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祈安……我想你了
好冷……好冷……
颜知渺像是溺在了数九寒天的河水中,冷意又浓又稠,像无数条毒蛇直往她骨缝里钻,啃噬着她寸寸筋骨,拼了命也挣脱不开。
好冷……好冷……
祈安,我好冷。
“渺渺的美是朵花,我弹起心爱的土琵琶!”
“渺渺,我背你。”
“你的手指好凉。”
“我手炉中的炭火是新换的,比你的要暖和些。”
祈安,我……想你。
“我肚子暖和,可以给你暖手。”
“你不爱吃虾?我给你剥。”
“我背你。”
祈安……我想你了。
祈安……
颜知渺如梦呓般一遍遍呼唤。
“银浅,渺渺嘴里喊的是谁。”宁如玉领着一干婢女,抬进一个两个三个火盆进厢房,炭火甚旺,热得他满身大汗。
银浅往颜知渺的被褥里塞汤婆子,专心致志,一句话也听不见。
“是我家郡马。”独孤胜替她作答,“苏家家主,苏祈安。”
“她可真有能耐,把渺渺弄得五迷三道的,命都不要了。”宁如玉酸溜溜道。
独孤胜是有愧的,他后悔先前贸然揣测颜知渺是魔教中人,明明人家待他家郡马当如何他全看在眼里。
拱手抱拳道:“我不知郡主的寒症因何而来,还请宁少城主帮帮忙,滴水之恩来日我必定涌泉相报。”
宁如玉一哂,凡是和苏祈安沾边的人,他都不喜欢,对独孤胜自然没有好脸色,不过,颜知渺除外。
“渺渺,”他为床榻上可怜人儿掖好被子。
“祈安……我冷……”颜知渺薄唇青紫,眉睫处结出一层雪色寒霜。
“我冷……”她蜷缩着,紧紧抱住自己。
宁如玉与颜知渺年幼相识,他的父亲是颜知渺的师父之一,挫败道:“我虽然知她有寒症,但是不知如何应对,不巧的是家父也不在城中。”
“以往全是硬生生挨过去,不过嫁与郡马后,寒症一次也没犯过。”银浅吸吸发酸的鼻子。
宁如玉仿若看见了希望的曙光:“怎么做到的?”
“日日十两一斤的银丝炭暖着手,夜夜百两一篮的红花炭暖着屋,穿的是千金难买的狐裘大氅……”
奢侈的令人发指。
宁如玉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被拒婚的美男子自闭敏感、脆弱焦虑,因为不愿承认自己钱不如人。
他要用行动证明,有他在,渺渺也能安然无恙,命人取来了贵得他肉疼的香药,其具有开窍醒神、驱寒化浊的功效,或许能够缓解颜知渺的痛苦。
银浅:“这些法子王爷王妃全试过了,没用的。”
“渺渺……渺渺……”宁如玉低低的呼唤。
“渺渺……”
“渺渺。”
“郡主的手指……动了。”独孤胜喜道。
光喊名字就可以?宁如玉继续喊着,声音更大了些。
“渺渺!”
床间的人儿徐徐撑开眼皮。
“醒啦醒啦,渺渺,你真是吓死我。你,你说什么?”
宁如玉蹲下去,将耳朵往她嘴边凑:“别急,慢慢说。”
颜知渺虚弱不堪,字字艰涩道:“你,不准,叫我,渺渺。”
宁如玉以为自个儿耳朵出了毛病,掏了掏。
“只准,我家,郡马叫。”
“……”
耳语伤人六月寒。
呀!人怎么又晕了……
锁链哗啦一解,牢门开了。
狱卒在门外哈哈腰:“郡马,您等的贵人来了。”
苏祈安动了动,如风中残叶的身子,沉重的拖不起来,倒回了太师椅。
狭窄的过道,贵人披着墨色斗篷,兜帽罩住大半张脸。
墙壁处晃动的排排火把,照不出贵人半分样貌。
苏祈安凭生恍惚,仿佛在做梦。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贵人先开了金口,冷冷淡淡道。
“只是穷途末路的一试,求个侥幸,贵人能来就证明我有些运气。”
“能投生江南苏家,你自当有老天庇佑的好运在。”
“贵人不够好运?”
“和你相较,差了点。”
“贵人差的运气我可以替贵人补上。”
“你的条件是?”。
马儿奔驰,马车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颜知渺被颠的头昏脑涨,皱皱鼻子,强撑着意识悠悠转醒。
“郡主!你醒啦!”银浅忙不迭地用棉布蘸了水,为她擦脸。
春雨不歇。
水偏凉。
颜知渺的身子也偏凉,可也冷不防地被棉巾激得一寒颤。
银浅探探她被褥里的手炉,还热乎着,遂又问:“您昏睡了两天一夜,饿了吧,吃些糕点,喝些茶。”
颜知渺寒颤打得更厉害了,一把捉了她腕子,死死捏着:“两天一夜!”
