耍的手段,先抑后扬,排名才有的涨。” “她又涨了?” “今日苏家的原上书院开院,还准宅中女子入课堂,不交分毫束脩,先生请的是早年被罢了官的萧逢萧老先生,排名不涨才怪。” “听说还请了女先生。” “真稀罕!”。 “诸位,明日便是七夕,第一课,你们就学学这首诗吧。” 原上书院。 萧逢正在教学生认字,一个个虽笨拙的跟读,但贵在深知读书机会得来不易,是以勤奋刻苦,不偷懒不逃学。 他年轻时高中探花,但仕途不顺,几番波折差点丢了性命,也就认了命,靠着积蓄和祖上留下的薄产清贫度日。 颜知渺听过他的大名,晓得他有真才实学,又懂得因材施教和变通,遣了管家老善三顾茅庐,这才把他请来。 后又同他合计了一番———— “苏家学子”读书不图考取功名,图在苏家有个好前程,不甘一辈子为奴为婢,所以修身养心要学、实用的写字、术数、人情世故等等也要学。 萧逢都一一应了。 苏祈安在学堂外驻足片刻,牵着颜知渺去安静的角落说话。 “你可还满意?” “教主您办事,我岂有不满意之理。”苏祈安学着浪子闲汉的轻浮调调。 比轻浮她哪比得过混迹江湖的颜知渺。 美若娇花的人儿挑着她下巴,眼尾情意横飞:“满意的话就笑一个。” “你让笑我就笑?”请尊重家主必须要冷酷的客观事实。 “不笑我就不理你。” “……” “晚上也别想咬我那儿~” 苏祈安发挥奸商本色,竖起两指:“若是笑了,今夜能否咬两回?” “想得美。”颜知渺见她来捉,闪身躲过,提着裙摆跑远了。 苏祈安喊她回来。 药嬷嬷端着熬好的药寻来了:“郡马,你可让我好找,快喝了吧,来,趁热喝。”。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每逢佳节倍忙碌。 苏氏各铺筹备七夕,可谓是夜以继日,就算万事俱备也分毫不能懈怠。 苍穹一擦亮,苏祈安赶趟出门,照规矩先去总号,再遣把头们去各巡各的铺子。 “家主,做胭脂生意的白掌柜想要个通融,尾款晚些时候再结。” “允。” “天不亮,西街的绣坊外就排了长龙。掌柜的来了,想跟你讨些伙计,怕忙不过来,怠慢了客人。” “各铺的伙计数量皆是早早就定好,火落眉毛他才来要人。” 这是“不允”的意思。 眼见跟前人要禀下一事,忽而又改了主意。 “你遣人跑一趟苏宅,在原上书院挑十个聪明伶俐,男女各一半让他们历练历练” “是。” “还有,酒五娘心思伶俐,在绣坊也有些日子了,升她做副掌柜。” “是,小的记下了。” …… 苏祈安忙累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闲,品一口最爱的敬亭春雪,轻轻吹开面上的茶沫再浅浅抿下,随意地一瞥眸,竟才发觉天黑了。 坏了坏了。 她将茶杯往书案一磕,清透的茶水在指间泼上一层淡淡的水光。 “备马!”。 玉京的七夕夜,场面自是热闹非凡,满城的花灯闪动着暧昧灿烂的光,比江南的上元节里噼噼啪啪的爆竹还要欢腾。 百姓摩肩接踵,骑马实乃下下策,马车和轿子更是不成。 苏祈安唯有步行,两条大长腿放着小跑,跑得腿软软,不小心撞到了三位妙龄少女和两位白衣儿郎。 少女们瞧她唇红齿白,给她递荷包。 儿郎们瞧她风华如玉,当场顿悟,觉得性别不用卡太死,邀请她共饮一杯酒。 苏祈安戴好冷酷面具,统统打发掉。 两只金鱼花灯提在手里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很是艰难地摇晃到了一座小桥前。 秦扬河上秦扬桥,桥分两座,一大一小,大者位闹市,小者位偏静。 桥头立着一道素雪般清婉的纤影,逆风拂起她的发丝,发尾在风中打着旋儿。 苏祈安不由得生出浓浓眷恋。 “渺渺。” 颜知渺远远就看见了她,沉默着不言语,眸色是半嗔半怨。 “等久了吧。”苏祈安踩上一阶阶石梯。 颜知渺后腰靠着桥栏处的狮形望柱,两臂环抱在胸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苏祈安递去一只金鱼花灯:“总号事多,又忙着去取定好的花灯,怠慢了你,你别生气,保证没有下次。”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郡主生气了?” 苏祈安:两只。 “你敢腹诽我!” “你能听见我腹诽?”太不可思议了。 “听不见,诈你的。” “……”完了,这下罪加一等。 好歹毒好阴险的魔教教主。 但苏祈安深知伸手不打笑脸人:“要不你亲我一口,这事就算翻篇了。” 占便宜占得不加掩饰。 “想得美,”颜知渺才不吃这份亏,“必须是你亲我。” 苏祈安皱眉咬唇,为难了两息:“成交。” 言落,捧住她的脸,小鸡狂啄米。 “说好的只亲一口。”颜知渺推开她。 “七夕大促,亲一送十,还差两下。”苏祈安作势要再亲。 “有人来了。” 小秦扬桥偏静归偏静,却也不是荒无人烟,苏祈安消停下来,问要不要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 颜知渺不禁想歪了,忍住羞意拉着她衣袖,决定哪里热闹去哪里,她现如今还是不愿圆房的…… 苏祈安问:“你不是说喜欢小桥偏静,第一次约会只想与我独处么。” “临时不想独处了,不行?” “行。” “好好跟着我。” 刚要下桥,来人却叫住了她们。 “郡主?郡马?” 苏祈安抬了抬金鱼花灯,照亮前方,见迎上来的二人颇感诧异。 “嫣菱姑娘!朱头!” 颜知渺将她的衣袖扯紧几寸,压声提醒:“是朱班头。” “朱某多谢郡主郡马救命之恩!”朱班头跪下双膝,“今生无以为报,愿为二位当牛做猪,效犬猪之劳。” 颜知渺:“……” 第57章 一条腰带。 “本该早去贵宅拜谢,然独孤兄告知说您二位是暗中相救,遂想等事态平息些再求见二位。” 朱班头突然这般斯文有礼,苏祈安挺不适应的。 嫣菱也一并跪下,还砰砰磕头,泪水更是如江河般滚滚而下。 苏祈安只好低身去抚她起来。 许是伤势尚未养好的缘故,嫣菱刚刚站直,就脑袋一晕,软绵绵地倒进了苏祈安的怀抱。 颜魔教教主知渺:想杀人。 幸好朱班头眼疾手快,在她杀气迸出的前一瞬将嫣菱从苏祈安的怀中捞出,待人稳稳站定后,连连拱手赔礼。 嫣菱亦是怯生生的瞄了颜知渺一眼,蹲了个福道:“小女子早前不知二位身份尊贵,多有冒犯,这回不仅逃出生天,又得郡主相助脱了贱籍,大恩无以为报。” 苏祈安便又问她日后有何打算。 朱班头拍拍厚实的胸脯:“大丈夫顶天立地,我会用后半辈子好生照顾她的。” 嫣菱闻言低眉羞红了双颊。 苏祈安了然,如此,嫣菱也算有个好归属。 “恭喜你们,到时候莫要忘了递我们一张喜帖。” “您二位必须是我们喜宴的座上宾。” 情敌即将嫁做他人妇,颜知渺顿时心情一松,邀请他们一起去热闹处瞧瞧新鲜。 “去南市看皮影和杂耍如何?”苏祈安一面提议一面踩着石阶下桥,冷不丁踩着衣摆,急忙扶住桥栏。 颜知渺吓出一身冷汗,左右打量她是否有个好歹。 “夜色有些暗,又未系腰带,这才脚下失了准。”江南首富勉强圆回了冷酷颜面,在心里默默自夸。 嫣菱道:“方才见着郡马时就想问,原来是刻意未系,可是花样不喜欢,若不嫌弃小女冒昧,小女可再为您绣一条。” 朱班头:再为?! 苏祈安:再为?! 朱班头试探着问:“你以前给郡马……绣过一条。” “嗯。”嫣菱犹豫地应了。 朱班头:伤心。 苏祈安:震惊。 颜知渺:呵呵。 震惊郡马望向呵呵郡主,不会是你在温泉山庄丢的那条吧? 这一分神脚下又失了准——摔了腿。 嫣菱朱班头颜知渺齐声疾呼:“郡马!!!”。 附近有家医馆。 苏祈安躺着竹榻上,双手把脸捂得严丝合缝。 大夫带上袖套:“摔的脸?” 苏祈安:“摔的腿。” “……”大夫问,“摔腿你捂什么脸。” “没脸见人。” “怎么摔的?” “因为一条腰带。” “详细说说。” “一弹琵琶的姑娘给我绣了条腰带,我天天系着,被我媳妇儿给扔了——” 大夫很正直,不爱听富家子弟的风流韵事,打断她,直截了当的给出总结:“是家暴。” “不,是我自己摔的。” 大夫瞧向颜知渺:“你是她媳妇儿?” “正是。” 大夫竖起大拇指:“打得好。” 颜知渺:“……” 苏祈安:“我都说了是我自己摔的。” 大夫无视江南首富,继续对颜知渺道:“她只是伤了筋骨,没有大碍,多躺着,少走动,不出七日便可活蹦乱跳。” “有劳。”颜知渺递了枚银子过去将人送走,然后拉上了帘子。 她落落大方地坐在榻边矮凳上,双腿交叠,挺胸收腹笔直如青葱,眼梢噙一抹笑意。 “没旁人了,别捂脸了。” “知道你好脸面,一进医馆我就将嫣菱和朱班头打发走了。” “乖。”颜知渺一把摘了她的手,见她脸蛋绯红,不知是摔跤丢人给臊的,还是捂着太热给闷的。 苏祈安深深瘪嘴。 颜知渺:“好了,就我们三个晓得你摔了,定为你守口如瓶。” “难怪你气得要搬去东跨院,怪我不记得腰带是嫣菱送的?”苏祈安眸心顿满懊恼。 “这事我记你一辈子。”颜知渺俏皮的眨眨眼。 “别呀。” “我若戴别人送的耳坠、朱钗你能忘?” 好恰当的比喻,纵然苏祈安在商场上练得嘴巴镶金嵌玉的本领也无从反驳。 当然,颜知渺搬去东跨院也不全是这个理由,但也不好多作解释,女儿家嘛,就这点小心思。 “要不魔教重建的所需银钱我全出。”苏祈安满面歉意。 颜知渺摇摇头,魔教有他父王做靠山,不差那钱,何况如今钱已经到位了。 “要不罚我一个月睡地铺?” 颜知渺还是摇头:“我冷,正巧你热得像个火炉,你睡地铺我难道跟你去睡?” 苏祈安发愁了。 圆房不肯,重修魔教不肯,自罚睡地铺也不肯。 做郡马好难。 “那你提个惩罚我的法子。” “罚你闭上眼睛。” “?” 颜知渺“啧”一声:“快闭上。” 苏祈安只好乖巧闭眼,静默几息,听见衣料窸窸窣窣在摩擦。 “好了,睁开吧。” 苏祈安当即乖巧睁眼,眸光稍稍一转,一个藕色荷包映入眼帘。 “送我的?” “罚你的,罚你一辈子戴着它。” 苏祈安虔诚地接下,拇指抚着根根丝线,触感细腻丝滑,心里头乐得要开花。 “这麻雀……鸳鸯……仙鹤……那啥绣的真好。” “我绣的是喜鹊。” “……”苏祈安赶紧找补,“喜鹊梅花图绣的真好,栩栩如生。” “是‘鹊桥相会图’” “……”这还真没看出来。 “对,你我好比牛郎织女。我这就戴上。”苏祈安再度往回找补,低头往腰上别…… 呃……没有腰带别不上。 她机智地将荷包揣进怀里。 揣好后还隔着衣料很是喜爱很是珍惜的拍了拍,保证服服帖帖,不会掉。 并且承诺:“以后荷包在人就在,荷包不在人也——” “尽胡说八道!”颜知渺凶巴巴地瞪她。 苏祈安识趣改口,嗓音揉进丝丝温情:“我也准备了礼物要送你。” 江南首富送的礼,绝对贵重且实用,但颜知渺觉得自个儿不缺贵重东西,到如今还心心念念着那捧没能被送至她手的睡莲。 心上人顶着骄阳亲手摘下,真真是弥足珍贵。 她怕眸光泄露心事,提提双眉,横波流媚,上身也配合着微微前倾,故作欣喜和期待的问:“是什么?” 苏祈安作势下竹榻。 “去哪?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哪都不许去。” “我哪有那么娇气,等回了宅子,搓搓药酒,再擦点药嬷嬷独门金创药也就好了。” 颜知渺死死摁着她的肩,愣是不让她动弹,秀容坚定如定海神针附体。 苏祈安哪能和江湖人士拼力气:“礼物我准备的好久,你真不想随我去看看?” “你……亲手……准备的?” 一句话断成三截,满满的难以置信。 苏祈安重重点头,药馆后院的驴配合着她“嗯啊~嗯啊~嗯啊”地叫了三声。 苏祈安:好驴。 颜知渺被驴声……哦不……被苏祈安打动,瞧瞧她受伤的腿,又瞧瞧她满含期待的狗狗眼:“在哪里,我轻功带你去。” 苏祈安不舍得她受累,提议骑驴,反正有现成的可借。 “骑驴恐怕不符合你冷酷家主的人设,不够帅。” 苏祈安思忖一番,的确飞着去会更帅。 果断伸出手去:“渺渺,带我帅。” 她们一路“帅”去了城隍庙。 今夜的庙市能使人挑花眼。各摊的小贩铆足了劲的招揽生意,吹拉弹唱,拿手绝活一个塞一个的精彩。 花灯贩子们却最头疼,求着自家摊前的姑娘儿郎们快快散去,到别处买孔明灯去。 “我这灯昨日就被人全订下了,对不住诸位了,您们去对面那摊问问吧。” “我的孔明灯不能卖,三日前有贵人找上门来给的定金……是,是有好多,我拉着两个儿子日夜赶工,才做完这二百盏呢……匀一盏给您?真匀不了,要不您选选花灯可有满意的,小老儿我送您都行嘞。” “孔明灯?有啊,但卖不了,我在等一贵人来,她半月前就给了我们两姐妹双倍的价钱做灯……对,我另三个兄弟的摊子也在这庙市摆着呢……我跟大家透个底,今夜这条街上的孔明灯都被一位贵人订走了,要不大家去东市逛逛吧。” 特意来此哄心仪姑娘开心的儿郎们骂骂咧咧:“这贵人谁啊,真招人恨。” 贵人被媳妇带着从天而降,落在提早备好的乌篷船上。 乌篷船也备了好几条,悠悠闲闲的在河沟里飘着。 苏宅的杂役等候在船上,二位主子一现身,就忙活着跑上岸,招呼满街满市的灯贩子快快将孔明灯搬上船,排着队搬,不要着急不要插队,要体现个人素质。 灯贩子个个满头大汗,直呼贵人您可来了,您再不来我们就得被那些客官给撕了。 苏祈安微微一笑,尾款结算很大方,三倍。 灯贩子激动了,欢迎她明年再来,保证打折。 两岸儿郎:痛恨。 两岸姑娘:不气不气,去东市买。 颜知渺打量着好几船的孔明灯:“全是送我的?” 苏祈安:“只有一盏是你的。” 江南首富莫名抠门儿。 “……” 颜知渺接下杂役递来的笔墨,仍有些不甘心的问,“我真只有一盏。” “嗯。” 颜知渺不懂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提笔思考写个什么心愿好。 一愿卿千岁。 二愿卿常健。 三愿卿与妾常相见。 她摇摇头,讨价还价:“一盏肯定不够,我要三盏。” 苏祈安却是自袖口掏出一沓红色便笺,抹好浆糊,一边一瘸一拐地在孔明灯堆里徘徊,一边将便笺挨个贴上,对于颜知渺说的话,她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颜知渺无奈叹息一声,欲要走近她。 “你不准动!” “?” “便笺上写我的愿望,你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话音一落,乌篷船晃了一下,便笺撒落几张,轻轻落落地到了颜知渺的脚边。 “不准看!不准看!”苏祈安像只奓毛的猫,急得要去抢,奈何被一盏盏孔明灯绊了腿脚,险些在今夜来个二摔。 颜知渺趁空弯下腰肢,只见张张便笺上都写着—— 怜我怜卿。 第58章 祈安,我想抱抱你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怜我怜卿,飘飘意远。” 颜知渺兀自吟诵,眉目似是四月春水清恬温和。 苏祈安只顾着抬袖挡脸:小心思被发现了,羞死个人了。 颜知渺拿捏她:“你这副模样也不酷。” 苏祈安挡脸挡得更狠了,许愿“怜我怜卿”的家主更是不酷。 江南首富理应断情绝爱,一心搞钱,沉溺于儿女情长算怎么回事。 哎呀呀~~ 越想越羞,索性背过身去。 一只柔荑轻轻捏住她耳朵,扯一下,再扯一下,触感是最熟悉不过的微微冰微微凉。 “转过来。” 苏祈安不转。 “转过来,快点儿。” 苏祈安就不转。 “你既要许愿又要害臊,既如此,何不背着我独自来放灯。”颜知渺夺了她捏在手里的东西,厚厚一沓便笺,簪花小楷,字字工整严谨,猜是没少花功夫花时辰。 苏祈安:“这不是……要送你礼物么。” “就只送我一盏孔明灯,抠抠搜搜的。” 江南首富强烈抗议“抠搜”的评价,全然忘记了羞意,陡然转身,竖起食指,高高指向澄澈的夏夜:睁大你那一双明亮凤眸好好开开眼。 颜知渺顺着指示仰头。 一眨眼*,四围重重叠叠的屋檐后,缓缓升起盏盏孔明灯,散发出圆圆暖暖的橘色光芒,密密匝匝,仿佛银河飞舞坠落,又仿佛漫天的星光在汹涌膨胀。 绚烂奇景,见者惊叹不已。 两岸皆是啧啧称奇之声。 颜知渺的眸中映着满夜的灿烂,人有些晕乎:“这,这有……多少盏?” “没数过。”苏祈安勾住她的尾指,同她一起欣赏。 就一家家地跑,跑遍了玉京城内所有做灯的手艺人家。 由此得出沉痛结论:家大业大的苏家居然没有做灯的工坊,失策,得去收购一个。 前往东市西市南市的儿郎们:一盏都买不到,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随他们一起的姑娘们:哇,满天美景,好震撼好浪漫,想嫁那个贵人。 儿郎们:从今天起开始仇富。 在王府花园陪自家王妃散步消食的颜逸:“活了这把岁数,本王还是头回见此等盛景,爱妃,明年本王也给你整一个。” 扶着伤好了大半的独孤胜在树下乘凉的银浅:“快看!好美啊!是我眼花了还是我升极乐世界了。” 在宅门口等候二位主子归家的老善跟药嬷嬷道也在望天欣赏:“郡马说今夜要酷要炫更要酷炫,她做到了,郡主一定很高兴。” 与此同时,苏祈安正跟颜知渺并肩坐于船头观赏苍穹美景,脑袋就搁在对方肩膀处。 “祈安,这是我收过的最珍贵的礼物。” “嗯。” “祈安,我想抱抱你。” “你抱。”苏祈安坐直了,展开双臂,等待一个爱的抱抱。 “我还想……亲你。” 苏祈安转转脖子,环视一圈,全是人,是以悄悄道:“郡主大庭广众的,不太好亲。” “我们回灼灼院。”颜知渺忽然紧捏住她的手。 力道传递出一个信息:迫切、猴急。 苏祈安感觉她不单单是想亲亲,还想有更深层次的交流,莫不是改了主意,又恢复了圆房的心思? 苏祈安的芳心乱哄哄,周身顿时热腾腾,小腹更是跳进一团火在烧。 前所未有的异样感令她慌张的偏开脸:“太突然了,我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亲亲而已,要什么心理准备。 “但也不是不行,陪我先去买壶酒……我喝酒壮壮胆。” 颜知渺:亲亲还要喝醉壮胆,我是蛇蝎么,把你吓成这样。 颜知渺:“我说过不准你饮酒就是不准。” “通融通融,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苏祈安心颤手抖,眼皮一掀,眸色含羞带怯。 小眼神还挺撩人。 颜知渺动了恻隐之心,松了口:“行吧。” 她拉着苏祈安下船,“现在就去买酒。” 她们“去”的很慢,主因是苏祈安腿脚不便,且河沟两岸人太多,不太好使出轻功,只好慢吞吞的走。 没走出多长的距离,就在路边偶遇一位算命先生,长得相当眼熟。 苏祈安认出他给自己指点过姻缘。 颜知渺也认出他给自己指点过姻缘。 不是在月老庙算命吗,怎么跑来这处了。 算命先生拦住一位面有失意的孤零零的妙龄少女。 “这位姑娘,我见你红鸾星动,想必姻缘不日将至,但偏偏印堂发黑,当是小人作祟,坏你姻缘。” 妙龄少女像是被戳中心事,当即喊他大师,求个化解之法。 算命先生:“姑娘莫急,有解。” “你沿着城隍庙门口这条道,往西直走五百步,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贵人。” 好耳熟的说辞。 苏祈安:“……” 颜知渺:“……” 气氛怪怪的。 沉默沉默再沉默。 苏祈安转头,见颜知渺神色怪怪的,率先打破沉默:“你认识那算命先生?” “不认识。”颜知渺飞快否认,反问道,“你认识?” “我也不认识。” “那……买酒去吧。” “好咧。”。 江南首富买酒,不买贵的只买对的,争取三杯喝下肚也仅仅达到微醺状态,绝对不可以像之前几回似的,把人亲了啃了咬了一通就倒头睡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今晚务必好好表现。 酒是米酒,在庙市口就能买到,苏祈安试着尝了尝,清甜爽口酒味浅,最重要的是不易醉人,特别适合她这般三杯倒的人儿。 同摆摊的酒娘付过钱后,颜知渺租下一顶轿子和四位轿夫,让他们将苏祈安往苏宅抬。 轿子一落地,颜知渺就施展轻功拎着人“帅”进灼灼院,看得四名轿夫一愣一愣的。 “帅”得太突然,苏祈安吓得闭上眼,再睁开时,已被颜知渺欺上身,给结结实实地摁进床榻,鼻息有淡淡馨香萦绕。 “先……喝酒。”苏祈安举举手中的小酒坛。 “亲了再喝。” 话本里的恋人一亲就干柴烈火收不住,苏祈安不怕自己收不住,怕自己紧张,必须用酒壮壮胆,道:“还是先喝酒妥当些。” 颜知渺愈发不解,亲亲而已,要什么妥当? 但亲亲嘛,也讲究你情我愿,不好强人所难。 颜知渺拿过小酒坛,翩然至桌边,再回来时,端着两盏茶杯,杯中盛着酒。 茶杯装酒,很是不讲究。 苏祈安不计较,毕竟郡主殿下正猴急,哪有耐心等候下人送酒盏来。 苏祈安接下茶杯一口闷,又夺下另一杯再度一口闷,随即将两只空杯递过去,满上。 “只准喝两杯。”颜知渺道。 “三是我的幸运数字。”江南首富就是如此迷信,苏祈安挑挑眉,眼尾泛红,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亦是明艳如娇花。 颜知渺受美色蛊惑,终解何为“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再为苏祈安续了一杯。 待苏祈安将酒饮尽后,酒意稀里哗啦的冲上头,脑袋重重的,但人并未醉倒,紧紧抓住颜知渺的双肩,露出嫣然腼腆的一笑。 颜知渺心房暖暖的,熏软了四肢。 好一只风华绝代的郡马狐狸精。 真是要命。 颜知渺的拇指在其两瓣水艳艳的红唇摩挲。 “喝够了?这下总能亲——” 苏祈安以唇封唇。 “!” 颜知渺胸口有一大朵接一大朵的朝霞盛放,绵延千里、无边无际。 夏风姗姗来迟,吹拂着满园的姹紫嫣红。黄粉粉的并蒂芙蓉在风中轻摆,花朵与花朵,忽而紧凑忽而分离,似推拒似追逐。 柔软娇嫩。晦涩迷离。 风过。 满院姹紫嫣红止了动静。 苏祈安缓慢问:“我以前喝醉时,也是这样亲你吗?” “……嗯。” “……一般亲几次?” 颜知渺舔了下唇,似在回味又似在循着她的问题做回忆,半晌,圈住她的脖子倒进枕头道:“记不起来了。” “小骗子。” “真记不起来了。”颜知渺把唇慢慢的凑过去,“要不你再帮我好好回忆回忆。” 苏祈安方寸已乱…… 风再起—— 第59章 你别不理我嘛。 一吻终了,苏祈安躲进了被窝里,严严实实地,半根头发丝也不露出来。 颜知渺眼底愁丝婉转,隔着锦被戳戳她的腿。 “生气了?” “……” “我不是故意咬疼你的,”情到深处,一时控制不住,“你别不理我嘛。” “……都出血了。”苏祈安可怜兮兮地埋怨。 “我给你上点药。” “伤在嘴唇,我如何出门见人。”苏家家主有多要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叫底下人看见了,指不定怎样揣测我的房中事呢。 “我的错,我没分寸,不如你打我一巴掌解解气。” 苏祈安闷闷道:“不跟你圆房了。”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圆房了。 可奓毛的猫儿只能顺着抚毛,颜知渺往下接茬:“好好好,不圆不圆。” “……” “累了一天了,你想睡就睡吧。”颜知渺用掌风吹灭满室烛火。 苏祈安:“……” 其实我不想睡,我想圆房。 颜知渺褪了衣裙,和往常一样只着肚兜躺在她身边,贴着她、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心唱催眠曲,歌声一如既往的不咋好听,唱着唱着倒把自己唱睡着了。 临睡前还不忘再提一提今夜的孔明灯奇景:“祈安,我真的好喜欢……也好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跑遍玉京给我寻来这么多盏孔明灯笼……” 她絮絮叨叨,高兴的像个孩子。 满脑子颜色的苏祈安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心扑在焦灼上。 要圆房的是你,不圆房的又是你!上回我赌气你不是挺会哄的么!这回怎么就—— 懂了,肯定是在耍欲擒故纵请君入瓮以退为进。 吻技不咋样,心眼倒是多。 猜测一起,苏祈安小腹那团燥火烧得格外旺盛了,浑身直冒热汗,掀开薄被,大口大口喘气。 再一看颜知渺,人家呼吸绵长均匀,像是已然和周公甜蜜相会了。 肯定是装的。 想念那个洞房花烛夜在我枕边勾。引我、挑。逗我的郡主殿下。苏祈安伸出手捏住颜知渺肚兜边缘,欲要霸气扯开,然后将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可惜冲动仅是一瞬间。 苏祈安不知是何缘故收了色胆,安安静静地平躺回去,默念清心诀。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 无奈清心诀不是清心寡欲诀,了断了色胆,了不断色心。 热汗不止! 苏祈安翻下榻,瘸着腿的出了主屋,碰上今夜当值的药嬷嬷,吩咐说要沐浴。 药嬷嬷吸吸鼻子:“你喝酒了?” “小酌。” “就你那酒量能抿下一口都算海量。” 苏祈安:扎心了,我走。 “站住。”药嬷嬷看出她腿脚不便,紧张又心疼,非要问原因。 苏祈安老老实实回答,沐浴完毕后硬被她拽着在浴桶旁的圆墩上坐好。 “先将裤腿挽起来,我给你搓药酒,等着,我拿药酒去。” 她很快就回来了,每搓一下苏祈安有气无力地叹息。 “唉——” “唉——” “唉——” 药嬷嬷怀疑是自己搓药酒的手法不好,惹得江南首富不满意了。 药嬷嬷:“怎么了?” 苏祈安心里有事口难开,总不能直言“房中事不和谐”吧。 怏怏不乐的道:“无事。” “你脸上明明写满了‘有事’,不愿讲就罢了。” 苏祈安两手合十:感谢理解。 药嬷嬷哭笑不得:“你就皮吧。” 药酒搓得差不多了,药嬷嬷理好苏祈安的裤腿,就着浴桶里的水洗净双手,又见苏祈安眸底的醉意散得差不多了,便再次拽着她,一拽拽去了小厨房。 “嬷嬷,我不饿。” “我是让你来喝药。” “没有心情。” “喝药要什么心情。”药嬷嬷不亏是药王山弟子,热起汤药来熟练得过分,三下五除二就捧来一碗。 “今晚可以不喝吗,我真的心情不好。” “不可以。” 苏祈安:好绝情。 苏祈安一碗干掉,要了颗梅干压苦味儿。 梅干酸酸甜甜,她腹中的燥热却是更加难耐,像是往火燎燎的灶膛添了几根粗壮的柴火,直直烧红了脸。 她抬手一摸,脸好烫。 “嬷嬷,药有问题,我好像中毒了。” 药嬷嬷大骇,一把执住她的手腕,细心诊视脉象,察觉气血犹如澎湃浪潮,翻滚涌荡。 哪里是中毒,分明是发。骚! “没中毒,就是……” “就是什么?” 药嬷嬷胡诌道:“风热之症而已。” 药嬷嬷大骇变大喜,顾不得她腿脚不便,笑眯眯地一路推着她回房。 苏祈安发挥大犟种的本领,不肯回房:“风热之症可是要喝菊花茶?” “搂着郡主睡,一会儿就好了。” 苏祈安:“?” 你仿佛在把我当傻子骗。 药嬷嬷猛推她进屋,再呼啦关上门之前,眼神中饱含鼓励:“加油。” 苏祈安:“?” 我搂个郡主用得着加油么,跟郡主不准我搂似的。 苏祈安掀开床帐钻进去,不光搂着人,还将脸往人胸前埋。 颜知渺做教主做习惯了,夜夜睡觉都是耳听八方,知她方才出了卧房,醒了三分。 “去哪了?”颜知渺捧起她的脸蛋,当即惊呼出声,“怎么这么烫!” “你手凉凉的,真舒坦。”怪不得嬷嬷让我搂着你睡呢。 苏祈安捉住颜知渺的手贴上脖子,接着道,“无妨,药嬷嬷诊过了,只是风热而已,睡一觉就好了。” “那就快些睡,别再折腾了。” 苏祈安便去解她颈后的肚兜系带。 颜知渺猝不及防,警觉地躲开却是为时已晚,肚兜已飞出了床帐之外。 “你病了还耍无赖~”颜知渺微微羞,又在夜色迷蒙下妥协,“依你依你,咬左边还是咬右——”、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苏祈安还有更无赖的行径。 “你……你、你脱自己衣服做甚。” “搂着你睡啊。”苏祈安理所当然地丢出亵衣,又去解裹胸布。 颜知渺有些发懵,以前不管在床间怎么闹,也没见过苏祈安将自个儿脱得干干爽爽。 “等、等等,你……是不是想趁机耍流氓。” “就想搂着你睡罢了。” “可你脱衣服了。” “我热。” “你热……你脱我肚兜做甚?” “对啊,我脱你的……做甚?”苏祈安有一丝恍惚,脑中本能冒出几个字,“兽性作祟?” 这都有兽性了! 简直不得了! 颜知渺二话不说,就要抬脚踹她下床。 可惜,爱情影响了她踹人的速度,兽性大发的苏祈安先一步扑倒了她。 “不准咬。” “不准亲。” …… “只准咬一下。” “只准亲一口。” …… 月色隐入云尘,尚存的一点迷蒙没了。 颜知渺困于寒疾的身体缓缓的有了热意,还未好好感受,便像是一下坠落进了火焰山。 连呼吸都是滚烫。 空气近乎于无。 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 璀璨散尽,她又仿佛置身在伊月河畔,阳光、清水、青草的香味洗涤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日上三竿。 苏祈安是被疼醒的,一只耳朵被枕边人咬住,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要逃,奈何颜知渺从后狠狠摁住她,愣是逃不出半寸。 直到颜知渺解了气,才放她耳朵一条生路。 苏祈安冷酷面具戴起来,压住她,要以其身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吧唧—— 颜知渺用力亲她一口。 苏祈安怒气难消,像个上门讨债的地痞:“美人计没有用。” 吧唧吧唧吧唧—— 颜知渺一通狂亲,眼尾挂着塞过满园春色的笑:“现在呢?” “勉强原谅你。” “去掉‘勉强’” “不行。” “明明昨晚是你耍流氓在先,你瞧瞧把我咬得,”颜知渺指指锁骨和胸口,又转转脖子,展示侧颈的牙印,“狗都要服你,我该不该生一会儿子气。” “你先咬我嘴,害我破相了。” “你弄疼我了~”颜知渺尾音软软的颤颤的,像漂浮在碧空下的脆弱云朵,急需呵护。 最怕魔教教主忽然的撒娇。 “我的错。”苏祈安亲吻她的鼻尖,理顺她鬓边散乱的发丝,嗓音低低的,唤她渺渺。 “我在。” “渺渺,渺渺。” “我在。” “我好想你。” “我就在你怀里呢。”颜知渺脚趾蹭蹭她的腿。 温存又一场…… 第60章 我是狗。 温存又一场,苏祈安从薄被中探出头来,旋即又起了坏心思,甩甩脑袋,将汗珠甩了颜知渺一脸。 颜知渺俏生生的打她一记,嗔她坏,嗔她不止狗都服,纯粹就是属狗的。 她却道:“我该走了,总号还有一堆事等着我。” 好会煞风景!颜知渺气不打一处,推开她,杨柳腰一扭,背过身去闷闷不乐道:“行,你走。” 苏祈安趴好后急忙解释道:“我怕再闹腾下去你身子吃不消。”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可跟你躺在一个被窝里,我又把持不住。” “我懂了,你快些走吧。” 听上去很爽快很善解人意,但苏祈安稍一咂摸又感觉似在埋怨她“**。好你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我终究是错付了”。 苏祈安有了愧意:“我不走了,再把持不住我都把持住。” “真的?” “真的。” “你发个誓,骗我的话,明天排名就垫底。” “太毒了,”苏祈安脸色骤变,“换一个。” “骗我的话明天你媳妇就给你戴绿帽。” “……” 苏祈安磨磨后槽牙,凶巴巴道:“我是狗,我要咬死你。” “哼!”。 言出必行,苏祈安即刻吩咐下去,今天不去总号,并且谁来也不见,天塌下来也和灼灼院不相干。 阖宅上下匪夷所思,家主是个兢兢业业的家主,从未在赚银子一事上有过丝毫懈怠啊! 会不会是病了,病得下不来床的那种。 唯独药嬷嬷十分淡定:当然下不来床啊,圆房嘛,肯定累得手软腿软腰软啦。 苏祈安才不管房门外的种种,只关心用何种方式度过这甜蜜且无所事事的一天。 干躺?显然不行。 颜知渺提议看话本,上回她们一个刚解毒一个养伤时,就是躺在一起看话本。 “听说那故事出续了。” 苏祈安却认为她们圆了房,可以看些更成熟的东西,譬如春。宫。图。 颜知渺果决驳回此提议。 苏祈安不满地鼓了下腮帮子:“为什么~” “因为看了,你就绝对把持不住了。” 苏祈安觉出端倪,魔教教主你以前不就巴望我对你把持不住吗?看来魔教教主的体力并非那么优秀,欢闹一夜,教主殿下也是会累的。 颜知渺摸摸满身的牙印:“我们纯聊天。” “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统统跳过,直接进入主题,讲讲自己从小到大的那些不能说的秘密。” 一来就这么刺激,苏祈安好喜欢。 二人各自穿好亵衣,盘腿而坐,面面相对。 “我先问,”苏祈安清清嗓子,“你喜欢宁如玉多少年了。” 颜知渺咯咯娇笑:“我早跟你提过我只喜欢女子,他一男人,我全当他是姐妹。” “她不是女扮男装的吗?” “他就是个男的。”颜知渺笃定道,同时费解,“你为何会有这样的误会。” “他还真是个男的!” “对啊。” 苏祈安缓下瞪大的眼睛,“他那日跟你放风筝,姿态婀娜得紧,加之长相细皮嫩肉——哎,罢了,全是糊涂帐,翻篇。” 抬眸却见颜知渺直勾勾看着她,目含调侃,讲出实话:“是我拜托他帮我试探你心意。” 苏祈安愣了一息问:“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比时候还要早些,你可记得数月前我曾告诉你我心里有个人。” “此人就是我?” 颜知渺白天鹅似的,骄傲地一点头。 苏祈安不禁心飞扬,捏着她的手,亲亲她柔嫩嫩的掌心——么么么! “你喜欢我喜欢的那么早?” 颜知渺不语,只是一味用视线描绘她的眉眼,其实她对苏祈安的喜欢还要更早,成亲之前…… 苏祈安倒没注意她的神色,继续亲吻她掌心,亲够了方才回归正题:“该你问我了。” “你为什么要扮作男儿身接替家主之位?” 这问题简单,无非是富家大族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吃起人来不吐骨头。 她娘生她时亏了身子,再难怀上,爹又对娘一心一意,不愿纳妾,又担忧被族人瓜分百年家业,遂对外宣称她是个儿子。 颜知渺两手叉腰,气哼哼道:“谁说只有男子才能继承家业,待我来日夺下这天下,必得改改这些陈规旧俗。” “有志气。”苏祈安哗啦啦鼓掌,以兹鼓励,“对了,一直没机会问你,为何会对天下女子有如此的怜悯之心,单单因为你也是个女子吗?” “说来话长,我十四岁初入江湖……” 颜知渺讲的是各地见闻,民情风俗,一桩桩一件件。 “我在大旱之年见过为了给儿子娶妻,买女做娼的父亲……” “也在膏腴之地遇到过因连生四女而被夫家休弃的正妻,娘家容不下,唯有租典一间小屋容身,纵然命运不公,也绝不低头。” “还在一穷乡僻壤里遇着一座焚烧弃婴的婴儿塔。学堂之内无罗裙,婴儿塔里无男婴。” 她字字轻巧,却如夏季的电闪雷鸣,劈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苏祈安深深动容。 “难怪你会在宅中办书院。”看见,所以关怀。 颜知渺:“这只是个开始,未来,天下会有许多女子学堂,所有的女子都可以读书明礼,可以诗成得袍,可以志向远大,更可以为国为民尽忠报效,名垂青史。” “谁说女子不如男。”苏祈安爽快道,“明儿我就把原上书院开出分院,玉京城内东南西北各一座,只收女孩,分文不取。未来,原上书院要遍布大江南北。” 颜知渺便也在她掌心落下亲吻:“谢谢我的好郡马。” 提及未来,苏祈安也是有担忧了,今日既然说到这了,当然得意味深长地一问:“还有……陛下紧盯镇淮王府,保不准某天痛下杀手,你与你父王可有准备?若有就跟我透个底。” 苏家在玉京的铺面、田庄、掌柜伙计众多,也好提前有个安排。 “父王给魔教重建的银子已经到位,你我也圆了房,我当勤加练功,苦磨意志,早日突破寒枝栖沙第十层。魔教不日便会重出江湖之日,一旦陛下对镇淮王府起了杀心,我自当能护住你。”颜知渺倾身至她耳畔,吐息如风吹拂,“你莫要担心。” “我不担心自己,我是担心你。怕你会有危险。” “祈安,无论未来我会遭遇什么,我都会念着你想着你,为了你定我会不惧不怕所向披靡,因为——” 颜知渺顿了顿,“因为你就是我的护身符。” 太感动了。 苏祈安眼眶一阵酸涩,眼角有泪光微闪,此番深情无以为报,好在特别富有,遂许下承诺:“三日之内,我就定下原上分院的选址。” 颜知渺噗呲一乐,与她额头相抵:“不急,慢慢来。” “好,慢工出细活,”苏祈安,“那我……问下一个问题。” “你问。” 苏祈安:“我是不是你初恋?” “……等一下,应该轮到我问你才对吧。” 苏祈安:“对哦,行,你问。” “我是不是你初恋?” “不是。” 颜知渺唇角的笑容瞬间没了。 半刻钟后,苏祈安在紧闭的房门外当当当的敲门,节奏急、声响猛,犹如和尚敲大钟。 “渺渺,你先让我进去。” “渺渺?” “郡主殿下?” “我跟你开玩笑的,真的,故意逗你的,你先放我进去呗,” “我外衫还没穿呢……” 60-70 第61章 你逛窑子不给钱 苏家的趣事是真不少,这不,又添了两件。 一件是郡马开了自个儿的私库,要捐四座女子学堂,只收穷苦人家的女儿做学生。 一件是二位主子又又又吵架了,听在灼灼院里伺候的丫鬟讲,不知郡马何事惹恼了郡主殿下,气得郡主三天只吃了两顿饭。 庖厨外,几个厨娘抱着簸箕,一面摘菜一面叭叭嘴皮子。 “这还用猜,是郡马给一帮娼妓赎身的事被郡主发现……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侄子在绣纺染布,这些姑娘大都安排在染坊里。” “好像还是暗娼,你们说郡马会不会与她们早就认识,不然凭何要为她们花那些银子,说不定还同她们有过几回温存。” 路过庖厨的药嬷嬷冲上去瞪她们:“主子的也是你们能瞎编排的!是嫌太久没有请家法了吧!” 厨娘们赶紧陪笑脸打哈哈:“不是我们胡言乱语,是大家都这么传。” “管好你们自己的事!” “是是是。”厨娘们逃回灶台前,手忙脚乱的拎起锅碗瓢盆。 药嬷嬷气昏了头,一甩手,折去灼灼院,拦住要出门的苏祈安和独孤胜,询问娼妓赎身一事,得了“行善积德”的回答。 “郡主是拿这事跟你闹?” 苏祈安:“不至于,这事我早跟她提过。” 这事由曹葆葆暗中操办,已经将京中许多暗娼场所灭了,救了许多姑娘,苏祈安重重一叹,“郡主闹腾我,是因着我跟她讲了件‘不能说的秘密’” “什么秘密?” “我讲我初恋不是她。” 药嬷嬷:“?” 我伺候你二十二载,你何来的初恋? 思及此,药嬷嬷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该不会是三年前你收留在书斋养伤那位姑娘—— 却听苏祈安道:“我跟郡主开玩笑的,她居然当真了。” 药嬷嬷歇了猜想,一脸怒其不争:“你平日看着精明练达,竟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苏祈安的理由是:爱情使人盲目啊。 药嬷嬷忍啊忍,终究没有忍住,送她四个字:“蠢笨如猪!” 她骂完就走,苏祈安目送她气呼呼的背影,哀叹好扎心。 养好伤的独孤胜铿锵有力道:“郡马放心,就算全世界离开您,还有一个我来陪。” 苏祈安小小的感动了一波。 “不过属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求郡马成全。” “我成全。” 独孤胜瞪大眼睛:“属下还没讲是什么请求呢。” “不用讲了,懂你的人自然懂。” “多谢郡马,”独孤胜深深一拜,“属下马上去收拾行李,三日就回。” “诶?” “养伤养了许久,我家淑娘定是担心死我了……淑娘我这就回来了!”独孤胜健步如飞地离去。 苏祈安这才想起来,他是个有媳妇的男人。 “不是说好‘就算全世界离开我,还有一个你来陪’吗,别……别走啊……”苏祈安伸长脖子呼唤他。 这下独孤胜不单走,还跑,跑得贼拉快。 苏祈安: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她踏出宅门,一只脖子上挂着铃铛的小奶狗屁颠颠的走来。 可爱极了。 它摇头晃脑地停在苏祈安脚边,抬起小狗腿,泚尿—— 苏祈安:“……” 好好好,我现在狗都嫌! 狗都嫌的苏祈安相信金钱的力量,所谓佛渡有钱人,只要钱财够够的,她要给渺渺买最华丽的衣服,给药嬷嬷买最名贵的药材、给独孤胜涨月钱……不信捂不热她们冰冷的心。 但俗话也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在总号,苏祈安一整天都忙着盘账对货,正坐在案后喝水歇口气时,老善上气不接下气的来求见。 “郡马,出事了,出大事了!宁如玉宁少城主不告而别,回家去了。” “这算哪门子大事,”苏祈安淡定道,“客人要来就能走,我苏家大宅又不是牢狱,易进难处?” “他逛遍了城内所有的青楼,还用你的名号赊账,老鸨们来讨银子了,全围在苏家大门前,影响非常不好,容易让外头人误会是您逛了窑子不给钱。” “什么!”苏祈安再也坐不住,蹭地站起身。 岂不是会影响我的排名。 她背着手在书案后来回走了一圈,方道,“宁少城主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赊的账我替他平,但你要跟老鸨们一一讲清楚,逛窑子的人不是我。” “来不及了,镇淮王爷消息灵通,已经认定逛窑子的人就是您,杀去了苏家,见您不在,正往总号这处来呀!” “!!!”什么玩意儿! “这可怎么办啊。”老善急得快哭出来。 苏祈安强自镇定:“速速准备些礼物,我们去镇淮王府。” 是以等颜逸奔进苏家总号时,苏祈安已经坐在镇淮王府的偏殿里陪丈母娘喝茶了。 丈母娘温舒云的神色偏沉,开门见山地问:“外头在传你逛青楼还不给钱?” 苏祈安刚呷进嘴的茶险些呛出来,立马放下茶盏,掸了掸绣有金丝滚边的华袍,一身潇洒气度仿佛在说“我富得流油缺这点钱?”。 “小婿冤枉,请母妃明察!小婿渺渺一心一意,哪能去青楼?” “你为暗娼赎身也是冤枉?” “实不相瞒,排名榜上竞争激烈,小婿是想做些好人好事,力争上游。” 温舒云将信将疑,这时,银浅就来了。 她是受颜知渺的嘱咐送句悄悄话来,凑至王妃身边,垂首弯腰,以手掩唇。 苏祈安耳朵竖成喇叭也没探听到半个字,只见王妃沉凝的眉眼陡放美丽神采。 银浅急着回去伺候颜知渺,告退了,临走前用“好白菜被猪拱了”的眼神瞄了瞄苏祈安。 苏祈安:“……” 她福至心灵,仅凭这一眼神就大致猜出银浅的悄悄话是什么了——王妃,郡主和郡马圆房了。 一道浪头打在心头! 这不就说明王妃早知道她和颜知渺没行周公之礼! 大骗子颜知渺,新婚夜明明讲好用指尖血糊弄过去的。 难怪老丈人对我一直没有好脸色。 “王爷脾气不好,又只有渺儿一个孩子,自然护得狠了些,祈安呐,你别同他计较,” “母妃说得极是。” “你跟渺儿……要白头偕老哈。” “……是,祈安记下了。”苏祈安尴尬地脚趾抠地。 “甚好甚好。” “对,肾好,肾很好。” 温舒云:“……” 最怕气氛忽然的尴尬。 苏祈安深感丢人,起身告辞。 日暮西山,紫粉霞光照耀着高城深池。 马车摇晃出苏祈安的倦意,她忽觉有些腰酸背疼,兀自捶了捶。 “郡马,我们回苏宅还是回总号?”充当车夫的老善隔着车帘问。 “苏宅。” 苏祈安阖上眼打盹,醒来后发觉还没到家,掀起四四方方的窗帘子往外瞧:“街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您忘啦,今日是中元节啊。” 一方一俗,玉京的中元节多忌讳,天黑之前百姓便要归家,各街各巷的铺面也收得早。 四下静悄悄,怪瘆人的,冷酷家主虽然不信鬼神,但总有敬畏:“跑快些。” “是。” 忽闻有人在叫卖馄饨。 是谁?中元夜要钱不要命。苏祈安再次掀开车窗帘子,就见黑漆漆的路边支着一方小摊,两张小桌边坐着两名年轻人,一男一女,华裙华服,面容有五分相似。 “苏郡马。”那女子音色清透的高喊。 认识我? 苏祈安放下窗帘的手一顿,试着回忆在哪见过她。 “在下高家大姑娘高子芙,繁辰楼的东家。” 苏祈安面色一暗。 高子芙却直直端坐,瓷勺敲在碗沿,发出叮铃脆响:“这馄饨味道*鲜美,可要一起尝一尝?” “乌天黑地,怕久留惹上不吉利的东西,高大姑娘也早些归家才是。” 高子芙站直身子,袅袅娜娜地揖了一礼:“我们还有要事要忙,不送。” “……老善,走吧。” 马蹄嘚嘚。 消失在夜的尽头。 高二公子高序安收回视线,头埋进胸口咳嗽了好一阵:“姐,你不是说让我陪你出来吃碗馄饨吗?我们还有何要事?” 言落,一道白光闪过,匕首冷冰冰刺入他的胸膛。 他睁大瞳仁如寒秋枯叶般颤抖,俊美的容颜因剧烈的疼痛而扭曲。 “……姐?” “姐……” “姐姐,我是序安,你的弟弟啊。” “怪只怪你我生在高家,你知我此生唯有替我母亲迁坟这一愿,你活着,我就坐不上家主之位,心愿如何达成?” 高子芙眼角滑下一滴泪:“姐姐,对不住你。” “姐姐啊……”高序安猛地睁大双眼,捂着嘴呕出一大口血,染红了半张干瘦苍白的脸,终是断了气。 高子芙又落下一滴泪,定定的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馄饨摊的摊主眼见这一幕,吓得两腿直转筋,扑通一下,一屁股坐地上:“杀……人了……杀人了!” 一道人影从高处稳稳落下,抱拳低眉道:“大姑娘。” “剑秀,剩下的事……交给你了,都处理干净。” “是。” 第62章 我能纳个妾吗? “渺渺,我能进来吗?” “今夜我能不睡东厢房了吗?” “我太累了,宁如玉走了,在青楼赊了一堆债,害我被父王误会,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你在听吗?”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苏祈安侧耳听着房中动静,轻轻一推门,进了屋。 颜知渺闭目盘腿,于美人榻中静心打坐,这姿势苏祈安在妙妙阁售卖的某本武功秘籍里见过,该是在修炼内功心法。 对了,郡主殿下内功叫什么了来着……寒枝嘻哈? 不好打扰,不好打扰。 苏祈安蹑手蹑脚退出门去,在东厢房洗漱沐浴后方再回来,也不出声,安安分分爬上。床榻,忽然发现床尾放着一床薄被…… 额…… 郡主殿下这是准她同床,但气性犹在,所以不能共枕,罚她睡床尾呢。 啧!明天她务必要将这张大得离谱的床榻换回以前的小床榻,就算一个睡床头一个床尾,也能贴得紧紧的。 苏祈安赤足下地,小心翼翼的靠近颜知渺。 么!一个亲亲落在对方脸颊。 苏祈安这下心满意足了,踏踏实实的睡在了床尾。 颜知渺的唇角缓慢地、缓慢地扬出弧度。 小郡马,还怪顽皮的咧。 三更天,烛火尽数燃尽,颜知渺将贯于筋脉的内力收归于丹田,睁开眼,借着黯淡的月光摸索着走向床榻,掀开锦被躺进去。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察觉有“采花贼”胆大包天地褪她亵衣。 “做甚!”她神色偏沉,十分警惕。 “你每晚睡觉只穿肚兜的,今晚忘脱亵衣了,我帮你脱。”苏祈安不知何时跪坐在她身畔道。 “我自己来。”颜知渺瞪她一眼,脱完衣服又重新躺下,只见苏祈安还赖在旁边蹲着,像是一只狗儿,在垂涎主人藏在壁橱中的肥肉。 “你……不睡么?” “我……饿了。”苏祈安舔舔唇角道。 “饿了就去小厨房找吃的。” “我想吃包子。”苏祈安两只狗狗眼亮如无暇墨玉。 颜知渺的两臂下意识交叠在胸前,护住两团雪色。 “给我咬一口。”苏祈安食指点点她暴露在薄被之外的圆嫩肩头。 “去咬你初恋。” “你就是我的初恋。我真是开玩笑逗你的,我错了,你闹别扭到底要闹多久啊。你要实在气不过就先咬我,咬完我再咬你,先讲好,我要咬你右边,行不行,好不好,求求了……” 冷酷家主再现话痨本领,甚至还有撒娇卖萌的嫌疑,为了满足自己的一颗色心,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更过分的是还要献唱一首情歌,歌名叫《爱你在心口难开》 颜知渺:我看你口一点没难开过!全是不害臊的话! 颜知渺禁受不住这番缠磨,迫于无奈点了她的睡穴。 咚! 苏祈安倒头呼呼大睡。 世界终于安静了。 颜知渺的脑子却被她吵得嗡嗡的,好累,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她抓过枕头,塞进苏祈安的脑袋底下,顺便在其圆软软的翘。屁上揩一把油…… 太阳照常升起,金灿灿红彤彤的挂于穹顶,有烘热整片大地之势。 热汗湿透了苏祈安的衣衫,逼着她醒来。 颜知渺梳好妆发后,用浸过水的凉帕为她擦洗后背,再找了套干净衣裳帮她换上。 乍一看妻妻和睦,仔细一看,颜知渺全程没有笑脸。 用早食时,苏祈安扯扯她耳朵:“你笑一个。” 颜知渺不客气地打掉她爪子。 苏祈安认错态度良好:“昨晚我不应该闹腾你,要不今晚换我给你亲给你抱给你咬。” “我近来要练功,决定禁欲了。” 苏祈安如遭晴天霹雳:“禁……欲?” “是的。” “……”刚圆房没几天你就整这出,不等于鱼水之欢进行到最后一步你说你要出家么。 苏祈安:“要禁多久?” 颜知渺胡说道:“八、九年。” “和离吧,我另找一个。” 颜知渺揪住她的脸包子,用“魔教教主疯起来会屠尽天下负心人”的狠戾表情道:“你试试?” 苏祈安失落的遥望碧空,开始思考“婚姻对首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最后不死心地问:“我能纳个妾吗?” “可以,”颜知渺飞快的答,“反正日后我做了女帝也要广开采选,扩盈后宫。” 苏祈安小拳哐哐捶桌:“我们确定要这么相爱相杀?” “也可以只相爱不相杀。” “那亲一口。” 颜知渺不假思索挑起她下巴,印上一道娇艳唇印。 “你不是要禁欲么?”苏祈安美滋滋道。 “美色当前,怎么可能禁得了。”颜知渺明眸善睐,浅浅一笑,后又自觉失了言,忘了还在生那初恋的气呢,往回找补道,“晚上你还睡床尾。” 多亏她这提醒,苏祈安唤进药嬷嬷,吩咐将那张大床榻搬去庖厨劈了当柴烧,换回原来的那张小床。 药嬷嬷笑逐颜开,盯着她下巴的唇印移不开眼,暗道,太夫人的虎狼药方真管用。 “我马上去办。”转身前她意味深长的瞟了颜知渺一眼。 颜知渺在魔教当然是潇洒不羁、娇媚恣意,但在苏家却只有一层当家主母的身份,所以要保持端庄持重。 她捏着手帕倾过身子去,欲要将那道唇印擦掉,却被苏祈安躲开了。 “渺渺,尝尝飘香坊的核桃酥。”苏祈安夹来一筷。 “不尝。”我要继续生你初恋的气,“不准躲。” “尝一口嘛~就尝一口~” 跨进门槛的管家老善因这两声夹子音吓软了腿,差点摔个跟头。 苏祈安忙不迭地戴上冷酷面具,用阴沉的语调挽回一家之主的冷酷形象:“何事?” “郡……郡马,有喜事,”老善回神,捧来一张喜帖,眼角笑纹加深少许道,“表小姐要成亲了!” “南漪要成亲?”苏祈安毫无笑模样,反倒是蹙紧眉头,眸底显出深深惆怅,丢开竹箸接下喜帖展开细读。 颜知渺心中有巨浪翻涌,难道这个叫南漪的就是你初恋! 苏祈安合上喜帖,垂眉沉吟一会儿道:“南漪的性子我了解,嫁个不喜欢的人,她是不会愿意的,舅舅若真逼她成亲,断是要出大事的。” 颜知渺冷哼:“莫非她想嫁的人是你?” 苏祈安:“别闹。” 颜知渺急得直跺脚:“那你说,她想嫁的人是谁!” “……” “你说!” 苏祈安挥退老善,看着颜知渺的眼睛,踌躇半晌道:“她有喜欢的人。” “所以你对她是单相思。”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你爱的人不爱你,所以你离开伤心地,来京做郡马。” “……”我来京做郡马不是你要求的吗! “得知昔日白月光即将嫁做人妇,你熄灭的爱意重燃,接下来要背着我暗暗筹谋一场抢亲。” 苏祈安崩溃扶额:“姑奶奶,你浪迹江湖的日子里究竟看了多少话本?” “你错了,这些故事在江湖里都真实发生过。”颜知渺拍案而起。 “你去哪?” 颜知渺用背影作答:回屋生闷气。 苏祈安:无语凝噎。 更无语的还在后头,老善去而复返,惊愁拂面,万分神秘道:“郡马,玉京出了个大案子。” 苏祈安不关心大案,只关心怎么安慰脑补能力一流的媳妇儿消消气。 “行好你的管家之责,外头的事情少打听。” “刑部高尚书家的二公子高序安死在昨晚我们路遇的馄饨摊上了。” 二十七个字愣是不带停顿和喘气,听得苏祈安呼吸骤凉:“谁杀的他!” “案发现场像是抢劫杀人,馄饨摊主不知去向,顺天府接手了此案!相信很快会有结果。高尚书亲自去了顺天府,还没进门就伤心过度晕倒了。” “高家大姑娘呢?”苏祈安追问。 “一点事没有。” 好蹊跷。 苏祈安皱眉道:“再探再报。” “是。”。 “渺渺,我决定了,我们下旬就出发回舒州,参加南漪的喜礼。” 灼灼院,颜知渺手持“至默”,一套剑法如疾风骤雨,刺搅着一排排低矮的发财树,绿叶哗啦啦乱飞。 “你去抢亲,不必拉上我!” “我是打算出京远离是非,”苏祈安没空心疼最爱的发财树们,沉下双肩道,“高二公子高序安死了。” 正一个凌空翻身的颜知渺咔嚓落地,没有一点点防备地闪了杨柳腰。 苏祈安急忙冲上去接住她。 二人齐齐旋了一圈,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稀碎绿叶,有种潦草的美感。 颜知渺顾不上腰疼,在她怀里揪住她的衣襟,焦急地问:“你杀的?!” 好大个误会。 苏祈安:“我与他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杀他做甚。” “那你离京?”虚惊一场,颜知渺翻了个白眼,揉着腰欲要站好,却不料腰间又是一疼,再度跌回苏祈安的臂弯。 苏祈安将她拦腰打个横抱,往主屋走,边走边说起中元之夜和高家姐弟在馄饨摊偶遇的恐怖故事。 “你前脚走,后脚高序安就遭遇了不测,而高子芙却平安无事,馄饨摊主下落不明,案发现场还像是抢劫杀人。”颜知渺将至默收回袖间,思索道,“此案的确蹊跷,会不会是高子芙故意陷害你?” “说不准。” “她狠起来,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杀?” 苏祈安放她在美人榻中,在妆台的抽屉里翻找出药嬷嬷用来给她推拿瘸腿的药酒:“他们并不是一母所生,深宅大院里手足相残的事还少吗?” “也对,”颜知渺怂怂肩,“陛下同我父王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你脱我衣裙做什么!” “帮你搽药啊,你别乱动……别动乱,小心又伤了腰……”苏祈安不顾颜知渺的反抗,理直气壮的将人脱得只剩一件肚兜,又将药酒在掌心搓热。 “轻点儿,弄疼我了。” “你腰真细,还软。” “嘶——” “我轻些、轻些,现在呢,力道可还行……” 药嬷嬷挑选了十余个身强力壮的杂役来搬床,命他们安分的候在灼灼院外,自己则先进院通禀。 脚一碰着檐下台阶,就有断断续续的哼唧声迎面传来—— “够了,还要多久……我腰受不了了~” “小骗子,怎么会受不了,我轻着咧,保准你小腰舒舒服服的。” “真的够了~” 药嬷嬷原地倒抽一口凉气,实在是太不节制了,她单方面决定停掉郡马的虎狼之药。 她默默退出院外,尴尬宣布:“就地解散。” 十余名杂役:哈? 第63章 苏祈安气得牙根疼。 夜,高府一片死寂。 灵堂昏暗,高子芙跪于蒲团之上,一张张燃烧的纸钱熏呛着她的鼻眼,她弓着背,不时低低咳嗽,咳得身子颤悠悠,真像是伤心欲绝了。 偏生火光映红她整张脸,亦将她的眸子映得黑白清亮。 灵柩前的排排烛火微晃。 预示有人闯入。 高子芙施施然的换了个姿势,将蒲团当成软垫,往上一坐,两腿一伸,闲适的好似赏花观景。 “剑秀,谁准你来的。”她不咸不淡地问。 “属下……不放心您。” “杀个弟弟而已,我难不成有多伤心?我的确与他一同长大,但我也恨他,若不是他娘,我母亲怎会早逝!若不是他,我在高家的日子岂会如此难熬,老东西宠妾灭妻、重庶轻嫡,活该死儿子。”高子芙紧咬的牙关一松,漆黑如寒夜深井的眼底显出憧憬道,“我只想完成我母亲的遗愿,在她死后还她自由,将她的骨灰迁出高家祖坟,埋葬在青山绿水处。” 剑秀单膝跪地,埋低头颅:“属下……明了,您的愿望就是属下的愿望。” “顺天府查得紧,近来你无事就不要现身,更不准四处瞎晃,当好一个影卫便是。” “属下来此,是还一件事要禀,苏祈安打算离京。” “离京?” “对外说是要返回舒州老家,参加表妹洛南漪的成亲礼。属下查了,确有此事。” 高子芙喉结抖动,发出一串低笑:“她是个聪明人,觉出异样却又暂时看不透,选择以屈求伸。” “云明郡主与顺天府尹杜咏清来往甚密,或会告知杜咏清中元之夜您也在场——” “苏祈安不也在吗?她们又不是傻的,要说早说了,离京,呵,是摆明不想插手此事。”高子芙长长吐出一口气,“镇淮王府身处旋涡,她们要处处顾念着,不敢闹出祸端来……有人来了!” 高子芙耳朵一动。 剑秀闪身躲进角落,透过窗缝打眼往外瞧:“主子,是宫里头来人了,像是要宣高大人进宫。” “这么晚了,进宫?”高子芙阴寒的嗓音在灵堂内低荡荡地回响…… “离京的事宜可安排妥当了?你第一次操持这般大的家务琐事,遇着难题要多跟宅中的老人请教。” 温舒云屏退左右,伴着女儿漫步进了花园凉亭。 各自落座,食一冰碗解暑。 “有老善和药嬷嬷从旁指点,女儿也算勉强办七七八八,终于得闲,就想着走之前回来看看您和外祖母。” “你外祖母身子好多了,嫌我管着她,前日就躲回伯府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颜知渺哑然失笑,说一会儿我转道去伯府看望她老人家。 “是该去看望看望,你们小两口能圆房,她的药方可是起了大作用。”温舒云吃进一颗莲子。 颜知渺慧心顿开:“那药方竟然是——!” 她还以为就是普通的强身健体之用。 难怪苏祈安圆房后像是开了窍,总是馋她身子,她若不依,就要变着法地缠磨人。 “天哪!” “母妃~” “你、你们——” 温舒云笑得花枝乱颤:“你是不知你外祖母花了多少心思。” 颜知渺越听越无可奈何,好在药嬷嬷已将药给苏祈安停了,不然她定是夜夜无好觉。 “你外祖母是盼望你能够早日突破第十层功法,”温舒云放下冰碗,摸摸她的脸,满目的舐犊情深,“母妃更知你心结已结,否则以你的脾性,苏祈安再大的本事也近不得你的身,碰不着你一根头发丝。” 颜知渺微点下颌,弯下腰靠在她胸口,字字清晰道:“渺儿喜欢郡马。”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母妃也混迹过江湖,不是不懂理的老顽固。” “嗯。”颜知渺讲起苏祈安在玉京城跑断了腿,只为给她放满城的孔明灯。 “那场孔明灯原来是祈安放的!哎哟~母妃早该想到是她。”温舒云恍然大悟,放眼玉京城,除了久病不死的皇帝老儿,就属她女婿更阔了? “祈安是个好孩子,她心里有你。” “可不是嘛~”颜知渺颇为自豪。 儿行千里母担忧,温舒云不免要多唠叨两句:“银浅说,你跟祈安总是小吵小闹不断,可不兴这样。” “我就知道这小妮子在跟你们通风报信。” “是我叮嘱她的,你在偌大的苏宅,受委屈了怎么办。” “我哪会受委屈,祈安多护着我。” “她护你归护着你,你可不准欺负人家。” “母妃,”颜知渺用告状的口吻道,“是她总欺负我。”尤其在房中事上,我高低得欺负回来。 堂堂魔教教主,能在这事上吃亏? 颜知渺暗下决心,必须拿出刚成亲那阵的风情劲儿,撩拨、挑。逗、小勾。引……完全掌握主动权。 告别母妃,她真绕道去了趟伯府,跟外祖母好一阵亲热,把人逗得乐呵呵方心满意足的离去。 站在伯府门外,她面无表情道:“银浅,你先回,我还有件要紧事要办。” 银浅用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她,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里写着“我是你的贴身丫鬟,贴身!”“你哪回办要紧事我没跟着?”“你这么生分,我会伤心的!” 她的情绪太饱满太复杂,颜知渺狠心忽略,绕去她背后,推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哄小孩似的道:“我去去就回,保证回来给你带一串冰糖葫芦。” “这是一串冰糖葫芦的事么!”银浅扭啊扭,非不依。 “两串。” “不行。” “三串。” “不行就是不行。” 颜知渺强硬起来:“我扣你三个月月钱。” “你……你当了苏家主母后,真是越来越喜欢扣人钱了,哼。” 颜知渺:有么? 大概近墨者黑,沾上了些许铜臭气。 银浅:先回就先回!扭头跑掉…… 颜知渺的要紧事是去趟鬼市,买点私密的助兴的……小玩意儿。 进市前,她还特意用面纱遮住半张脸。 再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手里多了个小木箱子,走起路来里头的各样小玩意儿丁里哐啷的响。 宅中还等着她回去主事,她喘了口气,便使出轻功乘风而回,在主屋的床下藏好小木箱后,脚跟打着后脑勺似的前院、后院巡了一通,见各院管事领着任务,指挥着下人井井有条的整理、装放行李。 没有乱套,她舒心了许多,又接着往杂院赶。 一进杂院,恰逢药嬷嬷和老善在挑选跟船回舒州的厨娘、杂役。 院中挤满了人,乌乌泱泱、叽叽喳喳,争着抢着毛遂自荐。 某厨娘提议在苏宅内部举办一场“厨后争霸赛”,某杂役提议在苏宅内部举办一场“大力神杯”。 总而言之一句话,靠实力说话。 此番热闹阵仗,颜知渺只在武林大会见识过。 她流水做姿、衣袂飘飘、莲步款款地现身,众人知趣的住了嘴,垂首低唤“郡主殿下安康”。 颜知渺纤指优雅一动,免了他们的礼节,接下药嬷嬷和老善各自递来的卷成轴的清单。 两份清单很长,不经意地一展就直坠到地上。这一刻,颜知渺由衷评价,比我的命都长。 药嬷嬷本就忙得焦头烂额,指着老善烦躁道:“你那清单长得跟上吊的三尺白绫似的!芝麻绿豆大的事也往上写?也敢来劳烦郡主?” 烂好人老善也有小情绪了:“你的清单少说也有二尺八,大哥别骂二哥,况且我写的都是正经事!你的就不见得了。” “你再说一遍!” “你单子上写的全是吃喝玩乐,带哪个戏班子、带哪个歌姬舞姬、带哪位说书先生,这点子事还需劳烦郡主决断?” “全是郡马的事,郡主不断谁来断。” 厨娘们和杂役们加入混战,继续吵着办比赛,一定要公平公正公开。 劝架也是当家主母的职责之一,颜知渺身处风暴漩涡,虽然头昏脑涨,但面上依然保持着云淡风轻—— “好了好了,大家都别激动,大力神杯肯定是没有时间办的……” “药嬷嬷你消消气,戏班子就不带了,剩下的我一个一个看,明天就给你答复。” “老善,你的清单我收好了,你先去码头,盯着下人们将行李装船,有好些易燃易碎物品务必仔细着些。你不在那儿盯着我总悬着心。” “别打别打!不可互相揪头发,两位厨娘速速放手,别逼我动怒!” “……” 九月的晚上,弯月镶于宁静夜空。 苏祈安颜知渺齐齐摔躺进床榻,目光空洞洞盯着床顶发呆。 “累死我了,出趟远门,差不多要脱我一层皮,总号的书案上,庶务堆了一座山那么高。我生怕事事不周全,掉了排名。”苏祈安有气无力道。 “你大声些,杂院下晌时分吵出好大的动静,我耳朵现在还嗡嗡响,”颜知渺滚过去和她贴贴,忽然想起初恋风波还没翻篇,又退了回去,“这要是在魔教就好了,我一道破风掌劈过去就能完全消停。” 总结:做当家主母比做魔教教主难多了。 “你没请家法?”苏祈安紧随着她黏过去,贴贴,使劲贴贴。 “我总不能回回都拿家法压人吧,遇大事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才好。阖宅上下近两百口人,个个欺负我年轻。” “可需要我帮忙?闹得最狠的几人我全揪出来,帮你出气。” “不用,我能行。” “成,明天我就只放出话去,务必事事全听你的,敲打敲打那些个不懂事的。” 翌日,颜知渺几乎将药嬷嬷递来的清单划减掉九成九,只给苏祈安允了听说书这一项娱乐活动。 晚来归家的苏祈安如遭重击,剥了颜知渺的衣裳,欺人在贵妃榻中,在其纤软的腰间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搽药酒。 “痒~” “慢点儿~” “讨厌死你了~” “是你放出的话,事事听我的,你若反悔,我往后就更难管束下人了。” 仿佛中了圈套。苏祈安气得牙根疼。 “你瞪着我做甚,大不了我不再同你计较你的初恋了。” “……” “况且玩乐有很多种~”颜知渺放媚了音色,扭回身,两臂攀上她双肩,“我有种更好玩儿的~” “哪种?”苏祈安挑眉。 颜知渺笑而不语:欲。仙。欲。死的那种。 第64章 这就是跟着江南首富出远门的幸福么 虽然杂事庶务繁多,但二人各怀神通又齐心协力,四五日的光景也就一一安排妥帖了。 清晨,朝阳笼着条条大小不一的渡船,水面染作金橙色。 船客有上有下,挤在码头脚磕脚,前一息还行色匆匆,后一息又好奇心起而偏眸驻足。 “谁家的船呐,真够气派的,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船,真真是漂亮啊。” “像是哪家公子小姐,好大的排场。” “你们不是玉京人士吧……难怪不认识云明郡主和云明郡马……没错,郡马姓苏,江南首富的苏。” “她们跟前站着的几位,更了不得,是镇淮王和王妃。” “嚯!!!玉京城走一趟,我们还能见着王爷!” 船客们个个激动得仿佛光宗耀祖一般,红了眼眶。 王府护卫排成排,紧握长。枪,盯着这一团团大呼小叫的人。 “母妃,我们走了。” 温舒云拉着女儿,泪水在眼底打转:“渺儿,此去一帆风顺,多多保重。” “我记下了,母妃您也要好好爱惜自己。” “母妃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您。” 气氛直当当的烘托成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颜逸第一个泪目,背过身去,捻袖拭泪,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演绎得淋漓尽致,遂用悲愁愤懑的眼色猛瞪苏祈安:都怪你,拐走了我的心头肉。 苏祈安毛骨悚然,笑着打断这场诡异的离别:“父王,母妃,我们一来一回也就一个月。” 请不要搞得像骨肉分离。 “好了,不要耽误时辰,你们上船吧,”温舒云退了一步,“早去早回。” 颜知渺短暂沉默,终是转身踩着舷梯而上。 “渺儿——!”颜逸发出老父亲的苍哑呼喊。 颜知渺刹住脚,回身跳下舷梯,扑进老父亲宽阔的胸膛:“父王!” 冷战数月的父女重修旧好。 温舒云欣慰地又哭又笑,直呼太好了。 苏祈安:至于么!我好无语! 更无语的是,站在一旁的把头们正用羡慕的目光望着她。 “家主,此乃我们给家里妻儿写的信,劳烦您替我们捎一捎。”赵把头捧来厚厚的一沓。 苏祈安示意回家探完媳妇刚归来的独孤胜好生接下,后又对把头们聊表安慰:“入秋了,冬天还会远么,过了腊八就是年,过年时你们就能回家了。” 好特别的时间观念,诶,不对啊,过年正是生意最忙碌的时候,怎么回家? 又给我们画大饼。 把头们看破不说破,沉重点头,脸上全都写着真的好想媳妇。 苏祈安腹诽:既然想媳妇,你们在玉京少纳几房妾我康康。 再一瞅郡主殿下和老丈人,还在哭。 行,老丈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等着便是。 等得花儿都谢了,老丈人哭爽了,后知后觉的赧然:哎,一国王爷哭成泪人儿,不阳刚,着实不阳刚。 “渺儿你们走吧,祈安好好照顾渺儿,渺儿要掉一根头发丝,本王唯你是问。” “祈安遵令。”苏祈安拱手一礼,算作拜别,心下却窃喜,终于能走了,哪知曹葆葆、安阳郡主和三公主肩并肩地赶来相送。 好热情啊。 “……” 苏祈安发出灵魂级呐喊,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发!。 另一边,杂物装船已然进入尾声,几名戴斗笠的杂役用余光远远地瞄了瞄二位主子,商量着趁大家伙还没上船,偷摸着去抽两口焊烟。 他们溜去船尾,拔出别在腰间的烟杆儿,填上烟丝,忽觉咽喉处凉丝丝,还未有所反应,匕首就已经割开森然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将他们丢水里!”张狼子眼露凶光道。 “是,大哥。” 小弟们在将杂役丢下去之前,摘了他们背在背上的斗笠戴好,捡起掉地的烟杆儿,复又垂着脸、驼着背绕出船尾,边走边吸着焊烟,掩盖身上的血腥味儿。 “站住!”老善厉声叫住他们。 张狼子拉低斗笠,哈哈腰:“小的在,小的在。” “一没盯着你们就偷懒,还明目张胆的抽上烟了。二位主子金贵,闻不得这味儿,快将烟熄了。” “是是是。” “马上开船了,上船以后再不准抽了……” 与此同时,告病在家的高尚书高明礼颤巍巍的跨进书房。 “不准任何人来……咳咳……打扰。” “是,老爷。” 关好门窗,高明礼朝左转动书案上一只葫芦笔洗,共转三次,东南角的地砖开始缓缓移动,露出四四方方的洞口。 高明礼举着蜡烛,一步一颤抖地顺着石梯迈入黑漆漆的深处。 地下室空空荡荡,只放着一半人高的梨木香几,其上有一个盒子。 高明礼打开盒盖,里面赫然躺着一道圣旨。 二十多年了,内容他足可以倒背如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镇淮王皇八子颜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高明礼哭倒在地,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如今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啊。 昨夜,他连夜入宫,陛下的敲打犹言在耳—— “爱卿啊,父子分离天人永隔的痛朕懂,大公主夭折,二公主远嫁失踪,三公主与朕父女离心……唉,不说也罢……” “陛下,会不会是镇淮王知晓了当年您继位的真相,派人杀了我儿,惩罚——” “住口!!” “陛下!” “住口!颜逸羽翼逐渐丰满,朕也快拿他无可奈何了,但当年的事你必须烂在肚子里,天下迟早会落入他手,但朕一天没死他就休想一天好过。” “陛下呀,呜呜——” “朕即便死,也要死得体体面面,矫诏之事一旦败露,朕便要遗臭万年,而你高家也是九族人头不保,呵,你背着朕赚的那些昧良心的钱财,朕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明礼哭花了眼,自回忆中抽神,当年他留着真正的传位诏书是想着一旦东窗事发,可借此诏保全高家。 “序安,安儿啊,我的儿啊!”。 掌灯时分,运河的风暖熏熏的。 甲板上架起鸳鸯涮锅,鸭肠猪血牛里脊,青菜芹菜油麦菜……一半红艳艳一半绿油油。摆满圆桌。 颜知渺特准银浅入席,一饱口福。 苏祈安不甘落后,唤来了药嬷嬷、独孤胜和老善。 大家围桌安坐。鸳鸯汤底烧得噗噜噗噜直冒泡泡,香气混着热浪往人眼鼻上扑,勾得肚子里的馋虫也口水四淌。 “古董羹我见过不少,一分为二的鸳鸯涮锅倒是稀奇。” “是郡马亲自设计修改的,可同时满足多方食客的口味,”药嬷嬷笑道,“舒州那地界全是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苏氏食肆置办了这锅以后,生意翻了几番。” 颜知渺眼冒崇拜小星星:“郡马真聪明。” 专注烫毛肚的苏祈安:“低调低调。” 然后掏出一张烧烤酱料的配制秘方:“这是曹葆葆给我的,说他烤的鸡屁股之所以让安阳郡主垂涎三尺,全靠这张秘方。” 银浅塞了满嘴地牛肉,鼓着腮帮子道:“哇,还可以吃烤肉!” 这就是跟着江南首富出远门的幸福么! 很快,她就发现,幸福不止这些。 翌日,江南首富就停了船,再乘小舟,踏上一片不具名的滩涂。四面青山削翠,耳畔虫鸣鸟啼。 江南首富亲自烧红小泥炉,架好烤架,串串红肉滋啦滋啦冒油珠。 隔日她们又下船逛庙会,遇一地主为掌上明珠抛绣球招亲,不料绣球正巧砸中苏祈安的富贵怀抱。 地主老爷见苏祈安眉清目秀、气度不凡,当即就要拽人去拜堂*。 颜知渺自然不肯,牵着苏祈安就跑。 船行至半途,到了一小镇,苏祈安又领着大家伙下船去逛瓦子。 唱戏的杂耍的,无一不会喷火翻跟斗,再玩一玩套圈掷壶射箭,热得大汗淋漓,昏头昏脑,痛快极了。 回了船,已是下半夜。 银浅悟了:拥有江南首富的郡主本人才是最幸福的。 第65章 婚姻中的另一个难题 夜。 幸福的郡主殿下黏黏糊糊的和江南首富共沐鸳鸯浴,摁着人亲亲啃啃,种下满脖子的小草莓。 江南首富评价道:“你一出远门就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颜知渺问:“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 “撩得人想入非非。” 回答的太直白,颜知渺葱白的指尖在她心口画圈圈,流转的眼波里晃荡着绵绵情意:“你好坏哦,我好喜欢。” 由此成功激发出了苏祈安的兽性,提议立刻马上出浴,同床共枕,嘎嘎吱吱。 颜知渺:“嘎嘎吱吱?” “这床不如家中的好,这样那样时发出点声响在所难免。” 颜知渺却存心磋磨人:“我想练功。” “你说……真的?”苏祈安微惊。 你上进得过分啊! 颜知渺神色义正的点点头。 “……”所谓学无止境不进则退,苏祈安不好耽误颜知渺重整魔教称霸武林,收敛兽性,蔫蔫道,“行吧。” 她擦干身体,穿上亵衣,兴冲冲地抱来几本好宝贝。 《二十八天内功更上一层楼》《五年修炼三年模拟》《今日访谈:九任武林盟主不能说的秘密》 “全是妙物阁重金收来的孤本,我全给你留着,特意给你带着,路上好解闷儿。” 好贴心的郡马。 颜知渺幸福死了,也穿好了薄裙,随手翻了翻,翻到最后一本:《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颜知渺:“?” 苏祈安慌忙摁住:“这是哪家邪教的东西,居然也混在其中。”随即将妙物阁掌柜骂了一遍,送来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应该是无情门的秘籍,我看看——”颜知渺逗她道。 “别看!”看完心中无女人,往后我日子可咋过。 颜知渺伸手去夺。 苏祈安泥鳅似的躲来躲去滑来滑去,就是不给她:“还重金收了几本马吊秘籍,我找给你。” “它们没有武林秘籍猛。” “你要看猛的?!” 颜知渺轻“嗯”一个音。 “我有比武林秘籍更猛的,你敢看吗?”苏祈安双眸在刹那间比灯火还明亮,亮得惹人误会。 颜知渺有些欢喜,郡马终于开窍了,看来春。宫。话本要出现了。太好了,我可以顺水推舟,拿出我藏好的闺房欢乐小道具。 她抬抬下巴:“有何不敢。” “好!” 苏祈安麻溜的吹灭所有灯烛,只留床头一盏朦胧暧昧后,邀请颜知渺与自已一起趴上枕头,脑袋挨着脑袋共读一本《长春。宫谋杀案》 颜知渺嘴角抽了两下,竟然是悬疑惊悚话本,最过分的是这名字还碰瓷“春。宫”。 没有读下去的欲望了。 颜知渺:“就这?” “嗯呐。” 颜知渺咬咬手指,泄了气,假意打个呵欠:“我困了。” “才读两页就困了?” “玩一天了嘛。” “你不是要练功吗?” 问题直击灵魂,颜知渺选择置若罔闻,躺进床榻,闭上眼,装睡。 苏祈安也钻进被窝,袒露冷酷家主的小脆弱,怯生生道:“你不陪我看,我害怕。” 颜知渺继续装睡。 苏祈安不由地又开始思考婚姻中的另一个难题:是否该和一个事事无回应的伴侣共度余生。 罢了,不回应就不回应吧,我换一本不恐怖不惊悚的。 她摸出在枕头底下藏了好几天的《春。宫。姿势详解图》 第一页,刺激。 第二页,好刺激。 第三页,相当刺激。 第四页…… 口干。舌燥。 苏祈安欲要下榻去倒杯凉茶润润喉,一动身子,发现本该睡得香喷喷的郡主殿下,正看得津津有味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你不是……困了吗?” “你害怕嘛,我还是陪着你看好了。” “换了一本,我不害怕了。” “这本,”颜知渺咽咽口水,“你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天天都在玩,这会儿才想起它来。” “我们一起看呗。”就当是闺房情。趣。 苏祈安挟私报复,同时也不放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一两银子一页。” 颜知渺豪迈道:“先来三十两的。” “先结账后交货。” “肉偿~” 苏祈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在薄被底下探手过去…… ……颜知渺身体微微颤抖,忽然叫停:“床下有个小木箱子,你去取出来。” “完事我再去。” “快去~” 扛不住郡主殿下泡过春水的嗓音,苏祈安抱出小木箱打开——小皮鞭、小镣铐、小皮绳……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颜知渺:“这些暗器是……” 颜知渺:“……” 苏祈安大展想象力:“你怀疑船上有内鬼,要揪他出来严刑逼供?” 颜知渺:“……”你个青楼常客会不清楚这些是什么? 苏祈安的确清楚,但她要将报复进行到底。谁让你装睡,活该。 颜知渺转动脑筋,眼波婉转撩人,缓缓解开寝裙,领口往一侧滑落,露出圆润微红的香肩:“你先躺回来~我慢慢告诉你这些东西是何用途~” “我不躺。” “我这件新肚兜绣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你不欣赏欣赏?” “不欣赏。” “我冷~我发了寒疾~要抱抱~”颜知渺微蹙眉头,瑟缩成一团,眼尾的媚意像是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苏祈安袖着两手:“不抱。” “抱不抱?”颜知渺坐好,瘪了嘴。 “不抱——” “呀!有耗子!” “哪儿呢!!哪儿呢!!”苏祈安抱紧自己,展示了何为真正的瑟瑟发抖。 “它的眼睛幽幽如鬼,它的牙齿锃锃发亮,你听,它正在磨牙,嘎刺——嘎刺——” 苏祈安闭紧双眼,往她怀里钻,再钻,拼命钻! “不怕不怕,有我在,我保护你。”颜知渺一手搂着人一手在小木箱中挑挑选选,她做过功课,深知初次玩耍不宜太激烈。 就小皮绳吧,下次再玩小皮鞭。 苏祈安:“你……你绑我做甚?” “马上就好。” 苏祈安觉出端倪,如临大敌,用出吃奶的劲反抗,“松开松开!绑太紧了!勒红了勒红了!” “明明没红,别瞎动,你一点都不乖。” “救命啊——” 颜知渺定住她哑穴,揪住她嫩如豆腐的脸蛋,不服气道:“凭什么你睡我可以,我睡你就不可以?” “唔唔唔唔唔——” “你说什么?” “唔唔唔唔——”苏祈安气成风箱,呼哧呼哧。 颜知渺听不真切,无奈解开她哑穴。 “说好你肉偿我三十两,怎么改成你睡我了。”苏祈安梗着脖子,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 果然是商人重利,绝不吃亏。 要搁旁的事,颜知渺大可整点江湖式耍赖,房中事却必须要你情我愿:“你说,该怎么样?” “你先肉偿完,我再让你睡我。” “成交。” “解绳子。”。 半刻钟后。 嘎嘎吱吱……嘎嘎吱吱…… 颜知渺泄愤似的咬住身上人的耳垂:“这床……是比家中的差些!”。 “大哥,我们还有等多久才能行动。” “这是你能问的!”后舱闷热,张狼子心浮气躁,一巴掌呼他后脑勺,“告诉你也无妨,侯夫人早有安排,明天傍晚,你将这一小瓶子药全兑进庖厨的水缸里。” 陈大安捏住这半指大的白瓷瓶:“就这么一丢丢,能放倒所有人?” “别小看喽,侯夫人花了大价钱从六全教买的,不是一般的蒙汗药可比,无色无味无毒,银针都查验不出。” “这么厉害!” “对了,让你和厨娘们混好关系,成了吗?”另一人问。 “厨娘们年纪太大,不好勾。搭,”眼瞅着张狼子又一巴掌要呼过来,陈大安赶忙道,“但是我和一烧火丫头梅儿挺熟络,我们年纪相仿……” 张狼子咬住牙道:“三驸马没了,咱哥几个就跟丧家之犬没区别,哥哥我还在顺天府吃牢饭挨板子,得亏侯夫人看得起,办好这趟差事,以后咱们照样吃香喝辣。” “全听你的大哥!” “大哥,我有个请求,”陈大安搓搓手道,“嘿嘿,能不能放梅儿一条生路,我挺喜欢她的,想娶她做媳妇儿。” “哈哈,你小子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梅儿妹妹,我帮你烧火。”陈大安往灶膛塞进两根干柴,又用火钳子捅了捅。 “麻烦你了安哥,锅中水不够,你帮我舀桶水吧。” “不麻烦不麻烦。”陈大安拍拍掌心,推开水缸木盖,捏着葫芦瓢往桶里添水,背对着梅儿将蒙汗药撒进缸中。 火烧旺热,梅儿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二位主子今日没出房门,没用早食和午食,眼下肯定饿极了,我们得抓紧。” “有我在,重活我全做。” 厨娘们一半忙着摘菜剁肉,一半围着灶台和锅碗瓢盆打转,玩笑道:“小郎君,你莫不是看上我们家梅儿了。” “梅儿是我们的好妹妹,你可要把我们哄好了,不然才不让好妹妹嫁给你。” “帮我也挑捅水来。” “我锅里也要,一大船人等着填肚子,我熬煮十斤馄饨,汤底可是关键。” “好咧,都有都有。”陈大安陀螺似的在小厨房里打旋,余光尽往梅儿身上去。 梅儿的脸热扑扑,红得快滴血,厨娘们问起,她说是灶火煨出的温度。 惹得厨娘们笑疼了肚子…… “二位主子的晚食可做妥当了?”银浅领着几名丫鬟来问。 厨娘们有序奉上菜肴,什锦饺子、油炸捻头、青菜蛋花汤、水晶龙凤糕……再配两道夏季开胃的小菜。 碗碟亦是精美。 “应二位主子要求,清淡爽口,您过过目。” 银浅取出备好的银针一一试过,新鲜无毒,遂问:“郡主是下了吩咐的,病从口入,诸位要把郡主的话牢牢记好,且厨房重地,闲杂人等绝不许擅入。” “记着咧,光药嬷嬷就叮嘱咱们七八遍,不会忘的。” 银浅却在不经意的一瞥间,注意到了陈大安,皱了下鼻子:“以前,没见过你啊。” “小的是杂役,在……在杂院做事……腌臜地方……姐姐来得少,庖厨人手不够,临时让小的来帮把手,所以姐姐没见过小的。” 第66章 渺渺,有敌情 “小懒猪,起床了。” “乖媳妇儿,别睡懒觉了~” 金盘向西滑下云间,河风徐徐吹,帷幔摇曳。 苏祈安烦躁地翻过身去,这腰间的不适感久久难消,对待罪魁祸首自然没甚耐心。 “小懒猪~乖媳妇儿~”颜知渺趴在她耳边,喝饱了蜜似的,娇悄悄地低喊直往人骨头缝里钻,能酥掉人半边身子。 苏祈安鼻音:“……困。” “一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些。”连日练功,颜知渺的手已经没有那么冰了,探进被子,搓搓她小腹。 “……累。” “怪我,昨晚跟你闹太狠,累坏了吧。” 苏祈安斜她一眼,水蒙蒙的眸底写着“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又自薄被中抽。出两条胳膊,露出布满红痕的手腕。 “……绑太紧了,我没经验……你别恼我,成吗?”颜知渺讪讪道,“下次改正……” 苏祈安郑重宣布:“你没有下次了。” 颜知渺好失落,后又商量道:“那……下次换你绑我?” 苏祈安弹坐起身:来劲啦! 颜知渺:“……” 江南首富你浑身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郡主,”银浅在门外低唤,“晚食做好了。” “进来吧。”颜知渺在苏祈安的腰间掐了一记,以此平复吃瘪的心情,扭回身子后方注意到满地乱糟糟的衣衫。 ……就很引人遐想。 急忙道:“银浅等——” 银浅“没有等”,利落地推开门,领着几名丫鬟跨过门槛,然后,全部愣住。 这……满地的……好迷乱……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颜知渺的表情变了几变,虽然她做魔教教主做得放浪形骸,但身处苏家,她一直维持着主母应有的端正雍容。 眼下,人设……岌岌可危。 该如何力挽狂澜呢! 凝固的空气引得苏祈安侧目,嘚,关键时刻,还需我这一家之主闪亮登场。她裹着被子,将床帐掀开一条缝:“我们昨晚在玩丢手绢,手绢不够丢,就改玩丢衣服。” 银浅:“……” 丫鬟们:“……” 颜知渺因她的欲盖弥彰默默捂脸:我要找条地缝钻进去。 好在苏祈安要端冷酷家主的架子,没有将欲盖弥彰进行到底,一脸的你们爱信不信:“饭菜放桌上。” 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放下饭菜就告退。 但银浅还在。 “郡主,我有事要禀,”她迈着小碎步上前,跟颜知渺悄悄话,“厨房有个杂役鬼鬼祟祟。” 苏祈安:有什么事是我这个家主不能听的。 颜知渺还真不让她听,领着银浅去至窗边,二人嘀嘀咕咕—— “盯他一阵,若无异样最好,若有,就引蛇出洞,找出他的同伙,一网打尽。” “是。” 银浅风风火火的走了,步伐坚定得像是要去惩奸除恶。 苏祈安问颜知渺:“何事?” “无非是一点子鸡毛蒜皮。” “下人们又不服你管教在作妖了?” “尚不清楚,真有事也归我这当家主母管,你就别操心了。” “你的事我岂能不操心。”苏祈安追问一阵,对方就是不说,只好作罢。 颜知渺因她的关心心窝窝发暖,端来热腾腾香喷喷的什锦水饺坐上床头,舀出一个:“天塌下来也要先填饱肚子,张嘴,小心烫。” “你先吃。” “好”颜知渺将水饺咬进嘴里,口感软弹有嚼劲,鲜美非常,又舀上一个,“好吃,你快尝尝。” 苏祈安乖乖张嘴,舌尖将将碰上饺子皮,房门就被哐哐猛砸,吓得她一抖,饺子顺着碗边滚落,亲吻了床下踏板。 “谁?”颜知渺问。 “郡主,有情况。”是银浅。 颜知渺将水饺搁上食案:“祈安,你穿好衣衫下榻自己吃,我去去就回。” 言罢,摘下挂在墙头长剑“至默”。 苏祈安:什么鸡毛蒜皮之事需要用上武器!! 似是心有灵犀,感知出苏祈安的满腹疑惑,颜知渺回眸一笑:“提剑显得我气势两尺八,可有效威慑不服管教者。” 苏祈安:合理…… “团伙作案,总共五人,奴婢和独孤胜盯他们没多久,就撞见他们在后舱密谋,其中一人脸上还有条疤。” 有条疤? 颜知渺脚步加快,夜风吹扬起她的雪色裙摆:“莫非是三驸马从前的那个跟班,好像叫……蟑螂?” 蟑螂? “好恶心的名字,”银浅略作回忆,“奴婢好像叫蟑螂子。” 颜知渺不纠结:“继续往下说。” “后舱灯火不明,奴婢只是透过门缝探看,不过奴婢可以断定,苏宅的杂役中绝没有面上有疤之人,”苏家富贵,挑选下人亦是严苛,面容有异者必问清缘故,一条刀疤来历必定骇人,绝不会对其纳用。 “独孤胜已经带人将他们围堵在了后舱,就等你一声令下。”银浅信誓旦旦道…… “门好像打不开了!”陈大安是来后舱取先前藏在此处的刀枪棍棒,当下急得满头大汗。 张狼子撞开他,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外头还有锁链哗哗啷啷晃荡声。 “不好,门被锁了!” 陈大安慌得一匹:“那怎么办!” 一人提议走窗户,奈何窗户也上了锁:“这,这,大哥他们怕不是发现我们了。” “慌什么,蒙汗药快要起效了。” 忽然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对他们进行江湖式友好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你是何人,江湖规矩,报上名来。” “独孤胜,苏家一等护院,点真派副掌门唯一关门弟子。” 颜知渺亭亭玉立于他身侧,轻飘飘地问:“你们为首者可姓张?” 等了一会儿,里面无人作答。 颜知渺对独孤胜道:“他们爱装哑巴就成全他们,一直锁在里头吧,用不着动刀动枪,饿个七八天自然就没命活了。” 此番出行,她除了精挑细选一干苏宅护院外,还有父王配与她的护卫,具是精兵强将,不愁这帮乌合之众会翻天。 “遵命,属下即刻安排人日夜在此轮班值守。” 他转身欲走,脚下却软绵绵,强撑了几步后,整个人重重砸了下去。 其余守卫也相继两眼一翻,晕死过去,骨牌似的一张张摔得咚咚响。 再放眼远眺,随行的三四条大船也静悄悄,甲板上半个人影也无了。 颜知渺眉心高高隆起。 银浅面上一白:“郡,郡主,几条船上的人呢——” “只有六全门的蒙汗药才能如此厉害,无色无味,银针也试探不出来。”颜知渺稍作思考,“定是下在了晚食之中。” “还好我没来得及吃——遭了,郡马的那碗饺子!” “我去救郡马!”颜知渺旋身欲走,后舱却在这时传出剧烈的响动。 舱门被撞得剧烈震动起来,张狼子他们拳脚和武器并用,砸得木屑飞溅,砸出好大一个洞。 张狼子最先钻出来,看看这个又看看,末了盯着气质矜贵清雅的颜知渺,提刀指着人骂骂咧咧道:“小娘们儿是你要饿死我们?” “嘴巴放干净点,敢对郡主不敬!找死!”银浅使劲一跺脚。 “哟,还急了。郡主又如何,今晚我们就要为三驸马报仇,”张狼子拍拍胸脯姿势相当豪迈,“嘿,哥几个,郡主殿下还提着剑呐,是要对我们动武啊?” 哥几个一阵哄笑。 颜知渺也在笑,笑容堪称和颜悦色,眼神倏然一凛,一道飒然的掌风如怒涛卷雪,直击他们面门。 他们被飞扔出去,摔得七零八落,摔断了骨头一般,抱着自个儿嗷嗷惨叫加打滚。 “银浅,绑了他们。”。 苏祈安磨磨蹭蹭地换好干净衣裳,一碗饺子却还热着,甚好,甚好。 她伏上食案,决定吃完后再尝尝水晶龙凤糕和奶汤鲫鱼,反正饥肠辘辘时什么都想吃。 捏起瓷勺,预备一口一口全吃掉。 砰—— 门被粗暴推开。 颜知渺闯了进来。 苏祈安再度受了惊吓,再度一抖,又一颗水饺顺着碗边滑下,香消玉殒了。 “祈安,别吃!” “……”我填个肚子就这么难吗。 颜知渺冲过来打量食案上的饭菜,还好,基本没动过。 苏祈安:“怎么了?”莫名整这么一出,令人怪不安的。 颜知渺长话短说,将“张狼子埋伏于此欲为三驸马报仇雪恨”的故事简单讲来。 苏祈安愣了三息,又愣了三息问:“我们会有生命危险吗?” 颜知渺喂她一颗定心丸:“一切,我自有安排。” 苏祈安:“真不用我帮忙?” 好歹我自幼跟随父亲行商,遇到歹徒作乱的次数要用十根手指才数得过来。 愿意和你分享经验哦。 “不用。”颜知渺笃定道,“你信我就好。” 信媳妇儿得永生。 苏祈安不再多问,只负手而立,轻松愉快关心晚食该何去何从:“厨娘也全昏睡过去了?” “无一幸免。” “没人再给我重新做饺子了?” “没错。” “那我岂不是会饿死。” 尽管危机四伏江南首富也不愿委屈肚子。 “……” 颜知渺递来茶壶,“茶水没人动过手脚,你全喝下去,顶一顶。” 苏祈安万般嫌弃:“我喝西北风一样的效果。” “你……高兴就好。” 于是苏祈安“高兴”地挪向大开的窗口去喝风,她目力极好,还没张开嘴就先望出昏暗夜色的深处有几艘诡异大船在靠近。 船头一盏灯笼也没点。 像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庞然毒物。 首富的第六感告诉她,来者不善。 “渺渺,有敌情。” 颜知渺扶着窗棂往她示意的方向张望,几艘大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她们移动,船头挤得满满登登,人数估摸近百。 这时,银浅来了:“郡主,全绑好了。” 颜知渺严肃道:“你速速去熄掉船舱内所有灯火。” 第67章 夜色多寂寥,气氛多紧张。 夜色多寂寥,气氛多紧张。 银浅领命而去,归来后禀报:“几艘大船就快将我们团团围住了。” 显然是有计划有预谋。 毋庸置疑,定是张狼子他们与这些人里应外合。如此推论,这些人绝非善类。 “张狼子原是在三驸马手下做事,三驸马死因至今不明,此案成了悬案,至今没有个结果。”颜知渺玉掌一挥,紧闭上四面门窗,面容沉郁道,“广定侯和侯夫人又未能在公堂之上将郡马置于死地,张狼子或是领了他们的令!” 苏祈安听明白了,这是要来杀她啊。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南首富,当下最要紧的就是不给武艺高强的媳妇儿拖后腿。她像个虚心求教的儒生一般,问:“我要不要藏一藏?藏哪里你能安心?” 颜知渺斩钉截铁道:“床底下。” “……”爬进床底的姿势委实不太高雅矜持,有损冷酷形象,苏祈安商量说,“藏衣橱行不行?” “不行。” 颜知渺和银浅放低腰身,摸索着前进几步,透过一指宽的窗户缝,打探敌情。 “郡主,”银浅急迫道,“我们不如先发制人。” 颜知渺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一侧眸发现苏祈安还没钻进床底下去,遂用眼神示意:快钻快钻。 苏祈安眼神回复:真要钻了,堂堂家主颜面何存。 颜知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在乎颜面。 苏祈安:我的颜面就是苏家的颜面,品牌形象,价值千金。 窗纱上闪过数道人影。甲板咚咚踏踏。甚至有人在说话:“大当家全迷晕了,不愧是苏家的船,富丽堂皇,金银珠宝一定不少。” “别掉钱眼儿里,办不好贵人交代的事,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是弟弟我眼皮子浅,我立马带一帮兄弟把姓苏的找出来。” “何必大费周章,不论主船还是副船,一把火全烧光,一个不留。” “大当家英明,如此,半分痕迹也留不下没人会查出和我们有牵扯,嘿嘿……兄弟们集合,听我号令——” 苏祈安:放火!好吧,我钻。 临钻之前,她两手比划着打了一通哑语,有情有义的邀请银浅共钻床底。 银浅表示不用,我近身搏斗的本事在魔教也是小有名气,可以自保,你钻你的。 苏祈安略感羞耻,大家都会武功,不像我,除了富有以外一无是处。 “郡主,不能再等了。”银浅揪住颜知渺的衣袖,用焦急的气音道。 颜知渺鼻子动了动,闻到了浓烈的火油味,的确不能再等了! 她含住食指与拇指指尖,吹出一道高昂且抑扬顿挫的哨音。 哨音暴露她们的位置,数名提刀蒙面者自四面破窗而入。 颜知渺于暗处发难,身姿灵巧,如游龙踏雪,至默刺裂空气,割裂皮肉—— 一切都只发生在瞬间。 钻进床底乖乖趴好的苏祈安看呆了:我媳妇儿好帅! 与此同时,屋外也响起杂乱的打斗之声,刀与剑碰撞,砍杀、拼刺、求饶、哀嚎。 “大当家的,有埋伏。” “纵有埋伏,有何惧哉!火折子给我!” “……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撤!” “兄弟们,撤!” 床底的苏祈安欣赏完这场闹剧,一头雾水,剧情翻转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当然,要是有把瓜子磕一嗑肯定观感更好。 嘶?什么味道好呛人? 苏祈安抬眼,透过门纱窗纱注意到屋外有大片火光乱窜,滚滚浓烟穿过门缝熏了满屋子。 还有人在喊救火。 天杀的恶贼! “渺渺,我能出来了吗?” 颜知渺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柔情似水的眉眼丝毫不像刚刚杀过人:“我牵你。” 苏祈安由她牵着,脑袋刚刚钻出来,就有人进了门,恰巧银浅点亮了三两盏灯烛,来人把她爬出床底的“怂”样看了个真真切切。 苏祈安:“……” 苏祈安抬起下巴看他,是个生面孔,个高腿长,神态严肃,一双眼睛是藏也藏不住的杀气,凶巴巴的,像头饿狼。 “他是?”苏祈安站好,掸掉天青衣摆的灰尘,问颜知渺。 颜知渺理理她肩袖处的褶皱:“他是我魔教的左护法。你我在京中树敌太多,此番出行,安全起见,我不光带上了苏宅护院和王府护卫,还在各船秘密隔出暗舱,命魔教死士藏于其中,以防万一。若遇突发情况,我便以哨音为号。” 苏祈安暗自惊叹,这得藏了有七八天了吧,真耐的住寂寞啊,吃啥喝啥? 她把问题写在脸上,颜知渺笑着解答:“他们练的是独门心法,不吃不喝半月也不会有大碍。” 苏祈安:钦佩。 “多谢左护法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郡马无需客气,在下无父无母,自然无名无姓,”左护法抱了一拳,周全礼数,“在江湖中有个诨号,行路难。” 你这诨号挺不吉利啊。 “好名字。”苏祈安违心夸赞。 “郡马过奖,火已扑灭,属下来是请教主示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你们既已露脸,就不用再藏身暗舱了,众人中的是蒙汗药,你们就好生看顾,”颜知渺挑一边眉毛,“可有留活口。” “贼人约莫四五十人,一半身死,一半伤逃,活口只捉住四五人……”行路难垂下头,单膝磕地,“属下失职。” “我并无怪罪你之意,先起身吧。”颜知渺遂派他和银浅去将活口一行提来审问。 人一走,苏祈安就赶紧道:“你记得下道令,不准行路难把我钻床底的事传出去,如有违背就割舌头挖眼睛拔指甲!” 颜知渺:好残忍,我们是魔教不是邪教…… 船头,重新点灯。 入了秋的深夜,微凉。 死士们干活不逊色于苏家一等仆役,呼啦呼啦的清理完所有尸身,又搬来数桶河水,将片片血迹冲洗的干干净净,甲板焕然一新。 苏祈安为颜知渺披上斗篷,亲自去厨房烧红几块银丝炭装进掐丝珐琅手炉。 中元节一过天气转凉,江南地界更偏湿寒,颜知渺的寒疾令她心忧,提早就命药嬷嬷购备好了全新的取暖物事。 她抱着小手炉返回船头,就见“活口”正是张狼子他们。 只见张狼子被银浅踹得滚了一遭:“幕后指示者是不是广定侯爷,再不讲实话,小心小命不保!” 苏祈安:好暴力,我就不过去了吧。 苏祈安招招手,将颜知渺招至跟前,再把手炉塞过去:“他们不肯招?” 颜知渺观她鬓角不知何时沾了滴血,已经干做了暗红色,连忙取下包裹手炉的绸布做帕子,一点点为她擦尽。 “何时溅上的?” 苏祈安摇摇头:“没注意。” “我今天开杀戒,吓着你了吧?”颜知渺眸底含着探寻,怕她面上露出嫌恶或旁的神情。 苏祈安冷不丁的扮了个鬼脸,斗鸡眼、吐舌头,故意挤出根根抬头纹。 颜知渺一缩肩膀:“噗。” 笑了就好。苏祈安亲亲她嘴角,目光前所未有地温润澄净:“你保护了我,你是我的英雄。” “我会是你一辈子的英雄。” “好。” 张狼子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肉麻死谁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用恩爱膈应人!” 银浅再踹他一脚两脚三四脚。 陈大安却痴痴道:“我也想和梅儿妹妹这般恩爱。” 可惜来不及了。 他落下了悔恨的泪水。 铁汉纵有柔情在,何况是憨汉。 颜知渺当家主母不是白做的,平日没少下苦功夫,背下了各院的下人姓名,记得梅儿是庖厨的烧火丫头。 她把握住憨汉的“柔情弱点”,许诺他只要交代幕后指使,写下供词摁上手印并在公堂上指认,就成全他和梅儿。 陈大安却蔫头耷脑道:“我不能,郡主既已猜到我们听命于侯府,也该猜到我一家子人的性命也全在侯夫人手里捏着,真指认她,我家中六十老母和正值二八年华的妹妹,就只有死路一条。” 言落,他抱着必死决心,猛的跳起身,一头扎进河里。 这一跳猝不及防,点燃了某种激情,另几人也为保护家人跟着跳了河,徒留张狼子。 “遂他们去吧。”行路难和银浅要去追,苏祈安出言阻拦,“他们受了重伤,又被绑了双手,能不能游上岸全看命。反正他们也已经承认了幕后指使是何人。” 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苏祈安行事总习惯留两分余地,落在左护法眼里是优柔寡断。 毕竟江湖人做事向来讲究斩草除根,他的目光移向颜知渺,请她示下。 颜知渺面色平静:“郡马说不追就不追了。” 左护法默默惊愕,教主,你的杀伐果决刚毅狠辣铁石心肠哪里去了,是因为这位弱不禁风的郡马爷软了你的心肠吗? 遂见颜知渺对弱不禁风的郡马爷道:“祈安,外面凉,陪我回房。” “好。” 二人手挽着手转身回房去。 颜知渺则在转身之际,趁苏祈安不注意,嘴唇微动,以千里传音悄悄示下道:“杀干净。” 行路难不禁打个寒颤,看来教主没变! 第68章 教主的媳妇 六合门的蒙汗药名不虚传,大家伙睡了个昏天黑地,足足十二个时辰方醒,从银浅口中获悉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吓得三魂七魄稀碎,差点去见了祖宗。 药嬷嬷、独孤胜……全挤到苏祈安跟前,满嘴的悔恨自责,又对颜知渺感激涕零和心悦诚服。 说书先生春山更是发挥特长,将此故事一通编撰,在庖厨里跟仆妇们绘声绘色、大讲特讲,直把颜知渺吹嘘成了料事如神的诸葛亮、勇猛威武的关二爷。 仆妇们听得一愣一愣的,郡主还挺文武双全的哈。 春山接*着讲,这回多亏夫人未雨绸缪、临危不乱,救家主于危难之中,否则苏家就悬了,我们也肯定要命丧歹徒的屠刀之下。 仆妇们心有余悸地倒吸一口凉气。 故事听至结局,她们有了议论,这帮歹徒不劫财不劫色,就图家主一条命,如今没得逞,不会还要再来吧。 春山惊堂木往灶台一拍:“说不准呐!” 仆妇们叽叽喳喳闹起来—— “这可咋办!咋办啊!” “我不想死!还没回到舒州老家,见我哥哥嫂嫂阿爹阿娘。” “怕什么,”春山胸脯一挺,神气活现道,“我们有料事如神的夫人在啊,镇淮王独女,能文能武,足智多谋。” “对对对,还有夫人在,我们不怕。” 船尾,颜知渺煮上一炉茶,就着弥散开来的淡淡茶香,翻看苏祈安为她搜寻来的秘籍《马吊一百问》 “这春山还真没白带上他,挺有眼力见的。”银浅坐着小马扎,捏着蒲扇扇小泥炉里的火,“这下好了,下人们总算能对您服气,以后看谁敢再造次。” 颜知渺眸色有浅浅喜兴,仰上椅靠,欣赏瓦蓝瓦蓝的天空和轻轻薄薄的云。 苏祈安兴冲冲地过来,弯腰低头,在她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渺渺锦州到了。”。 锦州离舒州不远,船需在此停靠一些时候,修整略有烧毁的船体。 且魔教死士亦伤了近半,船上药品不足,还需寻家可靠的医馆治伤养伤。 颜知渺打算兵分三路。 一路留在锦州养伤。 一路杂役仆妇护院护卫待船体修缮好后,继续乘船南下。 一路便是以她和苏祈安为首,走陆路抵达舒州。 目的是迷惑那帮依然蛰伏在暗处的歹人,随即又遣独孤胜去集市买马买骡,临走前发现那医馆大夫的女儿竟会针灸正骨,有意问清缘由,得知大夫的结发妻子早亡,膝下冷清,仅有一女尽孝,是以不愿让其草草嫁人,教授其行医本领。 颜知渺听罢,封送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过去,吩咐药嬷嬷将烧火丫头梅儿唤来,说这小姑娘十四五岁,机灵聪慧,自己喜欢得紧,不舍她一辈子做烧火丫头,且其无父无母,盼望她有个好前途,拜托大夫认她做徒弟,就当多个女儿,家中也不至于太冷清。 大夫有些犹豫,倒是他女儿觉得梅儿合眼缘,要认其做干妹妹,大夫便也答应了。 梅儿的确对陈大安有意,但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醒来后忧心主家会因她与陈大安的关系撵了她,一整天都郁郁寡欢,没成想竟帮她寻了个好去处,一时泣不成声,趴地磕下三个响头。 “莫哭,等我们到了舒州,身契我会派人给你送来。”颜知渺受了她的谢,也并未扶她,居高临下冷淡的觑她一眼,“你是家生奴,一辈子没离开过苏家,往后就要学着靠自己了。” “……嗯嗯。”梅儿眼里包了两泡泪。 终归是她自己犯糊涂,准了陈大安见天往庖房这等重地钻,又哀求厨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替陈大安打掩护。 铸成大错了! 身后,药嬷嬷跟银浅讲悄悄话,夸说郡主殿下菩萨心肠,换了别的主家,甭管梅儿是不是被陈大安利用,重则乱棍打死,轻则发卖,何能认个干爹爹干姐姐。 银浅叹息:“郡主怜她年纪小吧。” “小丫头,像你年纪多大似的。”药嬷嬷忍俊不禁,转头又去和颜知渺商量如何处罚厨娘们。 颜知渺道:“罚薪三月,一人领五鞭子,由老善亲自执鞭。” 街首,独孤胜并几名杂役,牵着买好的东西回来了…… “一帮蠢货,早提醒他们不要轻敌!打草惊蛇不说,还惹了一身臊!这下好了,张狼子被杀,那苏祈安颜知渺又不是个傻的,保不准要猜出我!” 广定侯夫人头发花白了一半,她将飞鸽传书揉成一团,咬牙切齿的砸落在地。 “废物!” “收了我那么大笔银子!” 她又大骂一阵,双手因盛怒而哆嗦个不停,强压住情绪,提笔回信。 所谓钱货两讫,钱她付了,苏祈安的人头她就一定要拿到!。 马车不宜奢华,以免引人注意。 照颜知渺的要求,独孤胜买回三辆略显简陋马车和三辆略显潦草的骡车,前者载人后者载行李。 苏祈安一会儿嫌垫子太硬,一会嫌车窗户漏风……哪哪都是毛病。 颜知渺献出双腿给她当枕头,哄道:“睡一觉,走得急准备不齐全,到了下一城我给你买新垫子,再买些熏香。” 有盼头自然好,江南首富勉强应允,睡下去打盹,正午时分方被颜知渺叫醒她。 “赶了半天路,下车稍作休息,吃点东西吧。” 肚子的确饿了,苏祈安斯斯文文的打个哈欠,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简陋马车太颠,骨头都快给她颠散架了,她围着马车绕了两圈,甩甩发麻的腿脚,顺便跟离得不远的药嬷嬷点菜:“我要吃糟螃蟹、东坡肉、罗宋汤,再来一碟杏花糕” “咱们没带厨娘。”药嬷嬷歉然道。 苏祈安只好有啥吃啥。 药嬷嬷递她两个窝窝头和一把风干牛肉。 苏祈安:“……” “走得匆忙,你爱吃的都没来得及去买,委屈你了。” 苏祈安召唤独孤胜,要他下河捉两条大鱼,用来煎烤烹炸。 独孤胜一脸为难:“这里……没有河。” “那就上山,打两只野兔。” 独孤胜愈发为难:“郡主说了,安全起见,任何人不准离开她的视线。” 苏祈安:……好吧。 一扭头,撞见行路难正在摆弄一只鸽子。 苏祈安舔舔唇,香酥鸽子爆炒鸽子清炖鸽子好像也不错。 她去跟行路难买鸽子,行路难不卖,说这是信鸽,卖不得。 “我瞧着你信笼里不还有好几只嘛,”苏祈安自信满满,“我出五十两,你卖不卖。” “不卖。” “一百两。” “不卖。”行路难将密信绑上鸽子腿,再将鸽子抛飞上天空。 鸽子扑棱棱地展翅高飞。 苏祈安大失所望,独自去找颜知渺告状:“我堂堂魔教教妇,未曾受到教中下属应有的尊重。” 颜知渺:“教父?” “教主的媳妇,简称教妇。” 噗呲。 颜知渺一手捂住嘴,一手捂住肚子,笑得岔了气…… 一场秋雨一场寒,树梢寒叶已近摇曳。 信鸽去又归。 行路难速速来禀,说魔教探子打探出那夜的一窝贼人不是普通河匪,而是漕帮内讧,二当家领着一伙兄弟搞分裂,出走漕帮,此后专门做打家劫舍替人寻仇的业务,妥妥的自甘堕落,江湖败类。 苏祈安若有所思:“怪不得连我苏家的船都敢闯。” 苏家生意之所以能做遍大江南北,全靠往江湖里大把大把撒银子,名门大派、山头匪寨哪个没受过打点,漕帮自然也在其列。 有目标就能有行动,行路难提议,即刻传令全教追杀二当家那帮余孽。 江湖规矩,斩草要除根! 苏祈安积极加入,表示苏家愿意出一千两黄金,全江湖悬赏。 行路难悚然,好恐怖财力。 教主你糊涂啊,有这样的郡马,何必非等王府拨银再重修总坛。 颜知渺:“甚好,就照你们说的去办。” “对了,”行路难遂禀:“数百匠人日夜赶工,总坛已修缮过半,不出两月就可完工。” 言落,又想起害苦了魔教的罪魁祸首正是苏祈安,忿忿一瞪。 苏祈安冷酷望天,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颜知渺护崽子似的,斥责行路难放肆。 大家继续上路。 路上,苏祈安不主张绕道小径,虽然隐蔽,但人烟渺然,反而方便敌人下手 颜知渺思量再三,遂同意走官道。 官道六十里一驿,还有不少马铺茶棚饭馆,可供休息和住宿,偶尔听听邻桌的茶客食客聊些新鲜时兴的轶事,还能聊以解闷儿—— “京中不愧是圣人脚下,怪事如流水,一天一换,高尚书家的二公子中元夜被杀你们知道吧。” “知道啊,我自北南下,听好几人讲过了。” “顺天府没破案,圣上又点了刑部来侦查,结果还是没破!成悬案喽!” “那三驸马才死多久,又添一桩悬案。” “还有一桩怪事,云明郡马捐了四座女子学堂,排名升入前五,引得郡马们争相效仿,不止捐学堂,还捐女子书阁、捐女子棋社、甚至还有捐女子商会的!” 食客纷纷惊叹:玉京就是不一样,女人都可以做生意。 “郡马们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苏祈安尝了口素面,汤咸面硬,冷酷脸变臭脸,推开,不吃了。 颜知渺为她那瘦得过尖的下巴发愁:“挑食的人会脱发。” 苏祈安环抱双臂:“你才脱发你才脱发,你魔教上下全都脱发。” 颜知渺:“……” 第69章 此地不宜久留 又是一场秋雨,沥沥潇潇打落满地枯叶。 : 为防有歹人暗中追踪,行到岔路口前,颜知渺将这支队伍再度分了分,一分为二。 一支由自己和苏祈安带领,一支交给药嬷嬷走另一条路前往舒州。 马车内,颜知渺揪住苏祈安的鼻子:“你敢咒我父王母妃脱发。” 苏祈安吐舌头:“略略略~” 冷酷家主难得顽皮一把,颜知渺没绷住笑,戳戳她的小腰,见她眉眼弯弯地躲开,又贴过去挠她痒痒。 闹着闹着,天就黑了。 前方该是灵桑县,低矮的城楼轮廓在雨色中影影绰绰。 车轮碾过泥泞,又走了一段距离,独孤胜抬抬湿漉漉的斗笠,眯眼端详城楼上的字样:“郡马郡主,我们走错路了,这里灵丰镇。” 灵桑、灵丰,两镇名字差不太多,雨色朦胧,看路碑时看岔了,走错了方向。 苏祈安掀开帘子瞧一眼,又张顾左右:“夜深了,先进城找家客栈落脚,明日再说。” “是。”独孤胜收握好马鞭,大步到城门前,重重拍了三下,等上片刻无人应答,又再拍三下,依旧没有动静。 虽然城门关闭后,并无再开的道理,但事有紧急,譬如突发的战事或暴乱,是以夜遇来者,守卫仍会隔门相询。 大家合理怀疑:守卫是偷懒去了,偷懒去了,还是偷懒去了? 颜知渺眉目紧绷,派轻功最好的独孤胜攀上城楼探探情况。 独孤胜领命,一个腾跃飞身而去,半盏茶的工夫就落回了地:“郡主,没有守卫。” “没有守卫!”颜知渺眉目微暗。 “城门也并未上闩锁,我们可推门而进,您看……进还是不不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决定要慎重。 颜知渺放下车帘,同苏祈安斟酌。 “夜色不明,又下着雨,行路必定艰难,何况那伙歹人说不定也在伺机而动,”苏祈安慢条斯理地分析,“至于入城……城中情况也难以捉摸。” 颜知渺:“我们现在……进退两难了” 苏祈安掏出一枚铜钱:“我爹爹讲过,凡陷两难境地,就听老天爷的安排。” “……”我公公这般随意? 颜知渺咬了下唇,做好决定:“成。正面,我们进城,背面,我们离开。” 苏祈安将铜钱往上一抛又稳稳接住—— 正面…… 行路难指挥几名死士合力推开城门,车马顺利通行后,便领了颜知渺的安排,率死士全不隐于暗处。 蒙蒙细雨似烟似雾,青石板路凉瓦瓦。 街沿住户紧闭门户,连盏风灯也没点。 气氛特别适合闹鬼。 “啊——”一牵骡车的家丁发出凄厉惨叫,吓得人毛骨悚然。 颜知渺袖口一动,甩出“至默”。 独孤胜奔去查问情况,原来是家丁踩中了一张纸符,其泡久了雨水,纸身变得软塌塌,朱砂字迹也模模糊糊,边缘似乎还染着血。 “别自己吓自己!”骂归骂,独孤胜仍旧捡起纸符,一溜烟的跑回马车窗边递进去,请苏祈安过目。 苏祈安是生意人,素来只信关二爷,其余的皆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瞧不出什么花招。 颜知渺比她好不了多少,幸而在江湖闯荡过六七载,鬼村妖宅也遇过几回。 “看着像是……阴阳五雷符。” 苏祈安满脸写着“求解”。 “东西南北中,各有一雷神,此符即五雷号令,用于镇宅辟邪。” 苏祈安失笑:“那此符便再常见不过,谁家都得求一个。” 车窗外的独孤胜听罢,也乐呵了两声,直呼虚惊一场,虚惊一场呐。 忽闻异响。 呜呜咽咽…… 像是谁在哭,一道哭声凄恻低迷,一道哭声悲酸哀愤。 大家顿时警觉起来。 “好像是一对老夫妇在祭奠谁。”独孤胜牵停了马车,张望后道。 苏祈安探出半张脸,放眼去打量,的确是在祭奠,白色纸钱洒了满天满地,火盆中火光跳跃,映红了那两人的半边身子。 “郡马,属下去问问他们就近的客栈往哪走。” “不必了,莫要打扰人家,我们自己找吧。” 真别说,轻轻松松地就找着了。 隔壁街,万福客栈,门板处,五雷符贴了个细细密密层层叠叠,几乎寻不空儿来。 苏祈安和颜知渺大受震撼。 “渺渺,我们真要住这?”贴这么多,再不信怪力乱神也发憷啊,苏祈安认为住破庙的安全感都比住这强。 “别怕祈安,有我在,”颜知渺将至默一抖,“独孤胜敲门。” 独孤胜门板敲得震天响,“掌柜的,住店!” 敲了许久,门内亮起一星烛光。 “谁……啊?”掌柜哆哆嗦嗦发问,音色偏哑,该是年纪颇大。 “掌柜的,我们住店。”独孤胜和气了许多。 “我们早就不做这生意了,你们去别处吧。” “雨夜路滑,你就开开门吧,我们住一夜就走。”独孤胜好言道,“哪怕给个躲雨的地方也好,你全当行个善事……我们走错了路,误入了这镇子,怪吓人的……” “求你们快走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地掰扯,掌柜透过门缝认真端量他们,确认他们热热乎乎还有影子,不是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苏祈安再以一锭白灿灿的雪花银诱惑,掌柜方同妻子一起卸下门板。 “……进来吧。” “……坐。”。 苏祈安没寻到坐处,掌柜没骗人,的确是久不营业做生意,桌凳上的积灰都快有一尺厚了。 这是什么苦日子。 富贵家主很嫌弃,捏着颜知渺递来的手帕捂住口鼻。 独孤胜和银浅,紧忙跟掌柜讨了抹布和扫帚,吹灰扫尘,勉强弄出一块干净地方和一方干净坐凳。 颜知渺携着苏祈安坐下,问:“掌柜可有吃食。” 掌柜讪讪道:“哪还有厨子,客官若不介意,我家老婆子的手艺尚可尝尝。” “路途奔波,有地方歇脚已是幸事,怎会嫌弃,”颜知渺瞧向老媪,“那便一人一碗素面吧,有劳。” 老媪裹了蓝花布巾,昏暗的光线下满面疲态,哑哑地应下,慢吞吞转身去厨房生火。 掌柜伸长脖子提醒道:“老婆子小心脚下。” “诶。”老媪脚步缓慢地走远。 “掌柜你若真心疼你家老婆子,何不多点几支蜡烛。”银浅天真地问。 “可不敢呐!”掌柜连连摇手,音量瞬时拔高又硬生生的压得极低,“要招猫妖!” “猫妖?” “没错,”掌柜弯下腰背,一下老了十余岁似的,“十几只猫妖,个头巨大,妖法高强,夜夜偷掳我们灵丰镇的孩童和少女……” 他言及此处,垂下两行泪水,背过身去用手背使劲擦了把脸,转回身时对苏祈安道:“客官,我看你们人多,太扎眼,真要引来那窝猫妖注意就遭了,天一亮你们便速速离开吧,免得你家小娘子……也被掳了去。” 苏祈安似信非信,又见她神色非同小可,乍想起入城的种种所见,端正表情问:“外头的纸符是为了镇……猫妖?” 掌柜颓然地点下头。 “你和你老婆子为何离开此地?” “我家女儿……我们唯一的女儿年关时也被掳走了……我们如果离开,日后她回来见不到我们该多怕啊。” 苏祈安心下动容:“可曾报官。” “埋伏了一次又一次,衙差死伤许多,县太爷也怕了,请来了一道长做法捉妖,不想这道长也命丧黄泉,被猫妖咬死了。” “未曾上报州府?”颜知渺发问。 “派去送信的衙差未出镇子就死了,官府岂敢再轻举妄动,县里的百姓也都逃得差不多了,留下的也如同我们一样,等着儿女归来的那一天。” 还真是窝……猛妖啊。 苏祈安深感不妙,侧眸与颜知渺对望一眼。 独孤胜歪过头来用气音道:“二位主子,此地不宜久留,趁‘妖怪’还没发现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好。” 第70章 我现在就割断她的喉咙 人命案归临安府管,失踪案人数过多便可上报,但临安府以不是人命案为由拒绝了此案的受理。 故事颇为匪夷所思,漏夜而至的穿堂风也是阴森森,吹得家丁毛骨悚然、呼吸短促,缩着身子哆哆嗦嗦抱成一团。 不信鬼神只信关公的冷酷家主也不由得摸摸冷飕飕的后脖颈。 此地,的确不宜久留。 但镇上百姓的遭遇令人唏嘘,苏祈安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颜知渺,小声道:“我们自身难保,凭借这微薄之力捉住那窝猫妖,不如先保全自己,另寻他法。” 颜知渺点头,算是同意。 苏祈安拍下一锭银子在桌角,吩咐大家用逃命的速度整装出发。 “面快煮好了,端着路上吃吧。”掌柜将银子揣好,好心道。 正说着,老媪就端着托盘回来了,四碗清香素面,雪白的面条上撒着一小撮细碎的葱花。 还挺有卖相。 几名家丁跟随主子日夜兼程的赶路,当下将香味闻进鼻子,有点馋了。 一会儿怕得要死一会儿又馋得要死。苏祈安对自家仆从质量略略有了点担忧。 颜知渺心软的给予他们半刻钟时间,让用狼吞虎咽的速度吃个半饱,突然,又抬手止住他们捧碗的动作。 “祈安,你听。”颜知渺仰面端量屋顶,有异响。 苏祈安不习武,没有过人的耳力,但独孤胜有,他练就的千里耳能清楚的辨清情况,苏祈安示意他好好听一听。 “东西南北各有三人”,独孤胜用手势告知大家。 掌柜两腿发抖,惊恐大喊是猫妖来捉人了,独孤胜奔向他,一把捂住他的嘴。 下一息,窗纱外有数道人影快速闪动起来。 杀气浓重。 颜知渺瞳孔骤然一缩,低喝一声:“躲好!” 话音刚敲得箭雨破窗冲入。 独孤胜托着掌柜躲进柜台。银浅拽着老媪躲进墙角。颜知渺紧握至默,挑翻一张八仙桌做盾,挡于自己与苏祈安身前。 几名家丁却是胸中数箭,仰身倒地吐血身亡。 苏祈安不忍看,矮身蹲下。 柜台后,被一箭射中咽喉的掌柜抽搐一阵也断了气。独孤胜低垂着头,手掌抚上他大睁的双眼。 箭雨不休不止。 苏祈安意在谈判,江南首富最是不差钱,开价就是五千两白银。 对方答:“龙翔大耳儿,虎视捉刀人。风云竞追逐,逸轨谁能遵。今夜我们必取你性命。” 苏祈安看向颜知渺:捉刀人? 江湖捉刀人,皆出自捉刀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消灾,最看重信誉,绝不会轻易倒戈。 看来这广定侯府不置她们于死地誓不罢休了。 苏祈安再度开口:“五千两黄金。” 回应她的是更骤更疾的箭雨大阵。 苏祈安捅捅颜知渺:“捉刀人都这么简单粗暴?” “还有更粗暴的。” “譬如?” “捉刀门最擅长的不是使箭,而是火铳。” 苏祈安拍拍猛跳几拍的小心脏,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转念又想着:“还好我有武功高强的媳妇儿保护我。 颜知渺严肃道:“困在箭雨中我也自身难保。” “那怎么办!” 颜知渺蹲下。身,裙摆轻盈盛开在地:“你忘了,我留有后招。” 后招正是行路难,他在暗处紧急命令死士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捉刀人团团围住。 “左护法,各**已就位。” 行路难:“听候教主发令。” “明白!” 云层遮盖弦月,他们屏住呼吸,于漆黑夜色中静静等待,双目如炬,紧盯客栈紧闭的门窗。 一息、两息、三息…… 一道尖锐且嘹亮的哨音飞出窗纱破洞处,直冲天际,掀起风的一角。 捉刀人的数把黄铜火铳齐发! 行路难:“兄弟们,杀!一个不留!” 死士得令,短箭自**中连射,刺破风与夜,正中捉刀人的胸膛。 某捉刀人大喊:“有埋伏!快找掩护。” 寂静的夜,像是点燃引线,燃爆出一场血肉横飞的激烈战役。 苏祈安蹲得太久,双腿有些发麻,在铿锵铮然的打斗声中,小心翼翼的半直起腰身,活动活动腿脚。 颜知渺则道:“大家都还好吗?” “我们无事,”银浅确认老媪毫发无伤后,又扭头看向柜台,“独孤胜?” 柜台后冒出独孤胜的大黑胖脸,络腮胡一根没少,更没见哪有磕着碰着。 “属下也没事,但——” 他略略迟疑,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不妥,老蕴泛着哭腔道:“我……我家老头子呢!” 独孤胜眼神躲闪开,踌躇道:“我没把他护住……” “老头子!”老媪狠狠五官抽搐两下,扑通摔倒在地,又歪歪扭扭的爬过去,“老头子!” 老媪眼泪汹涌,抱着掌柜在怀中,哭声先是低噎,后是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 苏祈安大步绕进柜后,一片血色令她犯起恍惚,失神的呢喃:“都怪我们,都怪我们。” 若不是走错了路,误闯进这灵桑镇,进了这家客栈,掌柜怎会飞来横祸。 老媪可怜。 爱女下落不明,丈夫意外亡故,以后的路该怎样坎坷,以后的日子怕是难熬。 一只微凉的手探来,捏捏苏祈安的掌心。 苏祈安转眸,看着手的主人,清爽明亮的眸子里有与她相同的悲怆与自责,另还有一份柔和如星光的安慰。 苏祈安点点下巴,振作精神,对老蕴道:“您老孤身一人不便留在此地,若不嫌弃,就跟我一道走吧,我一定为您另寻一安身之所。” 颜知渺也道:“至于您的女儿,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帮您寻找。” 老蕴只顾着哭,弯驼的腰背像一堵经受多年风吹雪扰的古墙,就此坍塌。 苏祈安矮身去扶,却见老媪眸光陡然闪出杀意,亮出两柄峨眉刺。 苏祈安下意识往后一仰。 但老媪的攻击来得迅捷,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躲无可躲。 转眼间,老媪已经绕至她身后,而一柄峨眉刺就横在她咽喉前,另一柄则深深刺入她肩头。 苏祈安吃疼,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肌肉都迅速绷紧。 独孤胜的刀,颜知渺的剑,同时出招却都因为顾及苏祈安的安危而被迫停凝在空气之中。 银浅气愤质问:“你想做什么!速速放人,否则今夜定取你性命!” 峨眉刺当即刺深一寸。 “唔!”苏祈安难耐地重哼一声,鲜血浸染了竹青色的衣袍,染红了右肩整片衣料。 “找死!”银浅擅拳法,表情凶狠的摆出要冲上去舍命一搏的架势。 峨眉刺又深一寸。 苏祈安疼得天灵盖直抽抽:“银浅,姑奶奶,求你别冲动了。”冲动是魔鬼,冲动有惩罚,罚我去见阎罗王。 “云明郡马苏祈安,”老媪的嗓间滚动出低低的狞笑声,笑得人后脊梁发寒,十分适配这座闹妖的小镇,“那位客人说了,你一条胳膊价值一千金,一条腿价值一万金,人头更值黄金五万两。” 颜知渺将剑柄攥得太紧,以至于剑身都在发着抖:“要钱,我们也有,你莫要再弄伤我家郡马。” “价格不合理。”苏祈安忍着右肩的疼痛发出抗议,“我才值这么点钱?” 老媪:“……” “你放了我,我出双倍黄金给你,你也不必再回捉刀坊,从此你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 “捉刀人的信誉乃是一辈子的荣耀,既然接了杀你的单,你就必须死。” 苏祈安:“你们捉刀人可真够轴的!” 颜知渺双眼因盛怒和紧张冲红了血:“我颜知渺在此立誓,如果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必定倾尽毕生之力,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老媪,不,捉刀奶奶你听听,有命挣钱也有命享啊。”苏祈安道。 “少废话!跟我走!” 苏祈安感觉横在她咽喉前的那柄玩意儿锋利无比,紧贴她的肌肤,甚至割开她的皮肉,有几滴鲜血在流淌。 “去哪?” “走!” 捉刀奶奶一步一退。 苏祈安也一步一退。 她的后背贴着捉刀奶奶的胸口,以称不上快的脚步退至后院,余光瞧见庖厨内,躺着一名老媪,正倒在一大片血泊中。 原来真正的老媪已经死了。 苏祈安大喘了两口气,忿忿道:“你们当真是心狠手辣,要假借身份,夺了人家衣服便是,何必赶尽杀绝。” “闭嘴!” 桑丰镇依山傍水而建,捉刀奶奶挟持她出了墙角处的窄门,又使了轻功,提着她的刀钻入了灵丰山的密林丛。 苍穹渐渐有了青色。 快亮天了。 颜知渺一行始终不敢松懈,步步追击,终于将捉刀奶奶堵在了断崖高处。 颜知渺:“你没路了,放人!” 捉刀奶奶在苏祈安的脑后露出小半张脸:“你们统统退后,否则我现在就割断她的喉咙。” “你若肯放了她,我保证就此放你离去,绝不会事后报复。”颜知渺额头布满冷汗,汗珠滚滚如雨下,沿着颧骨、面颊流淌,悬停在尖削般的下颌。 70-80 第71章 她失忆了 言讫,颜知渺一个利落的腕花收回至默,又缓缓屈膝将其搁在脚边,再缓缓站直。 独孤胜见状也将惊雷刀丢开,刀身在空中翻腾两转,直直插。入一块顽石,刀身随之颤出短暂的嗡鸣。 “传言魔教教主一贯杀人如麻、冷心无情,你的话我真的能信?”捉刀奶奶声硬如铁。 “你们既已知晓我另一身份,”颜知渺冷冷道,“又何必以身犯险来杀我‘夫君’” 独孤胜瞳孔一缩,郡主是魔教教主!! “教主贵人多忘事,”捉刀奶奶扬天大笑,“当年你初掌魔教,就下令屠尽捉刀坊满门——” “捉刀坊黑白不分,杀了江湖多少英雄好汉,又做行凶买命的恶行,”银浅道,“我愿一命换一命,你先放人,我来做你的人质。” “银浅!”苏祈安喝止住银浅,拔凉拔凉的心升起暖意,很有担当道,“我不换。渺渺,你别管我了,万事皆有定数,我富贵了小半辈子,已经知足了。” “你们还真是郎情妾意啊。” 苏祈安灵机一动:“你如果愿意,也可寻一良人,恩爱两不疑,共度余生。” 捉刀奶奶却魔障了似的,不停地低语:“我有良人……我的良人……就是你的妻子残杀捉刀坊,害死了我的夫君!” 她陡然大喊:“教主大人,今天就用你夫君的命换我夫君的命吧,我要让你跟我一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别——!” 颜知渺奋力朝她们奔去:“祈安——!” 捉刀奶奶死死抱着欲要挣扎的苏祈安,闭眼一跃,跳下了数十丈高的陡峭断崖。 “祈安!!” “郡主,不要跳——”银浅扑上去抱住颜知渺的腰。 “松开!”颜知渺拼了命的掰扯银浅的手臂,可是任凭她的如何挣扎,银浅就是不肯撒手。 “独孤胜,你拦住郡主啊。”银浅怕拦不住人,哭喊着他来帮忙。 独孤胜却似被抽了心骨一般,瘫跪在地,胸腔无序地大幅起伏着…… 失重感觉令苏祈安心慌至极,耳畔是轰轰的风声,如雷如电般在攫取她的生命。 她想着颜知渺,思念颜知渺,担心没了自己该是多悲伤……但不管顾念多少皆是徒劳。 认命的闭上眼。 这样死……死相怕是很难看呐,最差也是个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希望颜知渺别找着她的尸骨。 手伸进衣襟,里头揣有一直贴身放着的藕色荷包,有颜知渺亲手绣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图。 ——砰。 她全身被寒凉的水包裹,下坠一阵又被水的浮力往上拖起。 似是砸进了河里? 脑袋砸得晕晕乎乎的。 右肩的伤也疼…… 她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闭上了,真的……闭上了,她以河水为榻,顺水而下…… 苏祈安浑身发冷,冷意层层叠叠,全往骨头缝里钻,如蛆附骨,一寸寸的啃噬着她的肌血。 好冷…… 好冷…… “咳咳咳——咳!”满是腥气的水呛进鼻腔和喉咙,把苏祈安呛了好一阵,呛得脑袋和脖子都发涨。 右肩的伤口还在疼,她疼出冷汗,挣扎着,颤颤巍巍的翻过身子。 睁开眼望着暮色苍茫的穹顶。是夜。静寂笼罩着这片陌生的山谷。 这是……哪儿…… 疼意缓和了少许,她听见狼嚎从密林中传来,清晰连续,她仿佛已然看见饿狼亮出锋利的牙齿,亮着幽绿的眼睛,藏在某处,意在咬断她的脖子。 她费劲的动动腿,捂着伤处,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 脑袋昏昏沉沉,双眼又不受控制的合上,重重摔了下去。 期间,她又醒过几次,仅仅是将眼皮睁开一条缝隙便有昏睡过去,还见着了几个孩童—— “咦?那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死人。” “呀,还没死,还在喘气,快去找冷大夫来。” ……。 苏祈安做了个梦,梦境美妙,梦里头有个漂亮女人,有时对她凶,有时对她笑,有时还非拉着她不准她走,使着小性子,让她陪着一块去桃花林摘满满一篮子桃花,又或者要她陪着一块去骑马、放风筝,还放孔明灯…… 她困在这个梦里许久许久,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美中不足的是,唇舌干燥得很,像有一团火*在烧。 “渴……水……” “水……” “你醒了?” 苏祈安听进这一问,迷迷糊糊地去看说话的人。岂料阳光照进窗户,洒了一地金黄,刺得眼睛生疼。 她忙不迭的抬手去挡,牵扯了右肩的伤口。 “嘶——” “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头也疼。”苏祈安哑哑道,指尖不经意的着缠裹在头上的棉布。 “你脑后有伤,我替你上药包扎了一番。” 说话的女人音色凉凉的,苏祈安的双瞳适应了光亮,视线慢慢聚焦,落向女人的脸庞。 眉眼淡雅,唇色粉淡,面上不施粉黛却将一身浅色的粗布裙穿出一股风雅,气质却疏冷,是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倒是个美人,但没有她梦里的女人美。 “喝吧。” 苏祈安有些拘谨和不安,但渴得难受,接下茶杯,咬住边缘将水往嘴里灌。 杯里无茶,水是井水,甘甜清冽,苏祈安久旱逢甘霖,厚着脸皮又讨了一杯。 女人就安安静静的坐于床边的竹凳上,像佛堂里八分不动的泥菩萨。 半晌,苏祈安喝好了,不太自在的向她道谢,又问:“你是谁?这里是哪?” “响风寨。大家都叫我冷大夫。” “多谢冷大夫。” 女人像是有两分警惕,也不兜圈子,问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苏祈安微愣。 冷大夫并未催促。 苏祈安又重复自问:“我的……名字?” 冷大夫方才发现异样,歪了两寸脖子,试探着问:“你……不记得你叫什么?” 苏祈安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神情懵懂地摇摇头。 “记不记得要到何处去?” 苏祈安还是摇头。 “那你可记得自己是哪里人?” 苏祈安咬住唇,揪紧的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老半天才轻飘飘讲出一句:“原来我不是这寨子里的人。” 冷大夫:“……” “那我是怎么到这来的?” “几个孩子溜出寨子玩耍,在河边捡的你,求我去救。” 冷大夫双目紧盯她的表情,心道,这人遇事没有丝毫慌乱,捡到她时衣裳虽破,却华贵非常…… 由此推论她该是出身不凡且心智与手腕了得的人。 遂再添一问:“你为何女扮男装?” “我还女扮男装?”苏祈安垂眸打量这一身干爽粗糙布衣,手背和腕口被磨得泛起淡淡的红。 好一个细皮嫩肉,心底琢磨自个儿以前应该过得是豪奢富贵的日子。 “这身衣裳也是套男装,我帮你找来换上的,你既然要改头换面行走江湖,我理应替你遮掩。”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想要隐藏的东西。” “冷大夫有心了。”苏祈安道,却又觉得她话虽热心肠,但语调寒凉,是个怪特别的女人。 萍水相逢,人家不光救命,还守护她的身份,苏祈安习惯性的就往腰间摸……摸…… 等等。我是在摸什么呢? 好像是在摸钱袋,好像是要赠与人家一笔钱财以示感谢,好像……我以前也总是这样大方? “你在找它?” 冷大夫递来一个藕色荷包,上头的丝线章法全无,可谓潦草,看不出是个什么绣样。 “救你时,你手里攥着它,许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苏祈安将其摊在掌心,凝神端瞧,心间莫名添上些平静,有股愉悦之意萦绕在唇角。 冷大夫观察她的神色:“你记得它?” 苏祈安果断道:“不记得。” “……” 门檐下悬着一块打有补丁的帘子,帘角一动,又钻进个漂亮女人。 苏祈安随动静望去,还是觉得其美貌没能比过自己梦里的那人。 “公子你醒啦!”来人面含欢喜,将一碗清粥搁于矮桌上,“高热两天两夜你肯定饿坏了,先吃点东西。” 随即又自报姓名:“我叫花辞,寨子里的人都管叫我花姑姑。” 花辞笑容盛如牡丹般娇艳,爽快明朗道,动作间透出股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苏祈安颔首:“多谢花辞姑娘的收留。” 忽而觉得“花辞”二字有些耳熟,似在哪听过,也不多想,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可曾认识?” 花辞听罢,睫羽微颤,笑意顿减:“我就是一山野村妇,认识的人无非那么几个,敢问公子哪里人士?怎会掉进河里?” 冷大夫:“她失忆了。” 第72章 颜知渺喷出一口血 “郡主,休息一会儿吧……” “您都找了两天两夜了,再这样不吃不喝,会累坏身子的……” “郡主,奴婢求求您了……” 银浅围着颜知渺打转,干脆硬抓着她的胳膊,要往树下那块阴凉地方拽。 “走开!”颜知渺抽回手,埋头继续往前。 河两岸开阔平整,草木稀疏,一眼可以望出好远好远,脚下的石头大小不一、密密匝匝地铺就,令她每一步都坎坷艰难。 风裹挟中河水的微腥,撞入喉舌,搅得她腹中一阵猛然收缩。 她两手捂住嘴,折弯了自己的腰身,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 “郡主!”银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拍抚她的后背,“歇歇吧,就歇一会儿,从邻县借调来的衙差都不曾懈怠,这么多人在……这么多双眼睛,郡马一定能找着。” 她拔下水囊口的木塞,哀求颜知渺喝两口。 颜知面容紧绷,唇瓣却不知在何时消褪苍白,抿出决然的线条。 “郡主,您的寒疾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倘若在这时出了岔子,会走火入魔的。” 颜知渺推开水囊,拖着疲乏的步子往前迈,一脚踩空,跌进一片浅水中。 “郡马有消息了吗?”她拒绝银浅的搀扶,撑着手边的大石块摇摇摆摆地站好。 “快了快了,郡马吉人自有天相。” 正说着,县令踩着水跑来,大朵大朵的水花,动静颇大,冲至眼前,慌里慌张的抱拳行礼:“郡主殿下,前方有发现。” “快带我去!”。 一具尸首…… 头颅与脖颈分离,下半身子泡在河水之中,躯干则是血肉模糊……胸腹被撕扯开,血淋淋的脏腑翻露在外。 周遭的块块灰白石头,**涸的血液覆盖……是红褐色的………像是同尸体一样,散发出股股恶臭。 衣裳也被胡乱撕扯过,依稀能辨认出尸首是老媪的打扮。 “山中有狼……或是死后被几只饿狼分着吃了。”独孤胜低着头嘶哑道,握刀的手不停地打着抖。 倘若武功高强的捉刀人都是这份下场,那受伤的郡马该是…… 这份猜想萦绕在脑海,打乱了他的呼吸。 颜知渺嘴唇微动,强压着腹中愈发严重的收缩之感,终是没有压住,背过身去跌进银浅的怀抱,干呕出声。 眼泪酸热了鼻尖,夺眶而出。 独孤胜能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 “祈安……我的祈安……” “郡主,我们继续找、继续找……”银浅抱着她,不知所措的安抚道,“郡马应该就在附近了,如果附近没有,或许能说明郡马还……还……” “活着”二字悬在舌尖,没出口。 她没法自欺欺人。 韩县令斗胆禀告说此人应该就是害郡马坠崖的捉刀人,而在那家客栈外,还发现死了许多别的人。 根据他的描述应该是战死的捉刀门徒和行路难,以及魔教死士。 “现场无一活口,下官已经派人清理尸体。” 他们字字如重锤,颜知渺胸腔内有鼓沉沉的翻腾,随之咽喉腥甜,喷出一口血。 “郡主!”。 苏祈安祈安勉强能下床活动了,走得不快,扶着床沿挪到窗边,百无聊赖地观量这座陌生的寨子,街道两旁老屋子并连,青石路面也年久失修似的凹凹凸凸。 寨中人不多,偶尔有扛锄头挑扁担的老农和挎竹篮背竹篓的老妇路过,大都苦着脸,像是有许多心事。 哎。 苏祈安由此判断这地方青壮年劳动力流失严重,来这小半月了,也就冷大夫和花辞见着年轻些。 更差劲的是,以前的事她一点没想起来。 没意思,好没意思。 “你的脉象暂无大碍了,多晒晒太阳,有助于伤口恢复。”冷双收拾好药箱,轻盈离去,再没有多余的关怀。 人如其名呐。 但苏祈安是个懂事好娃娃,深谙不听大夫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 这就晒太阳去。 她扶着门框,迈出大长腿,五步一大喘三步一小喘地艰难散步。 在拐弯处,遇上花辞凶巴巴的教训三个小娃娃:“谁准你们溜出寨子,还去河边玩的!” 小娃娃们很有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觉悟,整整齐齐的嚎啕大哭。 “不准哭,谁哭我就打谁屁股!二胖丫、大虎、狗蛋,你们谁先交代。”花辞显然不吃他们这套。 小娃娃们便止住哭声。 胖丫吸吸鼻涕泡,邀功似的道:“可是我们救了人,冷大夫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花辞抓住她,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朝她小屁墩上赏了几个啪啪响的大巴掌:“我让你犟嘴、让你犟嘴!说,以后还敢不敢偷跑出去了。” “不敢了不敢了。”胖丫的两只小胖手捂住火辣辣疼的小屁墩,涕泗横流的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二虎和狗蛋怕屁墩会获得同样待遇,齐声附和:“我们也不敢了。” 花辞满意于他们的识时务,罚他们未来一个月都去后山送饭。 苏祈安总算是看明白了,她的救命恩人正是这三位小娃娃,上前主动请缨,希望花辞批准她与三位小恩公一同去送饭。 毕竟小恩公们豆芽般大,一人两提食盒,估摸着够呛。 小恩公们却要拒绝,理由是她一张冷酷的脸,很可怕。 苏祈安忙试着挤出一和煦的笑,结果成功地吓着了小恩公们,齐齐上前揪住花辞的裙摆:“怕怕。” 花辞教育孩子的理念是绝不娇生惯养,拍掉他们的爪子,呵斥他们胆小如鼠:“我们响风寨的人个个要练出顶天立地的本事。” 苏祈安于心不忍:“我还是不去了。” “去!当然得去!不能依着他们怯懦,他们跟着你,能好好练练胆。” 练练胆? 苏祈安不由地摸摸脸蛋: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长相吗? “不过要去的地方离这不近,你体力尚未恢复,兴许吃不消。”花辞好意道。 苏祈安无奈顺着往下:“没问题的,冷大夫叮嘱我要多晒晒太阳,老在屋子里呆着,我也闷。” 花辞便不好再劝,只嘱咐三小娃路上不准调皮,免得折腾了她。 “我们肯定乖乖的。”胖丫很有带头大姐的风采。 “去吧。苏公子,你紧着肩头的伤口。” “有劳花姑姑惦念,在下牢记。” 食盒就搁在路边的竹篮里,苏祈安抱了三提在怀,剩下的平均分配给小恩公们,主打一个公平公正。 目送他们远成四个小点,冷双才从角落走出,停在花辞身侧。 “是否发现此人有问题?”花辞偏眸问。 “她伤口深可见骨今日之前脉象虚浮,气血双亏,的确是重伤之状。” “真不是县衙派进来潜伏的暗桩?” “我不能确定,还需再观察观察。” “她安安分分最好,全当寨子多了张嘴吃饭,如若不然——”花辞眯起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之。” “杀人你来,行医者只救命。” “行。”花辞拿肩头撞撞她,后又一展左臂,豪迈的勾住她脖子,“下地狱的事我干。” 冷双是个十分爱干净的大夫,嫌她好几天没换衣服没洗澡,上身从容一扭,躲开她这份亲密。 “……”花辞委屈巴巴的瘪嘴,扎心了。 “对了,”冷双转身离去之际顿住身,“说到吃饭,我们没多少存粮了。” 第73章 郡主泣血昏迷 花辞没骗人,后山果然路远,对于苏祈安这位刚从阎王殿捡回命的人儿而言,还颇高,爬一步她得歇上三口气才能缓回魂儿。 三位小恩公对她弱不禁风的表现相当失望,煞是嫌弃的分摊掉她的负重。 “不用不用,我能行。” 苏祈安抻直自个儿驼下的腰背,显出“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质,欲要去拿回食盒。 胖丫比另两娃长得宽壮些,一双圆悠悠的眼亮登登,劝她莫要逞强:“翻过前头的矮坡就到地方了,哥哥,你好生跟着我们仨。” 人家小娃娃都摆出这般热情了,再论扯下去就算不识好歹,苏祈安丢开成年人的自尊,略怀沮丧的点点头。 胖丫所言非虚,矮坡后就是目的地,苏祈安万万没料到此处是一方规规整整的练武场。 齐排的队伍里有光膀子的大汉,也有瘦条条的姑娘和半人高的孩子,大爷大婶……也有几位…… 好歹得夸一句老当益壮啊。 苏祈安看稀奇似的,笑吟吟地夸完,继续道:“本寨还挺注重强身健体的哈。” 小恩公们将食盒好生放于一张粗糙简陋的小桌上。 二虎性子燥,虎头虎脑对苏祈安道:“大家是在练武,要去杀坏人!” “少胡诌!”胖丫和狗蛋一人一只小手手,死封住他那比棉裤腰还松的嘴。 狗蛋悄声道:“花姑姑提醒过,寨子里的事都是秘密,不准跟任何人讲!” 胖丫道:“哥哥你别当真。” 表现得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祈安:我当真了,但我装作不当真。 苏祈安:“二虎年岁最小,懂什么杀不杀的,童言无忌罢了。” 言落,她大大方方地抬眸去端视,认出这些人个个练的都是杀人技。 咦?等等?我还懂武? 苏祈安捏捏自个的细胳膊细腿儿,软软绵绵,可以确定不会武功,大抵是以前在哪见过吧? 脑海里忽然有画面闪过。 阳光明亮,一袭白云般飘逸悠扬的衣裙,身姿翩翩,凌风腾挪。 银色长剑轻盈如绸带,扬起漫天粉色花雨和清淡幽香。 画面短暂且朦胧,有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苏祈安出神得厉害,却被胖丫一嗓子嚎回了神:“开饭啦。” 大家伙停下武姿,蜂拥而来,围着小桌嚷着好饿好饿。 食盒按序掀开,一盒馒头、一盒包子、一盒荤肉小炒、一盒野菜……简简单单,满满的乡野香气。 得了食物,大家一屁股坐上台阶,狼吞虎咽的样子仿佛吃的是人间至味。 胖丫垫着脚,举来一白胖胖的馒头:“哥哥,你吃。” 苏祈安摸摸她发顶:“我不饿,你吃就是。”瞥见桌角有茶壶,拎起来摇了摇,轻飘飘的,遂低眉问胖丫,“哪里有水,我去取。” 响风寨救她性命又好心收留,她不做点什么回报大家,心里过意不去。 “帐篷后头有一水缸。”胖丫往斜后方指了指。 苏祈安转身,发现花辞竟然也在,不知是何时来的。 “花姑姑怎么来了?”苏祈安对花辞印象不差,喜欢她泼辣干练的脾性,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眼底的笑意当是诚恳。 “寨里的存粮所剩不多了,我来挑几个人去县里买些回来。” 吃饭正香的几名大汉从地上跳起来,叫嚷着“我去我去”“你们别抢”。 其余人也不甘落后,围上来挤到花辞眼前,毛遂自荐。 闹成一团,闹得苏祈安两耳嘤嘤嗡嗡响,猜测寨子平日规矩太严苛,大家都想出去散散心。 花辞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场面随之安静不少,发问道:“苏公子,你愿不愿意跑这一趟。” “我?”苏祈安反手指住自己,这等好事我抢了定会得罪人的,苏祈安想要拒绝。 不待她开口花辞又道:“你和冷大夫不是本地人,县里无人认识你们,好入城也好脱身。” 脱……身? 苏祈安:多么别出心裁的用词…… “急报!” “急报!” “闪开,统统闪开!” 皇宫大内,宫道。 太监总管康福一面抖甩着拂尘一面惶急地跑向肃静沉寂的养鑫殿。 沿路偶有宫女太监躲闪不及,摔成一团,又怕挡道担了追责,相继俯地以头点地。 毕竟康福总管是出了名的稳练,仿佛一汪死沉沉的幽潭,除非……除非遇上塌天大祸。 大家暗暗揣测,不会北境南境西境有蛮夷进犯吧! 康福在殿门槛处磕了脚,一身老骨头摔了个踉跄,要不是门内的小太监眼疾手快稳当当扶住,非磕掉两颗老牙不可。 “成何体统。”乾帝厉声责备。 “皇上恕罪,临安府急报。”康福扶正歪掉的帽子,先朝乾帝作揖,再朝立于龙案前奏事的镇淮王颜逸作揖。 “临安府?”此地处江南腹地,不处边关,绝无外族侵扰的可能,也无内乱起义,按理不太有出急报的可能,乾帝乌青的两片唇上下碰碰,恹恹道,“呈上来。” “是。” 乾帝展开急报,将将读过开头就严肃了神情,瞧了眼定如磐石的颜逸:“皇弟,你不妨也看看。” 急报便从龙案到了颜逸手中,其中几行,刺进颜逸的眼眸—— “云明郡马坠崖,生死未卜……倾尽府县衙之力七日未果。” “云明郡主哀毁骨立,泣血昏迷,药石惘然。” 颜逸一时急火攻心,被一股无形力量震退数步。 “皇弟!” “王爷!”康福半抱住颜逸,“您您……来啊,快搬、搬椅子来。” “不必。”颜逸推开他,长吸一口气沉在胸腔,双腮憋得通红,重新站直,拱手道,“皇陛下,恕臣弟先行告退。” 乾帝恩准了,为显龙恩浩荡,还赐他乘龙辇出宫。 颜逸步伐像踩着棉花般虚浮,踉跄着退出殿外。 乾帝的目色骤然阴郁,嘴畔却噙着轻蔑的笑:“死个女婿而已,瞧颜逸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啧啧。” 康福埋低了头颅,捏着万分小心答话:“镇淮王府人丁单薄,仅有郡主这一个女儿,且听说郡主与郡马感情深笃,许是挂念郡主,怕其一时想不开吧。” “是啊,云明乃他独女,又没儿子,不知他争这皇位有何意义,到最后还不是同朕一样后继无人。” 康福听罢,头埋得更低些。 “派人去盯着镇淮王府的一举一动。” “是。” 不日,云明郡马坠崖的消息传遍朝堂,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或震惊或唏嘘。 曹葆葆和三公主拖人入宫打探消息真伪。 广定侯府。 候夫人在佛龛前开怀大笑,笑声久久不止,尖锐刺耳,疯魔了似的,惊动了下朝归家的广定侯。 广定侯连唤她数声闺名,也不见其有何好转,失去耐性,一巴掌甩上她的脸。 “侯爷!”侯夫人朱钗半斜,鬓边落下几缕乱发,并不恼,扑上去,抓住广定侯的手臂疯狂摇晃,“我们儿子的仇,报了!报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侯府主母的半分尊荣!” 侯夫人抓他更紧,用力睁大眼紧道:“苏祈安、苏祈安,哈哈!是我杀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疯了!这种也敢胡乱讲!”他又甩她一巴掌,打破她下唇,伤口裂出血来,也打得她摔倒在地。 侯夫人笑声愈发放肆,振高两臂大喊:“是我杀的!是我!儿啊,为娘给你报仇了!你安息吧!” 广定侯方才意识大事不妙,一瞬恍惚后心脏猛跳得厉害。 “你……你……当真是疯了,你就是个疯子,你会害死我广定侯府的!” “是菩萨显灵,我给菩萨上烛香。”侯夫人爬上蒲团,取了三炷香…… 与此同时,镇淮王府派出一队人马冒着急雨狂奔出城。 他们身后,暮鼓敲毕,城门缓缓关合。 城楼之上,高子芙遥望血色残阳,微风斜斜扬起她的钗边流苏。 “大姑娘,我们该出发了。”剑秀一头墨发用一根发带扎在脑后,发带为红,比残阳更似血,“老爷说了,灵丰县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来一来,看一看,本摊大酬宾,隆重推出越拼越有、越有越拼的‘拼有有’活动……” 冷双念咒语般,将写于纸上的广告词飞快念过,要多平静有多平静,甚至有两分卖身葬父的沉重之感。 苏祈安谆谆教诲道:“你嗓门要大些。” “……多大?” “喇叭那么大。” “要不你来。” 苏祈安指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冷酷表情,会吓跑客人的。 冷双也指指自己的脸:我的表情也很冷酷。 苏祈安摆手:不不不,你只冷,并不酷,况且我伤势未愈,扯开嗓门嚎生意,有损阳气。 冷双无言反驳。 “念吧。”苏祈安对她要求如下,重复念不要停,语速要慢些,咬字要清晰,嗓门要大。 冷双轻愁抚面,却也认了命,她们驾着骡车赶了半天路程来灵县,为的是卖掉一筐筐鸡鸭鹅蛋和鲜果鲜花,再用挣来的银子换些米面粮食。 蛋是寨子里家家户户养出的鸡鸭鹅所下,平日只舍得给孩子解解馋、补身体。鲜果鲜花是天不亮时,姑娘们冒着遍野晨雾上山采的,卖不出手,回去无法交代,也颜面无存。 “你这卖东西的方法能行吗?”冷双质疑道,以往皆是她由寨中的一两名大汉陪同着来县里,一骡车的货品绞尽脑汁也要卖足三日,“拼有有的方法实打实是头一回见。 “保准有用。”苏祈安自信道。 话还讲得挺满。 冷双疑惑:“你为何会懂这些?” 苏祈安默了默,诚然道:“不清楚,我一来此处,这方法就飒飒飒地钻进脑子了。” “你莫不是出身商贾之家?” “大概是,”苏祈安指尖点点下巴,“我预感我还是个很富贵的商贾。” “不可能。” “为何?” “你没有那种气质。” 苏祈安:嘴毒你很快乐么? 第74章 有位殿下来灵县了…… 闲来斗嘴,丰富美好生活,苏祈安余光瞄见两位大婶停在摊子前。她们神情郑重如将军,前者检视白萝卜,后者检视红萝卜。 “瞧着还挺新鲜。” “怎么卖啊?” “萝卜三文钱一斤。”苏祈安冷冷酷酷地答。 “买个菜而已,你凶巴巴的做什么!” “拽什么拽!” 两位大婶不服气地刺两句,臭着脸拂袖而去。 苏祈安:“……” 冷双偷乐:“我就说你没那种气质。” 苏祈安挑眉,煞是不服:“你有你来啊。” “来就来。” 音落,又来了两位大婶,她们一胖一瘦,也是来买萝卜的,问了价,只道划算,爽快的没有讲价,红白萝卜各要一斤。 冷双将萝卜称好斤两,放进她们的提篮里。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两位大婶掏来铜板,冷双没接,只说给多了。 “一斤三文,”胖大婶算着账,“我们各要两斤,便是各掏六文钱。” 冷双轻言慢语的背诵广告词:“本摊大酬宾,隆重推出越拼越有、越有越拼的‘拼有有’活动,您二位是一起来的,可以拼成团,成团后一斤只要两文钱。” 胖大婶惊呼好划算。 她们是菜市常客,买了一辈子菜,第一次见识这等售卖活动。 “这摊子上的东西,全部能拼团?”胖大婶问。 苏祈安开口:“何止能拼团,只要您二位凑够十人团,我们还单独送十颗鸡蛋。” “还送鸡蛋!”由于甚感新奇,胖大婶嗓门像只锣,吸引来了几位看客。 看客们争着冒头:“我们找十人拼团也有鸡蛋送吗?” “都有都有!” “我们马上去拉人!” 乌泱泱的一群人,鱼儿似的,哗啦一下四散开去。 冷双眉间蹙有矮矮小丘:“这么卖,我们岂不是要亏损。” “薄利多销,况且往常你要卖足三四日才能卖尽,果蔬、鲜花都失了新鲜,只得草草折价,再算上你的吃住费用——” 冷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够了够了,不必再说。 苏祈安眼尾上扬:“我现在可有气质了?” “……勉强有点。” 四周忽然腾出嘈嚷,冷双和苏祈安警惕地张望,就见胖大婶领着一大堆菜友自东边狂奔过来,瘦大婶领着一大堆菜友自西边狂奔过来。 媲美狂海波澜,媲美十万大军压境,异常凶猛! 冷双:“!” 苏祈安:“!” 两拨人争先恐后地挤到摊子前—— “我要两捆白菜,半斤秋葵,一颗冬瓜。” “我要莲藕,地瓜也来点。” “别挤,别挤啊,谁啊,把老娘鞋都挤没了。” “大家注意安全,一个一个排好队。”冷双忙吆喝秩序。 苏祈安忙拿起一杆秤,秤完萝卜秤冬瓜,秤完莲藕秤柿子,晕头转向,像个要冒烟的陀螺。 她们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卖掉了满满一大摊子货。 冷双累得快脱了力,靠着墙根滑坐下去,两腿曲着,两条细长的手臂搁在膝盖上,喘息微微急促,一双眸子疲软的睁睁合合。 苏祈安伤势未愈,体力定然还不及她,却直绷绷地站着,不歪不斜,将站如松贯彻到底。 冷双纳闷:“你不累?” “累。但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有失礼数。” “?” 冷双揣测她的出生或许真的非常富贵,不然哪来这般多的酸腐规矩。 “你盯着我做甚?”苏祈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冷双摇摇头道:“人不可貌相,是我小瞧你了。” “冷大夫过誉了。”苏祈安面容更酷了,甚至语含得意,冷双情不自禁的失笑。 几名约莫十六七的小姑娘停在空荡荡的摊子前,失望道:“居然一样都没剩啊。” 苏祈安道:“是啊,你们来晚了点儿。” 其中一人不死心的问:“明日你们还在这出摊吗?” 苏祈安想也没想地答:“出。” “东西全卖光了,明天还出摊?”冷双待小姑娘们走后。 “生意如此好,岂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苏祈安胸有成竹道。 苏祈安眼梢一挑,神秘兮兮的让她在这等着自己,不待冷双问她要去哪,就疾步绕出摊子,返回时兴致浓浓道:“我打听到了。” 冷双满头雾水:“打听到什么?” “春华茶社。”。 灵县地处东南腹地,高山常青,土地肥沃,道路更是四通八达,百姓的生活自然安康富庶。 不少行脚商途径此地,皆会停留些时日,甚至会专程来此贩卖货品,虽然谈不上挣个盆满钵满,但多少能鼓鼓钱袋。 是以春华茶社就成了传递消息、交流心得以及交易货品的固定场所。 “每个地方都有类似于春华茶社这样的存在。”苏祈安垂手直立于茶社门前,做简单科普。 “你还懂这个?”冷双诧异道 “对啊,”苏祈安自问自答,“我居然还懂这个,看来我当真出生于商贾人家。暂不细究了,我们进去逛逛。” “我不喜欢太鱼龙混杂的地方,你去吧,我在门外守着我们的骡车。” 苏祈安不强人所难,拿走了卖货得来所有银钱,以做进货的本钱,又留下句“别乱跑”的叮嘱,便从从容容地进了门,仿如一位家财万贯的豪商,浑身写满了“小场面,都是小场面”的淡定。 冷双:刮目相看。 苏祈安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大步流星地退回来道:“天怪凉的,你也不必守着骡车了,今日我们赚得不少,合该好好犒劳犒劳骡子一顿草料,我差店内的小厮牵它去后院喂得饱饱的。” 冷双欣然同意,摸了摸骡子的竖起的长耳朵,提了挂于骡脖子的包袱背好,将缰绳交于苏祈安。 “那我去附近转转,天快黑了,要找家便宜的客栈。”。 客栈很紧俏,便宜的更紧俏。 冷双不是头一回来县里,每次也都住客栈,从未没遇上过家家满客的情况。 “老板娘,可还有房间?” 灵县不大,客栈数量有限,找了一圈下来,同悦楼是冷双最后的希望。 “姑娘好运气,本店还剩一间人字号。”老板娘身段苗条,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声色清清亮亮,一展浓艳飒爽的风姿就能迷倒成片的男人。 冷双问及可有再便宜些的。 “姑娘家家行走在外不容易,我便宜些算给你就是。” 冷双赶忙道谢,等她取了钥匙,就跟着她一起踩着梯子上二楼。 快至房门时,垂眉扫过满堂子的食客,桌桌七嘴八舌,嘈乱声揉挤成堆,几乎要冲断客栈房梁。 冷双隐约听见些有的没的—— “有位殿下来灵县了……” “……公主?王爷?” “……现如今就在县衙落脚。” “我是来此做药材生意,听说这位殿下生了场大病,县里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被县太爷请去了……” “堂堂殿下竟然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 ……殿下! 冷双身躯一颤,只一瞬又恢复如常,装作与老板娘闲聊的模样,打听道:“难怪诸家客栈生意兴隆,原来是有皇家殿下驾临,带来了好运气。” “姑娘猜错了,”人字号房到了,老板娘将钥匙插。入锁孔一拧,“那位殿下在找人,不只惊动了县太爷,就连府台大人也惊动了,派出许多人手前来帮忙,县衙住不下,就安排几家客栈,这才有了今日一房难求的局面。” “找的是谁?”冷双眉目悚动。 “金枝玉叶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岂会清楚。”老板娘笑着扇扇手,却是个机灵眼尖的,忽觉出她神色有失寻常,没忍住问,“姑娘是想……打听些什么?” “没有,我……我来县里做点小本生意,贵人只听过没瞧见过,一时好奇,多嘴问问。” “姑娘竟也是生意人,”女子混于市井最不易,老板娘生出惺惺相惜之情,顷刻打消了疑虑,“你好好休息,好酒好菜立马就来。” “对了,烦请您差小厮跑一趟街口的春山茶社,寻一位样貌姣好的年轻公子,告知她我订了您家客栈。” 老板娘满口答应。 冷双:“多谢。” 送走老板娘,冷双关上门的一刻蓦地卸下伪装,双掌贴于门扉久久未曾收回,眸色寒冽,萧萧秋风入窗,吹得她簌簌发抖…… 第75章 郡马人没了……郡主的魂儿怕是要跟着没了 数日后,镇淮王府一队人马终于携尘带风的抵达灵县。 他们片刻喘息也不敢有,直奔县衙,求见*郡主殿下。 “常亲卫带兄弟们奔波数日委实辛苦,只是郡主心脉震损,寒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人也昏昏醒醒……实在不宜被打扰。” 后院,檐下廊柱子旁,银浅拦住执意要入屋一探究竟的男子。 他身长八尺、英伟不凡,是跟随王爷多年的心腹,银浅唯有软硬兼施:“何况男女有别,您若硬闯,怕郡主怪罪下来,你我都要遭难。” “常某一介粗人,就算借来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冒犯郡主,”常亲卫言明王爷王妃听闻噩耗何等揪心,“我们兄弟几个昼夜奔波,跑死好几匹马,为的就是早些将郡主的情况带回京中,以求王爷王妃安心。” “您要想知晓郡主的情况,大可问我,还是莫要进去打扰的好。”银浅面上一片惨淡愁云。 常亲卫见状目有惊色:“郡马她当真……当真……?” “已是半月有余……每日倾尽人力寻找也毫无线索……怕是……凶多吉少了。” 常亲卫一只拳微微用力,敲上廊柱,心间翻江倒海一阵方才冷静下来。 “郡主眼下如何打算?” 银浅颓然的摇了两下头,她自幼伴于颜知渺左右,最是了解颜知渺,素来行事要强,骨子里多是杀伐可怖,从未将谁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过……一朝动情就跟认了死理似的。 ……郡马一朝人没了……颜知渺的魂儿怕是要跟着没了。 “既如此……”常侍卫声音突然沙哑,“就劳烦银浅姑娘多多照看,为郡主多多费心。” 银浅随之将一路行来的惊心动魄详细告知给他,尤其提及捉刀坊的穷追不舍或与广定侯府有关。 “原来是他们害了郡马!”常亲卫惊怒交加,一一记下后,又交代王爷带来的叮嘱,无非是些“儿行千里父担忧半世离情半世忧”的话。 银浅听罢默默垂泪,不甚感伤,“还望王爷王妃保重身子。” “唉——”,常亲卫摊摊手,“郡马她……好端端地就没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屋内。 颜知渺在昏沉中转醒,一掀帘子,就听闻一句“郡马没了”,登时恍惚了神志,整个人失重般的眩晕起来。 她像是被谁扼制住的咽喉,用尽力气抽了些微不足道的空气入肺,强行撑坐起身,娇躯连连颤抖,怒不可遏道:“谁说……郡马没了!谁说郡马没了!” 窗纱上印出的两道朦胧人影在动。 “郡主您醒了!” 银浅提着碎花裙摆,小跑着进屋,弯下腰去作势要探探她额头的高热可有好转。 颜知渺挥开她的手,红肿的眼布满怒意:“谁说郡马没了!” “是……是……”银浅闪烁其词,“郡主您……听岔,郡马就快找着了。” “我问是谁!”颜知渺五指攥进锦被,手背青筋蜿蜒。 “是属下。”常亲卫几步走到屋门口,懊悔道。 “滚进来!” 帷幔微动,常侍卫埋头,单膝行跪礼,左脸颊随即就重重挨了一巴掌,令他有些发懵,蓦地抬首,见颜知渺的娇颜全无血色,分外憔悴。 “你个混账!混账!” “属下该死,”常亲卫从未见过颜知渺有此等出格之举,慌忙俯低身子,“属下胡言乱语,请郡主治罪!” “滚出去!” “是、是。” “滚!都滚……” 颜知渺再也撑不住,摔躺了下去,双肩因抽泣而一耸一耸…… 常亲卫和银浅退出屋门,蹑手蹑脚地合上门。 “郡主的状态比王爷预想的更令人担忧,”常亲卫低声道。 王爷的计划他最清楚不过,今上的龙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京中局势瞬息万变…… “郡主必须尽快振作。” “太难,”银浅眉心刺疼,揉了揉,“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给郡主端药,您请自便。” 常侍亲卫便也不好再言语,一个小丫头,哪里能懂得朝堂的波云诡谲,由此告了辞,说是急着再去前堂问问知县,郡马究竟有无寻回的……希望。 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岂料没同那姓韩的知县讲上多久,银浅就煞白着一张脸跑来,惊喊道:“不好了,郡主不见了!”。 天落小雨,细细密密,在即入深秋的时节凉得令人打寒战。 好在所剩不多的货物已被一扫而空,苏祈安和冷双得以早早收摊。 骡车摇摇晃晃,她们一个负责牵骡,一个负责坐在车斗里数钱。 “今日不多不少,正好赚了半吊钱。”苏祈安数完钱,一手摇着鼓囊囊的钱袋听脆响,一手五指翻飞算着五日内统共赚了多少。 “你答应过我只在县里呆五日,明日我们必须启程。”冷双道。 苏祈安恋恋不舍地应了声好,忽地想起花辞说的那句“县里无人认识你们,好入城也好脱身” 苏祈安飞去目光,打量冷双遮脸的蓝色轻纱,越看越可疑,越想越蹊跷……好端端的怎么遮起脸来了? 她合理猜测冷双乃至整个寨子的人有一层“官府通缉要犯”的身份。 但……犯人又怎么好心救她一命呢。 苏祈安摸出那随身携带的荷包,摊在手掌心里,全神贯注的端详,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是一点没回忆起自己姓甚名谁。 问题一个接一个,甚是愁人。 诶?荷包竟然破了个角。 苏祈安默了默,估摸是近日忙着挣银子,货物搬上搬下,一个没注意给划破的。 “冷大夫,你可会针线活?” 冷双转过头,瞧见那荷包的破损处,道:“简单的缝补倒是不难。” “那等回了客栈,我跟老板娘讨些针线,有劳你帮我补补它。” “这荷包用的是妆花缎,上好的云锦,普通的针线补不好。” 苏祈安夸她竟然还有识货的本事,转念又起了疑——识得好货,说明冷双或许也出身不凡,否则不可能对这些东西头头是道。 冷双在十字路口停了骡车:“我记得隔壁夜市有家上好的针线铺子,你先将骡车牵回去,我去买。” 苏祈安将钱袋收了口,与荷包一并递过去:“既然是夜市你记得再买些小玩意和吃食,回去好哄胖丫她们开心。”。 灵县,夜市繁华。 秦楼楚馆灯火通明,一曲琵琶悠悠扬扬,伶人歌喉唱出缠绵凄婉的愁情——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颜知渺买了壶酒,咬住壶嘴,无知无觉似的将酒水灌进咽喉,辛辣如烈火,一路灼烧着入胃。 一壶喝完,再寻个小摊买一壶,在熙攘的人流中漫无目的走着,宛如一叶失了航向的轻舟,无需风浪也能沉入海的深处。 一名寻欢作乐的矮个子纨绔,带着家丁,嬉皮笑脸的拦住她的去路。 “美人儿,何苦独自喝闷酒,不如小哥哥来陪陪你啊。” 颜知渺已有醉态,裙摆随着身子摇晃两下,像朵柔若无骨任寒风欺凌的娇花,扶住一铺子前的灯笼架勉强站稳。 一双醉眼,水色流转。 “美人儿小心些。”纨绔喜欢得不得了,很是怜香惜玉,跨步上前,作势要将人抱进怀里。 下一瞬一道凌厉的剑风就将他掀翻在地,他哀嚎着捂住脸,掌心感受到一片濡湿,鼻尖嗅见铁锈腥气,疼意自脸颊泛开,疼得他嘴角抽搐。 家丁叫喊道:“少爷,您破相了,好大一条口子。” 纨绔忿忿咬牙:“你敢……伤我!小的们,给我绑住她。” 家丁们一拥而上,颜知渺一招气吞山河,剑力震得他们扑扑往外飞,又碰碰往下掉,摔得七零八落,各各抱着断掉的胳膊或断掉断掉的腿,惨叫着打滚。 纨绔大骂他们是一帮废物。 颜知渺提剑直指他眉心,眸中陡现杀意,纨绔当即就吓软了腿,**一抖,热尿哗哗啦啦淌了满地。 “姑、娘……不,您是我老老老祖宗,饶命……” “饶了我吧……” 颜知渺杀意未止,这股强大的杀意似要将她吞噬焚尽。 内力溃散,混乱游窜于奇经八脉。 鲜血、哀求、围拢的人群……在眼前、在耳畔狂乱地旋转……眩晕感令她胸口阵阵发闷,她几乎快要窒息。 颜知渺收回剑,挤开人群,踉踉跄跄的跌进巷子,因体力不支的摔跪下去,四肢撑着地,吐出了刚喝下肚的烈酒。 “快定下你的心神,不然会走火入魔的!” 一张脸出现在眼前……薄纱遮面,唯有一双满含焦急眸子露在外头,眸色如清风拂月,皎洁而深邃。 在这世上,颜知渺只见过一个人有如此的眼睛。 “是……是你?” 颜知渺认出了她,刚要唤她的名字,对方却一掌劈晕了她。 再睁眼时,颜知渺竟躺在一家酒楼雅间的美人榻里。 四下空荡荡,像是始终只有她一人,可她分明记得见着了那人,难不成是梦。 如若是梦自己又怎会躺在这里。 颜知渺叫来跑堂询问一二。 “是位姑娘送您来的……年纪啊?看上去比您大不了几岁……没错,是用轻纱遮了脸。” 颜知渺用赏钱打发了他,本就是重重心事,这下又添了一重,冷不丁地一低头,瞥见脚边躺着一个荷包,藕色,妆花缎,上绣鹊桥相会图 。 颜知渺登时大惊又大喜,她亲手绣给苏祈安的定情信物她岂会不认得!。 第76章 郡马人找着了! “郡主,你当真是急死我们了!” 街头,银浅飞扑上去抱住颜知渺,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她听说这处有一江湖女子提剑重伤一名纨绔子弟,便紧着赶过来,居然真是颜知渺,“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独孤胜和常亲卫两个大男人差点也要哭鼻子。 最难受的是县令韩大人,刚在他的地界折了郡马爷,倘若再折了郡主,那他脑袋和脖子就真的要分家了。 常亲卫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领着一干下属高呼:“弄丢了郡主,尔等罪该万死。” 阵仗颇大。 引来无数双眼睛看稀奇,有眼尖的甚至瞧见了常亲卫腰间的令牌,其上“镇淮”二字金光闪闪威严霸气。 由此灵县近来最热门话题之一“莅临本县的皇家殿下究竟是哪位”终于有了答案。 颜知渺攥紧了荷包,万分欣然道:“传镇淮王府之令,封城……” 人群之中,返回来寻找荷包的冷双见此场面暗道糟糕,后退数步,躲入了巷子的背身处。 当夜颜知渺共传下两道令。一道是明令,封城,以倾城之力挨家挨户寻找郡马的下落。 一道是暗令,命常亲卫及其跟随他来此的王府府卫一道,秘密寻找另一人—— 昭慧公主颜双…… 客栈老板娘是位讲究人,在后院配有净室,苏祈安身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裹伤口的药纱也一一拆下。 她美滋滋的沐浴一番后,将脏衣服团吧团吧抱在怀中,往人字号房走。 一进前堂,发现老板娘正催促着跑堂上门板,堂内已经是空空如也。 心道奇了怪了,平常客人们总喜欢在这处扎堆,天南海北地胡侃,最爱侃的就是如今住在县衙中的殿下究竟是哪一位。 “老板娘是打烊了?”同悦客栈开在夜市,鲜少受宵禁限制,当下不过戌时初刻。 跑堂正上最后一块门板,老板娘一面搭把手一面答道:“要封城了。” “封城?” “要么是猫妖闹到县里来了,要么是和那位殿下有关。” “猫妖?殿下?”苏祈安一头雾水,她在菜市确实听闻某镇在闹妖怪,怎么妖怪和殿下搭在一起了? 老板娘讳莫如深道,“方才听说那殿下是位郡主,刚在夜市提剑刺伤一纨绔。” 这时,门外一列执锐披坚的卫兵整齐有序的匆匆跑过。 苏祈安不免担心起冷双,天都黑透了,这女人怎么迟迟未归。 “哎哟哟,县丞可调不动兵,需城守府准予。”老板娘道,“我自幼在县里长大,从没见过这般阵仗,怪吓人的,这不,客人全都吓得回房了。” “掌柜您低声些,”跑堂搭腔,“云明郡主可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云明郡主。 苏祈安低喃这四字,莫名觉得耳熟:“我好像在哪听过……” “嗐,”老板娘耳尖,拍掉掌心的灰,展笑道,“云明郡主的大名谁不耳熟,她可是镇淮王的独女,镇淮王乃是堂堂摄政王呐!” 苏祈安的脑海间起了纷乱—— “郡主,通融通融。” “郡主……给我上的……药!” “郡主你伤哪了?胳膊还是腿?” “您说……郡主会不会真要跟您和离。” …… 纷乱如潮,太迅太猛,苏祈安有点晕头转向,急忙撑着柜台站稳。 “公子!你,你没事吧?”老板娘大步奔过来扶了她一把。 苏祈安摆摆手,慢慢平息下来后,只道是自己沐浴太久,有些乏力,连忙转身回房。 “对了,”刚上二楼,她又扶着阑干对老板娘道,“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还未回来。” 老板娘请她放心,虽然打了烊,但店中伙计会在堂中守夜,毕竟还有好几位客人未归,总不能让人留宿在外的。 苏祈安颔首谢过,回房睡地铺去了。 冷双喜净,不习惯和人共睡一塌,恰巧苏祈安也不愿和别人“同床共枕”,原因自己也讲不清楚。 脑海中的纷乱仍在继续,牵动出心底的不安,苏祈安闭上眼假寐,许是沐浴真能令人困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夜,蜡烛燃尽,苏祈安睡醒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转头看向床榻,棉被是平平整整的样式——冷双还没回来。 苏祈安像是被刺骨的凉水激了一下,翻身而起,穿上鞋袜就要去寻人。 前去开门时,敞开的窗户外飞来一黑乎乎的物事,重重砸在脚边滚出老远。 苏祈安惊了一跳,奔到窗边张望,在暗夜中发现了冷双清瘦的身影,粗布衣裙,靛蓝的裙角在对面酒水铺子的灯笼下一闪而过,自此便无影无踪了。 苏祈安不明所以,点亮一支新烛,在烛火摇曳中捡起飞进屋的物事一看,竟是信封。 信封封了口,却未写明收信人姓名,苏祈安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信,倒出鼓囊囊的钱袋,还有一张信纸,其上寥寥四字——后会无期。 苏祈安有些恍惚。 冷双是在跟她告别? 这也太突然了,一点预兆也没有。 苏祈安再度奔到窗边,盯着漫漫夜色发呆,良久良久,终于接受了事实,冷双走了,的的确确地走了。 至于冷双要去哪,她一无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冷双不会再回响风寨。 毕竟这姑娘萍水相逢却愿救她一命,还每日不辞辛劳的悉心照料,不会平白无故地丢下她不管,除非遇上天大的难事,怕拖累她。 会不会和封城有关? 苏祈安又发了会儿呆,任由离别的惆怅充斥胸腔,转念又想,冷大夫你走归走,荷包也一并扔给我啊,我还盼着用它寻寻记忆,找找亲人呢。 她叹,人生无常。 一直发呆到黎明时分,稀薄的光芒笼罩天地,苏祈安动身收拾行装,她也该走了,寨子里的老小还在等她用赚来的银子换米面带回去呢,可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公子要离开?不等等您家夫人一起走?”跑堂问。 孤“男”寡女共住一室,可不就是夫妻嘛,苏祈安习惯了他连日来的误会,也不解释,轻轻一笑,掏银子结账。 跑堂收好银子,识趣的领她去牵骡车,路上热心道:“城门一时半会开不了,公子可有好去处?” 苏祈安摇了下头,她打算先去城门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再另寻他法…… 米面铺子临近城门口,苏祈安用一半的银钱换了满满一骡车的米面。 “够数了,您点点。” “好。”苏祈安应付着伙计,手上点着数,眼睛却是望着城门口,一队卫兵将那处严防严控,入城者必须持有路引官碟。 若有人要出城,且不停劝阻硬闯,轻则一通责备,重则扣上胡搅蛮缠的帽子,直接绑了送衙门。 看来是半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够数了。”苏祈安牵着骡车掉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准备去别的城门口碰碰运气。 穿过一巷一桥,就见长街涌出数十名官兵,每人手中各执着一幅画像,正挨家挨户的入门搜查。 苏祈安不禁想:这画像上的人该不会是冷双吧。 有两名官兵叫住了她,走近了些,挡在她的骡车前,看看手中的画像,又看了看她,霎时瞪圆了眼。 一说:“我,我们没看错吧。” 一说:“仔,仔细些,这乃是郡主殿下亲自画的像,万,万万出不得差池。” 他们的结巴引起了苏祈安的警觉与好奇,装作不经意的探了探脖子,霎时也瞪圆了眼。 这画像上居然画着她的脸! 官府要抓的人是她?! 太他娘的离谱了。 苏祈安连骡车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两名官兵拔腿就追,边追边喊:“找着了,人找着了!” 沿路的官兵听闻纷纷追随而来,乌泱泱一片,追过七条街八条巷,所到之处无不鸡飞狗跳尘土漫天。 一辆外观朴素内里精致的马车被迫停靠路边。 车内坐着的高子芙秀手一探,蹙着眉,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回大姑娘,像是官府在追捕逃犯,挡了我们的路,”剑秀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您累了吧,不如您先找间茶肆歇一歇,属下去寻客栈。” 啪啦—— 一张画像在风中打了两个转,甩上她的脸。 剑秀烦躁的扯下,揉成纸球就要丢掉。 “等等。”高子芙道。 剑秀会意,将纸球展开抻了抻,尽量抚掉那些密密麻麻的皱痕。 高子芙认出了画中之人,一把夺过画像,定睛看了又看,忽然扯了下一边嘴角,冷笑道:“苏祈安,你竟然没死。” “大姑娘,我们要跟上去吗?” “你跟上去,别被苏祈安发现,我去打听打听这县里究竟发了些什么。” 第77章 再找不回郡马,我必要你性命! 苏祈安哪里跑得过整日操练、提刀握枪的兵丁,好在她虽然四肢简单但头脑发达,专往人多的地方钻,青楼、赌坊和瓦子,拥拥挤挤地一通折腾,终于甩掉最后一根尾巴。 她藏进一隐蔽逼仄的巷子,背靠着被青苔爬满的墙面急剧喘息,真他娘的累啊。 躲了一阵,满身的大汗慢慢凉透,不禁抖了身鸡皮疙瘩。 突然,衣领猝不及防的多了道力,猛地将她往后拽,拽进巷子更深处。 “谁!”苏祈安脚下失重,倒退几步,待脚下一站稳就要用两指去插对方眼睛。 “是我。” 是冷双! 苏祈安又惊又喜,收了攻击,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一通,确定她完好无损。 其实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冷双,但问出口的却一个都没有,因为冷双替她隐瞒了女儿身的秘密,只有本身也有大秘密的人,才会体谅别人隐瞒秘密的辛苦。 是以,冷双不主动说,她就不问,只温言慢语道:“还能再见你,我好高兴。” 冷双无情道:“我们迟早要分开。”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你倒挺豁达。” “人生在世,快乐一时是一时。” 冷双没空跟她聊人生,但架不住快乐会传染,紧张的心情有些微放松:“你有没有想起点以前的事?官府为何要捉拿你?” “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不像坏人?” “不一定是坏人官府才会捉拿。” 苏祈安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琢磨着这话冷双到底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祈安:“你不是离开了吗?” 冷双解释道:“去了几个城门碰运气,都把守森严混不出去,本以为要被瓮中捉鳖,不想官府画像上画的是你不是我,” 苏祈安就猜她有问题,这不,自己交代了吧。 “本来要去客栈寻你,没曾想半道上遇见了。” 苏祈安道:“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我既然救了你一次,就会救你第二次。” 苏祈安感恩又感动:“对了,我的荷包呢。” 她摊开一只手讨要。 冷双转开视线,眺望天空:“当务之急是如何躲开追兵。” “你来灵县多次,可知哪里能藏身?” “随我来。”。 “郡主,休息会儿吧,您都画了整整一夜了,别画了,剩下的画像交由画师们临摹,可好?” “他们哪能临摹出祈安千分之一的神韵,还需我亲自画才放心。” 银浅急得直跺脚:“等郡马回来了,看到您一副憔悴模样,得心疼死,还会责怪奴婢伺候不周。” 颜知渺当即停了画笔,双唇抿成一条两端上翘的弧线:“也对。” 银浅大喜,昨夜之前“郡马”是所有人的禁忌,提也不敢提,昨夜之后“郡马”就成了郡主殿下的良药。 “灵县就巴掌大小,今日之内定然能找着人。” 漂亮话谁都爱听,颜知渺摘下腕上的玉镯子赏与她。 银浅却不要,噘着嘴道:“郡主将这碗参汤喝得一滴不剩,就是赏赐奴婢了。” 颜知渺嗔她滑头,却也真将参汤接过,一勺一勺的饮下。 窗外,银杏树梢,两只胖乎乎的喜鹊,蹦蹦跳跳的叫喳喳,让人瞧着就喜欢。 好兆头。 颜知渺腾出一只手,拿起放于砚台旁的藕色荷包,拇指指腹轻轻抚弄在那“鹊桥相会”的纹样之上。 喉间有些痒,颜知渺闷闷的低咳,唇舌莫名的蔓延出铁锈腥气,热意沿着唇角缓慢淌出。 “郡主,您……血……”银浅怔住。 颜知渺一惊,连忙揣好荷包,钻进梢间,又喝止了银浅追上来的脚步,盘坐于床榻,调息筋脉中不受控的内力。 “郡主——!” “郡主——!” 房门外有两声疾呼,由远及近,是韩县令。 “郡主,郡马找着啦!找着啦!” 一道喜讯令颜知渺晕头,运功骤然止断,胸口随即隐隐一疼,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银浅在梢间外急得抓耳挠腮,听闻韩县丞的大嗓门后先是一喜后是担忧,不顾以下犯上,冲进梢间,接住险些栽下床的颜知渺:“郡主!郡主!” 韩县丞斗胆在窗户边探进脑袋,也吓得不轻:“郡、郡主她、她这是……” 银浅满腔怒火地喷向这罪魁祸首:“速速传独孤胜和常亲卫!”。 厚重的阴云遮挡住星月,大雨冲刷着白墙青瓦。 颜知渺感受着体内有三股真气在有序流窜,抑制住自身丹田的那份妄动,也休止了她不断翻涌的杀意。 至于要杀谁她不知,只是单纯的想要杀戮。 她睁开眼,在锦被下动了动冷得发僵的手和腿,整个人像是又活了过来。 有人再唤她郡主,声音充满喜悦且带着哭腔。 她偏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有气无力的唤:“……银浅。” 银钱的左右是独孤胜和常亲卫。三人在她床前或蹲或立,眼里满是焦灼,面上也无神采,一副气血双亏的样子。 颜知渺想来,体内的这三道真气该是他们合力注给了自己。 银浅吸吸鼻子,粉面挂满一道道泪痕:“郡主,这回真危险,您寒疾突发,同时又有走火入魔之兆。幸好有我伴着您,他们二人又赶回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小嘴一直爱叽叽喳喳,但鲜少一惊一乍,颜知渺清楚她这回是真被吓着了,苍白的唇翕张:“无妨。” “您都快没命了,还无妨!”银浅怨道。 颜知渺瞳仁一下亮出光彩,似是某位妙手神医挽回她的三魂七魄:“郡马回来后,我就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练武之人先练气,苏祈安就是她的气,其在,她心稳神平,妄念难动,况且寒枝栖沙本是双修,她们一旦再度水乳交融,内力之乱或许能解。 “我昏迷之前记得韩县丞喊着祈安找着了,她人呢?在哪?”颜知渺推开锦被,双足将将碰上脚踏,又紧随着自说自话,“现在几时了?可不能让祈安瞧见我这般认不认鬼不鬼的模样,银浅,你快为我重新梳妆。” 银浅却木头人似的,无措地端站着。 颜知渺双腿有些无力,踉跄着迈步,坐在了妆台前,对着铜镜转转左脸,转转右脸,细观自己的脸色。 