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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秋曙本书字数:1121K更新时间:2025-05-12
    第71章 她失忆了


    言讫,颜知渺一个利落的腕花收回至默,又缓缓屈膝将其搁在脚边,再缓缓站直。


    独孤胜见状也将惊雷刀丢开,刀身在空中翻腾两转,直直插。入一块顽石,刀身随之颤出短暂的嗡鸣。


    “传言魔教教主一贯杀人如麻、冷心无情,你的话我真的能信?”捉刀奶奶声硬如铁。


    “你们既已知晓我另一身份,”颜知渺冷冷道,“又何必以身犯险来杀我‘夫君’”


    独孤胜瞳孔一缩,郡主是魔教教主!!


    “教主贵人多忘事,”捉刀奶奶扬天大笑,“当年你初掌魔教,就下令屠尽捉刀坊满门——”


    “捉刀坊黑白不分,杀了江湖多少英雄好汉,又做行凶买命的恶行,”银浅道,“我愿一命换一命,你先放人,我来做你的人质。”


    “银浅!”苏祈安喝止住银浅,拔凉拔凉的心升起暖意,很有担当道,“我不换。渺渺,你别管我了,万事皆有定数,我富贵了小半辈子,已经知足了。”


    “你们还真是郎情妾意啊。”


    苏祈安灵机一动:“你如果愿意,也可寻一良人,恩爱两不疑,共度余生。”


    捉刀奶奶却魔障了似的,不停地低语:“我有良人……我的良人……就是你的妻子残杀捉刀坊,害死了我的夫君!”


    她陡然大喊:“教主大人,今天就用你夫君的命换我夫君的命吧,我要让你跟我一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别——!”


    颜知渺奋力朝她们奔去:“祈安——!”


    捉刀奶奶死死抱着欲要挣扎的苏祈安,闭眼一跃,跳下了数十丈高的陡峭断崖。


    “祈安!!”


    “郡主,不要跳——”银浅扑上去抱住颜知渺的腰。


    “松开!”颜知渺拼了命的掰扯银浅的手臂,可是任凭她的如何挣扎,银浅就是不肯撒手。


    “独孤胜,你拦住郡主啊。”银浅怕拦不住人,哭喊着他来帮忙。


    独孤胜却似被抽了心骨一般,瘫跪在地,胸腔无序地大幅起伏着……


    失重感觉令苏祈安心慌至极,耳畔是轰轰的风声,如雷如电般在攫取她的生命。


    她想着颜知渺,思念颜知渺,担心没了自己该是多悲伤……但不管顾念多少皆是徒劳。


    认命的闭上眼。


    这样死……死相怕是很难看呐,最差也是个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希望颜知渺别找着她的尸骨。


    手伸进衣襟,里头揣有一直贴身放着的藕色荷包,有颜知渺亲手绣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图。


    ——砰。


    她全身被寒凉的水包裹,下坠一阵又被水的浮力往上拖起。


    似是砸进了河里?


    脑袋砸得晕晕乎乎的。


    右肩的伤也疼……


    她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闭上了,真的……闭上了,她以河水为榻,顺水而下……


    苏祈安浑身发冷,冷意层层叠叠,全往骨头缝里钻,如蛆附骨,一寸寸的啃噬着她的肌血。


    好冷……


    好冷……


    “咳咳咳——咳!”满是腥气的水呛进鼻腔和喉咙,把苏祈安呛了好一阵,呛得脑袋和脖子都发涨。


    右肩的伤口还在疼,她疼出冷汗,挣扎着,颤颤巍巍的翻过身子。


    睁开眼望着暮色苍茫的穹顶。是夜。静寂笼罩着这片陌生的山谷。


    这是……哪儿……


    疼意缓和了少许,她听见狼嚎从密林中传来,清晰连续,她仿佛已然看见饿狼亮出锋利的牙齿,亮着幽绿的眼睛,藏在某处,意在咬断她的脖子。


    她费劲的动动腿,捂着伤处,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


    脑袋昏昏沉沉,双眼又不受控制的合上,重重摔了下去。


    期间,她又醒过几次,仅仅是将眼皮睁开一条缝隙便有昏睡过去,还见着了几个孩童——


    “咦?那是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死人。”


    “呀,还没死,还在喘气,快去找冷大夫来。”


    ……。


    苏祈安做了个梦,梦境美妙,梦里头有个漂亮女人,有时对她凶,有时对她笑,有时还非拉着她不准她走,使着小性子,让她陪着一块去桃花林摘满满一篮子桃花,又或者要她陪着一块去骑马、放风筝,还放孔明灯……


    她困在这个梦里许久许久,仿佛有一生那么长。


    美中不足的是,唇舌干燥得很,像有一团火*在烧。


    “渴……水……”


    “水……”


    “你醒了?”


    苏祈安听进这一问,迷迷糊糊地去看说话的人。岂料阳光照进窗户,洒了一地金黄,刺得眼睛生疼。


    她忙不迭的抬手去挡,牵扯了右肩的伤口。


    “嘶——”


    “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头也疼。”苏祈安哑哑道,指尖不经意的着缠裹在头上的棉布。


    “你脑后有伤,我替你上药包扎了一番。”


    说话的女人音色凉凉的,苏祈安的双瞳适应了光亮,视线慢慢聚焦,落向女人的脸庞。


    眉眼淡雅,唇色粉淡,面上不施粉黛却将一身浅色的粗布裙穿出一股风雅,气质却疏冷,是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倒是个美人,但没有她梦里的女人美。


    “喝吧。”


    苏祈安有些拘谨和不安,但渴得难受,接下茶杯,咬住边缘将水往嘴里灌。


    杯里无茶,水是井水,甘甜清冽,苏祈安久旱逢甘霖,厚着脸皮又讨了一杯。


    女人就安安静静的坐于床边的竹凳上,像佛堂里八分不动的泥菩萨。


    半晌,苏祈安喝好了,不太自在的向她道谢,又问:“你是谁?这里是哪?”


    “响风寨。大家都叫我冷大夫。”


    “多谢冷大夫。”


    女人像是有两分警惕,也不兜圈子,问她的名字。


    “我的名字?”苏祈安微愣。


    冷大夫并未催促。


    苏祈安又重复自问:“我的……名字?”


    冷大夫方才发现异样,歪了两寸脖子,试探着问:“你……不记得你叫什么?”


    苏祈安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神情懵懂地摇摇头。


    “记不记得要到何处去?”


    苏祈安还是摇头。


    “那你可记得自己是哪里人?”


    苏祈安咬住唇,揪紧的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老半天才轻飘飘讲出一句:“原来我不是这寨子里的人。”


    冷大夫:“……”


    “那我是怎么到这来的?”


    “几个孩子溜出寨子玩耍,在河边捡的你,求我去救。”


    冷大夫双目紧盯她的表情,心道,这人遇事没有丝毫慌乱,捡到她时衣裳虽破,却华贵非常……


    由此推论她该是出身不凡且心智与手腕了得的人。


    遂再添一问:“你为何女扮男装?”


    “我还女扮男装?”苏祈安垂眸打量这一身干爽粗糙布衣,手背和腕口被磨得泛起淡淡的红。


    好一个细皮嫩肉,心底琢磨自个儿以前应该过得是豪奢富贵的日子。


    “这身衣裳也是套男装,我帮你找来换上的,你既然要改头换面行走江湖,我理应替你遮掩。”


    “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想要隐藏的东西。”


    “冷大夫有心了。”苏祈安道,却又觉得她话虽热心肠,但语调寒凉,是个怪特别的女人。


    萍水相逢,人家不光救命,还守护她的身份,苏祈安习惯性的就往腰间摸……摸……


    等等。我是在摸什么呢?


    好像是在摸钱袋,好像是要赠与人家一笔钱财以示感谢,好像……我以前也总是这样大方?


    “你在找它?”


    冷大夫递来一个藕色荷包,上头的丝线章法全无,可谓潦草,看不出是个什么绣样。


    “救你时,你手里攥着它,许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苏祈安将其摊在掌心,凝神端瞧,心间莫名添上些平静,有股愉悦之意萦绕在唇角。


    冷大夫观察她的神色:“你记得它?”


    苏祈安果断道:“不记得。”


    “……”


    门檐下悬着一块打有补丁的帘子,帘角一动,又钻进个漂亮女人。


    苏祈安随动静望去,还是觉得其美貌没能比过自己梦里的那人。


    “公子你醒啦!”来人面含欢喜,将一碗清粥搁于矮桌上,“高热两天两夜你肯定饿坏了,先吃点东西。”


    随即又自报姓名:“我叫花辞,寨子里的人都管叫我花姑姑。”


    花辞笑容盛如牡丹般娇艳,爽快明朗道,动作间透出股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苏祈安颔首:“多谢花辞姑娘的收留。”


    忽而觉得“花辞”二字有些耳熟,似在哪听过,也不多想,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们可曾认识?”


    花辞听罢,睫羽微颤,笑意顿减:“我就是一山野村妇,认识的人无非那么几个,敢问公子哪里人士?怎会掉进河里?”


    冷大夫:“她失忆了。”


    第72章 颜知渺喷出一口血


    “郡主,休息一会儿吧……”


    “您都找了两天两夜了,再这样不吃不喝,会累坏身子的……”


    “郡主,奴婢求求您了……”


    银浅围着颜知渺打转,干脆硬抓着她的胳膊,要往树下那块阴凉地方拽。


    “走开!”颜知渺抽回手,埋头继续往前。


    河两岸开阔平整,草木稀疏,一眼可以望出好远好远,脚下的石头大小不一、密密匝匝地铺就,令她每一步都坎坷艰难。


    风裹挟中河水的微腥,撞入喉舌,搅得她腹中一阵猛然收缩。


    她两手捂住嘴,折弯了自己的腰身,不受控制的干呕起来。


    “郡主!”银浅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拍抚她的后背,“歇歇吧,就歇一会儿,从邻县借调来的衙差都不曾懈怠,这么多人在……这么多双眼睛,郡马一定能找着。”


    她拔下水囊口的木塞,哀求颜知渺喝两口。


    颜知面容紧绷,唇瓣却不知在何时消褪苍白,抿出决然的线条。


    “郡主,您的寒疾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倘若在这时出了岔子,会走火入魔的。”


    颜知渺推开水囊,拖着疲乏的步子往前迈,一脚踩空,跌进一片浅水中。


    “郡马有消息了吗?”她拒绝银浅的搀扶,撑着手边的大石块摇摇摆摆地站好。


    “快了快了,郡马吉人自有天相。”


    正说着,县令踩着水跑来,大朵大朵的水花,动静颇大,冲至眼前,慌里慌张的抱拳行礼:“郡主殿下,前方有发现。”


    “快带我去!”。


    一具尸首……


    头颅与脖颈分离,下半身子泡在河水之中,躯干则是血肉模糊……胸腹被撕扯开,血淋淋的脏腑翻露在外。


    周遭的块块灰白石头,**涸的血液覆盖……是红褐色的………像是同尸体一样,散发出股股恶臭。


    衣裳也被胡乱撕扯过,依稀能辨认出尸首是老媪的打扮。


    “山中有狼……或是死后被几只饿狼分着吃了。”独孤胜低着头嘶哑道,握刀的手不停地打着抖。


    倘若武功高强的捉刀人都是这份下场,那受伤的郡马该是……


    这份猜想萦绕在脑海,打乱了他的呼吸。


    颜知渺嘴唇微动,强压着腹中愈发严重的收缩之感,终是没有压住,背过身去跌进银浅的怀抱,干呕出声。


    眼泪酸热了鼻尖,夺眶而出。


    独孤胜能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


    “祈安……我的祈安……”


    “郡主,我们继续找、继续找……”银浅抱着她,不知所措的安抚道,“郡马应该就在附近了,如果附近没有,或许能说明郡马还……还……”


    “活着”二字悬在舌尖,没出口。


    她没法自欺欺人。


    韩县令斗胆禀告说此人应该就是害郡马坠崖的捉刀人,而在那家客栈外,还发现死了许多别的人。


    根据他的描述应该是战死的捉刀门徒和行路难,以及魔教死士。


    “现场无一活口,下官已经派人清理尸体。”


    他们字字如重锤,颜知渺胸腔内有鼓沉沉的翻腾,随之咽喉腥甜,喷出一口血。


    “郡主!”。


    苏祈安祈安勉强能下床活动了,走得不快,扶着床沿挪到窗边,百无聊赖地观量这座陌生的寨子,街道两旁老屋子并连,青石路面也年久失修似的凹凹凸凸。


    寨中人不多,偶尔有扛锄头挑扁担的老农和挎竹篮背竹篓的老妇路过,大都苦着脸,像是有许多心事。


    哎。


    苏祈安由此判断这地方青壮年劳动力流失严重,来这小半月了,也就冷大夫和花辞见着年轻些。


    更差劲的是,以前的事她一点没想起来。


    没意思,好没意思。


    “你的脉象暂无大碍了,多晒晒太阳,有助于伤口恢复。”冷双收拾好药箱,轻盈离去,再没有多余的关怀。


    人如其名呐。


    但苏祈安是个懂事好娃娃,深谙不听大夫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


    这就晒太阳去。


    她扶着门框,迈出大长腿,五步一大喘三步一小喘地艰难散步。


    在拐弯处,遇上花辞凶巴巴的教训三个小娃娃:“谁准你们溜出寨子,还去河边玩的!”