“您别慌,我们没耽搁时间,玉京城距离这还有一日路程。”银浅掀开车窗帘子。
颜知渺睁眼去瞧,身骑飞翩白龙驹的宁如玉朝他抛来一记骚气的媚眼。
“您瞧,宁少城主跟我们一道,路过驿站时,马儿也换回来了。”
“渺渺,凡事有我,事情我已清楚,一定帮你把苏祈安从鬼门关救回来。”宁如玉往马屁股抽上一鞭。
“谁准你骑祈安的宝驹了?”
宁如玉:“……”
“快下来。”
“我就骑!我就骑!”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宁如玉不争馒头争口气,打马飞驰,钻进更深更远的雨幕里。
银浅眼见着颜知渺要动气,怕她身子会吃不消,紧忙催“车夫”独孤胜速速追上去。
一追追到了某处山脚下。
这里有处简陋的茶棚,雨大,落脚躲雨的茶客却不少。
宁如玉要了壶茶和几张饼,茶又苦又涩,饼又干又硬。委屈了他这朵娇嫩的花。
颜知渺的寒症刚犯过,疼脱的力尚未恢复,还需再养养才能同他算账。
她没下车,吩咐银浅去将人揪回来。
银浅拿娇嫩少城主没辙,上前去与其吵吵嚷嚷的,愣是没把人劝回来。
颜知渺唯有亲自出马,勉强由独孤胜搀着,坐到了宁如玉对面。
她面容虽冷,但娇躯孱弱,使得眉目间难掩清秀,宛若散发着茉莉花香的谪仙人。
茶客们被她吸引了目光,看得发痴。
他们没多少文化,念不出文绉绉的酸腐诗词来夸人,就会点“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颜知渺无视四面投来的目光,冷冷威胁:“倘若耽误我家祈安活命,我就要你给她陪葬。”
三句话不离你家郡马,烦不烦!宁如玉不屑地翻白眼。
“吃完就走。”颜知渺不是商量是警告。
“你以前不这样啊,你对我是天下最最好。”宁如玉气咻咻。
“因为我一直拿你当姐妹。”
姐……妹?
嘴里的饼子瞬间就不干也不硬了,宁如玉把它当苏祈安的脑袋嚼,一口接一口。
“呜呜,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他用手背擦泪。
“我拒绝你的求亲,本也是因为母妃在我年幼时的一句玩笑,娃娃亲当不得真。”
宁如玉:讨厌,我不跟你天下最最好了。
这时,两名官差领着十几名手脚戴镣铐的犯人跑进茶棚躲雨,吆喝着要了壶热茶。
他们一老一少挨着坐,大大咧咧地发牢骚。
“那三驸马就是死有余辜,连累咱哥俩受罪押送这帮猪狗不如的东西去南州。”
三驸马府惨案乃是近来百姓茶余饭后的乐子,众茶客的注意力当即转移过去。
独孤胜受了颜知渺一道眼色,摘下挂于腰间风干牛肉和烈酒,跟二位官差分享。
那二人乐得眼睛发亮,甭管独孤胜打听什么,全倒豆子似的倒出来。
“曹阁老家的公子曹葆葆同三驸马有仇,被当作嫌疑人受了审,他举证三驸马强抢民女,就养在外宅。”
“府尹大人一查,查出好几名可怜姑娘。”
“审问了外宅的下人才知,姑娘里仅有一人逃脱。”
“这不,府尹大人震怒,判这些下人知情不报,流放南州那烟瘴之地。”
“反正三驸马不是好人,凡是与他有私交的通通抓来过堂审问,抖落出好多三驸马的恶行。”
“可怜了曹公子,还挨了顿板子,屁股开了花。”
“此案严重,受审的没几个不受刑。”
“曹公子估计要在家躺上一两月了。”
颜知渺一颗心像是掉进油锅里煎熬:“那云明郡马呢,她也过堂受审了?”
“小……女娘是问苏祈安?”官差被她美得恍了神,“她差不多是明日。”
哐当!
颜知渺手一抖,打翻了宁如玉推来的茶盏,莹玉一般的指节,烫出绯红。
第32章 本章无郡主,
朝阳东升。
连日以来的审讯,撬出的八卦一条赛一条的劲爆。
百姓们黑压压的围挤在府衙门外,耳朵能竖多高竖多高,宁肯错听一句,不可放过一字。
唯有苏家的把头和掌柜,曹葆葆和药嬷嬷,绷紧了心弦。
惊堂木震耳欲聋。
苏祈安由衙役带上堂来。她是江南苏家的家主,矜贵高雅不露怯,长身玉立,有一副“富贵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傲骨。
杜咏清却知道她是每日汤药不断,眼下不过是外强中干,硬撑着顶起苏家的百年基业和尊荣。
他动容不已,准她不跪。
死了爱子的广定侯夫人在旁听审问了,哭哭啼啼的拍打圈椅扶手:“凭什么她不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亲国戚当然可以不跪,但杜咏清有更好的说辞:“苏家多年来捐善堂、修药坊,是我朝的有功之族,遑论云明郡马还未被定罪,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三驸马是天家的女婿,案件审理不是顺天府的一言堂,陛下特准三司会审,大理寺和刑部亦是参与其中,皆认同“不跪”。
广定侯冷静许多,他的嫡长子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他已然伤透了心,幸好他儿子不少,庶出中不缺出类拔萃者,不愁无子袭爵,遂搂住夫人劝慰两句。
杜咏清再次拍响惊堂木,窃窃私语的百姓齐齐地刹住嘴。
四下鸦雀无声。
“苏祈安,本官问你,案发当晚你身在何处?”