银浅趁此空档朝另外两人飞去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郡马在城门口拔腿就跑压根不想与我们再度重相逢”的事交代给颜知渺。 常亲卫用手肘撞撞独孤胜:你去。 独孤胜也用手肘撞撞他:我不敢。 常亲卫继续撞:我也不敢,郡主是我看着长大的,看上去通情达理,实则惹急了会犯浑,甚至还有可能提剑砍人。 独孤胜也继续撞:那我就更不敢去了,毕竟我亲眼见过她把一窝山匪砍得血肉满天飞。 透过铜镜看完他们互撞全过程的颜知渺:“……” 银浅腹诽他们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矫情得要死,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郡主,韩县丞挂念您,一直侯在门外,您传他进来一问便知。” 颜知渺的笑容骤失,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逡巡,捕捉出了不寻常的讯息,霍地站起身,惹来一阵晕眩,扶着额头不由地跌坐回去。 “郡主!”银钱一个箭步抱住她。 “扶我出去。”。 “郡主,您贵体安好下官就能睡个舒坦觉了。”韩县丞就盼着颜知渺这个祖宗能安然无恙。 他喉咙一滚,在心里感激韩家列祖列宗保佑,不然他小命难保。 “对了,昨晚夜市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下官捉了他,打了三十大板,丟去监牢了——” 下一息,一柄寒彻骨的薄剑贴在他颈侧,他当即表演了个两股战战、汗如雨下:“郡主,您、您这是做什么……” 颜知渺居高临下,双目猩红,像是携着狂风暴雨一般逼问站于台阶下的他:“郡马人呢?” “……郡马确实是找着了,但……又不能完全算找着了。” 颜知渺眼眸微眯,射出的两道寒光几乎要穿透他的心脏。 韩县丞没能崩住男子气概,跪了下去:“郡马她……非要跑……” “她跑什么?”颜知渺难以置信。 “下官也……很费解,”韩县丞危急之下口无遮拦,“许是……郡马……不愿回来?” 颜知渺大怒,握剑的手指崩得发抖。 银浅怒斥:“满口胡言,我家郡马与郡主恩爱两不疑,怎会不愿回来!”无端刺激我家郡主,真要走火入魔你拿命赔啊! 独孤胜和常亲卫也揣着一样的担忧,帮着银浅一起骂他,然后三人和言安抚颜知渺,并为韩县丞求情。 “好,好,我再给你两日时间,”颜知渺剑缓缓滑下韩县丞的肩头,像是死神最后的怜悯,“两日之内再找不回郡马,我镇淮王府必要你性命!” 第78章 我宁愿她恨我。 封城令搞得百姓人心惶惶,瑟瑟秋夜,长街岑寂,空无一人。 苏祈安和冷双隐身在一棵老榆树后。从白日到现在,她们一路躲躲藏藏,费掉不少心力和精神,辛酸程度好比唐僧西天取经。 “还有多远?”苏祈安甚是疲惫地打了个呵欠问。 冷双抬臂虚虚指了一下:“穿过对面的染坊就到了。” “靠谱吗?” “靠谱。” “信你。” 二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绕出树后,黑夜深处有细碎的谈话声传来,她们立即像是猫见了老虎,忙不迭地缩回去。 各自屏住呼吸,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来人越靠越近,谈话声越来越清晰。 “唉,咱哥俩拿着这画像找了整整一天了,这会儿耗子都回洞里睡觉,能找着个屁。” “县令大人发了话,找着了赏银百两,这是咱们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啊。” “……白日里正是咱哥俩发现了这画上之人,算不算有功,有没有赏银。” 苏祈安咬住后槽牙,原来是你们害的我。 她弯下腰,捡起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决意等着这两货过来,拍他们一个眼冒金星。 冷双握住她胳膊,脑袋小幅度的摇了两下,示意她冲动是魔鬼。 苏祈安略略斟酌:好吧,我忍。 遂不情不愿地将石头放回原地,却见冷双从怀中掏出一鼓鼓的小布袋。 苏祈安不解地盯着它。 冷双低声道:“是毒粉。” “!” 冷双:“医者,会治病也会用毒。” 说时迟那时快,冷双闪身而出,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甩出小布袋,粉末散开成一张大网朝那两人兜头盖去,两人紧接着就翻着白眼倒了地。 “他们……死了?”苏祈安走至冷双身旁,紧张地问。 “只是毒晕过去而已,三十六个时辰方能醒转。” “要晕这么久?” “你还关心这个?”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要晕这么久,我们是不是可以对他们做点什么?” 冷双这一刻与她十分有默契:“也对,那就做点什么吧。” 然后,她们扒了他们的衣服,扮成了官丁。 成了官府的人,走起路来要多坦荡有多坦荡,她们顺利穿过染坊,来到了冷双口中所说的藏身之所。 这是一处荒废的私塾,四四方方的小院,前屋即学堂,堂内十数张积了厚厚灰尘的桌椅,摆得东倒西歪。 还有破了洞的窗户和布满蛛网的墙角。 破败得不成样子。 苏祈安脱口而出道:“还是原上书院漂亮些。” “原上书院?”冷双在讲案下捡起一支翻倒的烛台,又翻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微弱的光,照出她眉角眼梢里的疑惑,“你是玉京人士?” 苏祈安与她对望:“何以见得?” “原上书院本是江南首富苏祈安为家中下人所开的家塾,此义举令玉京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也令她排名大涨,我远在此地,亦有所耳闻,”冷双将烛台换了只手握着,“你既拿原上书院与这做比较,说明你曾亲自去过那。能成为苏祈安的座上宾,你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贵。” “……苏祈安?”好熟悉的名字。 “她还是当今镇淮王之女,云明郡主颜知渺的郡马。”冷双道*。 “……颜知渺。”这名字也好熟悉,苏祈安抿住唇,眉心皱紧,极力回想…… “想起点什么了吗?” “我好像和郡主……认识。” 冷双诧异不已,走近她一步,迫切的问:“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苏祈安挠挠后脑勺:“我好像……陪郡主打过马球,给她送过花,陪她看过话本,哦,对,还陪她放过孔明灯……” 冷双沉吟片刻道:“你们感情还挺好。”要不是提前知晓苏祈安是女儿身,她都怀疑颜知渺给自家郡马戴绿帽了。 复又问:“你与云明会不会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苏祈安眉心皱得更紧了:“是吗?我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忽然福至心灵道:“今晨离开客栈时,跑堂说云明郡主在找人,满城又都是我的画像,难道是云明郡主找的人是我?” 冷双辩证看待此问题,分析道:“如今满城官兵,倘若真是好姐妹,断不会用如此粗暴的找人之法,更像是你与她反目成仇,她要寻你回去解恨。” 还挺有道理,苏祈安打个寒颤:“可好姐妹之间能有何深仇大恨?” “夺夫之仇,”冷双煞有其事道,“戏文里姐妹反目往往是这个理由。” 苏祈安:我有这么猛??!! 冷双似忧似惆的低低叹息,举起烛台,嗓音幽幽道:“我会救你的,跟着我。”。 苏祈安跟着冷双往深处去,几步路的工夫就入了后院。 前屋那般破败,后院更胜一筹,空气全是杂草的青生气和霉味儿。 苏江南首富祈安出自本能的嫌弃。 冷双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在小小的院落中寻摸一圈后,找出了主屋,屋内有一张矮桌两张小床。 “你睡哪张床,靠窗的还是靠墙的?” “随便。”苏祈安闭上眼,摆出眼不见为净的痛苦姿态。 冷双走向靠墙的那张,在床尾搁好烛台,她走出门,走向院角的那口水井,井边有只木桶。 再然后她打了桶水进屋,撕下一片裙摆做抹布,开始清理小榻,身体力行的表达了何为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 苏祈安依葫芦画瓢,也撕下一片衣摆做抹布。 两人,各擦各的床。 擦得差不多了,苏祈安直起腰,稍作休息,随口问道:“确定这地方靠谱?” “很靠谱。” “理由。” “这里出了名的闹鬼,没人敢来。” “闹鬼!”苏祈安缩了缩双肩,转着脖子四下观察,生怕鬼凭空跳出来吃人,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打死我,我也不进这鬼地方。 冷双的小床已经擦得发亮,她将抹布丢进水桶,溅起几滴水花,一边放下卷起的衣袖一边问:“你怕鬼?” “我怕啊,你不怕?” “外面一群对你穷追不舍的追兵是不是比鬼更可怕?” 苏祈安立马接受了这可悲的命运,住这!今夜必须住这! 冷双吹了蜡烛,上榻,合衣而睡。 苏祈安也合衣而睡。 乌云蔽月,四下黑漆漆的,也静悄悄的。 夜是用来思念的。 苏祈安莫名有些伤感,胸口发着闷,仿佛烙饼,翻来又覆去,覆去又翻来。 衣料摩擦硬邦邦的床板,沙沙作响。 “睡不着?”冷双音色文文静静,像是溪水轻轻流淌。 苏祈安没做声。 冷双:“想不想听鬼故事,我给你讲《私塾惊魂》” 苏祈安断然拒绝。 冷双:“害怕的睡不着?” 苏祈安“戚”了一声,好似在说我才没有,吐出舌尖的话却是:“我想家了。” “你都没想起自己姓甚名谁。” “想不起姓甚名谁就不能想家了?” 一句反问,换来对方长久的沉默,苏祈安等不来回应,干脆翻了个身,面朝破破烂烂的窗户发呆,眼皮渐渐有些发沉,快要睡着时,冷双再度文文静静道:“我也想家了。” 苏祈安心有动容,转头看着她,良久良久。 冷双受不了她的眼神,把两条手臂枕在脑后,道:“你明明对我很好奇,却从来不问我的过往,为什么?” “别人的过往,别人不主动提,就不要问。” 冷双失了笑,她的过往是秘密,而眼前这人是个不知姓名的陌生人,也将自己的过往全然忘记。她们偶然相遇,也何其相似。 冷双对她难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不由得对这个认识不满一月的人有了打开话匣子的欲望。 “你想知道我的过往吗?” “我想,但我不问。” “我告诉你。” 冷双朱口轻启。 “我是个孤儿,父亲早死,母亲在寺庙生下我的当晚也亡故了,一老尼姑菩萨心肠,将我养在庙中。” “长到三岁时,有位身份贵重的夫人来庙中小住,她是来为早夭的女儿祈福的。” “说来也巧,她的女儿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是位虔诚的信徒,相信是佛祖将我赐予了她,所以收养了我,带我回家。” “养父对我视如己出……三年后,养母又生下一女,那是我的……妹妹。” 言及此处,冷双的眼角滑下一滴无声地晶莹。 “你很想他们吧。”苏祈安坐起身,两腿盘着,身子朝向她,两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衣带。 “后来,我做了件坏事,养父养母寒透了心,将我远嫁,可我逃婚了,从此流落江湖。” 江湖儿女,无人不有伤心事。 苏祈安踌躇少顷:“你失踪至今,你的养父养母一定很着急,事情过去了多年,也许他们早就原谅你了,你何不回家看看呢。” “养母在我逃婚那年就忧郁成疾,病故了……养父怕是恨极了我,我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唯一放不下的是我那妹妹……她是个性子顽劣的姑娘……” “我看出来了,你最想念的是你的妹妹。” “……是啊。” “你我既然皆是朋友,等我恢复记忆,我一定帮你去寻妹妹,告知她你一切安好,就当我还你的救命之恩。”苏祈安因这份对未来的憧憬而扬起嘴角。 “我宁愿她恨我。” 苏祈安嘴角一涩。 冷双用右手手背盖住眼睛:“从我拒绝带她一起逃家的时候起,我就选择了抛弃她,她应该恨我。” 苏祈安垂下头,默了半晌,复又抬头,万分认真道:“厌与怨都是暂时的,唯有恨是囚笼,刻骨铭心,能困住她一辈子。” 冷双侧眸与她静默对视。 苏祈安:“你真愿意她恨你?” “我……”冷双语滞。 第79章 再度重相逢 苏祈安与冷双和衣而睡,她们忽略了蛰伏在夜晚的危险——院中杂草丛生的深处藏着一个人——剑秀。 她尽量收敛气息,确认屋舍内再无丝毫响动后,直起蹲得发麻的双腿,转身离开。 她没走太远,就停在私塾门外,抱着剑,背靠着墙等候。 估摸有半个时辰,一人姗姗来迟。 “大姑娘。”剑秀迎上去。 “苏祈安呢?” 剑秀禀告道:“她和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会合后,在这家私塾内的后屋内睡下了。” “女子?”高子芙嗤笑一声,“真有意思。” 后又道,“我打听清楚了,云明郡主就住在县衙,这满城的阵仗是出自她的命令。” “那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高子芙无所谓耸耸肩:“用迷香,将苏祈安迷晕后绑了。” “那名女子呢?” “既然不知她是谁,一并迷晕便是。”。 灵县虽小,却能买到品相极佳的安神香,银浅燃了两倍的量,以求颜知渺能安安稳稳的睡一夜。 没成想颜知渺因苏祈安而心绪难定,梆子刚敲过子时三刻,就骤然惊醒,吐了一次血。 庆幸的是只是吐血,筋脉内并未有紊乱的迹象,更没有走火入魔的苗头。 银浅松口气,服侍着颜知渺再次睡下,继续趴在床头寸步不离地守候着。 这一睡就睡至日上三竿,有断断续续地吵嚷传进耳朵。 银浅转醒,转转酸疼的脖子,走到窗边,小心再小心的关上窗户,生怕将颜知渺吵醒。 颜知渺却还是醒了。 “这般大的动静,定然是祈安有消息了。”颜知渺一把掀开被子,兀自去穿鞋,倾身时长发垂落,遮住苍白的侧脸。 银浅简直在惊呼:“您好好养着,奴婢去前头问就是了。” “我们一起去。” 银浅拗不过她,不得不妥协,服侍她穿衣洗漱一番,一块儿陪着去。 为了方便,主仆二人自后院小门而出,绕至县衙大门口的石狮子旁,看见衙门口全是人,肩挨着肩,脚连着脚。 看上去有的是官兵衙差押着来的,有的是自愿来的,个个叽叽喳喳,像是刚出窝的麻雀。 颜知渺依稀能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他们的身份,春华茶社的小厮、米粮店的伙计、常去菜市买菜的柳大娘王大娘钱大娘…… 他们人手一张画像,各说各话。 “这人是我们茶社的生面孔,虽然穿着平常,还做的是小买卖,但是货卖得贼快,许多客商争着抢着和她做生意,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个逃犯。” “她来我们铺子买了一骡车的粮食,肯定是准备跑路,再囤粮呢。” “她在菜市短短几天就小有名气,除了卖菜还卖些胭脂水粉,绝对物美价廉,差爷,我给你们提供线索,您答应过的,若是找到人得了赏银,要分我一半的。” “呸!你们听风就是雨,县衙何时说过她是逃犯了,她在我客栈住了许久,谦虚有礼——” “你谁呀你!”一大娘问。 “我乃同悦客栈老板娘。” “都别吵了,县令大人来了自有论断。”一衙差呵斥道。 他们在斗嘴,颜知渺却听得高兴,尤其是对那位客栈老板娘好感有佳,正要吩咐银浅去将人请来时,余光竟然在人堆中瞥见一白衣翩翩的姑娘。 其目若朗星,薄唇微抿,挽着如意髻,笑意有不小的邪性,且这邪性的笑还是对着她。 颜知渺心生防备。 那姑娘挤出人堆,在距离颜知渺三步的地方,端端行了一礼,姿态温良:“见过郡主。” 颜知渺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你认识我?” “在下高子芙,刑部尚书高明礼乃是家父。” 颜知渺的眸色霎时冷沉:“你怎么在这?” “在下遵家父之命来此,得见郡主,荣幸备至。” 颜知渺警告道:“我奉劝你,我家郡马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在下怎敢。”高子芙微微垂头,显露谦卑。 颜知渺不为所动,裙袖一拂:“你可以走了。” “在下斗胆请郡主赏脸,”高子芙抬掌指向不远处的茶楼,“与小女烹茶对饮。” “你算什么东西!”银浅柳眉倒竖。 “难道郡主不想和郡马早日团聚?” “你知道郡马的下落?”颜知渺上前一步,语气含有些许迫切…… 茶肆二楼,一方茶案,颜知渺与高子芙相对而坐。 杯中茶水浅绿透明,她们各自浅呷一口。 “在下烹茶的手艺,郡主可满意?” “不满意。” 高子芙爽快一笑:“郡主不拘一格,” “你才是不拘一格之人。” “那在下也不再兜圈子了,”高子芙道,“郡马在我手上。” “你把她怎么了!”颜知渺重重磕下茶杯,茶水溅上虎口,烫出一小片绯红。 “她毫发无损,郡主莫急,而我之所以邀请郡主品茶,是有求郡主欠我一个人情。” 颜知渺瞪着他。 “若郡主答应,您马上就能知晓郡马在哪。” “城门已封,灵县就这么大,找出郡马是迟早的事,我何必欠你一个人情。” “可郡马在我手上。” “可你现下也在我手上。”颜知渺甩出至默,剑指她的心脏。 高子芙显然没料到她会武,且杀气铮然,仿佛浴血杀将。 “说,郡马在哪。” 高子芙只有短暂失措,释然一笑道:“我的手上除了郡马,还有一样东西,郡主一定很需要。” 颜知渺像个胜利者在欣赏失败者的垂死挣扎,挑挑眉:“哦?” “真正的——”高子芙食指蘸上茶水,在茶案上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 阳光照亮四下,颜知渺将那四个字看得真切,长剑放低一寸,不可思议道:“你疯了。” “郡主觉得我有胆拿这东西戏耍镇淮王,欺骗下一位天下之主?”高子芙音量压低。 “我必须亲眼所见才能信你。” “如您所愿。” 颜知渺收剑入袖。 高子芙拎起茶壶,为她斟茶:“我此行明面是为家父处理俗务,实则是背着家父,带着那东西来寻郡主的。” 颜知渺再度端起茶盏:“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郡主不必知道。” “是你不愿意讲吧。” “郡主冰雪聪明。” “我再问你,你弟弟究竟是谁杀的。” “是我。”高子芙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她承认得太爽快,即使颜知渺猜到一二,也难免有少许诧异:“为什么?” “报复我爹。” 颜知渺轻蔑道:“你真是个疯子。” 高子芙:“我何止杀了我弟弟,我替家父办过许多脏事,派婆罗人屠了三驸马府满门,对了,那二十名婆罗人也是我下令杀的。” 颜知渺饮茶的动作一刹:“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爹下的令,按令行事罢了。” “你爹又为什么要杀——” “郡主别问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你和你爹都是疯子。” 高子芙一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郡主,你又能奈我何,我献上的这份东西让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们甚至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待来日你父王得偿所愿,我便是首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颜知渺淡淡地眯了下眼,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疯子拿捏。 不过也没错,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你不怕我卸磨杀驴?” “我不怕,我的命你要就拿去,我不稀罕。” “荣华富贵也不稀罕?” “我真正想要的赏赐不是这些。” “是什么?” “京郊伊月河畔的那片花海。”高子芙笑容消失了,眼角闪烁清泪,“我母亲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伊月花海,她临终的遗愿,便是葬于那处。” 女子出嫁从夫,死后葬于夫家祖坟,高子芙的母亲竟有如此遗愿,颜知渺深感意外的同时也万分同情:“只要这些?” “这些就足够了。”高子芙有些怔忡,瞳仁漫出几分涣散 颜知渺不假思索:“这份赏赐我替父王答应了。” “多谢,”高子芙起身推开窗,示意颜知渺望下瞧,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院。 “郡马和那东西都在马车上。”。 苏祈安醒来后感觉头好疼,昏沉沉的,撑着坐起身来,惊讶自己竟然睡在一张素雅干净的床榻之上。 身下是松软软的褥子,身上是香喷喷的锦被。 四下全无鬼屋的模样。 心有疑问,我在哪?发生了什么?冷双呢? 她忍着脑袋的疼痛下了榻,顾不上穿鞋,光着白嫩嫩的脚在房内转了一圈,没找到冷双,不经意的低眸,发现自己换了一身洁白的寝衣,衣料细腻软糯有光泽,是上好的绸缎,一看就价值不菲。 谁给我换的衣服! 还换着这么贵的! 有流氓? 苏祈安眨巴眨巴眼,难不成我死了,这里是仙境?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苏祈安愣了须臾,笃定这里还是人间,她决定去外头找冷双。 穿鞋出门,在廊檐下左顾右盼,只见有树有花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便又往别处小心翼翼地摸索而去。 一直摸索到了庖厨。 灶台边站着两位女子,正背对着她忙着摘菜切菜。一位做丫鬟打扮。一位身穿雪青长裙,裙摆下是两只鞋头缀有明珠的白边绣鞋。 单单一个背影就难掩超然如仙的气韵。 美人也! 苏祈安赞叹不已,也眼尖地瞧见她腰间坠着一破了角的藕色荷包。 “!” 好啊,敢抢我荷包,我必需抢回来。 丫鬟冷不丁的说话了:“郡主,您何必亲自下厨,奴婢的手艺你还不相信吗?” 第80章 我见犹怜。 苏祈安:郡主?!这美人儿是郡主,传说中与我情同手足却又反目成仇的好姐妹? 简直不得了! 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人家抓住了! 苏祈安略作平复,全神贯注的继续搞偷听—— “我太高兴了,亲自下厨犒劳犒劳你们。” “我的好郡主,这话你自己信吗,虫草花胶炖乳鸽最是滋补,一猜就不是熬给我们喝的。” “我保证会有你们的份,”郡主殿下尾音翘着卷儿,将淮山、莲子放入锅中,“行了,庖厨有我一人忙就足矣,你去看看独孤胜可有将蔬果买回来。” “是。” 苏祈安见那女婢放下摘好的葱蒜,转身往外走,赶紧躲进廊柱后头。 直至女婢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方才计划起夺回荷包的大计。 计划总共分三步。 一、将郡主殿下敲晕。 二、取下荷包揣进自己怀里。 三、逃跑。 计划虽然简单粗暴但重在效率高超。 苏祈安是个行动派,开整。 杂院最不缺的就是柴火,苏祈安在柴垛前短暂徘徊,选了根类似打狗棒粗细的,握在手中,掂一掂,再挥一挥,嗯,很趁手。 应该能为郡主殿下带来酸爽体验,令郡主终生难忘。 她垫着脚尖进了门,像一只猫儿,微躬着腰身,尽量降低存在感,缓步靠近“猎物”。 颜知渺一代魔教教主,怎会感知不到危险降临,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将搅拌汤水的锅勺放下,抓起菜刀开始切葱,一刀、两刀、三刀…… 苏祈安离她越来越近了,一步、两步、三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苏祈安停下,高举起“打狗棒”,准备甩她一大大的闷棍。 千钧一发之际,颜知渺旋身回头,在菜刀直逼苏祈安面门时看清来人,迅速收了势。 “你醒啦!”颜知渺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笑容饱含幸福,似日光华。 完了,在作案现场作案未遂,还被未曾受害的受害人发现了。 苏祈安选择逃跑,丢开打狗棒,火烧火燎的冲出庖厨。 她逃颜知渺自然要追:“你跑什么啊!别跑了!别闹了!” “你不追我肯定就不跑!”苏祈安两条大长腿转如风火轮。 “你不跑我肯定就不追。” 刚从独孤胜那取了果篮回来的银浅一进月门,就看见震撼祖宗三代的惊悚画面——郡主手提菜刀追郡马。 还一副追不上誓不罢休的架势。 果篮都吓得掉了地,满面惶恐的去找独孤胜和常亲卫求助:“不好了,不好了,郡主走火入魔了,正用菜刀追杀郡马。” 晴天霹雳!!! 独孤胜常亲卫满面震惊,随着银浅疾步奔向庖厨,生怕晚上一步,郡马会魂归西天。 三人同时冲进杂院,此刻苏祈安和颜知渺正在院中爱的魔力跑圈圈—— 银浅大喊:“郡主别冲动!” 常亲卫大喊:“那可是郡马啊!您清醒一点!” 独孤胜用轻功跳过去,展开双臂挡在苏祈安身前:“要砍我!” 苏祈安懵圈了,兄台,我和你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吗?你要替我挡菜刀? 银浅和常亲卫则将颜知渺左右围住。 颜知渺方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将菜刀丢进花圃:“你们误会了,郡马跟我闹着玩呢。” 三人忙向苏祈安求证:“郡马,是这样吗?” 苏祈安:“……” 当然不是,实际是我想敲晕你们郡主,然后……等等…… “你们叫我什么?” “郡马啊。”三人异口同声。 苏祈安反手指着自己鼻尖:“我?郡马?” “是啊。”三人又道。 苏祈安天灵盖一麻,瞪大的双眼眨了又眨、眨了又眨,蓦的想起天天贴在菜市口的郡马排名榜,她忙着卖菜从没去瞧过,但也听说当今郡马有二十位,鬼使神差的问道:“……哪位郡马?” “云明郡马呀。”三人面有异色,注意力不再放在郡主有没有走火入魔上,而是放在郡马好像脑子有点……不灵光。 ——原上书院本是江南首富苏祈安为家中下人所开的家塾。 ——能成为苏祈安的座上宾,你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贵。 ——她还是当今镇淮王之女,云明郡主颜知渺的郡马。 “我是云明郡马……苏祈安?” 颜知渺也脸色顿变:“祈安,你……怎么了?” 脑袋忽然有些一抽一抽地疼,那处伤口刚愈合不久,苏祈安皱着眉头,用手捂住它。 “哪里疼?头疼吗?”颜知渺推开独孤胜,紧张的拥住她。 苏祈安缓过来后,垂首而立,双目带有几分清澈的愚蠢,懵懵地不言语。 颜知渺愈发担忧,一遍遍地唤她。 苏祈安:“别吵,我在思考。” 颜知渺小心翼翼的问:“思考……什么?” 思考一觉醒来“我成了江南首富”和“女扮男装还能做郡马”哪一个更离谱。 思考来思考去,觉得两者的离谱程度不相上下。 遂对上颜知渺的眼睛问:“你确定你们没有认错人了?” “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你确定我不是你反目成仇的姐妹?” 哈? 颜知渺的心绪又乱了,运功克制住丹田内的失衡。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她失忆了。” “冷双!”苏祈安喜上眉梢,推开颜知渺,一把拉住冷双的两只手腕,好似紧张一易碎的瓷娃娃,“你在这真好,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一幕刺疼了颜知渺的眼。 她盯着冷双,冷双也看着她。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沉重寒凉。 “好久不见,知渺。”冷双神色平静无波。 “公主殿下醒了就好。” 银浅领着独孤胜和常亲卫跪地叩拜:“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祈安几乎是惊呼:“你是公主!” 冷双淡淡道:“我也没料到,你是郡马。” 话音尚未落地,那方的颜知渺就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忽然脱了力似的往后倒去。 苏祈安出于本能,冲过去一把接住她。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 唯有冷双冷静自持,蹲在颜知渺身边,对准她的脖颈,学着上回,将人一掌劈晕,以防她走火入魔,提剑砍人…… 照例是银浅留在房中,守着颜知渺。 苏祈安还沉浸在自己竟然是江南首富的震惊中,困意全无,索性陪着银浅一起守夜,央着对方讲些她以前的故事 两人坐在脚踏上,背抵着床沿,银钱放低的话音像朵落花,轻点潺潺流水。 “郡马你在舒州长大,和郡主在江湖中有不小的过节,郡主不肯轻饶了你,便托王爷去御前请旨赐婚。” “您是成亲的头一年入的玉京城……刚和郡主成亲那会儿,你们就是一对冤家,但您面冷心热,对郡主呵护有加,一来二去郡主就对你生了情……” “……” 银浅絮絮的讲,苏祈安慢慢听,偶有回应。 烛火轻柔地摇晃。 再多故事也有讲完的时候,银浅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撑个懒腰,下巴放在膝头,困得睁不开眼。 苏祈安催她回去睡,银浅几番推拒,末了没抗住打架的眼皮,答应了。 她走后,屋内归于寂静。 苏祈安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后,趴在床头边,大方、放肆地端详颜知渺。 郡主殿下睡颜安然,眉目如画,即便被脱下了锦绣衣裳,也美得好似天人下凡。 苏祈安走向盆架,拧了帕子过来,为她擦洗脸上的薄妆。 卸了胭脂和口脂,郡主殿下苍白如雪的面色再也藏不住,身躯也显得异常孱弱单薄。 长得真是漂亮。 我见犹怜。 苏祈安轻抚颜知渺的脸庞,一遍又一遍。 苏祈安终于也困了,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爬上了床榻,躺在最里头,闭目小寐。 身旁的人儿忽然动了动,翻身面对着她,人没醒,小手却是轻车熟路地往她肚皮上一搭。 苏祈安试着将她的小手拿开,下一息她又搭回来,苏祈安再拿开,她再搭回来,鼻息混了点不满的嘤咛。 像是受了欺负。 还蛮乖的。 苏祈安认栽了,搭吧搭吧,反正也不少块肉,重新闭目假寐,不多久,假寐成了真寐。 寐着寐着,天地破晓,屋子里朦朦胧胧。 苏祈安感觉右肩凉飕飕的,抖了个哆嗦,往被子深处缩,却还是感觉凉飕飕的人睁开眼睛一瞧,那只本该搭在她肚子上的小手,居然拨开她右肩的衣料,抚摸着她愈合不久的伤口。 “你做什么!”苏祈安拥着被子匆匆躲去床尾,像一个誓死守护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醒了?”颜知渺眼眸里有春水般的温情,拍拍枕头,“别离我这么远,躺回来。” 苏祈安把头摇成拨浪鼓。 颜知渺心底蔓起失落,眼中闪烁哀怨,“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以前的事了?” “其实昨晚记起了……一点。” 颜知渺眉眼间像有灿烂春花绽放,将身子坐直,朝她倾了几寸:“说说。” “你有一回打马球,我害你歪了脚……你喜欢搓马吊,十赌九赢……你讨厌安阳郡主,总是和她暗地里较真儿……你还武功,但轻功提纵之术略逊于我家护院孤独一生。” 颜知渺乐了:“他叫独孤胜,而且人家有媳妇,一点不孤独。” 80-90 第81章 抱住 苏祈安也跟着乐,抿抿嘴:“是吗,我记岔了。” “你记不记得你还给我放过满城的孔明灯。” “好像有点印象。” 颜知渺拽着她的手臂,迫使她靠近自己,又捏住她两只耳朵,谨防她再次逃跑:“可记得在哪日为我放的?” “……不记得。” “是七夕,”颜知渺语速偏急,“放孔明灯前,我送了一个藕色荷包做为我们的定情信物。” “原来那荷包是你绣的。” “你当时还嫌弃我绣工不好,认不出上头的绣样。” 苏祈安老实道:“的确不好。” 颜知渺:“……” 苏祈安后悔自个儿嘴快,生硬的找补道:“但我失忆时一眼就认出绣样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还一直带它在身上。” 颜知渺自尊心有了一丢丢的好受,还有一点小开心。 苏祈安又问:“它怎么跑你那去了,冷双给你的?” “我与冷双在今日之前有过一面相遇,她走得急,把荷包落下了。” “竟有此事。” 颜知渺随之问起苏祈安是如何得救、这段时日又去了哪里。 苏祈安老老实实的答,颜知渺才听一半就红了眼眶,晶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一颗接一颗。 “怎的……哭了?”苏祈安有些手足无措,回想自己每一句话,没觉得哪句能惹人伤心啊。 颜知渺:“我……心疼你……过得苦……” 受了满身的伤,还要沦落到菜市卖萝卜,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江南首富何曾过过这种凄惨生活。 颜知渺抽抽噎噎,两只手背不停地擦泪,红红的鼻尖,瘪起唇,“是我不好……我总让你受委屈。” 苏祈安又乐了,咧出一口糯米小白牙,她觉得颜知渺是个心软的好人,主动拍拍对方的肩:“别哭了。” 颜知渺腰肢一歪,耳朵贴上她胸口,手臂环住她的腰,充满撒娇地讨价还价:“我偏要再哭一会儿。” “!” 亲密来得毫无预兆,苏祈安两只小手无处安放,纠结该搂住她还是该推开她。 罢了,美人儿哭得梨花带雨,合该怜香惜玉,遂试着将美人儿搂住。 嗯~真香真软~ “你从前也这般爱哭吗?” “才没有,我一直很坚强。” “我爱哭吗?” “你爱装酷。” “为什么?” “你是家主,装酷能威慑底下的人。” “那我以后继续装。再跟我讲讲其它的。” “你还争强好胜。” “比如?” “比如你一直想成为郡马排名榜的榜首。” 苏祈安像是突然血脉觉醒,语气忽然郑重起来:“我现在多少位了?” 颜知渺好不吃味。 我都在你怀里泪水盈盈求安慰求抱抱了,你如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也就算了,注意力还放在排名上。 “不知道。”颜知渺嫩白如葱的五指揪住苏祈安的衣襟,将人扑倒下去,鼻尖抵鼻尖,“近日就忙着找你,哪还能顾上其它。” “我出去问问。”苏祈安将她扒拉开,无情得像是逃离杀人现场的刺客。 “明日再去问呗。”颜知渺贪恋她的体温。 “等不了。” “天黑了,你要快些回来。” 回应她的是冷冰冰的关门声。 过分! 颜知渺挫败地倒回枕头,满头青丝在身下散落一片,思索着是自己的撩拨手段退步了还是自己魅力降低了,几忽过后,霍地一悟——应当脱掉衣裳只穿肚兜才对啊。 以往哪回和苏祈安同她榻而眠不是如此,这么重要的一步给忘了。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床顶,心想,人找着就好,没少胳膊没少腿,失忆而已,慢慢来吧…… 翌日,朝霞漫天。 长廊尽头,泥炉配烤架,火炭通红,肉串滋滋噗噗的冒油珠。 银浅负责刷香油,独孤胜负责洒料、常亲卫负责给肉串翻面。 三人围于泥炉旁,一同望着坐在屋前台阶上的苏祈安,其正愁眉不展,一会儿长吁一会儿短叹,而郡主殿下正在旁边默默守候。 “郡马为何闷闷不乐?”独孤胜问。 银浅:“郡马昨夜才想起排名榜这茬,出门一问,得知从前五掉到了倒数第五。” 独孤胜:“掉这么多!” 银钱:“郡马人虽然失忆,但争强好胜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排名竞争马上就要进入最后冲刺阶段。你们离开玉京太久不了解,咱们郡马推出的女子书院、女子书社棋社茶社等等被其他郡马争相模仿,堪称空前绝后的模仿潮。”常亲卫道,“如今已经蔓延到玉京周边七个州府,不少女子闹着要读书要自由,引来许多儒生的不满。他们团结一致,发起抗议,呼吁抵制苏家。” 这么可怕吗? 心系主子的独孤胜也开始一会儿长吁一会儿短叹了。 银浅:“我那爱读书的妹妹说过,有钱人终成眷属,有*情人终身痛苦,郡马郡主又有钱又有情,情路怎么就这么坎坷呢。” 三人齐声叹气:“哎——” 颜知渺一走近,就将他们丧丧的叹息听了个全乎,觉得很有必要整顿一下士气:“你们每个人的月钱翻一倍。” 士气果然“腾”地高涨了。 三人眼冒星光,看颜知渺的眼神好比看偶像:好大方好有气魄。 银浅眉开眼笑:“郡主您越来越像郡马了,撒钱如流水。” “不喜欢?”颜知渺逗她。 “喜欢,好喜欢。” “喜欢就快快烤串,我和郡马还没吃早食呢。” 银钱苦口婆心:“郡主,你刚喝完药,两刻钟后才能进食。” 药方是冷双写的,说是有助于压制颜知渺体内的魔性,但是苦得紧。 颜知渺讨厌苦药,充耳不闻,对常亲卫嘱咐道:“我在房中放了一封信和一个长木封盒,你今日就动身回玉京去吧,信交给岐淑公主,长木封盒交给父王,务必记住,封盒只有父王能打开,里头的东西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盒在人在!” 常亲卫欲要起身抱拳,颜知渺摁他回去坐好:“另外,还有一样东西也一并交于父王。” 颜知渺说着摸出了玄冥令牌。 常亲卫:“郡主这是?”他伴随镇淮王多年,清楚玄冥令唯有教主可使,绝不离身。 “魔教的诸位长老在操持总坛重建,散在各处的教众已回归大半,重建速度会大大加快,父王看到令牌自会明白。” “属下准命!” 颜知渺提醒:“烤串要糊了,快翻面。” “啊呀!”常亲卫手忙脚乱,却烫着了手指,即使是硬汉也不得不撅着嘴疯狂的朝伤处吹凉气,腮帮子一鼓一鼓,像灶下风箱,惹得大家哄笑。 笑声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烤肉香味将住在东屋的冷双勾了出来。 她立在房门口,望着院中的其乐融融,又望向遥遥无边的天空,露出一抹恬然的微笑。 躲躲藏藏的日子过了许久,她都快忘了,真正的安乐生活是何模样了。 那头,烤串装盘,颜知渺端着两份托盘,先将一份交给苏祈安,再将剩下的这份前来交给冷双。 “公主殿下睡得可好?” 她双眸弯弯,冷双观出她心情不错,接下托盘,选了其中最油灿灿的一串咬进嘴,外焦里嫩,孜然馨香萦绕唇齿,甚是美味。 冷双:“昨夜,我睡了几年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颜知渺问她:“还走吗?” “不走了,我要等一个人。” “等谁?” “你难道没给岐淑递信?” 明人不说暗话,颜知渺缓缓闭眼再缓缓睁开,以示承认:“如果你不愿见她,我可以将信收——” “我愿意。” 颜知渺微愣:“真心话?” “有个人曾对我说,‘厌与怨都是暂时的,唯有恨是囚笼,刻骨铭心,能困住人一辈子’,我不希望岐淑因我而痛苦一生。” “这个人是我家郡马吧。”颜知渺难掩小骄傲道。 “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喜欢女子。” “我也没想到二公主你,会和三公主两情相悦。” 她们互相道出对方的秘密,却都没有讶然,四目相接,沉默半晌,又相视一笑。 冷双再咬一口烤串,慢条斯理地咀嚼,咽干净后问:“你从哪里得知的这些?” “岐淑公主告诉郡马,郡马又告诉了我。” “看来我离京的这几年,错过了很多趣事。”一串烤串吃完,冷双将竹签放在托盘边缘,“还错过了镇淮王府烤串的手艺。” “不敢居功,烤串秘方出自安阳郡马之手,他最擅长烤鸡屁股。” 冷双:“?!” 颜知渺幸灾乐祸:“你吃的是鸡屁股。” 第82章 “啵~” 对于颜知渺的捉弄,冷双没有丝毫恼意,调侃说:“你是在吃醋吧。” 颜知渺坦荡道:“谁让我家郡马如此在意你。” “难怪安阳最烦你。” 安阳郡主打小呆板认死理,事事守规矩,偏偏皇家的兄弟姊妹中,只有颜知渺多出几分顽劣来。 颜知渺用浑然不在乎的口吻道:“反正我也不喜欢安阳。” 她和皇家那帮兄弟姐妹同窗时日不长,十岁后就离开玉京,进了宁家,和宁如玉一起修习武学,四年学成,就此步入江湖。 “你呀。”冷双无奈摇头。 “上次在夜市多亏你救我,多谢。” “自家姐妹,何必言谢。”冷双侧身,邀请颜知渺进屋叙话。 颜知渺一心扑在蔫成小趴菜的苏祈安身上:“改日吧。” “我有正事相告。” 颜知渺见她神情肃穆。 一个话少性情冷的人,要主动讲正事,实在稀罕,颜知己暗猜这正事不算小,但目光又舍不得从苏祈安的那方收回。 “一炷香,不多耽误你。”冷双道。 话已至此,颜知渺不好再推托,埋头进屋坐在八仙桌旁。 “公主想对我说什么?” “在外不讲虚礼,更何况一个逃婚的公主对皇家而言实不光彩,我化名冷双,你唤我双姐姐就好。” 颜知渺真就唤她一声双姐姐。 一炷香太短,冷双长话短说:“我想拜托你为灵桑镇的百姓伸冤。” “灵桑镇,那个闹猫妖的镇子?” “你知道那儿?” “我们就是在那儿遭遇伏击,祈安也是在那儿坠的崖,可何谈伸冤一说,”颜知渺指尖点点案面,“自去敲衙门口的登闻鼓便是,韩县丞的惊堂木总比我管用。” 冷双来回踱了几步,将反复酝酿过的话娓娓道来—— 五年前,今上答应楼宛使团的求亲,将“冷双”嫁于楼宛的新可汗。 河清路漫漫,一出嘉兰关,送亲的队伍便在沙漠中遭遇风暴,冷双本就有逃婚的打算,在混乱中脱下喜服逃之夭夭。 她运气不错,遇上一行商的驼队,使了点银钱,混进了队伍中返还嘉兰关。 自此四处漂泊,靠着先皇后教授的岐黄之术行医问药,勉强度日。 五年来,她遇上形形色色的人,也遇上形形色色的景,却从不停下漂泊的脚步,直到半年前到了灵桑镇。 那时候镇子已经是一派萧条景象,猫妖横行,人人自危。 她本不打算在此多留,准备上山采完药就尽早离去,不慎遇了头恶狼,滚下山坡,坡底有条河流向自东向西而淌,她一瘸一拐的顺着河流方向,误打误撞的进了响风寨。 冷双的婚事令人唏嘘,颜知渺亦有些愤愤不平:“祈安跟我提过,她正是被这所寨子的寨民收留。” “没错。”冷双继续往下讲—— 寨民原本都是灵桑镇的百姓,无家可归,穷困潦倒,有些还有顽病缠身,冷霜对他们有怜悯和同情。 加之医者仁心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怀,就在寨子内找了个茅屋住下,为大家免费诊脉治病。 时间如白驹过隙,这一住便住了半年。 冷双驻足,对上颜之渺的双眸:“你可知寨民因何会无家可归?” 这正是颜知渺要问的,不过心下或多或少有了点答案,却不开口,端直腰背,静候冷双的下文。 冷双质地有声道:“皆因狗官尸位素餐。” “谁?韩县令?” “不只是他。”冷霜的故事还没讲完—— 灵桑镇的猫妖为祸一方,掳掠女子和幼童,上百户人家骨肉分离,妻离子散,闹得人心惶惶。 能跑的人家都举家迁出,不愿走的,只因亲人落入了猫妖手中,一心盼望着团圆。 他们将希望寄托于韩县令韩梅生,这个脏心烂肺的东西装模作样地派遣捕快查案,查来查去没几个像样的线索,推脱说是妖怪难捉,请来各路道长助持来做法,百姓信以为真,捐出全部钱财供神供佛,再后来依然无用,也就不信他了。 当神佛不再有用时,人们就会怀疑公道,也就更相信靠人不如靠自己。 后来,他们识破了猫妖是人假扮,也识破了官匪一窝的恶心勾当,往上告去了府衙,哪知道府衙里的堂官们也和韩梅生狼狈为奸。 大家被彻底激怒,在府衙门口日日闹事,全被衙役捉住,一顿水火棍打下去皮开肉绽,再不服的就扔进大牢,自生自灭。 百姓有苦难言,有冤难申,意难平,又怕官府刁难,只好一起躲进响风山深处,合力搭起一座寨子,一来躲避官府的搜捕,二来是因不舍失踪的至亲。 颜知渺:“岂有——” “岂有此理!”一声愤懑抢在颜知渺前头。 是苏祈安。 这厮坐在门槛上,抱着双臂望着他们。 “你何时来的?”颜知渺问。 “你们讲到猫妖为祸一方时我就来了。” “门槛凉,你快起来。”颜知渺握住她一只手腕,欲要拉她起身站好。 苏祈安去不起,梗着脖子道:“你是个好人,会为响风寨的大家做主的对不对。” 颜知渺蹲在她跟前,眸光一闪一闪。 “你作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苏祈安往后缩了缩。 颜知渺十分认真道:“我发现你失忆后的样子比以前可爱多了。” “……” 苏祈安听不出她是夸是贬,小脸出于本能地瞬间冷酷,“你最好是在夸我。” “当然是夸你了。” 以前虽也有可爱的一面,但做事难免有些商人习气利字当头,如今,倒像是江湖儿女快意恩仇了。 颜知渺越来越爱了,“啵~” 一个亲亲,毫无预兆! 力道十足的,香喷喷的,印在了苏祈安的左脸。 苏祈安安没有一点点防备,瞪圆了双眼,隔了一会儿才呆呆地摸摸脸,指腹沾上薄薄一层桃色口脂。 太突然了,太暧昧了吧。 “我……你,亲我做什么。” “你伸张正义的时候好可爱。” “我以前不伸张正义?” “你以前只喜欢赚钱。” “不对吧,你不要因为我失忆了就骗我,我这两天又想起了些事,我记得我以前也做过好事。”苏祈安脸上透着红,是害羞,也是据理力争给恼红的。 “真是越看越可爱。再亲一下,啵。” 这下唇印左右脸皆有,对称了。 颜知渺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嗯,好看。 苏祈安却是,羞的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推了颜知渺肩膀一下:“你……这人也太大胆了。” 冷双:能不能考虑考虑我这个情路坎坷的可怜人? 可怜人用低咳提醒她们还有第三人在场,强行掰回正题:“郡主是答应为百姓伸冤了?” “愿意是愿意,可我只是位郡主,此事牵涉官员众多,我们还需想个万全之策。” 冷双默了默:“岐淑就要来了。” “你的意思是……” “我想拜托你们等歧淑来此后再动身,她是一国公主,自可替百姓出头惩治恶官,可她从未有心在朝堂经营势力。”冷双道,“本朝虽然由女帝开国,但父皇如今病重,她逞能出头恐怕惹来百官猜疑,所以我想还请你助她一臂之力,有镇淮王府坐镇,她好歹心里有底。” “双姐姐就不怕镇淮王府惹来百官猜疑?” 冷双笑而不语,仿佛在说,镇淮王司马昭之心还怕惹猜疑? 不过请人帮忙自当有个由头,冷双微一思忖:“郡马坠崖,寨民相救,为报恩情,惩治奸佞,这要是传出去不失为一段佳话,排名还能涨一涨。” 颜知渺点点头:“双姐姐思虑周全,妹妹佩服。” 难怪先皇后对一个养女能疼爱至此,以至于得知其失踪后忧思成疾,薨逝了。 冷双满目落寞地自嘲:“你何必佩服我这伶仃孤苦的可怜人。” 第83章 给别的女人拿钱,你还有理了! 颜知渺唏嘘冷双的遭遇,心下亦是难过,不再逗她,恰好韩县令家的夫人领着下人,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前来道喜。 韩夫人嗓门响亮,一进院子就吆喝道:“恭贺郡主殿下找回郡马。” 后又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对着白日青天弯腰拜了三拜,多谢老天爷护佑郡马平安归来。 冷双的身份是个秘密,颜知渺怕她惹了韩夫人的注意,赶忙出了屋子,朝韩夫人走去,请她到凉亭寒暄。 县衙的后舍本是韩县令与夫人的住所,房屋有限,能住人的地方不多。 夫妻二人怕怠慢了颜知渺,主动搬去了韩夫人的娘家小住,那儿离县衙很近,也就隔了两条短街。 凉亭位于院子一角。 韩夫人指挥下人,将礼物有序地摆上石桌。 “小地方没有几样好东西,小小薄礼,聊表心意,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韩夫人局促的理理裙摆,又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 “韩夫人有心了。”颜知渺忽略她从两腮肥肉中挤压出的笑容,瞧着这些礼物,越瞧越觉得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颜知渺不信灵桑镇的百姓水深火热,而县令夫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饮下银浅泡来的茶水后,颜知渺旁敲侧击的问起韩县令韩梅生。 “怎么不见韩大人?” 韩夫人放下刚端入手中的茶杯:“我家那口子剿匪去了。” “剿匪。”颜知渺品出几分不寻常问,“我来县城许多天,未曾听说过此处有匪患呐?” “郡主有所不知,本县近年一直匪祸横生,我家梅生为此夜不能寐,派人苦苦搜捕匪患踪迹,前日终于有了线索——有两匪贼,潜入县中,梅生派人将他们擒获,严刑拷打之下方才问出匪窝所在,天不亮就带着三班衙差赶过去抓人了。”韩夫人巴不得将自家夫君的辛苦再说的详细些,好讨些夸赞。 颜知渺问:“匪窝在哪儿?” “响风山。” “山间有许多狼,我真担心梅生,这回啊,他带去了县衙全部的人手,希望他平安无事……” 亭边院墙,郁郁葱葱的爬山虎披挂在墙头。 有雨滴打下,窸窣作响,雨势由慢变急,打得阔叶摇晃飘摆。 气氛凝重。 颜知渺有点心不在焉。 韩夫人怯生生,局促随之多了些许,双腿紧紧闭拢,两手反复绞着帕子,回忆着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她此行可是费了许多银钱,想着能在镇淮王府面前给自家夫君讨个脸面,念着找回郡马的功劳,官位往上升一升。 她眼眸左右瞟了瞟,想要将气氛缓和缓和:“奴家还未向郡马请安呢。” 郡马失踪的日子里,颜知渺痛不欲生之状她听韩梅生提过,估摸提一提郡马能让颜知渺起些兴致。 颜知渺还真就如她所愿那般,面上如沐春光一般亮出神采,抬抬下巴,示意她往身后瞧。 韩夫人身子往后一扭,就见一柄青皮油伞下,一位如玉公子踏雨而来,秋意阵阵,明明眉眼偏冷,举手投足间却点染着些许春意。 天下皆传苏家家主,江南首富富贵矜骄,今日得见真人,她方知传言不假,也难怪郡主殿下矢志不渝,念念不忘。 就是这两腮上有点……不均匀桃红…… 韩夫人成亲多年,哪能不清楚是什么,口脂没擦干净呗,不禁暗笑。 苏祈安踏上亭子,收了青皮伞,雨水顺着伞骨连绵滴落在地,还未来得及招呼韩夫人,就被迎上来的颜知渺捂住了两边脸颊。 苏祈安吓一跳,颜知渺两手太用劲,她脸挤得变了形,嘴也被迫嘟起,含混的问:“你干嘛?” “你口脂没擦干净。”颜知渺小声道。 苏祈安:你在冷双面前啵啵两口,怎么不见害臊呀? 颜知渺读懂她的眼神:一个是我姐妹,一个是外人,能比吗? 苏祈安歉然道:“来得太匆忙,没擦彻底。” 颜知渺:? 你就见个客人不至于太匆忙吧。 苏祈安用行动为她解答缘由——唰的从腰后抽出一条麻绳,眸中跳动危险的光:“韩夫人,得罪了。” 韩夫人:“!?” 独孤胜飞身而来,飞快的打晕了韩夫人及其随行的下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颜知渺:“!” 苏祈安:“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这两口子沆瀣一气,必须绑了!” 颜知渺:刚还觉得你可爱,现在觉得你和以前一样,不是个省油的灯。 苏祈安坚决道:“我肯定是不会放人的,你想都不要想。” 颜知渺:“谁说让你放人了。” 苏祈安:“?” 颜知渺随之告诉他《韩狗官响风山剿匪记》 苏祈安听完有些着急:“我得去救人。” 说罢就要跑去通知冷双。 颜知渺拦住她道:“晚了,韩梅生今晨就已经出发,寨民一个也跑不了,不如等到天黑,我们去夜探监牢。”。 说好的“我们”夜探监牢呢? 夜,雨未歇,滚滚乌云悬于夜幕之下。 后院,苏祈安气哼哼的斜靠着后巷小门,一边控诉颜知渺的言而无信,一边目送换上夜行衣的独孤胜和冷双,消失在湿漉漉的后巷尽头。 颜知渺挽着她往回走,轻言慢语的哄道:“独孤胜轻功好,可以带着双姐姐潜入监牢,我们一起去人太多,目标大,不便行动。” 苏祈安继续气哼哼。 颜知渺以退为进:“你以前不蹲过大牢吗,那地方去不去,又有什么稀罕?” “我以前蹲过大牢!” “蹲的顺天府的大牢咧,可棒了。”颜知渺与有荣焉地夸 苏祈安听她的夸赞,也有了些小得意:“赢钱那晚没跟我提过啊?” “人家叫银浅。” “你明明叫她叫的赢钱。” “你听差了。” “哼!” “没错没错,她叫赢钱,我发音不准。” 一抬眸,屋檐青瓦之上,立着一位猛汉——常亲卫。 他拍拍背在肩头的包袱道:“属下务必将三样东西完整送回玉京。” 颜知渺肃穆神色:“一路平安。” “还望郡主务必保重身体。” 常亲卫一个起落,带领着其余亲卫,跳上屋脊远去了。 苏祈安直接看愣了,这一个个的,跟跳蚤似的,真帅啊。 转念又发现这年头会轻功的人是真不少。 苏祈安期待地问:“我也会轻功吗?” “不会。” “银浅会吗?” “她会。” “你会吗?” “我会,我比独孤胜更强。” 苏祈安挫败地耷下眉毛:“就我最没用,除了钱,我一无所有。” 颜知渺:你炫富的样子,真放肆。 苏祈安又问:“你身子还是不舒服?” “没有的事。” “那他为何要你保重身体。” “只是简单祝福。” “但你妆前妆后差别挺大的。” 这是能说的嘛! 颜知渺:“闭嘴!” “妆前你脸色很苍白。” “马上闭嘴!不然家暴你。” 为防止被家暴,苏祈安诚心实意补一句:“即便如此,也是好看的美人儿” 然后任劳任怨地陪着颜知渺去了庖厨。 颜知渺摩拳擦掌,扬言要再次亲自下厨,还是熬那一道虫草花胶炖乳鸽,理由是前日熬汤因自己晕倒而半途而废了。 苏祈安劝她最好顾及顾及身子,莫要太劳累。 颜知渺挽好裙袖,从冰鉴里取出被冰镇保鲜的两只乳鸽,放上灶台,不满地问:“你是不想我太劳累,还是质疑我的厨艺。” “都有。” 颜知渺眼波一横,嗔视她:“我今天必须给你露一手。” 苏祈安便又有了新问题:“你以前没为我下过厨。” “没有。”颜知渺取来当归、花旗等干货放入水碗中浸泡。 “那你以前肯定不爱我。” 颜知渺噎了一下,这……的确是她理亏的地方,心虚的辩驳:“你也没为我下过厨啊。” “我会做饭?” “不会。” “那不得了。” 魔教教主不甘心道:“你除了有钱这一个优点外,简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苏祈安不受她的干扰,思路极度清晰:“我有钱舍得给你花吗?” “舍得。” “有多舍得?” “非常舍得。” 苏祈安站姿笔挺挺的,一副有理走遍天下的模样:“这不就结了!” 颜知渺愈发理亏了,开始所有女人在家庭争执落下风时都会做的一件事——翻旧账:“但你风流,玉京城的每家青楼你都去过,什么桃儿、画儿……的名字写满三页纸,数都数不过来——” “你会下厨却不为我下厨,我有钱却给你疯狂花钱,由此是不是能说明我爱你远远胜过你爱我。” 颜知渺整个人呆住。 苏祈安闭了嘴,以为是自己把她惹怒了,嗓音低下去:“我开玩笑的。” 颜知渺却睫羽轻颤,这是她头一次听苏祈安说“我爱你”,颇感惊喜。 心中仿佛有千万朵红花一瞬开尽,千万只蝴蝶翩翩起舞,千万缕春风吹得她心神荡漾。 她嫣然一笑,娇媚地勾住苏祈安的右尾指,扭了扭腰肢,撒娇似的道:“你再说一遍。” 苏祈安疑惑她这莫名其妙的转变:“说什么?” “明知故问,真坏~” 苏祈安:“?” 一直默默坐在窗边的泥炉旁,为自家郡主熬药的银浅:我不该这里,我应该在灶里。 那头,独孤胜已经敲晕了所有狱卒,带着冷双长驱直入,进了女牢。 “花姑。”冷双像是怕打扰到什么,在牢门前低低的唤。 花辞就蹲在角落,怀中抱着二丫,应声抬头,见是冷双,不禁惊喜着笑眯了双眼,将睡熟的二丫抱去一边后疾步走来。 “冷双,你没事、没事就好!”她上下端量冷双,欲要确认冷双毫发无伤,却见她再不是麻裙布衣,一身柔蓝衫子飘逸如花,整个人宛如一傲视而立的仙子,“你这是……” “冷大夫,你来救我们了!” “大家快醒醒冷大夫来了!” 二丫转醒,童声嘹亮清脆,吵醒此间牢房的所有人。 大家扑到牢笼边,央求着冷双快快救她们出去。 “嘘!别吵,别吵!”独孤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周遭迅速安静下来。 “狱卒被打晕过去了,要不了多久就会醒,我长话短说,”冷双道,“今夜不是来救大家的。” 此言一出,又惹来一阵小骚动。 “大家少安毋躁,先告诉我,你们为何会被抓住?” 花辞道:“你们迟迟未归,我放心不下,便派了俩小子冒险入县城去寻你们,他们一个没留意被官府的人察觉,捉进了刑房,没熬住严刑拷打招了向风寨的位置,对了,失忆的那小哥如今在哪?人可平安?你们为何迟迟不回寨子?” “她已经和家人团聚,我们也为此事耽搁了多日。” 花辞:“这是好事啊!” “你可知她是谁?” “谁?” “江南首富苏祈安。” 话闭,惊起“哇”声一片。 冷双接着道:“她的妻子乃是当今镇淮王之女云明郡主。郡主殿下感激大家对郡马救命之恩,答应为响风寨讨回公道,只是需要些时日。” 大家又激动了,热泪夺眶而出,怕是自己黄粱一梦,一遍遍询问是真是假。 独孤胜越看花姑越觉着花姑眼熟,忽然福灵一现,想起自己与花姑有过一面之缘,问道:“花姑娘可在玉京呆过?离京那日可有被人赠予过一笔银钱?” 花辞双眸一亮,愣了愣,也认出了他,轻快道:“你是那日替你家主子送银钱的人。” “不错,是我,我家主子便是云明郡马!”。 鸽子汤要文火慢熬,少说也要个把时辰。 将将熬好,独孤胜和冷双就平安归来,把监牢一夜游进行严谨汇报。 冷双道:“好在白日苏郡马绑了韩夫人,韩县丞眼下正焦头烂额的找人,无暇审问牢中的大家。” 独孤胜道:“巧的是花姑就是花辞,她半年前带领寨民建起的响风寨,所用的银两,正是郡马当时所赠。不过花姑也是真可怜,公主方才告诉我,花姑本也是灵桑镇的良家子,被猫妖捉去卖入玉京,入了三驸马府。” “我竟然与花姑早有渊源。”苏祈安感叹无巧不成书,也感叹花辞命苦。 “老天有眼,也算郡马行善积德,花姑阴差阳错报了恩。” 苏祈安:“我这钱算是给对地方了。” 颜知渺指指灶边的小方桌,“坐吧,尝尝我熬汤的手艺。” 鸽子汤熬得浓淡适宜,每人分得满满一大碗,唯有苏祈安是半碗。 苏祈安不解也不服,要个解释。 颜知渺就坐在她身旁,端着汤碗,吹开汤面漂浮的油珠,淡淡道:“自己悟。” 给别的女人拿钱,你还有理了! 第84章 肘子哪有郡马香? 一连参悟了三天,苏祈安半点苗头也没悟出来,索性两手一甩,不悟了。 有这闲心还不如多合计合计排名的事宜。 颜知渺一连等了她三天,半句话都没等到,自己反倒是心烦意乱,丹田乱窜出几丝真气,慌忙打坐静养。 是日,天空难得放晴,银浅在院子里晾晒刚洗好的衣裳,皂角的香气混合着阳光和湿意,令人心旷神怡。 她闲闲的哼着从菜市听来的本地歌谣,颜知渺凑上来,一脸苦闷地问:“我吃醋的样子真的不明显?” 银浅:“挺明显的啊。” “可祈安怎么丝毫都悟不出来?她以前挺细心一人呐。” 没听说失忆后人也跟着傻的呀。 颜知渺面上苦闷更甚。 这一回,她主动请教银浅:“你那个喜欢读书的妹妹,对此有没有过至理名言。” 银浅两手提着一件中衣抖抖水,一面甩上晾杆一面沉思道:“我妹妹说,喜欢你的人不需要你猜,需要你猜的人一定不喜欢你。” “祈安才不会不喜欢我。” 她还对我表白呢。 颜知渺迷之自信。 银浅不愿打击她的自信心,但恋爱中的女人往往容易犯糊涂,旁观者清啊,思忖一息后决定实话实讲道:“郡主,你别怪奴婢说话不中听,郡马她失忆前满心满眼装的都是您,可失忆后,确实对您没有多上心。” 颜知渺何尝没察觉,但非要自己骗自己:“她只是……忧心排名……暂时忽略了我。” “我那爱读书的妹妹还讲过,心里有你的人不会忽略你,会忽略你的人一定心里没有你。” 颜知渺坐在小马扎上,蔫成一根失去水分的青葱:你妹妹讲话真伤人。 银浅出主意道:“奴婢有个办法,能试出郡马到底对你还剩几分喜欢,你可知己知彼。” 颜知渺挑起一侧眉毛,像是寻着救兵似的:“说来听听。” “您问问郡马,您的名字怎么写。”。 是夜。 苏祈安瞅瞅手里蘸饱墨汁的狼毫笔,又瞅瞅将一张雪白宣纸铺上书案的郡主殿下。 “郡主,你好端端的,让我写你的名字做什么?” 颜知渺胡诌个理由:“你以前酷爱书法,每日必会练习两个时辰,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再不练练就生疏了?” “是吗?”苏祈安疑信参半。 “是啊。”颜知渺言之凿凿。 苏祈安勉强信了,提肘悬腕,神色端穆地一番行笔,写下:“言之妙。” 颜知渺盯着这仨字发蒙:“你……果然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写错了吗?”苏祈安并未当回事,“我失忆了,写错很正常。” 颜知渺却有几许失魂落魄:“我们团聚多日了,你居然没花一丢丢的心思弄清楚我名字怎么写。” “我再改改。” 于是苏祈安亡羊补牢,以此写下了“言至庙”“言自苗”“言只喵”。 反正郡主殿下在她心目中,姓“言”不姓“颜”。 “连我姓氏都……”苏祈安越往下写,颜知渺脸越白,水粉胭脂都压不住的白,嗓音艰涩地问,“你果真不喜欢我了。” 言罢,衣裙也未脱,躺进被窝背对着苏祈安,浑身散发出“如果爱忘了,泪不想落下”的寡欢气息。 是她太天真了,本来想的是只要苏祈安完完整整地在眼前,一切皆可慢慢来,现如今看来,记得她却忘记了喜欢她,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苦痛折磨呢。 心,拔凉拔凉的。 苏祈安不解郡主殿下为何会对一个名字如此在意,放下笔,挪到床边,推了推对方的肩膀,见人不动,又推了推,还是不动。 苏祈安舔舔干涩的唇瓣:“我一会儿就去问问你名字的正确写法。” “迟来的悔悟比草都轻贱。” 苏祈安:“……” “这不是名字的事。”颜知渺瓮声瓮气道,还伴随细微的啜泣。 苏祈安赶紧虚虚趴在她身上,探去脑袋查看,果然,郡主殿下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去,已然浸湿了枕头。 苏祈安一时无措,想要哄一哄,却又无从着手:“你、你以前很爱哭吗?” 才说几句就哭上了。 “不要你管。”颜知渺柔荑抵在她胸口,使劲推她,摆明是在撒委屈,“别压着我。” “要不……我陪你上街市逛逛,你不是说我特有钱吗,你想买什么我都买给你。” “你又是有钱花随便花这一套。” “这一套……不好吗?” “不好不好,谁稀罕你的臭钱。” “那你要什么?” 颜知渺稍稍正了正身子,做平躺的姿势,与她一上一下的对视,彼此呼吸可闻,眼里的两泡眼泪水漾漾的,将落未落,好似随时都会打在人的心坎上。 我要你像以前一样喜欢我疼爱我呵护我。 颜知渺如是想,但想归想,终究没有讲出口,只问:“我让你悟一悟为何你的汤只有半碗,你可悟出来了。” “……没有。” “哼!” “不如你告诉我。” “你要是喜欢我就不用我告诉你。” 苏祈安失了办法,这年头人人要钱不要命,郡主殿下却视金钱如粪土,单单纯纯的搞纯爱。 难能可贵啊。 可“喜欢”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岂是说给就能给的。 苏祈安意识到郡主殿下轻易哄不好,破罐子破摔道:“要不你打我一顿泄愤吧。” “不打。” “要不咬我一口?” “不咬。” 苏祈安灵机一动:“菜市口有家酱肘子特别好吃,我去买来给你尝尝。” 肘子哪有郡马香? 颜知渺圈住苏祈安的脖颈,打量着对方的两边唇角,宽容道:“我勉为其难亲你一口吧。” 这姿势,太亲密太暧昧,苏祈安下意识的要离开,脖颈却被颜知渺勾得更紧,甚至还威胁她道:“敢躲就亲两口。” 苏祈安表情一沉,飒得不像话,像是说一不二的冷酷家主威猛归来。 颜知渺*气不打一出来:“至于嘛,我是丑若恶鬼还是凶如恶煞,我亲你是你占便宜。” 苏祈安冷酷样儿没有半分减弱。 “成成成,我不亲了。”颜知渺气咻咻把苏祈安踹下床。 摔了一跟头的苏祈安忍着臀背的疼痛:“……” 颜知渺用被褥盖住头:“你变了,你真的变了,哄我都不愿超过半刻钟了。” 苏祈安:“……” “以前你哄我好几天也是有的,太绝情了。” “……” “等回了玉京,我立马就休了你,我要跟你和离。” “真哒~!”苏祈安兴奋了,以至于话尾上扬的同时还有不合时宜的俏皮。 颜知渺听得心梗,抄起枕头对没心没肺还没感情的苏祈安一通猛打:“我今晚才不要和你同床共枕,打地铺吧你!” 枕头软绵绵,砸在身上跟挠痒痒似的,苏祈安在脚踏处老神在在的盘坐好,没有丁点儿反抗的意思,问:“我以前有睡过地铺吗?” “一次都没有。” 苏祈安随即理直气壮:“那你睡地铺呗。” 没有最无情,只有更无情,颜知渺气得更狠了:“睡就睡!” 由此,颜知渺睡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地铺,硌得腰酸背疼,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头脑一阵困茫之际,被人拦腰抱起,轻轻的放回床榻。 颜知渺轻扬嘴角,将眼皮倦倦睁开几许,却见对方为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后,睡进了本属于她地铺。 哼! 颜知渺腹诽着,不愿跟我睡一张床吼~ 胜负欲“噌”就来了,颜知渺有了个决定——她要让苏祈安重新爱上她…… 沉厚的墨色一寸寸吞没傍晚残光。 玉京,镇淮王府。 花园假山内的密室里,悬于墙壁的火把照耀出满室光亮。 地面上映出的三道人影,随着火苗的跳跃不受控制的连晃。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常亲卫单膝跪地,将郡主殿下一路行进时所经的坎坷悉数禀报。 “渺儿当年心软,对捉刀门未能斩草除根……幸而有惊无险,她和祈安平安无恙就好啊。”温舒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双手合十在胸口。 “属下不负郡主所托,已将东西送呈王爷王妃,这便告退。”常亲卫抱拳起身,退至石门处被坐于案后的颜逸叫住。 “你腰间还别了封信,不是渺儿给孤的家书?” “回王爷,此乃郡主写给岐淑公主的,属下正要赶着去送信。” 颜逸心里有股子酸涩,嘟囔说“出门许久竟一封家书没有”。温舒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嘴皮子一动就猜出他在埋怨闺女,饶出博物架,戳他后颈窝。 颜逸果然闭上嘴,面有尴尬地准允常亲卫告退。 石门一开一合,只剩下他们老两口。 温舒云嗔骂:“渺儿不送了礼物给我们嘛,你少抱怨。” 翘头桌案中央,摆着两样东西,一样教主令牌,一样是长木封盒。 颜逸呵呵直笑,封的这么好,礼物肯定很贵重,他搓搓手掌,用小刀割断缠裹封盒的绸布条,掀开盒盖后,一道金灿灿的圣旨直逼眼帘。 “这是……这……”颜逸神情陡然一变,抬头与立于身旁的温舒云相望一眼。 即便四下已经足够明亮,温舒云还是将放置于案角的一盏灯烛,移近些许。 颜逸心脏漏跳一拍,张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镇淮王皇八子颜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玉玺大印,方方正正且鲜红夺目,庄严肃穆的盖于末尾。 “的确是父皇的玺印,父皇……父皇……”颜逸捧住圣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音色哽咽,“您真的传位于儿臣呐!” 第85章 “她的妹妹。” “颜赴他简直胆大包天!”温舒云忿忿不平,“篡改传位诏书等同谋逆,他真的不怕死吗!” 颜逸一拳砸在案边,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乱臣贼子,他这样做九泉之下的父皇如何瞑目。” “王爷莫要伤心。”温舒云捧住他的脸,用帕子擦干他的泪以及被泪水打湿的一抹唇上胡须,“我们暂不追究传位诏书渺儿从何处得来,但玉玺大印加盖,真伪已辨。” 颜逸目光落向玄冥令牌,稳定下心绪,面上的潮红缓慢褪去,他拿起令牌放于宽厚的掌心久久凝视,忽然,掌心翻转往翘头桌案上狠狠一拍。 有噼啪的碎裂声。 玄冥令牌碎了壳,露出其内拇指大小的青铜虎符。 魔教上一任教主是温舒云,坐上教主之位的第一年,她就被先帝指婚,嫁于当时还是八皇子的颜逸。 颜逸乃中宫所出,聪颖伶俐,最受先帝喜爱,虽未受封太子,但先帝已准其享配太子尊荣,满朝上下无不以太子之礼尊之。 但……先帝驾崩当夜,传位诏书上却写的是皇五子——颜赴的名字。 满朝哗然。 颜赴是仅此于颜逸的最有实力的皇位竞争者,其母族势力庞大,朝中凡对传位诏书有疑议者,皆以雷霆手段镇杀。 颜逸虽然也有强悍的朝政势力,但因为一时疏忽失了先机,唯有韬光养晦。 是以借温舒云之手,将魔教的总坛作为了募养私兵的大本营,作用有二。 一为防身,颜赴心狠手辣,镇淮王府需要有足够的自卫能力。 二来真要被逼急了,这批私兵会分四路相继抵达玉京,围困皇城。 颜知渺之所以送来虎符,便是告知他,魔教重建已近完成。 “颜赴一向忌惮我,若不是一直寻不到机会,镇淮王府上下百余口人怕是早成他刀下的亡魂了。”温舒云道。 “我的确不甘心皇位由他坐,眼下一是要等个时机,二是要等渺儿练成寒枝栖沙第十层。”颜逸握住温舒云的手道。 “那这道传位诏书……” “藏在此处,有了它,我们就捏住了颜赴的七寸。” “可是王爷,当年究竟是谁藏起了这道传位诏书,‘他’究竟是何居心?” “渺儿竟然未曾告知于你我,便是没有查出‘他’是何人,先搁置吧。”颜逸搂过温舒云,掌心摩挲她的肩头,“接下来本王要向广定侯府好好算算账!” 同片月辉下的另一处密室…… 高明礼望着空荡荡的暗格,只觉一股股的彻骨寒意如骇浪惊涛,冲打得站立不稳,摔坐在地。 “完了……完了……” 惊惧搅乱了他的心绪,哪怕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也无济于事。 “是谁……是谁……” 高明礼手脚并用的爬上石阶,从虚软体内抽出最后一丝力气,歪歪扭扭的爬出密室。 “老爷。” “谁!!”高明礼如撞厉鬼,惊恐地问。 下人显然胆怯几分,映在门纱处的身影晃动一下,支起胆子在书房门外通禀:“老……老爷……宫里来人了,传您即刻入宫。” 高明礼恐惧大盛,撑着书架,像只重壳的蜗牛,一寸一寸往上爬:“可有说是何事?” “不知……来人是康总管,小的没敢多问。” 来人竟是康福这个老阉驴! 莫不是陛下在高府布了耳目,传位诏书失窃已经传入大内? 高明礼胡思乱想着。 不,不可能! 藏匿传位诏书他万分小心,陛下不可能得知。 对,是高子芙! 定是那个恨他入骨的逆子发现了暗室,偷走了传位诏书。 想通此关节,高明礼站直了些,扶正头顶歪掉的方巾…… 康福在正堂用茶,茶水清透回甘,糕点却不合他心意,见高明礼急匆匆地赶来赔礼,也不太领情,哪管他高居刑部尚书之位,开口斥责道:“高大人是真不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啊。” 高明礼鄙夷他一个阉狗好大的官威,但打狗看主人,塞去一包银子,笑道:“敢问公公,陛下何事宣召,下官心里好先有底。” 康福讳莫如深,声音放得极低:“陛下深感自己大限将至,决意传位安山王,传你即刻入宫商议。” 高明礼虎躯一震。 安山王是个只图享乐的闲散王爷,在朝堂并无经营,其母出身低微,曾是先皇后的宠婢,母族势力更是微薄。 权势滔天的镇淮王怎会甘心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相让。 随即醒悟过来,陛下这是存心要逼镇淮王谋反呐!对陛下而言,这龙椅注定要是镇淮王的,可陛下哪会甘心,要多给镇淮王使些绊子才是。 只叹皇家多薄凉,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可怜当今陛下天生体弱,受不住至尊之位,德不配位,龙体药石难医。 镇淮王荣登大宝,即使有些许绊子,也已经板上钉钉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高明礼是打算将传位诏书在合适的时机交予镇淮王做投名状的,再编一套“忍辱负重多年潜伏陛下身边,只为找到真正传位诏书交于王爷拨乱反正”的说辞。 万万没料到,出了内贼! 高明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子夜。 “公主侍疾累着了吧,”婢女提灯在府门外苦苦等候,四周安静得针落可闻,音量也不自觉放轻了,“陛下龙体是否无恙了?” “御医加重了药量,父皇勉强舒坦些。”岐淑托着酸软疲惫的身子下了马车,直往寝殿而去。 她累极了,需要好好睡一觉。 “府中无事吧。” 婢女禀道:“镇淮王府一姓常的亲卫送来一封信,说是云明郡主的亲笔信。” “云明?”岐淑微喜,颜知渺既然有给她写信的心情,证明苏祈安是平安无事了。 “信在哪?” “在寝殿。” 岐淑加快步伐入殿,小刀裁开信封口时,命婢女将烛火多点几支。 受连日奔波影响而微皱的洒金宣。 娟秀的簪花小楷。 朝思暮想,令她辗转难眠上千个日夜的名字映入眼帘。 颜双……颜双…… “阿姐。” 压抑多年的思念如江河决堤,喷薄而出,岐淑跳起身,裙袖不小心掀落烛台。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婢女瞧见岐淑的双瞳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急急迎上去。 “备车!备车!” “本宫要最快的马,最快的车!”。 冷双在等一个人,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冷双去附近的书肆买了几本医书回来。 每天端坐在廊下的圈椅上,一茶一书,一派岁月静好。 “那本书冷大夫看了好几天了,一直读的第一页。”苏祈安趴在窗边看稀奇似的打量冷双。 颜知渺就坐在床沿边上,低着头,手捏针线,修补藕色荷包那一角的破损,随口道:“她在等人。” “等谁?” “她的妹妹。” “也是位公主?” “当今岐淑公主,颜淑。” 苏祈安想起冷双在那夜提及自己妹妹时是何等的落寞:“这是好事啊,要等多久。” 颜知渺忙着穿针引线,头也没抬道:“快则四五日,慢则**日……哎呀,你能不能别闹我,这一针我又走错了。” 苏祈安赶忙闭嘴。 秋寒又重了些许,雨水似是冬季的急先锋,淋透了满城屋瓦,灵县萧瑟冷然了许多。 冷双有股子倔劲儿,刮风下雨浑不怕,依然日日在廊下看医书的第一页。 苏祈安依然日日趴在窗边看她稀奇。 颜知渺依然捧着荷包做缝补,她女红太差,反反复复的缝。 荷包缝好的这一天,一辆沾满泥尘的马车急停在县衙门外。 守门的衙差跳下台阶前去驱赶,刚要骂骂咧咧地张嘴,就见一队人马携风裹尘的奔来停在马车之后,马背上的男子个个玄色劲装,做侍卫打扮。 好大的派头,衙差提着谨慎,仔细去瞧,透过泥尘间的缝隙,瞧出此车华丽雅贵,忙识趣的把赶人走的粗话憋了回去。 车夫扶稳斗笠跳下地,厚重的蓑衣下露出一柄银头短。枪:“云明郡主可是在此。” 衙差受杀气压制,有些喘不上气,不敢轻举妄动:“在……在后院……” “带路。”车帘掀动,一身着红裙、肩披靛蓝斗篷的女子探身出来站于车辕之上,其面如牡丹般夺目妖冶,娇身却好似因激动而阵阵颤抖,“速速带路……” 第86章 她们是恋人。 每多等一天,冷双的心绪就多乱一分,当下已经是一团乱麻。 凉风吹拂,将医书哗啦啦的吹掀数页。 水缸里两尾锦鲤一甩鱼尾,溅起清脆的水声。 檐角风铃叮咚作响。 “阿姐——” 冷双应声回眸,对上一双含泪也含情的眼睛。 “阿姐——”颜淑再唤。 此刻,无秋,唯有春花春情缠绕衣角,穿过漫漫相思,抵达鸳鸯渡口。 颜知渺合上窗,不准苏祈安再看热闹。 苏祈安发出抗议:“我还没看够呢!” “你别打扰人家姐妹重逢。” “她们看上去可不仅仅像姐妹,更像是……”苏祈安若有所思道,“冷双告诉过我,她是养女,那她和她妹妹——” 颜知渺:“她们是恋人。” 苏祈安一双乌珠微闪:好大一个八卦! 颜知渺无所谓道:“此事你原本知道,失忆后忘记了而已。” 苏祈安纳罕,右拳打在左掌心,哎,失忆真的让我失去了许多乐趣啊:“你给我讲讲呗。” 颜知渺还真就言简意赅的讲了讲,讲着讲着递来荷包,自豪道:“我缝好了,你瞧瞧。” 郡主殿下的女红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贵在心意,苏祈安对其进行了“心灵手巧”“蕙质兰心”“钟灵琉秀”的全方位夸奖,说罢就要往腰上挂……腰上……腰,没有腰带挂不不上。 “我能问问,为什么你就是不让我系腰带呢?” 一提这茬颜知渺就没好气,似笑非笑道:“你猜?” “我猜是玉京子弟时兴这般穿。” 颜知渺送她一记白眼。 苏祈安只好继续看热闹,将合好的窗户推开,院子里却寂焉无人了,但闻对面南屋有絮絮话音趁风入耳,猜是姐妹二人进房去讲悄悄话了…… 她们的悄悄话讲了许久,风吹了又停、停了又吹。 苏祈安跟尊石像一般,两肘支于窗沿,两只小手捧着脸,几个时辰也不挪窝,定力绝非常人可比。 颜知渺不禁有了小情绪,晚食吃得味同嚼蜡:“你究竟是想看热闹,还是放心不下冷双。” 苏祈安老实道:“我放心不下她。” 颜知渺丢下碗筷,哼!我早就怀疑你移情别恋了。 苏祈安:“冷双救过我一命,在响风寨时,她又不辞辛苦地照顾我,给我熬药喂药上药——” “她给你上药?!” “对啊。” 颜知渺后槽牙磨得咯咯响,好你个冷双,看我家郡马身子,咯咯……咯咯…… 苏祈安听得浑身起满鸡皮疙瘩,猛地一激灵,左顾右盼,一边躲进颜知渺身后一边紧张道:“闹耗子了!闹耗子了!” 颜知渺神色晦暗道:“你是不是喜欢冷双。” “喜欢。她古道热肠,侠肝义胆,谁遇上她都会喜——” 颜知渺掌风如刀,劈开房门,气轰轰地走掉。 苏祈安吓得肩膀一抖:好端端的,怎么就生气了? 她扬声呼唤:“郡主,别走啊……别留我一个人在这,我怕耗子。” 颜知渺离去的脚步很坚定,无声地表达何为“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颜知渺在庖厨的柴垛旁枯坐,思考人生最重要的命题——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 银浅抱着两坛女儿红蹦蹦跳跳地进来:“郡主,你怎么在这?怎么……眼眶红了?” 颜知渺泪盈于睫,却强颜欢笑道:“二公主三公主久别重逢,我为她们高兴。” “原来是喜极而泣。”银浅将两坛酒放上灶台,“两位公主也高兴极了,这不,吩咐我去买些好酒,她们要庆祝庆祝,公主可要喝一点?” 颜知渺:“我现在就要喝。” 借酒消愁。 银浅从壁橱里找出酒壶酒杯,放进盛有清水的木桶里,快速的将它们过了一遍水:“喝多少?” “一坛。” 银浅略受惊吓:“您内伤未愈,只能喝一杯。” “……我这副身子是好是坏,郡马也不在乎。” “郡马欺负你了!”银浅懂了,哪里是喜极而泣,分明是伤心感怀,好你个江南首富简直不能忍,“我找郡马去!有钱了不起啊!” “你别去——” 银浅却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颜知渺:“……” 好在银浅人虽走了,但留下了两坛女儿红,方便郡主殿下喝闷酒。 郡主殿下此生头回喝闷酒,但讲究,闷也要闷得优雅矜贵,先将酒水装进酒壶,再提着酒壶斟上满满一杯,每饮下一杯都要“举杯邀明月”。 不知不觉,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颜知渺豪气干云地决定,再来一壶。 是以,待苏祈安被银浅骂得狗血淋头跑来找人时,郡主殿下脸上全是酒意,一双朦胧醉眼里泛起一圈圈水波。 “你……喝醉了。”苏祈安去夺酒壶。 颜知渺不让她夺,护宝贝似的护住酒壶:“我就喝。” “不能再喝了。” “要你管!”颜知渺衔住杯口,又灌下一口。 “再喝就真醉了。” “我千杯不倒,略略略~”颜知渺小舌吐出嘴,像桃花的一瓣,粉红粉红的。 苏祈安尚不知郡主殿下还有这样顽皮的一面,有倏忽的无措,随即就被逗乐了。 颜知渺还不罢休:“我不像你,三杯倒,略略略~你三杯倒!” 都说酒后吐真言,苏祈安纳闷儿了,难不成我真是三杯倒?如若是真的,那也太跌份儿了,这江南首富是咋当的? 颜知渺趁她自我反思之际,一连喝下三杯,很快,第二壶酒便空了。 颜知渺将酒壶倒着抖了两下,炫耀道:“你看,喝光了……我都没醉。” “没醉走两步。”苏祈安双眉深拧,语气隐有不善。 “你,凶我!信不信我咬你!”颜知渺气势汹汹的指住苏祈安……指住苏祈……指住……指住的是扔在墙根下的一颗烂白菜。 “……” 苏祈安捏住她的纤纤指,帮她调整方向,精准的指住自己。 颜知渺将警告重新喊一遍:“信不信我咬你!”喊完就站起身子,偏偏倒倒如一只受风欺凌的小蝴蝶。 “小心摔着。”苏祈安一个箭步冲过去,护住她的腰,“就你还千杯不醉。” “我就是千杯不醉,我就是!” “好好好,是酒不醉人,你人自醉,行了吧。”苏祈安背过去,弯下腰道,“上来,我背你。” “你凶我!才不要你背!” “那你自己走。” “走哪去?我还没喝够呢,”颜知渺一面拿起酒壶准备再去打上一壶酒,一面推开挡道的苏祈安。 妥妥的软硬不吃。 苏祈安索性就上演一回霸道家主强制抱,直接将人打了个横抱,带出庖厨。 “你放我下来!” “放我下来。” 颜知渺疯狂地踢着小脚脚,满满的挣扎模样,好似一位不幸遭遇采花大盗,但誓死护住清白的贞洁烈女。 “再不放我下来,我真的咬你了!” 颜知渺身材高挑,却是清瘦,并未有几两肉,苏祈安脚步那叫一个轻盈,当她的威胁是耳旁风。 颜知渺观苏祈安无所谓的模样,简直怒目切齿,是可忍孰不可忍,喝醉的时候更不可忍,扑上去抱住苏祈安的脖子,咬住苏祈安的耳朵。 “嗷——”苏祈安压抑住嗓音,绷紧身体,“松口,松口——” 颜知渺反而咬得更紧了,用行动表达,不松不松我不松,娘亲不回来,谁来也不松。 苏祈安唯有将脚步加快加快再加快,院子就在不远处了,但她高估了自己,又低估的颜知渺。 郡主殿下的舌头在脖子处湿漉漉暖乎乎的,令苏祈安腹间窜出一股邪火,烧软了她腿,险些手也跟着软了,差点把郡主殿下给摔喽。 苏祈安意志力惊人,跺跺脚,跺散那腹间和腿根的异样,返回了院子。 颜知渺已经改咬为嘬,低吟着:“好吃,糖葫芦……” 苏祈安涨红了脸,牙关打颤,好你个的“磨人小咬精”。 气头刚过想起还未给二位公主送酒的银浅,急急忙忙返回庖厨,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将这刺激的一幕尽收眼底。 心道,自家郡主不愧是混过江湖,真会玩儿! 然后悄无声息的遁了。 等酒等了个寂寞的冷双和颜淑推开窗,欲要催一催银浅,同样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将这刺激一幕尽收眼底。 冷双真没想到郡主妹妹还有这等豪放的一面:一定是打开窗的方式不对。 她合上窗。 不经意的一抬眉就撞见颜淑一双含情眼,甚至勾缠着媚色的春意。 “阿姐~”。 热汗湿透的领口,苏祈安将小咬精放进床榻。 “糖葫芦我还要~我要嘛~我要~” 颜知渺抬手来捉糖葫芦:“左边一颗,右边一颗,我都要吃~” “这是我耳朵!”苏祈安左躲右闪,摁着人躺下。 终于,郡主殿下折腾累了,放过她的两只耳朵,哼哼两声,闭上眼睡了。 苏祈安抬手抹了把脖子,掌心一片濡湿。 太热了,全是汗。 心脏快得像要跳出来。 苏祈安深深吸进一口气再吐出,打算去木盆前掬捧凉水洗把脸。 余光瞥见依旧被颜知渺紧握在手的酒壶,想起颜知渺嘲讽她是三杯倒。 不会真是三杯倒吧。 要不……验证一下? 苏祈安将颜知渺的手指从壶把上一根根拨开,拿起酒壶摇了摇,发现空空如也。 她不满的“啧”了声,决定自己去厨房打一壶。 …… 酒壶打满,她回房后,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站在颜知渺的床边,咬住壶嘴就是一通猛喝。 咕咚咕咚咕咚—— 咕咚到第三声时,苏祈安栽倒在颜知渺枕边,用捋不直的舌头道:“……你的手凉不凉,来,我帮你暖……暖……” 第87章 这不得好好逗逗呀~ 光束破开阴云,擦亮灰墙暗瓦,天地一片新亮。 宿醉导致的头疼令颜知渺在被褥中不停地翻烙饼,不一会就彻底醒来。 她抱着脑袋坐起,又觉得腰下有一股酸疼,垂眸打量,胸口、小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痕。 两团雪酥处甚至有隐约刺痛,布有好几处咬痕。 保准是苏祈安的杰作。 颜知渺凤眸微转,下意识瞄向枕边之人,其香甜的睡颜令她窝火。 好你个披着人皮的禽兽,趁我喝醉之际,轻薄于我。 哼,明明都移情别恋了。 现在不光移情别恋,还要脚踏两只船,不可饶恕,也不能饶恕。 颜知渺用力揪住苏祈安的耳朵:“给我起来!” 苏祈安的耳朵真可怜,上头有昨夜颜知渺留下的咬痕,刚结疤,再也经不起第二轮摧残了,平白受这么一份狠劲儿,疼得她浑身抖激灵。 一个弹坐,瞪着颜知渺:“我耳朵又怎么招你了。” 颜知渺理直气壮地质问:“你昨夜对我做什么了?” 苏祈安方才注意到她大方袒露在外的身子,零星松散的记忆在脑海里咕嘟咕嘟的冒出来,昨夜…… 苏祈安登时羞了个大红脸,气势全数蔫了下去,眼珠左右乱瞄,半晌憋出一句:“是你……主动的……” 她的表情过于心虚,颜知渺不得不有所怀疑:“你发誓。” 苏祈安四根手指指天:“我发四。” “……”颜知渺松开苏祈安的耳朵,两手化为两只小拳拳对她进行梨花暴雨似洗礼。 苏祈安坚决不还手,甚至还将嫩白如豆腐的脸蛋凑过去,一副“来,顺便抽我两巴掌”的逆来顺受小贱样。 颜知渺不抽她,只揉搓她,两掌将她的脸蛋揉扁搓圆、搓圆揉扁。 良久良久,颜知渺终于累了,气喘吁吁的放过苏祈安。 苏祈安捂住发热发疼的脸蛋,委屈巴巴地讲了实话:“……其实是我……色向胆边生……没把持住……” 颜知渺喘息渐平,娇叱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是个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混蛋玩意儿。” “谁吃着碗里想着锅里了!”苏祈安不服,你可以骂我好色,但你不可以骂我花心。 “你昨个儿还说你喜欢冷双,昨晚就跟我亲热。”颜知渺音色陡升。 “我喜欢她又不是那种喜欢。” “那种喜欢是哪种喜欢?” “那种!那种呀!” “那种是哪种?” “那种就是……就是……”苏祈安有些语无伦次,“就是‘想睡’的喜欢。” 昨晚刚被睡了的颜知渺哑住了,思量着这算不算是一种比较独特新颖的表白方式。 苏祈安也哑住了,她单纯感觉自己像一个流氓,而且流氓完以后还说喜欢,这无疑是个彻彻底底的流氓,十恶不赦,足够下地狱去滚油锅。 苏祈安羞愧的埋首,豁出去似的道:“我错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颜知渺却因为那声“喜欢”美滋滋地,细细端详苏祈安一阵,误会既已解开,她苦闷消得干干净净,目下只剩满怀得意——想不到啊,不可一世的冷酷首富也有乖如小羊羔的一天。 这不得好好逗逗呀~ 颜知渺轻咳一声,假意板起脸:“想不想我原谅你。” “想!”苏祈安惊喜抬眸,望着她有如望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答应。” “我还没说什么条件,你就答应了?” “任何条件我都答应。”苏祈安不紧不徐道。 颜知渺眼底有狡黠一闪而过,两条藕臂搭上苏祈安的双肩,唇在苏祈安的脸颊若有若无的擦过,又缓缓靠近她的耳朵。 女人清丽的体香乱了苏祈安的心跳。 “我要你以后的每个晚上,”颜知渺啄了口她潮红的耳垂,嗓音如山林薄雾般暧昧迷蒙,“都如昨夜那般……待我。” 苏祈安呼吸骤停:“这样……不太好吧……” “你我水乳交融时,我所练寒枝栖沙能有所进益,这算你轻薄我的补偿。” “郡主……三思……” “不是你说对我有‘想睡’的喜欢吗~”颜知渺挑起她的下巴。 郡主殿下好孟浪,苏祈安一下偏开头,想找个地缝躲一躲,羞死个人了。 颜知渺忍着笑:“你想反悔?” 苏祈安抿住唇,像个小媳妇似的诚恳发问:“可以反悔吗?” 颜知渺用行动告知她“死了这条心”,一把将她推倒,滚烫的唇雨点子似的落下……。 翌日正午,银浅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如珍佳肴,庆祝两位公主分别千里再相会,也庆祝失忆郡马平安归来。 冷双和颜知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优雅吃菜,悠闲喝汤。 颜淑和苏祈安倒是有点精神不济。她们相对而坐,不约而同的按捏着自个儿的右手臂,彼此一个不经意的对视,同时愣住。 颜然好不疑惑,你一男子怎会手臂酸?不应该腰酸么,啊,懂了,你不行,所以只能用手。 苏祈安读懂她的眼神,佩服冷双嘴真严,竟没告诉枕边人她是女儿身份,立马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猛得很,你别乱猜。 颜然勾起一抹看破不说破的……嘲笑。 苏祈安当即意识到身为一位冷酷家主绝不能输,面对别人的取笑要以牙还牙,夹了只猪蹄放进颜淑碗中:“三公主,吃哪补哪,你补补。” 颜淑眉角一沉,不甘示弱的夹来一只鸡爪:“你也补补。” “这碟爆炒腰花,补肾滋阴,三公主最适合不过。”苏祈安将爆炒腰花移至颜然眼前。 公主威严不容冒犯,颜淑“啪”地拍下竹筷:“你——” “淑儿。”冷双声如润心的春雨,抚平颜淑的焦躁。 颜淑小老虎变小白兔,甜甜道:“阿姐,我们闹着玩的,这道三鲜汤甘甜爽口,我给你盛一碗,你尝尝。” 