    小娃娃们很有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觉悟,整整齐齐的嚎啕大哭。


    “不准哭,谁哭我就打谁屁股!二胖丫、大虎、狗蛋,你们谁先交代。”花辞显然不吃他们这套。


    小娃娃们便止住哭声。


    胖丫吸吸鼻涕泡,邀功似的道:“可是我们救了人,冷大夫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花辞抓住她,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朝她小屁墩上赏了几个啪啪响的大巴掌:“我让你犟嘴、让你犟嘴!说,以后还敢不敢偷跑出去了。”


    “不敢了不敢了。”胖丫的两只小胖手捂住火辣辣疼的小屁墩,涕泗横流的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二虎和狗蛋怕屁墩会获得同样待遇,齐声附和:“我们也不敢了。”


    花辞满意于他们的识时务,罚他们未来一个月都去后山送饭。


    苏祈安总算是看明白了,她的救命恩人正是这三位小娃娃,上前主动请缨,希望花辞批准她与三位小恩公一同去送饭。


    毕竟小恩公们豆芽般大,一人两提食盒,估摸着够呛。


    小恩公们却要拒绝,理由是她一张冷酷的脸,很可怕。


    苏祈安忙试着挤出一和煦的笑,结果成功地吓着了小恩公们,齐齐上前揪住花辞的裙摆:“怕怕。”


    花辞教育孩子的理念是绝不娇生惯养,拍掉他们的爪子,呵斥他们胆小如鼠:“我们响风寨的人个个要练出顶天立地的本事。”


    苏祈安于心不忍:“我还是不去了。”


    “去!当然得去!不能依着他们怯懦,他们跟着你,能好好练练胆。”


    练练胆?


    苏祈安不由地摸摸脸蛋: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长相吗?


    “不过要去的地方离这不近,你体力尚未恢复,兴许吃不消。”花辞好意道。


    苏祈安无奈顺着往下:“没问题的,冷大夫叮嘱我要多晒晒太阳,老在屋子里呆着,我也闷。”


    花辞便不好再劝,只嘱咐三小娃路上不准调皮,免得折腾了她。


    “我们肯定乖乖的。”胖丫很有带头大姐的风采。


    “去吧。苏公子,你紧着肩头的伤口。”


    “有劳花姑姑惦念,在下牢记。”


    食盒就搁在路边的竹篮里,苏祈安抱了三提在怀,剩下的平均分配给小恩公们,主打一个公平公正。


    目送他们远成四个小点,冷双才从角落走出,停在花辞身侧。


    “是否发现此人有问题?”花辞偏眸问。


    “她伤口深可见骨今日之前脉象虚浮,气血双亏,的确是重伤之状。”


    “真不是县衙派进来潜伏的暗桩?”


    “我不能确定,还需再观察观察。”


    “她安安分分最好,全当寨子多了张嘴吃饭,如若不然——”花辞眯起眼,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杀之。”


    “杀人你来,行医者只救命。”


    “行。”花辞拿肩头撞撞她,后又一展左臂,豪迈的勾住她脖子,“下地狱的事我干。”


    冷双是个十分爱干净的大夫,嫌她好几天没换衣服没洗澡,上身从容一扭,躲开她这份亲密。


    “……”花辞委屈巴巴的瘪嘴,扎心了。


    “对了,”冷双转身离去之际顿住身,“说到吃饭,我们没多少存粮了。”


    第73章 郡主泣血昏迷


    花辞没骗人,后山果然路远,对于苏祈安这位刚从阎王殿捡回命的人儿而言,还颇高,爬一步她得歇上三口气才能缓回魂儿。


    三位小恩公对她弱不禁风的表现相当失望,煞是嫌弃的分摊掉她的负重。


    “不用不用,我能行。”


    苏祈安抻直自个儿驼下的腰背,显出“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质,欲要去拿回食盒。


    胖丫比另两娃长得宽壮些,一双圆悠悠的眼亮登登,劝她莫要逞强:“翻过前头的矮坡就到地方了,哥哥,你好生跟着我们仨。”


    人家小娃娃都摆出这般热情了,再论扯下去就算不识好歹,苏祈安丢开成年人的自尊,略怀沮丧的点点头。


    胖丫所言非虚,矮坡后就是目的地,苏祈安万万没料到此处是一方规规整整的练武场。


    齐排的队伍里有光膀子的大汉,也有瘦条条的姑娘和半人高的孩子,大爷大婶……也有几位……


    好歹得夸一句老当益壮啊。


    苏祈安看稀奇似的,笑吟吟地夸完,继续道:“本寨还挺注重强身健体的哈。”


    小恩公们将食盒好生放于一张粗糙简陋的小桌上。


    二虎性子燥,虎头虎脑对苏祈安道:“大家是在练武,要去杀坏人!”


    “少胡诌!”胖丫和狗蛋一人一只小手手,死封住他那比棉裤腰还松的嘴。


    狗蛋悄声道:“花姑姑提醒过,寨子里的事都是秘密,不准跟任何人讲!”


    胖丫道:“哥哥你别当真。”


    表现得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祈安:我当真了,但我装作不当真。


    苏祈安:“二虎年岁最小,懂什么杀不杀的,童言无忌罢了。”


    言落,她大大方方地抬眸去端视,认出这些人个个练的都是杀人技。


    咦?等等?我还懂武?


    苏祈安捏捏自个的细胳膊细腿儿,软软绵绵,可以确定不会武功,大抵是以前在哪见过吧?


    脑海里忽然有画面闪过。


    阳光明亮,一袭白云般飘逸悠扬的衣裙,身姿翩翩,凌风腾挪。


    银色长剑轻盈如绸带,扬起漫天粉色花雨和清淡幽香。


    画面短暂且朦胧,有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苏祈安出神得厉害,却被胖丫一嗓子嚎回了神:“开饭啦。”


    大家伙停下武姿,蜂拥而来,围着小桌嚷着好饿好饿。


    食盒按序掀开,一盒馒头、一盒包子、一盒荤肉小炒、一盒野菜……简简单单,满满的乡野香气。


    得了食物,大家一屁股坐上台阶,狼吞虎咽的样子仿佛吃的是人间至味。


    胖丫垫着脚,举来一白胖胖的馒头:“哥哥,你吃。”


    苏祈安摸摸她发顶:“我不饿,你吃就是。”瞥见桌角有茶壶,拎起来摇了摇,轻飘飘的,遂低眉问胖丫,“哪里有水,我去取。”


    响风寨救她性命又好心收留,她不做点什么回报大家,心里过意不去。


    “帐篷后头有一水缸。”胖丫往斜后方指了指。


    苏祈安转身,发现花辞竟然也在,不知是何时来的。


    “花姑姑怎么来了?”苏祈安对花辞印象不差,喜欢她泼辣干练的脾性,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眼底的笑意当是诚恳。


    “寨里的存粮所剩不多了,我来挑几个人去县里买些回来。”


    吃饭正香的几名大汉从地上跳起来,叫嚷着“我去我去”“你们别抢”。


    其余人也不甘落后,围上来挤到花辞眼前,毛遂自荐。


    闹成一团,闹得苏祈安两耳嘤嘤嗡嗡响,猜测寨子平日规矩太严苛,大家都想出去散散心。


    花辞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场面随之安静不少,发问道:“苏公子,你愿不愿意跑这一趟。”


    “我?”苏祈安反手指住自己,这等好事我抢了定会得罪人的,苏祈安想要拒绝。


    不待她开口花辞又道:“你和冷大夫不是本地人,县里无人认识你们,好入城也好脱身。”


    脱……身?


    苏祈安:多么别出心裁的用词……


    “急报!”


    “急报!”


    “闪开,统统闪开!”


    皇宫大内,宫道。


    太监总管康福一面抖甩着拂尘一面惶急地跑向肃静沉寂的养鑫殿。


    沿路偶有宫女太监躲闪不及,摔成一团,又怕挡道担了追责,相继俯地以头点地。


    毕竟康福总管是出了名的稳练,仿佛一汪死沉沉的幽潭,除非……除非遇上塌天大祸。


    大家暗暗揣测,不会北境南境西境有蛮夷进犯吧!


    康福在殿门槛处磕了脚,一身老骨头摔了个踉跄,要不是门内的小太监眼疾手快稳当当扶住,非磕掉两颗老牙不可。


    “成何体统。”乾帝厉声责备。


    “皇上恕罪,临安府急报。”康福扶正歪掉的帽子,先朝乾帝作揖,再朝立于龙案前奏事的镇淮王颜逸作揖。


    “临安府?”此地处江南腹地,不处边关,绝无外族侵扰的可能,也无内乱起义,按理不太有出急报的可能,乾帝乌青的两片唇上下碰碰,恹恹道,“呈上来。”


    “是。”


    乾帝展开急报,将将读过开头就严肃了神情,瞧了眼定如磐石的颜逸:“皇弟,你不妨也看看。”


    急报便从龙案到了颜逸手中,其中几行,刺进颜逸的眼眸——


    “云明郡马坠崖,生死未卜……倾尽府县衙之力七日未果。”


    “云明郡主哀毁骨立,泣血昏迷,药石惘然。”


    颜逸一时急火攻心,被一股无形力量震退数步。


    “皇弟!”