“我与郡主在宅中用晚膳,喝了些酒,上街散步去了。”
“何时出的门,逛的哪几条街?”
苏祈安一一道来。
杜咏清蹙眉:“沿着这几条街走,分明是去往三驸马府的方向。”
“大人明鉴,草民本是要陪郡主逛逛小秦扬河岸的商铺,中途却见东南方向燃起冲天大火,便顺着人。流一道前去了。”
“几时归的家?”
“约莫亥时正。”
杜咏清掐指算了算,从三驸马府返回苏宅的确需要小半个时辰
“草民宅中的门房可以作证。”
广定侯冷哼:“云明郡马善名远扬,目睹大火不单不出一份力,还片刻不耽误的返回宅中?”
“玉京百姓皆知上月三驸马大闹我苏家位于西宁街的绣坊,打伤了数名伙计,我未曾追责他仗势欺人,已然是宽宏大量了,他府上失火又与我何干!”
“明明是你强夺我儿府上歌姬!是你有错在先。”侯夫人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侯夫人,”苏祈安掸掸衣摆,从容应对,“我是有错,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三驸马赔了礼,可他擅用私刑、打砸铺面是蔑视王法!”
“你强夺歌姬就不是蔑视王法了?”
“大人,”苏祈安一拱手,“我并非强夺而是救人,那酒五娘和酒四娘是自愿卖入三驸马府不假,可三驸马心狠手辣,对她们肆意打骂,酒四娘更是被凌辱致死。”
堂下一片哗然,来了来了,皇亲八卦又添新猛料。
“你胡说!”侯夫人再也坐不住,“我儿子清清白白做人,他一死你们一个个就随意攀咬污蔑他!畜生!畜生!”
“大人,大可传酒五娘来问话。”
杜咏清点头应下,等候多时的酒五娘跟随衙差上了堂,跪了地,将可怜身世和遭遇慢慢讲来。
使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太命苦了。
命苦就算了还遇上三驸马这丧心病狂的恶霸。
侯夫人全无大家主母的端庄,目眦尽裂地冲上去,破口大骂:“小贱蹄子,勾引我儿子,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她扯住酒五娘的头发,又发疯似的挥拳打人。酒五娘张嘴惊呼,又是挣扎又是躲挡。
“打死你,我打死你!”
苏祈安先于衙差一步冲上去护住酒五娘,没有对付泼妇的经验,混乱中被抓破了脸,三道鲜红的血痕刺目惊心。
衙差们不敢伤了尊贵的侯夫人,且有男女之别,阻拦起来软软绵绵,混乱一时止不住。
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们高呼:“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百姓最爱看大人物的笑话,嘻嘻哈哈着起哄,恨不得热闹再大上一些。
十位把头和药嬷嬷也是焦头烂额,一边担忧苏祈安,一边拉住准备冲进大堂去干架的曹葆葆。幸好曹葆葆吃了板子,屁股有伤,不然还真拉不住。
“别闹了,别闹了。”广定侯推开自家夫人,反被对方扇了个大耳刮子,直接被扇懵了。
不光他懵,所有都懵了。
妻子打丈夫,还如此明目张胆,此乃犯了七出之条啊。
空气凝结住了。
唯有广定侯呼哧呼哧喘粗气,像是恼怒又像是无奈。
清官难断家务事,想当年敌方八万兵马临城下,他亦是临危不惧,如今的荣耀全是拿命去拼杀得来的。
万万不可被一个逆子毁于一旦。
他徐徐抬眸,面向杜咏清:“杜大人,我夫人病了,可否先退堂……”
“侯爷。”
惊堂木落下之前,侯府的管家呼哧带喘的闯了进来:“侯爷,您看。”
广定侯捧着他递来的物事,蠕动着干燥的嘴唇,胡须一并发着颤:“我有新证物,证明苏祈安在撒谎。”
杜咏清命人将证物呈上来,垂眸一看,汗毛乍然竖起,不好不好,替云明郡主护郡马周全的承诺怕是要完。
“苏祈安,你也瞧一瞧。”他将证物举在手中。
是一块符牌,和田玉制,水头极佳,是平常人家买不来的。
刑部尚书眼力好:“这上头分明刻着一个‘苏’字。”
苏祈安心头打了个突,猛地弯下腰,捂住嘴,强自镇定地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味后。
是她赠于颜知渺的符牌。
她们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这符牌弄丟了,许是在那夜与婆罗人缠斗时掉落的。
杜咏清:“此物可是你苏家的东西?”