冷双颔首:“好。” 苏祈安投以一个嘲笑的眼神:哈,还以为你多了不起。 颜淑将汤碗放在冷双手边,回瞪苏祈安:比你惧内强吧 苏祈安隆起愁眉,发出沉沉的叹息:唉,今天之前我是不惧的…… 颜淑为苏祈安那一脸愁容在心底拍手称快,连带贴于额间的花钿,都徒增幸福,鲜红似火。 她不再张牙舞爪,收了气焰,举起茶盏郑重道:“苏郡马,多谢你替我寻回阿姐,本宫以茶代酒。” 言落,颜淑以袖遮挡,细长的脖颈微微后仰,饮尽后道:“你不欠我了。” 苏祈安一懵,身子不自觉的往颜知渺歪去,请教自己欠过颜淑什么东西? 颜知渺推她坐正:“岐淑殿下救过你的命。” 苏祈安一懵再接一懵,又来个救过我命的?默了默,提出一道极具生命维度的哲理性问题:“是我本身容易小命不保,还是二位公主有救人一命的癖好?” 颜淑和冷双默契十足道:“我们有癖好。” 苏祈安:“……” 颜知渺也以茶代酒,端了茶盏在手:“二位姐姐,让我们为这癖好干一杯。” 砰!三只茶盏砰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祈安:我真的要闹了。 颜知渺识时务者地喂她一勺剔掉鱼刺的鲫鱼肉,一来表达爱意,二来谨防她真的开闹,毕竟首富家主要冷酷,即便失忆也不能损了人设。 冷双把三鲜汤喝了个半饱,言归正传:“苏郡马,若没有你的开解,我与颜淑恐怕此生也不复相见,响风寨的百姓更不知要躲躲藏藏到何时。” 颜淑:“既然阿姐发了话,苏郡马,本宫准你向本宫讨个恩赏。” 苏祈安过于有钱啥都不缺,浑身散发出正道的光:“响风寨的百姓乃是我的恩人,我只盼他们有沉冤得雪的一天,有和亲人团聚的一天。” 主题直接被拔高一个度,由“小我”升华为“大爱”。 颜淑再度以茶代酒。 苏祈安摁住她端茶的动作,公主,意思到位就行,再喝你就要吐了。 颜淑就坡下驴,正色道:“阿姐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了本宫。” 随后进行了一番“公主受万民供养理当回馈于民”的激昂陈词。 “官官相护,此案该从何处着手呢?”冷双蹙眉凝思,清冷的面庞更添几抹霜寒之意。 苏祈安脑子转了几转道:“我有个主意,以韩县令为突破口。一个人的优点和缺点都*会成为他的弱点,而灵县内人人皆知他胆小怕事,但是爱妻如命。” 颜知渺心领神会,唇边有一抹将起未起的笑:“他的‘命’正好被我们绑在柴房里。” 苏祈安有种人生难得一知己的感觉,一时愉快不已,与颜知渺相视一笑,继续道:“我们等天黑再行动,黑夜里有太多未知,人会对未知有着天然的恐惧。” 颜知渺牵住苏祈安的手:“都听你的。” 颜然和冷双却是云山雾罩,颜然开了口:“你们这是……说了个什么?” 苏祈安笑问:“公主殿下可会吓唬人?在下的排名能不能往上涨,还需靠你。” 第88章 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 柴房陈旧窄小,用仅有脑袋大小的窗口通风,韩夫人如果想要钻出去,对肥硕的体格着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显然,韩夫人没有经受住考验,在此已被关押十日之久。 整整十日啊! 韩夫人是忧心忡忡、担惊受怕,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眼底两团乌青,蓬头垢面,人都饿瘦了一圈。 韩夫人纳很闷儿,郡主殿下为何要关押她,琢磨了十日,以为是自己在言语间有所冒犯。 可也罪不至此啊,既然让她吃过了苦头,也该放她回去了呀。 她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从小到大也没吃过多少苦,靠着墙,木头似的瘫坐,哭骂自家那口子是个天杀的废物,竟然不来救她。 哭累了,她拖着一身的肥肉爬起来,趴在窗边进行每日的必修课——干嚎救命。 刚嚎出个“救”字,黑如钟馗的独孤胜就鬼似的在窗外冒出来。 韩夫人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全然没有大惊小怪,不喊救命了,改骂人,骂独孤胜“生孩子没**儿”,骂得要多脏有多脏。 独孤胜负责日日看守她,也习惯了她的泼妇骂街,装成聋子,沿着窗户口给她递食物。 江南首富很阔绰,伙食上从没有亏待过她,今日更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应有尽有,香味扑鼻,色香味俱全,装了满满两大托盘。 韩夫人平生一贪财、二贪嘴,不由得食指大动,接了托盘搁桌上,拧下只鸡腿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是油。 “今儿怎么吃这么好。”韩夫人塞了满嘴的肉,含糊地问。 独孤胜故意使坏,笑道:“断头饭。” “!!!” 鸡腿落地。 韩夫人雷劈了似的定在那处…… 天,又黑又冷。 韩夫人从来没有如此惧怕过黑夜,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彻骨的寒冷。 她浑身直打哆嗦,两腿的肥肉慢慢颤抖着。 冷夜很静,她侧躺在破旧的竹床上,能清晰的听见自己凌乱的呼吸和心跳。 她紧紧抱住自己,又哭了起来,眼泪不要钱似地拼命流。 忽然,门锁哗啦啦地响。 韩夫人一个激灵,从竹床上摔落在地,又急切地往角落爬去,腿边有几根散落的木柴,她抓起一根紧握在手里,脑袋却埋进膝盖:“别……别杀我……别杀我……” “韩夫人。” “别杀我!”韩夫人突然暴起满头青筋,跳起来疯狂挥动木柴棍。 来人左右侧侧身,轻飘飘的好在漫步红尘人间,顺利躲过韩夫人毫无章法的攻击。 韩夫人一身的肥肉是个拖累,疯狂的挥舞劈砍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跤摔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 “韩夫人。” “郡……郡主?”韩夫人回神了些,试探着问。 “是我。”清淡人影立于窗前的那束月华之下,像裹着晨霜露水的皮影,裙摆有着缥缈悠远之意。 韩夫人如见救星,爬过去揪住颜知渺的裙角,苦苦哀求道:“郡主饶命……饶命啊……” “韩夫人可知我为何绑了你?” “是民妇不懂规矩,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看着我家夫君的面上饶我一命。” “我问你,你夫君那日真是去响风山剿匪了?” “真——” “想好再答,岐淑公主就在门外,金枝玉叶可不容你虚言冒犯。” “岐……岐淑公主……”韩夫人有些难以置信。 “公主殿下听闻灵桑有冤,特来彻查,为民平反,以求苍天垂怜,免去今上的龙体苦痛。” “民妇……民妇一介妇人,”韩夫人垂下头,哑声道,“哪里会懂那些——” “不见棺材不掉泪。”颜知渺冷声一哼,垂眸觑着她。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郡主明察啊。” 颜知渺裙袖灌注几丝真气,一把拂开她,开门而去。 韩夫人哆嗦得愈发厉害,几忽之后,数道人影闪进柴房,将她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披蓑衣、戴斗笠,手握一根银头短。枪,杀气如一座巍峨高山朝她滚滚而来。 “你、你们要做什么,我是……我是县令夫人……朝廷命官家眷,你们动用私刑,有违律法……” 为首之人沉默地侧身,躬身抱拳:“公主殿下,此妇该如何处置。” 颜淑背逆月华立于门口,面庞轮廓晦暗模糊,高雅的身姿是不容置喙的皇家威严,语调像是处置一件穿旧的衣裳、一套用旧的妆盒,漫不经心道:“杀了。” “公……公主,真是公主……”韩夫人有片刻的恍惚,一阵自言自语后,开始用脑门碰碰磕地,哀嚎着公主殿下饶命。 “饶你?你满嘴没一句实话,本宫要如何饶你,” “民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灵县百姓皆知韩县丞惧内,家里家外大小事宜都要得你授意,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颜然语气陡然锐利,“蓑照。” “属下在。”蓑照将银头短。枪藏入蓑衣,抱了一拳。 “韩夫人嘴硬,又是个妇人,直接杀了实在残忍,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带韩夫人去县牢逛一逛。” “属下领命。”蓑照抬抬手,立刻有两名侍卫出列,一左一右死沉死沉地韩夫人跟随公主殿下而去。 “放开我!放开我——”韩夫人惊慌地挣扎着,给侍卫造成了严重的体力负担。 蓑照下令堵住她的嘴。 “不必,”颜然裙带慢悠悠的摆荡,“由她喊。” 是以,韩夫人被塞进马车,干嚎了一路,这是个力气活儿,到了县牢门外,喉咙已经喊哑了。 侍卫在蓑照的指挥下,将她拖下车,肥腻腻的一团肉摔落在地,滚了一圈。 “你们什么人!”守卫见来人气势汹汹,不由提高警惕,纷纷横刀于身前,准备随时出击。 地上的“肥肉”抬起哭花的脸,虚弱着哭喊:“……救我……” “啊!是夫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绑县令夫人!” “拿下这帮贼人!” 守卫拔刀冲来,蓑照一人赏了一记窝心脚,踹飞出去,重重撞上墙后又摔下来。 这一踹一撞一摔,胸口、后背、手臂、腿都碎了似的疼,惨叫声犹如滔滔江水,不绝于耳。 牢里的狱卒听闻外头好大的响动,各自提了样趁手的兵器在手,跑了出来,一看满地喊疼的守卫,笃定是歹人劫狱,张口就喊打喊杀:“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颜淑姿态高华,泰然自若地示意蓑照亮出公主腰牌,给这帮莽夫开开眼。 蓑照领命,牛哄哄的举起腰牌,厉声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什么破玩意!” 狱卒里没有一个识字,更有甚者朝着令牌吐了口吐沫。 蓑照:“!!!” 他娘的,人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 “放肆!”颜淑还没被如此冲撞过,“蓑照,给本宫好好教训他们!”。 韩梅生整宿整宿睡不着,眼圈熬黑了,人也熬瘦了,就连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每天只为一件事发愁——夫人究竟在哪里? 床头的烛火就要燃尽,羸弱的烛光犹如他苍凉的心。 “夫人呐,夫人呐……”他哑哑地低唤。 院门忽然被大力拍响,惊得韩梅生心头猛地一跳,他光脚跳下地,奔出去开门,万分盼望着问:“是不是有夫人的消息了!” 只见来人竟然是县牢门口的守卫,正捂着胸口,躬着腰,用万分痛苦的表情道:“大人,夫人……找着了。” “找着了!在哪!”韩梅生大喜,抓住守卫的双肩摇晃,差点摇散了狱卒的骨头架子。 “在……县牢,有个女匪带了一帮人闯进县牢……夫人就是她带来的……”守卫说罢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韩梅生急忙扶住他。 这里是他夫人的娘家,小小的四合院,平素里很冷清,岳母十年前亡故后,就只住着他岳丈和几名下人。 思女心切的岳丈也被吵醒,由下人搀扶着出了房门凑上来,瞧见这晕倒的守卫,也浑身一抽晕了过去。 场面这下便更乱了,下人掐住他老人家的人中,齐心协力将人抬回屋里去。 韩梅生怒不可遏,猩红着眼咒骂道:“哪来的女匪,敢绑我的夫人,还敢公然挑衅叫嚣,本官定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第89章 道心顿时乱了 衙差分内班外班,没有一个是酒囊饭袋,共计五十六人,个个手提水火棍,眉眼间凝锁着杀气,跟在韩梅生身后,气势腾腾的冲进县牢。 脚步声层层叠叠,在县牢里嗡嗡回荡,仿佛一潭即将沸腾的水。 牢廊深处,十数名公主府侍卫举着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韩梅生穿着七品官服,胸前补子上的鸂鶒象征着清廉和吉祥,像是要振翅待飞的雄鹰。 他冲在最前头,指着端坐在圈椅里的颜淑:“女匪,本官夫人在哪,赶紧交出来!” 颜淑叠着双腿,两手懒洋洋的搭着扶手,坐姿有着高华的惬意:“女匪?” “你最好束手就擒,若现在跪地讨饶,本官尚可留你们一具全尸。” “跪地?” “女匪!”韩梅生咬牙切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颜淑故意拖了个长音,妥妥地挑衅。 “大人,休要同此女匪多言,她都带人骑我们脖子上撒野了!我们人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快班班头嚷道。 衙差们争相附和,几乎闹成一锅粥。 蓑照挡在了颜淑身前,暴喝一声:“谁敢!” 衙差们整齐划一的横举水火棍,个个蓄势待发。 “快说,我夫人在哪!她在哪!”韩梅生目光犹如炉膛里一跳一跳的红焰。 颜淑玩心更甚,满是不在意的道:“你猜猜。” “信不信本官要了你的命!” “你能要了我的命?” “本官不止要你的命,还要将你鞭尸千百次,再曝尸三体日!” 颜淑抚掌大笑,双肩不停地耸动,一袭朱殷裙衫颤如绽满枝头的凤凰花,如霞如火。 “你!”韩梅生面部肌肉因抽搐而逐渐扭曲。 他官阶虽然小,但好歹是一方县太爷,怎能被这般折辱,他右手掌举到与耳朵齐平的位置,只需轻轻一挥,就能号令身后五十六名衙役大开杀戒。 这时,有痛苦的呻。吟传来,低如蚊呐,一声接一声,韩梅生仔细听,这声音有点像自家夫人呀! 他环顾四周,喊道:“夫人?” 呻吟再起。 “哎哟……老爷……救……我……” 韩梅生听出求救声从牢房中传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牢门外,抱着牢柱睁大了眼往里瞧。 此处是女牢,靠里的这间牢房甚大,关押着从响风寨抓来的所有女人,老的小的,挤得满满当当。 韩梅生费了些眼力,才终于在阴湿的角落里发现一肥硕的人儿,披头散发地趴在杂草堆里,像一片被踩碎的菜叶子,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夫人又是谁! “夫人!夫人!” 韩夫人却再没动静,脏污的胖脸上挂满泪痕,人一动也不动,似是昏了过去。 韩梅生心急如焚欲要冲进去,但牢门上挂着胳膊粗的铁链,他回头朝衙差们喊,“快去找钥匙来啊!” “钥匙在这。”钥匙悬在颜淑指尖,一晃一晃的。 “你对我夫人做了什么!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还有你们,”韩梅生指着牢笼中的所有人,“全都陪葬!” 颜淑:“韩大人对夫人真是情深意切呀。” 牢房中的花辞正斜靠着墙,忍不住开口:“韩大人,你夫人刚被丢进来就吓晕过去,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好怕我们吃了她!” “敢欺负本官的夫人,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韩梅生眼底溢出一层猩红,“捉住他们,本官要活的!” 衙差们立马如洪流,挥舞着水火棍往前冲杀。 十数名公主府侍卫拔剑出鞘,摆出圆阵,将颜淑护在中间。 颜淑施施然道:“给他们点教训就成。” “是。”蓑照摘了斗笠,脱下厚重的蓑衣,银头短。枪如一条灵活的蛇,一闪间,人便滑入斗场。 他带起一阵劲风。 风声呼啸 他停,则风止。 五十六名衙差还未出招就已经全部倒下,疼到打滚喊祖宗。 韩县令吓得忘记呼吸,胆小的本性令他两腿发软,倒退几步,后背紧紧贴着牢门,一屁股滑坐到地上:“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呐!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杀了我,便是朝廷的通缉要犯,此生都不得安宁。” 颜淑:“谁说要杀了你。” 蓑照穿回蓑衣,戴回斗笠,缓步走向韩梅生,蹲在他面前,举起那块金光闪闪的腰牌。 韩梅生看清腰牌上的“岐淑”二字,登时腿脚不受控制的发着抖,两片唇也跟着哆嗦。 蓑照声沉如寒铁,一字一顿道:“韩县令,还不快快拜见公主殿下。” 韩县令赶紧调动四肢,趴俯在地,动作太过慌张,甩脱了头顶的乌纱帽:“公主殿下……殿下……” 后面的话,他哆嗦得太厉害,嗓子发紧,喊不出来,急出满头冷汗。 花辞也是一惊,呆怔良久后跪俯下去。 她的身后,是同样呆怔、同样跪俯下去的响风寨的所有女人。 颜淑慢悠悠地起身,信步轻点,停在花辞的身前:“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花辞缩着肩膀,怯生生的仰起脸,对上颜淑那双不怒自威的桃花眼后,又忙不迭地俯下身去。 “你的事双姐姐……冷双全都告知于本宫了,说起来本宫对你有所亏欠。” 即使颜淑再不愿意承认,三驸马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他们没有夫妻之情,更没有夫妻之实,为了图个清静,她曾花过些银子买下歌姬舞姬送去三驸马府上,敲打三驸马没事别来公主府碍眼。 三驸马死后,坊间传出不少有关三驸马暴行的流言,她方才获悉其为人。 有时暗暗责备自己,将歌姬舞姬送入了虎口,徒增罪孽,若能早些打听清楚,人她断断不会送去。 “民女……惶恐。” “不必惶恐,本宫今夜前来是受郡主郡马所托。” 颜淑看向抖如风中残叶的韩梅生:“本宫与郡主郡马交好,听闻郡马平安寻回,特意赶来灵桑县探望,竟然听闻一件趣事。韩县令,你可知是何事?” “下官、下官……不知……” “猫妖。” 韩县令抖得更厉害了:“下官……” “郡马失足坠崖,被响风寨的寨民所救。滴水之恩尚要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颜淑突然沉下音色,“郡主拜托本宫为响风寨主持公道,那本宫且问问你,你身为灵桑的父母官,欠了百姓什么公道?” “下官……” “说!”蓑照将银头短。枪抵住韩梅生的后颈。 韩梅生冷汗顺着鼻尖点落在地,磕磕巴巴半晌,偏生讲不出个所以然。 颜淑嗤笑:“看来韩县令忘了,本宫不为难你,带着的夫人回家去吧。” 韩县令“噌”地抬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如此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实在令他愈发不安…… “说好的夜夜伺候我,才多久你就要赖账。”颜知渺支着半边脑袋,侧身而卧,未覆寸缕的腰肢不盈一握。石榴色的肚兜,将裸露在外的香肩、锁骨衬得雪白分明。 苏祈安坐在床尾,僵硬如一座泥神仙。 颜知渺伸出一只脚,踢踢苏祈安的腿,脚趾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石珠子,沿着腿侧滑上腰,又顽皮地滑至后背,顺着后脊往上,仿佛电流流经,酥麻了苏祈安的硬骨头。 苏祈安没出息地红了耳朵,齿痕伤口像是充血一般:“办、办正事要紧……” “正事自有颜淑去办,你的正事是好好伺候我。” “……真不行。” “你不行?” “不是我不行!”苏祈安急辩道,“是、是……我们……这样不太好……” “哪里不太好,我是你三书六聘、明媒正娶过的门。”颜知渺离了枕头,像只小蛇攀上苏祈安的身,两臂从后圈住苏祈安的腰,唇朝耳后伤口吹着气。 苏泥神仙祈安的道心顿时乱了:“酒后乱性是我不对,要不我赔你银子——” “你当我是勾栏里的姑娘?”颜知渺佯装愠怒。 “不是那意思……反正……不行……” “好好好,你不行,你一看就不行。”颜知渺斜瞥了眼她骨节分明的指节。 “不是我不行。” “你手酸所以你不行。” “我手不酸。” “但你揉手腕揉了一整天。” “我……我那是……那是……”苏祈安心念电转,像是想通某个关窍,“你激将我?” 颜知渺不着急回答,笑吟吟趴上苏祈安的肩,朝她耳朵缓慢的吹了口气:“我说的是感受,你在那事上是真——不——行——” 苏祈安:有被狠狠冒犯到!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尊严攸关荣辱,尊严要是丢了,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而且是“狠狠”找回来。 管它是不是激将法! 苏祈安一个猛虎扑食,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颜知渺的锁骨窝里。 “痒~”颜知渺踢踢脚,脚趾有意无意的蹭着苏祈安的小腿。 这谁能把持得住! 床帐缓落。 暧风吹月。 深夜交颈鸳鸯,锦被翻红浪。云歇雨收那情况,难当。 第90章 你要撵我去哪? 苏祈安汗光珠点点,翻身倒进枕头,窒息似的大喘着粗气。 颜知渺趴上她胸口,亦是喘得厉害,好不容易平缓下来,又不安分地折腾人,挑了缕发尾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苏祈安的鼻息处。 鼻子酥酥痒痒,苏祈安没忍住地打了个喷嚏,捉住颜知渺的手,不准她调皮。 “以前你也喜欢在事结束后挠我鼻子?” 颜知渺咯咯笑了两声:“以前你在那事上可不会一次就结束。” 苏祈安:“……” “瞧你,喘得比我还厉害,就说你是真不行。” 苏祈安一巴掌打在颜知渺的后背,疼得颜知渺娇呼一声。 苏祈安:“再来一回!” 颜知渺摁住她的肩,也摁住了她的躁动:“你手不酸了?” “本来就不酸。”苏祈安狡辩道。 颜知渺一脸的“我不信”。 苏祈安非要让她信上一信,用立军令状的口吻道:“今晚你不喊停我绝不停。” 颜知渺眼尾有尚未褪去的情潮,仿若绽放的鲜花:“好啊。” …… 烛芯燃烧至最后一寸,噗地熄灭。 苏祈安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卖力的耕耘令她体力不支,脑子也有些恍惚。 颜知渺却叫了停。 苏祈安微抬声线:“这时候停?”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颜知渺闷闷不乐地答,手指摩挲着她右肩所留的疤痕,对于冷双给她上药这事还耿耿于怀咧。 “哪有这时候停的?” 颜知渺动动腿:“我困了。” “真要停?”苏祈安难免窝火。 “你自己承诺的,我不喊停你绝不停,现在我喊停了。” 苏祈安腹诽小狐狸精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心不甘情不愿翻身躺好,掌心湿热一片,随手抓了件衣裳擦了擦。眼睛逐渐适应黑暗,能看清月光下一应陈设和颜知渺娇躯的轮廓。 颜知渺嗔道:“谁让你拿我肚兜擦手了。” 苏祈安图个撒火,将肚兜盖上她的脸。 “你坏死了~”颜知渺拿下肚兜团成团,朝她丢去,没注意准头丢偏了,落在一旁。 “你走。”颜知渺撵人。 “黑灯瞎火的,你要撵我去哪?” “随你去哪。” “我哪都不去。”苏祈安胳膊说不酸是假的,当下就想好好休息,幸好四周黑漆漆,颜知渺也看不见她在揉胳膊,摆好属于自己的枕头,换个姿势睡。 颜知渺抽过枕头抱在怀里:“不给你睡。” “铁了心要撵我走?” “嗯。” “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还是……”没把你伺候舒服喽? 江南首富不是白当的,苏祈安很快想通其中的弯弯绕绕。 “你在玩忽冷忽热?” 颜知渺没料到她在失忆后还如此聪慧,却也半点不露怯,理直气壮道:“没有。” “这招你以前是不是对我玩过?” “绝对没有?” 首富的直觉告诉苏祈安,颜知渺绝对有!呵,女人,你别想拿捏我。 苏祈安下了地,捡起四落的衣裳穿好,嘴上还要讲些搅乱人家心湖的话:“行吧,我去找冷双,她应当在担心公主殿下,我去陪陪她。” 颜知渺默默揪紧身侧的锦被,没吭声。 苏祈安最后穿好鞋袜,走向房门:“长夜漫漫,我与她都无心睡眠,何不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颜知渺不是使用“忽冷忽热”的新手,深谙此招大忌——半途而废,强显出云淡风轻道:“帮我给双姐姐带声好。” 苏祈安:“干脆我今夜就不回来了,一直陪着她。” “你回来做甚?接着睡地铺?” 苏祈安:全世界静音,聆听我心碎的声音。 颜知渺听不见她心碎的声音:“走的时候门关好。” 关好就关好! 苏祈安关好门的第一件事,是去耳房叫醒独孤胜,用简短的言语表达了内心的难过。 “您和郡主吵架了?”独孤胜打着呵欠,请苏祈安进屋。 “我以前难过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我跟在您身边多年,几乎没见过您难过过。” “我情绪这么稳定?” “富有的人情绪都稳定。” 苏祈安略一思忖,嘀咕道:“是啊,我都这么富有了,吃点爱情的苦也是应该的。” 诶? 等等。 我为什么会觉得跟郡主之间会有爱情?另外我为什么要难过,说好的不受拿捏! 不过独孤胜的安慰真挺管用,苏祈安有了干正事的劲头,交代他一个新任务:监视韩县令…… 韩梅生是把自家夫人背回去的,夫人太重,差点累断他的老腰。 “快将夫人扶去卧房,熬碗参汤灌给她,我去收拾好行装,她一醒就随我出趟远门。” “是。”两名丫鬟急急忙忙的按吩咐办事。 韩梅生终于能歇上一会儿,瘫软在地,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似的,不顾半分官老爷的颜面,成了一滩烂泥。 “到底出了何事!” “岳丈,您怎么还没歇下。”韩梅生两腿颤巍巍地爬起来。 岳丈的拐杖跺得咚咚响:“我家女儿失踪近十日才寻回来……你天黑出门,搞得一身狼狈——” “岳丈,小婿没有时间解释了,您明日就去学堂接澜儿,这孩子日后就托您照顾了,等有机会我和夫人再回来接他。” “你要走?”岳丈愣了愣,“你是灵桑县的父母官,没有朝廷的准予,岂能擅自离——” “岳丈,您就别问了!” “韩梅生!你究竟犯了何事!” “您老就别操心了。”韩梅生心烦意乱,没空同他啰嗦,不耐烦的一拂袖子,唤来小厮。 他换上小厮的粗陋衣裳,提着灯笼,扛着一把锄头,鬼鬼祟祟地出了家门。 许是心虚使然,一路他都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 他不时朝后张望,昏黄的灯笼只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地方,照不出更远……没有退路了,唯一的选择是加快脚步。 独孤胜远远的跟着,直至他进了一座荒废的私塾,不消片刻人就出来,锄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个灰扑扑的包袱…… “荒废的私塾?取了个包袱?”冷双喝了口热粥,对同样喝着热粥的苏祈安道,“听上去像是那闹鬼的地方。” 秋日的清晨,有淡淡的潮湿的凉意。 “确实闹鬼,否则我们为何在那睡上一觉,醒来就在县衙。”苏祈安道。 冷双便问颜知渺:“你究竟是如何找着我们的?” 这问题她问过许多遍,颜知渺就是不愿答,今晨也一样。 颜淑倒是不甚在意,劝冷双多吃些,一会儿陪她回房补补觉,她只睡了后半夜,人还困得很。 “属下还偷听到韩梅生在收拾行装。”独孤胜垂首道。 “他要逃?”颜淑的困意散了,骂韩梅生不愧是为祸一方的狗官,东窗事发,跑得比狗都快。 苏祈安放下竹筷子,若有所思道:“依我看,那私塾闹鬼的流言就是他传出来了,为的是将那包袱好生藏着。” 此猜想获得了大家一致认同。 “要不要属下去将那包袱偷来?” 苏祈安略一思忖:“再等等,看看他可还有别的动作。” “好。”颜淑唤进蓑照,派他和独孤胜一块行动,假如遇上紧急情况,互相也好有个帮衬…… 风如夜歌。 蓑照趴在屋脊后,谨慎的盯梢着韩梅生的一举一动。 独孤胜也趴在屋脊后,大半的注意力被身旁这位不下雨还披蓑衣、戴斗笠的壮汉吸引。 穿成这样真的不觉得自己太惹眼吗? 终是没忍住的问出了口。 蓑照沉煞着古铜色的面庞,眼角余光微睨着他,神色是明晃晃的嫌弃:“这样穿,很酷。” 独孤胜翻个白眼。 论酷谁酷得过我家郡马,你是装酷,我家郡马是真酷。 蓑照忽略他发出的那声“切”,专注盯梢大业。 “我们轮流,你盯上半夜,我盯下半夜。”独孤胜翻了个身,抱着惊雷刀闭眼睡着了,醒来时正值青天白日,金阳灿烂的悬在连绵的云朵间。 在总是阴沉沉的灵县,这是难得的好天气。 独孤胜打个呵欠,半是埋怨半是歉意的问蓑照,为何不在下半夜叫醒他。 蓑照眼睛睁得圆溜溜,像只搜寻耗子的野猫,不苟言笑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独孤胜注意到他扒在屋脊处的两手手背绷出青筋,形状蜿蜒狰狞急促发问:“怎么了!” “不对劲。” “哪不对劲?” “不知道。” “……”你给我搁这打哑谜呢。 独孤胜短粗的脖子能伸多长伸多长,只见院中空无一人。 这个点儿,应该烧火做早饭,升起袅袅炊烟才对。 “人都哪去了?”独孤胜语含惊诧。 “韩梅生的老丈人,一大早就带着外孙走了,下人搬着大箱小箱的行李,一并跟去了。” “去哪儿了?” “隐隐听见他们要搬去孩儿他舅的家。” “许是去避风头,这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独孤胜嘲他小题大做,“只要韩梅生没跑就成。” “既然没跑,又在自己家,何必要紧闭门窗呢?” 独孤胜双眉一跳,再度伸长脖子望去,主屋的门窗果然如蓑照所言,忙闭目屏息,使出绝技千里耳,聆听屋内声响——倏然睁眼! “坏了,屋内没人!” 90-100 第91章 两口子,都癫! “人不见了?” 县衙后宅。 苏祈安、冷双、颜淑正陪着颜知渺在小亭中搓马吊,一听禀报,不禁异口同声! 独孤胜和蓑照单膝跪地,头低低的埋着,埋出了一种无地自容之感。 一曰:“属下有罪,已将所有屋舍都搜寻过,没有找到韩家夫妇的踪影。” 一曰:“属下该死,翻遍了每一寸地方,没有发现密道和暗室。” 颜淑拧眉,对他们的话进行直白翻译:“你们两个江湖高手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还溜得不知去向?” 独孤胜和蓑照臊红了脸,最红的当属盯梢时偷懒睡觉的独孤胜,他怯懦懦的抬眸:“郡马,是……属下轻敌了。” 苏祈安与他对视: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好了,当务之急是将韩家夫妇追回来。”颜知渺拍拍苏祈安手背,转向颜淑,“公主,借你的人马一用。” “你要亲自去追?”颜淑微诧。 “没错。” “还是由蓑照领着侍卫去吧,你去小心受伤。” 颜知渺浅笑嫣然,右边裙袖在一息间鼓胀,白光一闪,她手里多了柄寒光犀利的软剑。 颜淑被她帅愣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帅愣了! “蓑照,跟我走。”颜知渺翩然起身,脚步轻盈如踏风。 “……是、是。”蓑照从愣中回神,对颜淑拱拱手后,紧追上去。 颜淑望着颜知渺飒飒远去的背影,往冷双那处歪去身子,悄声喟叹:“知渺妹妹居然会武功。” 冷双:“我也是前不久才看出来的。” “怎么看出来的?” “她在夜市提剑砍人。” 颜淑:!! 她情绪复杂看向苏祈安,你媳妇这么癫,你是怎么受得了的? 苏祈安却猝不及防站起来,吓了她一跳。 “独孤胜,跟我出去一趟!” “是,郡马。” 颜淑急忙问苏祈安要去哪里,并诚心劝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不要去给颜知渺添麻烦,但苏祈安离去的步伐过于坚定,媲美一匹脱缰野马。 颜淑:这两口子,都癫!!。 搬家不是小事,大箱小箱地抬进柳南巷。 第三棵歪脖子下有个不起眼的小院,家中主人正是韩县令的小舅子。 他是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穿着浆洗的泛白的长衫,同他姐姐差不多胖,疾步扑向他爹时,像颗蹦蹦跳跳的圆月亮。 “爹,您这是?”他瞧了眼叠得高高的一堆行李,小山丘似的,又瞧了眼被老爹爹牵在手里的小侄儿,“澜儿” 搬抬行李的下人立时被老爷子赶走。 小院安静下来后,老爷子扭身用浑哑的痰音恼火道:“出来吧。” 两只大木箱子,由人从里头掀开。 小舅子张大嘴,双下巴挤成三下巴:“姐姐?姐夫?” 木箱子里蹲太久,腿失去知觉,像捆着一串串花椒,麻跳跳的。夫妻二人用笨拙的姿势跨出双腿。 “劳烦你替*我照顾澜儿,过段时日我就回来接他。” “姐夫,你要走?” 顾不上给小舅子一个解释,韩梅生在行李堆成的小山丘里扒煤球似的,扒出个包袱挎上肩。 “姐夫——” “爹爹——”澜儿泪汪汪地扑进母亲怀里。 韩县令也泪眼汪汪,狠下心肠,将母子二人生生分开…… “夫人,快,快,他们就要追来了。” “老爷,我舍不得澜儿,我们非逃不可吗?澜儿还那么小,” “等事情平息,我一定回来接他。” 平息是何时?半年一年?还是三年五载?灵桑林树木繁茂,灌木丛生,四面绿茫茫一片,让人摸不清方向,也让人摸不清未来。 宛如迷宫。 韩夫人跑不动了,她实在太胖,肥硕的白肉披挂在每根骨头上,像往骨头缝里灌着铅。 “老爷,求求你,我要澜儿。” “夫人你相信我,跑出灵桑林,我们就能脱身了。”韩梅生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咧嘴重重喘着气。 韩夫人一屁股跌坐下去。 天空落下雨点,不密,却豆大一般,砸得层层叠叠的绿叶砰砰响。 “起来,夫人,起来——”韩梅生绕到她身后,双手穿过她腋下,试图抱起她。 呼啦——呼啦—— 雨由阵阵狂风甩来。 十数匹匹马儿在灵桑林外磨着蹄子,越磨蹄下的泥泞便越深越重,马背上的人却是不受干扰。 “郡主下雨了。”蓑照解下自己的斗笠捧去。 颜知渺没接,内力在发顶、体外织出一张如丝绸般的网,轻软,绵密,雨淋不透,风钻不进。 当今武林,内力登峰造极者不出十位。蓑照羡慕不已,看呆了眼,直到颜知渺撇来冷凌凌的眼风,他方才将蓑衣急迫收回。 “属下冒犯,郡主恕罪。”蓑照低眉。 颜知渺直勾勾盯着眼前这片密林,猜测藏于其间的秘密是否如恒河沙数。 蓑照识趣的戴回斗笠,斗胆一问:“郡主,我们可要追进去。” 这林子看上去阴森森,颜知渺谨慎道:“先派一队做急锋官。” 蓑照挑出五六个机灵的:“你们先进去,小心点,以穿云箭为号。” …… 雨,又大了些。 …… 风,又急了些。 风雨都像是倾泻下的飞瀑。 穿云箭直直冲上天空,遭到狂风暴雨地撕扯和推攘,甚至被重重拽下。 但足够所有人看清。 “在东南方向!”蓑照握紧缰绳。 颜知渺握紧至默…… 密林杂乱交错,马儿行进艰难,不得不弃马步行。 在拴马的地方,蓑照发现草叶上的斑斑血迹,沾了点在指尖细捻,复又嗅了嗅。 “新鲜的。” 很有可能是那队“急先锋”。颜知渺意识到不妙,指挥侍卫们在附近找一找。 沿着血迹找,并不难。 先是零零散散地找着几支飞刀,再是……找着人。 颜知渺领着大家伙赶去时,皆定在当场。 尸体个个身中数枚飞刀,此刻全横七竖八的躺在一密布着钢刺的大坑里,钢刺两尺长短,或刺穿他们的心脏、脏腑,或刺穿他们的后脑、大腿。 触目惊心。 颜知渺不忍细看,东张西望的打量,这些机关瞧着有点年头了,一看便是韩梅生随时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 这狗官实在可恶! “大家都小心些,机关不会只有这一处。” “是。”侍卫们训练有素,或飞身上树,或匍匐在地,四散开去检查、清理的当口,颜知渺不一会又唤回他们。 蓑照一直护在颜知渺左右:“郡主有何吩咐?” 颜知渺淡淡道:“你们全部躲到我身后。” 大家微顿。 奴才哪有躲在主子身后的道理?哪有男人躲在女人身后的道理? 况且,也不太符合职业习惯呐。 却都拗不过颜知渺的催促,遵了令。 由此,得以见证一把何为神功盖世神通广大——郡主殿下积蓄内力于双掌,就像是攥取住天地间的力量源泉,力量膨胀、膨胀、再膨胀,最后被气定神闲的往外一推。 力量化作劲、劲化作无形的巨刃,往东南方向冲涌而去。 所过之处,如千军横扫、万马奔腾。 四面八方的空气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哨音。 侍卫们捂住耳朵,弓着背,稳住自己的双腿,避免摔倒。 蓑武林高手之一照扶住树干,狠狠地钦佩了。放眼天下,唯有传闻中的“寒枝栖沙”有此威力。 韩梅生忽觉背后有股巨力,推打得他飞了出去,沉甸甸的摔进泥地,摔疼了脸,摔破了嘴。 他慌张的朝身后张望,未见一人,只有同他一样在泥坑里打滚的发妻。 “夫人……哎哟……”韩梅生捂住摔疼的腰爬起身,将发妻半扶半抱起来。 韩夫人索性仰头哇哇哭。 韩梅生急急去捂她的嘴,掌中未甩干的泥水灌进了对方嘴中。 “这风来势迅猛且诡异,那些机关恐怕被毁了大半,再耽误下去,我们就真逃不掉了。” 韩夫人简直泪水滂滂,打着哭嗝道:“那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 “还有一线生机,就在前面不远处……再坚持坚持……” “老爷,我要澜儿……” “活着就能见到澜儿。” 韩夫人听罢,四肢灌入微薄的力气,勉强支撑着自己迈出腿…… “郡主您真厉害,沿途的机关毁掉了四处。”蓑照边走边汇报。 颜知渺目视前方,裙摆一角被某处灌木刮擦出了毛边,却依然水波般轻盈:“密林多阻挡,我无法破坏掉全部的机关,还是小心为上。” 但行路的确顺当了许多。 雨势仍旧很急,仿佛密集的鼓点。 灵桑林很大,他们走了很久,穿出这片林子时,看见韩家夫妇就站在灵桑河边上。 第92章 郡主好像……很难过 河水自北向南而流淌,连接两郡七镇。沿着河流直直往前,走上半日便能到响风寨。 蓑照呵斥道:“韩梅生,你无处可逃了,乖乖束手就擒。” 韩梅生恨红了双眼道:“你们就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颜知渺面有笑容:“你若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我自会替你向公主求情。” “什么东西?” “少装蒜!”蓑照上前一步,“昨夜你偷偷溜去闹鬼的私塾,挖出什么了?” 韩梅生恨意陡升:“你们跟踪我。” 蓑照:“交出来!趁我们对你还有耐心!” 韩梅生的眼珠左右扯动,像是在极力思考,末了,妥协道:“我可以把东西交给你们,但有个条件,你们若是答应,东西拿去便是,若是不答应,我即刻将它丢进河里。” 颜知渺道:“你说。” “我要用这东西换我全家性命和千两黄金。” 颜知渺皱眉:“保你全家性命可行,千两黄金不行。” 韩梅生摘下斜挎在肩头的包袱,作势要往河里丢。 “老爷,”韩夫人抱住他的手臂,脸上是泪水和泥水,“我不要黄金,我要澜儿,我要澜儿……” “夫人……” “给他们吧,给他们我们就能全家团聚……老爷啊……” 韩梅生在发妻的哀求声里低了下头,再抬头时改了主意,嗓音偏哑带着柔情:“好,我把东西给他们,莫哭了。” 他扬眸望向颜知渺:“郡主,您接好——” 包袱被高高抛起,在乌云下划出半个圆。 所有目光聚向了包袱。 所有人下意识地往前迈了几步。 惊雷乍响,蓝白的光一闪即逝,晃了所有人眼。 说时迟那时快,韩梅生踢动脚边一块不起眼的圆石头。 库擦! 有四张铁门自四面骤然腾起,所有人仓促躲避,待到回神,已经成了笼中困兽,赶紧上下端察,寻找着生机。 这是一处锥形牢笼,笼顶呈尖锥式样。 “封死了。” “封死了。” 侍卫们拔刀拔剑拔匕首,劈里啪啦的劈、砍。 韩梅生激动不已,嘴脸满满的小人得志:“牢门是特殊的钢铁所制,绝无逃脱的可能。” 蓑照瞪红双眼,大呵道:“郡主殿下你也敢动!” “为了活命,我有什么不敢!” “你疯了不成!” “我是疯了,被达官显贵逼疯的,皇亲国戚,我呸!没有我们,你们何来的潇洒快意,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要逼死我!” 韩梅生涨红着脖子嘶吼。 一时分不清笼内与笼外,究竟谁是困兽。 侍卫们生了胆寒,笼内有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蓑照命侍卫们稍安勿躁,一切听从郡主安排。 颜知渺的确有安排,无视韩梅生得逞的笑意,飒飒的道:“你们全部躲到我身后。” 多么熟悉的话语,满满的安全感。大家死去的心瞬间复活,躲躲躲,马上躲。 下一息,至默散出世间最冷寒的、最凌冽的光,生生将牢门劈断,震出嗡嗡颤音。 韩家夫妇开了眼,呆若木鸡。 颜知渺气质如神降临,在向韩梅生发出灵魂拷问,你怎么不笑了,是天生不爱笑吗? 剑在手,她睥睨风沙。 身影一动,逼至韩梅生身前,剑尖一挑,韩梅生的左耳高高飞上天落进了灵河里。 韩梅生捂住鲜血直淌的地方,蜷缩在地,痛苦的哀嚎。 韩夫人尖叫着跪在丈夫身边。 蓑照捡起包袱,查看里头的东西,是本名册,封面崭新,只有几页,其后便是随意的涂画。 “郡主,这东西是假的。” 蓑照将名册捧去,颜知渺的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去,又漫不经心的收回:“韩大人,真的那本在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韩大人挺会装啊,平日装作唯唯诺诺,心肠和胆量却是硬气。蓑照,割掉他你一只耳朵。” “是。”蓑照答。 “割完耳朵,再割他的鼻子、手指、脚趾,他的割完了,就割他妻子的,一根一根一寸一寸,慢慢地割。” “你们……擅用私刑……”韩梅生疼得牙齿发抖。 颜知渺:“贩卖人口乃是死罪,你们夫妻二人这些年作了多少孽,毁人女儿家大好清白,我自替天行道。蓑照,割!” 蓑照蹲下,握住侍卫递来的匕首。见韩梅生像只过年的猪似的,无比难摁,招呼侍卫们拉住因护夫而变勇猛的的韩夫人,再压住韩梅生,这才割下右耳。 “啊——” 过年的猪,一向叫声惨烈。 蓑照将右耳随意丢开:“韩大人,接下来是割鼻子,还是割手指?” 久等不来回答,蓑照擅自作主:“割手指吧。” 右手尾指割下…… 紧接着是无名指…… “等等!等等!”韩梅生求饶。 “韩大人愿意招了?” “有把……有把钥匙……” “在哪?” “藏在我……怀里。” 侍卫伸手探进他衣襟,摸了空,随即就被咬住的鼻子,疼得一拳打在韩梅生肚子上。 真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大雨还下个不停。 颜知渺索然无味:“人先抓回去,仔细审问。” 她言罢转身,苏祈安的身影直直撞进的眸子里。 她原地愣住。 苏祈安看她的眼神有着别样的情绪——陌生。 “祈……祈安,你怎么来了?”颜知渺再不似神明,她有她的胆怯。她最不愿苏祈安发现她心狠手辣的一面。 苏祈安立在那,手上牵着个男娃,后知后觉的去挡男娃的眼睛。独孤胜也是愣愣的,撑着柄青皮扇,为苏祈安遮挡风雨。 “爹——娘——”男娃娃的哭声,像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澜儿……”韩夫人似喜是悲。 没人会在孩子面前动粗,蓑照和侍卫们松开韩梅生。 “坏人,你们是坏人。”韩澜挣脱开苏祈安,冲进瓢泼大雨里,踢打着颜知渺,“你们欺负我爹娘。” 蓑照赶忙将他拉开。 脸泡在血汤里的韩梅生在嘶喊:“你们把我儿子抓来想做什么!要杀要剐冲我来。” 苏祈安大步流星的走向他,与颜知渺擦肩而过。 “韩大人,我是个商人,来此跟你做笔生意。” “拿我儿子做生意?绝无可能。”韩梅生徒劳地挣扎两下。 再硬的心肠,亦是舐犊情深。 苏祈安不免唏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她也懒得费口舌,直白道:“你们夫妇二人作恶多端,就算侥幸,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何不给自家儿子换个光明的未来。” 韩梅生短塌的鼻子喷出道冷哼。 “你好好琢磨琢磨,你是灵县的父母官,我能被顺利找回,你是出了一份力的,镇淮王哪能不念你一点好?”苏祈安单膝跪在他身前,像个碎碎念的老人家。 独孤胜担心她淋着雨,紧忙过来,青皮伞倾在她头顶。 苏祈安:“你一芝麻官儿,肯定没有胆量犯这买卖人口的大案,东窗事发,肯定有不少人想要你的命,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这就……不劳你这娇贵的郡马爷操心了。”韩梅生抬起满是血的脸道。 “我是好奇,你们逃跑怎么不带上老韩家这根独苗苗呢?我看韩夫人是万分不舍啊,莫不是担心逃亡路途坎坷艰难,舍不得令公子跟去吃苦?”苏祈安指尖敲敲下巴,“你这是自留后患呐,就不怕你背后的主子捉你儿子,逼你现身?” 韩梅生恶狠狠瞪她。 “我想到了,”苏祈安一拍巴掌,“除非他们有所忌惮,不敢动你儿子。” 顺着思路往下,苏祈安眉眼豁然舒展,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号召大家一起参与,讨论“忌惮”的是什么? 侍卫中自然也有四肢发达头脑也发达的,譬如蓑照,他能在公主府当差,绝非等闲之辈,抢答道:“是那份真正的名册。” 苏祈安欣慰点头,假如有人来绑了韩澜威胁韩梅生,破罐破摔,逃亡路上的韩梅生便要将名册公知于天下,与之拼个鱼死网破。 同行相轻,独孤胜不愿落于人后,提问蓑照:真名册藏在哪最保险呢? 蓑照有头脑,但显然有……却不多,虚心请教苏祈安。 “灯下黑。”苏祈安垂下一根手指,指住韩梅生。 蓑照不解道:“……我们刚刚已经搜过他的身了。” “那就再多搜几次,真名册是唯一可以保住他儿子命的东西,他只会将它带在身上。” 韩梅生立时脸色铁青。 苏祈安不经意道:“顺便再搜搜韩夫人。” “姓苏的!你不得好死!”韩梅生咆哮着咒骂。 风雨声、咆哮声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韩梅生咒骂没几句,忽感绝望,低三下四地哀求:“苏郡马,您跟郡主、公主求求情,莫要牵连我家澜儿……” “稚子无辜,可你一旦被定罪,韩澜就永远是罪人之子,从小到大会受尽多少白眼、欺辱。” “我是个商人,最擅长也只擅长生意,你若答应交出真名册,招供所有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替你向公主陈情,自此韩澜和他外公、舅舅可改名换姓,离开灵县。” “老爷……”韩夫人心动了,揪住韩梅生的衣角,声弱如蚊,“为了澜儿,你就答应吧。” 韩梅生踌躇的动了动嘴。 “不用着急回答,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苏祈安吩咐道,“先带他们回去。” 蓑照照办,招呼侍卫反剪着他们的双手,推搡着、呵斥着他们快些走,别耍花样。 一堆人喊打喊杀、摔摔逃逃,总算是有了点结果。 苏祈安望着狼狈的韩家夫妇,甚为可怜哭哭啼啼的小韩澜,她抱起他,五六岁的娃娃遭逢家变…… 苏祈安自责不该带他来此,毕竟郡主殿下也太暴力……诶?郡主呢! 她一边张望四周一边问独孤胜。 独孤胜回答:“郡主走了。” “什么时候?”苏祈安诧异。 “就在您和韩梅生谈生意的时候。”独孤胜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多句嘴,“郡主好像……很难过。” “为什么会难过?” “属下……不知。” 苏祈安心里倒是隐隐绰绰的有了答案。 第93章 我先走肾再走心 苏祈安跟在蓑照一行人马的后头,与之前后脚进了县衙。 一绕出照壁,就见公主殿下气势十足的端坐公堂,看样子是要连夜“为民伸冤惩治狗官”。 苏祈安钦佩她的觉悟,留下独孤胜,交代他好好听审,回头细节一个不落地说与她听。 然后抱着因哭累而睡着的小韩澜钻进后宅,一把塞给冷双。 冷双犯难道:“我、我不会带孩——” 苏祈安抢白道:“郡主回来了吗?” 冷双摇摇头。 苏祈安一阵风似的去了,俨然不管她的死活。 冷双还欲叫住她,问问这谁家孩子,却是为时已晚,苏祈安飘得老远了。 “哎。” 生活不易,冷双叹气…… 南屋没有人。 北屋没有人。 院子没有人。 庖厨也没有人…… 苏祈安风风火火地挨个找上一遍,越往后越心急如焚。 难道又喝闷酒去了? 苏祈安再跑一遍庖厨,还是没有人,胸腔内像是添了把干柴,急火腾得足有三尺高。 苏祈安弯腰撑着矮桌,上回颜知渺正是醉倒在此……因着自己伤了她的心。 这回……自己又伤了她的心。 苏祈安暗自懊丧。 轰隆隆。 又是一道惊雷震耳。 苏祈安透过窗口望天,雨势起起伏伏,明明小了些,眼下又渐大,淋湿了窗格。 雨……就同郡主殿下似的,捉摸不透。 苏祈安冷的抖哆嗦,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往别的方向拖着步子。 走到一半时,她想,还是出门找找为好,郡主殿下在外闲逛也不一定。 ……这般大的雨,能去哪里喝呢? ……郡主殿下的内伤尚未好全…… 浑浑噩噩间,发现南屋突然亮起了灯火,照得窗纸暖融融的,苏祈安也在须臾间暖融融起来。 许是颜知渺回来了! 苏祈安懵了一晌,跑去推开门。 颜知渺就趴在八仙桌上,眼睛眯着,苏祈安不敢造次,缓步过去,见她睫羽一眨一眨。 “你去哪儿了——”苏祈安掌心贴上她绸缎的发和后脊,刚一挨着,颜知渺就触电般地躲开。 苏祈安的手悬在那:“你……生我气了?” 颜知渺坐去了床沿。 还真生气了。苏祈安嘬嘬嘴,忆起前两次哄郡主殿下,对方要么是亲她,要么是要求她夜夜在榻上嘿咻嘿咻地伺候。 这回,她必须要有进步,主动去亲、主动嘿咻。 做好自我牺牲的心理建后,苏祈安厚着脸皮凑过去,贴着颜知渺坐好:“今夜,我不睡了。” 颜知渺无动于衷,垂着脑袋,把玩手指。 苏祈安只好把话说明白些:“今夜,我们……通宵。” 颜知渺吃惊抬头,眸子里是欢欣,后又满腹疑惑。往常亲热一回总是推推拒拒的,怎的忽然变了态度? 缘由不难猜。 颜知渺的欢欣像点燃的火柴,迅速燃烧殆尽,继续把玩手指,闷闷道:“你既然讨厌我,又何必来哄我。” “谁说我讨厌你了?” “你。” 你的……眼神,当时像看陌生人的那种眼神。 “我怎么会讨厌你,我……我……” “你什么?” 苏祈安搓了下腿:“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哄人的话不可信,颜知渺忍下咽喉处的酸涩:“对于失忆的你而言,认识我不过半月,何谈喜欢。” “我先走肾再走心。”苏祈安理直气壮。 “你才走几回肾呐。”颜知渺脱口而出。 苏祈安倔犟地掰着手指数数,有一夜是两回、有一夜三回、有一夜……再加上白日宣。淫的那回。 “八回。” “八回就走心了?” “八回还不够走心?” 颜知渺咬着唇,与她对视,纠正道:“总共七回,没有八回。” “不可能。” “昨夜最后那一回……你累睡着了。” 苏祈安:“……” 这是拐着弯骂人不行啊! 苏祈安狡辩:“你记错了,我是亲热完才睡着了。” “我没记错。” “记错了。” “没有。” 苏祈安被她难得地不解风情深深伤害了。 这媳妇她不哄了,爱谁哄谁哄。 苏祈安凶猛地掀开绣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颜知渺,气呼呼的喘成大风箱。 颜知渺稍稍展颜,控诉道:“你来哄我,你倒发起脾气来了。” “知道我在哄你,还非要往我心头扎刀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是事实,不是扎刀子。” 苏祈安彻底被扎透了。 歪伸着脖子,怒瞪着颜知渺,阴阳怪气骂她是“扎女”。 颜知渺用食指戳她眉心。 苏祈安推开她:莫挨老子。 颜知渺非要戳:就挨就挨。 “还敢不敢乱说了。”苏祈安突然抱住她,再一个翻身压着人挠痒痒,像个凶巴巴的山大王,“敢不敢,还敢不敢。” “我没乱说,是在很认真的说,啊——痒,哈哈——痒——” “求饶。” “八回、是八回。” “今夜要不要通宵?” “要、要!” “要几回。” “哈哈~八回~” 端着一盆热水,来伺候颜知渺清洗的银浅,大马金刀的来,又蹑手蹑脚的走。 一夜,八……八回?! 又富又猛的郡马凭什么排名涨不上去?!。 闹够了,小两口也累得慌,踢掉鞋子,黏黏糊糊的抱在一块儿。 抱着抱着,苏祈安怕热的臭毛病又犯了,往外挪了挪,试着与颜知渺分开点距离。 她挪一寸,颜知渺就近一寸,再挪一寸,颜知渺就又近一寸,最终逼到了床沿处,挪无可挪了。 苏祈安打算去找把扇子来,颜知渺却爬上她的胸口,沉沉的靠着。 “怎么了?”苏祈安音色绵绵,像是怕惊动什么。 怀中人并不言语,生病似的恹恹的。苏祈安估摸是那不安全感在其心里尚有几分微妙的残留。 她搂住细腰,顺着笔直的脊梁轻柔拍抚,这回颜知渺没躲,反而往她怀里的舒坦处钻了钻。 良久,终于微启朱纯唇。 “你要去哪?” “我热,想去拿把扇子。” “不准去。” “好,我不去了。” 又是良久的沉默…… 颜知渺:“你真的……不讨厌我?” 苏祈安还是那句话:“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我今日太残忍了,我以后不会了,”颜知渺抬眉,急切的对望苏祈安星星般的瞳仁,“我保证。” 她怕苏祈安不信,竖起三指,指天为誓,唯唯诺诺的样子,像只恐惧被主人丢弃的宠物。 苏祈安瞧着难过,拉下她的手,在她掌心亲啄:“你不需要有任何保证,你一面是皇家郡主,要端静敦敏,一面又是江湖客,讲究替天行道,这就是你原本的模样。” “你喜欢我……我不想让你失望。” “我喜欢你,所以我接纳你的一切。” “祈安,”颜知渺动情不已,娇颜化作一汪湖泊,风无法掀起涟漪,静静盛放出祥和之景,“你总是最懂我的那个人。” 她居然忘了,自己有着为天下女子立公争时的志向。她曾鄙夷那些耽湎于情爱的痴男怨女,如今,她也是痴怨中的一员。 但无论谁拥有苏祈安这般如阳光的爱人,都会心甘情愿踏入情爱的牢笼吧。 “渺渺,你是飞鸟,要自由欢畅的飞翔。” “你叫我什么?”颜知渺再度抬眉。 “渺渺。” 颜知渺这下真如欢畅的飞鸟了:“你记起你爱唤我渺渺了!还记起什么了?” “记起我们洞房花烛之夜,你逼着我圆房,命人封死门窗。记起曹葆葆在城门口暴揍三驸马。记起你和你那青梅竹马卿卿我我的放风筝——” “哪有卿卿我我!” “就有。” “你胡说!” 苏祈安下巴一扬,脖子一梗,猛然推开她,再拿枕头盖住眼睛,生起闷气、吃起干醋来了。 颜知渺笃定她是装的,但也配合着玩笑,一会儿捏捏她鼻子,一会挠挠她肚子。 小片刻耗下来,心底的阴霾算是一扫而空。 苏祈安是真的热,索性将寝衣和裹胸布也脱了,光溜溜的趴在枕头上,好不惬意。 颜知渺用丝帕,擦拭她后背的薄汗。 苏祈安闭眼享受,冷不丁地问:“假若我永远也想不起以前的事,你会不会伤心?” “不会。” 苏祈安偏眸,询问缘由。 “因为,”颜知渺倾身,鼻尖碰碰她的鼻尖,用诉说秘密的口吻道,“不论你忘记我多少次,你都会爱上我。” 言罢,一吻封唇。 清风吹拂山岗,压低生命旺盛的青绿草毯。 云海淌过静庭幽花,水淙淙…… 金乌落西山…… 月色迎来沸腾。 “够了……”颜知渺推推苏祈安的肩,呵出一口兰香,这人存心欺负她,眼尾有明显的坏意。 “不是说好通宵吗?” “……下去。” 苏祈安倒在一边,在她耳鬓厮磨。 颜知渺情韵未落,捧着苏祈安的脸,坠入往事的漩涡—— “你是何人!” “我无意伤你,更无意扰你家宅,还请不要怪罪!” “拿开剑!” …… “你勉强有几分姿色,我正好缺个妾。” “妾?” “不然呢,你美若天仙要做我苏家少夫人?” …… “你……怎么追来了。” “谁准你不告而别的。” “我留了信给你。” “没有当面告别,就算不告而别。” …… “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 …… 你……忘记我了。 没关系,忘记多少次都没关系,记不起我,也没关系。 颜知渺目光落在苏祈安的右肩,她凑过去咬住那道刀疤,喘道:“你是我的,身子不能给外人看。” “好。” “大夫上药也不行。” “好。” 第94章 有些事,是该让你知晓了 次日一早,颜知渺敲响了东屋的门,臭着脸让冷双诊诊她走火入魔的征兆可有好转,理由是昨天下半夜丹田有短暂不适。 冷双:“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是。” 冷双侧开身:“请进。” 两人相对而坐。 冷双敛声凝气,一番望闻问切。 “如何了?”颜知渺坐得快腰疼,半天不等出个结果。 冷双号完她的右手脉,又号着她的左手脉,慢慢的摇了两下头。 颜知渺一个咯噔:“没好转?” “我号不出来。” 颜知渺的臭脸愈发臭了。 冷双解释:“我的岐黄之术,是跟母后学的,她只懂点皮毛,是以我也只懂点皮毛。” “真不是你学艺不精?”颜知渺无情质疑。 “不是。”冷双煞是认真地答,随后补问,“你为什么臭着一张脸对我?” 谁让你看了我家郡马的身子 “你猜。” 冷双自认为猜不出来,示好地推去一碟糕点:“早食还有一会儿,先垫垫肚子,天不亮时,我特意去县衙门口的早点铺子买的。” 颜知渺垂眸——绿豆糕。 嘴角抽了抽。 “……绿的?” “你不喜欢。” “不、喜、欢。”颜知渺字正腔圆。 “那拿回去给你家郡马尝尝。” 休想! 我家郡马只吃我买的东西。 颜知渺拿起一块绿豆糕,使劲咬一口,使劲再咬一口…… 吃下一块,吃下两块…… 冷双就没见过她这般风卷残云的吃相,云山雾罩道:“……别噎着。” 紧忙倒了盅茶水。 茶是隔夜茶,凉得透透的,颜知渺顾不上嫌弃,咕咕灌进嘴,艰难地吞咽。 忽然顿住。 睨了眼茶盅,又睨了眼茶壶,最后两道怒火,从凤眸里朝冷双喷射而去。 冷双本能的后缩,开始思考到底哪里得罪了郡主殿下…… 是自己口舌毒辣?态度冷淡?都没有吧。 难道这是郡主殿下……走火入魔的新症状? 颜知渺:“绿茶?” 冷双:“??” 不然呢?花茶? “我讨厌绿色。”颜知渺理直气壮的丢下话,起身离开了。 冷双略作沉思,缓过劲儿来以后,翻出医案,提笔写记录:走火入魔新症状如下,暴躁、易怒、贪吃、讨厌绿色…… “去哪了?一睁眼就不见你人。”苏祈安懒懒揉着眼控诉,白嫩嫩的胳膊掉在床沿处。 颜知渺一见她心情就大好,甚至还有点美滋滋的意思,走过去,检查她耳上的咬伤可有痊愈。 “掉痂了。”颜知渺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又俯身往新长出的粉肉上浅浅一亲。 苏祈安感觉到一股电流沿着耳朵窜至小腹,紧连着酥遍全身。 颜知渺察觉她的异样,咬住她耳垂,暧昧道:“想~我~了~” 从昨夜到现在她们的亲吻次数太多了,身上密密叠叠的小红斑,全是苏祈安吮的。 苏祈安立即心猿意马,还想压着她再吮一回,对着散发着馨香的侧颈就要下嘴。 颜知渺准确无误的捏着她双唇,捏得扁扁的,像只鸭子,再将人顺势一拨,人就不堪一击似的摔进一堆红绿相映的绣花缎被里。 苏祈安佯装出泫然欲泣的委屈样扯了缎被一角做帕子,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昨夜,我伺候你伺候的不够好吗?” 颜知渺笑眯眯,收了软媚姿态,反嗔她失忆后没个正形,半分冷酷都不演了。 “在你面前我演什么。”我只想与你翻云覆雨。 “懒得理你。”颜知渺独自坐去窗边的弥勒榻上,静心凝神,盘腿打坐。 既然冷双诊断不出她的情况,她只好自己试一试。 掐着日子来算,魔教重建不日就将完成,暂时分散藏于各地的私兵很快就会重新集结。 此刻,她明显感觉到内力、气息杂乱交错…… 睫羽颤颤,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沿着眉梢滑淌。心脉宛如一叶小舟,于水面之上摇晃、颠簸。 按理说她与苏祈安夜夜交。欢,功力应该有所提升才对,怎么会…… 颜知渺无奈收势,睁开眼,眸色深沉如墨。 不能再耽搁下去,得早些前往舒州求助于药嬷嬷。 隔日。 颜淑从县牢里带回了胜利的消息——韩梅生招了,全招了。 她暗金滚边的娇红裙摆,有几点干涩的暗红,明显是凝固的血迹,仿佛荼蘼地中鲜花盛放。 想必是韩梅生心存侥幸,不太老实,公主殿下使了酷刑逼问。 冷双合上医书。 银浅放下锅铲。 独孤胜丢开搓衣板。 颜知渺苏祈安折好最新的郡马排行名单。 大家齐聚在院中小亭,倾听公主殿下讲述韩梅生的人生故事。 韩梅生出身于木匠世家,祖孙五代都是远近闻名的木匠,韩梅生更是天赋异禀,在木工的基础上再发挥,在机关术上颇有心*得。 但他最喜欢的是读书,经书子籍烂熟于心,参加科考,得了功名。 做了灵县五年的县丞,方升任知县。 本也立志做好一位父母官,奔着青天大老爷这一正确方向去,奈何得了刑部尚书高明礼的青睐。 高家以其家人作威胁,韩梅生不得不从,游说一干衙差,同流合污,假扮猪妖,强掳民女,致使灵桑镇百姓民不聊生、求告无门。 像他这样听命于高家做此等腌臜事的官员不止一位,灵桑镇也只是其中一隅。 “好一个高家,简直目无王法!”颜知渺一掌拍裂石桌。 银浅:“小人!” 独孤胜:“畜生!” 苏祈安:“禽兽!” …… 冷双迟迟没开骂,大家的目光朝她聚拢。 “我……我不会骂人。” 颜淑护姐狂魔,裙袖一甩,示意跳过这一段。 公主殿下发了话,大家哪能不依不饶。颜知渺回归正题:“高明礼已经贵为一国尚书,想要捞钱,法子多的是,何必铤而走险,犯下这样的大罪。” 颜淑对她投以赞许目光,不愧是云明郡主,一提问就触及关键。 “韩梅生对此藏头露尾,本宫不得以令蓑照对他动了刑。” 颜淑细声慢调—— 本朝律法严苛,其中一条,官员不得出入烟花场所,可食色性也,更何况男人。 官员要么纳妾,要么在外养小。纳妾耗银子,养小则在耗银子的同时,传出去还有损名声。 暗娼馆便成了官场中人的香饽饽,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高家正是利用这一点,肆无忌惮地掳掠美貌少女,秘密囚禁,用强硬手段逼迫她们就范,侍候那些好色的官老爷们。 以此笼络人心,凡有涉及的官员不论官阶大小,皆被紧密联系在一起,形成一个集团。 而高家掌就握着这个集团。 冷双痛心摇头:“乱臣贼子,不得好死。” 大家目光再度向她聚拢:??你不是不会骂人吗? 冷双展示何为无师自通:“下地狱、滚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苏祈安何时见过她急红过脸,却也知道她是心疼响风寨百姓的遭遇,怒意冲头,跟着她一起骂,骂够了才问:“灵县辖下有六镇,为何独独掳劫灵桑镇的少女?” 颜淑:“灵桑县首当其冲罢了,你们到来之前,灵桑已无人可掳,韩梅生正准备打其它五镇的主意。” 颜知渺沉默下去,有份猜想在她脑海中明明灭灭——朝堂势力共分三股,一股忠于君,一股忠于她父王,一股两头不沾。 高明礼无疑是忠君派,先皇驾崩之前,他仅仅是御侍处的协理事务班领,从四品。 今上即位当日,册命他为刑部尚书,高居正二品,十五年来尤得今上信赖。 贵为天子近臣,按理并无必要用腌臜下作的手段笼络人心,多得是人上赶着巴结。 谋反? 他无兵权。 野心? 他大不过父王。 能力、手段也样样显逊色。 但就是这样一个寒门子弟,却能位极人臣。 如是,只有一种可能……。 “陛下授意?” 颜知渺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确认屋子四面窗户关得结结实实后,低着嗓子道:“或是陛下授意,或是陛下默许。” 苏祈安:“你……确定?” 颜知渺默了默,将自己的猜想和盘托出,又道:“有些事,是该让你知晓了。” 是以,她讲述了十五年前那个夜黑风高的夜晚,那个先帝驾崩疑点重重的夜晚。 苏祈安听完了这一皇家秘辛后,评语是:惊心动魄惊天动地精彩绝伦。 缓了一阵,问:“你是说,先帝本意是要将皇位传给你父王,但今上拟了一份假的传位诏书……而高明礼当年很有可能参与了此事,换得一个锦绣前程。” 颜知渺往后微仰,柳腰抵在书案边缘:“当年他做御侍处的协理事务班领,亦是先皇的贴身护卫,要篡改传位诏书,不是寻不到机会。” 苏祈安认同点头。 “当年之事太过蹊跷,朝中有诸多大臣存疑,今上又天性多疑,一直担忧臣心不忠,坐不稳皇位。” 苏祈安明白了。 今上定是曾经命高明礼替他想个法子,君王一张嘴,臣子跑断腿,高明礼采取了“以**之”的策略,对付那些官员。 “难怪这么大的案子告到州府都没人管。” “今上龙体已是油尽灯枯,”颜知渺哂笑,“法网恢恢,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第95章 罚你睡地铺 颜知渺:“揭露高家的罪行是万万不行的,今上恐怕不会答应。” 绝无一个统治者,甘愿名声有毁,遗臭万年。 “这可如何是好?” “你的小脑瓜一沾朝堂之事就不灵光了?” 颜知渺拉着苏祈安的两只手,贴上自己腰侧,再与她额头相抵。 “哪会不灵光。”江南首富的小骄傲不容践踏,“你们皇家不是讲究‘后宫不得干政’嘛。” “贫嘴。”颜知渺弹弹她的唇珠。 苏祈安端肃神色,决意证明她的小脑瓜很灵光:“依我看,我们不宜再掺和此案了,再往下查,公主自然能发现其中秘密,届时她真能不顾念父女情分?我们不在,此案她大可点到即止,锅由高家尽数背下。”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奸商。” “嘶——”苏祈安拖个长音,在她后背掐了一下,不表态你嫌我笨,表了态你嫌我奸。 颜知渺吃疼,扭着腰身躲开。 苏祈安松开手,却听她一声叹息。 “……可怜了百姓。” 苏祈安抱紧她,下巴埋进她肩窝,小意地蹭了蹭:“会好的,来日……一定会好的。” 屋内,光线渐渐暗下,日薄西山了…… 方桌上摆有几盘炒货,苏祈安一会儿嗑瓜子,一会儿剥花生,一会儿又嚼着杏仁粒,嘎嘣嘎嘣。 正兴致勃勃地听独孤胜汇报近日在吃瓜第一线收集到的趣闻。 “你也吃。”苏祈安抓一把塞给独孤胜。 独孤胜双手接过,嘴皮子没停:“韩梅生招了名册藏在哪。” 苏祈安插了句嘴:“在他身上?” 独孤胜嘿嘿一乐:“您只猜对了一半,在韩夫人身上,一页页缝在韩夫人的夹袄里。” 韩夫人身宽体胖,夹袄里藏点东西确实难以看出来。 苏祈安受教似的点点头:“你继续讲。” 独孤胜便又讲起名册中所录的官员百名有余,公主殿下斟酌一番后,决定把名册紧急送往玉京十三省,为防意外,还誊抄了几份,都指挥司、承宣布政司、提刑按察使司……各一份。 且公主殿下慈悲心肠,念及韩澜小小年纪就家逢变故,答应韩梅生网开一面,恩典韩澜一个新身份,已经将他送回外公和舅舅身边,不日就会送他们离开灵县。 另外,公主殿下还下令捉拿了所有衙差,全关押在一处,一一接受聆讯。 “严谨。” 相当严谨! 炒货容易燥嗓子,苏祈安吐干净瓜子皮,呷了口清茶润一润,“还有别的吗,多讲些,那日我不是留你在公堂外听审吗?” 独孤胜草草回忆一番,挑了几段精彩的讲来,最后道:“响风寨受了冤屈,公主释放了所有寨民,许诺帮助他们找回失踪的亲人,为了方便随时传唤他们问案,二公主……冷双大夫安顿他们暂时在客栈落脚。” “哪家客栈?”苏祈安思量着去看望看望。 “好啦。”狼毫搁入笔山,颜知渺拿起写好的清单,轻轻地吹干墨迹,饶出了书案,“我晓得你念及响风寨对你有恩情,你帮他们翻案,便是还了这份恩情,你不欠他们什么了。” 苏祈安懂她的意思,既然决定要走,就要断得干干净净,和案中的人尽量少些牵扯。 “看看,清单上还差些什么?去往舒州有两天一夜的路程,该带的东西一样不能落。” 苏祈安撇开脸,不看不看,日常杂务我不擅长。 颜知渺嗔她一眼,失忆后养出偷懒的毛病来了。 独孤胜流露出半分喜色:“我们要启程回舒州了?” 颜知渺笑着“嗯”了声,叫来了比他早些知道这则消息的银浅。 银浅捏着清单一瞧:时而蹙眉时而咂嘴,散发着指点江山的不凡气质,并给出指导性建议。 “都听你的。”颜知渺爽快道,然后分工,银浅菜市买干粮,独孤钱庄取银钱,至于她自己则去车行逛一逛。 苏祈安不愿做好吃懒做的蛀虫,举手道:“车行由我去吧。” “不行!”大家齐声拒绝。 苏祈安甚是不满:“为什么?” 因为一个先后中毒坐牢坠崖失忆的郡马,独自出门实在让我们不放心。 颜知渺呵护着苏祈安的自尊心:“因为你要留在家里,收拾行李。” 转念一想,单独留在家也很是让人不放心呐。 罢了,带上吧。 旋即苦恼道:“你随我一道去车行。”。 “不可以乱跑,不可以离我超过一丈远,更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颜知渺第五次和苏祈安约法三章。 苏祈安未曾显出半丝不耐,始终应声称是,垂下眼睫,打量着和颜知渺交握的手,这两日她总觉得颜知渺的手愈发凉了些。 许是天越来越冷的缘故? 灵县不大,就一家车马行,她记得其斜对面有个卖暖手炉的小摊,摊主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到了地方一看,小摊果然还在。 眼前忽然搭来一只手,遮住她视线。 颜知渺不满道:“不准乱看,再看别的小姑娘,我罚你睡地铺。” 苏祈安暗道她是醋罐子,乐呵呵道:“我是想着你怕冷,该买两个暖手炉带上。” 话音落地,颜知渺面色讪讪地收手,拉着苏祈安踏进车行。 颜知渺招来掌柜道:“我要一辆宽敞舒适的车,车轴必须牢固,我们要出远门,再配一匹高头大马。” 哪家掌柜不喜欢阔绰的顾客:“得咧!您稍后。” 趁此空档,苏祈安拉着颜知渺铺子对面去对面挑暖手炉。 小摊上的东西品相自然要差些,不过挑这些东西,商海沉浮的苏祈安才是好手,颜知渺安安静静的等。 “这两个如何?”苏祈安抽出手,一手提一个,“铜质匀净,也要更轻巧些,你和银浅用着都方便。” 她眼睛镶金嵌玉似的,失忆却没失去识货的本事,颜知渺钦佩:“听你的。” 遂打开钱袋,掏银子付账。 苏祈安买东西上头,乌黑的眼珠四处乱瞄,打算去旁的小摊再逛逛,冷不防瞧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同悦客栈的老板娘! “小郎君。”老板娘小小惊呼着,她正在一处小摊前挑胭脂,忙朝苏祈安分花拂柳的走过来。 苏祈安跟她问好。 “小郎君,”老板娘端详着她,“你安然无恙就好,满街的衙差抓你,你是惹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苏祈安不愿讲明身份,抱着两只暖手炉,只道是一场乌龙误会,她马上就要启程回家了。 “那就好,”老板娘欣慰地拍拍她胳膊,祝她一路顺风,“对了,那位姓冷的姑娘,就是你媳妇儿,她也安好吧。” 颜知渺恰好付完账,收下找零,信步走来。 苏祈安察觉她的靠近,赶紧解释:“她不是我媳妇儿,我们只是……好朋友。” 老板娘先是微愣,再是尴尬:“你们终日形影不离,又同住一屋,我以为你们是夫妻。” “!!!” 苏祈安慌忙转头,就见颜知渺面上乌云错叠,浓黑暗沉,眼瞅着就要滚出一场惊雷。 急吼吼地对老板娘道:“我们分开睡的,她睡床,我睡地……” 老板娘视线移向颜知渺,霎时明白过来,自知闯下大祸,歉然又无措地笑笑,匆匆告辞了,走前还留下一句:“小郎君,我们江湖再见。” “她是谁?”颜知渺寒霜一般的视线,凝在老板娘背影上。 “同悦客栈的老板娘,人很是不错,是个热心肠。” “形影不离?”颜知渺转眸盯着苏祈安,语意不明,“同住一屋?” 苏祈安着重强调:“分开睡的,分开睡的。” “呵——” 一声冷笑,令苏祈安毛骨悚然:“真是分开睡的。” 颜知渺倏然展露一笑,灿烂明媚。 苏祈安相当猝不及防。 这是要闹哪样? 却见颜知渺一把挽住她胳膊,令她很是不安。 “在害怕?”颜知渺挽得更紧贴些,胸脯不经意贴近她。 苏祈安可没心情体会这短暂的暧昧:“郡主殿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我怎会怕呢。” 咕咚。 咽下一口唾沫。 第96章 “你敢打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马车取得很顺利。 颜知渺亲自挥着马鞭驾车,苏祈安与她并排坐着,不时瞄瞄她神色,见那笑容未曾减少分毫,心底的忐忑也渐渐消弭,心说是自己小肚鸡肠,误会了郡主殿下。 银浅和独孤胜早她们一步回到县衙,待她们回来,忙将干粮和银票呈来。 颜知渺一一检查,确认无误后交代他们各干各的活计去。 银浅便回屋装好干粮,再转战庖厨做晚食。独孤胜则去马厩,呵护新买的马儿,捏着刷子给马背洗刷刷…… 颜淑忙碌于审讯一干衙差,没空用晚食,冷双心疼她太辛苦,挑了她喜欢的几道小菜,装进食盒,亲自送去县衙刑房。 少了两人就少了份热闹,苏祈安和颜知渺遂决定在自个儿屋中用饭。 简单吃过,颜知渺在屏架后头沐浴,带起一室的水雾和馨香。 苏祈安心猿意马,趴在浴桶边缘,主动请缨,要为郡主殿下擦洗身子。 “我洗好了。”颜知渺在她火热热的目光中出了浴桶,有条不紊的摘下挂在一旁的布巾擦身,肩头……手臂……小腹…… 因泡过水的缘故,每一寸肌肤都泛出淡淡的红。 苏祈安心跳加速。 夜黑透了,又是嘿咻嘿咻伺候郡主殿下的一晚了。 阔步而去,刚打算将人拦腰横抱,就被推开。 苏祈安:“?” 不由得猜测,颜知渺是还在为白日的事闹别扭。 “还有几桶热水,你也洗洗。”颜知渺温温道。 原来不是闹别扭。 “好,是该洗洗。”忙活了小半天,哪能脏兮兮地嘿咻嘿咻,苏祈安道,“你等着我。” “嗯,我等你。”颜知渺临走前,于屏架旁回望她一眼,眼波闪动,似星火流光。 苏祈安从这一回眸中,解读出了恋恋不舍欲拒还迎等等暧昧意思。 …… 一刻钟的工夫,苏祈安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气四溢,自认为能将郡主殿下在巫山之巅香得神魂荡漾。 换上干爽的寝衣,一步一激动地走去挑开床帐。 郡主殿下正粉条条地趴在枕间读话本,纱衣薄如蝉翼,服帖在紧实有致的后腰处。一双玉足高高翘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摆、摇晃。 美人儿似一颗熟透的樱桃,邀君采撷。 苏祈安嗓子在发痒,掌心在颜知渺后背寸寸摩挲。 颜知渺笑说有些痒,往里挪了挪,腾出一片空来,微抬下巴,示意她躺上来。 这一系列动作,被苏祈安解读为“盛情邀约”。 却之不恭,立马躺。 苏祈安后背将将挨着褥子,才想起没熄蜡烛,又赶紧起身。 “去哪儿?”颜知渺摁住她肩。 “蜡烛还亮着。” “别熄,我话本还没读完。” 良辰美景好时光,不抓紧嘿休,读什么话本? 苏祈安躺不住了,学颜知渺趴在枕间,睁大双目,要瞅瞅什么话本比她的魅力还大。 这一瞅。 惊艳了。 怎一个刺激了得。 这哪里是话本…… 难怪郡主殿下要读完才肯睡——嘿咻前就该整点前戏。 “我陪你一起读。”一起整前戏,顺道加强一下理论姿势,现学现用。 “你若困了,就先睡,不用陪我。” “我不困。” 颜知渺笑而不语,往后翻了一页,继续聚精会神的品读。 苏祈安即在意页中内容,也在意她何时读完,扫了一眼,估摸还需两刻钟。 不算太久,可以等。 蓦地思绪一动,发觉“话本”有几许眼熟,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口。 颜知渺懒懒道:“就是你那本。” “我的?” “很惊讶?”颜知渺余光瞥她。 是挺惊讶的。 苏祈安没料到自个儿以前这般不正经,想到什么似的问:“好像还有一本?” “另一本叫《长春宫xx》”颜知渺说着勾了坏笑在唇间,“还有没有想起别的,比如——一个小箱子。” 苏祈安真顺着她的提示展开回忆,真有个小箱子在脑海一闪而过,里面有……小皮鞭小镣铐……紧随而来的是种种香艳画面…… “我以前还挺会玩儿的。”苏祈安咽喉一滑,目光黏上颜知渺的玲珑身段,手掌沿着那脊骨一路往下。 “话本是你的,小箱子是我的。”颜知渺糯糯道,“那晚我们在船上……你记起了吗?” 苏祈安颔首,记起了,也懂了,郡主这是要同我一起将船上那些香艳事复盘一回。 来吧。 苏祈安扑上去,捉着她两只腕骨压在枕边,小鸡啄米似地狂亲她的—— “别闹。”颜知渺踢踢腿,挣脱她的桎梏。 苏祈安很难不从欲擒故纵的方向琢磨,明白了,郡主殿下今夜想玩些新鲜的。 颜知渺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没这么想,一把子推开苏祈安,重重喘息两下,怨怪道:“我读话本呢,你别瞎闹。” “哪有瞎闹,不是你明令要求我夜夜伺候你么。” “今夜我就只想读话本。” “只”一字,颜知渺咬得格外重。 “?” 苏祈安:你热绵绵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颜知渺无视她欲求不满的表情,重新趴好,接着读话本,一页又一页,心无旁骛如老僧入定。 苏祈安拿她没办法,僵坐了一会儿抱着锦被躺好。 闭目,深呼吸,酝酿瞌睡……酝酿瞌……酝酿…… 酝酿不出来! 烦躁之意倒是蹭蹭乱跳。 “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苏祈安睁开眼皮,话尚未吐出舌尖,顿见颜知渺跪坐在旁,脱着寝衣和……肚兜。 小小一件桃粉色,绣着凤穿牡丹,凤翅下流云如彩霞,忽聚忽散。 郡主殿下有只穿肚兜入睡的习惯,没有不穿肚兜就入睡的习惯呐! 苏祈安又有了希望。 她就猜颜知渺是欲擒故纵。 掀掉锦被,伸出两臂作势要把人抱进怀中,来吧,到我怀里来。 颜知渺却背对着她睡下:“晚安。” 苏祈安:“?” 不多久,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苏祈安:“……” 玩我? 搁谁谁甘心? 苏祈安试探着问:“郡主,你睡着了吗?郡主?” “……我困了。”颜知渺带着困倦答。 “不穿肚兜就睡了?” “……裸。睡,不行?” 澡泡了,香。艳话本读了,肚兜脱了,你露着光溜溜的香肩和后背,说你困了?!! 苏祈安的心拔凉拔凉的。 她算是看清了,这分明是在拿她和冷双同住一屋的事故意折磨人呢。 苏祈安揪紧褥子,低骂:“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的颜知渺心情美好如春,纵使窗外秋雨寥落,落叶潦草,也不影响她哼唱歌谣。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呼啦—— 狂妄的秋风撞开窗户,吹得床帐直往苏祈安脸上糊。 “别唱了!”苏祈安坐在床间,抱着枕头,气哼哼道。 颜知渺还真就不唱了,今日就是启程的日子,有许多事要操心,好在分工明确,她负责清点行李,独孤胜负责打理车马,银浅负责核对路引。 只有苏祈安闲得慌,用各种小动作,表达昨夜的欲求不满,像极了一位深闺怨妇。 “你要实在没事干,就来帮我忙。” “哼。” “我腿脚酸了,你帮我捏捏。” 苏祈安“哼”得更大声了,甚至拽拽地闭上眼,高抬下巴,一副你算老几的傲娇表情。 颜知渺哑然失笑,莲步款款的移到床前,弯下腰,额头在她肩头蹭来蹭去,小牛犊似的。 “你躺一早上了,还不起。” “我脑袋发晕,下不了地。” “怎么会发晕?”颜知渺歪头,检查她耳后的咬伤,掉了痂,新生的肌肤取代了伤痕。 “被你气得!”苏祈安双臂环抱,控诉道。 “明明是你气我在先。” 真要论理,苏祈安肯定吃亏的,孤女寡女同处一室,即便什么也没做,郡主殿下要略施惩戒也在情理之中。 但再略施惩戒也要点到即止,颜知渺深谙打一巴掌赏一颗枣的道理,捉了她手,亲吻掌心,留下几缕胭脂香味。 用似柔似哑的嗓音道:“今夜,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 “今夜我们在赶路。” “总要住驿站嘛~” 苏祈安翻个白眼,赶路能颠散她骨头架子,届时哪还有那花花心思,摆明是要她吃瘪。 颜知渺奸计得逞,倒在她肚子上笑得花枝乱颤:“早前让你夜里伺候我,跟要你命似的。” 弦外之意是:现在好了,想伺候我都没得伺候。 苏祈安一巴掌打上她的小翘。臀,惹来一声娇叱。 “疼~” “活该。” “你敢打我~” 第97章 “别使坏~” 送别宴由冷双掌勺,她厨艺不及银浅,勉强能做出几样可口的佳肴。 “我的厨艺也是从母后那处学来的,只学了些皮毛,大家勿怪。”冷双端菜温酒,好半晌终于得以喘口气,坐定的姿势清清淡淡,好似方才在烟火气中忙碌的另有其人。 颜淑好不容易从审案中脱身,捧场道:“阿姐的厨艺本宫最清楚,一点不比母后差,儿时为我做过许多好吃的。” 苏祈安安静如鸡,只定定地盯着冷双,眼神里有着化不开的幽怨。 冷双:“?” 你们两口子怎么都这副德行。 颜淑连轴转了几天,早是头昏眼花,没察觉四面被幽怨笼罩,取了温好的酒一一为大家斟满,随即举杯,感谢颜知渺和苏祈安对此案竭尽全力地帮助。 “你们要走,”颜淑娇丽的音色低下去,“本宫……舍不得,却也晓得留不住。你们放心,本宫一定会将案子审理到底,还百姓一个公道。” 一番陈词颇具感染力,苏祈安幽怨少了许多,也端起酒杯:“公主,冷大夫,祈安再次感激二位的救命之恩。” 颜淑:“来,满饮此杯。” 大家饮下酒水,执箸开宴。 虽然没有歌女的婉婉弹唱,没有舞姬的薄绡纱裾助兴,她们的心依然滚烫。 天凉好个秋。 苏祈安有自知之明,饮下第二杯薄酒,便不愿再饮。 颜淑哪里肯依,拉着她衣袖,劝君再进一杯酒。 再进一杯肯定醉。 苏祈安发挥奸商本领,提议玩划拳,谁输谁喝。 公主殿下高贵无尘,何曾见识过市井酒徒的把戏,更不清楚划拳的玩法。 “我教你。”苏祈安慷慨道。 由此,公主殿下成了她徒弟,徒弟哪有师父厉害。苏祈安赢得轻轻松松。 连饮六杯下肚颜淑也绝不服输,即使身子歪歪倒倒,也不肯放过苏祈安。 “再……再来!” “公主,你,你要醉了。”酒意渐显,苏祈安舌头打结,撑着半边脑袋缓酒劲儿。 “本宫酒量好着呢。”颜淑绯红群袖一挥,大有千杯不醉的豪爽,“本宫非要赢你一回不可!” 冷双和颜知渺对这俩醉鬼无可奈何,相视一笑,彼此一个眼神,心领神会地离了席…… “何时出发?” “雨小些便走。” “这么急,不等雨停?”冷双像是有所预料,静静立着,赏瞧着檐下雨帘。 颜知渺心血来潮,伸开掌心接了捧湿凉。 雨带起风,风挟着雨,浇湿了她们洁净的裙摆。 颜知渺:“不等。” 冷双默然点头:“我为你新配了几服药,已经交给独孤胜了,你记得按时喝,到了舒州,切记要立马寻一位厉害的郎中。” “苏家的药嬷嬷是药石门弟子,她应当有办法治好我。” “那就好。” 颜知渺心下感动,小小别扭了一会儿:“有劳……阿姐替我操心。” 冷双因这称呼稍稍诧异,眼底随后浮起一层笑意,年幼时,颜知渺确实同颜淑一样,唤她阿姐的。 一声称呼,拉近距离,冷双当即放弃追究颜知渺之前对她的桀骜态度,像个贴心大姐姐,拉住她的手,拍拍手背。 气氛都到这了,合该要整点姐妹情深的话题,颜知渺问:“往后的日子,阿姐可有打算?” “我想好好和颜淑在一起,还想……回京祭拜母后。” 毕竟有份养育之恩在,颜知渺能体谅:“公主不同意吧。” 一旦如今,便有可能被陛下察觉行踪。 “她不肯让我去涉险,”冷双道,“她任性,闹着让我陪她去游山玩水,远离玉京的纷纷扰扰……你觉着呢?” “就听公主的吧。” “……好。”冷双踌躇一息,“有件事,阿姐要求你。” 颜知渺眉梢几不可查的一动:“是为公主殿下而求?” 冷双少许错愕。 观她这番表现,颜知渺愈发笃定了猜想,大大方方道:“阿姐想说什么说就是了,何谈‘求’字。” 冷双收整神色:“阿姐想求你,日后镇淮王登基称帝时……你能留颜淑一命。” 最是无情帝王家,颜知渺清楚,冷双的担忧不是全无道理,肃穆的许下承诺:“你与公主对祈安有恩,便是对我有恩,即便没有这份恩情,我也会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护你们周全。” “多谢。”冷双哽咽。 五年来,四处漂泊的酸苦,在这个秋天被太多温情冲淡。 “何必言谢。” 她们站得近了些,温温闲闲的一道赏雨。 渐渐地,颜知渺有点冷了。 冷双失落道:“雨似乎小些了。” “是啊,该出发了。” 冷双侧眸望去一眼,良久,涩涩地“嗯”了声,口中喃语:“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阿姐……”颜知渺后退半步,右拳贴左掌,行以江湖人的吉拜礼,“去路漫漫,后会有期。” “保重。”。 苏祈安晕晕乎乎头昏脑胀的坐起身,待想吐的劲儿缓过去后,才发下自个儿正身处马车之中。 哎,现买的马车就是不舒适,癫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唔!! 苏祈安猛地捂住嘴。 完了,又想吐了。 她迅如闪电的趴去窗边……打了长长的酒嗝,发紧的心口顿时松解。 “舒服些了?”颜知渺轻抚她的后背。 “头疼。”苏祈安重新倒下去,继续枕着她的腿,可怜巴巴道,“揉揉。” 颜知渺宠溺一笑,指尖优雅的点上她两边额角:“早就跟你讲别喝酒,非喝。” “什么时候讲过?” “刚成亲那会儿。” “那会儿的事我还没想起来呢。” “厚颜无耻。” 苏祈安勾住她脖子,抬起上身,在她下巴处啄了一口:“再骂。” “厚颜无耻。” 苏祈安又啄一口:“再骂。” 颜知渺眸亮如珠,笑声使得胸脯颤颤的,苏祈安埋首在其间,存心蹭了蹭。 “别使坏~”颜知渺拎着她后衣领口,扯开她,面色却是泛出红。 “那再揉揉。”苏祈安安安分分躺回去。 马车猛地颠簸一下,苏祈安险些滚下座去,晕晕乎乎的脑袋,更加晕晕乎乎了,颜知渺视线黏在她的面庞上,仔细观察她的神色,生怕她有半点不适。 “可有哪里磕着碰着了?” 苏祈安捂住一边额角,摆摆手示意无碍,再呼喊提醒驾马的独孤胜小心些。 独孤胜却没有任何回应,马车却停了下来。 颜知渺感觉奇怪,掀开车帘,只见外头乌泱泱的跪了一片,为首之人三分眼熟,眼含热泪,跪得笔直:“这是……” “花辞姑娘!”独孤胜迟钝片刻方才惊呼,显然也为他们这番举动,吓了一跳。 苏祈安脑袋晕乎的好受些了,闻言速速放出视线相看,顿时打了鸡血似的跳下车:“你们这是做甚?” 她一面说一面弯腰去扶大家,花辞偏不起身,继而改去扶二虎、胖丫、狗蛋……众人跪得像是铁汁浇筑,稳得一匹。 “你们……不必如此,快起来!” “恩公,你就让我们跪吧,没有您和郡主,我们响风寨早就死绝了,更无处伸冤,我们无以为报。” “你们救我一命,我救你们一命,你们不欠我。” 花辞摇摇头:“昔日我离京,恩公与我素未蒙面,却赠与我丰厚银两,我正是用这笔钱建了响风寨,收留苦命的大家。” 竟还有这一茬? 苏祈安偏脸,向跟随她下车的颜知渺求证。 颜知渺郑重地轻点下巴。 这可真是巧了,说不清是好人有好报,还是天下无巧不成书。 苏祈安再度弯腰搀扶:“施恩不图报,我哪能受得住你们这么多人的跪谢。” 花辞却用实际行动表达最真切的感激之情,发挥领头羊作用:“恩公,请受我们三拜。” 太隆重了!!! 苏祈安像是被烫着似的缩了手。 怎么办? 苏祈安跟颜知渺求救,颜知渺为眼前的一幕动容不已,只轻声道,你就让他们拜吧,若是不让,他们一辈子不会安心。 媳妇儿说得都对。 苏祈安放弃挣扎,垂手挺腰,硬着头皮受下这一拜二拜和三拜。 拜完,不管花辞这回愿不愿意,用蛮力将人扶起,力道不掌握好,花辞又太瘦弱,歪了脚踝,跌倒她怀中。 搀扶,由此变成了连扶带抱。 苏祈安赶紧瞄了眼自家的醋坛子,还好还好,神色没变,依然雍容端庄。 但依然不能掉以轻心,哪怕是关心的话也要用硬邦邦冷的语调:“伤着了吗?” 花辞:“无妨,有劳恩公挂心。” 苏祈安:“应该的,应该的。” 颜知渺捏着帕子遮住唇,低咳一声。 只这一声,苏祈安犹如惊弓之鸟,改口道:“不应该不应该。” 花辞:“?” 气氛不由尴尬 好在三小只来化解。 二丫胖虎狗蛋齐齐揪住苏祈安的衣摆,扯了扯。 苏祈安低下眉,望着他们那双水澄澄的眼眸,怜爱不已*,挨个摸摸他们的发顶,叮嘱他们日后要好好孝顺长辈们。 胖丫捏着拳头举起来,用稚嫩的童音保证道:“我一定会陪叔叔婶婶找回他们的家人的。” 二虎则举起一只草编的小玩意儿,献宝似的挥了挥。 “送我的?”苏祈安问。 “嗯嗯!”二虎憨憨地跳了跳。 苏祈安不吝夸赞:“好可爱的蚂蚱。” 话音落地,两只乌鸦自头顶嘎嘎飞过。 狗蛋急得跺脚:“这是孙悟空!” 第98章 玉京城的风水真是养人啊 二丫:“我们仨一起编的,特意送给恩公你。” 苏祈安将“孙悟空”端量一圈,真没看出一丝丝齐天大圣的风采。 花辞解释道:“孩子们觉得你像孙大圣一样,有上天入地的大本事,是英雄。” “对,英雄!”三小只齐齐扑上去,抱住苏祈安的腿,“恩公你是大英雄,以后我们也要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救苦救难。” 几句奶声奶气的话语,像是一勺勺蜜糖往心田浇灌,苏祈安很是受用,拿起“孙悟空”端量第二回,嗯,也不是全无齐天大圣的风采,瞧瞧背上的金箍棒,多威猛……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五行大山压不住你,蹦出个孙行者……” 溪畔小石嶙峋,流水潺潺清脆,配以苏祈安的浅浅低唱,令独孤胜不寒而栗:冷酷家主在唱歌? 独孤胜一副母猪会上树的错愕表情。 颜知渺一面陪着苏祈安在火堆旁烤鱼,一面腾出一只手在腿间打拍子,甚至陶醉相问:“这是什么曲子?” 苏祈安:“猴哥。” “好听。”颜知渺将烤鱼在烈火中翻个面,催促独孤胜刷点香油,洒点盐巴和孜然。 独孤胜专注于错愕,木木地一抓,抓偏了位置,抓了一撮泥土洒上鱼头。 颜知渺无语了。 苏祈安停止了低唱。 银浅直接暴走,狠推独孤胜一把,质问他什么意思,这可是郡主殿下亲自抓捞来的鱼。 独孤胜诚惶诚恐地道歉。 “罢了。”浓云蔽月,赶了半天山路,颜知渺盼着睡个好觉,“重新烤吧。” 她捞了好几条鱼呢,不差这条。 银浅转身去挑选最肥美的鱼儿,用几根削好的木枝一一串好。 独孤胜则自觉地退到树下的空地,忙活着着给主子们搭帐篷,以求将功补过。 