    “王爷!”康福半抱住颜逸,“您您……来啊,快搬、搬椅子来。”


    “不必。”颜逸推开他,长吸一口气沉在胸腔,双腮憋得通红,重新站直,拱手道,“皇陛下,恕臣弟先行告退。”


    乾帝恩准了,为显龙恩浩荡,还赐他乘龙辇出宫。


    颜逸步伐像踩着棉花般虚浮,踉跄着退出殿外。


    乾帝的目色骤然阴郁,嘴畔却噙着轻蔑的笑:“死个女婿而已,瞧颜逸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啧啧。”


    康福埋低了头颅,捏着万分小心答话:“镇淮王府人丁单薄,仅有郡主这一个女儿,且听说郡主与郡马感情深笃,许是挂念郡主,怕其一时想不开吧。”


    “是啊,云明乃他独女,又没儿子,不知他争这皇位有何意义,到最后还不是同朕一样后继无人。”


    康福听罢,头埋得更低些。


    “派人去盯着镇淮王府的一举一动。”


    “是。”


    不日,云明郡马坠崖的消息传遍朝堂,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或震惊或唏嘘。


    曹葆葆和三公主拖人入宫打探消息真伪。


    广定侯府。


    候夫人在佛龛前开怀大笑,笑声久久不止,尖锐刺耳,疯魔了似的,惊动了下朝归家的广定侯。


    广定侯连唤她数声闺名,也不见其有何好转,失去耐性,一巴掌甩上她的脸。


    “侯爷!”侯夫人朱钗半斜,鬓边落下几缕乱发,并不恼,扑上去,抓住广定侯的手臂疯狂摇晃,“我们儿子的仇,报了!报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侯府主母的半分尊荣!”


    侯夫人抓他更紧,用力睁大眼紧道:“苏祈安、苏祈安,哈哈!是我杀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疯了!这种也敢胡乱讲!”他又甩她一巴掌,打破她下唇,伤口裂出血来,也打得她摔倒在地。


    侯夫人笑声愈发放肆,振高两臂大喊:“是我杀的!是我!儿啊,为娘给你报仇了!你安息吧!”


    广定侯方才意识大事不妙,一瞬恍惚后心脏猛跳得厉害。


    “你……你……当真是疯了,你就是个疯子,你会害死我广定侯府的!”


    “是菩萨显灵,我给菩萨上烛香。”侯夫人爬上蒲团,取了三炷香……


    与此同时,镇淮王府派出一队人马冒着急雨狂奔出城。


    他们身后,暮鼓敲毕,城门缓缓关合。


    城楼之上,高子芙遥望血色残阳,微风斜斜扬起她的钗边流苏。


    “大姑娘,我们该出发了。”剑秀一头墨发用一根发带扎在脑后,发带为红,比残阳更似血,“老爷说了,灵丰县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来一来,看一看,本摊大酬宾,隆重推出越拼越有、越有越拼的‘拼有有’活动……”


    冷双念咒语般,将写于纸上的广告词飞快念过,要多平静有多平静,甚至有两分卖身葬父的沉重之感。


    苏祈安谆谆教诲道:“你嗓门要大些。”


    “……多大?”


    “喇叭那么大。”


    “要不你来。”


    苏祈安指指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的冷酷表情,会吓跑客人的。


    冷双也指指自己的脸:我的表情也很冷酷。


    苏祈安摆手:不不不,你只冷,并不酷,况且我伤势未愈,扯开嗓门嚎生意,有损阳气。


    冷双无言反驳。


    “念吧。”苏祈安对她要求如下,重复念不要停,语速要慢些,咬字要清晰,嗓门要大。


    冷双轻愁抚面,却也认了命,她们驾着骡车赶了半天路程来灵县,为的是卖掉一筐筐鸡鸭鹅蛋和鲜果鲜花,再用挣来的银子换些米面粮食。


    蛋是寨子里家家户户养出的鸡鸭鹅所下,平日只舍得给孩子解解馋、补身体。鲜果鲜花是天不亮时,姑娘们冒着遍野晨雾上山采的,卖不出手,回去无法交代,也颜面无存。


    “你这卖东西的方法能行吗?”冷双质疑道,以往皆是她由寨中的一两名大汉陪同着来县里,一骡车的货品绞尽脑汁也要卖足三日,“拼有有的方法实打实是头一回见。


    “保准有用。”苏祈安自信道。


    话还讲得挺满。


    冷双疑惑:“你为何会懂这些?”


    苏祈安默了默,诚然道:“不清楚,我一来此处,这方法就飒飒飒地钻进脑子了。”


    “你莫不是出身商贾之家?”


    “大概是,”苏祈安指尖点点下巴,“我预感我还是个很富贵的商贾。”


    “不可能。”


    “为何?”


    “你没有那种气质。”


    苏祈安:嘴毒你很快乐么?


    第74章 有位殿下来灵县了……


    闲来斗嘴,丰富美好生活,苏祈安余光瞄见两位大婶停在摊子前。她们神情郑重如将军,前者检视白萝卜,后者检视红萝卜。


    “瞧着还挺新鲜。”


    “怎么卖啊?”


    “萝卜三文钱一斤。”苏祈安冷冷酷酷地答。


    “买个菜而已,你凶巴巴的做什么!”


    “拽什么拽!”


    两位大婶不服气地刺两句,臭着脸拂袖而去。


    苏祈安:“……”


    冷双偷乐:“我就说你没那种气质。”


    苏祈安挑眉,煞是不服:“你有你来啊。”


    “来就来。”


    音落,又来了两位大婶,她们一胖一瘦,也是来买萝卜的,问了价,只道划算,爽快的没有讲价,红白萝卜各要一斤。


    冷双将萝卜称好斤两,放进她们的提篮里。


    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两位大婶掏来铜板,冷双没接,只说给多了。


    “一斤三文,”胖大婶算着账,“我们各要两斤,便是各掏六文钱。”


    冷双轻言慢语的背诵广告词:“本摊大酬宾,隆重推出越拼越有、越有越拼的‘拼有有’活动,您二位是一起来的,可以拼成团,成团后一斤只要两文钱。”


    胖大婶惊呼好划算。


    她们是菜市常客,买了一辈子菜,第一次见识这等售卖活动。


    “这摊子上的东西,全部能拼团?”胖大婶问。


    苏祈安开口:“何止能拼团,只要您二位凑够十人团,我们还单独送十颗鸡蛋。”


    “还送鸡蛋!”由于甚感新奇,胖大婶嗓门像只锣,吸引来了几位看客。


    看客们争着冒头:“我们找十人拼团也有鸡蛋送吗?”


    “都有都有!”


    “我们马上去拉人!”


    乌泱泱的一群人,鱼儿似的,哗啦一下四散开去。


    冷双眉间蹙有矮矮小丘:“这么卖,我们岂不是要亏损。”


    “薄利多销,况且往常你要卖足三四日才能卖尽,果蔬、鲜花都失了新鲜,只得草草折价,再算上你的吃住费用——”


    冷双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够了够了,不必再说。


    苏祈安眼尾上扬:“我现在可有气质了?”


    “……勉强有点。”


    四周忽然腾出嘈嚷,冷双和苏祈安警惕地张望,就见胖大婶领着一大堆菜友自东边狂奔过来,瘦大婶领着一大堆菜友自西边狂奔过来。


    媲美狂海波澜,媲美十万大军压境,异常凶猛!


    冷双:“!”


    苏祈安:“!”


    两拨人争先恐后地挤到摊子前——


    “我要两捆白菜,半斤秋葵,一颗冬瓜。”


    “我要莲藕,地瓜也来点。”


    “别挤,别挤啊,谁啊,把老娘鞋都挤没了。”


    “大家注意安全,一个一个排好队。”冷双忙吆喝秩序。


    苏祈安忙拿起一杆秤,秤完萝卜秤冬瓜,秤完莲藕秤柿子,晕头转向,像个要冒烟的陀螺。


    她们仅用了一个时辰就卖掉了满满一大摊子货。


    冷双累得快脱了力,靠着墙根滑坐下去,两腿曲着,两条细长的手臂搁在膝盖上,喘息微微急促,一双眸子疲软的睁睁合合。


    苏祈安伤势未愈,体力定然还不及她,却直绷绷地站着,不歪不斜,将站如松贯彻到底。


    冷双纳闷:“你不累?”


    “累。但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有失礼数。”


    “?”


    冷双揣测她的出生或许真的非常富贵,不然哪来这般多的酸腐规矩。


    “你盯着我做甚?”苏祈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冷双摇摇头道:“人不可貌相,是我小瞧你了。”


    “冷大夫过誉了。”苏祈安面容更酷了,甚至语含得意,冷双情不自禁的失笑。


    几名约莫十六七的小姑娘停在空荡荡的摊子前,失望道:“居然一样都没剩啊。”


    苏祈安道:“是啊,你们来晚了点儿。”


    其中一人不死心的问:“明日你们还在这出摊吗?”


    苏祈安想也没想地答:“出。”


    “东西全卖光了,明天还出摊?”冷双待小姑娘们走后。


    “生意如此好,岂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苏祈安胸有成竹道。


    苏祈安眼梢一挑,神秘兮兮的让她在这等着自己,不待冷双问她要去哪,就疾步绕出摊子,返回时兴致浓浓道:“我打听到了。”


    冷双满头雾水:“打听到什么?”


    “春华茶社。”。


    灵县地处东南腹地,高山常青,土地肥沃,道路更是四通八达,百姓的生活自然安康富庶。


    不少行脚商途径此地,皆会停留些时日,甚至会专程来此贩卖货品,虽然谈不上挣个盆满钵满,但多少能鼓鼓钱袋。


    是以春华茶社就成了传递消息、交流心得以及交易货品的固定场所。


    “每个地方都有类似于春华茶社这样的存在。”苏祈安垂手直立于茶社门前,做简单科普。


    “你还懂这个?”冷双诧异道


    “对啊,”苏祈安自问自答,“我居然还懂这个,看来我当真出生于商贾人家。暂不细究了,我们进去逛逛。”


    “我不喜欢太鱼龙混杂的地方,你去吧,我在门外守着我们的骡车。”


    苏祈安不强人所难,拿走了卖货得来所有银钱,以做进货的本钱,又留下句“别乱跑”的叮嘱,便从从容容地进了门,仿如一位家财万贯的豪商,浑身写满了“小场面,都是小场面”的淡定。


    冷双:刮目相看。


    苏祈安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大步流星地退回来道:“天怪凉的,你也不必守着骡车了,今日我们赚得不少,合该好好犒劳犒劳骡子一顿草料,我差店内的小厮牵它去后院喂得饱饱的。”


    冷双欣然同意,摸了摸骡子的竖起的长耳朵,提了挂于骡脖子的包袱背好,将缰绳交于苏祈安。


    “那我去附近转转,天快黑了,要找家便宜的客栈。”。


    客栈很紧俏,便宜的更紧俏。


    冷双不是头一回来县里,每次也都住客栈,从未没遇上过家家满客的情况。


    “老板娘,可还有房间?”


    灵县不大,客栈数量有限,找了一圈下来,同悦楼是冷双最后的希望。


    “姑娘好运气,本店还剩一间人字号。”老板娘身段苗条,看上去不过三十上下,声色清清亮亮,一展浓艳飒爽的风姿就能迷倒成片的男人。


    冷双问及可有再便宜些的。


    “姑娘家家行走在外不容易,我便宜些算给你就是。”


    冷双赶忙道谢,等她取了钥匙,就跟着她一起踩着梯子上二楼。


    快至房门时,垂眉扫过满堂子的食客,桌桌七嘴八舌,嘈乱声揉挤成堆,几乎要冲断客栈房梁。


    冷双隐约听见些有的没的——


    “有位殿下来灵县了……”


    “……公主?王爷?”


    “……现如今就在县衙落脚。”


    “我是来此做药材生意,听说这位殿下生了场大病,县里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被县太爷请去了……”


    “堂堂殿下竟然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


    ……殿下!


    冷双身躯一颤,只一瞬又恢复如常,装作与老板娘闲聊的模样,打听道:“难怪诸家客栈生意兴隆,原来是有皇家殿下驾临,带来了好运气。”


    “姑娘猜错了,”人字号房到了,老板娘将钥匙插。入锁孔一拧,“那位殿下在找人,不只惊动了县太爷,就连府台大人也惊动了,派出许多人手前来帮忙,县衙住不下,就安排几家客栈,这才有了今日一房难求的局面。”


    “找的是谁?”冷双眉目悚动。


    “金枝玉叶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岂会清楚。”老板娘笑着扇扇手,却是个机灵眼尖的,忽觉出她神色有失寻常,没忍住问,“姑娘是想……打听些什么?”