苏祈安不咸不淡地笑笑:“没错,此物乃是我苏家当家主母的符牌。”
高坐在案后的三位大人愣住:那不就是云明郡主殿下的东西!
哎哟喂,事情愈发棘手了,他们虽然想做个刚正不阿的官,但镇淮王的独女是打死也不能开罪的啊。镇淮王一旦荣登大宝,云明郡主极有可能是未来女国君。
咋办呢。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选择苟命。
前者:“虽然是三司会审,但主审官是杜大人。”
后者:“没错,杜大人你接着审,我们尊重你,全照你的意思办。”
杜咏清:茫茫人间刺骨凉。
下方的侯夫人逆风翻盘,高兴得乱了心智,疯疯癫癫指住苏祈安:“你,你……是杀人凶手,火是你放的,一定是你。”
衙门外的百姓拿出提前备好的瓜子嗑啊嗑,好有趣好精彩。
杜咏清问侯府管家:“此证哪里来的?”
“回大人,三驸马府烧了个精光,小的带人去清理,在*库房门外捡到的。”
杜咏清又问苏祈安:“郡马爷你可要辩解?”
“大人,案发当夜大火熊熊,场面乱糟糟的,人也多,郡主被人几次冲撞,的确掉了符牌。”
广定侯冷哼:“你们既然没救火,符牌为何会掉在府内的废墟下。”
“那么多人窜来窜去,那么多只脚跑来跑去,谁将符牌踢进去府内也不是没有可能。”
“强词夺理。”广定侯呵斥道,“杜大人,此等狂妄之徒不用刑是不会招的。”
杜咏清硬着头皮给苏祈安对视一眼,意为“郡马爷您的理由确实太牵强了,还有没有别的理由”。
苏祈安哪还能想出别的理由,只想赶紧把颜知渺摘出此案。
她的媳妇儿是要做女帝的人,万不能有半分污点。
“身正不怕影子斜。”
杜咏清断案多年,男人的直觉告诉她,苏祈安的影子是有一丢丢……斜的。
但总不能传云明郡主上堂受审吧,可不传的话,叫陛下知晓了,他也没有好果子吃。
唯一的法子,就是真对苏祈安用用刑,让她吃吃苦头,即使陛下问责起来,他也好交代。
“铁证如山,杜大人断案如神,难不成今日要本侯来教你审案?”广定侯不愧是沙场英豪,眼皮一掀就射出两道凌冽。
百姓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前挤,哟,要用刑了,岂不是会见血。不可错过,不可错过啊。
侯夫人继续大骂,骂杜咏清徇私舞弊,骂明镜高悬是笑话。
“好好好,看来三司会审是审不了这郡马爷,老妇我去敲那登闻鼓!告御状!”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被吓唬住了,用眼神传书:杜大人,气氛都顶到这了,不用刑怕是蒙混不过去呐。
杜咏清望着他们:你行你上啊。
第33章 祈安,我们回家
既如此,只有用刑了!
杜咏清跟他的两位心腹衙差对了对眼色:按本官之前交代的那样用刑,否则不好跟云明郡主交代。
他扔下令签:“重打苏祈安二十大板!”
两名衙役心领神会,当即就将苏祈安摁在长凳上,一左一右地挥舞起板子。
打板子有讲究,统共分两种,一种是只伤皮不伤肉,一种皮肉筋骨一起伤。
先有杜咏清提前叮嘱他们,后有苏家提前花银子来打点。
他们明白怎么做。
苏祈安身娇肉贵,哪怕是皮外伤也觉着疼,但身为家主的冷酷面具不能丢,再疼她也要忍着。
憋红了小脸,憋涨起脖颈和额角的青筋。
“苏祈安,你若讲实话,本侯就替你求情。”广定侯道。
“我所言句句属实。”
“冥顽不灵!”
苏祈安不停地深深吸气再重重吐气,以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
她爱穿黑衫,血色将其染红,但血腥味挡也挡不住,任由微风裹挟着钻入每个人的鼻息。
侯夫人像是头嗜血的疯兽,抚掌大笑:“打得好打得好!”
酒五娘心疼苏祈安,哭喊着扑上去,又被旁边的衙差拉住,拖下堂去。
场面又乱了起来。
苏祈安喷出一口鲜红,洇染了一块地,极为扎眼。
两名衙差僵住,他们大眼瞪小眼,收着力打的呀,绝不会伤及脏腑,怎会吐血呢。
他们板子再不敢落下。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懵住。
百姓也不嗑瓜子了。
大家都有着同一个想法: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
杜咏清是顺天府衙的堂官,每日对苏祈安在牢狱中的动向掌握了如指掌,清楚她吐血是本身有疾。
可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发挥在官场上历练出的纯熟演技,双眉一凛,嘴唇蠕动:“停手,快停手,不要打了。”
两名衙役急忙退到一边。
杜咏清:“郡马已经晕过去了,此案择日再审。”
广定侯: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晕过去了?