咕咕。 一只灰鸽子落在树间矮枝上,爪子上绑有红布条,独孤胜垫着脚尖,捉其在手,展开布条,上书四个大字“野鸦渡口”。 独孤胜认得此乃老夫人笔迹,重返火堆旁,恭敬呈上:“郡马,主母会在野鸦渡口接应我们。” 接应这一词用得真怪。 独孤胜想起苏祈安还失忆着,解释道:“寻常传信,苏家用白鸽,绑白布条,遇紧急事态,用灰鸽,绑红布条。” 在灵县,苏祈安的日常皆是他以信鸽传往舒州,当然,掐去了惊心动魄的桥段,只言郡马郡主恩爱绵绵,游山玩水一时忘形,要在灵县暂歇。 此事,大家都是知晓的。 不过独孤胜有个疑惑:“野鸦渡口在舒州城外二十五里外,荒得很,主母为何在那里等候?” 银浅道给出合理猜想:“有钱人都低调。” 苏祈安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是出门在外求个平安顺利,旁的她不好明言,就坡下驴地整了句“或许如此”, “终不过一日半的路程,”独孤胜近乡情不怯,继续蹲在那处扎帐篷,边扎边道,“您呐,要吃好睡好,主母见您白白胖胖肯定高兴,我也好有个交代。” 苏祈安当即吃下颜知渺撕来的鱼肉,外酥里嫩,鲜香多汁,给予充分肯定道:“你手艺真不错,好吃。” 颜知渺:“好吃你就多吃点。” 苏祈安真就多吃了些,一人干掉两条鱼,朝着白白胖胖的目标进发。 秋夜寒凉。 苏祈安裹着松软锦被和颜知渺共睡帐篷。银浅获得了睡马车的权利。独孤胜坚决不睡,抱着大刀在火堆旁端坐,警惕一切风吹草动。 他这样,颜知渺也放心,不然她也不会选择官道驿馆不住,来荒郊野岭绕道而行,主要是被之前种种搞怕了。 她从后拥着苏祈安,在其后劲浅啄两口。 苏祈安掌心贴住她手背:“还是凉的,我给你煨个手炉来。” “你比手炉暖和。”颜知渺打了呵欠,合上眼…… 鸟啼嘤嘤和草木芳香包围了山野的清晨,四人早起,整齐划一的蹲在溪畔边洗脸。 她们沿着溪流行进,好运气地遇上一乡间庙会,当即决定卖掉车马,在村民的好心指引下,以便宜价格租下一条乌篷船。 不缺钱的江南首富本意是租两条,这样坐着才宽敞舒适,但小乡村条件有些,是以四人并船夫抠抠搜搜挤一条。 船顺流而下,汇入河流。 独孤胜喜悦道:“顺着水流去往下游,就是野鸦渡口。” 天气甚好,浓云四散,金轮挂在瓦蓝蓝的天空之上。 两岸的景色也甚好,山野人家依山傍水而居,世代绵延,一块块麦田金黄纯粹,连绵无尽头。 颜知渺安坐船头,任由河面微风吹扬起发尾,望望天再望望两岸,吟诵“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苏祈安与她并肩而坐,握着她手道,贴心道:“你要是喜欢,我们就在舒州多住些时日。” 美好谁都憧憬。 甭管能不能实现。 颜知渺点头:“好。” 银浅从乌篷内探出半边身子,左右张望,感喟空气里尽是宁静时光的调调。 忽闻身旁有特别的声响,转眸看去,是独孤胜在哭泣,铁汉落泪,我见不怜。 出于人道主义,银浅报以关怀:“你怎么哭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苏祈安看了看他的鬓毛,黑亮亮的,一根都没衰:“你别乱吟诗。” “两年了,终于可以见爹娘了,”独孤胜抹掉眼泪,又吟诗一首,以显思家之情,“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 此诗如醍醐一般灌了颜知渺的顶,倏然想起在玉京出发前,把头们拜托她和苏祈安带回舒州府的家书。 一路艰难凶险,她早把“家书”忘去九霄云外了。 颜知渺紧忙问银浅。 银浅:“家书?什么家书?” 颜知渺转问独孤胜,不出意外的获得了同款回答。 苏祈安主动道:“我记得。”记忆恢复得零零碎碎,幸运的是,零碎里有家书这一段。 颜知渺柳暗花明又一村:“放在哪了?” “大船着火那晚,被烧了。” “烧了!?” “烧个精光。” 颜知渺悲从中来,完了,我痛失十位把头信任。 事情已经发生,亡羊补牢也已经来不及,再多的安慰也显得苍白无力,但再苍白无力也要说两句。 苏祈安:“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 独孤胜:“能玩玩,能乐乐,舒服一刻是一刻。” 银浅给出横批:“快活人生。” 颜知渺黑了脸: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金乌燃烧如火,落于西边天际…… 芦苇飘荡,船夫立在月光下摇着浆。 四野寂静,只有船行水面的细碎声音。 小船摇啊摇,苏祈安昏昏欲睡,身子一歪,倒在颜知渺腿间:“快到夜鸦渡口时,记得叫醒我。” “好。”颜知渺暂时抛却烦恼,嗓音柔情。 苏祈安闭上眼,呼吸渐渐绵长,不知睡了多久,她闲闲转醒,在夜色朦胧中望见夜鸦渡口有火把点点,火光中央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丽妇人。 苏祈安问独孤胜:“是苏家的人吗?” 独孤胜从后钻出乌篷,站在船尾,与船夫并立,伸长脖子相看,兴奋道:“是主母。” “我娘亲?”苏祈安问。 “没错没错!” 苏祈安站起身,张望得愈发仔细,即便月色朦胧,也觉得她娘那身珠光宝气好比闪人眼的金元宝。 “安儿——”美妇人试探轻唤。 苏祈安立马回应:“娘亲!” 美妇人霎时激动了,对左右两旁的心腹婢女道:“真是安儿!” 点点火把迅速围拢,火多力量大,照亮渡口一片,河面波光也璀璨异常。 乌篷船慢慢靠岸。 船夫收下分量十足的赏钱,感激得连连欠腰。 一行人坐船太久,一下船踩着扎实地面时,依旧打着小晃,像踩在棉花上。 美妇人奔到苏祈安眼前,捧住她的小脸,泫然欲泣道:“快让娘亲好好看看。” 瘦了,成熟了,表情都不冷酷了,穿衣打扮也变了。 头顶的羊脂墨玉冠变成了金冠。一袭圆领藕色袍,领口团团银流卷云纹,腰间未系金扣细绦,夜风呜呜往里灌,衣摆飘啊飘。 这松弛感,啧啧啧。 哪还有半分冷酷家主的模样,像极了一位百花丛中娇养出的无忧公子。 姚清初甚为满意,她当年就想把苏祈安的气质往这方向培养,偏偏女儿随爹。 她叹:“玉京城的风水真是养人啊。” 第99章 你吹吹就不疼了 可见离开爹娘的小日子过得蛮滋润,也可见郡主殿下不是个刁蛮骄纵折磨人的性子。 思及此,姚清初颇为高兴,复又惊觉自个儿有所怠慢,忙不迭地蹲福请安:“郡主。” 美媳妇见公婆终归有些小紧张,冷不丁整这么一出,就更紧张了。 “该我向娘亲请安才对。”颜知渺扶起姚清初,作势要行礼。 姚清初贵在有自知之明,商贾远不及皇亲贵胄上台面,是以满嘴的“郡主折煞老身了”。 二人开始客气拉扯,就谁来行礼展开优雅争夺。 荒寂的夜鸦渡口平添热闹。 苏祈安秉承着解围理念,拉住旁边那大腹便便、穿绸挂佩,且笑脸如弥勒的中年男子喊爹爹。 被喊爹的男子:“!” 姚清初瞪大眼道:“安儿,这是你二舅。” 场面一度凝固。 “安儿,你连二舅都不认识了?”姚清初不愧与苏祈安血脉相连,嗅出异样,“安儿,你……怎么了?” 哪位娘亲能受得了亲娃中刀坠崖还失忆的刺激情节,苏祈安以蹩脚理由糊弄:“夜雾深重,我没看清。” 她表情是一贯地冷酷,即便鬼扯也能酷得淡定飘逸。 姚清初勉强信了,并自我攻略道:“肯定是忙着赶路太累了。” 苏祈安满脸的“理解万岁”。 颜知渺发问:“娘亲,怎么不见父亲来?” 姚清初眉眼的松快荡然无存,翕动的唇瓣是活脱脱地欲言又止,最后沉重叹息:“他在家等你们呢。” 她这一套神色动作,很难不叫人往歪处想,苏祈安悬起心来:“爹爹他——” “回去再说,”姚清初打断她,翻过这小小插曲,气势须臾拔到二米八,“都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来见过少家主和少夫人。” 仆役们唰唰围上来,垂腰低眉:“恭迎少家主,恭迎少夫人。” 然后簇拥着尊贵的少家主少夫人坐上一辆“朴素”马车。 马是老马。 车是老车。 车轱辘嘎吱嘎吱,听得人头皮发紧,有种随时散架的风情。 苏祈安问:“你确定我家是江南首富?” 颜知渺郑重道:“以前确定,现在不确定了。” “有没有可能我家倒灶了。” “倒灶能有那么多仆役伺候?” 也对。 苏祈安打个响指。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怎么不见南漪妹妹?” 在乌篷船上时,颜知渺跟她讲过,这次回舒州,她们是专程来参加南漪妹妹婚礼的。 颜知渺也觉得蹊跷,反问苏祈安:“方才你没在人堆里见到你南漪妹妹?” 苏祈安:“见到了我也认不出来啊。”还在失忆中嘛。 朝霞初升时一行人浩浩荡荡临近城门,巍峨城墙高耸,有着不输玉京城的气魄。 马车停了下来。 苏祈安费解,撩帘张望。 姚清初的贴身女婢尚春前来传话:“少家主,入城不易招摇,主母要与您分开走。” “?” “舒州城内人人认得您,您从东城门进,主母走西城门,分开走才不易引人注意,”尚春眉眼凝重,“您要切记,中途万万不可下车,主母会将随从全部留与您,若遇紧急,可护您周全。” 苏祈安:这是进城还是上刀山? “奴婢告退。” 尚春返回前车,低喝一声“出发”。 苏祈安满头雾水,放下车窗帘,看向颜知渺:“这是唱哪出?” 颜知渺不比她了解得多:“听娘亲的吧。” 入城没走多久,一声嘶喊传入马车…… “当家的!你就让兰儿念几日书吧。” “老子是屠户,每日辛辛苦苦宰猪,你还给老子生赔钱货!” 颜知渺蹙眉,卷起车窗帘一角张望,苏祈安贴过去:我也康康。 就见书院门口,一怀有身孕的娘子抱起摔倒在地的小女娃后,跪地哀求丈夫:“兰儿是个聪明孩子,喜欢读书,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呀。” “好什么好!女娃娃迟早要嫁人的!”光膀子的屠夫,腰间系着血色未干的围裙,拽住小女娃,“跟我回家。” 小女娃吓得哇哇大哭。 “当家的!这里是富商老爷们捐修的女子学堂,不要束脩,就让兰儿——” “富商老爷们一个个糊涂了,那苏广善最不是东西!” “苏广善……”好耳熟的名字,苏祈安略一思忖。 “你认识?”颜知渺问。 “好像……是我爹。” 颜知渺:“……” 随行在车旁的独孤胜问:“郡马郡主,我们可要出手管一管?” 颜知渺谨记姚清初的叮嘱,犹豫一息:“……不必。” 车轱辘继续往前捣鼓。 行至闹市,酒楼二楼凭栏处有一书生粗鲁地掀掉棋盘,发出哗啦巨响。 颜知渺再次掀起窗帘子张望,苏祈安再次贴过去:我再康康。 书生不是一个人,身后站了几名同样年岁的书生,个个人模狗样的。 他指着对面的女子:“你们作弊!” “唐公子技不如人,恼羞成怒了?”女子不甘示弱,她身后的几名女子更是不甘示弱—— “一场对弈而已,唐公子何必小题大做。” “输给女子让你丢人了?” “输给女子不丢人,但输了不敢认才丢人。”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 “唐公子有七尺?狭隘心胸之人,五尺绰绰有余。” “你们!”唐公子气急败坏,“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你娘亲不是女人?你连娘亲也骂,何等忘恩负义。” 女子们笑作一团,围在酒楼下看热闹的百姓也笑作一团,更有甚者调侃唐公子连几位小娘子都骂不过,白长一张嘴。 唐公子趴在凭栏大骂道:“这是普通的小娘子?这是苏家广善棋社教出来的厉害人儿,谁家娶了谁家没有安宁日子过。” “圣贤书就是这么读的?”苏祈安作势要下车。 颜知渺拉住她:“广善棋社,许是又与你爹有关,我们不要生事。” 马车外,一队身穿各色学子服的读书人高举着两个稻草人,气势汹汹跑过去,粗略一数,足有百人。 稻草人前胸后背都贴着字,一个贴“千古罪人苏广善”,一个贴“遗臭万年苏祈安”。 “连我都骂?”苏祈安反手指着自己。 颜知渺遂讲起她在玉京为女子谋福利争权益的光荣事迹。 由此推断,舒州城内女子学堂、棋社……皆是苏家老爷呼应苏祈安的手笔,事态逐渐发展,男子利益受到挑战,便纷纷跳了脚。 苏家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苏祈安深感不妙,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追上稻草人,这一追,果然就追到了自家门前——归月庄。 朱红高门紧闭,一颗颗臭鸡蛋糊了满门,刻有“归月庄”二字的金匾额,挂着两片烂菜叶,正被萧瑟秋风吹得摇摇欲坠。 宅门口挤满读书人,俱是义愤填膺,挥举拳头,高喊苏广善滚出舒州。 独孤胜捏紧惊雷刀,扒拉着车窗:“郡马,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保准砍得他们屁股尿流。” 苏祈安却道:“走后门。” 独孤胜憋憋屈屈。 一刻钟后,后门到了—— 也被堵住了。 苏祈安再下吩咐“走偏门”。 归月庄是座十进十出大庄子,偏门开在小巷,以便供下人出入。独孤胜:“不妥啊,郡主身份尊贵……” 相比被扔臭鸡蛋,颜知渺更愿意暂时自降身份:“无妨。” 巧的是,她们在偏门遇上了姚清初。 “安儿,你平安无事就好,为娘真为你担心。” 尚春是个稳重人,不停地四顾张望:“主母,先进去吧,小心被那帮迂腐书生发现。” 她乌鸦嘴开过光,小巷尽头真就冒出个迂腐书生,此人像是尿急,正焦急寻找可以释放的小角落。 一瞧见她们像是发现金山似的,跳脚大喊:“快来人啊,苏祈安回舒州了,她在这!” 尚春急了,哐哐拍门,催促里头的奴婢快些开门。 可惜开门的速度远逊于迂腐书生们奔涌而来的速度,臭鸡蛋冰雹似的砸过来。 独孤胜将刀甩得虎虎生风,掀掉一片又掀掉一片,蛋黄蛋清洒一地,滑溜溜,书生们摔倒一大茬。 有人艰难爬起,朝稻草人浇上白酒,再点燃,熊熊火光朝天冲,展现出广大学子对苏家的汹涌仇恨。 偏门终于打开。 趁此机会。 尚春护住姚清初。 苏祈安护住颜知渺。 随从们做起人墙,在拥挤的巷子里和剩下的顽强书生推推搡搡、吵吵嚷嚷。 或许是被吵得脑仁疼,姚清初脚下失去准头,眼见着就要摔下台阶,扶已是来不及了,苏祈安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姚清初身下做肉垫。 后脑勺重重磕地。 ——晕了过去…… “疼……” “好疼……” 睁眼的第一刻,苏祈安就忙着找媳妇,推掉锦被,扑到媳妇腿上,埋着脸嘤嘤嘤。 颜知渺急问:“哪里疼?” 苏祈安捂住后脑勺:“你吹吹就不疼了。” 姚清初以一声咳嗽提醒她注意冷酷人设不要崩。 苏祈安方才注意房内还有她娘在,怪不好意思的,正要抬头说话,发现何止她娘,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叔十大伯居然全都在,并且都对她投以关切眼神。 二舅娘拍拍大肚皮,作为亲属代表发言:“安儿,你醒了就好。” 他笑容最真诚,满满的“你没有三长两短真是太好了”的庆幸。 但是家大业大,其余亲戚笑得假惺惺,明显盼着她英年早逝,苏祈安从容应对,一一招呼,喊完二舅喊大舅,喊完小姑喊三伯。 挨挨挤挤一堆人,愣是一个没认错。 颜知渺有惊有喜:“他们你全认得?” “都是自幼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我哪能不认识。”苏祈安讲完怔住了,对啊,我为何全认得? ——眼里顿时迸出光。 第100章 天命大减,活不过而立之年 颜知渺当场出考题:“我们是何时成的亲?” “三月初三。” “你最喜爱的马叫什么名字?” “飞翩白龙驹。” “我最喜欢玩什么?” “打马吊!” 全对! 颜知渺一把拥住苏祈安,红了眼眶,即将喜极而泣。 而独孤胜和银浅已经在泣了,异口同声道:“郡马,您终于恢复记忆了。” 满屋亲戚整蒙了。 姚清初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还有为娘我不知道的事,但碍于各怀鬼胎的亲戚都在,她不好直接相问。 二舅的心是向着姚清初这位亲姐姐的,帮她赶人道:“诸位,祈安刚醒,需要休息,我们就先回屋去吧。” 亲戚们再不懂事,基本的眼力见还是有的,强摁住八卦的心,以人有三急、有客登门、庖厨熬着汤等等理由,相继离开,只剩下药嬷嬷在收拾药箱。 药嬷嬷是自己人,颜知渺没什么顾虑,不等姚清初张嘴,就主动坦白,尽量将苏祈安坠崖、中刀、失忆过程讲得委婉含蓄。 药嬷嬷听得心惊。 姚清初这个当娘的最是受不住,扑到床头,抱着苏祈安哗哗落泪。 哭够了,苏祈安方问:“爹爹怎的没来?他到底怎么了?” 姚清初便学颜知渺的委婉含蓄,讲述姚广善上月游湖,迂腐书生们挤上船对他兴师问罪,苏家随从为了保护自家老爷,与之展开互骂、互殴等不文明行为。 姚广善上前劝架不料被误伤,混乱中船还翻了。 “那爹爹他——” “摔湖里了,好在随从们捞他捞的及时,无性命之忧,只是腿断了一条。” 苏祈安松口气,还以为爹爹丢了半条命呢。 “你爹性子要强,怎肯以病躯示人,”姚清初歉然道,“还请郡主海涵。” “娘亲哪里的话。” 该解释的统统解释清楚了,母女就该讲些体己话,颜知渺眼力见也不差,捏着手帕拭掉激动的泪水说:“药嬷嬷,路途颠簸,我浑身乏力的很,你帮我瞧瞧,可要喝些滋补的汤药。” “是。”。 归月庄内,苏祈安的院子名唤夭夭院。 夭夭院,灼灼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郡马是个有雅趣的人。”药嬷嬷提着药箱,引着颜知渺踏进一小片桃林。 这片桃林是真的小,不过十余株,在秋日里头更是无花无叶,只是单凭光秃秃的枝干竟然也能长出茁壮之意。 颜知渺仰头打量。 药嬷嬷介绍说:“这片小桃林郡马为其取名无忧,每年开春,花开得美极了,郡主在舒州多住些时日,到时候赏一赏它们这出景。” 颜知渺似叹似吟道:“只怕赏了它们,就要错过苏宅后院的景色了。” 药嬷嬷方才想起玉京城中,苏宅还有片大桃林呢,抿嘴笑笑说:“的确是两头难取舍。” 药嬷嬷一扭头,便见颜知渺自裙袖中伸出一小截皓白,“嬷嬷,先诊脉吧。” 药嬷嬷一顿,她本以为颜知渺只是寻个理由出来,竟是真的身体不适,忙端正神色,摘下肩头的药箱搁在石桌上。 颜知渺坐于在她上首。 药嬷嬷三指搭于其脉,忽然皱起眉头:“郡……郡主您……” 颜知渺云淡风轻道:“可是走火入魔之兆。” “……没错。” 药嬷嬷早从独孤胜处听说郡主殿下武功深不可测,今日一诊,确是内力深厚,可丹田失固,筋脉折损…… “郡主既已知晓,合该早早来信召我至您身边的。” “嬷嬷稍安毋躁,我在灵县遇着一位江湖游医,虽不及您杏林妙手,却也暂缓我的病症。” 药嬷嬷却仍是着急。 颜知渺便将个中缘由讲来:“我修炼的功法名叫寒枝栖沙,偶有寒疾发作,习以为常,倒也不觉得难以忍受,祈安坠崖时,生死不明,我大悲大恸,难以自持。” “大悲损五脏,大恸伤六腑,是以武林中修习至高境者,皆封心锁爱。郡马她知这事吗?” “我没告诉她,还请嬷嬷替我隐瞒。” “哎,瞒不了太久的……” “嬷嬷可有法医治?” “方法……有二,”药嬷嬷眸色添愁,“其一,自废修为,以药浴日日将养,七年方可痊愈。” 颜知渺摇摇头,问起其二。 “其二……”。 “其二,闭关疗养。” “需要多久?” “短则三五年,长则十数年。” “……非得如此?” “若非如此,天命大减,活不过而立之年。” 活不过而立之年…… 活不过……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颜知渺堪堪回神,捉住那手捏了几捏,报以一笑。 “想什么那么出神?我叫你也不应。” 小桃林内,颜知渺避而不答,转问苏祈安跑哪去了,一大早就不见踪影。 “去了南漪妹妹的院子找她,去了才知她上月就逃婚跑了。” “逃婚了?” “算逃婚,也算私奔,我还奇怪昨日没见着四舅舅四舅母,他们带着庄丁满天下地捉人去了。” 颜知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我还去街上逛了逛,见你昨晚没睡安稳,便没叫醒你。” “你脑袋还疼着,街上又满是豺狼虎豹,你不准乱跑。” “有独孤胜陪着,不会有事的。”苏祈安故作高深道,“猜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颜知渺木着脸摇头,不想猜,似乎还在为她擅自出门一事怄气。 苏祈安立马保证日后出门都经她允许,旋即又催她快猜猜。 颜知渺猜了几次都猜错,苏祈安万分得意的从背后拿出一只纸鸢,其个头不大,三五个巴掌的大小,更像是孩童喜爱之物,但描粉点翠,一双眼睛玛瑙似的乌亮亮。 “可爱吗?” “可爱。” “喜欢吗?” “喜欢。”颜知渺将纸鸢拿在手中摸了摸。 “今晨有庙会,我特意去寻刘豁牙做的,他牙虽然豁,但制纸鸢的手艺远近闻名,你要喜欢,我再让他给你做只更大的,到时候带回玉京——”苏祈安说到兴头上看向她,却见她不知何时又神游天外,凤眸虚虚盯着树下一株狗尾巴草。 “根本没在听。”苏祈安不满的嘟囔。 “……什么?”静默须臾,颜知渺抬眸。 苏祈安一手拿回风筝,一手牵住她手腕,拽她起身离了石凳。 “你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苏祈安脚下虎虎生风,半盏茶后到了前院。 十数名家丁围着十数个大木箱子,似在做清点。 “那夜船上大火,没将你从玉京带来的礼物烧干净,还剩了这些,”苏祈安对上颜知渺的眼,“娘亲吩咐人安放于库房,待你来了舒州再作安排,我又命人补了些进去,你看看,可还满意。” 颜知渺信步靠近。 江南首富补上的东西定然不会差—— 月光爵、琥珀碗、碧玉杯。 玄狐皮、紫貂皮、水獭皮…… 随随便便挑一样,那都是能在武林妙物阁中拍出高价的宝贝。 “家书丢了不是你的本意,何必整日闷闷不乐,拿这些补给把头夫人们便是。” 颜知渺展颜:“你总是最贴心。” “心上人哪有不贴心的。”苏祈安凑她耳边讲悄悄话。 颜知渺却是淡淡的:“说得极是。” 苏祈安眼睛笑成两条缝。 吓坏了周围的家丁:天爷呀!冷酷家主去趟玉京居然都会笑了! 苏祈安烦他们当着颜知渺的面蛐蛐她,寒凉凉的眼风甩过去,就全都老实了。 转回眸时,发现颜知渺又在出神。 苏祈安费解不已。 “渺渺,你到底怎么了,是对这些礼物不满意?还是身子不舒服,你喝药就没断过,药嬷嬷还给你改了药方……” 她连珠炮似的,颜知渺有些招架不住,支吾道:“我……忽然想起到了舒州小半月,竟未给父王母妃写封家书,实属不该。” 苏祈安察觉她在敷衍,但也顺着往下接:“那我等你写完信,再带你去南郊的明晔池放风筝,那地方清幽,我还在那建了座青萝书斋,你去了一定喜欢。” 颜知渺愣住。 青萝……书斋…… “好不好?”苏祈安期待道。 “好……好……”颜知渺言罢,先行离开。 心事重重,颜知渺莫名有些累,勉强支撑着自己,跨过夭夭院的门槛,赶走了所有的婢女,就连银浅也没留。 四下安静许多,她跌坐于门槛之上。 灰蓝天空下,一只南归的大雁扑扑飞过,引着她的思绪也远远而去,时光回溯—— “别动。”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我苏家!”苏祈安合上账本,推开算盘,觑着肩头的那柄剑。 “我无意伤你,更无意扰你家宅,还请不要怪罪。”颜知渺立在她身后,影子投落在书案处。 苏祈安冷笑:“举着冷剑威胁我,还要我莫要怪罪。” 窗户半掩,一队护院手提灯笼,从远处长廊穿过,苏祈安起了要唤人的势,长剑顷刻滑至她咽喉,迫使她把喊人的话咽了回去。 “你到底要做甚?” “我在躲人。”颜知渺瞧了眼对面屋顶,几道人影在檐脊后闪过。 她在追查一起私盐案,不少江湖人士涉及其中,她遭到围杀,和左右护法走散了,还受了十杀阁阁主一记毒掌,无力与追杀者正面相碰,只好先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何人要杀你?” “别问。” “拿开剑。” “别说话。” “君子成人之美,倘若姑娘真无恶意,我定然不会伸张,请拿开剑,喝杯茶,坐上一坐。”苏祈安改了语气,有商有量道。 颜知渺竟然生了些不合时宜的信赖之心,想了想,收剑回鞘,慢步退开,可胸口猛地钝痛万分,她咳得直不起腰来,忙以剑为杖,支撑着身子。 嘴角渗出的黑血,濡脏了皎白面纱。 一双麂皮靴出现在昏花的眼前,她将腰直起了些,抬眸看向苏祈安的脸,这人明明面似幽寒,问出的话语里却有关怀之意:“你中毒了?” “你……走开。”颜知渺气若游丝,身子已是不稳,“走开。” 下一霎,天旋地转,她倒地昏死过去。 100-110 第101章 以为她是养在这处的外室 鼻息处萦绕的苦涩经久不散,熏呛着颜知渺的咽喉,一股腥甜自丹腹顶出,她一口呛出毒血,睁开了眼。 诧异此时此刻自己正泡在药桶之中,反应须臾便怒火中烧。 谁脱了她的衣服! 料想是那个姓苏的登徒子! 杀意骤然腾起。 颜知渺挥手捞来干净衣裙穿上,冲出门时,余光瞥见挂于墙的“至默”,一把摘下,即刻决定去将那登徒子砍个面目全非,再挖眼拔舌,剁碎了去喂猪。 踏出门,入目却是一方竹屋和风过山岚。 但她无暇他顾,只想砍人。 院中的葡萄架下立有一人,颜知渺走路带风,剑指对方咽喉。 那人碰巧转身,竟然是一女子,粉嘟嘟的脸蛋,娇小的个头,十五六岁的模样。 颜知渺骤然收剑,可距离已然过近,以至于收得太急遭到内力反噬,又一股腥涩顶上咽喉。 吐出的黑血染湿地面。 那女子一手用竹杖点着地,一手朝她的方向摸索过来,掌心触上她的肩后,顺下捞住她的手腕听脉。 “姑娘,你余毒淤堵于筋脉,暂时不可动武,”女子吁出一口气,“还好反噬得不厉害,因祸得福再呕出一口毒血。” 她搀住颜知渺胳膊,扶她坐进竹椅,嘎嘎,嘎嘎,显然,竹椅是有些年头的*,颜知渺听得太阳穴突突跳。 “你等我,我去拿针灸盒。”女子点着竹杖转身钻进北屋。 竟然是个盲女。 颜知渺心有愧疚。 待人回来,她胸口的钝痛也缓过来许多,问:“是你脱了我的衣裳?” “嗯。”盲女也坐下,针灸盒放于膝间,“你昏睡了三天三夜,我日日帮你药浴。” 颜知渺连忙道谢,又问:“谁送我来的?” “是我家公子。” “苏……”颜知渺潜入归月庄前是好生打听过的,认真回忆一瞬,想起了那人的姓名,“苏……祈安?” 盲女粲然一笑:“我叫白舟,是苏宅主院掌事药嬷嬷的弟子,平日就住在竹林,为公子打扫书斋,敢问小姐如何称呼。” “我姓……苗。” 白舟便一面唤她苗小姐,一面为她针灸。 颜知渺卸下防备,靠在椅背处,琢磨苏祈安究竟是什么用意,不但收留她,还派人为她治伤。 江湖混久了,只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苗小姐勿要劳神,不利养伤。” 颜知渺瞧向她一双灰白眼珠,神医?从何看出她在劳神? “你脉象不稳。请闭眼小憩,我很快就好。” 颜知渺依言照做。 神思真就滑入混沌之中,许是药浴的缘故,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身上盖着一床薄毯,四肢轻松。 倏尔察觉有人在动她的长发,下意识地转头,就见苏祈安握着她几缕头发,持着蒲扇扇呀扇。 “醒了?”苏祈安酷着一张冷脸,“头发还湿着,也不怕再染上风寒,想死?” “你讲话总这么不中听?” “你想听什么?” 颜知渺闭眼躺回去,好吧,郡主殿下我私闯你家,还拿剑威胁你,没有资格做要求。 但该有的感谢还是得有:“我会记得你的恩情,来日一定报答。” “如何报答?” 颜知渺脱口而出:“金山银山。” 苏祈安翻个懒懒的白眼,丢开蒲扇站起来,踹出一脚,将竹椅和颜知渺一同踹翻在地。 颜知渺膝盖吃疼,仰抬下巴,怒瞪苏祈安:“你——!” “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苏祈安双手负在腰后,趾高气昂的觑着她。 颜知渺:我信。 苏祈安:“不服?” “……岂敢。” “可我看你气鼓鼓的。” 颜知渺挤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微笑,挤出……挤…… 挤不出来! 她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继续怒瞪。 苏祈安蹲下。身来,姿态优雅矜贵:“没被别人欺负过吧。” 颜知渺咬紧后槽牙:“人生第一次。” “习惯习惯就好。” “既如此,又何必救我。” 苏祈安捏住她下巴,故意气她道:“你勉强有几分姿色,我正好缺个妾。” 士可杀不可辱:“妾?” “不然呢,你长得美若天仙可做我苏家少夫人?” 颜知渺方才想起,自己为了躲避追杀,在混进归月庄前做了易容,后槽牙再咬紧些许道:“我的确姿色平平。” 苏祈安像是满意她的忍气吞声,大发慈悲的松开她,唤进两名庖厨打扮的下人,抬进一筐蔬果鲜肉。 月亮跃上树梢时,一碟碟药膳摆上了桌。 五味枸杞饮、石斛老鸭煲、天麻猪脑羹……要多补有多补。 苏祈安发号施令:“你都吃了。” 颜知渺冷笑:“呵。” 苏祈安:“……” 同坐一桌的白舟听得汗毛倒竖,原来公子喜欢这一款呐…… 是夜,竹林静悄悄。 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滋味颜知渺尝得饱饱的,在竹榻上翻烙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 给气的! 什么玩意儿呀! 救她一命就想纳她当妾,她又不喜欢男人,成天顶着一张臭脸,一副孤独终老相。 啊切! 啊切!啊切! 隔壁传来一串喷嚏声,颜知渺听得欢喜。 苏祈安揉揉发痒的鼻子,谁在骂我?。 白舟有些本事,几日药浴就将颜知渺体内的余毒逼出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唯有靠汤药,并且对颜知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有一丝懈怠。 颜知渺不是个胡来的主,一一应下,是以离开的打算暂时搁下。 可喜的是,苏祈安就来了那么一回,往后书斋就只剩她和白舟,以及那两个厨子,也算清静。 不过苏祈安挺大方,虽然看她不顺眼,吃喝却是半点不吝啬。 这日甚至还遣了个裁缝来。 彼时颜知渺正从书架上取下一话本,安坐于书案后头,看得津津有味。 白舟:“苗姑娘,那日公子瞧您衣裳穿着不合身,特意吩咐苏家的裁缝上门为您做一身裙装。” 颜知渺低眉打量自己,这身素裙确实不合身,想来是苏祈安直接从成衣铺子买来的。 念及此,她对苏祈安的欺辱之仇忘却大半,这人其实还是有点好心肠的。 白舟看出她俩不对付,想着帮自家公子讲讲好话,裁缝给颜知渺量尺寸时,便侍奉在一边:“公子面冷心热,苗姑娘有事别往心里去,自打书斋建好我就守在这了,从未见过公子带旁的人来,带姑娘就更是没有过。” 颜知渺看着半身铜镜里的白舟,无奈地笑笑,猜测白舟是起了误会,将她看作苏祈安的红颜知己,抑或是养在这处的外室。 颜知渺并不辩解,只道:“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再来。”她合该因救命之恩道声谢。 白舟展颜,灰白眸子里甚至闪着碎星子般的光色:“公子每七八日来一回,快了快了,您不同她置气就好。” 新衣裙不过三日就做好了,是舒州城时兴的款式,颜知渺一一试过,件件穿着都合身,漂亮自不必说。 裁缝可劲儿夸,把人夸成天上有地下无,末了一句:“难怪公子要金屋藏娇。” 多说无益,颜知渺仍未解释。 送走裁缝后,白舟道:“小姐余毒只剩一成,可以出书斋逛逛了。” 颜知渺对着铜镜转了一圈,新衣裳她颇为满意:“如此,甚好。” 白舟捧来油纸伞:“细雨蒙蒙,小姐记得早些回来。”。 雨丝如雾如絮,笼罩苍翠竹林,仿如一幅空寂清宁的水墨。 颜知渺撑着伞,穿梭在湿漉漉的林间。 她整日忙于教中事务,许久未曾有过这等闲情逸致,却也记着白舟的叮咛,不敢玩得太过忘形。 掐算着时间,小半个时辰便绕路返回。 书斋建在池畔,白舟讲过,池是明晔池,书斋与池景,倒是相得益彰。 雨忽然下得淋淋漓漓,敲鼓似的落在伞面。 颜知渺加快步伐,走着走着,望见书斋在湖面处的倒影被雨水打碎,也望见湖中央有一叶小舟。 舟尾,有人持竿垂钓。 此人虽然戴着斗笠,却未披蓑衣,独自坐着小凳,支着半边脸,百无聊赖似的。 颜知渺认出是苏祈安。 想着当下用一用轻功,应该并无大碍,便使出一招蜻蜓点水,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苏祈安身后。 “雨大,能钓着鱼吗?” 柔语乍起,苏祈安受了一吓,又很快平复:“愿者上钩。” 显然她不是为了钓鱼而钓鱼,颜知渺短暂沉默:“你有心事。” 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苏祈安没作答。 颜知渺欲要问问是何心事,转念又觉得自己与她并没有多少交情,问得太多,恐成唐突。 遂没话找话,意在增添些愉悦气氛:“你书架上的话本很好看。” 苏祈安不搭理她。 颜知渺:“你都看过?” “……” “你是生意人,书架上一本商经也没有,这座书斋是你躲清闲的地方吧。” 苏祈安始终不理人,颜知渺有些气恼,她何曾被人如此无礼的忽视过,可手中的油纸伞又不自觉的朝苏祈安倾斜。 大雨就那么一阵,湖面渐渐恢复如镜,苏祈安借着倒影看清这一幕,心有动容,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颜知渺微荡的裙摆。 “新衣裳可喜欢?” “喜欢,多谢。” “你会讲笑话吗?” “什么?” “讲个笑话给我听,就当回报。” 郡主殿下发了懵,从来都是别人哄她开心,她何时哄过别人。 “不会?”苏祈安等得不耐。 “会。” “那还不快讲。” 颜知渺像是习惯她的霸道,不作计较,眼珠一转,想起一个,问:“金木水土,谁的亲戚最棒。” “谁让你出考题了,”苏祈安抱怨归抱怨,依旧乖乖思考,“水!” “为什么?” “猜的。” “错,是金。” “金?” “因为金、姑、棒。” 苏祈安:噗呲。 第102章 奴婢告诉老爷……您有了……身孕 “笑了?”颜知渺喜问。 苏祈安立刻放平唇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苏家未来家主必须是不苟言笑的存在。 “两只眼睛。”颜知渺回答认真。 苏祈安沉默。 颜知渺也沉默,但沉默的同时视线铁钉一般黏在苏祈安的后背,不挪丝毫。 苏祈安后背毛毛的,终于妥协了:“好吧,我确实笑了。” 这回换颜知渺“噗呲”了。 笑声真刺耳,苏祈安翻个白眼。 颜知渺却道:“不谢谢我?” 民以食为天,苏祈安问她喜不喜欢吃鱼。 “你钓上鱼了?”颜知渺瞧了瞧鱼钩沉没处。 “没钓上。” 颜知渺嫌弃:“那何来鱼吃。” “非要钓上来才有的吃?”苏祈安对她更嫌弃,“山脚下有一不起眼的小酒铺,老板原是城中的杀鱼汉,做鱼的手艺堪称一绝,要不要去尝尝。” “要。” 苏祈安收起鱼竿,摇桨靠岸。 小酒铺的确就在山脚下,也的确不起眼,几根木头桩子搭起棚,几张旧斑斑的桌椅。 但四下烟雨缈缈,竹叶沙沙作响,甚有一番野趣。 老板手起刀落,一番煎炒烹炸,红烧平鱼、松鼠鳜鱼、辣炒玉筋鱼,再来一道浓白鱼汤。 “尝尝。”苏祈安从竹筒中抽出两只竹筷,确认长短相齐后才递出手。 颜知渺接下,夹了一块辣炒,舌尖立马燃起灼烧之感,够辣,额头蒙上层薄汗,赶紧端起鱼汤呷一口。 “小心烫。” 幸好没有特别烫。 颜知渺舌尖的疼意缓解,嗔了苏祈安一眼。 “又不是没有别的口味,你奔着辣炒就去,反倒怪起我来了。”苏祈安叫屈。 颜知渺的理由是:“这道菜离我最近。” 苏祈安立马将另两道换到她面前。 还挺贴心。 颜知渺又呷了口鱼汤道:“好喝,你也尝尝。”。 小酒铺她们是信步去的,自然信步回。去时颜知渺撑伞,回来便是苏祈安撑着,主打一个公平。 路上说了不少话。 苏祈安:“你今年多大?” 颜知渺:“十八,你呢?” “十九。”苏祈安又问,“你是江湖哪门哪派,好端端的怎会招来追杀?” 颜知渺却反问:“为什么救我?” 苏祈安没犹豫,只言“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云。 颜知渺信她是个有善心的人:“救我时就不担心给苏家招来灾祸。” “追杀你的人我已经帮你清理干净了,你伤后可安心离开。” “烦我了?”颜知渺调侃道。 “不烦,你想在书斋住多久都可以。” 阴雨连绵,颜知渺才发现苏祈安眸子与一般商人不同,全无算计,透着真诚,像有阳光蕴在里头。 “……多谢。”她轻飘飘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书斋清寂,多点人气也好。” “多谢你救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苏祈安一顿,随即笑笑。 颜知渺稀罕道:“原来你被人哄也是会笑的。” “呃……”。 白舟在篱笆外挂起一排灯笼,她目盲,本用不着这些,但颜知渺和苏祈安用的着。 天黑了,竹林深深,恐她们二人会迷路,若能远远瞧着这些灯笼,也有个方向。 挂好灯笼她也未回,竖起耳朵听动静,好久好久,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二人竟是一起回来的。 “公子,苗小姐。”白舟急得快哭了,“你们去哪了,一个散步许久不归,一个垂钓也没了人影。” “我们给你带了你爱喝的鱼汤。”苏祈安不计较她的逾矩,将提盒交给她,“明日我下山时,再将提盒还给那杀鱼汉。” 由此,白舟的小脾气全消,催促颜知渺速速回房泡药浴去:“我都备好了,水还热着,您淋了雨,需泡够一炷半香的时间。” 颜知渺满口答应,临别时,望了一眼苏祈安…… 药浴颜知渺早晚各一次,当下试着调动内功,气息在各处筋脉顺畅游走,是即将大好之象。 心情彻底松快。 私盐案刻不容缓,她实在耽误了太多时间,康复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了。 香炷燃尽,她擦干身子,见时辰尚早,不应该辜负好时光,打算去书房将尚未读完的话本寻来,好好消遣消遣。 开门而出,隔壁卧房外白舟正在忙着关门关窗,忽然低声轻呼,然后将食指放在齿下嘬了嘬。 “怎么了?”颜知渺问。 “该是被窗上的倒刺扎了一下,怪我自己不小心。” 颜知渺握住她手,借着周围的灯笼光瞧了瞧,伤口不大,冒出小血珠:“我帮你拔出来。” 白舟连忙推拒:“怎可劳烦您,我自己可以。” 颜知渺担忧的看看她一双盲目,又看看她的手:“还是我帮你吧。” 白舟见盛情难却,只好道:“不如您帮我将门窗尽数合上,公子淋雨垂钓,有些咳嗽,也正泡着药浴,她沐浴时不习惯受人打扰。” “好,你且去吧。” 白舟颔首道谢,点着盲杖回房。 门窗已经合闭得差不多了,颜知渺挨个碰一碰,发现唯有一扇未曾合紧,略有两指宽的缝隙。 恰逢夜风徐徐吹来,掀动里屋层层帷幔,吹拨弥漫水雾,似梦似幻。 颜知渺晃了眼,浴桶中的人儿,正闭目小憩,墨发散下,露在外的脖颈和锁骨被水温蒸成浅浅粉红。 那轻颤的长睫悬有水珠,滴落,溅起一圈小小涟漪。 这分明…… 分明是个娇俏俏的女儿家。 颜知渺突然明了了,难怪只准白舟一盲女留守书斋,即便是炮制药膳的庖厨也不准留宿。 她本以为是有碍苏祈安清静…… 颜知渺不由地恍惚。 风凉,苏祈安抖了个哆嗦,眼见着就要转醒。 颜知渺惊弓之鸟似的,忙推紧窗户。 “白舟?” 颜知渺听见苏祈安在唤,逃似的回了房间。 这一夜,她又失眠了,辗转反侧,反侧辗转…… 苏祈安出水芙蓉般的娇美模样在脑海回荡来去。 其实大家皆是女子,瞧了……身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奈何她天性喜好女色,还是第一次看女儿家……沐浴。 心像只小兔子,蹦蹦跶跶。 好在下半夜没抗住体内的药效发散,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清晨,白舟来敲门,说是该喝药了。 苏祈安昨日来时带了新口味的蜜饯,去了核琥珀梅,含在舌尖酸酸甜甜,压住了用药后的苦味。 “她……呢?”颜知渺用舌头将蜜饯拨到腮边,含糊地问。 “公子走了。” 颜知渺的心一下有点闷闷的,垂下眼睫,视线虚虚落向鞋尖。 “苗姑娘?苗姑娘?”白舟久未听见她动静,担心地喊。 颜知渺回神:“嗯?” 白舟道:“您有事找公子?” “无事,只是问问。” 白舟当她思念心上人:“您莫急,公子一定也牵挂您,要不了几日就会来的。” “她平日很忙?” “特别忙,苏家家大业大,公子又是家中独苗苗,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 “你歇一歇,一会儿再用早食,午后我接着帮您针灸。”。 每日的针灸需一个时辰,白舟嘴甜又亲和,闲着也是闲着,中途会陪着颜知渺闲话家常。 多数时候是她说,颜知渺听着。 但今日颜知渺总喜欢问问苏祈安的事。 白舟喜欢她,也不藏着掖着,如实回答。 房门外突然传来吵闹—— “老爷、老爷,你发这么大火做甚。” “夫人呐,这兔崽子非气死我不可!不肯娶府台大人家的小姐,却在书斋养外室!” “你别听风就是雨,下人们乱传话,安儿素来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放眼舒州城,青楼就数她跑得最勤快。” “她那是为了谈生意。” “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看看是什么样的狐狸精迷得她神魂颠倒,隔三差五就往这处跑。” “老爷!” “我苏家门楣可不能被那不三不四的女人给辱没了。” 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白舟连忙施完最后一针,安抚道:“苗姑娘,你稍作休息,我去去就回。” 外头有老头儿叫骂,这谁休息得了,颜知渺心有不悦,面色倒是和和气气:“去吧。” 白舟这一去还真管用,叫骂先是消上一半,再是尽数消弭,半炷香而已就彻底没动静。 待白舟回来,颜知渺好奇询问,用的是何种办法。 白舟支支吾吾起来。 颜知渺猜肯定用的是损办法,愈发好奇有多损,让白舟但说无妨。 “奴婢告诉老爷……您有了……身孕。” 颜知渺有了一掌劈死她的冲动。 白舟唯唯诺诺:“您生气了?” “你就不怕,过段时日苏家老爷没抱上孙子拿你是问?” “就说孩子没保住呗。”白舟无所谓道。 颜知渺:郁闷。 白舟怕她把刚养好的身子给郁闷坏了,用过晚食后,在院中摆上糕点和香茗,供她赏月之用。 颜知渺躺在屋内:不赏,月亮再圆再亮都不赏。 第103章 香香的怀抱 白舟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萌装可怜,勉强打动颜知渺那颗差点崩掉的心。 勉为其难的出了屋子,勉为其难的坐上那依旧嘎吱、嘎吱叫响的小竹椅,举头望明月,啧啧,的确清辉如纱似梦似幻。 然后开始低头思故乡。 想爹想娘想王府,想得鼻子都发酸,在眼泪即将滑下之际,苏祈安老神在在的来了,驻足在她面前,猛刷存在感。 颜知渺面无表情:“你挡着月光了。” 苏祈安一改冷酷作风,献宝似的道:“猜猜我给你买什么了?” “不想猜。” “就猜一次。” 颜知渺狠狠闭眼,闭出一种“世界与我无关”的深意。 苏祈安竖起食指对准她肩头,戳,再戳,不停地戳。 双方僵持不下,比赛谁更有毅力。 最终,是苏祈安妥协,毕竟她理亏,厚着脸皮道:“我给你买了新话本,白舟说《射鸦英雄传》的前两册你读完了,这第三册是大结局。” 谁能抵抗大结局的诱惑,两位主角究竟是相忘于江湖,还是相濡以沫? 颜知渺眉梢一挑:有一点点动心。 苏祈安:“还有三万字番外。” 颜知渺睁开了眼,故作不屑地伸手:“拿过来。” 下一息,话本躺在了她掌心,她翻开第一页,开读。 读完一页再读一页,直接把苏祈安晾在一边。 苏祈安富得流油,怎会寒酸到只买话本相送,还买了些蜜饯果脯、胭脂水粉,从马车里提来篮子,摆满了小竹桌。 颜知渺对她的服务态度甚为满意,不再冷淡相对,肚子里却翻滚起坏水:“话本读着不错,我念一段,你听听。” “好啊。”苏祈安后退几步,背靠葡萄架,双臂环抱,一副孩童听学的端正样子。 颜知渺目光滑进字里行间,朗声道—— “这兔崽子不肯娶府台大人家的小姐,却在书斋养外室!” “狐狸精迷得她神魂颠倒,隔三差五就往这处跑。” “我苏家门楣可不能被那不三不四的女人给辱没了。” 模仿秀忽然而至,苏祈安嘴角一抽。 颜知渺合上话本,直勾勾盯着苏祈安:“外室?狐狸精?不三不四?” “我爹……脾气臭,你别同他计较。”苏祈安讪讪道。 “我是同你计较。” “……” 颜知渺:“你爹找上门来,明显是你故意为之!” “何以见得?” “你爹若疑心你有外室,最先问罪的人应当是你,可他偏偏大老远跑来城郊竹林,原因只能是——你误导他。”颜知渺言之凿凿地分析,“你不愿娶妻,便拿我当挡箭牌。” 苏祈安惊讶一瞬。 颜知渺懒懒靠上椅背:“我猜对了?” “你到底是谁?有如此聪明才智的人,绝不会是江湖中的寂寂无名者。” 此言一出,颜知渺还真就动了气,做了亏心事全无羞愧也就罢了,甚至反过来质问她的身份。 “你脸皮真厚。”颜知渺嘲讽道。 “奸商脸皮都厚。” “你与众不同,有城楼拐角那般厚。” “你敢骂我!我救你护你,好吃好喝地待你,让你受些委屈回报我一二难道不应该。” 颜知渺扭开脸阴阳怪气道:“应该。” “我瞧你很是不服。” “不敢。” “你!”苏祈安噎了下,“简直没良心!” 丢下话,苏祈安拂袖而去,袖风掀倒满桌物事,果脯蜜饯散落一地,糕点茶水也歪倒一边。 唯有胭脂水粉尚且完好。 颜知渺瞧进眼里,郡主脾气也上来不少,她贵为摄政王之女,群臣百官见了也要忌惮三分,一介商贾竟敢跟她叫嚣了。 寄人篱下,受人恩惠,忍! 回房去,自己消化这份窝囊气…… 药浴完毕。 颜知渺端正妆奁前,白舟为她梳理墨发,梳一下叹息一声,梳一下叹息一声。 在她叹息了十八声后,颜知渺终是忍不住了:“你是觉得我不该惹你家公子生气。” 白舟摇摇头:“我是心疼公子。” 颜知渺嘟囔道:“她有什么好心疼的,富可敌国,不可一世。” “公子虽然出身大富之家,却是独子,一帮子亲戚全是贪钱的豺狼虎豹,都想咬下苏家一块肉去,老爷平日对公子的管束便极为严苛,其实公子儿时并不是这样……” 往昔珍贵,白舟难免滔滔不绝。 “公子天生爱笑,待人随和,阖庄上下都喜欢她……心底也最善良,我便是公子在街上捡来的乞儿,不然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公子不嫌弃我,让药嬷嬷收我为徒,教我读书和医术,我方才有了一技之长,不至于虚度年华。” 颜知渺低眉沉默一会儿道:“她确实心地纯善。”不然早将身受重伤的她丢出归月庄自生自灭了。 白舟见她退让,起兴道:“公子建起青萝书斋的本意是有个散心之地,这下好了,反而难过起了。” “她哪里是难过,分明是耍脾气。” “小姐不知,公子鲜少表露心迹,倘若耍起脾气,也已是把小姐当作知心人了。” 颜知渺再度沉默,长睫投下的阴影盖住眸色。 白舟眼盲心不盲:“小姐有若想问的话,问便是了。” “她……很容易难过?” “差不多吧,公子快至弱冠之年,即将继承家主之位,把头们欺她年少,有些不服。” 颜知渺不经想起自己初掌魔教时的遭遇,总坛内但凡有些资历者,亦是爱使绊子刁难她。 她与苏祈安,“同是天涯沦落人” 惺惺相惜之气噗噗冒出,同时还冒出些愧疚之意。 遑论苏祈安还是女扮男装,日子定是比她更艰难,她也太不够怜香惜玉。 气氛微妙,白舟放下象牙梳:“一切收拾妥当了,苗小姐早些安歇。” 颜知渺应了一声,继续静坐,跟老僧入定似的,直到脖颈隐约发酸。 夜色不早了,该睡了。 百褶裙摆悠悠摇摆,颜知渺坐上床榻,刚要脱下绣鞋,又犹豫起来,倏然,像是下定了决心,去往隔壁。 她在房门外徘徊来、徘徊去,思考着敲开门后,说什么、怎么说,姿态是不卑不亢还是放低三分。 思考好半晌没丁点儿头绪,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见着人再说。 她曲指,轻轻叩门,砰、砰。 无人回应。 是以叩门的力道加大些许,砰、砰…… 照样无人应。 颜知渺垂下手,接受了苏祈安已经歇息的事实。 明日再道歉吧。 脚踝一转,颜知渺欲要回屋,顿见窗纱陡然覆上一层暖溶溶的烛光。 是苏祈安起榻了。 颜知渺忙折回身去。 门吱呀一开,苏祈安意外扰自己清梦的人竟然是她,登时摆出冰川大铁脸:“我还以为是白舟有急事找我呢。” 颜知渺顶着尴尬开口:“……你睡了?” 苏祈安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圈,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柔滑如光的黑绸寝衣:没错,我睡了,睡得香沉沉,被你吵醒了,你真是很讨厌。 “……” “有事快讲。” “我……我……” 我不该惹你生气。 这话……讲真的还挺难为情,尊贵郡主活了小半辈子还没跟人道过歉。 磨磨唧唧,苏祈安烦躁不已,作势就要将门关上。 颜知渺忙撑住门:“我带你去开心一下。” 苏祈安蹙眉,思考大半夜的,一位江湖草莽带她去开心的场所,是正经的那种还是不正经的那种? 嘶……应该正经不到哪里去,断然拒绝。 “我不去。” “去吧,保证是你没去过的好地方。”颜知渺眼含希冀。 “晚安。”。 晚安是晚安不了的。 舒州北城,虎尼塔下,颜知渺正在专心致志地撬锁。 苏祈安无了个大语,大半夜的不让她睡觉,非拽着她溜进城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你要盗高僧舍利?” “马上就好,你先好好盯梢。” 苏祈安合理怀疑她在江湖里所从事的工作的合法性:“你不会是某个在逃的江洋大盗吧。” 颜知渺忙里抽空,赏她个“你好烦好聒噪”的眼神。 咔哒。 锁开了。 手臂般粗壮的锁链砸到地上。 颜知渺满意地笑着,冲她招手:“我们进塔。” 苏祈安两手叉腰,选择背对她:“你要偷就偷,别拉我一起。”我家不差这点钱。 然后腰带就被颜知渺从背后用力勾住,迫使她倒退着走。 “你撒开。” “少啰嗦。” 虎尼塔共九层,可谓舒州城之最,苏祈安一路被牵制,倒着往上爬,累得够呛,怒骂颜知渺是个妖女。 骂着骂着,第九层就到了。 冷汗浸湿了苏祈安的领口,她趴在阑干处,一面大喘气一面享受迎面吹来的习习凉风。 一抬眉,见颜知渺轻盈一跃,倒挂在了支向天空的翘角屋檐上,甚至还不怕死活的摆来摆去、摆来摆去。 苏祈安惊了:“你做什么,危险,快下来!” 颜知渺气定神闲地朝她伸出手。 苏祈安赶紧握上去,预备将人拽回来,怎料反被对方拽飞出去,弹指间就是一个天旋地转——她落在了塔顶的青瓦片上。 “好玩吗?”颜知渺问。 好玩个屁!!! 苏祈安受惊后大怒,抛开淑女教养君子气度,就要口吐芬芳,岂料双腿一软往后栽去。 完了,富贵小命要交代在这了。 转息间,落入一个稳稳的、香香的怀抱。 第104章 “我等她。” 紧接着就同所有话本女主一样,与怀抱的主人来了个猝不及防但又不失“深情”地对视。 苏祈安不适应这份“深情”,推开颜知渺,抱住六尺长的塔尖,抱得稳稳的,双目也闭得紧紧的,小嘴儿疯狂输出:“好你个女盗贼,恩将仇报,想杀人灭口是吧,狼心狗肺、畜生不如,小心阎王爷勾你的魂魄进那拔舌地狱,罚你永世不得超生。” 颜知渺头一回听她讲这么多话,还以为她是单纯地惜字如金来扮酷呢。 “骂得好。”为你鼓掌,颜知渺两手啪啪拍。 苏祈安骂得停不下来,越骂越恨,问候起她十八代祖宗。 颜知渺听得津津有味,活了十八年,她还没见过有谁狗胆包天敢骂皇族的,有意思,真有意思。 摸出提前备好的瓜子,开吃。 苏祈安喘气的间隙,听见异样声音,咔、咔、咔……细细脆脆,像是谁在嗑瓜子。 壮起胆子,眼皮撑开一条缝,正是“女盗贼”在磕,其衣袂飘飘、慢条斯理,像个赏好戏的看官。 苏祈安气不打一处来。 好啊,很好。 “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这般折磨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不杀你,也不剐你。” 苏祈安满脸不信:“那你……带我来这做甚?” “赏夜景。” 苏祈安气笑了:“你家赏景玩命?”这么高,摔下去就是一滩肉泥。 颜知渺胸有成竹:“有我陪着你,你怕什么。” 苏祈安定住,噗噗惊跳的小心脏突然被一股暖流包裹。 颜知渺见她像只呆头鹅,以为她没听清,再讲了一遍,音色更和顺,语调更温雅:“有我陪着你,你怕什么。” “……” 从来没有人跟苏祈安讲过这样的话,爹娘的教诲总是严厉。 “安儿,你只有靠你自己。” “安儿,你必须勇敢。” “前路漫漫,不管再难再险你也不可以害怕。” 苏祈安沉思。 原来……我也是能够有人陪伴,有人可依靠的。 她看向颜知渺,那张勉强算是清丽的脸蛋,此时此刻竟然格外顺眼,有种清风明月的魅力。 “我父……爹告诉过我,若想散心就一定要往高处去,俯瞰城池与众生,便会豁然开朗,”颜知渺真诚道,“你若信我,就将手给我,我牵着你,好好赏一赏。” 苏祈安真就鬼使神差地依言照做,触及颜知渺冰凉掌心的一霎,生起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 甚至鼓起勇气,一点点挪近颜知渺,与她并肩而立。 入目,繁花千树,流光溢彩,灯火千千万万家。 煌煌夜景,如画似卷。 苏祈安触景有感,只觉荡气回肠,不禁吟诗一句:“星城月色映窗棂,璀璨楼身似彩屏。” 颜知渺接下句:“清亮笛声传九域,溶溶夜景胜天庭。” 苏祈安再吟:“夜晚高楼瞰小城,银光点点似流萤。” 颜知渺再接:“华灯好像空中月,色彩犹如璀璨星。” 苏祈安升级难度:“风销焰蜡,露浥红莲,花市光相射。” 颜知渺果然不费吹灰之力接出余下所有诗句。 苏祈安这下是真的怀疑她身份不简单了,侧目于她,佯装随意地问:“你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也太有文化了些。 颜知渺浅笑嫣然:“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 “那就*告知我名字。” “我姓苗。” “我要你的真名。” 颜知渺摇了摇头。 苏祈安发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优势:“五百两。” 颜知渺还是摇头。 “八百两,不,一千两。” “我不缺钱。” “一千两都不缺?” “不缺。” 苏祈安暗暗思忖,江湖中哪个门派注重弟子文化素质教育的同时还不缺钱。 嗯……想不出来。 既然钱发挥不出作用,只有改变策略。 苏祈安小心翼翼的盘腿坐下,拉拉颜知渺裙袖,示意她坐在旁边。 颜知渺真还依了她,坐好后分了一半瓜子给她。 苏祈安酝酿道:“干磕瓜子挺没意思,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怎么玩?” “剪刀石头布,赢的人可以问对方一个秘密,而且对方不能拒绝。” 颜知渺火眼金睛,看透她的小盘算,并不戳穿,心道若真让她赢了,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和名字也不是不成。 “行。” 苏祈安迫不及待,结果输了个落花流水。 颜知渺笑眯眯,得意道:“你一连输了三把。” 苏祈安酷脸变臭脸,不劳烦颜知渺来问,主动坦白三个秘密—— “赵把头欺我年轻,爱给我使绊子,上个月我派手下独孤胜趁夜溜进他家,刮了他引以为傲的美须。” “我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很怕……耗子。” 颜知渺绷不住笑:噗。 苏祈安咬住后槽牙:“怕耗子很好笑吗!” 一个天天顶着万年冰山脸的人,怕耗子,当然好笑啦,颜知渺道:“我受过专业的训练,多好笑的事情,都是不会笑的。” 苏祈安:“你刚才明明笑了。” “你看错了。” “……” “继续,还差一个秘密。” 苏祈安忍住火气:“我爹恼我在养了你这个‘外室,断了我每月的银钱,我偷了他最喜爱的画拿去当铺换钱了。” 颜知渺不可思议:“你拿偷来的钱养的我!” “不然呢,哪来那么多名贵药材浴着你,哪来那么多好吃好喝供着你。” 颜知渺:还怪感动的。 心田有和风在吹,吹得一山又一山的花草烂漫葳蕤。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苏祈安问。 “我在想该如何报答你。” “我家正巧要再招几个护院——” “不如我以身相许。” “只能做妾。” “信不信我一脚踹你下去。”。 又是一个雨天,细雨敲打屋檐风铃,荡出清脆旖旎的悦声。 白舟将竹椅搬到了屋檐下,坐于一旁,为靠在竹椅里的颜知渺施针,不时竖耳细听:“苗姑娘这几日很是爱笑,是遇上什么开心事了?” 颜知渺有少许诧异:“我在笑?” “我听得真真的,那夜可是同公子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回来后总是乐个不停。” “好玩的地方的确去了,不过,你附耳过来。” 白舟停下针,歪去身子,听着颜知渺跟她用悄悄话讲自家公子的三个秘密。 初听时匪夷所思,而后也乐不可支了。 “公子的确怕耗子,还爱恶作剧。” 颜知渺:“她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幼稚极了。” “您是第一个愿意让公子讲出秘密和心事的人,真厉害。”白舟由衷赞叹。 “她没有知心好友?” “公子不爱交朋友,寻常子弟奔着苏家的富贵而来,总有图谋,官宦子弟又不屑与商贾之家交好,倒是府台大人家的千金愿意和公子亲近。” “苏家老爷逼着她娶的人,可就是这白府台千金?” “正是,她乃是府台大人家的掌上明珠,下嫁苏家,能为苏家长不少脸面的。” 颜知渺瘪了下嘴,嘀咕道,哪有我嫁长脸。 “您说什么?” “……没什么。” 颜知渺暗自嗤笑,自己这是起的哪门子怪心思。 白舟却爱多思多虑,以为是自个儿提及白家姑娘,惹她吃醋烦忧了,不禁自责,赶紧将话茬往回转:“您若天天这般开心,不出两日,所剩不多的余毒就能拔清。” 这下,颜知渺彻底笑不出来了:“这么……快。” “公子要是知道肯定高兴,我还从没见过她如此照顾一个人,您真是好福气,舒州城哪家姑娘不羡慕您,日后老爷气消了,公子定会带你回归月庄的。” 白舟竹筒倒豆子,却没听得一句回应,喊了颜知渺两声。 颜知渺回神,胡乱地挥去失落情绪。 “苗姑娘是哪里不舒服了?” “我有些……困了。” “针都扎好了,您好好休息。”白舟放轻手脚而去,又放轻手脚的回来,为她盖上一方薄被。 颜知渺阖上眼,久久不能入眠,巴望着白舟判断有误,但偏偏真如白舟所言,没出两日,她体内就已经拔除的干干净净。 这日,碧空万里,是住进书斋这段时日中难得的好天气。 白舟最后一次为颜知渺施针,收完最后一根针后,将针灸包卷好放进药箱,对颜知渺连声道恭喜。 篱笆外有人呼唤,是两名庖厨。 他们每日前来负责三餐,还会带来新鲜蔬果鲜肉。 颜知渺随同白舟一道去开门,她摸清了规律,若那菜篮子里的食材比平素多出一半,便是苏祈安要来。 这人矜贵,吃回饭菜都要好大的排场。 出了篱笆门,就见菜篮子边上还搁着个小背篓,装着海味,有鱼有虾还有蟹。 颜知渺浅浅勾唇,苏祈安要来了。 她退回檐下,窝回竹椅里,竟然觉得嘎吱嘎吱的响声,听上去还挺悦耳,也难得提回要求,想在院中用晚饭。 白舟自当相助,招呼庖厨搭把手,将八仙桌抬到葡萄架下。 夕阳暮色,炊烟袅袅。 俩庖厨将美味佳肴端上桌,苏祈安却连个影儿都没有。 许是有事耽搁了。 颜知渺这般猜测。 即将继任家主之位的小矜贵免不了忙成小陀螺的 白舟在旁道:“要不您先吃两口垫垫。” 颜知渺兴致颇高:“我等她。” 一等等到月上柳梢头,饭菜已经热了四回,颜知渺不似先前那般坐得直,是累的也是失落的。 第105章 “你还会回来吗?” 白舟不落忍,跑了好几趟庖厨,追问厨子确定公子今夜会来?几时会到? 俩厨子也有些拿不准了,摊摊手:不清楚。 白舟沉沉叹气,去劝颜知渺不要再等:“公子从不食言,除非有急事耽搁,今晚许是不会来了。” 颜知渺失了胃口,望向夜空,静默一会儿,没头没脑地一问:“我来书斋多少天了?” “十九天了。您问这个做甚?” 颜知渺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起身离开。 白舟急道:“您不吃点东西吗?” “……我不饿。” “苗姑娘……” 回应白舟的是开门与关门之声,白舟不好再言,沉默几许,唤来厨子将饭菜撤下去。 夜半,竹林,万籁俱静。 白舟睡眠浅,耳朵又灵得很,翻身之时,觉出院中有窸窸窣窣的响音,摸索到窗边,借着窗缝仔细地听——脚步节奏熟悉,是苗姑娘。 这么晚了,竟还没睡。 白舟替她莫名难过,躺回床榻,思量着自己许久没有骑过马,没有入过城了,该是要去趟归月庄的,为苗姑娘而去。 翌日,天色半明半晦。 白舟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起榻,一开门,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白姑娘,我有一事拜托你。” “苗姑娘言重了,您有吩咐,我定然尽力办妥的。” “你可有法子打听到你家公子今日的去向。” “您要去寻她?” “是。” “您一夜没有合眼吗?” “……我去了趟归月庄,她并未在那。” 原来已经先她一步去过了。 白舟笑笑:“您不必心急,或许公子今日会来。” 颜知渺担忧道:“真的会吗?” “会的。” “……”可我的时间不多了。 受伤时,颜知渺不去想自己身负的使命与责任,如今伤好,她岂能再自欺欺人,私盐案关乎朝廷和百姓利益,迫在眉睫。 但她选择多等一日。 这晚,苏祈安还是没来。 有了第一次妥协,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终是不能再等下去。 “我再去庄上问问,很快回来。”白舟最终还是从马厩中牵来一匹枣红马,许诺道。 颜知渺不知她还会骑马,眼盲的人能行吗,她不愿白舟冒险:“不必麻烦了。” “我骑马是师父药嬷嬷教的,不会有事,况且我在庄上的下人中有几个好友,我跟她们打听公子下落,准能问到。” 颜知渺便只好送她出书斋,立在明晔池畔边,叮嘱她莫要骑得太快。 白舟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却在晌午之前就折返回来,一把勒住缰绳道:“公子陪夫人去西郊的广渡寺祈福小住了。” 颜知渺舒展眉心,扶她下马后,提着裙摆快步回了卧房,她翻出衣橱里整齐的新裙重新叠好,又将妆盒里的胭脂水粉重新摆弄一番,最后拿起床头未读完的新话本,塞进书架。 都是苏祈安买给她的,她不能带走。 她是郡主,未来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有牵挂。 踏出门槛,她看见白舟没挪动一步,牵着缰绳端端站着池边。 “您终于出来了,南郊距这有些距离,您骑马去,快些。” 颜知渺接过缰绳,抚摸着马儿的脑袋。 “您伤刚好,不宜疲累,寻着公子的话,就在广渡寺里借住一晚,明天回来也不迟。” “我……不回来了。” 白舟神情一滞:“您……不愿在这守着公子?” “我与她本就是萍水相逢。” “可公子待你不一样。” 颜知渺拥住白舟,咽喉微哽:“多谢你为我治病疗伤。” 白舟也回拥住颜知渺,习医多年,师父药嬷嬷讲过许多江湖故事,她知道,不愿留下的人,不要强留。 “我去为您准备些干粮,您稍候。” 颜知渺目送她进了庖房,怔望许久后,翻身上马……。 蜿蜒山道,颜知渺将马儿拴在下马石旁,站在六百八十八级台阶下抬眸遥望广渡寺。 苍翠环绕,明柱素洁。 颜知渺拾阶而上,她有些急迫,才养好的身子却有些吃不消,没一会儿便喘起粗气,后背冒出热汗。 她驻足歇息,望向西边天际,霞光照耀着白云,交杂出粉紫的颜色。 风景这边独好。 可她无心欣赏,估算着台阶还剩多少阶,她埋头往上,胸腔里的震动越发频繁仓促。 许是太累,许是太盼望再见苏祈安一面。 夕阳残留最后一际时,庙门正关,她握住了庙门处的青绿铜环,询问关门的年轻和尚:“这庙里可住着一位姓苏的公子。” 和尚颇有职业素养,不愿透露宿客信息,只道,姑娘若是礼佛,要等明日了,酉时已过,本寺不接待香客。 “烦请你转告苏公子,有位姓苗的姑娘在此等候。” 年轻和尚一忖:“姑娘原是苏公子的朋友,如此,便随我来吧。” “有劳。” 广渡寺不大,穿过佛殿再绕一段抄手游廊便到了尚客堂。 颜知渺后背热汗渐渐凉了,山风吹拂,令她头脑愈发清醒,忽然就停在了月门处。 和尚回身:“姑娘?” “……” “姑娘?” “小师父,可否借纸笔一用。” 尚客堂有间小小书房,放有少许佛经,供宿客们闲读。 和尚往砚台上点入清水,安静磨墨。 颜知渺提笔书信一封,平素里话总是说不够,离别的话却寥寥数语足矣。 她折好信纸,交由和尚,再次谢过后打算告辞。 “姑娘不等回信?” 颜知渺步出小书房,清白月光笼罩在她周身:“不必了。” 和尚在她身后吟咏一句“阿弥陀佛”,往另一方向而去,她则踏着来时的路途,离开了寺庙,踩着石阶往下。 六百八十八阶很长,偶有湿滑苔藓,必须要步步小心,谨防滑倒。 是以慢慢、慢慢下山。 内伤才好,颜知渺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愿在受些皮外伤。 身后有快捷地脚步声传来,且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颜知渺心道是谁这么不怕摔伤骨折。 “你站住!” 一声熟悉的话音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短促的喘。息,调子颇有点气急败坏。 颜知渺转身,与高于她三阶的人四目相对。 “你……怎么追来了?” “谁准你不告而别的。”苏祈安质问道。 “我留了信给你。” “没有当面告别,就算不告而别,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几步之遥而已,却非要留信。” “我怕……” “怕什么?”苏祈安气息喘平了几分,质问的语气更甚,像个疾恶如仇的官老爷。 我怕我会不舍。 颜知渺攥紧两拳,面庞却是不露异色:“萍水相逢,终有一别。” 苏祈安抿抿唇,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问完又觉矫情,补言解释,“我们是朋友,哪有朋友此生再不相见的道理……” 颜知渺酸红了眼眶,夜色替她遮掩:“会。” “何时?” 颜知渺转回身,继续往下走:“不知。” “岂有不知之理!”苏祈安盯着她袅娜背影,凶巴巴道,“我与你约定,三年后的今天,此时此地再相见!” “我叫苏祈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苏祈安,你千万要记得。” “我们的约定,你不准忘。” “日后万事小心,不要再受伤,除了我……再没有人捡你回——” 颜知渺拐了弯,身影隐没于茂叠苍松之后。 苏祈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颜知渺心口骤空,不舍疯涌,她强行将这份情绪压下,一回压不住,便来二回、三回……四回……耗了良久,终以失败告终。 身躯仿佛失重,她想,随风飘荡的风筝需要有线牵引,才能踏实啊。 苏祈安。 苏祈安。 你个狂妄自大不通人情的混人。 颜知渺一把撕下人皮面具,折身往回跑,往那人的所在奔去:“苏祈安……” 苏祈安……已经不在了。 颜知渺身子一颤,伫立在那,仿佛立于茫茫四野,仿佛立于寂寂荒原,自此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有对着凉寒夜风,呢喃低语。 “我叫颜知渺。” “我叫……颜知渺……” 深知身在情长在…… 怅望江头江水渺…… 第106章 你养别的女人了? “该喝药啦~”苏祈安故意拖个慵懒长调。 颜知渺倏忽间拽回游走在过往的思绪。 “你又走神。”苏祈安不满。 “你何时进来的?”颜知渺搁下笔,前去捏住她两边腮帮子,硬扯出一个笑容。 “就一小会儿。” 药特意凉过,温度适宜,颜知渺拿过药碗,一面喝一面听苏祈安唠叨:“你这病拖得太久,冷双医术还是不大靠谱,这回有药嬷嬷新开的药方,保准药到病除……我在外头等得花儿都谢了,你是不是不想跟我去放风筝……” 唠叨变控诉,颜知渺将喝空的药碗放上书桌一角,跟苏祈安讨要蜜糖压苦味。 苏祈安龇牙,佯装狠恶:“你舌头再苦也没有我的心里苦。” 颜知渺哭笑不得,啄她唇一口:“行了吧。” “不行。” 颜知渺瞥眼窗外:“再磨蹭下去,天就黑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青萝书斋小住吗?” “是去青萝书斋放风筝。”苏祈安纠正道。 过分,根本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说罢掏出饴糖,剥掉糖纸,塞进她的嘴。 “可是我想小住,好不好嘛~” “禁止撒娇。” 颜知渺尾音便颤得更厉害了,甚至眼含如烟水波,朝她耳朵吹口气,用哭腔道:“好不好嘛~” 哭腔从来都只在那啥时才出现。 苏祈安全身骨头没出息的……酥了,破罐破摔似的,隆重邀请颜知渺一起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你不是着急去青萝——”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因条件需要,苏祈安酥掉的骨头又硬了,十分硬气的将如花美眷横抱在怀,往里间大步走去。 颜知渺明白拗不过她,也不耍那欲拒还迎,只布置下任务——三炷香,两次。 田地里的驴都不敢这么用。 苏祈安实事求是,不夸海口:“我尽量。” 颜知渺嗔她:“不行就我来。” 苏祈安微微一笑,放她躺好,商量道:“一人一回。” “也行。” 二人在床间面对面,你宽衣来我解带,一炷香很快燃尽。 苏祈安青丝垂散,眼尾虽然染有薄红,却摆出冷酷臭脸,拥着锦被坐起来,痛斥颜知渺的无耻:“说好一人一回。” 我一代家主不要面子的么! 颜知渺亲吻她鬓角:“抱歉,我没控制住,下次注意。” 苏祈安:“收拾行李去。” “好咧。” 青萝书斋其实样样不缺,颜知渺只收拾了几件干净衣裳和一些玉簪朱钗。 苏祈安倒是贴心,穿好衣裳,从匣中取出颜知渺的新药方揣进胸口:“论治病还是药嬷嬷最妥当,对了,手炉和汤婆子也要带上,书斋虽然有,但竹林冷,给你多备几个我心里踏实。” 有郡马真好。 颜知渺哪舍得与她天涯两隔,忍下眼眶的酸胀:“诶,都听你的。”。 “苏家滚出舒州城”的骂声一浪接一浪,险些掀掉归月庄的屋顶,仆役们出门买菜都成了困难,不过哪个富豪巨贾之家没点秘密通道。 就是多年未用,有点破破烂烂,经过两天两夜地紧急抢修,终于成功通行。 姚清初还下了新吩咐,地道的装修也顺带搞一搞,往皇城王府的奢靡霸气风靠拢,不能污了儿媳妇的贵眼。 是以,当颜知渺一下进这条镶金嵌玉、镂花点翠的地道时,大受震撼。 银浅捂住刺疼的眼:“这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有必要摆一百来颗吗?” 独孤胜猛甩秀发,自豪道:“我家郡马就这实力,你习惯习惯就好。” 颜知渺:“……”。 山光西落。 入径穿竹。 夜风偏寒,颜知渺披了件雪色的兜帽斗篷,一袭缥碧衣裙,只余裙摆露在斗篷下。 下了马车,停在篱笆之外,似有感慨一般赏望着周围。 苏祈安只当她在看新鲜,自顾自的轻唤白舟。 葡萄架下传出竹杖点地的脆响,时值深秋,葡萄叶转红,那清瘦人儿的一身清布衣裙尤为惹眼。 颜知渺伸长脖颈去瞧,三年不见,小姑娘已然出落得大大方方。 “公子,您回来了!”白舟满是惊喜地的推开小门。 “傻姑娘。”苏祈安握住她双肩,端详一番后,欣慰道,“长大不少咧。” 主仆寒暄一晌,白舟听辨出还有另外三人,略有诧异:“公子带朋友来了?” 书斋建成至今,也就招待过一位客人。 苏祈安拉过颜知渺,帮着二人介绍道:“这位郡主。渺渺,她叫白舟,是药嬷嬷的弟子,独身一人替我守着书斋。” “白姑娘。”颜知渺低唤。 白舟扬起的笑意骤然一凝,前挪半步,意在将耳朵靠近,试探道:“……问郡主殿下安。” “既在京外,不必拘礼。” 短短八字,白舟已有答案,笑意中添进几分激动:“您,您也回来了!” 颜知渺拉住她手:“是,我回来了。” 白舟泪花闪烁。 苏祈安不理解这幅画面:你俩还挺一见如故的。 遂打断她们,介绍银浅和独孤胜。 独孤胜才是最激动的那个人,在苏家当了多年护院,他第一次来书斋,这铁定说明他在郡马心目中的地位又进了一步。 他精神陡增,非要帮着白舟打理客房。 银浅不甘落于人后,追着去帮忙。 书斋一下就不清幽了,叽叽喳喳,像是捅了耗子窝。 人人有事做,苏祈安不甘落后,要带颜知渺逛一逛,先从卧房逛起。 手刚搭上房门,就见颜知渺信步去了隔壁,正准备推门。 “那间卧房进不得。”苏祈安有些许着急。 颜知渺回她个不解的眼神。 苏祈安:“它……不太方便……” “我进去也不太方便?” “……嗯。” 支支吾吾跟有鬼似的,颜知渺提个猜想:“你在里头养别的女人了?” “当然没有了!” “那我为何不能进。”颜知渺果断的推开门,然后给她一个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进去第一件事,先查查有没有别的女人,左看看右瞧瞧,连根头发丝都没查到,如此就放心了。 且一应陈设都维持着当年她离去时的模样。 像是想到什么,拉开了衣橱。 里头赫然放着几身衣裙,颜色花纹颜知渺都熟悉,是当年苏祈安遣裁缝来为她做的那几身。 颜知渺尽数取出来,捧在手里细瞧,依然崭新。 再去妆台前打开妆匣,当年苏祈安送她的胭脂水粉也好好放在里头,在她离去之后,再无使用的痕迹。 像是麻雀跳跃枝头,颜知渺心弦颤颤的,这是不是说明,自她离去后,苏祈安一直在念着她。 “这些东西是谁的?” 苏祈安神色紧张,但决定讲实话:“一个故人的。” “是个姑娘?” “当然是姑娘了。”谁家男的穿衣裙,用胭脂水粉。 “你从没跟我讲过你和别家姑娘有过这般好的情谊。” “我们是朋友,朋友。” “青萝书斋是你的世外桃源,你从不带外人来。” “说来话长……苗姑娘她当时身受重伤,我……诶?你如何得知书斋我从不带外人来?” 我没跟你讲过吧。 苏祈安眨巴眨巴眼,眸中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 这下换颜知渺有些失措,思考着要不要当下就和苏祈安相认,但成亲以来她一直不曾跟苏祈安言语这事,贸然相认,料不准苏祈安是个什么态度,高兴……还是觉得自个儿被当猴耍了。 得慎重,得慎重。 “我……那……”临时撒谎可真难。 苏祈安却打个响指:“肯定是独孤胜告诉你的,对不对。” “对,”颜知渺情绪一松,“就是他。” “你好像……很紧张?” “有吗?” “有。” “哪有~”颜知渺尾音往上打着旋儿,几步过去抱住苏祈安胳膊,“你再带我别的地方转转。” 苏祈安岂有不依她之礼:“好,我们去湖畔放风筝。” 风筝放出老高老远时,颜知渺心念电转,不对啊,我有何好紧张的,我应该借这个难得的机会问出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呐。 将风筝线收回几寸,颜知渺用手肘捣捣与她贴在一起的苏祈安:“我问你个问题。” 苏祈安专心致志盯着风筝,竹林繁密,一不小心就会缠了线,应付道:“你问。” “住在那间卧房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做什么。” “纯属好奇。” “她只告诉我她姓苗,”苏祈安生硬转开话题,“又起风了,你松松线。” 颜知渺哪还有心思管风筝,侧眸盯着苏祈安近在咫尺的脸蛋:“你有没有喜欢过苗姑娘。” 苏祈安就担心她起误会,既然问出口,索性开诚布公,免得影响以后婚姻生活:“没有。” 颜知渺笑意减掉一半,但仍然抱有希望:“你可以讲实话,我保证不生气。” “真不喜欢。”苏祈安的表情是前所未有地纯洁正直。 “一丁点儿的心动也没有?” “没有。” 颜知渺不愿相信,我王府贵女艳冠群芳武功盖世权势滔天,竟然一直在单相思! 掌心贴在苏祈安胸口,再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一点没变。 她仔细感受苏祈安的心跳节奏,完全没有因心虚而加快,跳得那叫一个稳稳当当。 “没骗你吧。”苏祈安抱住她的腰,凑脸上去,讨个亲亲当奖励。 等了几息,亲亲没等来,等来了颜知渺的无敌大黑脸。 “怎么了这是?”苏祈安回忆先前的话语,没有哪句有错吧。 “……” “渺渺?” “放你的风筝吧!”颜知渺将线轮狠狠拍进她怀里,气鼓鼓的走掉。 “?” 苏祈安:我凌乱了。 第107章 您在这金屋藏娇! 原地凌乱够了,苏祈安蔫蔫地收回纸鸢踏进篱笆小院,环顾好几圈也没找着颜知渺,问蹲在葡萄架下摘菜的银浅:“你家主子呢?” “在庖房,帮白舟妹妹打下手。” 苏祈安往庖房去,站在窗外,直将脖子往里伸,只见颜知渺手起刀落,咔咔咔三刀,就把白萝卜砍成了四节。 这威猛力道,哪里是砍萝卜,分明是在砍人头。 苏祈安唰地缩回脖子,再度思索到底哪句话讲错了,惹得郡主殿下不痛快。 她整整略皱的天青衣袍,踩着门槛进去,抢走了白舟往灶膛添柴火的活儿以及独孤胜淘米的活儿。 独孤胜用眼神向颜知渺告状:郡马捣乱,您管不管。 颜知渺装作没看见,继续砍萝卜,将萝卜块砍成了萝卜丁。 独孤胜提醒:“您不是要切片吗?” 颜知渺用眼风扫他一个哆嗦:要你管。 独孤胜害怕,想逃:“菜不够我们吃,我用最快的轻功回趟城,买些回来。” 白舟也感觉气氛怪怪的,捏着竹杖追出去,一边追一边喊他:“附近有家小酒铺,老板做鱼是一绝,可以在他家卖些酒菜。” 苏祈安满意他们迟来的眼力劲儿,凑近颜知渺,笑吟吟道:“上回你熬汤我没喝着,今晚我得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你出去。” “我给你打下手。” “用不着。” 苏祈安拿肩膀撞撞她:“你生气了?我哪里没做好你可以同我讲道理的。” 颜知渺将菜刀丢上案板,发出哐啷一声,吓得苏祈安后脊一跳。 “太久没下厨,生疏了,还是让银浅来吧。”颜知渺冷漠走掉。 她前脚走出庖房,后脚白舟和独孤胜就回来了,关心苏祈安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是去买酒菜了吗?”苏祈安问。 “酒菜哪有您重要,”独孤胜道,“我媳妇儿也爱耍脾气,您同我说道说道事情原委,我给您出谋划策,分享哄媳妇儿的经验。” “我其实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苏祈安老实道,“我们先是一起放风筝,郡主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之前住在这的苗姑娘,我说没有,她就黑脸了。” 独孤胜嘴巴长成一个大大的圆:“什么!您在这金屋藏娇!” 苏祈安白他一眼:“不懂别瞎讲,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独孤胜便立即调整八卦心态,专注当下:“您的回答没错啊。” 好纳闷,遂追问苏祈安刚才在庖房又和颜知渺说了些什么。 苏祈安沉吟道:“我让她跟我讲道理。” 独孤胜难以置信:“您居然让女人讲道理!” “女人不能讲道理吗?” “当然不能啊!” 苏祈安:我也是女的,我就很讲道理啊。 白舟听罢,轻松悟出了颜知渺生气的真正原因,偷偷发着笑,扯扯独孤胜的袖管:“这事我们帮不上忙,还是去小酒铺买酒菜要紧,再不去就打烊了。” 独孤胜叹息一声,随她离开。 被独自留下的苏祈安:我又凌乱了…… 为了不耽误二位主子用晚食,买完酒菜,独孤胜一手提食盒,一手提白舟,轻功使得出神入化。 八仙桌放于二楼天台。 大家难得相聚,颜知渺准许今夜书斋不分尊卑,五人全都围坐在桌边。 酒菜是白舟点的,讲究荤素搭配、浓淡相宜。 辣炒玉筋鱼赫然摆在当中,苏祈安夹一块鱼腹肉放进颜知渺碗中:“酒铺老板的拿手菜,你小心辣。” 唇舌的记忆最难忘,三年来,颜知渺始终记得它的味道,但眼下看来,也就她一个人记得,幽幽怨怨觑了苏祈安一眼,道了句我吃饱了,随后离桌。 “你一口没吃啊……”苏祈安弱弱道。 独孤胜对着她疯狂挤眼,追上去,追上去。 苏祈安也来了气,面色很冷酷,我都这般示好了,还不依不饶,我不追,谁爱追谁追。 夹块鱼塞嘴里,好辣,好香,真好吃。 俩眼珠子倒是诚实,不停往颜知渺离去的方向瞄,眼瞅着颜知渺进了她的卧房又退出来,径直去了隔壁…… 呵呵,还要和我分房睡。 分就分! 独孤胜:你这种臭脾气,居然能娶到媳妇儿…… 孤枕,难眠。 苏祈安一会儿往左翻翻身,一会儿往右翻翻身。 枕头好像有些高,床板好像有些硬,被褥好像有些薄……以前怎么不觉得……肯定是被颜知渺气出幻觉了。 苏祈安翻出安神香点上,再强制自己闭眼,梦周公,马上梦。 她还不信了,没了颜知渺她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爱情,都是浮云。 是以使用催眠大法——数浮云。 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数到第七百零一朵时,入了梦境。 梦境中没有周公,只有浓得散不开的大雾,街道白茫茫灰蒙蒙,苏祈安试着走了一段,半个人影也没有,便开始心里发慌。 轰隆一声响,地动山摇。 一条足足有半山高的玉筋鱼,头顶着火红辣椒朝她冲袭过来。 她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呼喊颜知渺。 颜知渺果然从天而降,挥剑断鱼头,正如传奇话本中的盖世英雄潇洒降临。 接着她就醒了。 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床榻,顿悟了,爱情不浮云,爱情很美好,生命不应该浪费在冷战里。 她穿好鞋,去隔壁找媳妇儿,不走寻常路的翻窗进屋,再掀开床帐一个猛扑……扑了个空! 人呢? 她本来打算今晚霸王硬上弓,给无趣妻妻生活增添色彩的…… 灯笼驱散一小团暗夜。 颜知渺提灯,闲闲走在竹径之上。经过半日光景的思考,她大抵琢磨出了苏祈安当年没喜欢上她的原因—— 于当时的她而言,生死绝境中苏祈安犹如一束天光破开浓稠黑暗,给予她微弱的温暖。 青萝书斋,祥和宁静如春日时光,是她短暂的避风港。 玉京王城,求娶她的好儿郎比比皆是,暗中与她示爱的高门贵女也大有人在,可世间人汲汲营营,除父王母妃外,凡接近她者,爱她的皮囊,爱她的权势。 唯有苏祈安与他们不同,捡到的是“一无所有”的她,救下的是“奄奄待毙”的她。 没有丝毫目的,没有半点图算。 苏祈安的心意至纯至真。 是以当时的自己对苏祈安而言,无非是个身受重伤的病人,和一条无*家可归的狸奴无甚区别。 要求那时的苏祈安对自己动心,的确强人所难了。 想通这层,颜知渺不免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要不,一会回去主动跟郡马服个软。 哒—— 一粒小石子摔在脚边。 “谁!”颜知渺声线乍然冷沉,黑夜掩盖了小石子飞来的痕迹,但依然有迹可循,颜知渺盯住道路旁那片密竹投下的阴影。 她丢开灯笼,裙袖一抖,至默赫然握在掌间。 “出来。”她命令道。 “郡主殿下莫恼啊。”一白裙女子自阴影处走出,竟是高子芙。 “你怎么在这?敢跟踪我们?”颜知渺不怒自威。 “高家的情报网由我一手建立,要寻到郡主易如反掌。” “寻我做甚?” “自是有事相告,”高子芙与颜知渺对视,语色再无玩味,“韩梅生和他夫人死了。” “什么!” “你们离开灵县的第三夜,他们就被勒死在了牢中。” “谁干的?岐淑公主如今身在何处?”颜知渺逼近一步,着急发问。 “我爹下的令,派婆罗人下的手,和之前那批婆罗人一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也已经被高家死士尽数灭口。至于公主嘛,她有公主府的亲卫护着,自是安然无恙。” 颜知渺暗暗松了口气,却听高子芙道:“不过公主殿下跑了。” 颜知渺皱眉,长剑指在她咽喉处,逼她将话一次讲干净,再大喘气,她就让她见见血。 高子芙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真就不再大喘气,说京中言官风闻奏事,在御前直斥公主殿下不在宫中侍疾尽孝,竟然远去千里审案,致死韩氏夫妇。 陛下便将过错归于镇淮王,理由是镇淮王教女无方,怂恿公主铸成大错。 颜知渺冷笑,昏君还挺护犊子,后又夸赞高家的情报网确是厉害。 “郡主早做准备吧。” “你只有这个目的?” “我既已背叛高家,就对镇淮王府决无二心。” 可父女终归是血脉相连,保不准哪天高子芙就改变了心意,颜知渺决意试她一试:“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忠心。” 她将至默往前一送,尖剑在高子芙的咽喉下划出一寸长短的口子,鲜血流淌。 高子芙一步未退。 有道黑影疾风般从竹顶飞下,两手各舞一柄弯刀。 颜知渺后仰翻身,躲开攻击,反手一掌打在对方胸口,震退其数步。 “剑秀住手!”高子芙呵斥道。 “她伤您。”剑秀展臂飞扑,内力带出风。 颜知渺淡定非常,轻轻抬手,满天乱舞的竹叶当即就有了统一方向,飞刀似的直刺向剑秀。 剑秀遮挡不及,左肩右腿各中一“刀”,倒地后仍是不服,红着眼挣扎爬起身。 “剑秀,我命令你住手!”高子芙动了气。 “她伤您就是不行。” 颜知渺不是滥杀无辜者,不想要她的性命。 “你们走吧。”颜知渺收了势,转身离开,没走出几步,身后一道杀气冲来。 第108章 别管我,救渺渺要紧 颜知渺转身之际,剑秀赫然逼近到眼前,弯刀距离鼻尖仅有半寸,来不及躲避,变化就在瞬息之间,颜知渺催动真气积于指尖,两指钳住刀刃,将其生生震成粉末。 剑秀震飞倒地,捂胸吐血两口。 高子芙见状慌忙挡在剑秀身前,抱拳跪地,向颜知渺赔罪。 “你们主仆倒是情深义重……”颜知渺心口奇痛,像有把燃火的刀子捅进心窝。 她大感不妙,提剑退走。 “求郡主海涵。”高子芙低头求饶久久未等来答复,抬眉时,颜知渺已经钻进竹林中…… 干柴堆叠在寸寸筋脉之下,燃出熊熊烈火,又沿着筋脉蔓延至五脏六腑,真气似那煮沸的水,颤动、混乱…… 颜知渺脚下愈发沉重,一步一艰难地朝书斋的方向走去。 她要回到苏祈安的身边去,可烈火灼心,每一步都像是百年那般久。 她疼得难受。 滚烫和冰冷在体内交替、碰撞、相互对抗,近乎要把她撕裂。 她咬紧牙关,粗重的呻。吟溢出唇齿,唯有她抱紧自己,摔跪在地,此时此地无人能够救赎她。 前方亮起微弱的暖光。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 “渺渺——” “你在哪渺渺——” “祈安,祈……安……”颜知渺下意识回应,突然那想起自己这番狰狞模样,会吓坏心上人。 撑着双膝,踉跄着站起身,一头扎进竹林更深处。她想要藏起来,藏到苏祈安找不到的地方去。 “渺渺。”苏祈安举高灯笼,试着将小径照得更亮,盼望着前方不远处有那道熟悉的袅娜身影。 耳畔听闻动静,稀稀疏疏细细碎碎的,像是来自竹林深处。 苏祈安只当时趁夜出来觅食的野猫野兔,没甚在意,继续往前,忽然一声闷闷的低咳令她住了脚。 “渺渺,是你吗?” 她转换方向,离开小径,踏入竹林,忽然笑自己真傻,渺渺哪里会无聊到乱钻林子,遂将灯笼换了只手,重新踏上小径。 “渺渺,你听见就应我一声呗。” “我错了,不该惹你不高兴,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但只要你生气,就是我的错。” “渺渺?” 颜知渺就靠坐在一只断竹旁,听得发笑,心骂苏祈安冷酷是假傻瓜是真,侧眸,见那微弱暖光慢慢消失后,放肆地咳嗽起来。 嘴角有血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手背,一同落下的还有一片小小雪花。 她仰头,点点雪花穿过叶隙飘然洒下。 祈安,下雪了。 意识渐渐滑入混沌,彷如沉于梦境,雪变成了血红,竹林是血红,夜也是血红。 颜知渺有些害怕,紧握住至默,拼尽全力要将梦境劈开,一剑又一剑,断竹、碎末和雪纠缠飞舞。 怎么劈不开,为何劈不开。 她却不知疲倦,愈发努力,剑尖沾上了不明液体,滴答滴答往下淌,而剑尖所指,是一具小小尸体。 颜知渺瞧不清是飞禽还是走兽,只能看清其断成三截,脏腑都散在地上。 谁杀的。 我吗? 少顷,蒙在眼上的那层血红加重了几分,逼退了惶恐,由狂喜取而代之,杀得好,杀得好。 杀!杀! 杀! 她一招万岳朝宗,灌满气盖山河力拔山兮之势,天地为之一颤,四周翠竹,齐齐倒下。 苏祈安正抱怨着今年冬天来得真早,以往她无甚感觉,眼下念着颜知渺是个怕冷的,是以讨厌起了这季节。 她出门匆忙,纷飞落雪冻得她手脚冰凉,搓搓手,再对着掌心呵出一口热气。 余光忽然瞥见一滩刺目的红,忙将灯笼支过去些。 是血? 她单膝蹲下,食指轻触,发现血迹未干,尚是粘稠,显然刚留下不久,且周遭有打斗痕迹,不禁大骇,急慌慌地再次呼唤颜知渺。 隆隆—— 身后有大响,苏祈安来不及细想,循着声音跑去,回到了方才停留之地,翠竹密密匝匝,道路不明,她摔了好几跤。 顾不上腿部的疼痛,奔入更深处。 一道剑气横扫而来,推得她飞撞在竹上,后背剧痛,随即又阵阵发麻,她止不住地咳嗽。 剑气的使出者察觉她的存在,提纵飞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苏祈安大惊,握住颜知渺的手腕:“渺……渺,是我……松开……” 她看见颜知渺双眸红得似火,“你怎么……了……我是祈安……祈安……。” “祈安?”颜知渺歪着头重复着,仿若这两字既熟悉又陌生,她努力的回想、回想。 像是想到什么,猛地松开手。 苏祈安撑着膝盖,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间或几声闷咳。 “祈安,你……我不能伤你……你快走。” “我带你回去。”