    “没有,我……我来县里做点小本生意,贵人只听过没瞧见过,一时好奇,多嘴问问。”


    “姑娘竟也是生意人,”女子混于市井最不易,老板娘生出惺惺相惜之情,顷刻打消了疑虑,“你好好休息,好酒好菜立马就来。”


    “对了,烦请您差小厮跑一趟街口的春山茶社,寻一位样貌姣好的年轻公子,告知她我订了您家客栈。”


    老板娘满口答应。


    冷双:“多谢。”


    送走老板娘,冷双关上门的一刻蓦地卸下伪装,双掌贴于门扉久久未曾收回,眸色寒冽,萧萧秋风入窗,吹得她簌簌发抖……


    第75章 郡马人没了……郡主的魂儿怕是要跟着没了


    数日后,镇淮王府一队人马终于携尘带风的抵达灵县。


    他们片刻喘息也不敢有,直奔县衙,求见*郡主殿下。


    “常亲卫带兄弟们奔波数日委实辛苦,只是郡主心脉震损,寒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势汹汹,人也昏昏醒醒……实在不宜被打扰。”


    后院,檐下廊柱子旁,银浅拦住执意要入屋一探究竟的男子。


    他身长八尺、英伟不凡,是跟随王爷多年的心腹,银浅唯有软硬兼施:“何况男女有别,您若硬闯,怕郡主怪罪下来,你我都要遭难。”


    “常某一介粗人,就算借来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冒犯郡主,”常亲卫言明王爷王妃听闻噩耗何等揪心,“我们兄弟几个昼夜奔波,跑死好几匹马,为的就是早些将郡主的情况带回京中,以求王爷王妃安心。”


    “您要想知晓郡主的情况,大可问我,还是莫要进去打扰的好。”银浅面上一片惨淡愁云。


    常亲卫见状目有惊色:“郡马她当真……当真……?”


    “已是半月有余……每日倾尽人力寻找也毫无线索……怕是……凶多吉少了。”


    常亲卫一只拳微微用力,敲上廊柱,心间翻江倒海一阵方才冷静下来。


    “郡主眼下如何打算?”


    银浅颓然的摇了两下头,她自幼伴于颜知渺左右,最是了解颜知渺,素来行事要强,骨子里多是杀伐可怖,从未将谁时时刻刻放在心上过……一朝动情就跟认了死理似的。


    ……郡马一朝人没了……颜知渺的魂儿怕是要跟着没了。


    “既如此……”常侍卫声音突然沙哑,“就劳烦银浅姑娘多多照看,为郡主多多费心。”


    银浅随之将一路行来的惊心动魄详细告知给他,尤其提及捉刀坊的穷追不舍或与广定侯府有关。


    “原来是他们害了郡马!”常亲卫惊怒交加,一一记下后,又交代王爷带来的叮嘱,无非是些“儿行千里父担忧半世离情半世忧”的话。


    银浅听罢默默垂泪,不甚感伤,“还望王爷王妃保重身子。”


    “唉——”,常亲卫摊摊手,“郡马她……好端端地就没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屋内。


    颜知渺在昏沉中转醒,一掀帘子,就听闻一句“郡马没了”,登时恍惚了神志,整个人失重般的眩晕起来。


    她像是被谁扼制住的咽喉,用尽力气抽了些微不足道的空气入肺,强行撑坐起身,娇躯连连颤抖,怒不可遏道:“谁说……郡马没了!谁说郡马没了!”


    窗纱上印出的两道朦胧人影在动。


    “郡主您醒了!”


    银浅提着碎花裙摆,小跑着进屋,弯下腰去作势要探探她额头的高热可有好转。


    颜知渺挥开她的手,红肿的眼布满怒意:“谁说郡马没了!”


    “是……是……”银浅闪烁其词,“郡主您……听岔,郡马就快找着了。”


    “我问是谁!”颜知渺五指攥进锦被,手背青筋蜿蜒。


    “是属下。”常亲卫几步走到屋门口,懊悔道。


    “滚进来!”


    帷幔微动,常侍卫埋头,单膝行跪礼,左脸颊随即就重重挨了一巴掌,令他有些发懵,蓦地抬首,见颜知渺的娇颜全无血色,分外憔悴。


    “你个混账!混账!”


    “属下该死,”常亲卫从未见过颜知渺有此等出格之举,慌忙俯低身子,“属下胡言乱语,请郡主治罪!”


    “滚出去!”


    “是、是。”


    “滚!都滚……”


    颜知渺再也撑不住,摔躺了下去,双肩因抽泣而一耸一耸……


    常亲卫和银浅退出屋门,蹑手蹑脚地合上门。


    “郡主的状态比王爷预想的更令人担忧,”常亲卫低声道。


    王爷的计划他最清楚不过,今上的龙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京中局势瞬息万变……


    “郡主必须尽快振作。”


    “太难,”银浅眉心刺疼,揉了揉,“时辰差不多了,我去厨房给郡主端药,您请自便。”


    常侍亲卫便也不好再言语,一个小丫头,哪里能懂得朝堂的波云诡谲,由此告了辞,说是急着再去前堂问问知县,郡马究竟有无寻回的……希望。


    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岂料没同那姓韩的知县讲上多久,银浅就煞白着一张脸跑来,惊喊道:“不好了,郡主不见了!”。


    天落小雨,细细密密,在即入深秋的时节凉得令人打寒战。


    好在所剩不多的货物已被一扫而空,苏祈安和冷双得以早早收摊。


    骡车摇摇晃晃,她们一个负责牵骡,一个负责坐在车斗里数钱。


    “今日不多不少,正好赚了半吊钱。”苏祈安数完钱,一手摇着鼓囊囊的钱袋听脆响,一手五指翻飞算着五日内统共赚了多少。


    “你答应过我只在县里呆五日,明日我们必须启程。”冷双道。


    苏祈安恋恋不舍地应了声好,忽地想起花辞说的那句“县里无人认识你们,好入城也好脱身”


    苏祈安飞去目光,打量冷双遮脸的蓝色轻纱,越看越可疑,越想越蹊跷……好端端的怎么遮起脸来了?


    她合理猜测冷双乃至整个寨子的人有一层“官府通缉要犯”的身份。


    但……犯人又怎么好心救她一命呢。


    苏祈安摸出那随身携带的荷包,摊在手掌心里,全神贯注的端详,这么多天过去了,她是一点没回忆起自己姓甚名谁。


    问题一个接一个,甚是愁人。


    诶?荷包竟然破了个角。


    苏祈安默了默,估摸是近日忙着挣银子,货物搬上搬下,一个没注意给划破的。


    “冷大夫,你可会针线活?”


    冷双转过头,瞧见那荷包的破损处,道:“简单的缝补倒是不难。”


    “那等回了客栈,我跟老板娘讨些针线,有劳你帮我补补它。”


    “这荷包用的是妆花缎,上好的云锦,普通的针线补不好。”


    苏祈安夸她竟然还有识货的本事,转念又起了疑——识得好货,说明冷双或许也出身不凡,否则不可能对这些东西头头是道。


    冷双在十字路口停了骡车:“我记得隔壁夜市有家上好的针线铺子,你先将骡车牵回去,我去买。”


    苏祈安将钱袋收了口,与荷包一并递过去:“既然是夜市你记得再买些小玩意和吃食,回去好哄胖丫她们开心。”。


    灵县,夜市繁华。


    秦楼楚馆灯火通明,一曲琵琶悠悠扬扬,伶人歌喉唱出缠绵凄婉的愁情——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颜知渺买了壶酒,咬住壶嘴,无知无觉似的将酒水灌进咽喉,辛辣如烈火,一路灼烧着入胃。


    一壶喝完,再寻个小摊买一壶,在熙攘的人流中漫无目的走着,宛如一叶失了航向的轻舟,无需风浪也能沉入海的深处。


    一名寻欢作乐的矮个子纨绔,带着家丁,嬉皮笑脸的拦住她的去路。


    “美人儿,何苦独自喝闷酒,不如小哥哥来陪陪你啊。”


    颜知渺已有醉态,裙摆随着身子摇晃两下,像朵柔若无骨任寒风欺凌的娇花,扶住一铺子前的灯笼架勉强站稳。


    一双醉眼,水色流转。


    “美人儿小心些。”纨绔喜欢得不得了,很是怜香惜玉,跨步上前,作势要将人抱进怀里。


    下一瞬一道凌厉的剑风就将他掀翻在地,他哀嚎着捂住脸,掌心感受到一片濡湿,鼻尖嗅见铁锈腥气,疼意自脸颊泛开,疼得他嘴角抽搐。


    家丁叫喊道:“少爷,您破相了,好大一条口子。”


    纨绔忿忿咬牙:“你敢……伤我!小的们,给我绑住她。”


    家丁们一拥而上,颜知渺一招气吞山河,剑力震得他们扑扑往外飞,又碰碰往下掉,摔得七零八落,各各抱着断掉的胳膊或断掉断掉的腿,惨叫着打滚。


    纨绔大骂他们是一帮废物。


    颜知渺提剑直指他眉心,眸中陡现杀意,纨绔当即就吓软了腿,**一抖,热尿哗哗啦啦淌了满地。


    “姑、娘……不,您是我老老老祖宗,饶命……”


    “饶了我吧……”


    颜知渺杀意未止,这股强大的杀意似要将她吞噬焚尽。


    内力溃散,混乱游窜于奇经八脉。


    鲜血、哀求、围拢的人群……在眼前、在耳畔狂乱地旋转……眩晕感令她胸口阵阵发闷,她几乎快要窒息。


    颜知渺收回剑,挤开人群,踉踉跄跄的跌进巷子,因体力不支的摔跪下去,四肢撑着地,吐出了刚喝下肚的烈酒。


    “快定下你的心神,不然会走火入魔的!”


    一张脸出现在眼前……薄纱遮面,唯有一双满含焦急眸子露在外头,眸色如清风拂月,皎洁而深邃。


    在这世上,颜知渺只见过一个人有如此的眼睛。


    “是……是你?”


    颜知渺认出了她,刚要唤她的名字,对方却一掌劈晕了她。


    再睁眼时,颜知渺竟躺在一家酒楼雅间的美人榻里。


    四下空荡荡,像是始终只有她一人,可她分明记得见着了那人,难不成是梦。


    如若是梦自己又怎会躺在这里。


    颜知渺叫来跑堂询问一二。


    “是位姑娘送您来的……年纪啊?看上去比您大不了几岁……没错,是用轻纱遮了脸。”


    颜知渺用赏钱打发了他,本就是重重心事,这下又添了一重,冷不丁地一低头,瞥见脚边躺着一个荷包,藕色,妆花缎,上绣鹊桥相会图  。


    颜知渺登时大惊又大喜,她亲手绣给苏祈安的定情信物她岂会不认得!。


    第76章 郡马人找着了!


    “郡主,你当真是急死我们了!”