“退堂——”
“等等!”
“侯爷,再审下去人就没了。”
广定侯愤恨不平:“在军中,军令如山,当下令签落地,也绝没有中途收回的道理。”
“侯爷您——!”您真的要同镇淮王作对么,抑或是您从来没有将镇淮王放在眼里过。
是了,是了。
杜咏清明悟了,广定侯府三代忠义,一直认定镇淮王狼子野心,怎肯放过这样一个踩镇淮王脸的机会。
“镇淮王当着陛下面也曾上言要秉公办理。”广定候道。
此言一出,苏祈安的退路被彻底堵死。杜咏清再无力袒护她。
苏祈安忽然生出厌恶,呵,位高权重者不过如此,面上忠孝要两全,实际个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还是她家媳妇好,真实,纯粹,不做作。
她问:“还有多少板子?”
两名衙差答:“十板。”
“打吧。”
两名衙差望向杜咏清,良久良久,得了声应允。
板子再次落下。
广定侯目光如炬,看出了蹊跷,埋汰道:“顺天府是没给你们饭吃么?娘们儿的力气都比你俩大。”
高举在手的两块板子有一瞬的犹豫和颤抖,落下时已添上扎实的力道,假打成了真打,打得苏祈安又一口鲜血吐了地。
十位把头怒火陡升,牙齿咬出锉铁似的响,暗骂广定侯挨千刀,不得好死。
药嬷嬷急得手脚发凉,她是大夫,苏祈安的毒已然入心脉,本就经不起折腾……她必须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想不出,只有求助。
“赵把头,您在苏家资历最老,快拿个主意出来啊。”药嬷嬷难忍哭腔道。
“为今之计,兴许才能镇淮王出面能救家主一命。”赵把头急得直揪胡子。
药嬷嬷:“镇淮王真要救人早救了!”
板子又落了五下。
药嬷嬷心如刀绞,真要打完剩下的五板子,必定是药石难医了。
她汗如雨下。
“住手!”
药嬷嬷一听这道声音,冷下的体温倏然回升。
她循声回头,看见由王府侍卫护佑着冲过来。颜知渺拨开人群,越过她,越过把头们和掌柜们,冲去搂紧了奄奄一息的苏祈安。
“太好了,郡主回来了。”
“家主有救了。”
十位把头因过于激动而捏紧拳头。
百姓中有人道:“这女娘好大的排场,谁啊。”
“长得真漂亮,天仙似的。”
苏家掌柜中有人得意的答:“是我家郡主,封号云明。”
惊叹声此起彼伏——
“她就是镇淮王的独女呀!”
“为何现在才来?也太晚了些吧。”
“王爷家的女儿岂是我们这种寻常百姓能轻易得见的。”
“祈安,祈安,”颜知渺蹲下去,素洁的月白裙摆蹭上血色。“我回来了,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你……怎的才回来。”苏祈安像只走丢的小兽,在怨怪心爱的主人不小心将自己弄丢了。
“抱歉,”颜知渺捧着她的脸,鼻尖酸涩难捱,没出息的掉了泪,用手帕轻轻擦净她唇边的鲜红。
那右腮的三道抓痕却始终擦不掉。
颜知渺的怒火翻涌,烧红了双眸,霎时起身质问杜咏清:“大毅的刑法何时添了抓脸这一样了!”
杜咏清满面惶恐的绕出桌案,作揖赔罪,解释那三道抓痕的来历。
颜知渺用冷眸觑了眼侯夫人,见其盘发散乱,状如疯子:“扰乱公堂者,按我大毅律法,掌嘴十下。”
杜咏清老腿软了。
他没听错吧,郡主殿下要罚侯夫人在公堂上受刑。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掌的哪是侯夫人的嘴,掌的是广定侯的脸啊。
也对,也对。
广定侯要踩镇淮王的脸,郡主要替父踩回来,理所应当。
杜咏清两头难做,求情道:“郡主,广定侯府三代忠勇,可否看在——”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侯府若要论忠勇,苏家岂不是要论良善,年年天灾水祸,苏家捐的银子足够堆满整座顺天府了,更不论修桥铺路,和捐建的善堂药坊。论功,苏家不输侯府,郡马不照样挨了板子吗!”
一通话天衣无缝,广定侯被架在火上烤,被人吹捧了一辈子,还未在晚辈跟前吃过亏。
他哑口无言。
“杜大人还等什么?顺天府没有人行刑,我苏家可以帮把手。”颜知渺喊出独孤胜和银浅。
“不劳烦郡主,”杜咏清指指两名心腹衙役,“你们来。”
他再度抽出一只令签,扔在侯夫人的脚边。
两名衙役的心情沉重如阴云,朝侯夫人高举起巴掌。
啪!啪!