苏祈安牵住她手,却被她甩开。 “我……”颜知渺浑身颤抖,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你走,马上走。” “你究竟怎么了?”苏祈安急红了眼,试着靠近,颜知渺转身离去。 “你病了?受伤了?我带你去找白舟。” “我让你……走。” 苏祈安几步追上,拦在她身前,神情倔强:“我不走,除非你跟我回去。” “你不怕我杀了……杀了你。” “我不怕。” 下一息,长剑破开风,直刺向她胸口,又在半寸之外停下。 颜知渺奋力扯住剑, 杀、杀。 杀。 心魔在梦呓般言语。 颜知渺拼出一丝理智,点了右臂三处穴位,迫使右臂脱力,可这样撑不了多久的 “祈安,求你了……走吧。”她在哆嗦,她不愿苏祈安瞧见她的狼狈样子,“我就快要走火入魔了。” 江湖传说苏祈安听过不少,心疼她的痛苦,假意答应,在绕至她身后时,捡起一根断竹,当机立断敲在她脑后…… 高子芙把剑秀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一边半扛半抱地走着,一边静听着远处那方动静,默了默后,她将剑秀扶上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你在这休息一会儿,我担心郡主有事,去去就回。” 临走前,高子芙脱下大氅:“你穿。” “下雪了,姑娘穿吧。” “我命令你穿。” 剑秀听令,软绒绒的大氅穿上身:“真暖和。” 高子芙嘲道:“马屁精。” 话音刚落,十数名蒙面黑衣人从高处一跃而下,堵住她们的来路与去路。 为首者恭敬一拱手:“大姑娘,老爷派我们来接您回京。” “滚开。” “还请姑娘莫要让我等难做,”为首者眉眼裹霜,“老爷有令,活要见着姑娘的人,死要见着姑娘的……尸!” 剑秀提了口气站直,将高子芙护在臂后。 为首者:“剑秀,你气息不稳,已是重伤之象,兄弟们平日受你照拂,不愿和你动武。” 剑秀缓缓拔出双弯刀,扎稳地盘,举刀过肩:“朋友一场,今夜谁也别手下留情。” 一只手贴上她后脊,她听见高子芙在说话:“罢了,我跟他们回京。” “姑娘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强迫您,有我在一天就保护姑娘一天。” “你不要命了?” “当年大旱,要不是姑娘可怜我,我早就横死街头了,我的命自那天起,就是您的。”剑秀字字铿锵,接着平添柔情,“我知您一直想替夫人去关外瞧瞧,今夜过后,我就陪您去,好不好?” “……好。”。 “郡马在那!” “郡马!” 银浅和独孤胜疾呼着冲来。 “郡主这是怎么了!”银浅看着被苏祈安背在背上的颜知渺,人早已昏死过去,如何叫也不应声,“我们听见竹林里巨响,又发现您和郡主不在书斋,便赶着出来找你们。” 独孤胜欲要接下颜知渺。 “我背就好。”苏祈安躲开他的手,催促他们在前方引路。 她的灯笼早不知掉去了哪儿,竹林的雪夜无星无月,她看不清前路,一步当做两步走,生怕摔了颜知渺…… 白舟也被竹林巨响吵醒,可怜眼盲,无法和银浅他们同去,倒也不闲着,熬好姜汤煨在泥炉上,等着大家伙。 “白舟——” “白舟——” 杂乱的脚步伴着杂乱的呼喊。 “我在这。”白舟提高音量,抓过炉边的竹杖出了庖厨。 “救郡主,救郡主!”银浅大步流星地奔去拽着她进屋…… 苏祈安捏着十万分小心,将颜知渺放上床榻,语速极快的对白舟道:“郡主像是和人打斗,差点走火入魔,幸亏我及时寻见她。” 她越说越后怕,怪自己太粗心,颜知渺日日汤药不断,她竟没有多想,哽咽一嗓道,“是我把她打晕过去的。” 白舟紧问:“郡主可有哪里受伤?” “应该没有。” “公子您可有受伤?” “没有,别管我,救渺渺要紧。” 白舟丢开竹杖,坐在床头,先是俯身轻嗅,确认颜知渺身上并无血腥气,再是诊脉,三指一碰出脉象就登时身子一僵:“不好,真气逆行,恐有冲顶伤及百会穴,我马上为郡主施针。银浅,独孤胜,郡主现在很是虚弱,你们需先给她输些内力,我去取药箱。” “好。”二人异口同声。 大家都有的忙,唯有苏祈安孤零零杵在那,垂在两侧的手不住颤抖,似想到什么,追着去了白舟房中,舌尖打着结:“渺渺她……会有事吗?” “我观郡主的脉象,走火入魔之兆已有些时日了,今日更是极为凶险,”白舟音色低下去,“我只能尽力一试。” 第109章 雪地冰凉,她摸了把眼泪 “要想救郡主,还须请我师父来。” 苏祈安:“我即刻回城。” 白舟一把拉住她:“书斋虽然常备药草,但还缺了两味药,我写于公子,您一定要取来。只是夜深人静,城门已关,公子千万要小心些。” “无非花些银子的事,城门守备不会为难苏家,放心。”。 砰砰砰! 砰砰砰! “开门!开门!” 门子在门内叫骂:“你们这些酸腐书生不好好读书备考,日日守着苏家闹什么闹!滚滚滚!” 苏祈安即刻亮明身份。 门子认得她的声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只将大门开出一条缝:“呀,竟真是家主,您,您这是……” 他见苏祈安发丝散乱,头顶沾着层雪花,衣衫也不似往日整洁,以为遭了难,打算多问两句。 “莫要废话,”苏祈安摘下家主腰牌,“速速进内宅,告知药嬷嬷速来青萝书斋,一刻也不准耽搁,记住了吗?” 苏家规矩森严,门子在此做活十余年,也未曾踏入内宅半步,捧着腰牌噎了一晌。 苏祈安怒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 苏祈安转身下台阶,上马时,没踩稳马镫,滑下去磕伤了膝盖。 她忍着疼再度抬脚,仍是没踩稳,这回结结实实地摔扑下去,雪花缭乱,在她周身打旋儿。 雪地冰凉,她摸了把眼泪…… 长平街。 苏氏医馆。 “赵大夫,开门……是我,苏祈安。” “赵大夫。” 门久敲不开,苏祈安的手敲得发麻,隔壁铺子的伙计听闻动静自二楼小窗探出头来,好心说道,赵大夫带着药徒出外诊了,好像是西城沈家的老太太病重,要在沈家住几日方回。 东安街。 “王大夫,王大夫。” “开门!” “哟,家主”,王大夫卸下门板,诧异道,“您怎么深夜来此,怎么这副模样?” 苏祈安掏出药方:“这两味药有多少全包给我多少。” 赵大夫请她进门,展开药方在灯烛下一瞧,歉然道:“这两味药珍贵稀少,冬季最是难得,野灵子七日前就断了货。” “别的医馆呢?” 赵大夫摇了摇头。 “我苏家的总药行里可有?” 赵大夫还是摇摇头:“只这石菖……药铺子里还有些,我这就给您包来。” 说着又让药徒取件干净衣裳来。 药徒回来时,药已包好,赵大夫连同衣裳一并捧去:“您满身是雪,衣裳是我夫人为我新做的,您暂且换——家主,家主——” 赵大夫追到门口,见苏祈安将一叠药包系在马鞍边,喊道:“野灵子对治心疾有奇效,不少富户家中会常备,您不妨去问问。” 苏祈安握住缰绳:“多谢。” 这一夜,苏祈安敲遍了舒州城内所有富户显贵的大门…… “林兄,深夜叨扰,实在抱歉。” “何须此言,苏兄的忙我岂会不帮,只是野灵子,我家也用完了,要不你去郭兄家问问。” …… “苏兄,你与我同在府学念书,有同窗之谊,野灵子我家的确有些,但是不多,我祖父一入冬就会犯咳疾,家中没它不行,我只能分你少许,望你谅解。” “有劳了。” …… “在下苏祈安,深夜叨扰,求见苟老爷。” “这么晚了,我家老爷早歇息了。” 苏祈安塞去一锭金子:“劳驾。” …… “我知苏家与苟家在生意场中水火不容,只要苟老爷愿意让出野灵子,条件随您开。”苏祈安诚然俯身施礼。 “我与你爹有恩怨,哪会同你小辈为难,这样吧,你苏氏在万喜街的铺面让出七家,野灵子你尽数拿去。” “可。”。 “一群庸医!废物!”颜赴抄起托盘里刚凉好的汤药狠狠砸向太医们。 太医们不敢躲,墨蓝官袍被泼湿一片,纷纷跪地先求陛下息怒,再求陛下饶恕。 “滚!统统给朕滚出……咳咳……咳咳……废物……” 太医们整齐磕头,送上一句:“陛下保重龙体啊!” 康福忙一手抚着帝王胸口,为其顺气,一手将拂尘抖成抹布,示意太医们有多快滚多快,陛下再动怒下去,恐怕要把你们拖去午门咔嚓掉。 太医院院首白发苍苍,最有威望,和康福私交不错,感谢他的点拨,慌慌张张的带领下属们滚走了。 康福也担心雷霆之怒会波及自己的徒子徒孙们:“你们也下去吧,莫要吵着陛下休息。” 小太监们便也滚了。 末了,康福又暗戳戳对正在收拾地上碎碗的干儿子小竹子使眼色:你再去尚药司取碗新的来。 小竹子领命离开。 寝殿虽然少了些人气,但颜赴的咳嗽真就好了许多,是以接着骂太医,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康福往窗边兰花一指,笑眯眯道:“陛下,您瞧,下雪了。” “下雪了?” 康福走去将帷幔撩开些,以便他能瞧得真切。 “还真是。”颜赴最喜欢下雪天,不禁龙颜大悦,自顾自的穿起寸金寸绣的玄色软靴,康福紧着去伺候,再为他披上件明黄外衫,扶着他慢吞吞的挪到窗边。 颜赴撑在窗棂处,试着往外探出点身子。 他最喜欢雪天。 “每年初雪,皇后都会亲自下厨熬一小锅羊汤,双儿和淑儿最是喜欢,每次都把自个儿肚皮喝得胀鼓鼓的,喝不够,就要抢朕的……” 康福似乎习以为常,每年落雪,陛下都会提起这些,他垂着眉静静听着。 “……双儿性子静,淑儿最顽皮,一边喝汤还要一边埋怨太傅太凶,呵呵,明明是她功课偷懒……” “她们小的时候,多可爱啊。” “是啊,公主们还喜欢恶作剧,有一回往您龙袍里放毛毛虫。”康福嗓音低低的,怕惊碎他的回忆。 颜赴哈哈大笑,苍白的脸、乌青的唇浮出点血色:“朕记得,朕记得,那天早朝害得朕有苦难言,怕满朝文武看出端倪,生生忍着。” “后来皇后娘娘知晓,还罚二位公主禁足一月,您担心闷坏二位公主,隔三差五就派奴才去市井买些小玩意,从门缝中递进去。” “是啊,是啊。”颜赴晦暗的眸子亮出光,望向雪幕深处,“诶,这么晚了,这俩小猴子竟还不来昏定,要是传到她们母后耳朵里,一准又要挨罚。” 康福微愣,斗胆直视天颜,观他眸虽亮,却是带着些憨痴在的:“……陛下?” “你去传朕口谕,今夜落雪,免了双儿淑儿的昏定,让她们不必来了。” “陛下,二位公主不在宫——” “还愣着做甚。”颜赴板起脸。 “是,是,奴才这就去。” 垂首退出寝殿,恰逢小竹子取药回来,康福立马命他进去侍奉,小声叮嘱他,有任何异样都不可向外人道也 言罢,兀自接过伞撑开,步履匆匆的踏入雪夜中…… 今夜恰是太医院首值夜,他正在整理和记录陛下今日的医案。 雪下得突然,各宫各殿所需炭火激增,内务府匆忙供应,数量有限,不够煨热这间屋子。 他不时搓搓手,跺跺脚。 偶起一阵风,撞开了门,冷风灌进脖颈,他冷得直哆嗦,大步去关门时,见一微胖老头站在门外,意外道:“曹阁老!” “纪院首。”曹柏袖着手,灰胡子和乌纱冠沾着零星雪花,看上去冻得不清。 纪院首请他进屋,问:“天色这般暗了,您还未出宫?” “还有许多公文未处理,便通宵熬在宫城里,”曹柏问,“康福方才来寻过我了,说是陛下今夜传了太医,不知龙体如何了?” 院首面露为难,合上医案:“龙体事关国本和百姓,我哪敢……哪敢轻易透露。” 曹柏表示内阁是帝王心腹,帝王眼下再度病倒,难以处理朝政,且内阁建立初衷本就是时刻为帝王分忧。 官场混久了,纪院首哪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明言不成,暗示总行吧。 “陛下近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龙体……”他默默竖起一根……手指。 曹柏猛然皱紧眉头…… 药嬷嬷很头疼,劝了苏祈安三天三夜,这厮非不休息,独坐床沿,频频上演孟姜女望媳妇,而且两眼乌青酷脸憔悴,但凡来个外人,都要惊恐大喊白日闹鬼。 药嬷嬷退而求其次:“你不休息也就罢了,总要吃点东西吧。” 三天统共吃两顿,全靠茶水撑精神,有种只要饿不死就往死里饿的疯感。 “我不吃。”苏祈安握住媳妇儿的手,气若游丝到药嬷嬷想马上给她掐人中,“我等渺渺醒过来再吃。” “我暂时压制住了郡主体内流窜的真气,很快就会醒了。” “那我等她。” “要不暂时垫两口。” “我等她。” 等郡主也不耽误你吃饭呐!药嬷嬷一脸生无可恋,换银浅上场。 “郡马,郡主一贯是奴婢伺候的,你哪有奴婢细心——” “你还不如我呢。”苏祈安指指铜镜,你照照自己,输了三天的内力给你家主子,你小脸都蜡黄蜡黄的,嘴唇都惨白惨白的,不美不娇俏了。 银浅:太伤自尊了。 但不屈不挠的精神犹在,气哼哼道:“您弄丢了至默,那可是郡主的贴身佩剑,珍贵又宝贝,看您如何跟郡主交代。” 苏祈安方才想起这茬,当夜情况紧急,她就顾着将颜知渺背回书斋救命了,责备道:“不早说!” 药嬷嬷忙将桌上那叠猪头肉塞进她怀里:“你且去找找,找累了就吃上两口。” 苏祈安去的十万火急,带起一阵风。 第110章 成亲不到一年,便要分离 至默丢在哪儿了?苏祈安脑瓜转到起飞也想不起来,当夜场面混乱事发突然,她哪有心情去记具体位置。 沿着清幽竹径直直走上一段,停在三岔口前犯起了选择困难症,采用“点兵点将”进行解题。 点中右道,果断右拐,继续直走停在了枯竭的溪水畔,一座新坟赫然立在那处,由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墓碑则是劈成片的竹子捆扎而成。 苏祈安纳闷,初建书斋时,她为了保证清静不被打扰,花了好大的价钱打发掉周边的村民。 这坟……哪来的? “吾友剑秀之墓。”苏祈安低声念着碑上的字,断定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便猜测是村民们讲究落叶归根,死后执意葬回家乡。 苏祈安不计较,将手中那盘猪头肉放在坟前,单手拢着斗篷领口,折去另一方向。 竹林犹大,苏祈安弯弯绕绕的又发现了一处新的“战地”,十几具黑衣尸体横七竖八,血水汇注蜿蜒数尺长,又和冻雪混杂交缠在一处。 简直触目惊心! 苏祈安何曾开过这样的眼,震退两步后缓了一会儿,方才勉强接受,随即就止不住地惋惜。 好好的翠竹林,美好祥和堪称春日芳菲林,偏偏被糟蹋成这副血腥样,世风日下! 苏祈安弯低腰杆,盲选一具尸首,戳一下,再戳一下,硬邦邦,冰块似的,死得特别透,再打量他们统一的衣着,明显是来自某个组织。 罢了,此乃是非之地,她亦不是仵作,深究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找至默要紧。 耗费两个时辰,至默总归是找见了,就在颜知渺失控的地方找见的,其被积雪掩埋,只露出剑柄上镶嵌的碧玺,红艳艳一串,不算显眼,全靠苏祈安眼尖。 爱屋及乌,颜知渺的宝贝就是她的宝贝,奈何此宝贝向来藏在颜知渺的衣袖之中,没有剑鞘,苏祈安又没玩过剑,怕割伤自己,又怕损了剑身,便两手握住剑柄,笨拙地半举着走。 胳膊那叫一个酸,一进院子,就耐不住折磨将宝贝放上卧房的窗台,忽听一声熟悉的话音隔着窗纱传出:“祈安还没回来?” 虽然低低弱弱,却有股吴侬软语的味道,但不难分辨出是颜知渺在说话。 苏祈安瞬间来劲儿了,绕至门外,作势要推门—— “郡主,嬷嬷我不该逾距,可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 苏祈安顿住手。 “我心知您是不舍郡马,才迟迟不肯闭关养伤,可您若真是为了郡马好,就不该瞒着她,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时。” “郡主居然连奴婢也瞒着,”银浅哽咽道,“那夜有多凶险……奴婢求您了,走吧。” “我……容我再想想,舒州城闹哄哄……”颜知渺语调缓慢,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之气,“我不能丢下祈安一走了之。” “您想想王爷王妃,他们要是知晓得多担心啊!”银浅道。 药嬷嬷帮言:“我观郡主脉象本是雄浑充厚,必有师承,宗门该是立在钟灵琉秀之地,若能回到宗门内闭关,定能早些驱散体内魔性。” “……” “郡主,别犹豫了!”银浅愈发急躁。 “我知您是……舍不得郡马”药嬷嬷道。 “我们成亲不到一年,就要面临三年五载甚至更久的分离,我……” “郡主是对郡马没信心?”药嬷嬷又问。 “……容我考虑考虑,你们先出去吧。” 苏祈安心神大乱,听闻她们的脚步声,慌不择路地躲进了拐角,死死抵住墙根,将逃避进行到底。 窗台上,至默舒舒展展地躺着,折射出锋利光芒,银浅一踏出门槛就瞥见了,高高兴兴地带它进屋。 “郡主,郡马将您的佩剑找回来了!” “找回来就好。”所谓人剑合一,倘若找不着,颜知渺还真有些难办,“怎么不见她人。” 银浅踮着脚尖,将剑往墙上挂:“只瞧着剑放在窗台上,没瞧着郡马。” 颜知渺心跳一紧,惶惶看向紧闭的窗户。 苏祈安靠着墙发呆,盯着麂皮靴上沾着的薄雪,思量着寒从脚起,理应该回屋换套干爽的鞋袜…… 人却一动不动,继续发着呆。 俄顷,肩头被人撞了撞。 苏祈安偏眸,一张黝黑带胡渣的大圆脸怼上前来,如此糙汉,非独孤胜莫属。 “郡马您在这做甚?” 苏祈安撒谎不喘气:“等你。” 独孤胜放下用于扫雪的大扫帚,端正神色:“有事您吩咐。”。 “将这些尸首处理干净。”苏祈安抬臂一指,广袖甩出挥斥方遒的气魄。 竹林深处,独孤胜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合上张开到能塞进两颗鸡蛋的嘴:“这……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来此是何目的?谁杀的他们?还有——” 苏祈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阻断他的灵魂连连问:“我也不甚清楚。” “可要报官?”独孤胜数了数,一共十六人。 “你看看他们衣着,像是官府敢管的样子?”更何况苏家如今水深火热,吃上官司,也是麻烦。 两日来连绵落雪,雪势却不大,十六具尸首虽然掩埋过半,但衣着不难分辨,统穿黑衣、蒙面,风格神神秘秘。 独孤胜踏进尸堆,挨个搜身,一件有用的物什也没搜出来,身体上也没有任何特殊标记。 再看伤口……两头浅且长,中间深且短。刀刀击中要害。 “杀他们的人,是名刀客,使弯刀,”独孤胜不禁钦佩,“十六对一,好身手!” 果然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苏祈安问他还能看出点别的线索吗? “这刀客受了伤,以至于这些伤口线条不够平整流畅。” 那么问题来了,此等高手,天底下能伤他的有几人。 心念电转,苏祈安与他四目相对:我媳妇儿就可以! 独孤胜心悦诚服:还得是郡主。 苏祈安小心举证大胆推测,那夜颜知渺差点走火入魔,估摸就是这名弯刀客害得。 “别管了,一旦有人发现报了官就麻烦了。”苏祈安催促独孤胜将尸首全搬去后山,点火烧掉。 独孤胜一次扛俩,踩着轻功来回飞,飞到第四趟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手脚发软,歇会儿,必须歇会儿。 这就是为郡主连输两日内力的代价呀。 独孤胜模仿苏祈安的姿势,背靠翠竹,袖手取暖,甚至还学她表情上的那股淡淡忧郁。 咦,不对啊,有钱人怎么会有忧郁。 “郡马……不开心?” “嗯。” 独孤胜被她的诚实整愕然了,以前的郡马,即便伤心难过,也是嘴硬不承认。 苏祈安:“我有个问题向你请教。” 独孤胜:“不敢,您问。” “你和你媳妇儿总是聚少离多,会觉得日子寂寞难熬吗?” “我当然舍不得她,可我们一直想要个娃娃,总得存些银子,往后一家三口的日子才能好过,我还要在京城置办个小宅子,接她进城住。”独孤胜满面憧憬,“有句诗写得好,那啥,两口子如果有情,彼此不变心,不差这一天两天。” 苏祈安帮他翻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对对,就这诗!诶?您怎么突然问我这些?” 苏祈安变严肃:“搬尸体去。” “我还没歇够。” “月钱加一成。” “歇够了。”独孤胜不再一次扛俩,扛一个就挺好,挑了个苗条的扛在右肩,轻松好多,飞走前笑道,“您给我些赏钱就行,加月钱也太破费了。” “我想让你早点给媳妇儿买宅子。” 独孤胜热泪盈眶:您是我的家人呐~。 尸体晦气不吉利,颜知渺尚在病中,虚弱得紧,苏祈安回书斋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 她虽然不怕冷,但毕竟是冰天雪地,室外呆得太久,又不像独孤胜有内力护体,已经成了小冰人。 外头白雪皑皑,净室内雾气氤氲,渐渐弥漫出潮湿热意,连头发丝都烘暖了。 苏祈安穿上寝衣,用厚实的墨裘披风包裹周身,欲要一鼓作气疾步回屋,却见颜知渺撑着柄青皮油伞,风姿绰约的立在门口。* “你,哎呀!”苏祈安不由埋怨,“天冷,谁准你出来的,受了风可不得了。” 墨裘披风转瞬就裹住了颜知渺。 “我穿得厚实,还带了手炉,你别冻坏了——”颜知渺话说了一半,腰被苏祈安半搂半抱,待反应过来,人就被强制带离了净室回了卧房卧房,然后被匆匆塞进床榻中。 苏祈安站在榻边瞪她,施以威压逼她认错。 颜知渺乖巧得不行,怯怯抬眸:“我错了,我就是太想念你,醒了半日,你竟忍心不来见我。” 先服软再撒娇,苏祈安识破她手段,却也受用,软了半分硬心肠:“我哪里忍心。” “那你去哪了?”颜知渺掀开锦被,拉着她躺在身边。 连着两夜趴床沿守媳妇儿,乍然窝进软床,似是坠进了松软云朵,暖和又舒坦。 苏祈安抖个惬意的哆嗦,讲起了竹林奇遇记,黑衣人、清理尸首……还有那座小坟包。 “剑秀死了!”颜知渺面上泛出一丝波澜。 “你认识她?” “她是高子芙的贴身护卫,我就是躲她的暗算才真气倒施,险些走火……”颜知渺欲言又止。 苏祈安揉她肩膀做安慰:“看来埋葬剑秀的人,是子芙无疑了。” 颜知渺犹豫少顷将自己在那夜的遭遇讲给她听,临了问:“我那夜……有没有吓着你?” 苏祈安未曾犹豫:“我只有心疼。” 颜知渺鼻尖酸酸的,抓了她一条胳膊当枕头。 110-120 第111章 至少亲三口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药石不断,我竟单纯以为是治疗内伤。”苏祈安闷闷道。 “我故意瞒着你,你不知也在情理之中,不准责怪自己。”颜知渺往她怀中靠了靠,她也顺势侧身搂住颜知渺,咒骂高子芙是个灾星,但凡遇上她准没好事,又说那剑什么秀的,偷袭可耻,死有余辜。 颜知渺乐了,江南首富原来还能一口气骂人骂这么久,摸摸她脑袋,给她顺顺炸起的毛。 “好啦,别恼了。” 苏祈安鼻子喷出两道气:“哼,等我查出这帮黑衣人背后主使,一定要高子芙没好果子吃。” “我倒是猜出几分主使的身份。” “谁?” “高子芙的父亲,刑部尚书高明礼。” 苏祈安略惊:“虎毒不食子,高明礼真是不走寻常路。” 颜知渺本是不愿她搅合进朝堂纷争,可事事瞒着,一旦东窗事发,反令苏祈安措手不及,譬如这次…… 旋即悄悄的将今上篡改传位诏书,谋夺皇位,而高子芙前不久向镇淮王府纳投名状,将真正的传位诏书交与她,同时她怀疑,这份诏书其实多年来就藏在高府,不然高子芙怎可拿到,这才有了高明礼杀女一幕。 信息量又多又猛,苏祈安一时消化不下。 皇家秘辛,果然劲爆! 颜知渺却在信誓旦旦下保证:“以后,我一件事也不瞒你了。” 苏祈安:闭眼,平复心情。 “你困了?” 苏祈安睁开眼,警惕道:“高子芙跑来舒州做什么?” 颜知渺便又告诉她韩家夫妇被刺身亡、二位公主险受牵连、当今陛下迁怒镇淮王府…… 朝堂政务,果然云波诡谲。苏祈安嘴唇翕动一阵,憋出句:“等你的身子再好些,我们就回归月庄去吧,外头太不安全了。” 颜知渺弹弹她耳垂:“听你的。” 苏祈安掖好她那方的被角:“睡吧。” 颜知渺假意“嗯”了个字,安安静静赏着她睡颜。 真希望时光就停在这美好的一霎。 烛火摇曳,颜知渺的心也在摇曳。 静默片刻,她推推苏祈安:“你睡着了吗?” “……” “我有事同你讲。” 苏祈安指尖微蜷,以为她要提闭关修养的事,磨磨蹭蹭地哼唧两声,却听她格外温和道:“那天我不该和你闹脾气,不该惹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苏祈安松口气,睁开眸子朝她眨眨眼。 “当真?” “不过我没明白为什么你要因我没喜欢过苗姑娘而生气。”这因果关系听上去就很匪夷所思。 “自己想。”颜知渺以指为笔,描绘她的眉。 “刚还保证再不对我有任何隐瞒。” “这件事例外。” “那亲一口。” 颜知渺捧住她脸:“亲一口哪够啊,至少亲三口。” 隔天,曙光初照,颜知渺灰白如纸的脸蛋浮出一层不甚明显的红润,书斋上下也多了些欢声笑语,回城事宜提上了日程。 大家各自收拾起行囊,白舟得知自己也要一同离开,对书斋的不舍之情油然而生。 午时,大家照样在二楼露台用午食。 白舟小心的问:“我一定要走吗?” 苏祈安怕吓着大家,一直没准独孤胜嚷嚷竹林命案,哪能放心留她一个人在这,只说:“你与你师父许久未见,多相处些时日不好吗?” 药嬷嬷无儿无女,一直将白舟视若亲生,劝她赶紧答应。 白舟展了笑:“是我太笨,差点坏了公子的好意。” 药嬷嬷点点白舟额头:“还没习惯改口呢,说了多少次了,要叫郡马。” 猝然,马蹄声响。 来者是归月庄的庄丁,被狗撵似的跑上楼,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问苏祈安,您要先听哪一个? 苏祈安:“好消息。” 庄丁:“老爷腿伤大好,走路利索许多了。” 苏祈安:“坏消息呢?” 庄丁:“您的排名跌至了最后一名。” “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酸腐书生们越闹越凶,打砸了苏家许多铺面,不少掌柜和伙计受伤,官府增派衙差维护城内治安,但也是杯水车薪。 另外,抵制苏家货品地运动也开展的如火如荼,导致苏家暂时停闭了舒州城内近七成的生意。 庄丁:“老爷夫人催您速速回去!” 肯定得飞着回啊! 考虑颜知渺尚未康复,不宜颠簸,苏祈安便先行一步。 归月庄。 爹娘就在富丽堂皇的密道内等候,苏祈安见了人先问安,再对亲爹表达许久未见甚是思念孺慕之情。 杵着拐杖的苏广善被她一袭松松荡荡的朱红锦袍闪瘸了眼,评价这身装扮不伦不类,还是黑色最衬少家主的身份。 姚清初埋汰他没有品位:“安儿生的好看,我就喜欢她穿这样。” 苏祈安将话题切入正轨,来的路上她费了点心力,琢磨出一套力挽狂澜的战术,只剩些细节尚待商榷。 苏祈安:“酸腐秀才们代表的是利益受到损害的男子集团,我们需要做的是,将女子们团结成一股力量。” 苏庭:“有点意思,继续。” 苏祈安:“团结方法有二。” 其一,以娘亲为中心,拉拢各家贵妇千金,做为中坚力量。 其二,鼓励女子棋社、茶社、书院等全员,作为先锋力量。 其三,集中各家把头、掌柜、伙计家中的女眷作为后备力量。 苏广善振奋点头:“此法值得一试!” 苏广善换了只手拄拐,指出问题所在:“建立中坚力量不难,你娘在贵妇圈中素来一呼百应。建立后备力量也不难,掌柜伙计挨揍受伤,家眷们心中正憋着气没处撒,至于……先锋力量,我们派谁去建立?” 苏祈安打个响指:“有个人选!” 苏广善:“你舅?” “春山先生。”。 春山先生是位土生土长的玉京人,虽然是个说书先生,但也怀揣梦想,立志成为天下第一说书人。 在舒州城呆了数日,没说过一场书,成天窝在归月庄里享受生活,嘴皮子都生疏了,没成想突然来个大活,迭声保证道:“郡马,您就请好吧!” 当夜他便文思如泉涌奋笔疾书,写下讲稿整整十八页,内容引经据典,力求每一位听客心服口服。 晨光熹微之时,他揣着讲稿,仰天大笑出门去。 门子招呼他:“这般早,你出去做甚啊? ” 他答:“创造奇迹!” 茂春棋社,苏家在舒州城内修建的第一座女子免费性娱乐休闲场所,此处不分贫富贵贱,不分年龄高低,只要是女子,皆可来此研习棋艺。 姑娘们自发组成洒扫小队,清洗满门满墙满地的金汁,臭味能将人眼泪薰出来。 铁匠家的小妹儿带头问候祸首的十八代祖宗,猛呛一口入嘴,臭得差点呕出昨夜的晚食。 行人全都捂着口鼻绕着走。 假胡子也被臭得头晕眼花,不用猜,准是那帮酸腐秀才耍的烂招。他暗啐道,呸,一帮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圣贤书全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青布衣摆甩得飒响,他昂首阔步进了棋社,跳上棋桌,振臂高呼:“姐妹们!” 正忙活着洗洗刷刷的洒扫小队抬了头。 铁匠家小妹见他斯斯文文,举起扫帚指他:“哪来的书生,赶紧滚下来,泼我们金汁还嫌不够,大清早的来闹事是吧!” 木匠家娘子:“天天泼金汁,你们也就这点能耐,一起上,揍他!” “姐妹们稍安勿躁,我理解你们的愤怒,理解你们的委屈!”春山没有醒木可拍,只好猛拍一下大腿,“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骂女子是最毒妇人心,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骂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们的**生下了歧视我们的性别,苦命啊!” 大家:“?” 春山紧接着一声嚎啕,跌坐在桌,泪如雨下,涕泗横流…… “你不去棋社看看?” “不去,陪你最重要,痒~”苏祈安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作势要撕下刚贴好的络腮胡。 “别乱动。”颜知渺打开她的手,将撕下部分重新贴好。 “很痒。” “你还带不带我逛街了?”颜知渺板起脸,“不好好乔装改扮,外头那些豺狼虎豹准吃了你。” “我怎么感觉你在故意欺负我呢。” “要不我们别出门了。” “那不行!你来舒州理该好好玩玩,哎,贴就贴吧。” 颜知渺:噗呲。 苏祈安瞪圆眼:“你笑我?” 颜知渺眉眼弯弯,拿起梳子梳她胡子:“真的很好笑。” 苏祈安威胁:“我要生气了。” 颜知渺不敢笑了,放下梳子,拿起石黛为她画眉,不多久,两条毛毛虫似的粗眉震呆了苏祈安。 颜知渺彻底绷不住了,抱着肚子,笑坐在苏祈安怀中。 苏祈安板着脸命令道:“擦掉。” 颜知渺直起腰,用丝帕拭掉笑出的泪花:“……多好看啊,擦掉可惜了。” 苏祈安: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颜知渺玩心大盛,突发奇想道:“我再给你画个腮红。” “滚。” “画一个画一个。” “我休了你。” “就画一下下嘛~”颜知渺跺脚脚。 “这种时候你撒的什么娇!” “我不去了。”颜知渺瘪嘴。 “行行行,画吧画吧!” “郡主,到时辰喝药了。”银浅端着托盘进来,猛然撞见苏祈安新尊容,爆发惊悚尖叫,拔腿就跑,“啊——脏东西!脏东西!” 第112章 摁着人挠痒痒 “她骂我你管不管!”苏祈安指住银浅逃跑的背影告状。 “我不管。” 苏祈安失望了,必须要离家出走一回,颜知渺闪身挡在门前,拦住她去路,苏祈安丧失怜香惜玉的觉悟,掀开她……掀开……掀…… 根本掀不开。 常年习武的郡主殿下底盘就是稳。 苏祈安双臂环绕胸前:“让开。” 颜知渺抱住她胳膊,硬扯着她回到铜镜前坐好,撕掉她的络腮胡,再拧了湿帕,擦掉她的两条粗眉。 江南首富的白净脸蛋重现人间。 颜知渺一顿夸:“我家祈安真好看,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美若天仙。” “好土。” 颜知渺当即整个不土的:“我家祈安,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舒州第一美,玉京第二美。” “玉京第一美是谁?” “我啊。” 苏祈安埋汰道:“夸人不忘夸自己,优秀。” 颜知渺话锋一转:“但是,玉京第一美人是你媳妇儿,所以你还心里头美。” “自恋。” “你再骂。” 苏祈安拿起描眉的石黛威胁说要往她脸上画个大乌龟。 颜知渺左右挣扎,躲来躲去。 苏祈安让她别躲,颜知渺就要躲,这下便不画乌龟了,将人摁到床榻上去挠痒痒。 颜知渺哭哭笑笑,揪住她衣襟:“好郡马,饶了我吧,饶了我。” 苏祈安放过她,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垂下床沿,挠着痒得越发厉害的脸颊。 “别挠了,一会儿挠破了。”颜知渺凑上来抓她的手,又取药膏来为她薄涂一层。 脸颊处清清凉凉,果然没有那般痒了,苏祈安舒服的吁一声,询问贴胡子这招不好使,江湖中有没有其他的乔装改扮方式。 颜知渺:“脸上贴道疤。” 苏祈安以太丑为由,拒绝了。 颜知渺:“女扮男装。” 苏祈安指住自己,你看看我,我已经扮了。 颜知渺:“男扮女装。” 苏祈安翻个白眼。 颜知渺往她肩前赏一记粉拳:“那你说怎么办。” 苏祈安突然福至心灵:“我们互换!你扮男子,我穿女装。” 颜知渺似信非信:“刚成亲那会儿让你穿上石榴裙为我舞一曲你都推三阻四,怕暴露了女儿家身份。” 苏祈安理直气壮:“我现在不怕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真被人发现了,我就坦坦荡荡做女家主。” 颜知渺双眸闪烁期待,她一直为早前错过一睹郡马女装芳容的机会遗憾,跳下榻,直奔衣橱,为苏祈安挑裙装。 挑着挑着,想入非非,好奇和女装的祈安一起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是何等美妙滋味…… “还没挑好吗?” 苏祈安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颜知渺啪地合上衣橱,快得像是在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祈安:“?” 颜知渺心虚的清清嗓:“我仔细想了想,我从玉京所带的行装里,还有几张人皮面具,以备不时之需。” 苏祈安顿时兴奋了。 人皮面具!一听就好酷好猛好帅气…… 一炷香后,苏祈安一边走出密道出口一边举着掐丝珐琅小铜镜,欣赏着自己这张陌生而又不失美貌的脸,跟颜知渺分享人皮面具佩戴体验。 “轻薄透气,几乎无感。” “手感细腻,类似人类肌肤。” “不过做表情时略微有点僵硬,但需要仔细看才能发现,有待改进。” 颜知渺乐呵呵,这厮唠唠叨叨的样子,特别可爱。 密道出口所在是一处荒废的小院,和归月庄隔了两条街,苏祈安用脚拨开淹没膝盖的杂草,靠上去紧挨着颜知渺:“人皮面具是你做的?” “教众中不乏一些奇人,他们做的。” “你考不考虑让魔教和武林妙物阁合作,推出个联名限量款。” “还能有这种货品?”颜知渺揪住她腮边一团肉,“你还真是什么钱都赚。” “我赚得钱不都给你花的么。” 颜知渺听得很受用,放过她腮帮子,与她十指紧扣,踏上窄巷内斑驳的石板路:“我们是世人眼中的魔教,和我们合作,不怕被武林侠士们讨伐。” 苏祈安胸有成竹:“标新立异的东西才好卖。” “奸商。” “利润我们五五分。” “二八分。” “我八?” “你想得倒美!”。 “要不你七我三?”进了长凤戏楼,苏祈安还在努力做争取。 颜知渺嫌她啰嗦:“不合作了。” “行,你八就你八!” 晌午刚过,天又冷,戏堂子里的听客却是人挤人,前排的价位水涨船高,能坐上位置的皆是城中富户。 她们运气不错,空位还有两个,一坐下,跑堂就奉上香茶糕点。 苏祈安左右瞧瞧,确保无人注意她。 颜知渺低声道:“不会有人认出你的。” 苏祈安:“我是怕他们认出你,一会儿再伤了你。” “我在舒州人生地不熟,谁能认出我?” “……”苏祈安尴尬的单手支额头,寻思着冷静聪明的江南首富,怎就傻了呢。 果然,爱情容易冲昏人的头脑。 台下,锣鼓声声。 台上,戏子登场。 此乃舒州今年最火爆的新戏,人物立体丰满,布景精美华丽,题材大胆新颖,剧情曲折离奇。 讲述盘古挥斧创世,天地孕育万灵,仙、魔、妖、人虽然共存于世间,却不能和平相处,其中妖魔两界最是水火不容。 仙历九十九万年,妖王与魔皇各率十万兵将,于不周山下爆发大战。 双方两败俱伤,致使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天地震怒,降下神罚,妖王与魔皇遁入轮回道,经历十世纠缠。 第一世她们是梨树与菟丝花。 第二世她们是山妖与兔子精。 第三世她们是女将军与富商小姐 …… 第十世,妖皇是不受宠的官家庶女,而魔皇转世成女帝。 她们因女帝的一次微服私访偶然相遇,彼时小庶女刚在家中春日宴上被几位姐姐嘲笑,受不住委屈,蹲在小池边,低低啜泣。 女帝就坐于池畔凉亭,瞧她此状,莫名软了心肠,步态蹁跹的靠近,问她哭什么。 小庶女应声回眸,看见一白衣胜雪、端方矜贵的女人,顿时看呆了眼。 女帝垂眸,再问,哭什么? 小庶女傻傻地摇头。 女帝暗诽她是个呆木头,抬脚便要离去,没走多远,又听其又在哭,遂折返回来,试着安慰她,统统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的大道理。 小庶女听不懂。 女帝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发现安慰人竟是这般困难,她本就没做过这样的事,无奈笑笑,有了个新主意,问,你可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小庶女吸吸鼻子,泪眼婆娑的站起来,道了句谢,活了十六年,人生头一回被人温柔以待,蹲了个福,作势要走。 女帝叫住她,一副你非许下个愿望不可的模样。 小庶女只好遂她的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道,我想离开家,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那里不再有人欺负我,不会有人看不起我。 女帝有些沉默,自由自在?她困于宫城二十年,半分自由也无…… “我可以许你一个不受任何人欺负的地方,不会有人看不起你,甚至人人尊你敬你巴结你,可这个地方没有自由,你要吗?” 小庶女陡然亮起的眸子又迅速黯淡下去。 “那个地方令天下无数儿郎女娘趋之若鹜。”女帝道。 “那是哪里?” “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去,你若说一句想,我会在那里护你一世的安稳。” 小庶女愣住,这一刻,春风化雨淋透心田,此生,第一次有人说要护她。 “我……我想去。” “但那没有自由。” “有你,”小庶女心跳骤急,“就……就够了。” 翌日,圣谕临府,小庶女封为华嫔。 华,乃物华天宝之意。 可见荣宠。 女帝珍之爱之,夜夜临幸,金银珠宝绫罗美缎流水一般地赏赐。 满宫嫔妃渐生不满,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可华嫔总有女帝庇护,仍旧活得懵懵懂懂、纯真自在。 三年后的盛夏,华嫔有孕,晋妃位。 她换上华服华冠、端坐于高位,接受满宫“姐妹”虚情假意地祝贺。 同年她诞下一位小公主,女帝大喜,改赐封号宸,晋其宸妃。 也是这一年,戎狄犯境,战事久久不息,百姓苦不堪言,女帝御驾亲征,却节节败退,最终退守京城。 彼时,戎狄围城,人人自危。 女帝一筹莫展,宫内乱成一片。 宸妃却从容不乱,淡淡的笑着,抱着小公主依偎在女帝怀中。 女帝催她逃命去,她答,我哪也不去。 忽然,神君落下凡尘,立于仙鹤之上,低眸望着她们,平静无波的赐下神罚:“杀了她,你就能救苍生,继续做你的天下共主。” 女帝却将宸妃抱得更紧,瞪着神君:“她是我的妻。” “杀一人换苍生,还是以苍生换一人!”神君怒声回荡天地间,隆隆震耳。 第113章 轻嗅蔷薇 女帝跪俯在地:“朕愿以朕的命换她的命。” 神君垂眼,似鄙夷似怜悯:“苍生与她,你只能二选一。” “为何一定要如此。” “你们有十世纠缠,注定有此一劫。” 宸妃跪在女帝身前,将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递去,脸上的笑不减分毫,眉眼却满是决绝:“陛下,此生得你相护,臣妾已是心满意足,再无遗憾。” 女帝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要做什么!” 宸妃忍下泪水,起身扶正朱钗,掸平裙摆皱痕,两手齐眉交叠平举,叩拜三次:“臣妾拜别陛下。” “不,朕哪也不许你去!”女帝欲要抓住她的袖口,却因小公主陡然一声啼哭,身形一晃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宸妃撞柱而亡。 神罚即了,神君广袖一挥,天降神兵逼退五万戎狄大军。 自此四海重归安宁。 世上再无宸妃,妖王亦重归妖界,昏睡一月方醒,前尘往事尽数泻于她的脑海,原来每一世,魔皇都会陷入苍生与她的抉择中,而每一世,都是以她自尽告终。 宸妃泪湿了脸庞,看着镜中的自己额间显出的荼蘼花,火红,妖冶,似命运般诡谲。 妖界一日,人界一年。 妖皇一刻不停地返回人界,她隐身在御花园,遥遥望着两鬓花白的女帝,正陪着皇孙女荡秋千。 “皇祖再高些,再高些。”皇孙女奶声奶气地喊。 “好,你抓稳了,别摔着。” “母皇,还是儿臣来吧。” 小公主早已长大成人,眉眼有七分像她,女帝却说:“你长得真像你母妃。” 公主扶她坐到一旁:“您又想起母妃了。” “朕日日都想她,怪朕当日没能护住她,朕答应过她,要守护她一生的。” “怪不得您。” “不,怪我,当年,不是我没能拉住她,是我……”女帝佝偻下去,低沉缓慢道,“不可以拉住她。” 妖皇倏然一怔,娇躯止不住的颤抖,她张着嘴,要说些什么,又想要喊出些什么,震惊和痛苦扼住她的咽喉。 她直冲地府,逼着判官放出魔皇的十世记忆,才发现每一世她的爱人都没有选择过救她。 她苦笑,泪水也苦涩。 十年后,女帝驾崩,重归魔界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妖界提亲,妖王欣然应允,两界携手欢庆百日。 大婚之夜,妖王一把冰冷匕首刺入魔皇心口…… 苏祈安:震撼,相当震撼。 末了再感慨一句,自古无情帝王家。 颜知渺紧急表示这是女帝被黑得最惨的一回,扯着苏祈安的耳朵凑上自个儿的唇,解释道,帝王家也有痴情种,譬如我朝开国女帝就与皇夫相濡以沫了一辈子,再譬如未来的自己。 苏祈安:“再相濡以沫,开国女帝不也后宫儿郎三千吗?” 颜知渺:“哪有三千,有位分的总共就十三位。” 苏祈安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她:“你的意思是十三位,不算多?” “多多多,”颜知渺生怕越描越黑,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跟你保证,以后我为帝时,后宫就你一个。” 苏祈安似信非信:“史书我也读过几本,哪个帝王不是受朝政裹挟,纳权臣之女为妃的。” 颜知渺言之凿凿:“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苏祈安送她个“你就是个好东西了”的眼神。 颜知渺:“……” 苏祈安推她回去坐好,揉揉因她靠近而发痒的耳朵,抓了把花生在手,一边剥壳一边道:“无妨,大不了以后我也纳十七八个妾。” “你敢——”颜知渺气结,捉了她的手就开咬,直咬出个清晰的牙印才罢休。 苏祈安捂着被咬疼的手背:“你属狗的啊!” “我恨不得属老虎,把你咬成筛子。” “祝你心想事成,母老虎。” “我要家法伺候你!” “我才是家主,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苏祈安放完狠话就逃。 颜知渺随上去,二人由吵吵闹闹,变成嘻嘻哈哈,没出一条街,又黏黏糊糊地和好了。 十指相扣,行到一处廊桥时,恰逢落霞无边,橘红弥散,在冬日这是难得的美景。 苏祈安仿佛被柔情包裹,环住颜知渺,微微曲腿,自降身长,脑袋靠上她的肩。 “累了?”颜知渺一吻落在她发顶。 “想你了。” “我就在你身边。” “在我身边我也想。” 颜知渺的心犹如水面的一叶扁舟,轻柔荡漾:“我也想你。” “若你是故事里的女帝,你是选苍生还是选我。” “选你。”颜知渺毫不犹豫的答,她的脸颊蹭蹭苏祈安的额头,“苍生与你,比不了。” 甜言蜜语谁不喜欢,苏祈安美滋滋,转念质问道:“你志在天下,苍生便是天下,怎会愿意为我背叛天下。” “有那么一句话,爱江山更爱美人。” “油嘴滑舌。”苏祈安说着,摸摸肚子。 颜知渺瞥见她的小动作:“饿了?” “嗯。” “想吃什么。” “你拿主意吧。” “鸳鸯涮锅。”颜知渺一直记着药嬷嬷对这东西吹捧,今个儿倒要看看,是否真像他所言,风靡舒州…… 苏氏食肆位于最繁华的街市,自家地盘,苏祈安没必要继续带着人皮面具,一进雅间,颜知渺就凑上去,欲要帮她摘下。 苏祈安躲开她的手,死活不摘,理由是还没玩过瘾。 颜知渺只好任由她胡闹。 吃饱喝足,再去夜市闲逛消食,遇着可爱的小玩意儿,统统买下。 “你也买太多了。”颜知渺看着苏祈安拎在手中的一应物事,吃的喝的玩的。 “不多,你喜欢就行。” “我现在不喜欢了。” 苏祈安呆呆地眨巴眼睛:这么突然吗?我都还没拎热乎! 颜知渺眼含哀怨地与她相视:“你两手全拎东西,都牵不了我。” 苏祈安当即展了个大大的笑,将右手的东西全挤去左手……挤去左……挤去……左手东西太多,挤不下。 颜知渺:“我帮你拎些。” “不用,你身子还没好全,别累着。” “我哪有那么娇气。” 苏祈安呼唤出隐于暗处保护她们人身安全的独孤胜,一股脑的将东西全推过去,这下便能与颜知渺十指相扣了。 二人都心满意足。 屋檐下一排排灯笼,照耀出缱绻的光亮,薄纱般的笼罩在她们周身。 她们走在光里。 独孤胜望着她们的背影,思念起远在玉京的媳妇儿…… “今晚好像是我们成亲以来第一次逛街。”颜知渺如是说。 雾气葳蕤,漫散在净室内的每一处角落。浴汤的温度恰到好处,颜知渺舒服的轻哼着,像只懒洋洋的狸猫窝在苏祈安怀中。 苏祈安欣赏着她平整精致的锁骨,湿漉漉的,捻了片鲜红花瓣放进锁骨窝,衬得周遭的肌肤折射出粉色的微光。 “我跟你说话呢,就知道玩儿。”颜知渺不满道。 苏祈安亲亲她,聊表歉意:“我总是太忙了,很少陪你。” “知道就好。” “以后一定改。” 提及以后,彼此都沉默下来,花瓣滑落,在微波中静静飘漾。 良晌,颜知渺将苏祈安抱得更紧:“祈安,我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 “若我是故事里的女帝,天下、苍生、和你,我只要你。” 苏祈安也搂紧她:“我知道。” 语毕,又是良晌沉默。 总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苏祈安道:“我突然想起件事。” 颜知渺微微仰头,用鼻尖碰碰她的鼻尖。 苏祈安:“你之前要求我夜夜侍候你,我都懈怠多少天了,今晚,统统给你补上。” “那你可欠得太多了,”颜知渺挑衅道:“今晚,你行吗?” 苏祈安登时来劲了,将颜知渺压上汤壁,就要展示何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颜知渺却是叫了停,在苏祈安不解的眼光中,拽着人出了浴汤,回了主屋。 苏祈安嘟囔道:“在浴汤里多好,肯定很美妙。” “你站好。”床榻前,颜知渺捏捏她脸蛋,不准她乱动。 这是玩什么?兴许是要整点新花样。 苏祈安有点小兴奋,行吧行吧,媳妇儿就玩就陪媳妇儿玩,遂自觉闭眼,再睁开时,颜知渺笑盈盈地捧着一件裙装。 还要换衣服! 真有仪式感! “你穿上这身裙装挺好看的。”苏祈安难掩兴奋道。 “我帮你换上。” “?” 颜知渺将裙装放在枕边,探手过去解苏祈安寝衣的系带,轻柔柔地解,像是在碰一朵易碎的花,又像是怕扰了一池净泉的清宁。 “我穿?” “你不愿意?”颜知渺委屈巴巴地撅着嘴儿。 “愿意,哪能不愿意,”苏祈安服务精神很到位,“我自己来吧。” “你乖乖的,别乱动。” 颜知渺褪下她的洁白寝衣,又抽下她发顶的墨玉簪,长发丝绸般流泻在肩,苏祈安添了些温婉气韵。 她的肌肤很白,像莹润通透的羊脂美玉,没有丝毫瑕疵,颜知渺情不自禁的亲上她唇、她脖颈……皆是蜻蜓点水的一碰。 “甜的。”颜知渺说。 苏祈安也亲她,不似她的浅酌,一会儿小鸡啄米一会猛虎啃食,颜知渺喊了声疼,连忙退开,轻嗅蔷薇。 “都说了别乱动。”颜知渺嗔怪。 苏祈安餍足的舔舔唇,张开双臂,安分地等待颜知渺为她换衣裙…… 烛火燃尽最后一滴泪。炭火的毕剥声也戛然歇落。 唯有帐中有潮热春意。 第114章 我和她清清白白! 颜知渺挑起苏祈安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渐渐起了玩心,趴得近些,对着苏祈安的耳朵吹气。 苏祈安缩了下肩膀,躲开她的欺负,鼻音浓浓道:“痒~” “起床啦~”颜知渺轻哄道。 “……我这才刚睡下。”苏祈安翻身背对她。 “爹爹腿伤大好,能下地了,我想着今早去跟爹娘敬茶请安,我来舒州半月了,他们还没喝我的儿媳茶呢,不合规矩。” “……睡会儿再去。” “现在就去,你陪我去。”颜知渺推推苏祈安,用央求的口吻道。 “就睡一会儿,一会儿。” “一会儿你就睡过去了。” “昨夜闹得太狠,我累……” 颜知渺便只好等着,脑袋压在苏祈安肩头,盯着帐勾安安静静地发呆,天徐徐地亮透。 “祈安?” “祈安*?” 果然,再睡一会儿真就睡过去了。 颜知渺不忍心再吵她,小心翼翼的亲她几口,下了床榻。 苏祈安冷出个哆嗦,赤白白的胳膊缩回暖被里,下意识的往旁摸摸,熟悉的触感不在。 她睁开眼,掀了床帐,借着不慎明朗的晨光扫一眼屋子,空空荡荡的。 人呢? 唤了几声银浅,进屋的却是药嬷嬷。 “郡主带着银浅逛街市去了。”药嬷嬷道。 “这么早?” “说是昨夜有东西忘买。” 苏祈安没空去想是何东西,只问:“天冷,郡主可有披狐裘,带暖手炉?” “都妥当着呢,我还备了暖轿,保证郡主舒舒服服的去,舒舒服服的回。” 苏祈安垂下眼睫:“她那一身寒疾,怎会舒服得了。” 药嬷嬷嘴唇翕动,起了念,想问问郡主可做好离开的准备了?终究还是忍住了嘴,催苏祈安先起床吃早食。 “我等郡主回来一块吃。” “郡主出门前就去跟老爷夫人敬茶请安,早食是陪着二老一块吃的,”药嬷嬷支好床帐,“老爷既已大好,你也该每日请安才是,不然老爷又该责备你了。” “有娘亲兜着怕甚。” 往年冬日娘亲心疼她,总是设法帮她免了晨昏定省,爹爹虽严苛,但也拗不过娘亲。 “对了,爹爹待郡主如何?” “老爷喜欢郡主这儿媳还来不及呢,听主院的下人讲,一见着郡主,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苏祈安穿鞋的动作顿住:我爹居然会笑?他不是比我还冷还酷还无情的吗? 药嬷嬷冷不丁瞥着床尾撕坏的裙装,惊得一愣,复又重重叹口气,连着乱糟糟的暖被一起团在怀:“你啊,对郡主要怜香惜玉些,她内伤未好,不宜……不宜陪你胡闹。” 苏祈安听明白她的意思,两掌搓搓膝盖,甚是无措。 是郡主撕了我裙子,她昨晚可猛可凶了,我差点被反扑。 “行了,你先吃早食。”。 用完早食颜知渺没回。 用完午食颜知渺也没回。 用完晚食……哎,依然思卿不见卿,惆怅。 夜色如墨,风刺骨。 苏祈安不禁胡思乱想,难道遇到什么危险了?是不是身子又不爽利,耽搁了回庄的脚程?又或者丢下她一个人不告而别了? 才和颜知渺一天不见,她就食不下咽味同嚼蜡,甚至开启了望穿秋水等媳妇儿模式,搬根小凳守在密道入口。 入口在后花园,仆妇婢女人来人往,全都公鸡似的伸着脖子往她这方好奇张望。 瘸腿的苏广善杵着虎头杖散步,立在桥头,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煞是不解,这是做甚啊?传来药嬷嬷一问才知缘由,当场气翘了吹胡子,跟姚清初控诉道:“你瞧瞧,整天正事不做,沉溺于儿女情长,离开媳妇儿跟丢了魂似的!” 姚清初护崽心切,却也觉得苏祈安的样子被下人们看见不像话,让药嬷嬷去开解开解。 药嬷嬷是知情人,最是心疼苏祈安,以委婉的语言劝苏祈安回夭夭园等。 苏祈安一口回绝。 药嬷嬷便信手一指,示意她看看自己那位立在桥头的黑脸老爹。 苏祈安不在意老爹,只在意久出未归的媳妇儿。 药嬷嬷感慨爱情赐予人勇气:你居然都不怕爹了。 很快苏广善暴躁了,派人来传话,警告苏祈安,再在这丢人现眼,就惩罚她连打三天三夜的算盘。 苏祈安不想打算盘,只想陪媳妇儿,是以真的有被威胁到,气呼呼地让人传回一句话,老爹你不懂爱。 回到夭夭院,苏祈安也不进门,就蹲坐在门槛上,捧着小脸,继续望穿秋水等媳妇儿。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等来了……银浅。 苏祈安:“……” 银浅在,颜知渺肯定就在,苏祈安呼哧呼哧跑过去,张望她身后,**两旁疏疏落落地挂着几盏灯笼,照得周围半明半暗,却再无旁的身影。 “郡主呢?”苏祈安问。 “郡主要去见一朋友,吩咐奴婢先回来。” “她在舒州还有朋友?” “郡主行走江湖,交友广阔,舒州城也不是第一次来,自然是有朋友的。”银浅如实道。 “不是说出门买东西吗?” “买的东西正是送给这位朋友的” 苏祈安酸了,什么朋友值得一大清早就去买礼物?她这个做郡马的如今也就得了个荷包而已。 “郡主可有说何时回来?” 银浅摇摇头。 苏祈安嫌弃她一问三不知,挪步坐回门槛上,脑袋耷拉成一朵枯萎的狗尾巴草。 银浅桥瞧着不是滋味儿,有话顶到了嗓子眼儿,犹豫再三,没有选择说出口,埋头进了院子。 药嬷嬷也年轻过,察觉出几许不寻常来,也不再劝了,招呼下人多点些灯笼,将**照得亮堂些。 灯火一亮,苏祈安心里也莫名亮堂起来,她突然记起自己也有朋友要见,急急地问:“药嬷嬷,今日初几?” 药嬷嬷:“冬月初十。” 苏祈安跳起来,抬高音色:“冬月初十?” 药嬷嬷不明所以,回忆一番,笃定道:“没错,郡马有事?” 话刚问出嘴,苏祈安就走路带飞似的远去了,她扬着喉咙喊:“郡马,你去哪?” 苏祈安转身说:“如果郡主回来,就是说我也出门见个朋友。” “天色太晚了,外头危险——”话语追不上远去人的脚步,药嬷嬷急匆匆的去寻独孤胜,催他追上苏祈安,护她平安,又叮嘱说夜幕厚沉沉的,半丝月色也无,看着像是要下雪,务必小心,莫要摔了。 的确如药嬷嬷所料,不久之后,天空真就落起小雪,零零星星,轻轻飘飘,在苏祈安的头顶铺下一层,白绒绒的,像是棉絮。 苏祈安仰望虎尼塔塔顶,酣睡在记忆深处的小惬意,一点一滴的浮现于眼前,忽然发现来得太匆忙,竟两手空空的来此赴约,不妥不妥,当即命独孤胜去买些好酒好菜,要求就一个:奢侈有排面。 江南首富,要的就是排面。 独孤胜不放心留她一个人,苏祈安的朋友他哪个没见过,唯独这个苗姑娘,总是活在传说当中。 “郡马,请恕属下不能从命。” 苏祈安轻松拿捏他:“扣你三个月月钱,看你还怎么玉京给你媳妇买宅子。” 这等同于折断了独孤胜梦想的翅膀,他痛苦哀嚎一声,扑棱扑棱地飞走了。 苏祈安钻进树荫下躲雪,将头顶的雪花尽数拍掉,不经意间,一抹熟悉的身影清洌洌的闯入视线。 “渺渺?”苏祈安愣住。 只见来人停在了塔门前方,手掌握住缠绕在黄铜门上的锁链,下一息,锁链断开,烂泥似的砸下地。 天底下也就苗姑娘如此简单粗暴了。 三年没见,还是当年的脾气啊。 苏祈安发笑,“这怎么能是渺渺呢。” 她欲要将人唤住,对方却已经身轻如燕地进了塔。 独孤胜快去快回,左手拎一壶竹叶青,右手拎一精美食盒。 苏祈安全数接下后,不准他跟着:“你先回。” 独孤胜:“?” 苏祈安:“苗姑娘武艺高强,她会护我周全的。” 独孤胜:“您要跟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苏祈安:“是共处一塔!” 独孤胜:“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 苏祈安懒得和一武夫解释,佯装动气:“滚滚滚。” 在独孤胜即将开滚前又将人叫住:“回去不准在郡主面前胡说八道。” 独孤胜眯着眼:你是不是心虚。 苏祈安抬声强调:“我和她清清白白!” 第115章 舔过苏祈安的指尖 懒得再和独孤胜废话,苏祈安踏进虎尼塔,仰眸发现苗姑娘赫然爬到了第五层,其裙摆翩翩飞舞,带着一缕优雅灵动。 苏祈安收拾心情,出声唤她:“苗女侠。” 对方没有回应他,塔内晕开她的回音,一波一波,渐次消弭下去。 苏祈安一边踩着台阶一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先等等我,我们一起上去。” 苗姑娘还是没有应。 苏祈安习惯装冷装酷,尤其在外人面前,除了颜知渺以外。 可今夜怪哉,她像是开了话匣子,许是旧友重逢太过欢喜,又或许是旧友与颜知渺有几分相像,给予她不少安全感,话自然也就多了。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我成亲了,娶了郡主,镇淮王府的云明郡主咧,你浪迹在江湖,想来也有所耳闻。” “我家郡主武功造诣还胜你一筹,人看着清清冷冷,但心肠好,也不摆架子,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跟她在一起,我总是很安心。” “你呢,这三年都做什么去了,可否寻得意中人了,成亲了吗?” 爬楼还话痨,是对体力的考验,苏祈安累得喘着大气,抱着酒壶和食盒在台阶处坐下来,再看苗姑娘,人家早就抵达了第十层。 苏祈安等了等,没等来她大发慈悲的来搀扶自己,行吧,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自己爬,托着发软的两条大长腿蜗牛似的,一步一步往上爬。 苗女侠正凭栏望月,雪色背影挺拔如出水芙蓉,四围沉寂。 往昔格外清晰。 苏祈安喘够了,定定望这一幕,动容不已,慨叹时光如流水匆匆,岁月悄然逝于指尖。 “三年……真快啊。” “……” “我跟你说话呢,别不理人,”苏祈安调侃道,“你该不会是在这三年在江湖里混得太差,无颜面对我吧。” 对方头也不回的递来火折子。 “点蜡烛?”苏祈安左右张望,“有那么多长明灯亮着,不黑。” 对方却很坚持。 苏祈安懂了,是嫌不够亮。 她将酒壶食盒放上佛案,吹燃火折子,一豆豆烛火相继跃出,同一排排长明灯一起,照耀佛像。 佛像双目微合,手掐法印,宁静而神圣。 “你倒是有备而来。”苏祈安合上火折子。 只是蜡烛一亮的蜡烛一亮,她越发花了眼,眼前人的背影真的像极了颜知渺,“你——” 对方缓缓转过身来,与目光与她交汇,一双凤眸清亮如夏夜如月,透出炽热光辉,鼻子秀挺,唇瓣微启,赫然是颜知渺的模样! 苏祈安:“渺渺?!” 烈火淋透心脏,颜知渺哽着嗓音,一字一顿地低唤道:“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祈安仿佛被下了定身咒,手一颤,火折子滚落在脚边:“你……你是……” 颜知渺:“我是。” 苏祈安踉跄着后退一步,颜知渺不许她退,一把搂住她。 苏祈安还要再问些什么,但舌头失控,讲不出一句囫囵话,颜知渺便用食指点住她的唇,回答她先前的问话。 “这三年我过得很好,我也成亲了,嫁给了我的意中人,她曾经救我护我。” “她是江南苏家的家主,刚成亲时她很讨厌我。可现在她很在意我。” “她擅长做生意,但她眼神不好,三年来一次也没认出我。” 苏祈安胸腔内如临狂潮,试着去摸颜知渺的脸:“你当年……用了人皮面具?” 颜知渺解释:“当年的私盐案,所涉官员和江湖人士众多,我接连被围截追杀,不得不易容行事。” 苏祈安悟了,一掌拍上脑门儿:“我真傻。” “你的确傻,”颜知渺刮刮她鼻子,相认激荡起的波涛被撕开一条裂缝,怨念闪烁,“成天没给我一点好脸色。” 苏祈安不认账:“什么时候!” “刚成亲那会儿,还把我赶去东跨院。” 苏祈安反驳:“你就没错?我没认出你,你可以提醒我呀。” 颜知渺压下嘴角:“我要生气了。” 苏祈安伸去脖子:“一剑砍了我,消消气。” 颜知渺立马表示舍不得。 甜言蜜语似细雨,浇灌得心田美滋滋清爽爽,再拉拉颜知渺的小手,这就算是和好了。 只是这事太突然,她的各色情绪交织久久难以平复,太多的话涌在嘴边,双唇翕动,最终也只化作一句:“我带了好吃的来。” 苏祈安拿起酒壶和食盒。 颜知渺也学那孙悟空,变出一包香瓜子。 两相比较,颜知渺的东西实在寒酸,但苏祈安不介意,扯扯她裙袖,下巴往上抬抬,示意颜知渺带她飞上塔顶去。 颜知渺想起当年她跃上塔顶的刹那,吱哇吱哇乱叫的场景,不由地忍俊不禁:“现在不怕高了?” 苏祈安向她表达最诚挚的感谢:“多亏这一年来你总是带我上天带我飞,习惯成自然了。” 下一瞬,她就被颜知渺拎着飞出栏杆,还没来得及感受自由飞翔的滋味,就稳稳落在塔顶之上。 呀!这么快。 苏祈安试着往前挪了挪,坐在塔檐边,两条腿闲闲散散地垂下。 “坐啊。”她拍拍手边硬邦邦的空位。 颜知渺乖乖听话,坐定后立马夺走酒壶,塞了把瓜子塞过去:“说了多少次,不准喝酒。” 苏祈安道:“买酒来就图个烘托气氛,给你喝,我不喝。” 颜知渺才不喝,甚至还要没收,藏在背后,防贼似的防着她,保证苏祈安够不着。 苏祈安扎心了,同床共枕近一年,这点信任都没有,她一层层地拆开食盒——酱牛肉、蟹羹、两做大虾、鸡汁豆腐、凤梨酥、莲子糖。 独孤胜品位渐长啊。 舀一勺余温尚存的蟹羹入口,香气四溢,余味绵长,冻僵的身子慢慢回暖,零星雪花飘落,点触肌肤像是温柔的抚慰。 但她暖和,不代表颜知渺暖和,急忙解开狐裘斗篷牢牢裹住对方。 颜知渺:“我不冷。” 苏祈安:“有一种冷,是你家郡马觉得你冷。” “我有斗篷。”颜知渺推拒着。 “多穿点儿总是好的。” “可你会冻坏的。” “那你就抱紧我呗。” 颜知渺求之不得,两件斗篷叠在身上,跟裹了床厚被子一般,长臂一揽,连着苏祈安一起裹进来。 两相依偎,颜知渺真就不冷了:“你吃独食。” “要吃糖吗?” “要,你喂我。” 含进莲子糖时,颜知渺故意使坏,舌尖舔过苏祈安的指尖。 苏祈安也不是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指尖捻了捻,似在回味,也为自己喂颗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甘甜,仿佛是从她们唇齿间溢出的,将周遭的氛围都染上了一层蜜意。 品糖赏雪。 好浪漫。 可惜乍起一阵风,嗷嗷刺骨。 苏祈安怕冻着颜知渺:“我们下去吧。” 颜知渺像是没听见,目光展向辽阔城池:“你看,今晚的夜景和当年一样。” “当年可没下雪。” “就是和当年一样。” 苏祈安恍惚一息,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地与她一同赏景。 夜幕低垂,喧嚣沉寂,万家灯火交织成一幅绚烂的画卷。 此时此刻此地,宁静又安然。 像是过了一瞬间,又像是过去许久,颜知渺忽然说:“祈安,昨日的话,我是真心的。” “什么?” 颜知渺默了默:“天下、苍生和你,我只选你。” “我明白。”苏祈安凝视她的双眸。 她们目光交汇,互相撞撞额头,又互相蹭蹭鼻尖,像两个顽皮的孩童,玩得不亦乐乎。 雪变大了,夜太冷,行人渐渐变少,她们该回家了。 长街上不再有闹哄哄的酸腐秀才,没有瞧热闹的人群,难得清静,仅有裹着破棉被的乞丐,她们便将食盒和酒壶赠了出去。 她们两手空空,皑皑白雪地,留下两道如诗般的足迹。 苏祈安跟她诉说三年来生意场上的艰辛和憋屈。颜知渺也将自己这三年来在江湖中的惊险刺激与她分享,说到后头,她问苏祈安:“和我成亲,你会不会后悔?” 苏祈安:“为何这么问。” “若不是我自私地想要将你栓在身边,你岂会卷入朝堂纷乱里。” “渺渺,”苏祈安握紧她的手,嗓音柔和细腻,仿若要给予颜知渺一片祥和沃土,“我也愿意为了你,舍弃所有。”。 阴云遮月,归月庄的镀金匾额宛如蒙尘的明珠,灰灰暗暗的。 苏祈安牵住颜知渺,欲要去叩门,刚踩上一阶却发现拽不动人,回眸询问:“怎么了?” 雪依旧无声地持续的铺陈。 颜知渺低着头道:“我今天一早出街去买东西了。” “我知道,”苏祈安朗朗地笑,来了兴致道,“礼物应是买给我的吧,买的什么?” “祈安,我——” 苏祈安退下台阶,抢白道:“你先别回答,我来猜猜。” “话本?” “不对。” “玉坠?” “不对。” “古画?扇子?” ……能猜的苏祈安全猜了一通,颜知渺没有丝毫活泼气,整个人木木的。 苏祈安装作没注意她的异样,两手并用,来个搜身。先在颜知渺纤细的腰身摸一圈,再逮住人的袖子捏呀捏,滋溜钻了手进去,摸出了至默。 颜知渺抖抖左袖,友情提示:“在这边。” 第116章 她走了……她不知何时会回来。 苏祈安一窘,将至默放回去,从她左袖内摸出一条腰绳——如意玉带钩着宫绦,玉色温润透亮,配以长短珠链与冰丝流苏。 苏祈安稀罕得很:“你不是不准我系腰绳的吗?” 颜知渺把腰绳拿进手中,仔细理顺后,稍显笨拙地在她腰间绕上一圈,勒出她细挺的腰身。 “你转一圈。” 苏祈安微展双臂,一面转圈一面夸:“很漂亮,我喜欢。” “我的郡马,天赋风姿,不论怎样都漂亮,以后你就将我送你的荷包挂在它上头。” 苏祈安拍拍腰前的如意玉带钩,保证道:“以后腰绳我只系这一根。” “你不怕人家说你寒酸?” “让他们说去吧。”爱面子爱得要死的江南家主也有不爱面子的时候。 “祈安……”颜知渺食指勾上她腰绳,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踟蹰不决。 苏祈安哪会不懂,眉眼的笑意似下坠的残阳,悄然无声地隐没。 她忽然抱住颜知渺,紧紧地抱住,像是要把对方揉进骨血之中,融进生命。两颗心脏在震颤。 颜知渺的下巴放在她的肩窝,喃喃着她名字。 “祈安……” “祈安……” 苏祈安回应:“我知道了。” 颜知渺贪嗅着她侧颈的香味:“要好好保重自己。” 苏祈安:“带我一起走。” “苏家不能没有你。” 苏祈安:“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你有你的责任,”苏祈安又把她抱紧了些,颜知渺有点喘不上气了,两掌贴在苏祈安后背,继续道,“我也有我的。” 苏祈安沉吟半晌:“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颜知渺沉默了,今晚的她总是容易沉默。 苏祈安:“一年?两年?” “……” “还是五年?七年?” “……” 等不到想要的回答,苏祈安便先许下承诺:“不论多久我都等你。” “我值得吗?” “值得!” 雪花轻触眼角,随即被泪水消融,颜知渺不是无所畏惧的勇者,她最怕的就是苏祈安有一天会丢下她,可这句承诺,就足够她撑一辈子。 苏祈安:“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一生一世也不怕。” 颜知渺压抑不住哭腔:“不论我在哪,不论你在哪,你要记住,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念着你。” 话语仿佛精美的瓷器,清脆易碎。 这个寒夜,安静得出奇。 苏祈安慢慢推开颜知渺,抿紧唇角,狠心道:“你走吧。” 颜知渺却是定着不动,苏祈安干脆将她的双肩掰转过去,推着她往前:“走啊!” 颜知渺的脚颤颤地迈了几步,又被凝固的空气粘连住,她想要再看一眼苏祈安,就让她再看一眼吧正欲转身—— “不准回头!”苏祈安喊道。 颜知渺定住。 “千万别回头。”苏祈安眼睛包着两泡泪,冲着她的背影说,“渺渺,你有你的远方,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你,没有任何事可以牵绊你。我不需要你回头,时刻想念着你,我就已经足够了。” “……” “你……快走吧。” 颜知渺硬着心肠,一把揪紧领口,决然地冲进雪幕的深处。 寒雪冻透了苏祈安每一根筋脉与每一块骨头,凝结为冰,再用重重锁链捆缚。 她亲眼望着颜知渺渐渐……渐渐……远去。 风筝断了线。 风雪仍在,风筝已经自由了。 她走了,真的走了。 苏祈安如是想。 身体在颤抖,呼吸随之变得急促,苏祈安弯下腰撑着双膝,眼泪滴落在鞋尖。 “她走了……她走了……” 她不知何时会回来。 苏祈安捂住嘴,呜咽哽在咽喉。 银浅准备好了行李和马车,等候在城门口,挎着包袱,于马前徘徊。 她担心颜知渺太顾念儿女情长,会狠不下心肠离开。 有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她一双杏眸露出神采,欢喜地迎上去:“郡主!” 她看清颜知渺眼下有泪,忙收敛喜悦,不敢多言,只说东西全部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好。”颜知渺自顾自地上马车,刚踩上小凳,狐裘斗篷就自肩膀滑下。 银浅方才注意到她披了两件斗篷,急忙弯腰去捡,却被颜知渺叫住。 “我自己来。”颜知渺踩下地,斗篷尚有余温,小心掸掉沾上的雪,团成团贴在胸口。 “这件……是郡马的吧。”银浅随口道。 颜知渺倏尔眸子失焦,虚虚盯着某处,喃喃自语一句:“……我叫颜知渺,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渺。” 银浅有些摸不着头脑:“郡主您说什么?” 颜知渺回过神,钻进马车。 银浅坐上车辕,挥起马鞭…… 地上铺一层薄薄的积雪,压出两道细长且蜿蜒的车辙。 车内静悄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曹柏捧着一张单子,时而皱眉时而长叹,时而又露出欣慰神情,心情复杂程度,令坐在他对面的高明礼难以揣摩。 马屁这东西,有机会要拍,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拍,众所周知曹阁老是位严父,对自家儿子在郡马榜上的排名格外关注。 高明礼用艳羡的语气道:“曹郡马颇有几分您年轻时的风采,近日一直名列前茅,看来榜首之位已近在眼前了。” “他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点,帮着刑部寻摸出几个暗娼窝,算是办了点好事。”曹柏折好单子放于小案之上,谦虚道,“终归是不学无术,上不得台面。” 听闻“暗娼”,高明礼忍住不快,垂首做谦逊姿态,又讲了点奉承话。 曹柏转了话头问:“你猜猜今夜,为何我要让你与我同乘一车离宫。” “学生愚钝。” “你一向很聪明,万事一点就透的。”曹柏捋捋胡子,压下音量。 “学生此生幸得老师提携,您若有吩咐,学生定当肝脑涂地。” “前不久我去了趟太医院,得了个消息——”曹柏顿住,久久没有下文。 高明礼抬眼,见他袖着手的一动,比划了个“一” 高明礼大骇:“陛下……他……” 曹柏沉沉点头:“陛下仅有一年的龙寿。” “老师想让学生如何做?” “本朝的开国皇帝是位女帝,陛下虽育有三女,但仅剩三公主,而且还不肯归京,陛下也并无立皇太女之心,如今要想稳定朝政根基,只能觐见陛下,请立皇太弟。” 本朝吸取前朝教训,藩王不得外放,皆留于玉京城,藩王之中不乏才情兼备者,但论谋略和英勇,皇太帝的人选无疑是镇淮王。 “明礼,你有话不妨直言。” “陛下与镇淮王素来针尖对麦芒,岂会心甘情愿将皇位相让。” “自然是不愿意的,”曹柏再度袖着手,“三日后,凤阁将集体上书请立储君,臣工百官也须应天顺人。” “学生明白了,明日我就游说其余四部尚书,助凤阁一臂之力。”高明礼胸有惊涛,她终于盼来向镇淮王纳投名状的机会,只愿镇淮王来日荣登大宝能记他一功。 “甚好,甚好。”。 马车停在高府前。 高明礼立于车外恭敬拜别,双手因为兴奋而止不住的颤抖。 他迫不及待的赶去书房,为明日做准备,叮嘱下人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 书房没有掌灯,刚进屋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谁!”高明礼警惕道。 “老爷。”黑衣人踉跄着走出角落,跪俯在他跟前,“属下有愧老爷,没能带回大姑娘。” “废物!” “属下该死。” 高明礼点燃蜡烛,几豆昏黄也未能为黑衣人的脸庞增添丝毫生机,映照出寸寸苍白。 “所有的弟兄都死了,大姑娘留了属下一命,回来给老爷报信。” 高明礼操起砚台砸得他头破血流:“她在挑衅我!” 若之前是猜测,那么当下可以真的笃定偷走传位诏书的人就是高子芙。 为了高家的前途,他必须死守住当年传位的秘密,儿女没了还可以再有,高子芙万万留不得。 黑衣人是腹部中刀,连夜奔波,伤口反复崩裂,实在强撑不住,倒地发出细弱的呜呼,接着禀道:“剑秀死了。” 高明礼满不在乎:“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 “接下来该如何做,求老爷指示。” “再派些人手去找大姑娘,不必再手下留情,我要她死!” 黑衣人颤巍巍爬起来跪好:“……弟兄们死了大半,恐怕无力再继续追捕大姑娘。” “派婆罗人去,吃了我这么多年的米粮,他们也该派上用场了。” “年初他们死了二十人,这桩悬案他们一直心有疑虑,怀疑老爷您……” 高明礼冷笑:“一帮蝼蚁,没有我,他们连街上的乞丐也不如。”。 “陛下。” “陛下!别玩了,天冷,小心伤着龙体。” “咱们回吧,回去玩儿。” 康福抱着件大氅,领着小太监们在西六宫长街上拼命地追赶。 颜赴仅穿一件明黄中衣,领口大大敞开,龙靴也丢了一只,一副浑然不觉冷为何物的模样,不亦乐乎地踢着蹴鞠。 沿路的宫女太监见状吓得不轻,康福指着他们骂:“背过去!统统背身过去!” 宫女太监们连滚带爬地面朝红墙,跪伏不动。 几位娘娘听闻动静,踏出门来,一拥而上,焦急询问康福:“陛下他……” 颜赴非拉着她们玩蹴鞠,重重一脚,蹴鞠砸中某位娘娘的腿,摔得人一身的雪,哭哭啼啼地爬起来。 颜赴却恼了,指着她苛责:“不好玩!” 这位娘娘便哭得愈发厉害。 第117章 爹先给你纳两个妾 “安儿开门,是娘亲。” “安儿,你先开开门,郡主的事……药嬷嬷全都告诉娘亲了。你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是个事啊。” “不吃不喝会闷坏的,有什么话你跟娘说,有什么苦娘听着。” 姚清初竖着耳朵贴上门,辨听屋子里的动静,愣是一丁点儿响声也没有,愁得直搅帕子。 苏广善跺跺虎头杖,气不顺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把门打开,不然我就命人撞门了!” 简直是瞎捣乱!姚清初虽然一贯温婉和顺但眼下也是为母则刚,猛推他的肩,那架势,恨不得断了他另一条腿。 “安儿都伤心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姚清初凶完他就默默垂泪,哭得苏广善顿时没了脾气,黑沉沉的神情柔和许多,叹了口气。 “安儿啊,爹刚才不该凶你……爹也年轻过,也曾为你娘牵肠挂肚朝思暮想……你犯不着苦闷,要不了多久郡主就会回来的……” “爹明白你心里难受,爹也难受,你饿了吧,庄子里的厨子新学了几道菜,要不做给你尝尝?” “郡主虽然不在,但肯定也不想看着你作贱自己,要不这样,”苏广善灵机一动,“郡主归期不定,爹先给你纳两个妾。” 姚清初:“?!” 苏广善对这主意很满意,侧身含笑问:“夫人,意下如何?” 姚清初没好气道:“你除了做生意在行,其他全是馊主意!” “常言道,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方法就是时间和新欢。” “你清不清楚你亲家是当朝摄政王,敢给他的女婿纳妾?” 苏广善一脸讪讪:“当年陛下赐婚,我就知道咱们安儿过不上妻妾成群的好日子了。” “你不也没妻妾成群过!越帮越乱,去去去,忙你的去。” “我再劝劝——” “不要你劝了,快走。”姚清初挥着手帕赶他。 于是苏广善一步三回头,正值四回头时,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急忙一瘸一拐的转身回来,当即被苏祈安的时兴造型惊了眼。 歪散的发髻,凌乱的衣服,乌青的眼眶,苍白的脸。 这是什么造型啊! 像是遭受了狂风暴雨的残酷蹉跎,气质都颓了好几十岁。 苏广善如鲠在喉,心叹不愧是他亲生的,痴情种! 姚清初亦是心疼:“安儿?” “我饿了,我要吃东西。”苏祈安面无表情道。 “好好,娘这就吩咐厨房。”姚清初喜极而泣,扑上去抱住她。 “我还要沐浴更衣。” “好,我去办我去办。” 药嬷嬷也守在屋外,忙招呼几名婢女同她去烧水。 半个时辰后,洗得香喷喷的苏祈安整了出暴饮暴食。 于是姚清初更愁了,愁得泪水直流。 苏广善小声道:“会不会是相思病,夫人,实在不行,我们找个大夫吧。” 药嬷嬷提醒说:“我就是大夫。” 苏广善即刻求助药嬷嬷。 药嬷嬷低念一段唱词:“用尽天下的药石,难解人间的相思。” 她虽然师出有名,但也攻克不了“心药还需心药医”的医学难题。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父母的孺慕之爱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略受情伤的小心灵,此为精神疗法。 姚清初请她细说。 药嬷嬷:“需对其顺从无违、关怀备至。” 那方,苏祈安胡吃海塞,将满桌佳肴全数扫进肚子里,起身时,目光空空洞洞,傀儡似的朝苏广善揖了一礼:“娘我吃好了。” 苏广善:“?” 苏祈安又朝姚清初揖了一礼:“爹,你们早些休息。” 姚清初:“?” 夫妻俩先是痛心疾首,不约而同的犯嘀咕,都这样的精神状态了,精神疗法还有用吗? 要不……请个道士来叫魂?* 药嬷嬷用低咳提醒他们莫犹豫。 是以,苏广善不顾瘸着的老腿,拉住苏祈安胳膊:“安儿,别急着走,爹娘再陪陪你,哦不,是你再陪陪爹娘。” 苏祈安委婉拒绝,甚至说:“我回舒州多日,荒废了许多正事,这就去各家铺子观视一番,跟诸铺的大掌柜打个照面。” 苏广善瞥了眼窗外天色,暗夜沉沉似墨倾…… 拧帕子似的,他习惯冷酷的僵硬老脸上拧出一丢丢笑容:“你忘了,酸腐秀才们砸坏了各家铺子,都还尚在修缮中,即有开着的,也都打烊了。 苏祈安略做沉思,决定连夜召见各铺大掌柜来庄上,调整一下之后的人事安排。 苏广善:“你又忘了,大掌柜们被酸腐秀才们打成重伤,个个躺在家中调养咧。” 姚清初受不了他们的磨磨蹭蹭,直接切入精神疗法的主题:“安儿,你就不要为生意上的事再劳心劳力了,趁着各铺歇业,你好好放松放松。” 苏广善:“对对对,你可有什么想玩儿的?” 论做生意,苏祈安是行家,毕竟从小就被严格要求,早习惯了,真要说到吃喝玩乐,她还比不过颜知渺咧。 左思右想,右想左思,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姚清初狠狠瞪了苏广善一眼,全怪你处处严厉对她,养个闷墩子。 苏广善主动提了几个:“下棋摇骰叶子戏,骑马捶丸逛青楼。” 姚清初忍无可忍了:“你非要给安儿找个新欢是吧!” 苏广善叫苦:“纳妾不行,寻欢作乐亲家公总不至于管着吧……” “哪有你这么当爹的!” “我也是为安儿好。” “打马吊吧。”苏祈安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药嬷嬷附和道:“打马吊好!” 眼下刚好四个人,可惜药嬷嬷不会玩这东西,场面成了三缺一,幸好庄里亲戚多,姚清初火速传唤苏祈安她二舅来救场。 二舅实际没大苏祈安多少,自幼被姚清舒抚养长大,所谓长姐如母,住在归月庄里,便是任劳任怨帮着苏家打理生意。 自从苏广善断了腿,一大半生意都压在了他的肩头。本是趴在书案上,草拟各铺修缮事宜,听闻召唤,火速奔赴夭夭院的暖阁。 二舅也许久没玩这东西了,手痒得很,摇出的色子点数最大,成了庄家,乐呵呵说自己今日手气铁定最好,打出的第一张条子,就被苏祈安碰了牌。 所谓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苏祈安一口气胡牌十把,让二舅输个精光。 二舅立志做个不扫兴的家长,将玉扳指和玉佩压上了赌桌,十把后又输了,于是跟自家姐姐和姐夫借钱。 姚清初和苏广善两手一摊:我们也没带够钱。 二舅:“……” 苏广善怕苏祈安玩得不尽兴,将几房弟家的妻妾,通通叫来轮番上阵。 妻妾们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围在一起谝闲话以及打马吊,兴冲冲的来,成功见识了什么叫赌王在世,钱袋子全都输的空空如也。 再往后,二婶输掉了一对象牙包金镯,三婶输掉了青金石坠角一对,四婶输掉了金指环一枚。 纷纷顿悟了:搁这跟我们进货来了! 不出三日,偌大的归月庄除了爹娘外,再也寻不出一个愿意同苏祈安打马吊的人了。 苏祈安只好换个娱乐方式——听说书。 春山先生近日很忙,按照苏祈安的指示,他游走于各大女子棋社茶社书社,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甚至忙中偷闲新写了个本子,正好说给苏祈安解解闷儿。 苏祈安不听新本子,就听旧本子。 要求只一个,将以前讲给郡主殿下的书,通通讲给她。 春山先生只好答应,直给苏祈安日讲夜讲,夜讲日讲…… 讲到后头,累得是脸冒虚汗、眼冒金星,双腿发软,两手发颤,白眼一翻……被人抬了下去。 苏祈安很失落,问独孤胜:“郡主以前除了打马吊和听说书以外,还玩些什么。” 独孤胜:“郡主还喜欢在院子里练剑。” 显然,手无缚鸡之力的苏祈安完成不了这项体育活动,想了想,记起颜知渺偶尔也喜欢读话本,三年前,颜知渺乔装成苗姑娘时在青萝书斋读过不少。 于是命独孤胜去把书斋的话本全都取来。 接下来几日,苏祈安就一直把自己闷在夭夭院里,深居简出,疯狂读话本。 苏广善和姚清初刚放下一丁点的心,又被吊得老高。 好在药嬷嬷很给力,提醒苏祈安说:“您是不是该给郡主写信了?” 苏祈安顿时来了精神:“对呀,我可以给郡主写信啊,但是……写什么好呢?” 药嬷嬷提议她去花园逛逛,散步散心的同时,还能找找灵感,舒州城的大儒们几乎都这么干。 苏祈安逛了一圈下来,果然心旷神怡许多,将笔墨纸砚铺在小桃林中的石桌上,一通酝酿后,下笔如有神助。 “吾妻渺渺,见字如面—— 此时天降微雪,是我们分开的一百二十三个时辰,如果路途顺利的话,你已抵达逐云城的魔教总坛了吧。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做了许多事。 我打了马吊,赌运不错,赢了许多件传家宝,等你回来,我要将它们全都送给你。 我还听了说书,差点把春山先生累死,还看了你平常读的话本。其余的时候,我都用来思念你……” 苏祈安洋洋洒洒收不住,待到想说的话都写下,已经是厚厚一沓,一个信封根本不够装,药嬷嬷一边磨墨一边感叹:“您这是写信呢,还是写戏本呢?” 苏祈安想想也对,颜知渺忙着闭关,一字一句的读她的信太费时间,不由地有些气馁,一股脑的全丢进火盆里。 药嬷嬷吓了一跳:“写了这么久,烧了多可惜。” 她作势要去捡,却被苏祈安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信烧成灰烬。 “何必全扔啊,总有用得着的。” “废话太多,还肉麻。” “哎!”药嬷嬷心疼地直拍大腿。 苏祈安思索片刻,让她重新磨墨,说要改信为画,将思念全藏在画里,颜知渺不仅一看就懂,还省时间。 画画也费脑子,苏祈安冥思苦想,晚食之前终于完工。 她吹干墨迹,仔细叠好,放进信封,对着药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在庄上寻一个腿脚利索的下人,骑最快的马送往逐云城。 “逐云城是魔教的地盘呐。” “没错,是那儿。” 药嬷嬷微惊:“郡主去魔教的地盘闭关?” 苏祈安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在意:“除此之外,再带些漂亮衣裳,轻软皮草,瓷器丝绸茶叶玉器件件不能落。” 药嬷嬷:“带去逐云城……贩卖?” 额…… 苏祈安解释:“渺渺是苏家少夫人,奢靡生活不应受地域限制,她走得急,东西肯定带的不多。” 药嬷嬷:“这么多东西送过去,恐怕会耽误脚程,等信送到该是下月去了。” 苏祈安立即道:“人分成两拨,一队先送信,一队送东西。” 药嬷嬷:“也用不着送那么多吧,逐云城繁华,应该不缺什么。” 苏祈安神色平添惆怅:“缺的东西可太多了,她必须得吃得好用得好,我心里才踏实。” 第118章 娇羞的笑 穿过残花道,再过满月桥,便是魔教禁地琉璃山,其四周云雾迷蒙且终年不散,远远瞧去如真似幻,故得名琉璃。 山内有一处洞天福地,是历代教主的修炼之所。 玉床之上,颜知渺凝神敛息、闭目打坐,不闻风雨,不见日月。 寸寸筋脉内的沸腾已告一段落,她收合内力与真气,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吸进一口清新,再慢吐一口浑浊。 她赤足下地,踩着铺满地的松软毛席,步姿翩然,娴娴雅雅地绕进了由屏风隔出的一间雅室。 闭关不易,她下了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唯有银浅能在三餐时分出入,即便如此也不能多做停留。 矮桌上已经摆好碗箸,闭关时不宜食用荤腥,菜品多以清淡爽口为主。 只是今日……桌角多出一封信。 “教主亲启”,是苏祈安的笔迹。 教主? 颜知渺略略惊喜,也暗嗔苏祈安顽皮。 洞府高阔昏暗,由数十盏灯笼和蜡烛照亮,而这封信犹如盛夏的骄阳,光芒穿透了她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颜知渺急急撕开封口,竟是一叠画,画上的人个个拇指大小,脸也好身子也好,都是圆乎乎的,可可爱爱的。 还是小人画。 颜知渺抿嘴发笑,和苏祈安相处的日子里,她一次也没见苏祈安作画,竟不知这厮还会小人画。 画技着实优秀,人物虽然身形相似,但又各有特点,颜知渺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谁。 第一幅画里,苏祈安画的是打马吊。 苏祈安、二舅舅和爹娘围坐一桌。 二舅舅苦着脸,似是输的凄惨。 再往后翻,画中新添了些姑婶婆姨,全都哭哭啼啼地抹眼泪,眼睁睁地看着独孤胜抬来一个宝箱,将玉簪朱钗金手串尽数装走。 苏祈安还画了自己在暖阁里头听说书,也不知听了多久,春山先生那般说书唯命的人,竟累得口吐白沫倒了地。 …… 最后一幅画,是苏祈安趴在窗台边,一手撑着脸,一手拨弄盆里的兰花草,百无聊赖的模样,像是发呆,又像是在难过。 颜知渺心海之中波澜涌动,在无尽的思绪里,忧愁如同细丝缠绕,挥之不去。捧着画发呆好久、好久…… 饭菜凉透,她将自己从怅然若失的情绪中强势抽离,拿了信封欲要将画塞回,一张信笺羽毛似的滑落出来,颜知渺轻松接入掌心,定睛看去—— “吾妻渺渺,见画如晤”。 …… 又过了几日,雅室中多出了好多东西,除了镇淮王府送来的龙浔刀外,其余的全装在大小不一的精美箱子里。 颜知渺挨个打开,瓷器、丝绸、茶叶、首饰……准是苏祈安的手。 颜知渺心里暖融融,只可惜这些东西她都用不少,或者说她没有多少时间花费在这些东西上。 将箱子一一合上,她又怅然若失了好久。 自那以后,她总能收到信,也总能收到苏祈安送的信。 信,她仔细整理好,放在床头,有时打坐累了,就随机抽一封反复看。 至于其它的,就全都堆在雅室里,垒得越来越高,挤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眼见着要放不下了。 颜知渺很欢喜,有它们在,至少说明苏祈安在想念她。 她万分安心…… 每年腊八,是姚清初的生辰。 “一阳初夏中大吕,鼓数为粥和豆煮……饮几星香细细服,堆盘果蔬纷纷聚……” 庄子上的厨子今日可有的忙了,阖庄上下不仅要人手一碗腊八粥,还要为姚清初准备生辰宴。 酸腐秀才们在大门外坚持不懈地闹事,宾客们进不来,是以今年的宴席没法太隆重。 幸好庄上人多,不缺热闹。 寿宴摆在花园,几桌子亲戚围坐一处吃着鸳鸯涮锅,骨汤煮沸,滚出白白的热气,再听戏台上的春山先生说一段梁山好汉。 二舅舅听到精彩之处忘了羊肉烫嘴,疼得嗷一声,逗得姚清舒笑弯了腰,取笑他跟小时候一样傻乎乎,大家伙便跟着埋汰他。 一顿家宴吃得乐乐呵呵、暖暖和和。 苏祈安有些心不在焉,准确来说,自从颜知渺走后,她总是心不在焉。 俩月了,她送出的信怎么也有七八封了,一封回信也没收到。 那叫一个失落。 药嬷嬷日日安慰她:不是郡主不想你,是闭关实在太忙,又或者是闭关太紧实,魔教收到信也送不进去。 苏祈安半信半疑,问:江湖中闭关都是这样吗? 药嬷嬷回答:差不多吧。 她没说的是,她在药师谷做弟子时,师父闭关,信是能送进去的。 即便如此,苏祈安依旧盼望着能够收到信,哪怕是收一封信也好,哪怕信上只有一个字也好。 忽然,门子冒冒失失地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苏祈安打了鸡血似的,抖擞了精神,没曾想那信落进了三叔爹手里。 三叔爹展开信读了,表情忽白忽红,临了还是笑着说是女儿南漪。 这姑娘逃婚路上不忘为姚清初送来生辰礼,只是大雪封了官道,礼物要在腊八以后才能收到,望姚清初莫要介怀。 后头还附上一首送给姚清初的贺寿词,三叔爹念了几句,文采一般,但贵在真,依然赢得了满堂喝彩。 唯有苏祈安可怜兮兮地离了席。 二舅舅不甚理解,这么不捧场的吗? 姚清初朝他飞个眼色:“写得真不错,阿弟,你也来念一遍。” 过了腊八就是年,庄上庄下开始忙着张罗过年的事宜。 庄内一直由姚清初打理,当下她却是坐立不安,张罗起年事来犯了好几次迷糊。 哎。 她叹,我毕竟是做娘亲的,一颗心全悬在安儿身上了。 苏广善的瘸腿大好,不仅丢了拐杖走路,还能跑,心思也越发活跃,出谋划策道:“安儿整日郁郁寡欢,实在不是个办法——” 姚清初打断他:“甭想着给安儿纳妾!” “我是说,安儿竟然盼着郡主殿下来信,咱们不如就假造一封,反正是哄安儿高兴,无伤大雅。” 姚清初豁然开朗,思量一番,认为这法子能行,夸他终于靠谱一回。 两人一拍即合,唤来药嬷嬷,让她找些郡主殿下的亲笔字画来,以便模仿。 