    街头,银浅飞扑上去抱住颜知渺,肩膀哭得一抖一抖的。她听说这处有一江湖女子提剑重伤一名纨绔子弟,便紧着赶过来,居然真是颜知渺,“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独孤胜和常亲卫两个大男人差点也要哭鼻子。


    最难受的是县令韩大人,刚在他的地界折了郡马爷,倘若再折了郡主,那他脑袋和脖子就真的要分家了。


    常亲卫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领着一干下属高呼:“弄丢了郡主,尔等罪该万死。”


    阵仗颇大。


    引来无数双眼睛看稀奇,有眼尖的甚至瞧见了常亲卫腰间的令牌,其上“镇淮”二字金光闪闪威严霸气。


    由此灵县近来最热门话题之一“莅临本县的皇家殿下究竟是哪位”终于有了答案。


    颜知渺攥紧了荷包,万分欣然道:“传镇淮王府之令,封城……”


    人群之中,返回来寻找荷包的冷双见此场面暗道糟糕,后退数步,躲入了巷子的背身处。


    当夜颜知渺共传下两道令。一道是明令,封城,以倾城之力挨家挨户寻找郡马的下落。


    一道是暗令,命常亲卫及其跟随他来此的王府府卫一道,秘密寻找另一人——


    昭慧公主颜双……


    客栈老板娘是位讲究人,在后院配有净室,苏祈安身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裹伤口的药纱也一一拆下。


    她美滋滋的沐浴一番后,将脏衣服团吧团吧抱在怀中,往人字号房走。


    一进前堂,发现老板娘正催促着跑堂上门板,堂内已经是空空如也。


    心道奇了怪了,平常客人们总喜欢在这处扎堆,天南海北地胡侃,最爱侃的就是如今住在县衙中的殿下究竟是哪一位。


    “老板娘是打烊了?”同悦客栈开在夜市,鲜少受宵禁限制,当下不过戌时初刻。


    跑堂正上最后一块门板,老板娘一面搭把手一面答道:“要封城了。”


    “封城?”


    “要么是猫妖闹到县里来了,要么是和那位殿下有关。”


    “猫妖?殿下?”苏祈安一头雾水,她在菜市确实听闻某镇在闹妖怪,怎么妖怪和殿下搭在一起了?


    老板娘讳莫如深道,“方才听说那殿下是位郡主,刚在夜市提剑刺伤一纨绔。”


    这时,门外一列执锐披坚的卫兵整齐有序的匆匆跑过。


    苏祈安不免担心起冷双,天都黑透了,这女人怎么迟迟未归。


    “哎哟哟,县丞可调不动兵,需城守府准予。”老板娘道,“我自幼在县里长大,从没见过这般阵仗,怪吓人的,这不,客人全都吓得回房了。”


    “掌柜您低声些,”跑堂搭腔,“云明郡主可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云明郡主。


    苏祈安低喃这四字,莫名觉得耳熟:“我好像在哪听过……”


    “嗐,”老板娘耳尖,拍掉掌心的灰,展笑道,“云明郡主的大名谁不耳熟,她可是镇淮王的独女,镇淮王乃是堂堂摄政王呐!”


    苏祈安的脑海间起了纷乱——


    “郡主,通融通融。”


    “郡主……给我上的……药!”


    “郡主你伤哪了?胳膊还是腿?”


    “您说……郡主会不会真要跟您和离。”


    ……


    纷乱如潮,太迅太猛,苏祈安有点晕头转向,急忙撑着柜台站稳。


    “公子!你,你没事吧?”老板娘大步奔过来扶了她一把。


    苏祈安摆摆手,慢慢平息下来后,只道是自己沐浴太久,有些乏力,连忙转身回房。


    “对了,”刚上二楼,她又扶着阑干对老板娘道,“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还未回来。”


    老板娘请她放心,虽然打了烊,但店中伙计会在堂中守夜,毕竟还有好几位客人未归,总不能让人留宿在外的。


    苏祈安颔首谢过,回房睡地铺去了。


    冷双喜净,不习惯和人共睡一塌,恰巧苏祈安也不愿和别人“同床共枕”,原因自己也讲不清楚。


    脑海中的纷乱仍在继续,牵动出心底的不安,苏祈安闭上眼假寐,许是沐浴真能令人困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夜,蜡烛燃尽,苏祈安睡醒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转头看向床榻,棉被是平平整整的样式——冷双还没回来。


    苏祈安像是被刺骨的凉水激了一下,翻身而起,穿上鞋袜就要去寻人。


    前去开门时,敞开的窗户外飞来一黑乎乎的物事,重重砸在脚边滚出老远。


    苏祈安惊了一跳,奔到窗边张望,在暗夜中发现了冷双清瘦的身影,粗布衣裙,靛蓝的裙角在对面酒水铺子的灯笼下一闪而过,自此便无影无踪了。


    苏祈安不明所以,点亮一支新烛,在烛火摇曳中捡起飞进屋的物事一看,竟是信封。


    信封封了口,却未写明收信人姓名,苏祈安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信,倒出鼓囊囊的钱袋,还有一张信纸,其上寥寥四字——后会无期。


    苏祈安有些恍惚。


    冷双是在跟她告别?


    这也太突然了,一点预兆也没有。


    苏祈安再度奔到窗边,盯着漫漫夜色发呆,良久良久,终于接受了事实,冷双走了,的的确确地走了。


    至于冷双要去哪,她一无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冷双不会再回响风寨。


    毕竟这姑娘萍水相逢却愿救她一命,还每日不辞辛劳的悉心照料,不会平白无故地丢下她不管,除非遇上天大的难事,怕拖累她。


    会不会和封城有关?


    苏祈安又发了会儿呆,任由离别的惆怅充斥胸腔,转念又想,冷大夫你走归走,荷包也一并扔给我啊,我还盼着用它寻寻记忆,找找亲人呢。


    她叹,人生无常。


    一直发呆到黎明时分,稀薄的光芒笼罩天地,苏祈安动身收拾行装,她也该走了,寨子里的老小还在等她用赚来的银子换米面带回去呢,可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公子要离开?不等等您家夫人一起走?”跑堂问。


    孤“男”寡女共住一室,可不就是夫妻嘛,苏祈安习惯了他连日来的误会,也不解释,轻轻一笑,掏银子结账。


    跑堂收好银子,识趣的领她去牵骡车,路上热心道:“城门一时半会开不了,公子可有好去处?”


    苏祈安摇了下头,她打算先去城门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再另寻他法……


    米面铺子临近城门口,苏祈安用一半的银钱换了满满一骡车的米面。


    “够数了,您点点。”


    “好。”苏祈安应付着伙计,手上点着数,眼睛却是望着城门口,一队卫兵将那处严防严控,入城者必须持有路引官碟。


    若有人要出城,且不停劝阻硬闯,轻则一通责备,重则扣上胡搅蛮缠的帽子,直接绑了送衙门。


    看来是半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够数了。”苏祈安牵着骡车掉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准备去别的城门口碰碰运气。


    穿过一巷一桥,就见长街涌出数十名官兵,每人手中各执着一幅画像,正挨家挨户的入门搜查。


    苏祈安不禁想:这画像上的人该不会是冷双吧。


    有两名官兵叫住了她,走近了些,挡在她的骡车前,看看手中的画像,又看了看她,霎时瞪圆了眼。


    一说:“我,我们没看错吧。”


    一说:“仔,仔细些,这乃是郡主殿下亲自画的像,万,万万出不得差池。”


    他们的结巴引起了苏祈安的警觉与好奇,装作不经意的探了探脖子,霎时也瞪圆了眼。


    这画像上居然画着她的脸!


    官府要抓的人是她?!


    太他娘的离谱了。


    苏祈安连骡车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两名官兵拔腿就追,边追边喊:“找着了,人找着了!”


    沿路的官兵听闻纷纷追随而来,乌泱泱一片,追过七条街八条巷,所到之处无不鸡飞狗跳尘土漫天。


    一辆外观朴素内里精致的马车被迫停靠路边。


    车内坐着的高子芙秀手一探,蹙着眉,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回大姑娘,像是官府在追捕逃犯,挡了我们的路,”剑秀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您累了吧,不如您先找间茶肆歇一歇,属下去寻客栈。”


    啪啦——


    一张画像在风中打了两个转,甩上她的脸。


    剑秀烦躁的扯下,揉成纸球就要丢掉。


    “等等。”高子芙道。


    剑秀会意,将纸球展开抻了抻,尽量抚掉那些密密麻麻的皱痕。


    高子芙认出了画中之人,一把夺过画像,定睛看了又看,忽然扯了下一边嘴角,冷笑道:“苏祈安,你竟然没死。”


    “大姑娘,我们要跟上去吗?”


    “你跟上去,别被苏祈安发现,我去打听打听这县里究竟发了些什么。”


    第77章 再找不回郡马,我必要你性命!


    苏祈安哪里跑得过整日操练、提刀握枪的兵丁,好在她虽然四肢简单但头脑发达,专往人多的地方钻,青楼、赌坊和瓦子,拥拥挤挤地一通折腾,终于甩掉最后一根尾巴。


    她藏进一隐蔽逼仄的巷子,背靠着被青苔爬满的墙面急剧喘息,真他娘的累啊。


    躲了一阵,满身的大汗慢慢凉透,不禁抖了身鸡皮疙瘩。


    突然,衣领猝不及防的多了道力,猛地将她往后拽,拽进巷子更深处。


    “谁!”苏祈安脚下失重,倒退几步,待脚下一站稳就要用两指去插对方眼睛。


    “是我。”


    是冷双!


    苏祈安又惊又喜,收了攻击,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一通,确定她完好无损。


    其实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冷双,但问出口的却一个都没有,因为冷双替她隐瞒了女儿身的秘密,只有本身也有大秘密的人,才会体谅别人隐瞒秘密的辛苦。


    是以,冷双不主动说,她就不问,只温言慢语道:“还能再见你,我好高兴。”


    冷双无情道:“我们迟早要分开。”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你倒挺豁达。”


    “人生在世,快乐一时是一时。”


    冷双没空跟她聊人生,但架不住快乐会传染,紧张的心情有些微放松:“你有没有想起点以前的事?官府为何要捉拿你?”


    “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不像坏人?”


    “不一定是坏人官府才会捉拿。”


    苏祈安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琢磨着这话冷双到底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祈安:“你不是离开了吗?”


    冷双解释道:“去了几个城门碰运气,都把守森严混不出去,本以为要被瓮中捉鳖,不想官府画像上画的是你不是我,”


    苏祈安就猜她有问题,这不,自己交代了吧。


    “本来要去客栈寻你,没曾想半道上遇见了。”


    苏祈安道:“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我既然救了你一次,就会救你第二次。”


    苏祈安感恩又感动:“对了,我的荷包呢。”


    她摊开一只手讨要。


    冷双转开视线,眺望天空:“当务之急是如何躲开追兵。”


    “你来灵县多次,可知哪里能藏身?”


    “随我来。”。


    “郡主,休息会儿吧,您都画了整整一夜了,别画了,剩下的画像交由画师们临摹,可好?”


    “他们哪能临摹出祈安千分之一的神韵,还需我亲自画才放心。”


    银浅急得直跺脚:“等郡马回来了,看到您一副憔悴模样,得心疼死,还会责怪奴婢伺候不周。”


    颜知渺当即停了画笔,双唇抿成一条两端上翘的弧线:“也对。”


    银浅大喜,昨夜之前“郡马”是所有人的禁忌,提也不敢提,昨夜之后“郡马”就成了郡主殿下的良药。


    “灵县就巴掌大小,今日之内定然能找着人。”


    漂亮话谁都爱听,颜知渺摘下腕上的玉镯子赏与她。


    银浅却不要,噘着嘴道:“郡主将这碗参汤喝得一滴不剩,就是赏赐奴婢了。”


    颜知渺嗔她滑头,却也真将参汤接过,一勺一勺的饮下。


    窗外,银杏树梢,两只胖乎乎的喜鹊,蹦蹦跳跳的叫喳喳,让人瞧着就喜欢。


    好兆头。


    颜知渺腾出一只手,拿起放于砚台旁的藕色荷包,拇指指腹轻轻抚弄在那“鹊桥相会”的纹样之上。


    喉间有些痒,颜知渺闷闷的低咳,唇舌莫名的蔓延出铁锈腥气,热意沿着唇角缓慢淌出。


    “郡主,您……血……”银浅怔住。


    颜知渺一惊,连忙揣好荷包,钻进梢间,又喝止了银浅追上来的脚步,盘坐于床榻,调息筋脉中不受控的内力。


    “郡主——!”