全场鸦雀无声。
啪!啪!
侯夫人堪堪从蒙圈中反应回神,她众星捧月着长大,还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你们敢打我!”
啪!啪!
“侯爷,您就任凭他们欺辱我吗!侯爷!”
侯夫人的两边脸颊显出清晰的五指印,广定侯的脸也冒出火辣辣的烫。
啪!啪!
广定侯两拳捏的咔咔响,视线钉在颜知渺的容颜上,镇淮王家的独女,果然非同凡响。
不怯场、有主意。
假如以前是猜疑,那这一刻他敢笃定镇淮王是真的狼子野心觊觎大毅江山。
啪!啪!
两名衙役低头禀报:“大人,打完了。”
另一头,趴在长凳上的苏祈安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外头有人在尖声唱喏:“岐淑公主到——”
颜知渺却只是不厌其烦的喊着苏祈安的名字:“祈安!”。
“……祈安,你千万别睡着……”
“……祈安,我们回家了……”
“祈安,祈安。”
苏祈安晕一会儿醒一会儿,她看不清唤她的人,但她可以听清是谁的声音。
是颜知渺。
她的媳妇儿。
苏家的夫人。
别人唤她,她听不见,颜知渺唤她,她就倔强着睁开一线眼皮。
不图别的,只图给颜知渺一个安心。
她感觉自己被独孤胜背上了马车……被放上松软的床榻,药嬷嬷灌了她一碗吊命的参汤……接着又被几人合力扶起身。
有个不认识的白衣公子,盘腿坐于他身后,两掌贴着她背心,两股劲道柔和的暖流注入体内,渐渐游走进四肢百骸……涌遍了她冰冷的周身。
颜知渺自始至终陪着她。
最后一次睁开眼,夜幕正吞噬最后一缕余晖。
“祈安,睡吧,好好睡一觉。”
这回能睡了?
苏祈安绵绵呼出一道叹息,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她下意识握紧一只手,一个亲亲贴上她鼻尖,软软的,有丝丝凉。
有了这个亲亲,她打定主意,这只手死也不放开……
这一觉苏祈安像是睡了许多个时辰,睡得很沉,无知无觉了似的。
好在总有睡饱的时候。她是趴着睡的,动动发僵的腿,牵动了伤口,涣散的视线陡然聚焦,入目是绣有吉祥福寿纹样的床帐。
再一侧眸,瞧见了鬓花白的药嬷嬷靠在床边的睡颜。
苏祈安有种不好的预感,顺势往下瞧——死都不放开的居然是药嬷嬷的手。
“!!!”
颜知渺呢!
我媳妇儿呢!
我记得……我握的是她的手啊!
苏祈安立马放开,小手缩进被子里,假装无事发生。
阵仗不小也不大,却足够吵醒药嬷嬷,欢喜道:“郡马,你总算醒了!”
苏祈安眼珠胡乱转了转,犹豫几息,问:“……你是不是还亲我了?”
药嬷嬷:“??”
第34章 揉揉湿意犹在的耳朵,轻浅的凹凸,是齿痕
药嬷嬷眉头拧出三道皱痕,摸摸她额头:“该不会是毒坏了脑子吧。”
苏祈安提起的心放了回去,没亲就好。
兴许是她病中发春,生出了错觉,苍白的脸颊却不受控制冒出点点红晕,打眼张望,半分颜知渺的影子也没有。
哀怨道:“我都病成这副模样了,郡主都不陪着我。”
“你误会郡主了,她不听劝地陪了你三天三夜。”
苏祈安幸福了。
“三天三夜?”
“是啊,她非病倒不可。”
“那她还好吗?”
“她的脾气跟你一样倔。一盏茶前有贵客登门,她去前厅了。”药嬷嬷理顺苏祈安翻起的被角,“这回多亏有她舍命相救,不然你凶多吉少。”
舍命?!
“她怎么了?”苏祈安弹坐而起,起得太猛,崩开了臀上的伤口,疼得头皮发紧,重重“嘶”了一声,趴回去急促的喘气。
药嬷嬷急得直跺脚,忙掀开被子:“呀,渗血了!我的祖宗,疼不疼啊。”
当然是疼的。苏祈安却顾不上疼,紧咬住后槽牙:“她……是不是出事?”
“她好着咧,你乖乖躺好,别枉费郡主辛辛苦苦为你上药的好意。”
苏祈安脑中像是有一口大钟,嗡——!
“郡主……给我上的……药?”
“是啊。”
“!”
也就是说!