药嬷嬷想起颜知渺在从玉京城来舒州的船上,带了几本马吊秘籍,上头应该有留下笔记批注,当即返回夭夭院翻箱倒柜。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她找着了。 苏广善和姚清初大喜,翻开秘籍的一刹那,震住了。 这密密麻麻的批注呀。 儿媳妇在打马吊上真是相当勤奋呐。 剩下的全凭苏广善自由发挥,在舒州,他是最负盛名的豪商,也是小有名气的书画家,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易如反掌。 但架不住苏祈安太聪明,苏广善怕她认出回信有假,是以信上的字不敢太多,越少破绽就越小。 苏广善打定主意后,花了半日光景,研究了一番儿颜知渺的字体特点,又和姚清初就“什么样的回信内容不易引起苏祈安怀疑”展开讨论,终于定下了回信内容为“一颗红豆”。 正所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保证苏祈安一扫阴霾,春心荡漾。 苏广善提笔即画。 姚清初静候在旁,思绪一放空,一直忽略的种种于心底破土般涌出,事到如今,她即便不想承认也无法忽视苏祈安对郡主的感情,那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的样儿…… 可安儿是个女子呐……女子与女子…… 姚清初是个明白人,自己若要阻拦,保不齐闹出什么大事,况且,当年全因她一念之错,害得苏祈安不得不做男儿,此生能有郡主爱护已是三生有幸,生生斩断她们的情缘,扮做男儿的苏祈安要再从何处去寻一共度余生的伴侣呢。 思及此,便心叹一声罢了。 信很快伪造完成,送信的任务交给了独孤胜,因为他满脸络腮胡,在递交伪造信时可以遮一遮心虚的面孔。 独孤胜的确很心虚,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当作面部放松,情绪酝酿饱满后,被药嬷嬷推进了夭夭院。 独孤胜心想,赶鸭子上架也就这样了。 但老爷夫人下了令,戏,他不演也得演。 他一边挥舞着信,一边小狗儿撒欢似地奔跑:“来信啦,郡马,来信啦!” 好巧不巧,门子正给苏祈安送来一小盒子,七寸长三寸宽,盒身用藕色绸布裹得光滑,还用系带缠了个漂亮的结。 苏祈安问:“谁送来的?” 门子回答:“是从逐云城送来的。” 逐云城! 魔教的地界! 苏祈安脱口而出道:“肯定是郡主送的。” 独孤胜听个全乎,刹住腿,转身就要撤离。 他过于鬼祟,苏祈安从人逢喜事精神爽中抽出一分的神,喊住他问:“你刚才喊什么来信了?” 独孤胜背对着她:“……我……我媳妇儿,从玉京城写信给我了。” “显摆什么呀,我还有我媳妇儿送的礼物呢。”苏祈安扬扬手里的小盒,满脸不屑地回房了。 独孤胜长松一口气,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往外走,又忍不住偷偷回眸,只见苏祈安坐窗前,喜滋滋地拆礼物。 先解系结,再开盒盖……至于盒子里装着什么东**孤胜踮着脚也没瞧清楚,只瞧见苏祈安鹅蛋般的俏脸,爬上深深的红,嘴角挂起了……娇羞的笑。 独孤胜:“!?” 药嬷嬷就守在院外,盼着独孤胜出来。 “信给郡马了吗?她看出破绽没有?她心情有没有好些?”药嬷嬷问。 独孤胜将所见所闻进行简单描述。 药嬷嬷很惊喜:“郡主终于有回音了,不过送的是什么礼,能让郡马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他们一起去禀告姚清初和苏广善,二人也有了同样的好奇。 第119章 回忆起洞房花烛夜时 下人们也都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代冷酷无情的家主,毫不吝啬的向所有人展示那——山丹丹开会红艳艳似的笑容。 过于反常了…… 莫不是临近年关遇上脏东西了。 这令大家不寒而栗, 苏祈安无视种种猜疑,笑容每一天。 临近新岁,城池盖上薄薄的雪。 炉中熏香。 炭火跃动不息,散发出温暖而细腻的热力。 苏祈安挥散夭夭院内所有丫鬟婆子,不准任何人靠近。 四下静悄悄,她关好门窗,放下罗帐,对待至宝般打开颜知渺送她的梨木小盒。 盒内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肚兜,红底金绣,绣的是两只仙鹤翩然起舞,交颈缠绵,乃是洞房花烛夜,颜知渺所穿的那一件。 苏祈安丢开盒子,取出肚兜,捧在掌心,深深埋进脸去。 深吸一口—— 真好闻。 是心旷神怡的清香,清新大雅。颜知渺身上独有的气息。 她是江湖客,骨子里带着洒脱与侠气,鲜少熏香,肚兜却因紧贴肌肤,染上了一层独属于她的味道,似是栀子,又似山茶。 苏祈安再深吸一口,身体开始莫名发热,抓过锦被盖住自己,像一颗歪掉的陀螺,左边滚滚右边滚滚,滚累了钻出脑袋躺好,将肚兜举得高高的,欣赏着上头的两只仙鹤,不由得回忆起洞房花烛夜时,她与颜知渺欢喜冤家的场面。 好不懊恼! 不知道自己那夜在高傲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肚兜盖住脸,闭眼梦周公,做了一个十分荡漾的美梦,粉粉的,还发着银河般碎闪闪的光…… 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苏祈安睡得美好,踏出房门,在瓦檐下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 药嬷嬷吆喝着丫鬟婆子们扫雪,见她衣着单薄,生气的指责上两句。 苏祈安鼻音懒懒道:“我不冷。” 药嬷嬷拽她回屋,伺候着她重新换了件衣袍,又翻出塔帽逼她戴上,苏祈安挡开它。 “不戴。” “真不戴?” “不戴。” “等郡主回来我可要跟她告你的状。” “我戴我戴。” 塔帽扣上脑袋,绯色,三云纹,颇有些喜气,白润润的珍珠帽顶很是衬这雪景,苏祈安展开双臂,故作傻意地原地转上一圈:行了吗,满意了吗? “行了,去玩吧。” 药嬷嬷转身,欲要继续去扫雪,苏祈安却拉住她,心血来潮似地说,陪我去堆雪人,如何? 药嬷嬷:“我一把年纪了,玩不了那些,今日是各院领薪炭的日子,等扫完雪,我还要去趟杂院。” 苏祈安只好去祸祸独孤胜。 这厮正领着人巡庄,天寒地冻的,他巴不得偷会儿懒,一听堆雪人,浑身来劲,十分没义气的撇下一帮护院兄弟,随苏祈安去了桂月湖畔。 湖面结冰,像铺了一层霜纱。 苏祈安提议来比赛,看谁的雪人堆又高又圆又漂亮,彩头是五十两银子,输家给赢家。 独孤胜顿时很有紧迫感,他正努力存钱买宅子,决意不能输,在比赛过程中非常无耻地用上了轻功,几次呼吸的工夫,雪人的半个身子就堆成了。 另一边的苏祈安:“……” 独孤胜扬起了势在必得且厚颜无耻的笑,一扭脸,发现远处有一人急吼吼的跑过,穿衣打扮是归月庄里的下等杂役。 庄上规矩深,按理下等杂役只能在杂院做活,但看他的去向,像是要去主院寻老爷夫人。 独孤胜:“郡马,您瞧他。” 苏祈安抛去视线,叫那人来了跟前问话。 杂役腰弓得低低的:“回您的话,今日杂院甚忙,角门没关好,有几个书生溜进来闹事,打伤了几个丫鬟,还,还……伤了您院里的药嬷嬷。” 苏祈安:“什么!”。 “那帮臭酸儒在哪儿!”独孤胜以轻功飞进杂院,骂声震天响,一地狼藉撞进他眼帘,愈发火冒三丈。 几个小丫鬟哭哭啼啼蹲在树下,给挂了彩的仆妇们抹药,见独孤胜来了如同见到救星,吸吸鼻子告状:“全……跑了。” “一个也没抓着?” “没有,他们来得突然,杂役不多,我们这些女流更是招架不得。” “药嬷嬷呢?” “药嬷嬷伤得重些,由人背着回了夭夭院。” 苏祈安没有轻功,来的晚了些,听见这番对话深深皱起眉头:“可有看清闯入者的模样。” 一小丫鬟咬牙切齿的点头。 苏祈安即刻吩咐独孤胜去请个画师来画像,再送去官府。 独孤胜平生最恨欺负女人的男人:“那些官老爷纯粹是摆设,外头闹了多少天了?他们明面上管一管,其实雷声大雨点小,屁用没有。” 书生们当中秀才、廪生有之,举人亦有之。未来极有可能是天子门生,在官老爷面前都可以免去跪地磕头,官老爷又怎么敢真正管束他们。 苏家富贵不假,但也不过是白身商人,要不是官府忌惮苏家和镇淮王府的关系,恐怕早就为了安抚天下酸儒,拿苏家开刀了。 “干脆属下出马,天黑之时,去教训教训那几个书生。” 苏祈安稳稳道:“用不着。” “他们骑到苏家脖子上撒野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官府不管事,我们就逼他们管。” 独孤胜作洗耳恭听状。 苏祈安:“传出话去,书生擅闯归月庄伤人,春山先生重伤。” “春山先生?” “没错。” 这是无中生有啊,独孤胜是个实诚汉子,犹豫的问:“能行吗?” 苏祈安双手叉腰,神秘且骄傲道:“是时候仗着我老丈人胡作非为了,附耳过来……明日你带几个人……”。 “姑娘们哪,我们真是归月庄上的仆役,也是按郡马的吩咐办事,你们就别为难我们了。” 独孤胜又是叹息又是摇头,“我家郡马讲了,不光要封女子棋社,所有的女子茶社、书社和书院我们全都要封,时间紧迫,今日办不完事情,回庄上我们也有受罚,你们就行行好,让一让。” 看似柔弱的姑娘们偏不让,将他们团团围住,眼神饿狼似的要吃人,独孤胜后背也冷汗涔涔。 庄丁们比他更怂,瑟缩如雏鸡,猛捅他后腰,哥,你行,你上。 铁匠家小妹,举着棋盘咵咵挥动,凶狠道:“苏老爷捐修了这许多地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收回?” “哪里是平白无故。”独孤胜一边挤泪一边捶胸地将昨日之事讲来,“……我家郡马的贴身嬷嬷伤的下不了床,春山先生伤得最重,至今昏迷未醒呐。” 姑娘们出离愤怒,顾不得端淑矜持,开始口吐芬芳。 “他们竟敢伤了春山先生!” “哼,他们整日满口仁义道德,竟也学那泼皮腌臜,行这等不齿之事。” 独孤胜两手一拍,叫唤道:“谁说不是呢!” “我家老爷和郡马,的确想为舒州城的女子做些事,可庄上一百多口人也要顾及,再被折腾下去,指不定会闹出人命来。” 铁匠家小妹:“报官!” “报了,可是又能如何,抓了他们,还有别的泼皮腌臜来闹事。好了姑娘们,在下的苦衷已经讲明,你们就速速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可……可……”裁缝家娘子像实在不舍得这处地方,慌了神。 铁匠家小妹爽快道:“姐妹们,归月庄为我们平白遭了难,再叫他们为难我们也过意不去。” 大家便只好作罢,埋头丧气的四散而去收拾东西。 “等等,” 独孤胜忽然拔高声线叫住她们,照着苏祈安教他的话,演出于心不忍道,“有些话我是男子本不该向着你们说,但我终归是归月庄的人,也看不下那帮酸儒欺负我家主子。” “常言道,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归月庄帮得了你们一时,帮不了你们一世。” “哎,不说了,今日雪大,我们还赶着去后面几家。”。 也多亏今日雪大,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在归月庄门口跺脚搓手也取不得暖,只好作鸟兽散。 姚清初借此空档,派人送出多张请帖,邀请各铺大掌柜的妻女及诸家贵夫人于午后前来归月庄一叙。 三日后,舒州城风云骤变,一场盛大的游行潮水般席卷街巷。 小旗挥舞,横幅醒目,姑娘们振臂高呼,口号以“严惩闹事书生”延伸至“还女子一个公道”。 街旁,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糖葫芦小贩打量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苏家老爷是个大善人,连年捐钱,铺路修桥,城内哪个穷苦人家没受过他的恩惠,反被那些书生当成了罪人。” 包子铺的老板收好摊,凑上去闲聊:“听说那些女子棋社茶社什么的全关了,才逼的这些姑娘上街讨公道。” “关了?” “你竟不知!有几个书生闯进归月庄,伤了好几人,官府又敷衍,我要是苏家老爷也心寒。” 屠户紧握两把菜刀剁着一块猪臀肉,啐口痰道:“苏广善活该,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在家好好呆着,他非要捐什么女子学堂,我呸,他伤一条腿不够,就该伤两条腿。” “够了!”他家娘子呵斥道:“苏老爷是好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咚地巨响,屠户将两柄菜刀嵌进菜墩! 举起巴掌就要甩向他娘子的脸,却被对方歪头躲开。 “你,你竟敢躲!” “我凭什么不躲!” 屠户忽然发现,她还背了个包袱:“你要去哪儿,不准走!” “我告诉你,女儿想读书,你不供她我供,我这就带她回娘家。”她招来女儿牵着,作势要出门。 “反了你了!”屠户瞪着眼睛,拉住她胳膊。 没料到女儿跳起来咬住他手背,疼得他惨叫一声,大力甩开,捂住渗出血珠的伤口。 “小兔崽子,你敢咬你爹。” 女儿红着脖子嚷嚷道:“我才不怕你。”随即跟着娘亲,匆匆离开。 糖葫芦小贩和包子铺老板喜看他笑话,这屠户平日霸道无礼,左右邻舍早就看不惯,推波助澜一把:“你家娘子是记恨上你喽。” “那日你女儿都进了学堂了,你还硬将人拽出来,心也真够狠的。” “关你们屁事?”屠户拔出菜刀,做个恐吓的姿势。 两人当即打岔的喊:“诶诶诶,你家娘子带着女儿走远了,还不快去追。” 第120章 郡马,你好猛。 砸门声凶猛,一浪盖过一浪,像是盛夏夜晚的蝉叫,铺天盖地似的,直堵耳朵。 “开门开门!” “姓苏的,你们一帮子坏透心眼的东西。” “你们颠倒伦理纲常,有种鼓动女子上街游行闹事,就敢做敢当,别做缩头乌龟。” …… 独孤胜最受不住苏祈安被人这般欺辱,拳头捏得硬邦邦:“郡马,让我出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苏祈安在正厅前的瓦檐下放了张圈椅,叠着双腿坐在上头,闲闲品茶。 茶香袅袅,蒸腾的热气萦绕指尖。她轻啜一口,其间滋味在舌尖缓缓舒展:“莫要冲动,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都已准备妥当了。”独孤胜答。 苏祈安合上茶盖,吩咐等候多时的几个门子放下门栓,迎客。 久闭的庄门,门轴的转动声低沉有力。 书生们面面相觑,还真就给骂开了?很难不怀疑其中有诈。 有人高喊:“怕什么?我们人多,他们能奈我们何。” “大家一起冲进去。” “对,冲进去。” 他们像是冬日最强劲的冷风,呜哇哇地刮进归月庄,一眼望去百人有余,所谓人多力量大,他们摆出的架势相当足,对着苏祈安叫嚷。 独孤胜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保护郡主。” 话音一出,早就藏好的数十名护院从四面八方合拢上来,个个强壮高大,手持长棍,时刻准备动手。 书生们整日埋头苦读圣贤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马就急了。 “苏祈安,你血口喷人!” 喊话的人像是这帮书生的头头,看上去文文弱弱,左脸长个黑黢黢的大痦子,直叫人作呕生厌。 苏祈安一眼就认出他和他身旁几人有些眼熟,掏出画像查看,果然是闯入杂院腌臜泼皮,歪着头道:“舒州城内人人皆知,郡主在归月庄小住,你们却在门外日日叫嚣,扰了郡主清梦和安康。今日更是不请自入,不是奔着郡主来的又是什么。独孤胜!” “属下在。”独孤胜垂首道。 “给这帮刺客一点颜色瞧瞧。” “呸呸。”独孤胜往掌心吐上两口唾沫,跃跃欲试道,“兄弟们,砸。” 顷刻间臭鸡蛋、烂菜叶……天罗地网似地砸向他们。 臭鸡蛋小爆竹一般,在书生们的头顶、后背、肩头……噼啪炸开,砸着他们满身挂满了蛋液,黏黏糊糊,滑滑溜溜。 有些书生抱头乱窜,有些书生吱哇大叫,像一大群无头苍蝇似的,一茬一茬地往地上摔。 游戏很刺激,谁不想参与,独孤胜秉承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两篮子鸡蛋,一篮给自己,一篮给苏祈安。 “郡马,*来。”一起快乐。 苏祈安有碍于家主和郡马的身份,推辞道:“不妥不妥。” “哎呀,一起吧。” 架不住独孤胜的热情,苏祈安“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我只砸两颗。” 于是乎,她砸了两颗又两颗,临了筐里的鸡蛋不够用,还管独孤胜借了两颗。 “金汁和稻草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您先回避,莫要薰着了。” “无妨。” 金汁是天不亮刚取的,稻草人是归月庄上下连夜扎好的。 苏祈安一声令下,十数个燃烧着的稻草人被扔出,火墙腾起,将一帮书生困在当中。 书生们被金汁泼湿了身子,还被薰得睁不开眼,喘不上气,火焰的烟雾还燎得他们睁不开眼。 一时又急又气。 苏祈安是早有准备,用茶水沾湿帕子,捂住口鼻。 大痦子指着端坐的她,恶狠狠道:“我们多有功名在身,你一个不入流的商人,竟敢如此羞辱我们。” “你们私闯民宅,惊扰郡主,竟还敢提自己有功名,圣贤书你也配读。”苏祈安不紧不慢道。 “你纯属栽赃。” “栽赃?”苏祈安冷笑,“我且问你,是我出言请你们入我归月庄的?” 大痦子哑了一嘴。 苏祈安继续输出:“你们不止惊扰郡主,还强取豪夺,毁我财物。” 大痦子涨紫了脸:“我们何时做过!” “马上就要做了。” 全体书生:“?” 苏祈安使一个眼色给独孤,对方发挥轻功,搬来数样摆件,累丝镶红石熏炉、金漆青龙八窍香鼎、文竹宝月瓶……苏祈安一脚踹一个。 哗啦啦、哗啦啦碎满地。 苏祈安双手负后,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你们私乱闯归月庄,惊扰郡主、强夺钱物,实在是匪贼行径,来呀,通通给我绑了,送去官府发落。” 大痦子再无半点书生含蓄:“你当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当着面也要颠倒黑白,各位好友,我们难道就让这样的人平白冤枉了。” “当然不能。”书生们齐声附和。 “我们一起绑了苏祈安这个千古罪人,送去孔庙,向孔圣人赔罪。” 独孤胜的眼风陡然凌厉:“堂堂郡马,岂是你们能动的。” 稻草人燃烧过半,火墙失去几寸气势,文弱书生们作势要冲出来。 独孤胜拔出惊雷刀,刀声震颤嗡鸣,吓软了他们本就不够硬的风骨,他跳跃进火墙中,刀风扫倒一大片,逼着他们安静下来,再翻转腾挪,身轻如燕地落回苏祈安身边。 苏祈安又呷了口茶,气定神闲地起身,于台阶之上俯视他们:“既然你们觉得我该向孔圣人赔罪,那么说说,我何罪之有?” “你颠倒伦理纲常,且不知悔改。”大痦子急道。 “何为纲常伦理?” “自古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大痦子挺直胸膛,一身的浩然正气。 “自古如此便对吗?”苏祈安抬声质问,“你们整日将男尊女卑挂在嘴上,可开国圣祖皇帝便是女子。” 大痦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敢出言不逊藐视圣祖皇帝,不要命了!”苏祈安道。 大痦子胸口内剧烈的震颤,摇晃着他的双腿,“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你怕了?” “我岂会怕,明明……全是你的栽……赃。” “你们在场所有人,都做了蔑视圣祖皇帝之举。圣祖皇帝曾有遗训,‘女子存于世不易,当勤笃于学,出而创己之天地’,苏家谨记此训,为舒州女子修建书社学堂,而你们却大肆破坏,甚至欺辱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颗好学之心的女子,此乃君子所为嘛。” “……” “你们只记得孔圣人,却忘了这天下是圣祖皇帝打下的天下!你们何等放肆!” 独孤胜星星眼:郡马,你好猛。 不只他觉得苏祈安猛,不少书生也觉得苏祈安很猛,有了明显的退缩之意。 大痦子越发慌乱:“苏祈安……你,你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做了郡马,岂容你叫嚣,无非仗着镇怀王府给你撑腰罢了。” “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仗着镇淮王给我撑腰。”苏祈安一步一步踩下台阶。 稻草人将将燃尽,火墙熄灭,浓烟似墨色波浪,在空气中翻滚。 啪! 一个巴掌,响亮地甩上大痦子的脸。 苏祈安:“这一掌打你私闯我庄,伤我奴仆。” “你,你敢打我,我可是举人!”大痦子捂住火辣辣的左脸吼道。 啪!! “这一巴掌打你辱没孔孟,不思进取。” 啪!! “这一巴掌,打你,打你们,欺辱女流,枉为君子。” 啪!! 苏祈安要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直将人扇倒在地。 扇人是个技术活,手好疼,苏祈安垂下手臂,以宽大的袖口遮挡。 大痦子猛一捶地,爬起来大喊着:“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独孤胜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个闪身一把长刀就架在他脖子处,逼得他动弹不得,只能瞪红了眼,滚出两滴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呀,苏祈安冷笑拂袖:“独孤胜,押他们去官府,转告府台大人,这帮匪贼乱我归月庄清静,一而再再而三惹怒郡主殿下,若是镇淮王怪罪下来,我也只好推他这位父母官给王爷一个交代了。”。 清风在山岩石的缝隙中游走,渗入山洞的幽深之处。 颜知渺又收到了苏祈安的来信,依然是几幅画。画上的苏祈安慵懒地倚卧于软榻之上,面庞上轻掩着那件华美的红底金绣肚兜,而窗外,圆月高悬夜空,洒下斑驳银辉。 除此之外,还画有女子游行的壮观场面,以及酸儒书生不服气冲进归月庄闹事,反被苏祈安制服,个个披红挂彩的被押送官府。 颜知渺一一瞧着 这最后一副才是最有趣儿的——府衙内,独孤胜神神气气地搬出她父王,府台大人吓得疯狂作揖赔礼。 而她的父王身穿一袭四爪蟒纹袍,脸却是一只老虎。 颜知渺含笑摇头,某人胆子真大,敢拿她父王做玩笑,不过,早就该狐假虎威一回了,现在才后知后觉。 “真笨。” 颜知渺折好画,发现信封里还装有一颗金瓜子,将其倒入掌心,柔和的烛光照耀着,其闪烁出灿灿光芒。 120-130 第121章 这是她第二回弄坏这荷包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 风波总算过去,归月庄恢复了往日的清和宁静,为了庆祝劫后重生,苏广善宣布赏钱翻倍,意在图个新岁新气象的好兆头,阖庄上下喜笑颜开,铆足了劲儿忙碌。 瑞雪飘飞映岁华,红灯高挂照千家。 …… 美酒飘香添喜气,佳肴满桌乐无涯。 …… 一大清早,敬拜祖宗告一段落后各有各的忙法。 苏广善核对包检送于各铺掌柜及家眷的新岁赏礼。 姚清初同家中女眷一起剪窗花。 二舅舅也好不到哪去,主动揽下写对联的活儿。这归月庄大院套小院,所需对联和窗花多了去了。 剩下的大多是体力活,苏祈安选择去庄门外扫雪。 握着扫帚,一板一眼,奈何十指不沾阳春水,扫得乱七八糟,像是纯粹来帮倒忙的。 独孤胜恳求她歇下,不然同样来扫雪的他会累死。 苏祈安:“……” 独孤胜狗狗眼:求求了。 苏祈安:“行吧。” 独孤胜不胜感激,飞回夭夭院搬来一把圈椅,嘴甜道:“您就好好赏赏街景。” 座上铺有软垫,苏祈安刚坐下,他又献上手炉:“炭火是新换的,暖和着呢。” 苏祈安夸他真贴心,做护院太委屈,未来可以竞争管家岗位。 独孤胜嘿嘿傻笑:“也不是不行。” 苏祈安:“……” 几个小娃娃蹦蹦跳跳地从门前跑过,追着卖糖葫芦的小贩,留下几串小小的杂乱的脚印。 “哇,有卖糖葫芦的耶。” “在哪儿?” 门内,几个小屁孩儿撅着屁墩翻过门槛儿。 “我们也想吃糖葫芦。” 苏祈安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也忘记他们是哪院所出,逗道:“你们牙还没长齐呢,吃什么糖葫芦,去去去,去后院,让丫鬟婆子给你们放爆竹玩。” “表叔你就给我们买吧,”最小的小侄女五六岁的年纪,舌头不利索,人倒是机灵,奶声奶气地送上几句庆贺新岁的祝福。 苏祈安招架不住,刮刮小侄女冻得红扑扑的鼻尖儿,拔下了腰间的钱袋。 她早就备好了金瓜子,每年发压岁钱,小辈们都从她这里一人得一颗。 金瓜子由小辈们自己管,花钱的地方不多,平日里买点儿自己喜欢的零嘴和小玩意儿,是以每年这个时候,身边总能围满小娃娃。 “排好队。”苏祈安故作严肃。 小娃们麻利的排成一条线,摊开肥肥的小肉掌,井然有序地接下金瓜子,并有礼的回上一句:“新岁安康。” “走喽,我们去买糖葫芦。” 小侄女叨叨着两条小短腿,苏祈安一把揪住她的后领:“金瓜子小贩可找不开,拿这个去。” 苏祈安捏出一块碎银子,小侄女垫着脚,抱住她脖子,重重压去一口亲亲,口水涂了苏祈安满脸,亲完一口还要亲 苏祈安嫌弃的挡开:“行了行了,快去吧。” 小娃娃们一溜烟的跑远了。 “独孤胜,你跟着他们。” “好勒,属下顺带也给你买两串回来尝尝。” “我不爱吃甜。” “今儿个是新岁,不爱吃甜也好歹吃两口,属下请客。” “回来。” 独孤胜刹住脚。 苏祈安:“伸出手来。” 下一息,一枚金瓜子落在独孤胜掌心 呀! 独孤胜眼中闪烁激动,压岁钱,还有我的一份! “不想要?”苏祈安打趣道。 “想要想要!”独孤胜万般诊视的揣进胸口,嘴角高高翘着,“只是,您都给过新岁赏钱了,我再要不合适吧。” 假客套。 苏祈安剜他一眼,身子后仰靠进椅背,“去吧。” “是。” 独孤胜转身跑出几步,似乎是想起什么回了头,两手在唇边做喇叭状,远远喊道:“郡马,新岁安康——” 苏祈安点点头,目光悠悠转向西方天空,穿透稀薄雪幕,声音轻柔而低沉,如同在浅眠中的低语:“渺渺,新岁安康。” “祈安呐,你倒是会享受,你舅舅我忙得晕头转向了。” 二舅舅一手提笔一手端砚台,袖口沾了圈墨汁,滑稽样逗得苏祈安发笑。 “还不快来帮舅舅选选哪一副最好。”二舅舅用笔尖指指身后的长随,其手里端了一托盘的对联,“马上正午了,今年是你爹亲手下厨包饺子,要是迟了,以他的脾气我们可是要挨骂的。” “我爹包饺子?”苏祈安起身的动作滞住。 她爹一贯爱把“君子远庖厨”挂在嘴边,实难想象他绑着围裙挽着袖口,在沸水腾出的热浪下,翘着小尾指捏饺子皮的画面……画面太美不敢想。 二舅舅:“嗐,女子都可以读书上学,你爹如何不能下厨了?” 苏祈安醍醐灌顶:守旧派竟是我自己但仍不免发出疑惑“能好吃吗?” 二舅舅不假思索:“肯定不好吃啊。” 苏祈安:“……” 事实证明,二舅舅一语成谶,亲爹包的饺子馅儿小皮厚个还大,一口下去噎死人。 但是亲爹很大方,饺子里面包金币,一碗下肚少说能吃出五枚,直接导致饺子再多也不够吃,下人们抢夺得尤为激烈,以至于亲爹以为是自己厨艺精湛,令人回味无穷,许诺明年包饺子的活计也归他。 苏祈安的运气顶顶好,饺子吃了十个,金币愣是吃出九枚,姚清初面庞绽放喜悦,直说这是好兆头,意味着来年苏祈安心想事成,体魄康健。 小辈儿们忙从各自娘亲的怀里滑下地,齐齐行礼,恭贺说:“祈愿家主新岁平安无疾,岁月无忧,笑口常开。” 贺词虽然说得很不整齐,但是看得出是有心准备,苏祈安心悦不已,咯咯咯地笑。 和谐与喜悦的气息在四下弥漫,一切都沐浴在宁静而又热烈的氛围之中。 苏祈安吃撑了,肚里有些不克化,全无睡意,便陪着爹娘一起守岁。 舒州城是富庶地,守岁的花样繁多,爹娘难得放纵,要出门去赏赏花灯,苏祈安不好打扰,独自在归月庄寻了座楼阁,立于高处仰看烟花。 看着看着,不禁回忆起为颜知渺放过的那场满城孔明灯,也如今夜这般,将漆黑天幕装点得犹如璀璨夺目的银河。 渺渺现在在做什么呢? 是孤零零的闭关打坐,还是和诸多教众一起把酒高歌呢?。 新岁有喜,诸事繁忙——祭祖拜年团圆饭,出嫁女儿回娘家,舞龙舞狮放鞭炮,赏灯纳福迎财神…… 往年这些苏祈安都做得尤为熟练,可是今年心里揣了个人,做起这些来总觉得力不从心,一不留神心思就飞偏了。 初八,万物重归其位,苏祈安开始帮着二舅舅筹备各铺的装潢事宜,她爹却是催着她返京。 姚清初舍不得,非要她留在舒州城,反正玉京城有十位把头管着,生意出不了差错,倒是归月庄刚刚经过一番暴风雨的洗礼,亟需整装待发,一腔说辞下来,令苏祈安都觉得自己不得不在归月庄多呆些时候了。 日子和玉京城里过得差不多,她总是很忙碌,不过忙碌点也好,事多能岔开思路,避免对颜知渺太过思念。 闲来时,她就给颜知渺画上几封信。 画小桃林一夜间添上春色,株株含苞待放。 画女子书社棋社等又扩了一倍。 画药嬷嬷日渐康复,挣扎着下榻,也画她一个大夫也吃药嫌苦,一尝着苦味道五官皱成包子褶。 二月初六,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苏祈安得了一封请帖,是隔壁卢老爷家要嫁女,日子定在一个月后,那是去岁她与颜知渺的成亲日子。 巧了不是。 她立马提笔,要把这趣事儿画成画给颜知渺瞧一瞧。 春末,暑气初显。 苏祈安怕热,稍微一动就背心生汗,夭夭院里供冰不断,偏偏苏家的生意比之前更红火,诸事往繁杂路上一去不复返。 苏祈安忙晕了头,一个没注意弄破了颜知渺亲手绣的荷包,边缘磨破一个角,脱了线,苏祈安心疼的不得了。 这是她第二回弄坏这荷包了。 她忙委托给药嬷嬷帮她缝一缝,药嬷嬷擅长医术,但不擅长刺绣,幸好这也不是难事,偌大的归月庄总能寻到一个擅长女工的奴婢。 只可惜奴婢手虽巧,补好的地方,终究差点意思,苏祈安有点闷闷不乐,好心情缺了一块,整个人也像是缺了一块。 七月,蝉儿们树梢间烦躁地鸣叫,声音尖锐而急促,归月庄迎来了天大的喜事,苏祈安已经位列郡马排行榜第二。 首位竟是那位矫揉造作的永乐郡马,听说这厮半年前自请西去,镇守边关,几场小规模的战事,杀退了侵扰边境百姓的匈奴呢,虽然算不上战功赫赫,但排名靠前理所应当,毕竟人家玩的是命。 苏祈安并不服输,琢磨办法去争那第一 ,如何争呢,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九月的舒州,秋风如画师之手,掠过城池的每一角落。落叶宛如黄金铺展在青石板路上。 小侄女挨了自家爹爹的揍,哭哭啼啼跑来要苏祈安安慰。 哄小孩子嘛,当然是讲故事。 苏祈安肚子里的故事不多,也就记得颜知渺跟她讲过那一堆耗子成精的鬼故事,她讲给小侄女听,小侄女似乎不怕鬼,睁着泪眼汪汪的大眼睛,反问她:“你不是最怕耗子吗?怎么讲起这样的故事来了?” 苏祈安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怕耗子。” “大家都知道啊,公开的秘密。” 颇丢面子的苏祈安:“……” 冬季,大地披上一层洁白无瑕的雪衣,苏祈安做出了多次努力,仍然在郡马排行榜的第二位稳如老狗,是以决定踏出家门寻找灵感,碰碰运气,苏广善拍手叫好,称赞“鸿鹄理当志在千里。” 是以在姚清初的依依不舍中,苏祈安带着独孤胜,背上行囊,游历四方。 独孤胜高举马鞭,询问车里的她:“郡马,我们是北上、西行、南下还是东渡?” 苏祈安仔细思考一下:“随意。” “得嘞!” 第122章 稳稳地、牢牢地扑进她的怀中 出门远行总归有苦头要吃,是日,大雪阻路,主仆二人不得不就近在一处小庙歇脚。 独孤胜左右打量,轻诧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一咂摸,记起来了,说:“去年随郡主去请宁少城主救您性命时,与郡主在此暂歇过一阵。后院有棵姻缘树,灵得很,郡主当时急着赶路,临走前也对这棵树祈过愿。” “还有这回事?”苏祈安头一次听说,兴致颇甚,忙去寻那棵树。 古树依旧矗立,身披条条绯红绸缎,层叠交错,繁复而密布,热烈似火,犹如盛开的凤凰花,绚烂夺目。 苏祈安绕着它走上一圈问:“哪一条红绸是郡主的?” “您要看?” “不然呢。” “看别人心愿不妥吧。”独孤胜憨憨道。 苏祈安严厉反驳:“那是别人吗?那是我媳妇儿,我得检查一下,她祈愿爱情的对象是不是我。” 独孤胜歉然地吸吸鼻子:“可属下记不清郡主……绑在哪处位置……” 苏祈安送他个表情自己体会:我这辈子还能指望你什么? “要不您试着找一找。” “我不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苏祈安胡乱薅一把就近的红绸带,恹恹作罢。 又见独孤胜嘴皮子要动,不愿听他往回找补的话,抢先道:“行了,雪小了许多,你去附近瞧瞧可有客栈落脚。”。 附近只有一处偏村,仅有一家家庭客栈,勉强算得上干净暖和。 苏祈安没得挑剔,跟店家要了些酒菜。 堂内酒桌不过三四张,小小巧巧,几乎人挨着人,想来全是来此处避雪的,闲聊什么的都有,即便苏祈安不屑听,也架不住堂子太小,话语往耳朵里溜,偶尔听到几句“镇淮王府”“玉京城”什么的。 苏祈安夹了块酱牛肉,就着微涩的热茶咽下去,朝独孤胜抬抬下巴:“你去打听打听。” “唔。”独孤胜放下香喷喷的猪蹄,在胸口处擦擦手,起身而去,回来时惊恐不已,带回个糟糕的消息——镇淮王府出事了! 苏祈安陡然皱眉,压低声音催他先坐下来,不要引人注意,好好讲讲。 事情要从广定侯讲起。 此人一贯和镇怀王不对付,近几年忌惮镇淮王势力,收敛了不少,也不知是何缘由,上月王爷带府兵冲进了广定侯府,当夜候夫人便亡故了。 而今皇上龙体愈发抱恙,镇淮王借机扩大势力,凤阁和六部大多已倒戈,其中曹阁老尤甚,更是领头,多次在陛下清醒时,恳求今上立下皇太弟。 陛下不胜其扰,借侯府一案大发雷霆,派兵包围了王府,软禁了镇淮王。 苏祈安:“!” 皇家八卦,除了刺激还是刺激,离开玉京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发生了如此的起伏跌宕。 独孤胜探过脑袋来问:“镇淮王好端端的,为何要跟广定侯府过不去。” 苏祈安啧啧嘴,此事倒不难猜,颜知渺曾跟她提过,是广定侯夫人买通了江湖捉刀门追杀她们,还害得她坠崖失忆。 颜知渺定然是将此事转告了镇淮王。 老丈人本就是个护犊子的,必是要寻找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隔壁桌有人吃醉酒,道:“镇淮王脾气可真大,真能把侯夫人一介女流给逼死。” 同行之人慌忙捂住他口,警告他切莫胡言乱语。 苏祈安听罢沉默片刻,道:“这些人也都是道听途说,事情具体究竟如何只有老丈人自己清楚。” “那我们——”独孤胜拖个长音。 “回玉京。” “郡马不可,玉京当下风云变幻,您作为镇怀王府的乘龙快婿,此刻归去,无异于涉足险境。” 此番分析在理,苏祈安环抱两臂:“我总不能大难临头,只求自保吧。” 之前陛下与老丈人针尖对麦芒,仅仅是在暗流之下。 苏祈安甚至怀疑,逼死候夫人,是老丈人故意为之,目的是将权力之战抬上明面,说明她老人家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可为何是这个时候呢? 难道是颜知渺已经神功大成? 不,不应该。 苏祈安胸口内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必须得回京一趟,摸清楚状况,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我总得为郡主做点什么。” 独孤胜眼神一定,点了点头。 苏祈安:“修整一夜,雪停后我们即刻出发。”。 一路北上颇为顺利,偏偏临近玉京时,鬼天气令人捉摸不透,时而落雪时而落雨。 官道泥泞坎坷,不少车马都慢了下来。 苏祈安的马车华丽宽敞,但稍显笨重,幸好平日赤兔马拉着倒也不太费力。 突然,车身一歪,打盹的她差点被甩出车窗,吓了一跳,急忙撑住车壁。 独孤胜赶紧收住马鞭,掀开车帘查看苏祈安的情况:“郡马?” 苏祈安捂着磕痛的额头,埋怨他怎么驾的车。 独孤胜自责道:“属下没注意到有泥坑,一侧车轮陷进去了,这就下去推,您且坐稳。” 苏起安摆摆手,捡起滚落在脚边的手炉,她打盹打得太久,炉中的炭火燃尽了温度,触感冰凉,便随手置放在一旁。 整理好衣摆,她闭目聆听着雨水拍打车顶的嗡嗡声,又有些昏昏欲睡。 独孤胜使了内力推车,奈何路太滑,车身摇摇晃晃几次,又重重跌回去。 苏祈安再次被颠醒,认命似的跳下了马车,要陪他一起推,独孤胜不肯:“雨大,您莫要淋坏了。” 苏祈安:“我来牵马,你来推车。” “属下能行。” “你就别和我犟了。” 雨水如同纺织细密的薄纱,淋打在苏祈安的眉宇间,视线变得朦胧不清,也模糊了四面的景色。 然而,余光却捕捉到雨幕深处隐约闪现的一抹素白身影。 熟悉的感觉一闪而过,激起苏祈安内心的涟漪,几乎是本能地,她将目光投向那处…… 四周皆是行色匆匆的旅人与商队,或骑马或驾车,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幕所困,苏祈安的目光亦被他们无情地阻隔。 独孤胜提议喊口号:“属下喊一二三。” “行。”苏祈安回神。 “三”这个音一落地,苏祈安就重重在马屁股上敲了一巴掌,马儿吃疼,踢着后腿,埋头往前。 一回不行,就第二回、第三回,几番配合,真就将马车拉出了泥坑。 “成了成了!”独孤胜大喜,匆匆跑来推着苏祈安回马车里躲雨。 苏祈安的鞋底沾满了泥巴,刚顺着小凳站上车辕就滑了脚,下意识的稳住底盘,抓住车壁,站稳脚跟。 有惊无险,她和独孤胜皆舒出一口气。 独孤胜高抬手臂扶住她道:“您别怕,真要摔了,属下给您当肉垫。” 苏祈安却突然被时光之箭射中般,怔住了。 她的瞳仁颤动,视线不再受任何阻隔,穿越层层叠叠的车马与人群,与那马背上的人儿在虚空中交汇目光,彼此凝视。 仿若穿越了千年的距离,于无声之中诉说着未尽的相思。 雨珠悬于颜知渺的睫羽,她轻轻地眨眼,它们顺着细长的弧线滑落,湿透她的面纱。 “祈安。”颜知渺自马背上翻落,裙摆如同翩跹的羽翼,在风雨的肆虐中显得格外坚定。 她不管不顾,似有命运之神指引一般,冲破了雨幕的束缚,急促地向苏祈安奔去。 苏祈安甩开独孤胜的搀扶,跳下地,敞开怀抱。 日思夜想的人儿,稳稳地、牢牢地扑进她的怀中。 “祈安。” “祈安。” 颜知渺的脸埋在苏祈安颈侧,沉醉于她的气息,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仿佛想要她吸纳至灵魂深处。 苏祈安难以置信,竟在此地与她重逢,唇间却仿佛被无形的重压所封,声音在喉咙里打转,吐露不出半个音节,唯有手颤抖着环绕住她的腰肢,熟悉的触感如同电击般穿透她的心房,确认了眼前之人,无疑便是她。 “祈安……” “祈安……” 颜知渺继续唤。 独孤胜带着一丝哽咽:“郡主……真的是您。” 第123章 “想我了吗?”“很想……很想……” 湿湿冷冷的雨天最是耽搁路程,酉时末,暮鼓敲毕,城门落闩,城外的客栈变得格外抢手。 苏祈安熟练发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超能力,花下重金从一队走商手中换取了两间上房。 一间给独孤胜,一间给她和颜知渺。 “花钱还是这般大手大脚。”床幔内,颜知渺趴在枕边,在她眉眼处撒下一片目光。 苏祈安木愣愣地躺着。 两两相望,唯有思念漫漫无边。 蜡烛渐渐燃尽,房内彻底暗下去。四下静悄悄的,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颜知渺动了动,足尖蹭蹭她小腿,再次打破沉默:“想我了吗?” 苏祈安似梦呓:“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是多想?” “每个夜晚都盼望着能在梦里见到你。” 颜知渺将双唇在她鼻尖贴了下,又一瞬间撤开:“我也是。” “也是什么?”苏祈安非要问个分明。 颜知渺愿意依着她:“我也盼望着每天晚上能够在梦里见到你。” 苏祈安去握她的手,惊喜的发现不似以往冰凉,两掌将她的手合在掌间反复摩挲:“你的寒疾好了!” “并未完全痊愈,不过好了七八成。” “那你是突破了寒枝栖沙第十层!” 颜知渺眨了下眼睛。 “怎么做到的?”苏祈安问完觉得好笑,她半分武功都不懂,颜知渺即便跟她解释也是对牛弹琴,咧嘴露出小白牙,“我媳妇儿真厉害。” 闭关修炼的故事,颜知渺不愿过多赘述,与苏祈安分别的每一天,于她而言皆是煎熬,此生都不愿再回首,但爱意藏满胸怀,无穷无尽:“我日日夜夜想着你,想早一天、早一个时辰见到你,所以就做到了。” 苏祈安用额头碰碰她眉角。 “可我又很怕,怕你等太久,等不了,就跟别人跑了。”颜知渺眼睛一眨不眨,定定的看着她。 苏祈安认真的答:“我跟你许诺过,不管等多久都会等,五年七年,八年十年,许下的承诺我绝不会食言。” 颜知渺却瘪起嘴,像是不信。 苏祈安斩钉截铁道:“那下次你再离开,我就把苏家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若我违背了对你的心意,你就休了我,让我流落街头,当个穷光蛋。” 颜知渺忙用食指点住她唇,有些恼怒:“没有下次!” 苏祈安懊悔自己说错话了,重重“嗯”了个音。 颜知渺方才满意,往下一滑窝进她怀中。忽尔又闷闷地说:“祈安,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反反复复的话,离人心上,苏祈安眼眶酸酸的,打岔问:“你可是为你父王回京的?” 颜知渺抬起下巴,睫毛一下一下扫在她侧脸:“我一出关本就打算去寻你,可你来信说你在四处游历,我便拿不准你所在何处,就想着先回舒州,将将赶到时金护卫就传来消息,说王府出了事。” 苏祈安拍拍她后背:“我也是听闻父王有难才赶来的玉京。” “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也许帮不上镇淮王府,但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再说了,我不来怎么能遇见你。” “你明日就回舒州去。” “丢下你一个人?你刚才不还说,我们不会再分离的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在哪我就在哪。” 苏祈安抱紧她,小臂透出不容许她反驳的力量,颜知渺的心海深处的柔软之地轻轻沉陷,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这份难得的温暖,她怎能忍心推开。 颜知渺妥协了几分,交代道:“此回玉京,一定会是场生死之战,银浅已经提前几日入城打探情况,我传信了逐云城,命教中诸位长老带了龙戈军两万人悄悄潜入京畿。” “龙戈军就是你曾经说的,藏养于魔教的私兵?” “没错。”颜知渺很是严肃道,“祈安,你怕不怕。” “你在,我不怕。” “你务必要紧紧跟着我,不准离开我的视线。” “好,你去哪我去哪。” “我们此生再不分离。” “谁也不能将我们分离。” 雨雪一停,谁也不敢耽搁,匆匆用过早膳,就忙着入城,不约而同拿出了提早备好的假文碟,却见城门处张贴着他们的画像。 颜知渺有所预料,庆幸玉京商贸繁盛,行商走卒来自五湖四海,方便他们隐藏在人群中。 她拿出了三张人皮面具。三人各自带上。 独孤胜扮成车夫,苏祈安和颜知渺则扮成进城省亲的小夫妇,顺利蒙混过关。 入了城,颜知渺四处寻找记号。 记号一半为阳一半月,或是画在树上,或是画在墙根下,很是好认,由此寻进了鬼市。 鬼市,法外之地,其内多是亡命天涯之徒。颜知渺行走江湖,自然不排斥这地方,可银浅若要藏身,选择此处实在有些不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独孤胜说 颜知渺蹙眉:“银浅虽然性子跳脱,但并不是个不谨慎的人。” 苏祈安堂堂正经商人,对于鬼市她早有耳闻却从来未踏入,眼下正好奇着东张西望,只觉鬼市之名,果非虚传。四面光线晦暗不明,行人却络绎不绝,商贩面画诡异油彩,各个不露真容。 颜知渺:“祈安你是如何看法?” 苏祈安同她一起站在鬼市牌坊下:“既来之则安之,先进去吧。” 颜知渺的声线突然沉下去说:“有人跟着我们!” 苏祈安下意识地要回头,颜知渺拽住她,阻断的动作:“我们继续往前走。” 苏祈安问:“官府的人吗?” “或许吧。”颜知渺回答。 “他们这么快就发现我们了?*” 独孤胜在落后他们一步的距离:“郡马,有属下在,断不会有人敢伤你分毫。” 他们踏入一座荒废的古刹,庙台上四大天王怒目圆睁,一阵阴冷的风嗖嗖作响,如同无形之手,扯动着他们的衣襟,带来阵阵寒意。 颜知渺裙袖一动,至默落于掌间。 独孤胜拔出惊雷刀,横在胸前。 苏祈安重在参与,就近捡了个锈迹斑斑的烛台当武器。 三人紧盯着门口。 颜知渺道:“来者何人,何必躲躲藏藏,既然来了,就见上一面。” 一披着墨色斗篷的男子闯进视线,他独身一人,细瘦高挑,兜帽盖住脑袋,一身武功盖世的气质。 颜知渺越发警觉:“何必跟着我们,如果你求财,我们可以施舍你金银,但你若是——” “渺渺,是我啊!” 来人扯下兜帽,露出真容。 颜知渺:“宁如玉?!”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宁少城主呲着大花牙子“嘿嘿”笑,好似对自己方才的恶作剧相当满意。 颜知渺早习惯他这副德行,收回剑,上前问:“你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听说镇淮王府有难,我便马不停蹄地从碧叶城赶来了,三日前就到了。” 颜知渺大抵猜到他不会袖手旁观,这厮看着爱玩爱闹,放荡不羁,其实重情重义:“我是问你怎么在鬼市?” 宁如玉端量他们三人一番,神奇严肃几许:“先跟我走吧,银浅在等着你们呢。” 颜知渺:“银浅?” 宁如玉:“边走边说。” 他领着他们绕至古刹后门,一穿出去便入了巷子,高耸的白墙,漆黑的窄路,阴森僻静,特别适合讲秘密。 “我在三日前独自入京,前往苏宅一打听了才知你们早就去了舒州,至今未归,没法子,我只好独自前往镇淮王府探探情况。” “王府里外都布有重兵把守,莫说是人了,连只蚊子也飞不进去。那晚我太大意,不慎暴露踪迹,和禁军起了正面冲突,缠斗两场,受了点伤,被包围之际以为要一命呜呼,银浅姑娘突然出现替我解了围。” 好一番惊心动魄,颜知渺不胜感激:“伤着哪了,可还有大碍?” “小伤,一瓶金创药就能大好。” 颜知渺又问:“所以你们就躲到鬼市来了?” “你晓得的,碧叶城虽然擅长解毒,但做的生意却是有些上不得台面,鬼市有我们自己的货栈,我既容易藏身也能安心疗伤。” 他临危不乱,苏祈安聊表钦佩:“宁少城主真乃英雄豪杰。” 江湖中人就应该听这样的赞美,宁如玉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像一只迎着朝阳打鸣的肥美公鸡:“郡马过誉了,咳咳咳……” 有风,他呛了一口,因带伤的缘故,咳起来没完没了。 颜知渺下意识的抬手拍拍他后背,霎时收获了来自苏祈安的眼刀:你靠他那么近做什么? 颜知渺遭了刺儿一般缩回手,以表情示意:他也是为王府受的伤,我关怀一下下。 苏祈安眼刀不断:他是我情敌。 颜知渺识趣退开。 苏祈安接下给宁如玉拍背的活儿,好歹宁如玉救过她命,吃醋归吃醋,手上动作其实蛮温柔。 拍着拍着想起这人和颜知渺儿时订过娃娃亲,虽然这亲不作数,但心里那叫一个别扭,又朝颜知渺送个眼刀。 颜知渺很无助:一年不见,你变得好难哄。 第124章 好郡马,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宁如玉嘴中所谓的见不得人的生意,乃是制蛊,擅药者往往擅毒,但擅蛊者又往往凤毛麟角。 在这一行当里碧叶城一家独大,江湖人士争相抢购,价格水涨船高。 不过碧叶城也有自己的原则,蛊不致命,只致内伤。 货栈就在巷子尽头。 宁如玉按照事先约好的暗号——敲门声两长两短。 来开门的便是银浅,见着颜知渺时十分欢喜,见着苏祈安和独孤胜更是惊喜非常。 太久没见了,她是当真怪想念这位人善钱多的郡马爷,毫不吝啬地表达了牵肠挂肚、望眼欲穿、切切在心等深切情感。 太热情了,苏祈安有些招架不住,别别扭扭地憋出句:“我和独孤……也挺想你们的。” 颜知渺偷着笑:“别在外头干站着了,先进屋。” 进屋是要说正事,银浅把这几日发生的种种清楚明了地禀于颜知渺,和宁如玉所讲差不了多少。 “郡主,陛下这回该是要和王爷动真格的了。”银浅道。 “当务之急是先和我父王取得联系。”颜知渺毫不避讳道,“龙戈军两万兵马即日抵京,我相信以诸位长老的能力,应该可顺利将其分散安顿,至于何时起兵,还需要得我父王授意。” 宁如玉和独孤胜两眼震惊,起兵?龙戈军?将两个词一联系起来,再结合上下文,有点子懂了——镇淮王养私兵,还要造反。 苏祈安和银浅拍拍他俩的肩,淡定淡定。 等他们淡定完毕,大家便围坐在一起商量“如何跟镇淮王取得联系”,按座位顺序依次给出了主意,却全都被颜知渺否定掉了。 唯独苏祈安闭目沉默,久久不言,浑身散发出一种江南首富一代奸商威震江南的稳重气息,感觉是要憋个大招。 颜知渺全心依赖她:“你想到什么了?” 苏祈安陡然睁眼,指尖在桌沿一点:“有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忙。” “谁?”颜知渺问。 “顺天府尹,杜咏清。” 那年苏祈安身陷牢狱,杜咏清明里暗里对她有不少维护,甚至在朝堂上出言替他开罪,遭了陛下训斥。 苏祈安徐徐道:“此人不喜拉帮结派,也不喜趋炎附势,表面上看始终在朝堂中表保持中立,胆小怕事,但又是副青天大老爷的做派,这些年经他手的案子,一件冤假错案也无,名声有口皆碑。由此可见,此人实际上明辨是非,刚正不阿。” “你的意思是……”颜知渺拖了个长音。 苏祈安:“一个明辨是非之人,怎么能忍受一个骗子篡改诏书谋夺皇位二十载。” 宁如玉独孤胜:什么玩意儿!!! 我们刚消化掉一个秘密,又来一个!!! 谁是骗子?谁篡谋了皇位?。 夜凉如水,杜咏清焉头耷脑地钻进自家花厅,刚坐下就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老爷,刚熬好的参汤,你趁热喝,补补身子。” 杜咏清顺顺胡须:“有劳夫人了,先搁着吧。”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了。” “我没胃口。” “你是在为广定侯夫人的死而忧心吧。” 镇淮王借着侯夫人之死,向陛下挑衅,陛下借着此案存心刁难镇淮王。 侯夫人身份尊贵,要论查案应当三司合力督办,偏偏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掺和,只能将他这京兆府推出去受罪。 他前不敢得罪陛下,后不敢得罪镇淮王,夹在中间两头难做,案子推进艰难。 “唉,夫人,”杜咏清又重重叹口气,“你且去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杜夫人深深望他一眼,不知如何宽慰他,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堂,默了片刻,将参汤放上桌…… 咻——! 一支长箭破空而入,钉在碗边,险些打翻参汤。 杜夫人吓出一声惊呼。 “什么人?”杜咏清大声呵斥,疾步到门口张望,入目一片漆黑,连风也没有,花与叶纹丝不动。 他匆匆返回,见箭身上绑了信,取下后略略一读,瞳孔急剧收缩,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僵在那里。 “老爷,你,你没事吧?”夫人从惊慌中回神,视线落在那信纸上,“写的什么,谁的信?” 杜咏清忙将信藏进官袖中,煞有其事道:“这信上的内容,夫人还是不知为好。” 他跨出门槛:“你先歇息,不必等我了。” “这么晚了,老爷出门是要去哪?我吩咐下人备轿子。” “镇淮王府。”。 “杜大人查案,真乃兢兢业业,面子也大。”颜逸冷哼着踏进王府正殿,一身雪白亵衣,显然刚从松软的被窝里起身,拢了拢披在肩头的氅衣,可劲儿地冷嘲热讽。 “王爷恕罪。”杜咏清作下个揖。 “你现在是查案的人,本王哪敢怪你有罪。如今王府被封,也只有杜大人能出入自由,本王岂有不接待之理。” 杜咏清的腰再弯下几分:“深夜叨扰,实属不该,只是下官收到一封密信,望王爷过目。” 杜咏清将信封呈上。 颜逸斜睨着他,半信半疑的一瞅,认出上头是颜知渺的笔记,信的内容更是—— “渺儿竟然将这秘密告知了你,看来你颇得她的信任。” “郡主抬爱,下官惶恐。” 颜逸虚扶他一把,杜咏清便收了礼,直起腰身,一板一眼道:“下官自任京兆府尹以来,已历十载春秋,其间审理案件无数,始终秉持一颗公正之心,既不愿令无辜者蒙冤受屈,亦不容任何罪恶之徒逃脱法网。倘若世间真有以假乱真、混淆视听之事发生,哪怕与天斗、与地争,亦必将拨开迷雾,让光明重现于世。” 他的发言慷慨激昂,颜逸听得想给他哗啦啦鼓巴掌,心中不由的动容,对他戒备在这一刻悄然消散大半。 杜咏清在朝堂之上,历年来始终坚守中立之道,未尝偏颇。 颜逸亦曾试图结交他,然而他性情太刚直,软言细语和权势金银统统诱惑不了,始终秉持清廉之心,这份品格,令颜逸对他颇为钦佩。 “既然郡主如此信任你,本王也就不再难为你了,你深夜来访,不会只是因这一封信吧。” “多谢王爷信任,下官的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下官斗胆,想观一观那道真正的传位诏书。”。 “你们确定那个叫杜咏清的能被一封信所打动。”宁如玉又回到这座破落古刹,盘着腿背靠柱子,第四遍提出质疑。 苏祈安来回踱着步,第四遍回答他:“能。” “信上可是将地址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他还不来。” 颜知渺也学着苏祈安的样子,慢腾腾地来回乱晃。 她暗自算了算,等了快两个时辰,的确等太久,亦起了担心,一会儿别想等的人没等来,官兵先一步嗅着他们的味道。 “少安毋躁,郡马说杜咏清能来就一定能来。” 宁如玉无言以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他见过,出天纵奇才的他头一次见,笑笑算了。 气氛微妙,独孤胜来打岔,用掌风清扫出一块空地:“还好银浅提醒我带些吃食来。” 他打开食盒,拿出一套青玉茶具和各色糕点,央求郡主和宁少城主莫要再争执,不如一同进些宵夜,最重要的是别饿着他家那位娇生惯养的苏家家主。 饿了是真饿了,大家伙一起围着宵夜坐下,糕点才咬上一口,外头有了些异响,扭身望去果然出现一个人。 此人头戴斗笠,帽檐压的极低,看不清面目,苏祈安试着喊:“杜大人?” 杜咏清连忙将斗笠摘下,疾步穿过杂乱的野草丛,在昏黄的油灯下,行了一礼:“下官多谢郡主信任。” 大家伙放下糕点,起身去迎。 颜知渺:“杜大人请起。” 形势逼人,杜咏清省去寒暄:“下官方才去趟王府,按郡主信中所托来替王爷传个口信。” 话及此,杜咏清左右瞧瞧,看向宁如玉和独孤胜的眼神有些防备。 颜知渺:“他们二人皆是自己人。” 杜咏清方才安心,音量一再放轻,但字字清晰:“王爷说,五日后,巳时三刻。” 这便是起兵的时辰了。 颜知渺重复一遍,确认无误后,退出半步,面朝杜咏清抱了记拳,行个江湖礼节:“杜大人大恩,知渺莫齿难忘。” “郡主折煞我也,下官不过是凭心意做事。” 说罢,杜咏清戴好斗笠匆匆离去。 天边,日出东方,鬼市要歇了。 颜知渺像是吃下颗定心丸,血脉却隐隐有沸腾之势,多年筹谋和隐忍,成败在此一举。 这时,银钱以提纵之功跃过灰墙,跃进古刹,带来另一个好消息,她已经与诸位长老取得联络,确认了每个人的位置,诸位长老正在等待颜知渺下一步指示。 颜知渺:“我这就去与他们会合。” 苏祈安想当然地要拦她:“天亮了,你不便藏身,等天黑再去。” 颜知渺收敛起发号施令的架势,侧身拉住她,扬出俏生生的调子,像是小狸猫撒欢:“我保证半日之内就回,成吗?” 宁如玉的眼睛亮了,从小到大,我才知你有如此娇媚的一面! 银浅捂住他的眼:刚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习惯习惯就好。 颜知渺忽略他们,一心扑在苏祈安身上,凑上去用肩头撞撞她,一下两下三下:“求你了~” 苏祈安:“……” 颜知渺:“好郡马,你天下第一最最好~” 宁如玉抖了一身鸡皮疙瘩:天菩萨也! 第125章 无妨无妨……再亲我两口 试问谁能抵抗住貌美媳妇儿的小撒娇,反正苏祈安是没那本事。 放任颜知渺和银钱离去后,她在万般惆怅中返回货栈。 冬日的寒气凛冽。鬼市已寂,各铺各摊皆空空荡荡,连一件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寻不见踪影。 苏祈安对鬼市了解不多,询问宁如玉:“江湖中也有鬼市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有了,多着勒,不然我宁家的蛊往哪卖,怎么你想做鬼市里的生意?” 苏祈安的确有此想法,她近日一直在琢磨如何将苏家的生意再扩展扩展,但这也仅限于一个想法,鬼市沾的是三教九流,做生意的路数肯定不一样。 “我随便问问。” 宁如玉贼不要脸地挤出个热情的笑:“要在江湖里做生意,自然得有江湖人穿针引线,我碧叶城在江湖中谈不上有地位,但也有些响头,你若要帮忙的话我倒是不嫌受累。” 天下哪有白落下的好处。 苏祈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顺着往下道:“有碧叶城的帮助当然好,需要我如何回报呢?” 回报无非是让碧叶城从中分一杯羹。 苏祈安倒是真想让宁如玉赚这份银钱,毕竟他曾经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此番以身犯险帮扶镇淮王府,倘若她能用金银去填补这份恩情,良心才好过意。 “宁少城主,不如这样……唔!” 苏祈安忽然被撞了下,疼得低呼一声。 撞她的人是名女子,慌慌张张地撞上来,又慌慌张张地跑走,连句抱歉也没有留下。 独孤胜骂骂咧咧:“你瞎啊!” “你受伤了!”宁如玉紧张的盯着苏祈安的腹部,顶好的云罗锦缎上绣着一朵白芍药,花蕊处赫然一团鲜红。 苏祈安摸了摸,并不疼,淡定道:“不是我的血,是那女子的。” 宁如玉松了口气:“鬼市每日最多的就是是非,打打杀杀,没完没了。” 他话音落地,真就有几名异域长相的男子,个个身穿黑衣劲装,奔着女子的方向风风火火地追赶着去。 独孤胜微伸脖子望过去:“看长相像是婆罗人。” “婆罗人?”苏祈安不禁想起昔日在三驸马府目睹的灭门惨案,沉色道:“走,我们跟上去。” “别去,”宁如玉说,“官府正通缉我们,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苏祈安拂开他阻拦的胳膊道:“宁少城主你不懂。”。 三人一道,时远时近追着几名婆罗人,东绕西拐,穿街过巷,累得浑身冒热汗,好不容易追进一条小巷,发现婆罗人竟然死了两个。 宁如玉蹲下。身去探他们的鼻息,又查看他们的伤势:“一个额头中箭,一个胸口中箭,箭是短箭,箭头斜入皮肉,应该是袖箭所伤。使这暗器之人,武功并不高明,应当是趁着这两人疏于防范时偷袭的。” “一帮婆罗人追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苏祈安更觉蹊跷,“我们再往里面走走。” 鬼市布局杂乱,巷子连着巷子,他们又是好一阵弯弯绕绕,有了点迷路的意思。 “听,前方有打斗之声。”独孤胜动动耳朵。 他们循着响动大步跑去,就见地上又躺了两人。 剩下的婆罗人个个手提弯刀将那女子围堵在墙根下,其中一人高举弯刀用不算流利的汉话道:“大姑娘,我们也是遵老爷命令,你莫要怪我们。” “住手!”苏祈安低一声喊。 婆罗人齐刷刷的转头,并将弯刀指向他们。 独孤胜不废话,嗖的奔冲出去,一个腾跃,抽出惊雷刀。 一对多,打做一团。 巷子太窄,各自发挥不开,刀与刀之间,铿铿锵锵,不绝于耳,每一声都惊心动魄。 宁如玉加入战斗,他武功稀松平常,只擅长耍一套掌法,平日里只醉心研制毒与蛊,但多个人好歹多双拳头。 对方出手也招招是杀意。宁如玉与独孤胜出手亦不留情,不光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还取了他们性命。 胜负终现分晓。 再看那女子已经不知何时昏迷在地。 “姑娘?” 鬼市邪门儿,墙根太暗,日光照不清楚这可怜人儿。 苏祈安掏出火折子吹亮,垂睫一阵端详,忽然满脸嫌弃,“是你!” 宁如玉茫然了:“你认识?” 苏祈安答:“一个仇人,高子芙。” 仇人也是一条命。 苏祈安恨自己心太软,招呼独孤胜将仇人背回去,再由宁如玉为其几道伤口上药包扎。 苏祈安是记恨着高子芙的,要不是因为她,颜知渺哪里会在竹林魔性大发,差点丢掉性命。 眼不见心不烦,纵使天气寒冷她也不愿进屋,就在门外干干等候,抱着暖手炉,时不时地跺跺冻得发僵的双脚,间或和独孤胜闲扯两句。 吱嘎—— 门开了。 宁如玉走出来,袖口还沾着血,语调倒是轻松:“她没什么大碍,伤口有深有浅,但并无一处伤及要害,将养几日就能下床活动了。” 苏祈安:“辛苦了,劳累太久,你和独孤胜去休息吧。” 二人一走,她也没有进屋的意思,仍然在屋檐下立着,掐着时辰,等颜知渺。 约好的半日就回,这时辰到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果然应了那句老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苏祈安多等一刻就多担心一分,虽然提醒着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可脚步已经朝着独孤胜的卧房而去,打算叫上他跟自己一块儿出门找人。 俏丽的仙影倏然出现在视线内。 “怎么才回来?”苏祈安没有好脸色。 颜知渺笑容盈盈如春花初绽,偏偏目光闪烁不定:“忙昏了头……” 苏祈安面色阴沉如水,投以一瞥冷眼:“自己定的时辰自己忘了。” 颜知渺并未多言,拽住苏祈安衣袖,身子微颤,目光低垂,偶尔抬眸一瞥,满是歉意。 她这般姿态,足以让人心软,苏祈安的怒火不挣气的哑下去,将手炉狠狠塞入她掌心,责问道:“可知晓我有多担心?” “嗯。” “知晓还敢这么放肆。” 颜知渺愈发大胆,倾身向前,轻启朱唇在她细腻的下巴上轻轻一咬,旋即松开。 体温与幽香,温柔的包缠住苏祈安,仿佛春日暖阳穿透冬寒,使得她冻得发冷的身躯被一股暖流充盈,自脚底直至心窝,绵绵长长。 真是……真是要命了。 “你……”别扭还没闹完呢,苏祈安要以理智推开她。 颜知渺不让她得逞,捞着她回屋,没有一串亲亲哄不好的郡马,如果有,那就两串亲亲。 刚一推门进去,颜知渺余光就瞥见床上躺了个女人。 先是一愣,随即就用眼神质问苏祈安:我才出门多久,你的床榻上就多了个女人! 苏祈安回她个“别和我瞎闹”的眼神:“是位老熟人。” 颜知渺走过去打量,竟然是高子芙,其青丝缭乱,唇间苍白,像是经历一场大难。 “她被几个婆罗人追杀,算她命大,与我们撞见了,否则就成刀下魂了。”苏祈安道。 颜知渺听得无感,面容没有任何起伏。 这时,高子芙的眼皮颤了几颤,睁开了沉重的眼帘:“……郡主?” “好好谢谢我家郡马,她救了你。” 高子芙目光微晃,环顾四周,渐渐忆起了自身的处境,下意识地捂住腹部的伤口,艰难地撑起身,向苏祈安道谢。 苏祈安侧开身,避开她的谢意,难得刻薄道:“即便是阿猫阿狗受伤,我也会施以援手。” 高子芙伤口泛疼,坚持不住地摔躺下去。 颜知渺冷声问道:“是谁要置你于死地?” 高子芙眼底迸发恨意,一边回答一边紧紧抓住锦被,手背上青筋凸显:“我……父亲……” 颜知渺和苏祈安对视一眼,心有了然。 “剑秀死了。” “剑秀她……死了……” “高明礼害死了剑秀!” 高子芙的双眸中血丝密布,不停地自言自语。 颜知渺问:“那座在竹林的墓碑是你为剑秀立的?” “我亲手埋葬的她,我要给她报仇!”高子芙看向颜知渺,所以我千里迢迢回到玉京。 “你要弑父?”苏祈安高抬双眉。 “他不是我父亲。虎毒不食子,他要杀我,我必杀他!” 戏文中爱唱高门望族的恩怨纠葛,但父女相残的情节实属罕见。苏祈安算是开了眼,不屑再听下去,免得心烦意乱,拂袖而去。 天空飘落下细雪,她驻足观赏,慢慢入迷。 颜知渺的嗔怪在身后响起:“天寒地冻的,你是要冻坏自个儿,惹我心疼?” 苏祈安转身,编个理由道:“屋子让给了高子芙,我没地方可去。” 地方肯定是有的,颜知渺哪舍得委屈她,差遣银浅去找宁如玉。 新的房间很快便由宁如玉安排妥帖,只是舒适度有限,坐南朝北不通风,宽敞度更是堪忧。 唉。 终究比不过自家的富贵窝,苏祈安不强求,能有片瓦遮头已是幸事。 “可怜我的郡马。”颜知渺十分愧疚,圈着她的脖子亲亲啃啃。 苏祈安神魂荡漾,富贵窝也比不上这美人窝,搂搂她腰:“无妨无妨……再亲我两口。” 第126章 祈安,好好等着我 余下的五日,大家伙格外紧张,忙得脚下快要蹬出火星子,也不敢有片刻松懈。 颜知渺整日往外跑,天不亮就出发,后半夜才回来,舆图和布防图堆满桌案,就算偶有不出货栈的时候,也是和宁如玉待在一起,讨论着“禁军”“厂卫”“六部”“巡捕营”“五城兵马司”等等。 苏祈安不懂这些,闲在一旁品茶赏雪,越听越胆颤,越听越惶惑,以至于夜不能寐。 漏夜,天地堆银砌玉。 风饕撞击窗棂,呼呼哒哒,苏祈安做着乱糟糟的梦,梦里颜知渺身陷囹圄,浑身是血…… 苏祈安被惊醒,也惊出一身冷汗。 之后几天,苏祈安不再品茶,不再赏雪,只在货栈里漫无目的闲逛,有时一个时辰,有时半个时辰,颜知渺即便再忙也不得不在意她的反常。 又一个夜晚,颜知渺暂停庶务,去哄苏祈安睡觉,用自己的胳膊给苏祈安当枕头,再讲上一个睡前故事。 这般待遇,苏祈安享受其中,很快睡意压下来……之后的每个夜晚都如此,直到第五夜。 苏祈安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生生地闭着眼,期盼着时间就停在此刻。 忽然有样东西“啪”的拍上脸,苏祈安吓个哆嗦睁开眼,伸手要去拿,身旁人却比她的动作更快。 “什么东西?”苏祈安坐起来,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颜知渺的眉眼亮在朦胧的光里。 “是张大内禁军的布防图。”颜知渺不知何时换上一袭墨色裙衣,裙摆绣寒梅,头发扎成个简单的马尾,高高束在头顶。人就站在床前,俯下腰来拍拍她的脸,“风太大了。” 大风吹开窗户,满桌的舆图和布防图被吹散,满屋子乱飞。 颜知渺一边将布防图揣好,一边去关窗。 苏祈安心脏沉沉跳了两下:“你要………” 颜知渺回身:“祈安,我要出发了。” 苏祈安脱口而出:“带我一起去。” 颜知渺摇着头。 苏祈安:“不是说好,这辈子都不分开吗。” “哪里是分开,你在哪儿,我的心就在哪儿。” “能不能……别去。”苏祈安赤脚下榻,地板太凉,冻得她腿肚子打颤。 颜知渺失笑,前去捧住她脸蛋,故作轻松道:“你是最不服输的性子,事事必争,竟然也会退缩。” “我舍不得你去冒险。” “祈安,你是苏家的家主,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颜知渺愧疚油然而生,静默一会儿问,“你会不会怪我?” 苏祈安与她分开,握住她的手,一寸一寸的轻揉着,像是挽留,又像是要把它揉进自己的血脉:“说什么傻话呢。” “如果不是我硬要让你做郡马,你现在还无忧无虑的呆在舒州城,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或许……还能遇到心爱的人。” “也或许孤独终老,穷得只剩钱。”苏祈安斩钉截铁道。 噗呲! “就你贫嘴。”颜知渺依偎进她的怀中。 苏祈安并不被这美人计扰了主意:“带我一起去。” “你就留在这,帮我做件事。” “少骗我。” “没骗你。”颜知渺递来一样东西。 苏祈安不解,将这东西上下左右的打量:“炮仗?” “这叫穿云箭。” 江湖话本里常常有句话,“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苏祈安挺新奇,原来它长得如此小巧,拇指般大小。 苏祈安犹豫一瞬,确认颜知渺没有骗她,这才将其揣进袖子。 “这下我真的要走了,”颜知渺认真道,“。” “……我等着你。” 颜知渺毅然转身之际,三千青丝束成的马尾扫过苏祈安的脸庞,留下一缕淡淡的香味。 苏祈安怔怔望着她,直至她头也不回地推开门扉,消失在门外。 风势依旧猛烈,将外头的声响透过窗缝吹拂至苏祈安耳畔—— 院子里有密密匝匝的脚步声,颜知渺在说话:“今日若有扰乱军心者,斩;退缩不前者,斩;叛变投敌者,亦斩。” 随后,风止,天地滑入寂静。 苏祈安推开半扇门扉,这院中早已阒其无人了。 她久久伫立,皮肉和骨骼因寒意寒侵蚀至麻木,直至独孤胜冒出头来,咋咋呼呼的,令她如梦初醒。 “郡马,你怎的连件外袍都不穿,小心冻坏了。”独孤胜紧张兮兮道。 苏祈安低眉,视线有些虚焦。 独孤胜巧妙地掩饰起自己的那份不安:“郡主福泽深厚,定能逢凶化吉,平安无恙。” 对面屋门开了,高子芙捂着伤口,靠在门边,与他们对望,一句话也没说。 目下,这货栈里就剩他们仨了。 苏祈安问独孤胜:“天还有多久会亮。”。 走出货栈,颜知渺就要和众人分别,独自行动。 她抱拳道:“诸位,保重。” 宁如玉最后一劝:“让我陪你一起吧,再不然你带上银浅。” 诸位长老纷纷附和。 颜知渺照旧拒绝,她的任务是前去保护父王的安危,人多反而不利行动。 宁如玉严肃道:“既如此,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嗯。” “别受伤。” “嗯。” “有危险就跑。” “你好唠叨。” 宁如玉委屈巴巴地闭上嘴。 鬼市街头,雪淋白每个人的头发,颜知渺叫住欲走的他:“这是镇淮王府的事,你不必掺和进来,回碧叶城吧。” 宁如玉掏掏耳朵:“你不是常说拿我当姐妹吗?” 言罢,他率领一支队伍,朝另一方向扬长而去,刚转身又侧目回眸:“别忘记我们会面的时辰,巳时三刻。”。 颜知渺身形轻盈如燕,跃上屋脊,在碎玉琼花中,沿着连绵不绝似的屋顶飞奔,寒风掠过她耳畔,发出尖锐而悠长的哨音。 不多久,她悄然降至一座宽敞气派的庭院之内,凭着对舆图的记忆,不费吹灰之力地摸索进了主屋。 颜知渺闪身至床畔。 榻上之人欲要起夜,正打着哈欠眯着眼,余光触及床边立着的人影,失声尖叫:“有鬼啊——” 叫声刚到喉咙就被点住哑穴。 他腿脚还能动,跳下地,撒开丫子。颜知渺对准他后腰狠狠踹去一脚,踹他滚了个狗吃屎,又点了他的定身穴。 这点穴很花哨,即便是习武之人,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冲开。 敲门声响起,细细弱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干爹,该起身入宫了。” 来人熟练地推门而进:“干爹。” 颜知渺认出他是小竹子,每年上元节进宫拜圣,总见他跟在康福公公后头,是康福公公的干儿子。 灯笼的柔光,投下朦胧的亮,地上横卧的人令小竹子心头一惊:“干爹!这……这是怎的了!摔着哪儿没有!” 颜知渺走出暗处,至默贴在他后颈。 小竹子自觉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磕磕巴巴道:“好汉饶命,金银珠宝你尽管取用,只要不伤我们性命……” 颜知渺绕到他跟前,任由灯笼照亮自己的脸庞。 小竹子认出她,难以置信道:“云……云明郡主!殿下,您您这……是何用意?” 颜知渺粗暴地捏开他的嘴,塞进一颗药丸。 “咯——咯——”小竹子瞪大眼珠,捂住咽喉,试图吐出来。 “两日之内若无解药,此毒会令你的五脏六腑化为血水。” 小竹子立刻匍匐在地,苦苦求饶。 “听我的话,我不会伤你性命。” “好……好好好……” “把你干爹绑了,藏到柜子里去,再找一套他的衣服给我。”。 半个时辰后,一顶宽敞华丽的暖轿,停在宫门前,轿檐下一左一右悬着两盏灯笼写着“康”与“福”二字。 卫兵再熟悉不过,却也要依例检查。 只是康福公公是陛下的心腹,更是跟前的红人,他们怕得罪,揣着万分的小心,从不主动去掀那轿帘,须等小竹子动手。 可今日的小竹子一直在发抖,弓背塌腰,还缩着脖子。 “竹公公?竹公公?您*这是……” 小竹子回神:“是是……天冷,我我冻着了。” “你进养鑫殿伺候着就好了,那是整个宫城最暖和的地儿,地龙烧的旺,”卫兵艳羡不已。 暖轿里传来几声低咳,嫌弃他们瞎耽搁工夫,小竹子赶忙探身,掀开轿帘一角,里头的康福公公正抱着拂尘眯着眼,老态龙钟的模样,和往日并无差异。 卫兵向他问安。 小竹子将轿帘放下,喊了声起轿。 颜知渺吁出一口气,摸摸贴服于脸的人皮面具,又摸出蓝瓷药瓶,拔掉木塞饮下药水。这药是宁如玉为她特意调制的,能够短暂的改变嗓音,变化出苍老低哑音色。 第127章 看来,今日真是场硬仗了(本章无郡马,慎买) 晨曦微露,天际交织着迷蒙光影。 绣有细腻金丝的朱红蟒袍何等尊贵威武,颜逸拥着温舒云,与她额头相抵着低语:“王妃,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做王妃享尽荣华富贵,何来委屈一说?” “你本是侯门千金,当年多少才俊倾慕于你……多谢。” “夫妻之间,何须言谢。你的心愿,便也是我的毕生所求。”温舒云坚定道。 “此一去,凶多吉——” “此一去定会受上天庇佑,顺顺利利。” 温舒云离开他的胸膛,捧来梨花木盒:“带着它,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颜逸将其接进臂弯。 “千万记得护好渺儿,不然我唯你是问。”温舒云推推他,“去吧。”。 门外,两名身披铁甲的禁军,立即横刀而立:“王爷意欲何往?” “入宫面圣。” “陛下有旨,王爷不得外出。” “放肆!”颜逸要多威严有多威严。 其中一人明显颤栗,求他息怒。 颜逸不息怒,霸气地要求他们有多远滚多远,随即拂开长刀,潇潇洒洒地往外去,左右禁军见状悉数围上来,堵住他的去路。 颜逸嗤笑:“怎么,你们要和本王动粗?” “我等不敢,还请王爷返回寝殿。”副指挥使挤进人墙。 颜逸的脊梁挺如青竹,目光桀骜,不屑道:“你可知阻碍宣旨该当何罪。” 副指挥使:“宣旨?” 颜逸拍拍梨花木盒,成竹在胸道:“先帝遗诏。” “王爷莫要玩笑。” 颜逸便单手将盒子举到他面前:“是不是玩笑,你自己验看。” 副指挥刚要抬手,又下意识的一思忖,选择后退一步。 私碰圣旨乃是重罪,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颜逸又将木盒往他的方向举了举,几乎要贴上他的领口,他躲避不及,侧身让开,也让出一条路来。 颜逸便理所应当地穿过围堵,一面迈着四方步一面道:“速去备好车马,护送本王入宫。” 气势是牛哄哄的。 养鑫殿内。 难得恢复清醒的颜赴,稍稍弯着腰,面朝铜镜揉着发酸的眼角,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久的缘故,脑袋昏沉得像泡过水的棉絮,又重又沉。 “康福啊,还没有岐淑的下落吗,这孩子被朕惯坏了,跑哪儿疯去了。” “昨夜朕在梦中见着皇后了……” “岐淑肯定是烦那帮老臣,朕要拔了他们的舌头,她好心查案他们却不领情。” “康福啊。”他嗓音沙沙哑哑,像是咽了口西北的烈风。 “陛下。” 颜赴听闻这道年轻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是小竹子,问他,“康福呢?” “回陛下的话,康福公公就在殿外,教训那御药房的奴才懒怠,今日送药迟了半刻钟。” “成天喝药,朕嘴里全是苦味,不喝了。” “要不奴才伺候您,再睡会儿?” “朕要去奉銮殿上朝。” 近一年来他要么疲倦昏睡,要么犯糊涂,上朝的次数五根手指就能数过来,忽然去奉銮殿,该准备的龙袍金冠是一样没准备。 “奴才马上差人去准备。”小竹子急忙垂首退至殿外。 “怎么出来了?” “康福”斜睨着他,拂尘漫不经心的一挥,命御药房挨训的小太监留下药便可告退。 “郡……咳咳……干爹,陛下今日要上朝。”小竹子低声道。 “康福”语速颇快:“陛下清醒了?” “是……有了点精神头,御药房换的新药方着实不错。” 天色渐渐沉郁,覆盖下纷纷扬扬雪花,堆积在“康福”的眉宇间:“……看来,今日真是场硬仗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康福”一声唱喏,扶着病怏怏的帝王闪亮登场,坐上高处的龙座。 对于陛下的驾临,群臣深感意外,当前他们正讨论着北州十年一遇的雪灾和西部边境的戎族侵扰。 但帝王看上去实在是弱不禁风,没有人敢将这些烦心事呈上去,万一把帝王气出个好歹,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得搭进去。 于是朝堂内,鸦雀无声。 这显然刺激了颜赴,咳嗽两声问:“朕病了数日,诸位爱卿就如此懈怠了?” 群臣的脑袋集体往下埋,很怕被陛下点名出列,曹柏曹阁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捧着笏板,躬身道:“臣有事启奏——” 满朝文武中,颜赴唯一不希望开口的人就是他,抢断道:“立储之事,休得再提!” “陛下,国之重器,一日无君则天下难安。” 颜赴猛一拍扶手,怒斥道:“好你个曹阁老,你是盼着朕死啊!朕好好地活着,朕是万岁,要活万万年。” “陛下身为天之骄子,自应与天地同寿、与江山齐年。然而,纵观千年帝王史,又有哪位圣上真正拥有不朽之躯?” “你放肆!” 颜赴指着他,指尖颤抖不已,面部肌肉失控地抽搐着,整个人仿佛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他身形一晃,无力地歪倒下去,额头不慎撞上扶手。 咚—— 撞出一声沉闷。 “康福公公”一个箭步扶起他,察看他的伤势。 颜赴大喘两口气,推开“康福”,唤进神羽军要将曹阁老就地杖毙。 “陛下万万不可呀,陛下!”群臣下跪犹如下饺子,噗噗噗地。 颜赴:“以下犯上,朕未诛他九族,已是开恩。” 高明礼纠结着要不要为曹柏求情,犹豫之下,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倒是杜咏清挺身而出,一通慷慨激昂:“陛下,曹阁老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虽未立下显赫之功,然其勤勉耕耘,恳请陛下念及其一片赤诚之心,网开一面。” “谁再求情,下场同他一样!”颜赴铁了心,两名神羽军各执一杖,将曹柏摁倒在地。 “且慢。”曹柏神色从容,“奉銮殿乃神圣之地,老臣命卑微,若真血溅三尺,实为大不敬。然君命难违,恳请陛下赐老臣一杯酒,全老臣一个体面。” 颜赴失去理智,愣是不愿赐这份体面。 群臣悚然,自古士可杀不可辱,何况曹柏这等能臣贤士。 曹柏却是不惧,所谓杖毙,乃脊杖,哪怕正值壮年,也熬不过三十下。 他认命地闭上眼。 杖落之际,皮开肉绽,筋骨似乎发出痛苦地嘶吼, 众臣虽不敢视,既有叹息者,亦有愤怒而不敢言者。看来陛下已被病痛折磨至癫狂边缘了…… 曹柏的大红官袍,被鲜血染红,血渍在衣上晕开,绽放出更为深邃的花朵。 他纵然冷汗湿面,也未曾发出半声呻吟,依然苦口相劝:“陛下……臣之心迹,昭昭乎如日月之明,陛下……仍执意孤行,恐国将不国。” “闭嘴,朕命令你闭嘴!”颜赴咳嗽不止。 小竹子惶惶跑进殿,通禀道:“陛下,镇淮王入了宫,人已过宫门。” “谁放他出的王府,好啊,甚好甚好啊,你们一个个要造反哪,他带了多少人马!”颜赴浑身杀意陡现。 “回陛下,就镇淮王孤身一人。” “一个人?”颜赴眼皮一抽,再也坐不住,撑着起身,“没有人拦住他?” “镇淮王带着一份先帝遗诏,无人敢拦。” “胡言乱语,皇考已故多年,他敢假传先帝遗诏,当杀当杀!” “陛下要杀我?” 一声铿锵响彻大殿,颜逸举着梨花木盒跨进大殿的包金门槛,一步一步,昂首挺胸,与颜赴直勾勾地对视,甚至嘴欠道:“臣弟所犯何罪啊?” 他撇了撇左右匍匐的群臣,以及晕死过去的曹柏,啧啧嘴,厌恶道:“大清早的,做甚弄得如此血腥,行了,别打了。” 高高举起的木杖忽然停住。 颜赴:“谁准你们停手的,朕才是皇帝!” 颜逸:“你不是皇帝。” 群臣同时抬头:“!!!” 每个人的抬头纹里都写着——王爷你怎么可以有种成这样。虽然我们大家都清楚,你觊觎皇位多年,但你的过分直白,真的令我们害怕。 “你说什么?”颜赴龙体颤了颤,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颜逸坦坦荡荡的重复一遍:“你不是皇帝,这皇位不该你做,它不属于你。” 颜赴:“颜逸你真的要造反!” 话音甫落,数十名神羽卫从四面八方的涌入,以雷霆之势层层布防,将群臣团团围住,亦将颜逸困于中央。 第128章 郡马入宫 “造反?”颜逸冷眉一挑,“你才是那个谋朝篡位之人” “拿下他!”颜赴额头满布青筋。 “陛下息怒。” “康福”站出来,欠着腰道,“满殿群臣,多少双眼睛看着,不妨听听这份传位先帝遗诏是真是假,以免落天下人口舌。” 这倒是给群臣提了个醒,齐声附和。 镇淮王端详“康福”,这老太监自幼跟随颜赴长大,对其最是忠心,当下居然有帮着他的意思……忽然觉出别样的意思。 他眯了下眼,看清这端倪。 是渺儿! “康福”继续添柴加火:“遑论史官留下的笔墨,后世又该如何评说呢,陛下。” 颜逸将遗诏高举过帽顶,威慑住蠢蠢欲动的神羽军:“本王看谁敢轻举妄动!” “颜逸,你究竟要干什么!”颜赴咬牙。 “陛下莫急,”颜逸目光扫过一圈围在左右的神羽军,抬脚踏上台阶,一阶两阶三阶……神羽军始终未敢阻拦。 他站上御台,站在龙座前,站前颜赴的面前。 颜赴死死瞪他:“你你……” 颜逸还是那句话:“皇兄莫急。” 他打开梨木盒,取出圣旨赫然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镇淮王皇八子颜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群臣哗然,最甚者当属高明礼,他双腿不受控制的打晃,险些跪不稳。 万万没想到,丢失的东西,竟然落在了颜逸手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颜赴彻底疯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来夺过遗诏,发红的眼紧盯着那一字字一行行:“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近乎是嘶吼。 “是不是真的皇兄心知肚明!” “这绝对不是真的!皇考明明将皇位传给了朕的,我才是大赫之主!这份诏书是假的——” “这份传位诏书若是假的,那就请皇兄拿出当年那份真的!” “神羽军杀了他杀了他!” “陛下!”杜咏清大喊,“传位诏书的真假事关江山社稷与天下黎民,臣恳求陛下请出当年那份传位诏书。今由诸位阁老,以及文武大臣合力辨出真伪。” 朝堂中现如今本就已有过半官员唯颜逸马首是瞻,见杜咏清不怕死的打头阵,加之颜逸信誓旦旦,勇气飙升不少,凤阁全员首当其冲,纷纷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你们……你们全都要造反!”颜赴跳脚大骂,呛了口凉气,胸口急剧收缩,再度跌回龙座。 “康福”拍抚他的后背,故意将耳朵朝他贴近了些,随后装模作样的喊道:“传陛下旨意,速去内承运库请来‘真正’的传位诏书。” 颜赴气狠了,实在难料康福会背叛自己。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康福,又因为惯性滚下龙座,“咚”地一下磕掉了金翼善冠,发髻歪斜,额角洒下几缕白发,却还是强撑着力气,将手中的那份传位诏书砸向康福。 康福下意识的躲开,传位诏书飞下了御台。 曹柏气息奄奄,勉力向前挪动数寸,将诏书捡进手中,视线凝聚在诏书之上……小片刻后,他的声音因体力不支而颤抖:“此乃先皇……亲笔无疑,玉玺之印亦真确无疑。” 话音一落,凤阁余下的几位阁老相继扑来争看。 凤阁之中,多是两朝元老,他们记得先帝驾崩时的“传位诏书”并非先皇亲笔,只有玉玺盖印是真,是以凤阁验看时,虽有存疑,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颜赴愤愤地盯着将头几乎埋进地下的高明礼,当年他明明命高明礼将假诏书销毁,没成想,这人竟然偷偷留下了。 ……信错了人啊。 他忽而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声夹杂着咳嗽,这突如其来的疯癫举止,令在场众人惊恐不安。 “陛下,“颜逸将这二字咬得极重,是明晃晃的讽刺,“你还有何话说?” 颜赴挣扎着爬起,身体摇摇晃晃,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 “现在来论诏书真假已经毫无意义,朕活不了多久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吗。朕虽不愿立你为皇太弟,可心里明白,待朕龙驭宾天后,江山定然是你的,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我等不了,因为我需要一个真相,天下需要一个真相,这叫公道。” “真相就是父皇传位于朕,而非你。” “皇兄谎言编久了,连自己都信了。” “两份传位诏书,皆有玉玺加印,难道只因你的那份是父皇亲笔所写,就能证明我的这份是假?” “强词夺理!但事关江山承继,一丝一毫都不可有误的,”颜逸演双手背后,“今日就由群臣做证人,谁真谁假,本王相信诸位心中自有分辨。” “你已将大半朝臣纳入你的麾下,他们的分辨不可信。” 这时,颜逸耳畔响起宛柔之音,是千里传音,他瞟了眼“康福”,仔细听罢,露出个笑,说“皇兄竟然嘴硬,不如问问,我的这份诏书是从何得来。” 颜逸袍袖一挥:“来人啊,速去趟鬼市,传高明礼之女高子芙。” “康福”轻扫拂尘,将这严峻的任务派给小竹子…… 起风了,小竹子是被寒风拍进货栈的。 独孤胜在屋子里陪着苏祈安围炉煮茶,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他,拔刀而起:“何人!” 苏祈安却是淡定:“看他这身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小太监吧。” 独孤胜略微思索一下:“应该是。” 苏祈安忆起颜知渺那句“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比我想象中来得早呐。”她把烤热的橘子剥开,吃了一瓣,半甜半酸,汁水还少,不好吃,丢开丢开。 小竹子摔得不轻,急忙爬起身,无暇顾及衣摆处沾满的雪污,慌张地高喊:“高家千金在何处?速速入宫觐见。” 苏祈安探头出窗,热情邀请他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哪还有心情喝茶,劳烦您请人出来,宫里的差事等不得。” “既然是宫里的差事,高家姑娘合该好好梳洗一番,免得入宫冲撞了贵人们。” 苏祈安想了想,前去衣橱取了套颜知渺的衣裙,绕去了东屋敲门:“高姑娘。” 高子芙正在屋内独自上药,屋外的动静她听得分明,开门接下衣裳,又轻飘飘朝小竹子道了句:“小公公稍候。” 候了半盏茶的时间,高子芙总算梳洗妥帖,小竹子急忙请她上马车。苏祈安却拦在马前,要求一并入宫。 小竹子觉得她有大病,宫禁森严,岂能随随便便进去的。 苏祈安便亮出身份。 一听她是云明郡马,小竹子乱跳的小心脏更加乱跳了,镇淮王大闹朝堂,差点捅破奉銮殿的琉璃殿顶,他老人家的女婿小竹子万万不敢招惹,当场改了口:“您请。” 苏祈安谢过他,递出胳膊给尚且有伤的高子芙,扶她上车,而后又对忧心忡忡追出来的独孤胜道:“你且回苏宅护好大家。” “属下的职责是护好您。”独孤胜固执着要跟去。 苏祈安便要他附耳过来,交代一番后问:“我说的都记住了?” “记住了……您真不让属下跟您去?” 小竹子等的心发慌,催促道:“郡马,咱们真该走了。”。 入了宫门,马车便不能再坐,需要步行。 苏祈安不忍高子芙那羸弱不堪的样儿,脱下了披风丢给她。 高子芙推拒两下方才接受。 苏祈安此生所见过最为气派的府邸,莫过于自家的归月山庄,如今看来也是比不过宫城的巍峨壮丽,但她无太多闲暇去观赏,面上静静地跟随在小竹子身后,实则留心周围的一切动静,生怕错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按照计划,诸位长老会各带一路兵马乔装溜入宫中,共计八百人分散在宫城各处,以待进攻的信号。 她捏捏袖子,穿云箭安然地藏着。 ——祈安,宫人接走高子芙后,你务必在巳时三刻点燃这支穿云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届时,宫城内埋伏的先锋队会一拥而上,驻扎在城外的两万兵马,也会一拥入城……祈安,你要让独孤胜寸步不离的陪伴你左右。 第129章 全部杀光! “郡马爷,”奉銮殿外,小竹子歉然道,“烦请您在殿外等候。” 说罢伸长脖子,捏着袖管擦了擦满额的冷汗,高声唱喏,“高家大姑娘到——” 高子芙看向苏祈安,对方并不吝啬鼓励,轻轻点了下巴。 “多谢你救我。”高子芙收回眸,提着裙摆跨过包金门槛,下一刻,门轴发出缓慢而沉重的声响,门缓缓关闭,将内外隔绝出两个世界。 懂的都懂,这是摆明了皇家丑闻不可外扬。 苏祈安再瞧小竹子,发现他似乎颇为不安,在偌大的廊下徘徊不定,晃荡来晃荡去,晃晕了苏祈安的小脑瓜。 苏祈安暗暗喟叹他不愧久居宫廷的牛马,对于危险的敏感度真是极高。 她正思量着,小竹子突然抬头,眼珠四下乱转,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 苏祈安随即收敛心神,屏息凝气,竟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喊叫声和打斗声,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她自然知道那些声音真实无疑,但不能让小竹子听出来,不然他乱嚎一嗓子,必定惊动许多人。 苏祈安脸带愉快的凑上去,东张西望:“这宫城真是宏伟壮观啊,比我岳父的王府还要气派得多,小公公能否带我参观参观。” 小竹子像是听着了什么震惊事,瞳孔几乎要缩成一个点儿,一脸的“我的亲娘啊,天都要塌了,你心咋那么大呢”。 “宫禁森严,郡马爷莫要乱跑的好。” 于是苏祈安就一个劲儿叨叨叨,吵得小竹子再分不出注意力细听旁的东西,直想捂住她的嘴,索性道:“郡马爷累了吧,奴才领您去东配殿暂歇。” 苏祈安口干舌燥,疲惫地捶捶腿,“也好。” “您随奴才来。” 东配殿空无一人,装潢照样是富丽奢华,苏祈安东摸摸西碰碰,模仿刘姥姥进大观园,让小竹子给她普及普及此建筑的历史知识。 小竹子只想逃:“奴才还有事要办,您有任何需要吩咐外头的小奴才就行。” “倒没别的需要,就是昨夜没睡好,想打个盹。”苏祈安迷起眼,假装打个哈欠。 是以小竹子很贴心地在殿内绕上一圈,为她关上四面门窗:“那郡马您好生休息,奴才告退。” “慢走。”苏祈安嘴上答应,行动上却反着来,趁他转身之际,操起烛台砸向他的后脑勺。 只一次就将他成功砸晕,苏祈安有一些些小得意,就是头一回干坏事,有点小紧张,手心全是汗。 角落里铜壶漏刻,嘀嗒嘀嗒,还有两刻钟便是约定的时间,苏祈安苏祈安丢开烛台,取出穿云箭和火折子,捏在手中,时刻准备着…… 奉銮殿内,肃杀之气弥漫,空气中仿佛凝聚沉重的铅云。 高子芙俯身跪地,叩见陛下。 头顶传来询问:“你就是高子芙?” “是。” “抬起头来。” 高子芙依令行事,目光所及处,一名男子矗立于御台之巅,其身姿挺拔、气度非凡,却身着一袭红底金绣蟒袍,华贵中透着几分威严。另一位身穿明黄龙袍之人,则背脊微驼,**,用一双充血的双眸盯着她。 高子芙认出他们的身份,没有胆量再直视,将视线垂落回原处。 “本王让你抬起头来。”颜逸不怒自威。 “民女不敢。” “为何不敢?” “民女有罪。” 高春辞转了脸,看向父亲高明礼。 他同样跪伏于地,鼻尖悬着颤颤地汗珠。 高子芙冷冷的扯了下嘴角说:“我父有罪,我为其女,无颜面对王爷。” “何罪?” “二十年前,我父为助陛……颜赴登基,私自藏匿传位诏书,此等大逆之举,按律当诛连九族。” 此言一出,无异于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上掀起更高的巨浪,文武百官的议论声倾盖而下。 曹柏不顾身体的剧痛,勉力支撑起双膝,踉跄着站稳身形,用一种沙哑至极的声音问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血浓于水,若非事关天下苍生之大义,小女子岂敢在这庄严之地,指证自己的亲生父亲。”高子芙语气坚定而悲凉。 朝堂顿时群情激愤,武将全是暴脾气,强烈要求高明礼给个说法。 高子芙等的就是此刻,来时的马车上,苏祈安贼坏,帮她编织了一段七分真、三分假的说辞—— “先帝宾天之夜,决意让镇淮王承继大统,而我父亲,彼时忠诚于尚为安义王的颜赴,受其密令焚毁传位诏书。可父亲私心作祟,竟将诏书秘藏在府中,直至一年前,我偶然间发现这秘密。父亲怒不可遏,甚至要置我于死地,我只好星夜南逃,幸在舒州城得云明郡马出手相救,我便将暗中携出的传位诏书交付于她,寄望她与郡主能揭露真相,还天下一个公道。” “不,不是这样的,”高明礼跪不住了,直起腰指着高春辞,“你……撒谎。” “我撒谎?”高子芙虽然愤恨,但演戏演全套,声泪俱下,“父亲,不要一错再错了,你敢说传位诏书你没有私藏,你敢说你没有派人追杀于我,父亲你好狠的心啊!” 世间真话最可信,真话中掺杂假言最难辩。 高明礼疑似失去所有反抗的力气,朝镇淮王慌慌张张地一拜,恳求道:“王爷,微臣当年确实犯下滔天大罪……是,是陛下,不,是颜赴一心想要篡夺皇位……与那广定侯一同伪造传位诏书,微臣不过是奉命行事……我始终未曾销毁这份诏书,正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将真相呈现于您面前……关于请立皇太弟一事,微臣虽无功劳,却也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足见微臣的一片赤诚之心。” 竟然还有广定侯的参与! 满朝文武又哗然了,一连串的劲爆,他们苍老的心脏着实要承受不住了。 有人嘀咕说,难怪广定侯死了嫡子又死发妻,报应啊。 更有甚者直接道:“他告病在家,应即刻派人捉拿。” 曹柏恨不能啐高明礼一口:“你祸到临头了,你还不老实交代,亏得老夫瞎了眼,当你赤诚忠心,有意提携。” “你不过是个唯利是图,梦想平步青云的小人!”颜赴冲下御台,掐住他的脖子,“朕才是皇帝,朕要灭你九族,朕要杀了你!” 高明礼无法呼吸,脸被迫憋成猪肝色,竭尽全力挣扎。 一介“帝王”,封魔如此…… 群臣简直没眼看,加之神羽军挡在那,一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颜赴将高明礼推翻在地,随即从一名神羽军腰间抽出利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他胸膛。剑锋一转,又猛地抽出,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溅红了他的脸庞。 此刻的他,宛若自地狱深渊中走出的恶鬼,眼中跳动着对血腥的满足。 高明礼不住地抽搐,身子一抖,气绝身亡。 画面太冲击,高子芙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所震,身躯僵硬如石,竟也无法动弹分毫。 群臣心态崩了,还真杀人啊! 他们拔腿就想跑,可四面皆是神羽军,跑也跑不掉。 颜赴举着长剑就冲向他们,胡乱劈砍。 群臣哪见过这种阵仗,呜呜哇哇地仓皇逃窜。 曹柏大喊道:“神羽军,你们还愣着做甚,快快将这乱臣贼子拦下来。” 神羽军却无动于衷,他们是天子亲卫,更是颜赴悉心培养二十年的死士,只听命于颜赴。 好在文官虽然柔弱不堪大用,但武官们威力勇猛,且相信团结就是力量,互相递去个眼神,一半扑上去对抗神羽军,一半围住颜赴,试着夺下他的兵器。 颜赴张开双臂,染了血的明黄袍袖像是鹰的翅膀,嘶吼道:“没错,当年的传位诏书是假的!皇位朕坐了,一坐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朕兢兢业业,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一刻也不曾懈怠!” 颜赴瞪着颜逸,见他依然高高立于御台红色蟒袍纤尘不染,深深的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颜逸!凭什么父皇的宠爱你要得,皇位你也要得,你做皇帝未必比朕做的好!” 他仰脖大笑,松了手,长剑铿锵一声摔在脚边,像是个喝醉酒的痴人:“而今朕皇帝做够了,但是史书上不能留有今日这一笔,朕要清史留名,朕要万古流芳!神羽军听令,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嗖嗖嗖!” 随着一阵寒光闪烁,数柄利刃瞬间出鞘。 神羽军卫如猛虎下山般扑入群臣之中。 一刀刺穿某官胸膛—— 一刀斩断某官脖颈—— 一刀劈落某官头颅—— 所到之处,鲜血染红衣衫,四面充盈着血腥气息与绝望的哀号。 武官们纵使征战过沙场,可徒手对抗,也难敌神羽军的神兵利器,节节败退,勉强自保。 “康福”撕下人皮面具,丢开拂尘飞身挡在颜逸身前,与此同时,至默滑出袖口紧握在掌间,一招弓步平劈,挡开袭来的两名神羽军。 “渺儿,小心!”颜逸手掌稳稳托在颜知渺后背,确认她安然无恙。 “父王,躲在我身后!”颜知渺又对躲在盘龙柱后的高子芙叮嘱道,“你也躲好。” 神羽军再次袭来。 他们是天子近卫,更是死士,出招狠辣,不留余地。即使颜逸向他们许诺,如果就此收手,可以既往不咎,一切照旧,可他们依然视死如归。 不多时,颜知渺需要对付的神羽军越来越多,两人、四人、六人…… 刀光剑影,颜知渺帽子被打掉,青丝顷刻流泻而下,如丝绸般散落在肩头。 她仰身后翻,轻轻盈盈的跳落在龙座之上,内力在每根筋脉内鼓噪,带起风,令衣袍猎猎作响。 她再挽个腕花,长剑悄然归藏于背后,左掌凝聚着磅礴之气,在神羽军挥刀疾冲而来的刹那,她以雷霆万钧之势推出一掌。 这一掌,仿佛化作数百把锋利无匹的利剑,又似一把巨大的镰刀,将那被鲜血染红的空气一分为二,震得所有对手踉跄倒退,也震得门窗尽碎,木屑如暴雨般爆炸式飞溅,洒落向众人 奉銮殿顶,隆隆的嗡响,琉璃瓦串串滑下屋檐,摔砸出幕幕灰尘。 颜逸惊叹不已:“寒枝栖沙第十境,无量空处!” 第130章 你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东配殿的墙壁也在剧烈震颤,门窗承受不住,数道蜿蜒的裂痕蔓延开来,像是无限生长的藤蔓。 苏祈安本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铜壶漏刻,一滴一滴地计算着时间。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措手不及,半截房梁猛然砸下,她下意识向后一扑,摔得浑身骨头疼,揉揉因跌撞而疼痛的面颊,侧目一瞥,见那铜壶漏刻已被震得支离破碎,碎片散落一地。 哎哟哟! 苏祈安大呼糟糕,又迅速镇定下来,凝神回忆那水滴落下的节奏,默默计算一通,估莫还有百滴之数便是巳时三刻。 她在默念倒数,“九十九、九十八、九十七……” 殿外的两名小太监神色慌张,彼此间语无伦次地探问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似乎是奉銮殿那边……” “快,我们去看看!” 门窗俱碎,苏祈安目睹他们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相互搀扶着匆忙离去。 苏祈安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揪紧,嘴上的倒数仍在继续,脚步却朝外去,她也得去奉銮殿看看。 她跨踏出东配殿,就见奉銮殿殿内爬出个浑身是血的神羽军,其宛如从幽暗深渊挣扎而出的恶鬼,抓起长刀借着门框站稳身形,不顾一切地朝两名小太监杀去,生生的将他们捅个对穿。 两声惨叫相叠! 画面过分威猛。 苏祈安:“!” 她有预感,下一个被捅的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恶鬼一瘸一拐,刀刃在地面上拖曳,刮起一串火星。 苏祈安权衡了一下“拿钱换命”的可能性,好像失败的几率更大,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来得妥当。 她跑如脱兔。 可恶鬼即便受了伤,也是受伤的骆驼比马强。 “六十五、六十四、六十三……” 苏祈安的体格疏于锻炼,体力难以支撑太久,反正就是很不中用,刚一摆脱恶鬼的纠缠,未几,就又被追上。 耳畔有风掠过,寒光一闪,她凭借本能,身形猛地一低,笨拙地避开这致命的一击。 宫道悠长,红墙下放着一口太平水缸,她绕着水缸跑,恶鬼便绕着大缸追,横刀一会儿砍一会儿刺,始终够不着苏祈安。 “三十五、三十四、三十三……” 双方都累了,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苏祈安扯下钱袋,抓出沉甸甸的金元宝当武器,猛砸他,一锭两锭三锭……砸了对方满头包。 恶鬼*怒了,后退一步,将水缸一刀劈开,激起的剧烈水花兜头浇了苏祈安满身。 苏祈安转身又开跑,一面跑一查看穿云箭,摸了摸,还好还好没弄湿。 “二十四、二十三……二十……” 宫道实在太长,跑不到头似的,再无一处可以躲避之地。 恶鬼的血留得太多,所剩的力气不多了,干脆高举横刀,瞄准苏祈安,狠狠抛出。 苏祈安再一次察觉危险,一仰身,幸运地躲过这第二波伤害。 但可惜这回重心不稳,后背撞上墙面,震得心脏砰砰狂跳。她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一股热流顺着脸庞滑下,抬手一摸,染红了指尖。 再一摸,摸出脸颊处被那刀擦出一道伤口。 恶鬼不愿善罢甘休,哪怕几次要倒下,也大张着嘴、喘着粗气,步步逼近。 一点活路不给留! 苏祈安捡起横刀,紧握于手。 “十九、十八、十七……” 恶鬼大喊一声,飞身一个猛扑。 苏祈安胡乱挥刀,意外削去他的一只耳朵,伤口鲜血淋漓,他痛苦地嚎叫两声,脖颈因愤怒而涨得发紫,望向她的目光,不再是猎人审视猎物的冷漠和凶狠,而是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十、九、八……” 恶鬼紧握双拳,猛然挥出。 没时间了。 苏祈安咬紧牙关,用胸口挨下这一拳,与此同时,横刀刺进他的腹中,狠狠刺穿,他眼睛一鼓,整个人抽搐着往后仰倒,断了气息。 苏祈安重重跌倒在地,胸口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疼的她喘气都小心翼翼。 她取出火折,点燃穿云箭…… “三、二……” 咻——! 蔚蓝烟火在苍穹之下绽放,盛大灿烂,妖冶艳丽,伴随着震撼人心的轰鸣,回荡在众人的头顶。绚烂的景象预示着紧张的乐章,即将奏响高潮。 东筒子长街,宁如玉与司徒长老对视一眼,手掌轻挥下令,一队龙戈军将所有被围困的禁兵尽数砍杀。 西六宫,银浅骑在马背之上高举龙浔宝刀,领着主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奔向奉銮殿。 北宫门下,常亲卫纵马提刀,面对殊死抵抗的卫兵,将其拦腰斩断,血光飞溅,场面惨烈。 奉銮殿,颜知渺施展出一招“浮光掠影”,身形如鬼魅般飘忽,瞬间挑倒最后一名仍不肯投降的神羽军士。 下一息,她凝望着烟花绽放的天际,心口猛地一沉,如被重锤击中,踉跄着冲出殿堂…… 苏祈安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沉重的身躯,直挺挺地倒下——砰!仿佛要砸入大地深处,头部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眼前的景象立时变得支离破碎,一片混沌。 在完全失去意识时,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踏碎周遭的混乱和不安,带着坚定直抵她心房。 “祈安!!” “祈安……”。 苏祈安许久未曾享受过一夜安稳的睡眠,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沉,梦境纷至沓来,宛如织就一幅幅往昔的画卷。 在梦中,她与颜知渺的故事缓缓展开。 那是烟火寻常的一年,她救下一位身负重伤的姑娘。有一天姑娘站在虎丘塔顶,领着她俯瞰舒州城的璀璨夜景,用温柔的话语为她驱散心中的烦闷。 后来,她们再度相逢,洞房花烛夜,红喜高挂,成了欢喜冤家,日日鸡飞狗跳,却也乐在其中。 再后来,时光烂漫,她对姑娘动了心,着了魔似的愈来愈发喜欢,几次经历别离,几次经历生死…… 要梦的前尘过往有许多,怎么梦都不够,苏祈安渴得慌,嗓子发干,不得不挣扎着苏醒过来。 “……水。” 苏祈安睁开眼,见四下还掌着灯,一派奢侈华丽,该是宫殿的某处,床沿则趴着个人在小睡,她也顾不上是谁了,推了推那人,“水。” 直到被推的人一抬头,才认出是颜知渺。 郡主殿下恍恍惚惚醒来,心下喜悦涌动,握握她的手,又亲亲她的脸,方才去取来满满一杯茶水,扶着她半坐起来,靠在自己肩上。 苏祈安咬住杯口像是渴死鬼投胎,咕咚咕咚,喝得太急呛了嗓子,每咳嗽一声,就牵扯胸口的伤处一次,疼痛令她抖个激灵,连忙将茶杯推开,惨兮兮地皱着眉。 “你受了一拳,伤了心脉,咳嗽时是会有些疼的。”颜知渺轻抚她,像是替她顺气又是在替她缓解疼痛,“我为你输了些真气,再喝几日药就会痊愈。” 又喝药?苏祈安反抗的心力没有了,这玉京城指定跟她八字相冲,害她成药罐子了,复又记起自己在昏迷之前好像捅了某个神羽军一刀。 “我是不是……杀人了?”苏祈安不由地怔忡。 颜知渺并不正面回答,她顺着穿云箭绽放的方向寻去时,苏祈安已经倒地昏迷,那名伤她的神羽军的确断了气。 “我刚才说了,你伤及心脉,切记多思多虑。”颜知渺两指搭上她手腕,再输进几许真气。 苏祈安感觉一股温暖似涓涓细流,沿着手臂脉络蔓延而上,最终汇入心房,作痛的地方随之舒适了许多,她的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却听颜知渺埋怨道:“你总是不听话,让你不喝酒你偏喝,让你好好待在舒州城,你非要四处乱跑,让你带好穿云箭回苏宅放,你非要偷溜进宫城里。” 苏祈安一字一句认真听,苍白的唇抿着笑:“谁让我娶的媳妇总让我放心不下,我知道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总归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 一番赤诚话,半点便宜都没有,却是热乎乎的,融化颜知渺的气势,甘愿被反客为主,害她立马像个做了错事的小狸猫,喵喵呜呜道:“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你还想有下次?”苏祈安学故意不依不饶。 “没有下次。”颜知渺急急保证。 “空口无凭。” 颜知渺立下决心,裙袖一抖握出至默,没有丝毫留恋,以内力将其震得稀碎。 “别!”苏祈安的惊呼刚自舌尖涌出,至默便如粉末般沿着颜知渺的指缝沙沙漏下,一半铺散在床沿,一半铺散于精美的地毯上。 “你……这是做什么!”苏祈安曾听银浅讲过此剑的来历,是十四岁时颜知渺初入江湖,温舒云特地请了江湖中最好的锻造师,用陨铁锻造出的一把软剑,可谓是世间至宝,颜知渺从不离身。 时至今日,也算是陪着颜知渺走过近十载了。 “这么好的宝贝……多可惜啊。” “以后有你陪着我,哪里可惜了。” 颜知渺从后拥住苏祈安的双肩,唇贴在耳边,呢喃细语:“祈安,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我唯有你一人足矣,你我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苏祈安抿嘴一笑,转身拥她入怀,腻腻歪歪好一阵,才东张西望,左翻又找。 颜知渺离开她怀抱问:“在找什么?” “你亲手给我绣的荷包呢?” “在这。”颜知渺手伸摸进枕头底下。 苏祈安从荷包中取出一枚银质信印,拇指般尺寸,呈方形,边角分明,顶端则由技艺精湛的匠人精心雕刻成虎首图案,栩栩如生,气息不凡。 苏祈安捉过颜知渺的手,郑重的放入她掌间:“这个送给你。” 130-136 第131章 她依偎着颜知渺的臂弯 虎头印信是苏家家主的专属信物,是苏祈安身份的不二象征,生意上钱物进出、核检苏祈安常常用到,只是在宅中不常拿出来。 颜知渺自然是认得的。 “给我?” “嗯。”苏祈安道,“以后不光宅中事听你的,宅子外头的事也听你的。” “可我不懂做生意。” “你不需要懂,我懂就行了,以后里里外外的银钱都归你管。” 颜知渺顿时像得了个宝贝似的,一把将印信揣好,生怕苏祈安反悔,却还要口不对心地补一句:“你真的决定好了?” 苏祈安哭笑不得,只说肚子饿了。 颜知渺不禁自责:“怪我疏忽,你昏迷两日,是该吃些东西。” 她催着银浅亲自跑一趟尚膳监,把好吃的好喝的全给她家郡马招呼来,前提是必须少油少腥,以清淡暖胃为主,转头回来就见苏祈安在穿鞋袜。 “谁准你瞎动了!” “腿脚躺得发僵,我出去走两步。”苏祈安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床榻站起来。 颜知渺搀住她,换上强硬的态度:“外面还飞着雪,出去准要受寒。”是以只准她在殿内活动。 苏祈安不信,望着窗户。 颜知渺将窗扉推开一线,寒风携着飘零的雪花涌入室内,带来满当当的凉意,苏祈安打了个哆嗦。 颜知渺一脸的“看吧,我就说外头冷”,要关窗时苏祈安却不让:“我透透风。” 颜知渺嗔怪:“你又不听话了。” 苏祈安眼中满含感慨与深沉,似乎欲透过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凝视过往种种,良久,她轻声自语:“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颜知渺舌尖发涩,拉住苏祈安的双手,“都结束了,以后尽是安稳。” 后半句颜知渺讲不出口,她清楚,此生她最对不住的就是眼前人,若不是她非要跟苏祈安成亲,苏祈安本可以始终拥有一份平静安稳的生活。 那时候,理智告诫她莫要如此自私,她与镇淮王府的征途千沟万壑。赢,她方能将这份平静安稳还给苏祈安,可若是败,苏祈安也好,苏家也罢,会尽数陪着镇淮王府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般卑鄙的心思,下地狱都不为过,可她非要执意将苏祈安束缚在身边。 “日为朝,月为暮,卿是朝朝暮暮。”颜知渺蓦然抬眸,念出成亲前独自许下的心愿,短短一句险些被涌进窗的风雪淹没,但苏祈安听得分外清晰。 苏祈安指尖触及颜知渺的掌心,低眸静默一阵才道:“真好,你的手是暖的。”。 银浅送来御膳,荷包饭、如意虾、蛋烧麦、清蒸槟榔芋……鲜鲜亮亮的摆上桌。 苏祈安是位惯会享受的人儿,挨个尝遍,简直不要太满意。 “你大病初愈,不可胡吃猛塞。”颜知渺提醒道。 苏祈安被扫了兴,双眉低垂,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崽,无助得很。 颜知渺心软,戳戳她耳朵哄道:“等身子好了,以后想吃多少都有。” 苏祈安便浅尝辄止,吃个六分饱。 颜知渺也陪着她吃了一些,奈何还有许多公务要替父王打理,曙光初露的时刻,她不得不动身,又因舍不得眼前人而改了口:“我陪你睡会可好,等你睡着了,我就出趟门。” 苏祈安没问她要去哪儿,由媳妇儿哄着睡觉,妥妥地美事一桩,垂下的狗耳朵“噗拉”立起来。 她依偎着颜知渺的臂弯,嗅着颜知渺颈窝的香气,在香香软软的被褥间再度入睡,意识滑入梦乡前,还迷迷糊糊的问了许多话,问父王如何了?大家是否安好?苏宅安然无恙吗? 再度醒来时,枕边已然没有颜知渺的气息,床前倒是立了个小太监,脑袋正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是小竹子。 苏祈安还以为他死在了那日的混战中,没成想他一根手指头也不少,全全乎乎地活了下来。 命挺硬。 “小公公。”苏祈安唤他。 小竹子吓了一跳,擦干口水,匍匐在地瑟缩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祈安侧着身子,支着半边脸,逗他道:“你们宫里人是不是都喜欢说这句话?” “啊?”小竹子茫然地抬起头,鼻尖挂着晶莹的鼻涕泡。 “话本子里都这么写。” 苏祈安止不住发笑,问:“小公公怎么会在这?” “日后您唤奴才小竹子就成。” “日后?” 小竹子动了动,跪得端正些:“奴才原本跟着干爹在养鑫殿伺候,郡主说日后您兴许会常住在宫里,便将奴才挑给了您。” “你干爹是谁?” 小竹子面露悲戚:“我干爹原是太监总管康福公公,他一心追随陛下,哦不,是先前的假陛下,因为与其自幼相伴长大,又参与了当年的假造传位诏书一案,吞炭自尽了……就在昨夜。” 他身子骨抖了抖,在担忧自己会因此事受到牵连,如果苏祈安不肯留他,宫内便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这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干爹倒了,必有无数人落井下石,可若出宫,一个太监又从何寻得生计,断然没有活路了。 “求求您了郡马爷,千万别赶奴才走,奴才给你磕头了!” 宫斗话本苏祈安看过一些,略懂他的处境,心有唏嘘,伪造传位诏书乃是大罪,势必牵连甚广。以老丈人那疾恶如仇的性情,必定要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风波之中,恐怕会殃及多少池鱼啊。 苏祈安:“你先起来,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苏祈安习惯了大方,得了新仆从,便许诺他日后不光可领宫里一份月俸,还可领在苏宅领一份,小竹子感动的泪水哗啦啦啦,当场孝敬苏祈安三个响头。 苏祈安受不住他的热情,交给他第一个任务:“你给我找身干净衣裳来,一会儿陪我出去走走。” “干净衣裳郡主为您就备好了,吩咐绣坊的绣娘们连夜赶制的,她说您是个不安分的,她不在时,准要溜到外头去玩儿。” 苏祈安:“……” 自行换好新衣裳,苏祈安绕出里间,小竹子许是职业病的缘故,夸出一连串的马屁,什么芝兰玉树,清风明月,灿若星辰,闪耀世间。 愣是不带重样。 非常有文化。 苏祈安蛮喜欢,主要是独孤胜太糙汉,肚子里的墨水有些少,马屁拍得不如他有水准。 小竹子抱来半身铜镜。 苏祈安照了照,一袭方领紫袍,丝绸细腻,领口环绣着飞鸟乘云,窄边腰带中央镶嵌一颗圆润宝石,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瘦的腰身,更显身姿挺俏。 宫廷绣娘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苏祈安长得好看,也不自谦,甚为满意的啧啧嘴。 外面的风停息许多,但雪花依旧零零星星地飘落,每踩一步,积雪发出清脆的嘎吱嘎吱声。 门边放着一把青皮伞,小竹子取来撑在苏祈安头顶:“郡马想去哪玩儿,不如去花房,那里暖和,还有四季花开,花香扑鼻,悦目宜心。” 苏祈安出门太急,没带手炉,两手揣在袖管中:“我只想四处散散步。” “可还下着雪呢,要不等雪停了咱们再出来。” “……” “那要不我们在附近走一圈就回?” “你平日也这么啰里八嗦?” 小竹子缩缩脖子:“郡主临走前特地嘱咐奴才要伺候好您,怕您冻着累着。” 苏祈安骤然止步,余光擦过两侧朱红宫墙,其上斑驳的血迹,昭示着此地曾上演过一段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 视线上移,投向远处,昔日巍峨的高楼大殿,或破碎不堪,或焦黑一片,仿佛在诉说着她昏迷之后,有场天翻地覆的浩劫。 小竹子将伞檐压低了,挡住她的眼,陪笑道:“各司各部正忙着修缮,还需些时日才能修复如初,没什么好瞧的,要不还是去花房……” 苏祈安说不上自己是何心情,她一介商贾,习惯和真金白银打交道,血腥的事只会乱了他的脑子,罢了,这乱糟糟的地界,不逛也罢。 “回吧。” “刚出来就回?” “回。” 一个人倏忽窜出来,又倏忽窜走,跟只猴儿似的,其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嘻嘻哈哈地追着一颗蹴鞠,嘴上还乱七八糟地喊着话。 “阿逸,阿逸,皇兄教你……” “等你会踢了,父皇就再也不会骂你愚笨了。” “你一点都不笨,只是年纪太小,腿脚不利索,多练练,以后定能比皇兄厉害。” 阿逸? 在苏祈安所认识的人中,只有她老丈人的名字有个“逸”字。 “这人是谁?”她侧眸问。 “是陛……陛下。”小竹子音线含颤,旋即又慌慌张张地收住嘴,这人哪能算“陛下”呀,“是颜赴。” “……他?” 小竹子不敢多言,言简意赅道:“那日奉銮殿乱得很,等到安静下来时,颜赴便不见了,等再找到他时,人彻底痴癫了……镇淮王没发话,底下人也不敢随意处置,就任由他在宫里头胡闹。” 苏祈安沉默一会儿道:“善恶终有报,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吧,落得这般下场……就是不知以父王的脾气会如何发落他。” “本王什么脾气啊?” 一道七分压抑三分怒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直扎苏祈安脊梁骨。 “父王,”苏祈安惶恐地转过身,揖了个要多周正有多周正的礼,“父王是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浩然坦荡……的脾气。” 江南首富向来是被别人拍马屁,难得拍别人,不是很熟练。 镇淮王鼻子里喷出一个“哼”字,一脸“你就只敢在背后蛐蛐我”。 苏祈安有种被人抓包的无措感,她在背后蛐蛐老丈人的确不是一回两回了。 镇淮王没好气道:“滚进轿子里去。” 常亲卫掀开暖轿帘子:“郡马,请。” 苏祈安后撤一步:“天寒,还是父王坐吧。” 镇淮王翻她个白眼:“难不成要本王扶你。” “祈安不敢,只是……” “让你坐你就坐,你平日里也这么啰里八嗦?” 这话听着真耳熟,苏祈安瞥了眼小竹子……回旋镖来得真快啊。 第132章 欺负你当然开心了。 暖轿空间有限,坐下了苏祈安,便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镇淮王扶着轿窗,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地。 苏祈安的心毛毛的,最怕老丈人突然的热情:“父王,要不还是您来坐……” “安春殿离这不远,几步路而已,你就别瞎折腾了。” 去安春殿做什么?苏祈安想问但没敢问,老丈人既然有安排,她乖乖顺从便是。 倏然,一圆不隆冬的东西撞开轿帘,砸在腿上,又滚落在脚边。 苏祈安认出是颜赴的那颗蹴鞠球,心头咯噔一下。 果然听见轿外有人在喊:“我的我的,还给我!” 暖轿停住。 苏祈安不知是该下轿,还是坐着别动,犹豫间,唤了声父王,将东西从窗口递了出去。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晶莹的落雪晃了她的眸,在掀帘的一霎,她好像看见老丈人眼底有泪。 “我的,快还我,还我!”颜赴张牙舞爪的夺走,宝贝似地抱在怀里,瞪着苏祈安道,“这是我做给阿逸的,谁也抢不走。” 言罢,他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空气蓦然安静下来,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常亲卫打破沉默,请示道:“王爷……此人该如何处置?” 镇淮王面色凝重,短促的吸进一口冷气,打了个手势,示意起轿。 苏祈安暗自诧异,原来老丈人与颜赴在幼年时竟然有份手足情谊在。 啧啧,皇家果然亲缘浅薄,再深厚的情谊,也在残酷的尔虞我诈中消磨殆尽了…… 苏祈安琢磨的太入迷,不知不觉间暖轿落地。 当小竹子轻启轿帘的那一刻,她还尚未回神,一股清冽的寒风猝不及防地扑上脸来,害她打个寒颤。 她压低腰身出了轿子,隔着点距离,跟在镇淮王身后。 小竹子是个尽职尽责的太监,瞅准时机,简单地向她介绍了一下安春殿的由来——东西十二宫,安春殿距离养鑫殿最近,要么最得宠的妃子所住,要么是每朝皇后的居所。 苏祈安瞬间明了了,丈母娘在这。 丈母娘是位合格的王妃,端庄雍容,气质华贵,可再贵,也是前任魔教教主,行事作风有几分泼辣。 只见她立在瓦檐下,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满院子的宫女太监。 “瓷器易碎,切记要轻拿轻放,全是王爷在王府里的宝贝。” “字画务必要小心伺候,找个干燥通风的地方好好挂着,莫要受潮。” “院子里的雪再扫扫,梅枝上的雪再打一打,别把树枝压断了。” “各宫各殿的嬷嬷和管事都来了没,磨磨唧唧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地方是要换主人了。 她忙得如火如荼,经由婢子提醒才发现院内多出些许来人来,满眼喜色,直直掠过张臂要与她拥抱的镇淮王,奔向了苏祈安。 “祈安,快让母妃看看。” 镇淮王:“……” “母妃。”苏祈安欲要行礼问安,却被温舒云制止,上下一通打量,满目的心疼之意:“一年多没见了,你瘦了。” “让母妃担心了,是祈安的不对。” “我今晨刚入宫,打算安顿好这方以后就去看望你,听说你受伤了,伤势可好些了?这么冷的天,何必过来。” 被忽视的镇淮王:难道你不该先来瞧本王吗! 他不满的干咳两下:“本王用暖轿抬她来的,没冻着她。”但是本王冻着了,脚都冻得没知觉了,王妃你懂吧。 王妃显然不懂,拽着苏祈安:“来,进殿说,殿里暖和。” 一进殿,温舒云又迫不及待地吩咐人,再烧两个暖盆来。 苏祈安心里挺乐呵,以前她就是这般紧张颜知渺的,是以宅子里的炭火熏笼,跟不要钱似的能摆多少摆多少。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成了那个弱不禁风的人儿了。 嗯,被人宠爱的感觉真好。 思及此,又有些想念爹娘,凑巧温舒云问起她在舒州的生活,问她这一年多来的种种经历…… 窗外,雪花静默。殿内,炭火噼啪脆响。交织出一曲冬日的悠扬。 一股安宁感翻涌在心田,温暖如初。 寒暄一阵,话头跑偏,落在玉京城内的奇闻轶事上,这倒是个令人感兴趣的话题,王爷王妃抢着回答。 ——兵部侍郎家的媳妇儿,生了三胞胎,还是龙凤胎,两儿一女,被通房妒忌,下药毒害,幸好乳娘多个心眼儿,三个娃逃过一劫。 ——承平王府家的世子爷,逃婚了,私奔对象是个举人。举人家中已有一妻两妾。 ——广昌伯爵家为幼子大办生辰,有人来大闹一通,捅出惊天秘密,幼子不是亲生的,其生母年少时却和管家有一腿。 苏祈安:“!!!” 听听!听听!论人生故事还是玉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最精彩。 二老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简直停不下来,留了苏祈安在安春殿用午膳。 苏祈安求之不得,这样的八卦不听白不听,央着二老接着讲,正在兴头上时,门帘一动,一位美人儿钻了进来。 “父王母妃你们用膳竟然不等我。”颜知渺话是对着爹娘讲,目光却牢牢锁向苏祈安,眼中闪烁着兴师问罪之意,是以脚下生风,狐裘披风的一角掠过了炭火,烧灼出一抹黑痕。 苏祈安赶紧帮她把披风脱下。 温舒云道:“这孩子,咋咋呼呼的。” 颜知渺一心欺负苏祈安,微微撅着嘴:“问你话呢,父王母妃不等我也就罢了,你还不等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是不是成亲三年腻了倦了?是不是迷上哪个小宫女了? 苏祈安好无奈,握握她的手,确定她暖和着,方才拉着她坐下,将一碟冬瓜鸡移到她眼前,解释说:“我哪里晓得你去哪儿了,又在何时会回来。先尝尝这汤。” “不尝。”颜知渺躲掉递来嘴畔的一匙汤。 “要尝,尝完我跟你认错。” “先认错我再尝。” “我错了。” 颜知渺得意地摇头摆尾,将汤含入口中,并由衷赞美:“好喝。” 苏祈安笑问:“开心了?” 颜知渺爽快道:“欺负你当然开心了。” 以至于扫去了半日忙碌所积下的疲惫,她去的地方委实不算个好地方——广定侯府。 侯夫人过世,侯府死气沉沉。广定侯爷受了些打击,近来告病在家,一直未曾上朝,是以逃过了前日的血雨腥风。 但他到底是参与了当年篡改传位诏书一案。 颜知渺今日是带兵上门抓人抄家的。 顺道还去了趟曹柏的府邸,替镇淮王送去挂怀之情,可喜的是曹柏虽年迈,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加上御医妙手回春,愣是鬼门关里闯一遭,没遭阎王收了命,只是日后怕是再无力操心国务了。 气氛温馨,颜知渺不愿意扫兴,掐头去尾道:“去探望曹阁老了,前日他挨了好几杖,受了些内伤,但有惊无险。” 苏祈安识趣的没多问,把话题往回引:“刚才你不在,我听了好多有趣的故事。” “我也要听,你讲讲,”颜知渺也舀上一匙汤递去,“好喝,你也尝尝。” 苏祈安用这汤润润嗓,道:“一伯爵老来得子,结果儿子是妻子偷人生的。” 颜知渺:“!” “有个世子和一已婚举人私奔了,还是在成亲前。” “可是昌平侯府家的那个世子?”。 “你听说了?” “我认识他,每年我都去参加他祖母的寿宴,去年一和我一道去的,你忘了?” “嘶……我好像有点印象。” “那小世子是个温吞懦弱的性子,没想到还能干出这样的事。倒也挺好,新娘子没过门,没被他断送了好前程。” “谁说不是呢。” “还有别的吗?” “有个大官生了三胞胎,两儿一女,龙凤呈祥。” 镇淮王冷不丁地插话:“祈安啊,你和渺儿何时给本王生个大胖孙儿啊。” 噗——! 苏祈安呛出刚吃进嘴里的鱼羹,又一把捂住嘴! 失礼,太失礼了。 颜知渺忙用手绢给她擦嘴擦手,末了向镇淮王抛个不满的眼神:“父王!你吓着祈安了。” “这有什么好吓的,”镇淮王板起脸,“本王还不能问了。” 温舒云夹了一筷青菜搁他碗里:“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镇淮王垂眸,绿油油的青菜摞得高高的,这哪里是好吃的了! 一转念,他想起苏祈安还有伤在身,也不好太严厉,放柔神色道:“也不是催你的意思,只是你也老大不小了。父王像你般年岁时,渺儿都在学走路了,唉,父王老了,又只有渺儿一个孩子。别家王爷的孙子孙女都在开蒙了。” 老丈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卖惨。 此地不宜久留。 “父王说的是,”苏祈安佯装出恍然大悟的语气,“突然想起苏宅还有点急事儿,请父王母妃恕罪,祈安不能陪二老用膳了。” 镇淮王:“本王还没说完——” 苏祈安离了桌,一脸歉然地欠了欠身。 颜知渺哪能猜不透她那点小九九,自己的郡马自己宠,附和道:“我也正想提这事儿呢,我陪你一起去。” 然后小两口小手一拉,跑了。 镇淮王爷有点无语,鼻孔喷出两道气。 温舒云没有吃饭的胃口了,碗筷一摔:“好不容易吃个团圆饭,就你话多!” 镇淮王不服气:“本王统共才说几句啊!”。 “这马车真晃,晃得我脑袋发晕。”苏祈安拍拍身下的锦垫。 皇家马车哪里不比苏家的强,她挑三挑四,颜知渺心里跟明镜似的,拍拍自己的肩,示意她将脑袋靠上来。 苏祈安却很是不解风情,两眼一闭,往后靠去。 颜知渺强制爱,双臂狠狠圈住她:“把父王的话放在心上了?” 苏祈安闷闷道:“我可没那本事让你怀个大胖娃娃。” “莫急,我有办法,你可曾听说过江湖中红山阁。” “好像……没有。”武林妙物阁生意红火,按理她有所耳闻的门派不少,但红山阁三字她真就有些陌生。 颜知渺言简意赅道:“江湖之大,药仙谷擅医,碎叶城擅毒,而红山阁痴研长生不老术,是以擅丹药。” 这一茬苏祈安还真是头回听闻过,不过也难怪,武林妙物阁什么都卖,唯独不卖毒、蛊和符箓之物,没头没脑地问:“你想助父王去修道?” “少胡诌,”颜知渺送她个脑瓜崩儿,弹完后又心疼,主动揉揉她发红的眉心,“相传红山阁藏有不传之秘,其炼丹工艺繁复至极,每一粒丹药皆是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宝,甚至生死人肉白骨,我曾亲眼见过一位异国皇子在服下后起死回生,若你我能红山阁相助,定然能怀个娃娃,延续血脉。” 苏祈安蹭一下坐直!眼底不仅没有任何喜色,反而脸色白上两分。 她的反应和颜知渺预料的完全相反,一时无措,像发现那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惊道:“你,你……不想要孩子?” 苏祈安颤颤眉尾,不可置信地反问:“你……想要?” 第133章 气消了,亲亲腻腻地挽住苏祈安 颜知渺自然是想要的,她对孩子向来喜爱,当年成亲时就打定主意未来要去红山阁走一趟,只是一直事忙,就给耽误了,且从未跟苏祈安提及过。 如今仔细回想在舒州城的日子,那归月庄上的小辈儿不少,一个个全是肉呼呼的糯米团子,苏祈安对他们也的确没有太多亲近,反倒是她自己陪小辈儿们玩耍的时候多些。 不过当下既然提起这茬,总该挑明了来聊聊。 颜知渺歪歪头:“你不喜欢小娃娃?” 苏祈安察言观色,断不敢凭着心意回答,选择将问题往回抛:“你喜欢?” 颜知渺重重点头。 苏祈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再白上两分。 颜知渺可不会就此作罢,紧着追问:“问你话呢,喜不喜欢?” “我答不上来。”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里有答不上来的道理。这分明不是苏祈安的作风。 颜知渺:“必须回答。” 苏祈安:“真答不上来。” 颜知渺干脆问得再直白些:“要孩子还是不要孩子。” 苏祈安猛地捂住右胸口,开启拙劣表演:“哎哟,伤处疼。” “你伤处在左边。” 苏祈安:“……” 空气凝结至冰点的一刹那,苏宅到了。小竹子收好马鞭,准备去搬脚凳时,就见苏祈安一阵风似的跳下马车,很像是撞了鬼在逃命,随即又看见颜知渺掀开帘子出来,姿态风风雅雅,就是眉眼间笼罩一层阴郁之色。 这是吵架啦? 他对着冻僵的两只手哈气,将脚凳搁好,扶着颜知渺*落下地,想着自己近日伺候主子需要格外谨慎些,毕竟新主子的脾气秉性还没有摸明白,万一不小心触了逆鳞,把自己给搭进去。 颜知渺没那么小气,心中自我安慰说万事慢慢来,一番自洽后气就消了,亲亲腻腻地挽住苏祈安的胳膊,好似二人之间半点争执也未曾有过,嗓音更是轻柔如春季晨曦中第一滴雨。 “伤处还疼吗?” 苏祈安瞧出颜知渺眼中的情真意切,并未有丝毫折腾她的意图,知晓她是因自己受伤的缘故递台阶呢。 郡主殿下越来越善解人意了,反衬得她这江南首富小气吧啦的。 苏祈安识趣地拍了拍她手背,算作和好:“好多了。” 门轴发出闷闷的响音,宅门缓缓打开,一群人从门内涌出,手中或提着扫帚,或提着木桶,亦或是拿着灯笼、背着竹梯……领头的人是独孤胜和管家老善。 他俩乍见苏祈安和颜知渺,喜悦之情简直如泉涌,急切地奔过去。 “郡马郡主!”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已至开心处,独孤胜抽抽鼻子,将她们好一阵端量,“平安就好,你们平安就好啊。” 苏祈安很少见他哭,虽然嫌弃得厉害,但还是卷起袖子帮他擦眼泪。 老善的眼泪掉得比独孤胜还要多,直接哭成了老泪纵横,苏祈安便又卷起另一边的袖子替他擦。 场面滑稽极了,颜知渺被逗乐:“两个大男人哭成一团像什么样子,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先进宅。” 一进花厅,苏祈安和颜知渺落座。 老善传人上茶,又说按规矩要传各院的下人来向两位主子问安,这显然是个大场面,他暂时告退去安排。 苏祈安对此见怪不怪,在独孤胜激动的眼神里,主动讲起了这几日的跌宕起伏,还没讲完呢,又见证了一场猛男落泪。 这回她可不想再给独孤胜擦眼泪了,严肃道:“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独孤胜猛男瘪嘴,继续哭唧唧,呜呜呜,憋不回去。 苏祈安:“……” 颜知渺嗔怪苏祈安太凶,关键时刻还需她这当家主母登场,赶紧提问独孤胜,分散他的注意力:“你领了一帮人要在门口忙活些什么。” 独孤胜吸吸鼻子回答:“马上就是小年了,要好好布置布置,打扫干净,红灯笼要挂上,再扫扫雪,门上的漆也得重新刷一刷。” 接着他就提到了宫城大乱之日整座城池也跟着乱,不少泼皮无赖趁乱劫掠,还动了歪心思,富商宅院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目标,苏宅就更不必说了。 而且事发突然,顺天府也好,五城兵马司也罢,只能自保,再多人手也不够借用。 幸好苏祈安未雨绸缪,那日分别时就催促他返回苏宅护大家周全,他便领着其余护院,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无赖们大干了好几场,一通打打杀杀的,免不了弄脏了宅门口。 但他最得意的地方是,他不光护住苏宅的平安,甚至还联合了左右的商贾人家,收留了那些来不及赶回家中躲祸躲灾的百姓。 苏祈安听得好欣慰,夸他是个纯爷们。 “属下不敢抢功,全靠郡马您未雨绸缪,安排妥帖。”分别那会儿,苏祈安就预料到城中会乱,叮嘱过他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此等大义,您的排名保准要再往上升了。” 一提这事苏祈安就惆怅:“借你吉言吧。”。 下人乌泱泱的来请安,人一多,前院就热闹,其中有不少人已经穿上红衣,一副辞旧迎新的喜庆模样。 各院的管事嬷嬷挨个进来,请安行礼,汇报近来事宜,颜知渺立马端起主母的范儿,着重翻看几位账房嬷嬷的册子,一通查看下来,不费体力费脑力,光茶水就吃下三四盏。 苏祈安喂她吃糕点:“你忙父王的事都忙不过来,这些小事,以后就甭管了。” “这些怎么会是小事。”颜知渺咬下一小口桂花糕,拿出虎头印信显摆道,“你承诺过的,以后家里家外都归我管。” 嬷嬷们惊了。 那以后生意上往来的银钱,也全归郡主殿下管配了? 这这这…… 也对,镇淮王夺了天下,不日就要登基,郡主殿下便是公主殿下,哪能屈居于他们家主之下呀。 她们瞄向苏祈安,只见她笑得一脸不值钱,每一根睫毛都在闪烁着幸福。 嬷嬷们哀伤了:财权都没了,你还搁这幸福呢。 不懂,但是尊重。 “好啦,在宫里也忙,回到苏宅也忙,你合该好好休息休息,”苏祈安夺下账本,挥退了满屋的管事和嬷嬷。 老善问:“郡马今夜可要在家中安歇?” 宫城固然好,但金窝银窝比不上她的富贵窝……可她总要考虑颜知渺的意思。 旋即就听颜知渺说:“自然是在家里睡了。” 老善巴不得,急忙去准备。 苏祈安假客套道:“苏宅虽然自在,但宫城住着也安逸,你不必迁就我。” 颜知渺挤下眼:“我偏要迁就你。” 被秀了一脸的独孤胜:我也走。 但他生是苏家的人死是苏家的魂,岂是说走就能走的,颜知渺叫住他。 “郡主是有旁的吩咐?”独孤胜问。 “你陪着小竹子,在苏宅逛逛,以后他也要常伴郡马左右,需要多熟悉熟悉。” 独孤胜立即去寻小竹子,没有一会儿又回来了,说是十位把头得知郡马归来,特来拜见。 临近年关,生意上的事肯定贼多,十位把头还特意来一趟,足见诚意。苏祈安也够体贴,派独孤胜去传话,就说大家心意领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吧,待明日她会特地去一趟苏家总号,若有要事便在那处相商。 “是。”独孤胜领下话。 他前脚刚走后脚颜知渺裙袖一甩,以内力撒出一招“四海潮生”,关合上四面门窗,霸道地说:“你伤还没好,不许劳累,明日哪都不准去。” 苏祈安:“我总是闷着不动,对伤势也不好。” “快过年了,事多我容易分神,不能时刻顾念你,”颜知渺忽然软了身段,杨柳枝似的黏糊糊地去贴坐在她腿上,“你就不能拿一回听我的话,就当是让我安心。” 苏祈安反将她一军:“你还知道快过年了。街上好玩儿着呢,三岁小孩都要被爹娘抱着去看百戏,你倒好,非要拘着我。” 这倒是提醒颜知渺了,她们相识近六载,却从未一起过过年,谁家两口子像她们这般聚少离多的,愧疚在叫嚣,不禁软了心肠。 “我现下就得空,陪你上街瞧瞧热闹去?” 正所谓“京城繁华地,轩盖凌晨出”,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她们十指相扣,街头人潮汹涌,叫卖声携着市井烟火气温暖了整个寒冬。 颜知渺的目光被糖葫芦吸引了去:“我要吃那个。” 苏祈安抛给小贩一枚闪亮的小银锭:“我全要了。”浑身上下就一串字——实力不允许我抠搜! 好阔绰的主!小贩连声道谢。 一对腻腻歪歪的小夫妻停在她们身旁—— “相公,我想吃糖葫芦,你给我买。” “娘子,这……咱家的钱都归你管着,我这月所剩的零花钱着实不多了。” “我就要你给我买。” “可是……明日我有位多年不见的同窗,要入京,我想请他吃顿……诶!娘子别走别走,别生气,这就给你买。” “你同窗比我重要!” “娘子才是最重要的,我今日的零花钱都给夫人花。” 小贩说:“不好意思两位客官,所有的糖葫芦都被这位公子买走了。” 那位小娘子露出失望神色。 年轻丈夫有礼有节,问:“不知公子能否匀我们两串。” 苏祈安正因为他们刚才的对话引发出小小的思考:伸手向媳妇要钱的生活居然这般……凄惨吗。 “公子?” “公子?” 苏祈安思考得太过认真,好似没听见。 颜知渺将那年轻丈夫的话接过:“我的确吃不下这么多的,匀两串给二位也无妨。” 小夫妻闻之,道了几句谢,欢欢喜喜地摘下两串,嘴角溢出的笑意仿佛拉着甜丝儿。 那丈夫递来几枚铜板,全当买下的。 颜知渺哪能在乎这点儿价,她家郡马富可敌国,最擅长的娱乐活动就是挥金如土,慷慨道:“二位不必——” 然后就见苏祈安将几枚铜板很是认真地揣进了钱袋子里。 颜知渺:“???” 你突然好陌生。 第134章 姘头的姘头找上来了 “你好奇怪。”颜知渺边走边咬下一颗糖葫芦,嚼巴嚼巴再看向怀抱着一大捧糖葫芦的苏祈安。 “哪里不对劲了。” “你开始在意钱了。”成亲近三年,颜知渺还从来没有见过苏祈安的钱袋里装过铜板,甚至一度怀疑这厮不知道铜板长什么样子。 于是,试着玩起了猜猜猜:“你是不是在担心以后每个月零花钱不够花,能存一点是一点。” 看破不说破呀! 苏祈安停顿片刻,以戴高帽的方式回击:“我媳妇儿是未来王朝的主人,注定富有四海,给我的零花钱只会多不会少。” 颜知渺快速作答:“你错了,只会少不会多。” “……不,不要开这种玩笑。” “你看我的样子像在开玩笑?” 苏祈安当即就要讨回虎头印信,等同于在讨回自由。 “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 “应该可以吧。” 颜知渺眼睛乜斜着她,一副“你若敢要回去我高低让你尝尝皮肉之苦”的表情。 论武力,苏祈安弱不禁风,但凡颜知渺要家暴她,那绝对是易如反掌。 她现在也算是看透爱情这玩意儿了,哪都好,就是一旦让人上头,免不了做出一些追悔莫及的事,虎头印信不该给啊。 唉,冲动的惩罚。 是以退而求其次,选择谈谈每月零花钱的数量。 苏祈安放低姿态,略带讨好道:“生意场上交际多,我每月应酬少不得要花出上千两银子。” 颜知渺狠狠质疑:“上千两?” “嗯!”苏祈安金声玉振,意思是天王老子来都是这个数。 颜知渺直接将手贴在她心口,重新问了一遍:“上千两?” 苏祈安这回“嗯”的小声了一些,甚至尾音还带点儿颤。 “你心跳快了。”颜知渺无情戳穿。 苏祈安:“……” 但这并不妨碍苏祈安耍赖皮,坦坦荡荡的讨价还价:“九百两。” 颜知渺:“三百两。” “你也太少了!八百两。” “你平时花钱大手大脚,动不动就打赏那个打赏这个。四百两不能再多了。” “一口价七百九十两。” “你跟我就买白菜呢,张口就来。” 争来争去,进了戏楼也没争出个结果,苏祈安反而有些动气的苗头。 她将家主印信交由颜知渺,是在表达爱重,颜知渺竟然借此来拿捏她七寸,唯余失望。 颜知渺也怕玩脱了手,刚在二楼落座,就大度的退了一步:“六百六十两如何?是个吉利数字。” “你爱给多少给多少!”苏祈安抓来茶壶,咬住壶嘴,牛饮一大口。 她向来举止得体,这番大开大合的动作,心底是真的不痛快了。 但颜知渺有法子治她,目光左右扫了扫,确定无人在意她们这方,便将苏祈安朝自己拽近了些,在她脸颊重重啄一口,印下个分明的唇印。 苏祈安的窝火顷刻间化作了委屈,撅了撅嘴。 颜知渺方才问:“你就这般不喜欢我管束你。” 苏祈安扭捏道:“倒也没有……” “明明就有。” 苏祈安被戳中了心思,张不开嘴了。 颜知渺:“哼,我就知道。” 其实颜知渺早就发现苏祈安不喜欢受她管束,譬如喝酒这事儿,明明是个三杯倒,在被她无数次地劝阻后,愣是没有一次听过话。 苏祈安:“……” 见她答不上来,颜知渺便帮她答:“家主做惯了,被人捧惯了,我这当媳妇儿的也是不能管你的。” 语气阴阳怪气的,苏祈安心里毛毛的,转变态度,哄道:“你是郡主,能管能管。” “我何时拿过郡主身份压你了。” “没压过,”苏祈安握住颜知渺的裙带,扯了扯,“你对我最是体贴温柔。” “既然我没拿过郡主身份摆谱,你又凭何要仗着苏家家主的身份跟我闹脾气。” 苏祈安舔舔唇,双膝不自觉地并拢了些,认错态度不要太良好:“我,我错了,以后会改的。” “以后才改?” “现在就改,”苏祈安进行更深度的自我反思,自我检讨,“你讲得都对,我以前是铺张浪费,好些地方都能省下银子呢,六百六十两也着实有些多,你重新定个数。” 颜知渺挑下眉,这还差不多,但也不能太苛刻,该给的甜头还是要给的。 “竟然定了六百六十辆,就不变了,只是以后从账上走的每一分银子,都得经我过目。” “行,依你。” 如此,小两口和好了,苏祈安倒杯茶水润嗓子,只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来。 颜知渺眼尾则是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那方,二楼新上来两人。 是曹葆葆和安阳郡主。 “贤弟。”曹葆葆瞧向她们,热情地打招呼。 久别重逢,他对苏祈安的思念如潮水,扑上来就要给个熊抱,苏祈安却婉拒他的热情。 他也并不难过,相当不客气地扶着安阳落坐在她们这桌,顺便搭一句:“我们临时起意来听戏,原本怕没了位置,运气真好,遇上你们。” 苏祈安也很乐意见着他,他心性纯良,为人仗义热情,是她在玉京里难得的朋友,她也是打算过几日找他去叙叙旧的。 曹葆葆:“许久没见哥哥我,可有想我。” 苏祈安:“你和安阳郡主在玉京一切安好?” 曹葆葆:“好着呢,好着呢,今早郡主来府上看望家父,我恰好床前侍疾,还问怎么没见着你,这会儿就遇上了,巧得很呐。” 侍疾最为累人的,苏祈安观他脸颊两处,的确消瘦了些许:“你要多多保重自个儿。” 曹葆葆泪水在眼眶打转:“阿弟,这还是你第一次关心我。” 苏祈安:“……” 后头的话,有寒暄有闲扯,四人围坐一桌谈笑风生,连戏开场了也没甚在意,直到口干舌燥不得不稍作休息时,才将目光移去戏台之上。 曹葆葆介绍说这是出新戏,也是玉京城内近来最火的戏。 铜锣与鼓齐敲鸣,三弦琴奏出悠扬旋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帮戏子挤在台上,身着五彩斑斓的戏服,不光听着,看着也喜庆。 临近年关,够喜庆才能讨戏迷喜欢,就好比穿红戴绿,图个好彩头。 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位仙女下凡爱上一位凡间的男子,冒着违反天条的危险偷偷与其成亲生子。 一家三口在凡间过得和和美美平平淡淡,只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虹易散琉璃碎”,天庭终是发现了仙女的胆大妄为,派下天兵天将下凡捉拿,并将其镇压在昆仑山下。 夫妻至此离别,日日思念而不得见,儿子长大后一心寻法救母亲,历经千辛万苦,一家三口才终于团聚。 苏祈安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她和颜知渺相识相知,跨越六载春秋,风雨兼程,何尝不是那戏中人呢。 赏,必须得赏! 但如今钱财已经不受她自由支配了,弱弱地看向颜知渺,鼻尖红红的,仿佛颜知渺不如她的意就要立马哭出来似的。 颜知渺与她心有灵犀,岂能感受不出她此刻心境,郡马高兴她也高兴,跟其咬耳朵说了句:“我暂时不拘着你,等过了年,我再管银子也不迟。” 苏祈安鼻尖更红了:媳妇儿真好,更想哭了,但是要稳住,冷酷家主在外不能崩人设。 她随即封去赏银一百两,戏班班主亲自来道谢,领着戏子们一人一句吉祥话,哄得她身心舒畅。 曹葆葆羡慕不已,想当年他也是个钱袋鼓鼓的公子哥,可惜后来成了亲,眸子顿然一亮,记起自个儿也有让苏祈安羡慕的事:“阿弟,我要跟你分享一则好消息。” “是什么?”苏祈安送走戏班众人,饶有兴致的等候曹葆葆的回答,坐在她对面的安阳冷不丁的一手捂嘴一手捂腹,干呕一声。 曹葆葆紧张汗毛竖起,赶紧端起果盘放在安阳的鼻息处:“闻闻,闻闻果香会舒服不少。” 颜知渺看出门道,舒展眉眼:“姐姐是……有喜了。” 安阳耳垂飞上两抹红,缓过来后,轻点了下下巴。 曹葆葆搓搓手,半是兴奋半是羞涩:“阿弟,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安阳她,嘿嘿,快三个月了。” 苏祈安嘴角一抽,怎么到哪儿都能听到孩子的事儿,但还是要道两声恭喜的。 “同喜同喜,”曹宝宝顺势一问,“你和郡主何时也要一个,咱们订个娃娃亲呗。” 苏祈安内心小小咆哮:哪壶不开你提哪壶啊! 曹宝宝却完全沉浸在喜悦之情当中,一挪屁股,坐在了苏祈安的身边,拼命摇晃她胳膊:“好不好,好不好嘛。” 苏祈安的脸色忽黑忽白:你个大男人,为什么突然撒娇! 曹葆葆微愣,想起苏祈安有隐疾一事,屁股跟触电似的弹坐回去了,尴尬地做起补救工作:“孩子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不是吃就是睡,处处不让人省心,要什么孩子,两口子清清静静的过才是幸福。” 苏喜安听得很感动,非常认同的想要点下头,但也只是想,不会付诸行动,因为她感受到两位郡主正用杀人的眼光,看向曹葆葆。 颜知渺:姓曹的你哪都好,就是长了一张嘴! 安阳郡主直接上手,扯住他的耳朵,前绕两圈后绕两圈,不顾他的尖锐惨叫,恶狠狠地问:“有种你再说一遍,我辛辛苦苦为你怀个孩子,吃什么吐什么,觉都睡不好,你还说这种风凉话,不想要孩子你早说呀!” 曹葆葆赶忙护住她肚子,迭声哀求她快撒手:“疼疼疼,耳朵要掉了。” 安阳郡主:“我太久没拿鞭子抽你,你皮紧了吧。” “我哪敢啊!” “曹兄不是那个意思,安阳郡主你先别急。” 颜知渺叠起双腿,悠悠闲闲地磕瓜子,说着煽风点火的话:“不是那意思是什么意思,这要是我家郡马,我高低让我父王拿刀劈了他。” 苏祈安:“???” 曹葆葆疯狂跺脚,咬牙切齿地对苏祈安告状:“你媳妇儿当着我的面煽风点火,你也不管管……啊,哎哟!安阳,不能再使劲儿了,耳朵真的要掉了!” 苏祈安救火:“安阳郡主,咱,咱们有话好好说。” 安阳郡主:“没得说!” 苏祈安跑去隔开他二人:“小心动了胎气,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面子大,安阳还真就放过了曹葆葆的耳朵。 苏祈安稍稍松了口气,安阳却又一把薅住曹葆葆的头发,爪子也往其脸上咔咔一顿挠。 在家暴面前,三寸不烂之舌也显得苍白无力,苏祈安闭上嘴,以身护友……也被挠了。 颜知渺的小心脏哇哇疼,瓜子瞬间不香了,来救自家郡马出水火。 颜知渺:“安阳,别挠别挠。” 安阳郡主“云明,你躲开。” 颜知渺:“你挠着我家郡马了。” 四个人乱成一团。 楼上楼下全往这边瞧,当场就有人开始编故事,说这四人的关系是:一位富家公子成亲不久,在外找姘头,结果姘头的姘头找来了,正巧富家公子的小娇妻也在,四个人就打起来了。 周围人一听,连连咋舌,这出戏可比台上的精彩多了。 “小二,再给我上两盘瓜子,我先不走了。” “我也要两盘!” “给我壶毛尖!” 第135章 我的郡马她也敢挠!!! “安阳真讨厌,我的郡马她也敢挠!”颜知渺捧着苏祈安的手,小心翼翼吹着手背处的三道红痕。 夜幕悄然降临。 步出戏楼,长街短巷灯火通明,她们钻进熙攘的人群,在光影间穿梭。 苏祈安余光扫过小摊上的年货:“小伤而已,不碍事,也不怪安阳郡主,我听说孕中的妇人容易心烦,脾气不好也情有可原。” 颜知渺有意带她走得快些——马车就停在东市口,车上总是备有金创药。 “真不碍事儿,几道抓痕而已,我哪有那么娇气。” “我的郡马凭什么被别人欺负了去,平时你磕了碰了,我多心疼,她倒好,说下手就下手。” “还不是你在一旁煽风点火。” “你胳膊肘往外拐!”颜知渺一下冷下脸,两臂气哼哼地环抱在胸前加快脚步,将她甩在身后。 苏祈安追上去端量她神色,夜晚晦暗,分辨不出她的生气是真还是假。 “逗你玩儿呢,没有责备你的意思,郡主殿下大人有大量。”苏祈安点点她发间轻晃的珠钗,故意招惹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苏祈安:“我故意逗你的,别恼了。” 颜知渺斜睨着她:“谁是你媳妇儿?” “当然是你了。” “那你做甚要帮着安阳。” 绕来绕去还是这茬,苏祈安心知今夜若是哄不好,铁定会没完没了好几天:“怪我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过不了!” “过得了,过得了,”苏祈安张臂抱住她,鼻尖在她耳后蹭啊蹭。 颜知渺受不了痒,再也绷不住脸,笑声跟铃铛似的清脆,复又推开她,娇嗔道:“街上这么多人呢。” “怕什么,我抱自己媳妇儿,别人管不着。”苏祈安难道厚脸皮一回,甚至在她脸边吧唧一口,吧唧得特别清澈响亮。 颜知渺庆幸夜色为她遮掩了脸颊那抹红晕,嗔骂苏祈安几句,裙袖下的手主动伸去,与苏祈安十指相扣。 月光与灯火交织下的两道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长长的,彼此相依相偎着。 颜知渺心血来潮,踩了苏祈安的影子一脚,苏祈安想也没想,去踩她的影子。 颜知渺不干了:“不准你踩我。” 语气颇有以权压人独断专行的霸气。 苏祈安拿她没办法,还能怎样,宠着呗,任由她在自己的影子上蹦蹦跳跳,即便如此,还要护着她,怕她崴了脚摔了跤。 闲来无事,苏祈安问:“你和安阳是打小就不对付?” “算是吧,安阳的父亲安北王出生卑微,儿时在宫中总是受欺负,性子难免有些古怪。我父王却十分喜爱这个弟弟,对他很是关照。安阳小的时候便与我同在镇淮王府中的私学读书,她性子好强,我也不甘示弱,一来二去就玩不到一块。” 颜知渺蹦达的累了,有些喘,苏祈安拽她回身边,重新手拉手。 难得颜知渺对自己讲起小时候,苏祈安兴趣颇高,主动问起许多事,从“你幼年时最好的朋友是谁”一路问道踏入江湖后“有没有过初恋白月光。” 前面的问题颜知渺都一一答了,唯独最后这题,颜知渺肚子里的坏水咕咕翻涌,故意停顿,面露为难。 苏祈安深吸一口气,定定看着她,眼睛里写着“你要是在我之前敢有白月光,我绝对要当街撒泼” 不料颜知渺还真就点了下头。 “谁!叫什么名字?哪门哪派!是男是女!有我俊俏吗?有我有钱吗?有我善良慈悲、大方潇洒,爱你护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吗!” 颜知渺笑得花枝乱颤,几乎站不直,依偎过去,将笑声洒落在她肩头。 “你别笑啊,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你猜。”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猜猜猜,苏祈安有跳脚的苗头:“到底有没有!” 颜知渺笑够了,直起腰身,两只眼睛还是弯弯的,掐掐苏祈安的小脸蛋:“没有。” “逗我很好玩是吧!” “你不是也曾拿这样的事逗我吗。” “哪有。” “明明就有。”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苏祈安顿时理不直气不壮:“干嘛……翻旧账呢?” “我不可以翻?” “……能。” 马车就停在东市口的显眼处,门帘两边挂起了两盏锦鲤灯笼,胖乎乎红亮亮,煞是可爱。 苏祈安看得欢喜,问小竹子灯笼哪来的。 小竹子答:“快过年了,卖花灯的人不少,一小贩打这路过,奴才想着二位主子会喜欢,图个喜庆就买了。” 不愧是前太监总管亲手栽培的干儿子,颇懂得人情世故啊。 苏祈安摘了一只灯笼拎在手里,方才进了车。 颜知渺只关心她那三道伤痕,一坐下就翻找出药瓶来,指尖点上药膏,往她手背上涂抹——药膏乳白,颜知渺手指打着圈,慢悠悠的将其涂抹开,小嘴却越瘪越高。 苏祈安看出她又在心里埋怨安阳了,脖子往前一探,蜻蜓点水,碰了下她的唇珠又退开。 颜知渺抿抿唇,暗自回味,一个眼神递过去,嫌她亲的不够。 苏祈安不经心猿意马……她们有多久没亲热了,从去岁冬天起,她们就总是在分别在思念。 即使相遇也整日焦头烂额,全无心思在亲热上…… 苏祈安情不自禁,凑去她耳边:“你送我的肚兜,我一直带在身边,今晚穿给我看可好。” 她是个很少调情的人,颜知渺不免招架不住,推推她肩头:“……你不知羞。” “你就说答应不答应。” “看你表现。” “我的表现哪里不好了,”苏祈安莫名的学起那小狗,汪汪两声,尾音低低的长长的,打着旋儿,又奶又娇。 是颜知渺耳朵红了耳根软了,使劲推开欺上来的她,却被反捉了手腕,抵在车壁,无处逃脱…… “你何时学得这般坏了。” “许是和教主大人待得太久,沾染了些江湖习气。” “再不退开,我就……就咬你了。” “先回答答应不答应。” 颜知渺不得不从:“……答应。” 苏祈安舒心了,退回坐好,寒冷的天,小小的空间内竟然有些热,她掀开窗帘一角欲要透透气,入目恰好是贴满封条的广定侯府的府门——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和周遭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她听小竹子提过一嘴当年传位诏书的案子,广定侯也参与其中,叹息道:“命数如纸逝如风,世事变幻无定踪。” 颜知渺也瞥了眼外头:“广定侯幼年是颜赴的陪读,二人是君臣亦是好友,是以广定侯深受颜赴的信任,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父王定然是要好好和他清算的,他人如今就关在刑部死牢里。” 活路当然是没有的了。 百年世家,一朝行差踏错,楼阁尽塌。 真要论惨,广定侯是真的惨,先死了儿子,又死了发妻,眼下又害全族遭受牵连。 苏祈安唏嘘不已,话及此,她不禁想起另一个人,问道:“高子芙呢?” 小竹子还告诉她,奉銮殿上,高子芙目睹父亲被颜赴一剑捅穿心窝,血溅当场,场面要多可怖有多可怖。 苏祈安实难想象那画面。 “大抵是好的吧,我曾向她许诺,会助她将母亲的坟冢迁出高家坟山,并将京郊伊月河畔那片花海赠予她,用于埋葬母亲,但是宫乱平息后,她人却不见了。” 苏祈安对于高子芙其实并无好感,这女人性情变幻莫测,时而狂时而癫,命中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底色。 颜知渺:“年后父王会举行登基大典,他会是个仁慈的君王,我已经向他陈情,他也承诺不知者不罪,侯府和高家虽然败落,但幼子和后宅女眷不会受罚。” “你有心了。” “理当如此。” 车轱辘颠簸一下,放在一边的锦鲤灯笼噗通摔了下去,苏祈安忙不迭地捡起来查看:“还好还好没有磕坏。” 眼珠子忽然咕噜一转,坏笑道:“与你亲热时,我要把它挂在床头。” 真是正经不过一刻钟,颜知渺佯装要用一阳指点她穴位。 “别别别。”苏祈安左躲右闪着求饶。 “不准躲。” “啊,疼。” “我根本没用点中。” “……我手背疼,你给我吹吹。” “自己吹。” “我就要你吹……你吹才不会疼。” 回了苏宅,苏祈安肚子饿得厉害,人还没进花厅,就催促着快些上菜。 一过门槛就发现银浅不知何时来了,八仙桌上早就摆满佳肴,一道道菜鲜鲜亮亮很是精巧。 银浅解释说:“王爷赐菜,食单也是王爷亲自过目的,菜品以滋养补益为主,都是御厨按照您的口味做的。” 苏祈安小小惊讶,一时忘记眨眼,同时又猛猛地感动一把,半天憋出句:“父王真好。” 颜知渺吹捧道:“你现在还真是得父王的疼爱。” 成亲三年,苏祈安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老丈人对她的态度能有所缓和,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疼爱肯定算不上,不过也算是件大喜事。 应该普天同庆。 苏祈安拉着银浅同坐用膳,又唤来老善、独孤胜和小竹子,表面上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实际是在炫耀,快看,我老丈人对我有多好。 小竹子人生第一次和主子平起平坐,开始情不自禁地掉眼泪。 银浅打趣他没出息。 独孤胜和老善没尝过御膳,两眼放光,吃一口菜肴就夸一句“真香”,直把苏祈安夸得心花怒放。 大家伙正乐乐呵呵时,门子小跑着进来,说是繁辰楼的跑堂送来一封信。 第136章 你闻闻。 繁辰楼乃是高子芙的酒楼,想来应该是她遣跑堂来送信。 苏祈安展信一读,皱紧了眉头。 “出了何事?”颜知渺问。 “高子芙居然要将繁辰楼送给我。”信纸有好几页,苏祈安翻了翻,最后一页竟然是张地契,“她还在信中托我办件事,让我将剑秀葬于她母亲的墓边。” 颜知渺听罢也皱眉,将信拿过来,逐字逐句的读了,发现高子芙还在信中坦言三驸马灭门一案,是她受高明礼的命令,差使婆罗人干的,只因三驸马发现高家在做贩卖人口丑陋勾当。三驸马嚣张跋扈惯了,居然敢上门讹钱。* 颜知渺略有唏嘘,默了默道:“她所托之事自己也能办啊。” 苏祈安像是受了什么启示,一把将信拿回,低头嗅了嗅,发现上头有淡淡的花香。 “回宅前你跟我讲过,要将伊月河畔的那一小片花海赠予高子芙,用于安葬她的母亲?” “没错。” “独孤胜别吃了,”苏祈安急上两分,“你用最快的轻功往京西跑一趟。”。 是夜,雪落凛冬。 苏祈安失去了用膳的兴致,草草返回灼灼院,与颜知渺一同搬来矮凳,围坐在熏笼旁,心不在焉地烤着橘子。 独孤胜很快带回消息——高子芙自尽了! 就在其母的新坟旁,用一把精美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她死时身着一袭朱红长裙,宛如晚霞中最绚烂的一抹,雪花覆盖其上,点缀其间,红与白交织,彼此映衬,极美。 苏祈安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谈不上伤感,却也有少许难过,静默一阵方道:“她已然无亲无故,又造下诸多杀孽,有此结局也……。” “她并非良善之人,”颜知渺沉沉一叹,“既然无法选择出身,至少能够决定以何种方式终结此生,亦算得上个……圆满结局吧。” 苏祈安:“终究是个……可怜人。” 余下的事就交由颜知渺安排,她曾在江湖中来来去去,见惯生死离别,安排起高子芙的后事比苏祈安更为稳妥。 她先命独孤胜带上几个人即刻返回伊月河畔,安葬好高子芙,就葬在她母亲身畔,天亮以后再出城直奔舒州,带回剑秀的尸骨,就按信上所托,也葬于那处。 这便算三人团聚了。 “属下马上去办。” 如此,约定好的亲热再也提不起兴致,颜知渺和苏祈安又安坐了一会儿,烤橘热乎乎,各分一半吃下肚,梳洗完毕,熄灯歇下了。 三日后,门房又来送来一封信。 彼时苏祈安将将下榻,因着伤势大好的缘故,准备去总号忙忙正事。 怎么就又来一封信呢? 苏祈安尚未从高子芙的自戕中缓过神来,心底有点发怵,将信推托给颜知渺:媳妇儿你行你看。 颜知渺拥着锦被坐在起身,睡眼惺忪的接下东西,见信的内容是封家书,原来她的公公婆婆要来京城陪她们一起过年。 是个好消息! 苏祈安松了口气,当即舒展眉眼,她是真的想念药嬷嬷了,也盼着再听听春山先生说书呢。 颜知渺却如临大敌,惺忪的睡眼顿时变得清明,唤来银浅进屋服侍她穿衣打扮。 苏祈安也穿好衣裳,从屏风后绕出来,笑问:“你怎么慌里慌张的。” 颜知渺疾步到铜镜前,一面整理裙摆一面望着镜中的她,道:“不慌才怪,信是上月寄出的,算算的日子,你爹娘这几日就该到了。” 苏祈安拿起信看落款,果然是上月寄出的,估摸这二老是听闻京中生变不放心,遂往苏宅传信,要亲自来一趟,只是不知送信的人路上经历了什么,这月信才到。 这下糟糕了! 苏祈安皱眉。 玉京的生意,虽然由十位把头打理,可仍有不少事需要她这位家主点头应允才能执行,如今案头上事务堆积了不少,亟待她去解决,三五日可解决不完。 若爹娘一到,晓得她有所偷懒……她娘还好,她爹好歹要大骂她三天三夜。 颜知渺埋怨道:“也不知这送信的人路上可是偷懒了,送得这般慢。”话还没完全吐出嘴,身后旋起一阵风,再回眸时苏祈安都跑没影儿了。 颜知渺不满的嘟囔,说走就走,连个离别亲吻都不给。 真无情。 不过她也没比苏祈安安逸多少,江南苏家闻名天下,老爷夫人动身,跋山涉水赶赴玉京,阵仗肯定不会小,隆重的接风宴必不可少,她得马上准备起来。 二人一忙碌,自然是要忙到昏天黑地的。 苏祈安最累,埋头在书案的杂乱中废寝忘食、穷日落月。 堪称好一匹牛马。 索性歇在了总号,整宿整宿不归家。 惹得颜知渺相当不高兴。 这天,独孤胜回苏宅帮苏祈安取两身干净衣裳,人刚刚站在灼灼院门口,哀怨就劈头盖脸而来——银浅一盆凉水泼在地上,差点泼湿他的鞋子,幸好他是个灵活的胖子,矫健地闪避开,随即陪起笑脸,嘻嘻哈哈一阵,在院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好妹妹,我只是个跑腿的,你帮我求求郡主,别为难我了。” “谁是你的好妹妹,去去去,别打扰了我家郡主清静。” 独孤胜笑容渐露尴尬:“郡马她也是身不由己,家中生意繁多,不打理不行。何况年底事忙,应酬也多,一一赴约,忙得跟陀螺似的。” 一抬眸,就见颜知渺出了屋子,冷着脸朝他走来,手臂上还挂个精致的包袱,不用猜,里头准是装着苏祈安的衣裳。 他笑盈盈地请安问好,欲要伸手去接时,却被颜知渺躲开,问:“郡马都在哪些地方应酬。” “无非……是些酒楼茶肆……最是无聊。” 他的磕巴引起了颜知渺的注意,眼神变凌厉几许,特意追问一句:“都和谁一起?” “……郡马打算把生意往鬼市里拓一拓,就和宁少城主,还有一些以往交好的商友……” “宁如玉那厮哪是什么正经人!”颜知渺咬牙,“苏祈安是陪着他去了秦楼楚馆,还是舞肆歌坊。” 独孤胜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郡马才……才不会去那些地方。” “撒谎!” “属下哪敢对您撒谎啊。” “那你拿你妻子发毒誓。” 独孤胜的嘴立马就像哑掉的炮仗,没声儿了。 他两手搓啊搓,眼神四处飘啊飘。 颜知渺深深深呼吸,一口凉气愣是吸不进肚,火气抵在咽喉:“她人在哪!带我去!” 独孤胜跪地求饶,泫然欲泣:“郡主,您真要去了,郡马得扒我一层皮。” “我现在就扒你一层皮,信不信!” 颜知渺神功盖世独孤胜是见识过的,在瞬息之间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他弱小无助不敢反抗,只能哀求颜知渺不要告知苏祈安,是他叛变了…… 管竹之声飒然入耳,歌姬之喉婉转悠扬。 舞姬裙袖翻飞,如蝶翩翩,腰肢柔韧,似柳轻摆。 苏祈安没心情欣赏这一派清雅风流,以茶代酒,把肚子喝的胀鼓鼓,三不五时的左右张望——她过于忐忑,自踏出总号的朱红大门起,右眼皮就跳个不停。 为此,她特意安排了小竹子在外头放风,并要求他每隔一炷香就进来禀报一次。 “郡马,暂无异动。” 苏祈安:“再探再报。” 小竹子鼓起勇气,扫了一眼喝趴在桌上的宁如玉和诸位商友,斗胆发问:“郡马,奴才放风许久了,您是想让奴才防着谁呀。” 苏祈安心叹他到底年龄太小,看上去颇懂人情世故,却因为没尝过爱情滋味,不知家中贤妻吃起醋来能酸死人,发起火来能天颤地动。 苏祈安两手合在嘴畔,小声道:“防郡主。” “郡主?”小竹子突然抬高了嗓音,随即五官抽了抽,以一种犯错的表情,往门口一指,“郡主……已经来了……” 苏祈安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镶金嵌银,熠熠生辉,赫然停驻,而她的忠仆独孤胜正娴熟的摆放着落脚凳。 警铃在头顶敲响,苏祈安唰地一下站直身子,指责道:“你怎么现在才说!” 小竹子怯怯的解释:“奴才哪里晓得郡主就是那‘异动’” “你呀你!你,你先去挡一挡,我找个地方躲一下。”苏祈安径自往后方去了,临走前不忘顺走宁如玉的折扇,挡住俊俏的小脸蛋,同时还抓了个跑堂的,让他带带路。 跑堂经常遇到这档子事儿,一瞧苏祈安偷偷摸摸的窝囊样,就猜中了她的需求:“客官,我带你从后门溜。” 苏祈安溜的畅通无阻,有惊无险的返回总号,擦擦额头的虚汗,感念老天保佑大吉大利。 但是百密一疏,苏祈安发现了颜知渺送她的那只荷包丢了。 掉哪了! 死脑快想!快想快想! 苏祈安脑筋转得飞快,灵光一跳,想起大概或许可能……掉在了舞坊后门的台阶上。 她得赶紧去寻,可刚抬脚又收了回来,不成不成,这要是去了,遇上颜知渺可不得了…… 舞坊后门,台阶边躺着一鲜色荷包,颜知渺一眼认出此物正是她亲手所绣。 好你个姓苏的,不光背着我逛舞坊,还薄待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颜知渺周身气压极低。 咕咚咕咚咕咚! 独孤胜和小竹子因为太过紧张疯狂咽口水,瑟缩成两支小鹌鹑。 独孤胜为苏祈安往回找补:“这种东西小摊上多得是,十五文钱三个。” 颜知渺瞪他:“上头的图案乃我亲手所绣,绣工这般差,哪个小摊敢卖,你买啊。” 独孤胜咬住舌头:郡主太有自知之明了,苦恼。 小竹子哪能让独孤胜独自承受,硬着头皮道:“兴许郡马她只是碰巧路过这,再碰巧掉了荷包……” 颜知渺忍无可忍,掌中运劲,左右屋瓦门窗哗哗震颤:“你们对她真是忠心耿耿啊。” 独孤胜和小竹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咵嚓跪地,声泪俱下地哀求:“郡主饶命啊!” “滚回去扫茅厕!” “是是是!多谢郡主开恩。”。 “渺渺,你怎么来了?”苏祈安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头,看着那威风飒飒闯入的美人儿,凭借多年来商海沉浮的经验,努力做到面不改色。 “你不是要两身换洗衣裳么,我给你送来。” “这种小事独孤胜办就好了,大冷天的,你何必跑来跑去。”苏祈安接下包袱放好,亲昵地扶着颜知渺小柳腰,在窗边落座。 “几日见不着你人,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可用过午膳了,要不要我陪你上街吃些。” “吃过了。” 颜知渺握住她手,拇指在她手背摩梭,三道伤痕的结痂已经脱落了一小部分:“在哪吃的?” “就隔壁街的一家酒楼,叫的索唤送来,口味一般,比不得家里的。” 颜知渺凑近她,嗅嗅她的脖子和领口:“好重的酒气,你喝酒了?” “哪能啊,我的酒量可不敢独酌。”苏祈安抬起两袖闻了闻,还真沾有酒气,赶忙编个理由,“把头们整日陪着我忙碌,午膳便与他们一起用的,他们爱喝酒,我岂能不准。” “十位把头都喝了?”颜知渺盯着她的眼睛,有很明显的分辨意味。 “差不多吧。” “哎,你为何出汗了,很热吗。” “有……有吗,”苏祈安,摸摸额头和鬓角,还真是一片湿润,赶紧道,“屋子里炭火烧得旺,我怕热嘛。” 颜知渺在暗暗冷笑:我就静静看着你表演。 她视线往下,忽作惊讶的模样:“诶!你的荷包呢。” 苏祈安面上一僵,假装不解往腰间去摸,摸了个空后,又低头左寻右找,甚至语带慌张:“我荷包呢!不见啦!掉哪儿去了!” 人在心虚时,总是会不自觉地吞咽。 颜知渺看得一清二楚,她那微微滑动的咽喉。 “瞧你,脸都吓白了。” 苏祈安赶忙双手捧住脸,露出小白牙,尽量笑得灿烂些:“我本就长得白……我去找荷包,你送我的东西万万不能丢了。” 又要逃? 颜知渺识破她的小九九,一把勾住她腰带:“荷包在我这儿呢,我捡着了。” 她自袖间将荷包取出来:“你猜猜我在哪里捡着的。” 苏祈安心跳如惊雷。 “荷包上还有很重的脂粉香气呢,苏祈安,你闻闻。” 完了,叫全名了! 苏祈安鬓边的汗珠连成串似的往下淌。 “咦,你身上的酒气,好像也含有这种脂粉香气。”。 “你倒是支声呀,吓得说不出话了,紧张啊,还是在琢磨如何接着撒——谎——” 颜知渺似笑非笑,两手捏住她俩耳垂:“猜猜我心里头现在在想什么。” 苏祈安:你想弄死我。 【全文完结】 第137章 床头吵架床尾和。 苏祈安死鸭子嘴硬:“这荷包……不是我的。” “我亲手绣的我能弄错?” “……” “你去舞坊了?” “……” “说话!” “没有。” “荷包我是在舞坊后巷捡的。” 苏祈安想跳河。 颜知渺怒结在胸:“你再给我顾左右而言他,我真揍你信不信。” “去了,只是去应酬,其他的什么都没干。” “没听台上歌姬唱曲儿,没瞧那些舞姬跳舞?” 这肯定没可能。 曲儿要不受控制的往耳朵里钻,舞姬是一抬眸就能瞧见,避无可避。 苏祈安心虚道:“我以后再也不去那些地方了。” “不去那些地方怎么谈生意呢?”颜知渺的手移向她后颈,缓缓摩擦,一股寒意沿着脊梁骨,窜满她整个后背。 苏祈安铿锵有力的下保证道:“谁说谈生意就非要去风月场所,以后非清静之地我绝对不去。” “既然以后能做到今日为什么做不到?” 好一招倒反天罡。 苏祈安哑住了,反正她是没理的那个,颜知渺不管如何跟她绕,都能把她拿捏的死死的,狡辩也好,解释也好,全都无济于事。 如果可以,想摆烂了,但是不敢。 她搂住颜知渺诚诚恳恳地认错。 颜知渺半点好脸色也没给苏祈安,她早知道苏祈安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规规矩矩,谈生意就只是谈生意,从未有出格的举动,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太追究,但心里头总归是不舒坦,一把子将人推开。 “我都认错了,别那么小气么。”苏祈安含着笑。 颜知渺奓毛了:“我小气?” 苏祈安:完了,说多错多。 “我哪里小气了,把话给我讲清楚。” “我口误。” “口误讲出了真心话。” “你这就有点无理取——”苏祈安急忙捂住这张死嘴。 “苏!祈!安!”颜知渺气红了脸,她是真的要赏这厮一点颜色瞧瞧了。 苏祈安见势不妙,拔腿往外去,下一息,一根擀面杖横在她身前,阻断了她的去路。 苏祈安不可思议:“这玩意儿哪来的!” “来的路上顺手买的。” “……” 苏祈安折身绕进书案后头,举起圈椅当盾牌。 颜知渺凶巴巴:“放下武器。” “你先放。” “你敢犟嘴。” “我凭什么不能犟。” “还犟,你还犟!”颜知渺气急败坏地跺了下脚。 谁也不服谁,场面俨然失控,成了追追打打的一场闹剧。 “渺渺,不能摔不能摔,这支斗彩缠枝莲纹瓶花瓶,就算是官窑也烧不出几个,五百两银子买的。” 啪! 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花瓶在与梨花木地板亲密接触后,碎了。 “不能扔不能扔,这是东海红珊瑚,百年才得一株,价值连城。” 咚! 又碎了一地。 “此乃公望郎君的《山居暮归图》千金难求,撕不得!撕不得!” “你不跑我就不撕。” “你先保证不动粗我就不跑。” “还有脸讨价还价了。” 苏祈安心疼画,一时心急如焚,碰巧今日着了一袭藕红长袍,映衬着双颊泛起更加绯红,体力亦有些支撑不住,双手叉住腰,调整着急促的呼吸。 再这么跑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哪能和魔教教主比体力,被逮住只是时间的问题。 天菩萨,救救我。 十位把头被这方动静吸引,紧迫地跑来。 他们不敢贸然闯入,整齐划一地蹲在门外,耳朵贴在门缝处,默默思考着如何拯救家主。 情急之下,赵把头毅然决然的高喊一句:“郡马,老家主和夫人到北城门了,你快随我们去迎接吧。” “爹娘到了!” 这不等同于救星到了么。 苏祈安浑身上下迸发出“流水冰封难断绝,枯木逢春再发芽”的磅礴朝气,气质抬高两分,朝着颜知渺挑衅的抬抬下巴: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跟爹娘告状。 颜知渺还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憋屈,好憋屈,一脸不服的放下画和擀面杖。 苏祈安见状,方才迈着小碎步,试探着上前将她往怀里搂。 颜知渺闹别扭,推推搡搡:“你走开。” “往哪里走,你心里走?” 陡然一句土味情话,毫无质量,全无文采,颜知渺却没有半分膈应,眉目间仿佛邂逅春日暖阳,寒霜渐次消融。 “牵。”苏祈安伸去手。 “不牵。” “必须牵。”苏祈安强制爱,与她十指相扣。 出了门,把头们看着她们甜甜蜜蜜的样子羡慕不已。 年轻真好啊,床头吵架床尾和的速度不是一般地快。 二人随他们一起动身。 甫一踏出总号,便见得街上人潮汹涌,如同江河决堤般势不可挡,卷起漫天烟尘,呛了他们一鼻子灰。 发生何事了? 困惑之际,曹葆葆英姿飒爽,骑乘着一匹高头大马,本欲驰骋而过,然而一眼瞥见苏祈安的身影,急急勒住缰绳,喊道:“阿弟,悲风门今日张贴郡马排行终榜,咱俩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苏祈安颜知渺:“!!!” 曹葆葆:“就在东城门!” 这悲风门当真是有个性,三年前张榜张得毫无预兆,三年后收榜也毫无预兆。 一会儿工夫,又有几匹壮马、几辆豪华马车从他们眼前火急火燎的奔腾过去,不用猜,准是郡主郡马们集体出动了。 曹葆葆嫌她愣着不动,一夹马腹奔出去:“人多,我先去占个位置,你速速跟来,别耽搁。” 十位把头的胜负欲望被激得汹涌澎湃,就地进行分工,五人去东城门看榜,五人去北城门接待老家主老夫人。 颜知渺犯了难,她既想陪苏祈安去看榜,又不能不顾公公婆婆,索性发发狠心,对苏祈安道:“你去吧,我去东城门。” 苏祈安两手攥住胳膊,忐忑说:“我紧张。” 颜知渺为难不已:“可爹娘那边我也不能不管呀,你听话,生死都经历过几回了,还有何好怕的。” 苏祈安又攥紧两分:“我真的紧张。” 这是非要她陪着去不可了。 颜知渺只好劳烦前往北城门的五位把头替自己给公公婆婆先赔个不是,随即就带着苏祈安随人群而去。 悲风门,一个轻易便能撩动天下人心弦的门派,大红榜单铺泻高悬,以至于连东城门那巍峨庄严之姿亦被其掩盖。 榜上排名以金墨写就,在冬日里无力的阳光下,依然是一闪一闪亮晶晶。 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苏祈安和颜知渺距离实在太远,纵使光芒闪耀,也实在是有些难为眼睛。 独孤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开出一条路来,甚至挤坏了一位大妈菜篮中的鸡蛋,在大妈即将破口大骂问候他三辈祖宗之前,及时倒赔了三倍的银钱。 把头们也非常努力,拼命地眯着那双老花眼,踮着脚尖蹦啊跳啊,试着看清榜上排名。 “大家注意安全。”颜知渺叮嘱道。 场面实在太凶悍了,媲美过大年,把头们毕竟上了年岁,这要是磕了碰了,可比鸡蛋还脆弱。 苏祈安:“渺渺,带我飞过去。” 颜知渺:“飞过去容易,可前头没有落脚的地儿。” 独孤胜提议可以落在屋顶上。 苏祈安表示质疑:“飞那么高,万一我不是第一名,被这么多人瞧见了,多丢人。” 话音落地,右前方一家书馆的屋脊后头冒出个人头。 谁这么拼? 苏祈安定睛一看,身形很熟悉,勉强认出是刚刚跟他分别的曹葆葆。 好猛啊,比她还猛。 更猛的是曹葆葆在看清排名后,吱哇乱叫以及哈哈大笑,分不清他是喜是悲。 他吸引了苏祈安的注意力,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群拥挤依旧,但吵嚷少了些,只纷纷在猜测这位猛男是疯了还是傻了。 曹猛男在屋脊上从左蹦到右,又从右蹦到左,终于玩耍够了以后,仰天大笑:“我是第三,我是第三!” 当个小三,这么高兴? 苏祈安真羡慕他那轻而易举就满足的欲望。 接着又听他笑声更高昂,震得枯树枝上覆盖的雪在颤抖:“我阿弟第一!我阿弟第一!” 人群交头接耳,问,他阿弟是谁。 苏祈安愣住:好像是我。 独孤胜最先有反应,一蹦三尺高:“郡马你是第一名,你是第一名!” 紧接着苏祈安被拥入一个温暖而芬芳的怀抱中,颜知渺洋溢着喜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祈安,你是榜首!” “我是榜首?”苏祈安捂住嘴,有几许不信。 颜知渺重重点头:“嗯!” “我是榜首!” “我是榜首!” 把头们更是顾不得场合潸然泪下,熬了三年,他们日日焦心,严重脱发,而苏祈安身为一家之主又怎会比他们好过。 他们激动得手脚无处安放,胡子疯狂抖颤,比他们自家儿子连中三元、光宗耀祖还要高兴。 他们也想要抱抱,但家主已经被媳妇儿抱了,所以他们五人抱成一团,涕泗横流。 独孤胜落单,一时不知该抱谁好,一扭头发现那位被他挤坏鸡蛋的大妈,毅然决然抱住人家。 大婶第一反应不是有人耍流氓:“你弄啥勒!小心又挤坏俺的鸡蛋,没剩几颗了!” 眼泪滑进嘴,独孤胜鼻音浓浓道:“俺激动!” “你撒开俺,要不俺可喊咧。” “姐们儿你消停会儿。” “谁是你姐们儿啊,你个死胖揍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