    “郡主——!”


    房门外有两声疾呼,由远及近,是韩县令。


    “郡主,郡马找着啦!找着啦!”


    一道喜讯令颜知渺晕头,运功骤然止断,胸口随即隐隐一疼,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银浅在梢间外急得抓耳挠腮,听闻韩县丞的大嗓门后先是一喜后是担忧,不顾以下犯上,冲进梢间,接住险些栽下床的颜知渺:“郡主!郡主!”


    韩县丞斗胆在窗户边探进脑袋,也吓得不轻:“郡、郡主她、她这是……”


    银浅满腔怒火地喷向这罪魁祸首:“速速传独孤胜和常亲卫!”。


    厚重的阴云遮挡住星月,大雨冲刷着白墙青瓦。


    颜知渺感受着体内有三股真气在有序流窜,抑制住自身丹田的那份妄动,也休止了她不断翻涌的杀意。


    至于要杀谁她不知,只是单纯的想要杀戮。


    她睁开眼,在锦被下动了动冷得发僵的手和腿,整个人像是又活了过来。


    有人再唤她郡主,声音充满喜悦且带着哭腔。


    她偏头,看向声音的主人,有气无力的唤:“……银浅。”


    银钱的左右是独孤胜和常亲卫。三人在她床前或蹲或立,眼里满是焦灼,面上也无神采,一副气血双亏的样子。


    颜知渺想来,体内的这三道真气该是他们合力注给了自己。


    银浅吸吸鼻子,粉面挂满一道道泪痕:“郡主,这回真危险,您寒疾突发,同时又有走火入魔之兆。幸好有我伴着您,他们二人又赶回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小嘴一直爱叽叽喳喳,但鲜少一惊一乍,颜知渺清楚她这回是真被吓着了,苍白的唇翕张:“无妨。”


    “您都快没命了,还无妨!”银浅怨道。


    颜知渺瞳仁一下亮出光彩,似是某位妙手神医挽回她的三魂七魄:“郡马回来后,我就一切都能恢复如初。”


    练武之人先练气,苏祈安就是她的气,其在,她心稳神平,妄念难动,况且寒枝栖沙本是双修,她们一旦再度水乳交融,内力之乱或许能解。


    “我昏迷之前记得韩县丞喊着祈安找着了,她人呢?在哪?”颜知渺推开锦被,双足将将碰上脚踏,又紧随着自说自话,“现在几时了?可不能让祈安瞧见我这般认不认鬼不鬼的模样,银浅,你快为我重新梳妆。”


    银浅却木头人似的,无措地端站着。


    颜知渺双腿有些无力,踉跄着迈步,坐在了妆台前,对着铜镜转转左脸,转转右脸,细观自己的脸色。


    银浅趁此空档朝另外两人飞去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郡马在城门口拔腿就跑压根不想与我们再度重相逢”的事交代给颜知渺。


    常亲卫用手肘撞撞独孤胜:你去。


    独孤胜也用手肘撞撞他:我不敢。


    常亲卫继续撞:我也不敢,郡主是我看着长大的,看上去通情达理,实则惹急了会犯浑,甚至还有可能提剑砍人。


    独孤胜也继续撞:那我就更不敢去了,毕竟我亲眼见过她把一窝山匪砍得血肉满天飞。


    透过铜镜看完他们互撞全过程的颜知渺:“……”


    银浅腹诽他们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矫情得要死,一副豁出去的表情:“郡主,韩县丞挂念您,一直侯在门外,您传他进来一问便知。”


    颜知渺的笑容骤失,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逡巡,捕捉出了不寻常的讯息,霍地站起身,惹来一阵晕眩,扶着额头不由地跌坐回去。


    “郡主!”银钱一个箭步抱住她。


    “扶我出去。”。


    “郡主,您贵体安好下官就能睡个舒坦觉了。”韩县丞就盼着颜知渺这个祖宗能安然无恙。


    他喉咙一滚,在心里感激韩家列祖列宗保佑,不然他小命难保。


    “对了,昨晚夜市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下官捉了他,打了三十大板,丟去监牢了——”


    下一息,一柄寒彻骨的薄剑贴在他颈侧,他当即表演了个两股战战、汗如雨下:“郡主,您、您这是做什么……”


    颜知渺居高临下,双目猩红,像是携着狂风暴雨一般逼问站于台阶下的他:“郡马人呢?”


    “……郡马确实是找着了,但……又不能完全算找着了。”


    颜知渺眼眸微眯,射出的两道寒光几乎要穿透他的心脏。


    韩县丞没能崩住男子气概,跪了下去:“郡马她……非要跑……”


    “她跑什么?”颜知渺难以置信。


    “下官也……很费解,”韩县丞危急之下口无遮拦,“许是……郡马……不愿回来?”


    颜知渺大怒,握剑的手指崩得发抖。


    银浅怒斥:“满口胡言,我家郡马与郡主恩爱两不疑,怎会不愿回来!”无端刺激我家郡主,真要走火入魔你拿命赔啊!


    独孤胜和常亲卫也揣着一样的担忧,帮着银浅一起骂他,然后三人和言安抚颜知渺,并为韩县丞求情。


    “好,好,我再给你两日时间,”颜知渺剑缓缓滑下韩县丞的肩头,像是死神最后的怜悯,“两日之内再找不回郡马,我镇淮王府必要你性命!”


    第78章 我宁愿她恨我。


    封城令搞得百姓人心惶惶,瑟瑟秋夜,长街岑寂,空无一人。


    苏祈安和冷双隐身在一棵老榆树后。从白日到现在,她们一路躲躲藏藏,费掉不少心力和精神,辛酸程度好比唐僧西天取经。


    “还有多远?”苏祈安甚是疲惫地打了个呵欠问。


    冷双抬臂虚虚指了一下:“穿过对面的染坊就到了。”


    “靠谱吗?”


    “靠谱。”


    “信你。”


    二人猫着腰,轻手轻脚地绕出树后,黑夜深处有细碎的谈话声传来,她们立即像是猫见了老虎,忙不迭地缩回去。


    各自屏住呼吸,两只耳朵高高竖起。


    来人越靠越近,谈话声越来越清晰。


    “唉,咱哥俩拿着这画像找了整整一天了,这会儿耗子都回洞里睡觉,能找着个屁。”


    “县令大人发了话,找着了赏银百两,这是咱们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啊。”


    “……白日里正是咱哥俩发现了这画上之人,算不算有功,有没有赏银。”


    苏祈安咬住后槽牙,原来是你们害的我。


    她弯下腰,捡起一块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决意等着这两货过来,拍他们一个眼冒金星。


    冷双握住她胳膊,脑袋小幅度的摇了两下,示意她冲动是魔鬼。


    苏祈安略略斟酌:好吧,我忍。


    遂不情不愿地将石头放回原地,却见冷双从怀中掏出一鼓鼓的小布袋。


    苏祈安不解地盯着它。


    冷双低声道:“是毒粉。”


    “!”


    冷双:“医者,会治病也会用毒。”


    说时迟那时快,冷双闪身而出,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甩出小布袋,粉末散开成一张大网朝那两人兜头盖去,两人紧接着就翻着白眼倒了地。


    “他们……死了?”苏祈安走至冷双身旁,紧张地问。


    “只是毒晕过去而已,三十六个时辰方能醒转。”


    “要晕这么久?”


    “你还关心这个?”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要晕这么久,我们是不是可以对他们做点什么?”


    冷双这一刻与她十分有默契:“也对,那就做点什么吧。”


    然后,她们扒了他们的衣服,扮成了官丁。


    成了官府的人,走起路来要多坦荡有多坦荡,她们顺利穿过染坊,来到了冷双口中所说的藏身之所。


    这是一处荒废的私塾,四四方方的小院,前屋即学堂,堂内十数张积了厚厚灰尘的桌椅,摆得东倒西歪。


    还有破了洞的窗户和布满蛛网的墙角。


    破败得不成样子。


    苏祈安脱口而出道:“还是原上书院漂亮些。”


    “原上书院?”冷双在讲案下捡起一支翻倒的烛台,又翻出火折子点燃蜡烛,微弱的光,照出她眉角眼梢里的疑惑,“你是玉京人士?”


    苏祈安与她对望:“何以见得?”


    “原上书院本是江南首富苏祈安为家中下人所开的家塾,此义举令玉京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也令她排名大涨,我远在此地,亦有所耳闻,”冷双将烛台换了只手握着,“你既拿原上书院与这做比较,说明你曾亲自去过那。能成为苏祈安的座上宾,你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贵。”


    “……苏祈安?”好熟悉的名字。


    “她还是当今镇淮王之女,云明郡主颜知渺的郡马。”冷双道*。


    “……颜知渺。”这名字也好熟悉,苏祈安抿住唇,眉心皱紧,极力回想……


    “想起点什么了吗?”


    “我好像和郡主……认识。”


    冷双诧异不已,走近她一步,迫切的问:“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苏祈安挠挠后脑勺:“我好像……陪郡主打过马球,给她送过花,陪她看过话本,哦,对,还陪她放过孔明灯……”


    冷双沉吟片刻道:“你们感情还挺好。”要不是提前知晓苏祈安是女儿身,她都怀疑颜知渺给自家郡马戴绿帽了。


    复又问:“你与云明会不会是情同手足的好姐妹。”


    苏祈安眉心皱得更紧了:“是吗?我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忽然福至心灵道:“今晨离开客栈时,跑堂说云明郡主在找人,满城又都是我的画像,难道是云明郡主找的人是我?”


    冷双辩证看待此问题,分析道:“如今满城官兵,倘若真是好姐妹,断不会用如此粗暴的找人之法,更像是你与她反目成仇,她要寻你回去解恨。”


    还挺有道理,苏祈安打个寒颤:“可好姐妹之间能有何深仇大恨?”


    “夺夫之仇,”冷双煞有其事道,“戏文里姐妹反目往往是这个理由。”


    苏祈安:我有这么猛??!!


    冷双似忧似惆的低低叹息,举起烛台,嗓音幽幽道:“我会救你的,跟着我。”。


    苏祈安跟着冷双往深处去,几步路的工夫就入了后院。


    前屋那般破败,后院更胜一筹,空气全是杂草的青生气和霉味儿。


    苏江南首富祈安出自本能的嫌弃。


    冷双倒是跟个没事人似的,在小小的院落中寻摸一圈后,找出了主屋,屋内有一张矮桌两张小床。


    “你睡哪张床,靠窗的还是靠墙的?”


    “随便。”苏祈安闭上眼,摆出眼不见为净的痛苦姿态。


    冷双走向靠墙的那张,在床尾搁好烛台,她走出门,走向院角的那口水井,井边有只木桶。


    再然后她打了桶水进屋,撕下一片裙摆做抹布,开始清理小榻,身体力行的表达了何为强者从不抱怨大环境。


    苏祈安依葫芦画瓢,也撕下一片衣摆做抹布。


    两人,各擦各的床。


    擦得差不多了,苏祈安直起腰,稍作休息,随口问道:“确定这地方靠谱?”


    “很靠谱。”


    “理由。”


    “这里出了名的闹鬼,没人敢来。”


    “闹鬼!”苏祈安缩了缩双肩,转着脖子四下观察,生怕鬼凭空跳出来吃人,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的话,打死我,我也不进这鬼地方。


    冷双的小床已经擦得发亮,她将抹布丢进水桶,溅起几滴水花,一边放下卷起的衣袖一边问:“你怕鬼?”


    “我怕啊,你不怕?”