颜知渺看了她的……
苏祈安捂住泛疼不止的小后臀,心下有一万头发疯的牛马在奔腾。
药嬷嬷检查完她的伤口:“不成,你得重新上药,我马上去将郡主请回来。”
苏祈安慌张地拉住她:“别别别,嬷嬷,这药……还需你来上。”
“郡主下了令,你的药必须她亲自上,违者家法伺候。”
苏祈安努力冷静下来,端正神情,戴好冷酷面具,浑身散发一家之主的威严之气:“我是家主,我说了算。”
药嬷嬷从上至下端详她一回:你病怏怏的,确定你说了算?
苏祈安不满了:“你那什么眼神。”
药嬷嬷挪郁道:“案子了结,府尹大人已经将符牌还给郡主了。”
苏家规矩,持符牌者可行当家主母之责,何况人家还有郡主身份加持,真要动家法,家主也不一定能拦住。
说到底,她的小后臀是保不住了。
苏祈安泄了气,病歪歪的趴在枕头上,独自忧伤。
只恨不能在那黑幽幽的监牢住一辈子,好躲着颜知渺。
“案子怎么就结了呢。”苏祈安语带惋惜。
药嬷嬷微怒:合着你还在牢里住出感情了。
“这都是你晕倒后的事了,待郡主回来慢慢讲给你听。”
咕噜噜——
苏祈安的肚子不争气跳出响。
药嬷嬷消了气,笑着去小厨房端了热乎的吃食,虽清淡,但全是苏祈安平日爱吃的。
“郡主特意从镇淮王府要来厨子,以前是御厨。”
趴着吃饭不方便,药嬷嬷捏了竹筷,小心翼翼的给她塞了两嘴腌笋和素鸡,再捏着汤匙喂去口豆浆。
“小心烫。”
苏祈安还真被豆浆烫着了,将舌头伸出来,小狗儿似的吸吸凉气。
药嬷嬷被逗笑了:“你呀,一点家主的样子都没有。”
“我太饿了。”
“还是郡主细心周到,没两个时辰就命厨房重做,生怕你一醒来就吃不上新鲜的。”
苏祈安又喝了勺豆浆。
“郡主对你是真真好,你要好好待人家,好好回报人家。”
“我会的。”
“你为郡主搜罗各色美貌男宠的事办好了吗。”
咳噗——
苏祈安呛出了甘甜的豆浆,也呛出了眼泪花子。
“哎哟,慢慢喝。”药嬷嬷腾出手来拍抚她的背心,帮她顺气。
“嬷嬷,咳,此事你莫要再提。”
“为何?”
总不能老实交代自个儿心里……酸酸的吧。
“反正就是……不准提!”。
贵客登门,颜知渺一时半会走不开,又对苏祈安心心念念,很是不安,遣了银浅回一趟灼灼院,瞧瞧苏祈安可还安稳。
银浅刚行到窗前,就见药嬷嬷在跟苏祈安叙话。
呀!郡马醒了。
她像是采完蜜的蜜蜂,裹着香甜的花粉,嗡嗡嗡地飞向前院正堂
正堂端坐着两人,身影一淡一浓,皆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银浅自知不得造次,绷着双肩,垂眸跨过门槛,行蹲福礼,得了起身的准予才站回颜知渺的身后。
“这苏宅的尊荣虽然略逊于王府,却也是富贵奢华,想必妹妹住得还算习惯。”
岐淑公主排行老三,与颜知渺是堂姐妹,幼年同在宫中素华殿承训,经太子太师教导,平日往来不温不火。
“郡马面冷心善,待我极好,这苏宅住起来也自在了。”
“自在就好。”岐淑搁下茶杯,纤细如青葱的五指倒还贴在杯壁,水汽氤氲沾湿了她精心涂抹上指尖的蔻丹,娇艳如五朵小小的牡丹。
“殿下不光自宫中求来六星天麻和龙涎香,助郡马撑到我归京,还替郡马讨来陛下赦免,及时赶来顺天府,救命之恩理当由我去拜访你才对。”
“自家姐妹,何必有那么多的虚礼,多亏有你家郡马,我方能有望了却一桩心事。”
话意很明显,她是为了这桩心事才答应同苏祈安做交易,救苏祈安一命。
颜知渺不饶弯子:“我身在玉京之外,郡马与姐姐的合作我一概不知,姐姐同我好好讲一讲。”
“想知道?”岐淑挑得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像只狡猾的狐狸,“问你家郡马去。”
颜知渺小小失落,复问银浅:“郡马可还安好。”
“郡马醒了。”
颜知渺大喜,眸光亮晶晶,笑盈盈的嗔怪银浅不早说。
“妹妹和郡马的感情真好,羡煞我也。”岐淑爽快的摆摆手,“快去吧,本宫也该回府了。”
“那今日怠慢姐姐了,你莫怪。”
颜知渺提裙跑出去,跑进了烂漫春光,跑进了春风流转的五月,极其地明艳高丽的。
“郡主,别扔下我。”银浅拔腿就追。
岐淑笑着摇头。
这苏宅可真闹腾。
羡慕不来。
岐淑再抿一口茶,敬亭绿雪令唇齿甘香回味,复又看着杯中茶水,像是要透过清透的水面看向时光深处,喃喃低语:“阿姐,等着我。”。