    “外面一群对你穷追不舍的追兵是不是比鬼更可怕?”


    苏祈安立马接受了这可悲的命运,住这!今夜必须住这!


    冷双吹了蜡烛,上榻,合衣而睡。


    苏祈安也合衣而睡。


    乌云蔽月,四下黑漆漆的,也静悄悄的。


    夜是用来思念的。


    苏祈安莫名有些伤感,胸口发着闷,仿佛烙饼,翻来又覆去,覆去又翻来。


    衣料摩擦硬邦邦的床板,沙沙作响。


    “睡不着?”冷双音色文文静静,像是溪水轻轻流淌。


    苏祈安没做声。


    冷双:“想不想听鬼故事,我给你讲《私塾惊魂》”


    苏祈安断然拒绝。


    冷双:“害怕的睡不着?”


    苏祈安“戚”了一声,好似在说我才没有,吐出舌尖的话却是:“我想家了。”


    “你都没想起自己姓甚名谁。”


    “想不起姓甚名谁就不能想家了?”


    一句反问,换来对方长久的沉默,苏祈安等不来回应,干脆翻了个身,面朝破破烂烂的窗户发呆,眼皮渐渐有些发沉,快要睡着时,冷双再度文文静静道:“我也想家了。”


    苏祈安心有动容,转头看着她,良久良久。


    冷双受不了她的眼神,把两条手臂枕在脑后,道:“你明明对我很好奇,却从来不问我的过往,为什么?”


    “别人的过往,别人不主动提,就不要问。”


    冷双失了笑,她的过往是秘密,而眼前这人是个不知姓名的陌生人,也将自己的过往全然忘记。她们偶然相遇,也何其相似。


    冷双对她难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不由得对这个认识不满一月的人有了打开话匣子的欲望。


    “你想知道我的过往吗?”


    “我想,但我不问。”


    “我告诉你。”


    冷双朱口轻启。


    “我是个孤儿,父亲早死,母亲在寺庙生下我的当晚也亡故了,一老尼姑菩萨心肠,将我养在庙中。”


    “长到三岁时,有位身份贵重的夫人来庙中小住,她是来为早夭的女儿祈福的。”


    “说来也巧,她的女儿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她是位虔诚的信徒,相信是佛祖将我赐予了她,所以收养了我,带我回家。”


    “养父对我视如己出……三年后,养母又生下一女,那是我的……妹妹。”


    言及此处,冷双的眼角滑下一滴无声地晶莹。


    “你很想他们吧。”苏祈安坐起身,两腿盘着,身子朝向她,两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衣带。


    “后来,我做了件坏事,养父养母寒透了心,将我远嫁,可我逃婚了,从此流落江湖。”


    江湖儿女,无人不有伤心事。


    苏祈安踌躇少顷:“你失踪至今,你的养父养母一定很着急,事情过去了多年,也许他们早就原谅你了,你何不回家看看呢。”


    “养母在我逃婚那年就忧郁成疾,病故了……养父怕是恨极了我,我又有何颜面再去见他,唯一放不下的是我那妹妹……她是个性子顽劣的姑娘……”


    “我看出来了,你最想念的是你的妹妹。”


    “……是啊。”


    “你我既然皆是朋友,等我恢复记忆,我一定帮你去寻妹妹,告知她你一切安好,就当我还你的救命之恩。”苏祈安因这份对未来的憧憬而扬起嘴角。


    “我宁愿她恨我。”


    苏祈安嘴角一涩。


    冷双用右手手背盖住眼睛:“从我拒绝带她一起逃家的时候起,我就选择了抛弃她,她应该恨我。”


    苏祈安垂下头,默了半晌,复又抬头,万分认真道:“厌与怨都是暂时的,唯有恨是囚笼,刻骨铭心,能困住她一辈子。”


    冷双侧眸与她静默对视。


    苏祈安:“你真愿意她恨你?”


    “我……”冷双语滞。


    第79章 再度重相逢


    苏祈安与冷双和衣而睡,她们忽略了蛰伏在夜晚的危险——院中杂草丛生的深处藏着一个人——剑秀。


    她尽量收敛气息,确认屋舍内再无丝毫响动后,直起蹲得发麻的双腿,转身离开。


    她没走太远,就停在私塾门外,抱着剑,背靠着墙等候。


    估摸有半个时辰,一人姗姗来迟。


    “大姑娘。”剑秀迎上去。


    “苏祈安呢?”


    剑秀禀告道:“她和一名身份不明的女子会合后,在这家私塾内的后屋内睡下了。”


    “女子?”高子芙嗤笑一声,“真有意思。”


    后又道,“我打听清楚了,云明郡主就住在县衙,这满城的阵仗是出自她的命令。”


    “那接下来,您有何打算?”


    高子芙无所谓耸耸肩:“用迷香,将苏祈安迷晕后绑了。”


    “那名女子呢?”


    “既然不知她是谁,一并迷晕便是。”。


    灵县虽小,却能买到品相极佳的安神香,银浅燃了两倍的量,以求颜知渺能安安稳稳的睡一夜。


    没成想颜知渺因苏祈安而心绪难定,梆子刚敲过子时三刻,就骤然惊醒,吐了一次血。


    庆幸的是只是吐血,筋脉内并未有紊乱的迹象,更没有走火入魔的苗头。


    银浅松口气,服侍着颜知渺再次睡下,继续趴在床头寸步不离地守候着。


    这一睡就睡至日上三竿,有断断续续地吵嚷传进耳朵。


    银浅转醒,转转酸疼的脖子,走到窗边,小心再小心的关上窗户,生怕将颜知渺吵醒。


    颜知渺却还是醒了。


    “这般大的动静,定然是祈安有消息了。”颜知渺一把掀开被子,兀自去穿鞋,倾身时长发垂落,遮住苍白的侧脸。


    银浅简直在惊呼:“您好好养着,奴婢去前头问就是了。”


    “我们一起去。”


    银浅拗不过她,不得不妥协,服侍她穿衣洗漱一番,一块儿陪着去。


    为了方便,主仆二人自后院小门而出,绕至县衙大门口的石狮子旁,看见衙门口全是人,肩挨着肩,脚连着脚。


    看上去有的是官兵衙差押着来的,有的是自愿来的,个个叽叽喳喳,像是刚出窝的麻雀。


    颜知渺依稀能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他们的身份,春华茶社的小厮、米粮店的伙计、常去菜市买菜的柳大娘王大娘钱大娘……


    他们人手一张画像,各说各话。


    “这人是我们茶社的生面孔,虽然穿着平常,还做的是小买卖,但是货卖得贼快,许多客商争着抢着和她做生意,真没想到竟然会是个逃犯。”


    “她来我们铺子买了一骡车的粮食,肯定是准备跑路,再囤粮呢。”


    “她在菜市短短几天就小有名气,除了卖菜还卖些胭脂水粉,绝对物美价廉,差爷,我给你们提供线索,您答应过的,若是找到人得了赏银,要分我一半的。”


    “呸!你们听风就是雨,县衙何时说过她是逃犯了,她在我客栈住了许久,谦虚有礼——”


    “你谁呀你!”一大娘问。


    “我乃同悦客栈老板娘。”


    “都别吵了,县令大人来了自有论断。”一衙差呵斥道。


    他们在斗嘴,颜知渺却听得高兴,尤其是对那位客栈老板娘好感有佳,正要吩咐银浅去将人请来时,余光竟然在人堆中瞥见一白衣翩翩的姑娘。


    其目若朗星,薄唇微抿,挽着如意髻,笑意有不小的邪性,且这邪性的笑还是对着她。


    颜知渺心生防备。


    那姑娘挤出人堆,在距离颜知渺三步的地方,端端行了一礼,姿态温良:“见过郡主。”


    颜知渺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你认识我?”


    “在下高子芙,刑部尚书高明礼乃是家父。”


    颜知渺的眸色霎时冷沉:“你怎么在这?”


    “在下遵家父之命来此,得见郡主,荣幸备至。”


    颜知渺警告道:“我奉劝你,我家郡马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在下怎敢。”高子芙微微垂头,显露谦卑。


    颜知渺不为所动,裙袖一拂:“你可以走了。”


    “在下斗胆请郡主赏脸,”高子芙抬掌指向不远处的茶楼,“与小女烹茶对饮。”


    “你算什么东西!”银浅柳眉倒竖。


    “难道郡主不想和郡马早日团聚?”


    “你知道郡马的下落?”颜知渺上前一步,语气含有些许迫切……


    茶肆二楼,一方茶案,颜知渺与高子芙相对而坐。


    杯中茶水浅绿透明,她们各自浅呷一口。


    “在下烹茶的手艺,郡主可满意?”


    “不满意。”


    高子芙爽快一笑:“郡主不拘一格,”


    “你才是不拘一格之人。”


    “那在下也不再兜圈子了,”高子芙道,“郡马在我手上。”


    “你把她怎么了!”颜知渺重重磕下茶杯,茶水溅上虎口,烫出一小片绯红。


    “她毫发无损,郡主莫急,而我之所以邀请郡主品茶,是有求郡主欠我一个人情。”


    颜知渺瞪着他。


    “若郡主答应,您马上就能知晓郡马在哪。”


    “城门已封,灵县就这么大,找出郡马是迟早的事,我何必欠你一个人情。”


    “可郡马在我手上。”


    “可你现下也在我手上。”颜知渺甩出至默,剑指她的心脏。


    高子芙显然没料到她会武,且杀气铮然,仿佛浴血杀将。


    “说,郡马在哪。”


    高子芙只有短暂失措,释然一笑道:“我的手上除了郡马,还有一样东西,郡主一定很需要。”


    颜知渺像个胜利者在欣赏失败者的垂死挣扎,挑挑眉:“哦?”


    “真正的——”高子芙食指蘸上茶水,在茶案上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


    阳光照亮四下,颜知渺将那四个字看得真切,长剑放低一寸,不可思议道:“你疯了。”


    “郡主觉得我有胆拿这东西戏耍镇淮王,欺骗下一位天下之主?”高子芙音量压低。


    “我必须亲眼所见才能信你。”


    “如您所愿。”


    颜知渺收剑入袖。


    高子芙拎起茶壶,为她斟茶:“我此行明面是为家父处理俗务,实则是背着家父,带着那东西来寻郡主的。”


    颜知渺再度端起茶盏:“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郡主不必知道。”


    “是你不愿意讲吧。”


    “郡主冰雪聪明。”


    “我再问你,你弟弟究竟是谁杀的。”


    “是我。”高子芙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


    她承认得太爽快,即使颜知渺猜到一二,也难免有少许诧异:“为什么?”


    “报复我爹。”


    颜知渺轻蔑道:“你真是个疯子。”


    高子芙:“我何止杀了我弟弟,我替家父办过许多脏事,派婆罗人屠了三驸马府满门,对了,那二十名婆罗人也是我下令杀的。”


    颜知渺饮茶的动作一刹:“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爹下的令,按令行事罢了。”


    “你爹又为什么要杀——”


    “郡主别问了,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你和你爹都是疯子。”


    高子芙一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郡主,你又能奈我何,我献上的这份东西让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们甚至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待来日你父王得偿所愿,我便是首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颜知渺淡淡地眯了下眼,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样的疯子拿捏。


    不过也没错,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就是没有道理可讲。


    “你不怕我卸磨杀驴?”


    “我不怕,我的命你要就拿去,我不稀罕。”


    “荣华富贵也不稀罕?”


    “我真正想要的赏赐不是这些。”


    “是什么?”


    “京郊伊月河畔的那片花海。”高子芙笑容消失了,眼角闪烁清泪,“我母亲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伊月花海,她临终的遗愿,便是葬于那处。”


    女子出嫁从夫,死后葬于夫家祖坟,高子芙的母亲竟有如此遗愿,颜知渺深感意外的同时也万分同情:“只要这些?”


    “这些就足够了。”高子芙有些怔忡,瞳仁漫出几分涣散


    颜知渺不假思索:“这份赏赐我替父王答应了。”


    “多谢,”高子芙起身推开窗,示意颜知渺望下瞧,一辆马车就停在后院。


    “郡马和那东西都在马车上。”。


    苏祈安醒来后感觉头好疼,昏沉沉的,撑着坐起身来,惊讶自己竟然睡在一张素雅干净的床榻之上。


    身下是松软软的褥子,身上是香喷喷的锦被。


    四下全无鬼屋的模样。


    心有疑问,我在哪?发生了什么?冷双呢?


    她忍着脑袋的疼痛下了榻,顾不上穿鞋,光着白嫩嫩的脚在房内转了一圈,没找到冷双,不经意的低眸,发现自己换了一身洁白的寝衣,衣料细腻软糯有光泽,是上好的绸缎,一看就价值不菲。


    谁给我换的衣服!


    还换着这么贵的!


    有流氓?


    苏祈安眨巴眨巴眼,难不成我死了,这里是仙境?


    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


    苏祈安愣了须臾,笃定这里还是人间,她决定去外头找冷双。


    穿鞋出门,在廊檐下左顾右盼,只见有树有花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便又往别处小心翼翼地摸索而去。


    一直摸索到了庖厨。


    灶台边站着两位女子,正背对着她忙着摘菜切菜。一位做丫鬟打扮。一位身穿雪青长裙,裙摆下是两只鞋头缀有明珠的白边绣鞋。


    单单一个背影就难掩超然如仙的气韵。


    美人也!


    苏祈安赞叹不已,也眼尖地瞧见她腰间坠着一破了角的藕色荷包。


    “!”


    好啊,敢抢我荷包,我必需抢回来。


    丫鬟冷不丁的说话了:“郡主,您何必亲自下厨,奴婢的手艺你还不相信吗?”


    第80章 我见犹怜。


    苏祈安:郡主?!这美人儿是郡主,传说中与我情同手足却又反目成仇的好姐妹?


    简直不得了!


    东躲西藏,结果还是被人家抓住了!


    苏祈安略作平复,全神贯注的继续搞偷听——


    “我太高兴了,亲自下厨犒劳犒劳你们。”


    “我的好郡主,这话你自己信吗,虫草花胶炖乳鸽最是滋补,一猜就不是熬给我们喝的。”


    “我保证会有你们的份,”郡主殿下尾音翘着卷儿,将淮山、莲子放入锅中,“行了,庖厨有我一人忙就足矣,你去看看独孤胜可有将蔬果买回来。”


    “是。”


    苏祈安见那女婢放下摘好的葱蒜,转身往外走,赶紧躲进廊柱后头。


    直至女婢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方才计划起夺回荷包的大计。


    计划总共分三步。


    一、将郡主殿下敲晕。


    二、取下荷包揣进自己怀里。


    三、逃跑。


    计划虽然简单粗暴但重在效率高超。


    苏祈安是个行动派,开整。


    杂院最不缺的就是柴火,苏祈安在柴垛前短暂徘徊,选了根类似打狗棒粗细的,握在手中,掂一掂,再挥一挥,嗯,很趁手。


    应该能为郡主殿下带来酸爽体验,令郡主终生难忘。


    她垫着脚尖进了门,像一只猫儿,微躬着腰身,尽量降低存在感,缓步靠近“猎物”。


    颜知渺一代魔教教主,怎会感知不到危险降临,表面上装作云淡风轻,将搅拌汤水的锅勺放下,抓起菜刀开始切葱,一刀、两刀、三刀……


    苏祈安离她越来越近了,一步、两步、三步……在一步之遥的地方苏祈安停下,高举起“打狗棒”,准备甩她一大大的闷棍。


    千钧一发之际,颜知渺旋身回头,在菜刀直逼苏祈安面门时看清来人,迅速收了势。


    “你醒啦!”颜知渺扬起个大大的笑脸,笑容饱含幸福,似日光华。


    完了,在作案现场作案未遂,还被未曾受害的受害人发现了。


    苏祈安选择逃跑,丢开打狗棒,火烧火燎的冲出庖厨。


    她逃颜知渺自然要追:“你跑什么啊!别跑了!别闹了!”


    “你不追我肯定就不跑!”苏祈安两条大长腿转如风火轮。


    “你不跑我肯定就不追。”


    刚从独孤胜那取了果篮回来的银浅一进月门,就看见震撼祖宗三代的惊悚画面——郡主手提菜刀追郡马。


    还一副追不上誓不罢休的架势。


    果篮都吓得掉了地,满面惶恐的去找独孤胜和常亲卫求助:“不好了,不好了,郡主走火入魔了,正用菜刀追杀郡马。”


    晴天霹雳!!!


    独孤胜常亲卫满面震惊,随着银浅疾步奔向庖厨,生怕晚上一步,郡马会魂归西天。


    三人同时冲进杂院,此刻苏祈安和颜知渺正在院中爱的魔力跑圈圈——


    银浅大喊:“郡主别冲动!”


    常亲卫大喊:“那可是郡马啊!您清醒一点!”


    独孤胜用轻功跳过去,展开双臂挡在苏祈安身前:“要砍我!”


    苏祈安懵圈了,兄台,我和你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吗?你要替我挡菜刀?


    银浅和常亲卫则将颜知渺左右围住。


    颜知渺方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将菜刀丢进花圃:“你们误会了,郡马跟我闹着玩呢。”


    三人忙向苏祈安求证:“郡马,是这样吗?”


    苏祈安:“……”


    当然不是,实际是我想敲晕你们郡主,然后……等等……


    “你们叫我什么?”


    “郡马啊。”三人异口同声。


    苏祈安反手指着自己鼻尖:“我?郡马?”


    “是啊。”三人又道。


    苏祈安天灵盖一麻,瞪大的双眼眨了又眨、眨了又眨,蓦的想起天天贴在菜市口的郡马排名榜,她忙着卖菜从没去瞧过,但也听说当今郡马有二十位,鬼使神差的问道:“……哪位郡马?”


    “云明郡马呀。”三人面有异色,注意力不再放在郡主有没有走火入魔上,而是放在郡马好像脑子有点……不灵光。


    ——原上书院本是江南首富苏祈安为家中下人所开的家塾。


    ——能成为苏祈安的座上宾,你的身份一定非富即贵。


    ——她还是当今镇淮王之女,云明郡主颜知渺的郡马。


    “我是云明郡马……苏祈安?”


    颜知渺也脸色顿变:“祈安,你……怎么了?”


    脑袋忽然有些一抽一抽地疼,那处伤口刚愈合不久,苏祈安皱着眉头,用手捂住它。


    “哪里疼?头疼吗?”颜知渺推开独孤胜,紧张的拥住她。


    苏祈安缓过来后,垂首而立,双目带有几分清澈的愚蠢,懵懵地不言语。


    颜知渺愈发担忧,一遍遍地唤她。


    苏祈安:“别吵,我在思考。”


    颜知渺小心翼翼的问:“思考……什么?”


    思考一觉醒来“我成了江南首富”和“女扮男装还能做郡马”哪一个更离谱。


    思考来思考去,觉得两者的离谱程度不相上下。


    遂对上颜知渺的眼睛问:“你确定你们没有认错人了?”


    “我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你确定我不是你反目成仇的姐妹?”


    哈?


    颜知渺的心绪又乱了,运功克制住丹田内的失衡。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她失忆了。”


    “冷双!”苏祈安喜上眉梢,推开颜知渺,一把拉住冷双的两只手腕,好似紧张一易碎的瓷娃娃,“你在这真好,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这一幕刺疼了颜知渺的眼。


    她盯着冷双,冷双也看着她。


    空气仿佛凝结成冰,沉重寒凉。


    “好久不见,知渺。”冷双神色平静无波。


    “公主殿下醒了就好。”


    银浅领着独孤胜和常亲卫跪地叩拜:“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祈安几乎是惊呼:“你是公主!”


    冷双淡淡道:“我也没料到,你是郡马。”


    话音尚未落地,那方的颜知渺就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忽然脱了力似的往后倒去。


    苏祈安出于本能,冲过去一把接住她。


    众人顿时手忙脚乱。


    唯有冷双冷静自持,蹲在颜知渺身边,对准她的脖颈,学着上回,将人一掌劈晕,以防她走火入魔,提剑砍人……


    照例是银浅留在房中,守着颜知渺。


    苏祈安还沉浸在自己竟然是江南首富的震惊中,困意全无,索性陪着银浅一起守夜,央着对方讲些她以前的故事


    两人坐在脚踏上,背抵着床沿,银钱放低的话音像朵落花,轻点潺潺流水。


    “郡马你在舒州长大,和郡主在江湖中有不小的过节,郡主不肯轻饶了你,便托王爷去御前请旨赐婚。”


    “您是成亲的头一年入的玉京城……刚和郡主成亲那会儿,你们就是一对冤家,但您面冷心热,对郡主呵护有加,一来二去郡主就对你生了情……”


    “……”


    银浅絮絮的讲,苏祈安慢慢听,偶有回应。


    烛火轻柔地摇晃。


    再多故事也有讲完的时候,银浅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撑个懒腰,下巴放在膝头,困得睁不开眼。


    苏祈安催她回去睡,银浅几番推拒,末了没抗住打架的眼皮,答应了。


    她走后,屋内归于寂静。


    苏祈安起身活动活动腿脚后,趴在床头边,大方、放肆地端详颜知渺。


    郡主殿下睡颜安然,眉目如画,即便被脱下了锦绣衣裳,也美得好似天人下凡。


    苏祈安走向盆架,拧了帕子过来,为她擦洗脸上的薄妆。


    卸了胭脂和口脂,郡主殿下苍白如雪的面色再也藏不住,身躯也显得异常孱弱单薄。


    长得真是漂亮。


    我见犹怜。


    苏祈安轻抚颜知渺的脸庞,一遍又一遍。


    苏祈安终于也困了,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爬上了床榻,躺在最里头,闭目小寐。


    身旁的人儿忽然动了动,翻身面对着她,人没醒,小手却是轻车熟路地往她肚皮上一搭。


    苏祈安试着将她的小手拿开,下一息她又搭回来,苏祈安再拿开,她再搭回来,鼻息混了点不满的嘤咛。


    像是受了欺负。


    还蛮乖的。


    苏祈安认栽了,搭吧搭吧,反正也不少块肉,重新闭目假寐,不多久,假寐成了真寐。


    寐着寐着,天地破晓,屋子里朦朦胧胧。


    苏祈安感觉右肩凉飕飕的,抖了个哆嗦,往被子深处缩,却还是感觉凉飕飕的人睁开眼睛一瞧,那只本该搭在她肚子上的小手,居然拨开她右肩的衣料,抚摸着她愈合不久的伤口。


    “你做什么!”苏祈安拥着被子匆匆躲去床尾,像一个誓死守护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醒了?”颜知渺眼眸里有春水般的温情,拍拍枕头,“别离我这么远,躺回来。”


    苏祈安把头摇成拨浪鼓。


    颜知渺心底蔓起失落,眼中闪烁哀怨,“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以前的事了?”


    “其实昨晚记起了……一点。”


    颜知渺眉眼间像有灿烂春花绽放,将身子坐直,朝她倾了几寸:“说说。”


    “你有一回打马球,我害你歪了脚……你喜欢搓马吊,十赌九赢……你讨厌安阳郡主,总是和她暗地里较真儿……你还武功,但轻功提纵之术略逊于我家护院孤独一生。”


    颜知渺乐了:“他叫独孤胜,而且人家有媳妇,一点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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