苏祈安盼着见颜知渺一面,小半月的分分合合,思念的种子悄然埋进营养丰盛的春泥,肆意生长,冒出了尖。
但她又和颜知渺相见。
一想着颜知渺见过她的伤处,就……怪难为情了。
冷酷家主的面具裂了,心态也崩了。
“祈安,”清新明丽的呼唤冲开门扉,也冲得苏祈安招架不住,躲进了锦被里。
颜知渺拨开帷幔,意外宽敞的床榻上冒出一条大长虫——自家郡马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也不怕闷得慌。
药嬷嬷同她比划了几下,告知缘由。
颜知渺笑得直捂嘴,却不敢笑出声,重要顾及自家郡马的面子不是,她打个手势,吩咐银浅和药嬷嬷先下去。
梢间内静悄悄,就连窸窸窣窣的响动也没了。
苏祈安探出一双水润润的眼,再一转脖子,见有一堇色倩影立于床前。
她仰面望去,与其来个四目相对。
心跳咚咚两下,像是小鹿触心头。
紧随而来的是尴尬。
苏祈安像只遇着危险的小乌龟,缩进了“锦被壳”里。
颜知渺自在应对,兀自挨着她坐下,探手进去,轻轻扯动她耳朵,一下两下三下……玩得不亦乐乎。
“真打算一辈子当缩头乌龟?”
“……”
“你喝醉酒两回,回回把我看个精光,我说什么了。”
“……”
“你就……一点不想我?”
大长虫动了动,显然也是想她的。
颜知渺像吃了糖一般心花怒放,俯去娇身,贝齿叼住一只红融融的耳朵,用了点力,咬了下。
不疼,是调情。
苏祈安两条腿不争气地软了,腰也软了,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硬气的地方。
她哼哼唧唧,哼哼唧唧,吐不出半字音。
像是挣扎,又像是屈服,像是享受,又像是痛苦难捱。
颜知渺不松齿,叼成了叼拽,偏要她的脑袋从“锦被壳”里叼拽出来。
“你……讨厌……”
“太坏了,我乃是家主……小心我休了你。”
颜知渺眼尾流转得意,敢休我,咬得再用力一些。
“不休了不休了。”苏祈安讨饶。
再咬重些真就该疼了,颜知渺舍不得,松了贝齿,舔舔齿尖,上头仿佛还残留有暧昧的滋味,很甜。
苏祈安又缩了回去。
颜知渺这下是真没主意了,穷途末路之际心念电转,试着道:“你这样一点都不酷。”
苏祈安“噌”地冒出头来,谁不酷了,我天下第一酷,冷酷,炫酷,还残酷。
颜知渺忍俊不禁,将她鬓角处的碎发理顺,挽至耳后。
“你瞧瞧,寝衣都皱了。”
“还不都怪你。”苏祈安不止耳朵红扑扑,因羞恼而充血的脸蛋也红扑扑。
颜知渺理一理她领口柔和的褶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苏祈安不明所以。
颜知渺万般认真道:“你就一点不想我?”
“……不想。”
“真不想?”
“不想。”
颜知渺抿住唇,不错眼地盯着她,像是有些赌气道:“你再说你不想。”
“不……”
苏祈安揉揉湿意犹在的耳朵,轻浅的凹凸,是齿痕,心间小鹿再度乱撞,撞得她不知所措。
她可想颜知渺了。
咚咚咚!小鹿乱撞的愈发厉害,撞出一点勇气,她要承认这份想念。
咽喉生涩地动了动:“想——”
“不想?!”颜知渺瞪着她,语色加重两分。
“……”我何时说不想了。
乍的顿住,前头一个“不”,后头一个“想”,连起来还真成“不想”。
苏祈安解释道:“不不是……想你,我想你。”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敷衍我。”
“额……”
郡主,你真的好难哄。
但再难哄也要哄。
问题是冷酷家主拽习惯了,没哄过人,容易嘴笨,用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再咬我另一只耳朵。”
颜知渺坐得笔直,扭开腰,用冷冷的背影回应她。
第35章 小……小妖精。
“郡主,你和郡马的药熬好了。”银浅敲门而入。
“郡主还要喝药?”苏祈安有些微诧异,她以为药嬷嬷嘴里的皮外伤,无非是颜知渺登山蓦岭时的小磕碰。
竟是要喝药的地步。
“郡主伤哪了?胳膊还是腿?”
“与你何干。”颜知渺背对着她道。
反正你都不想我。
“伤着哪了?”苏祈安追问。
银浅瞧出颜知渺是假意赌气,她打小服侍颜知渺,是真恼还是假恼,一眼就能明了。
更明了自家郡主对郡马是真动了春心。她没尝过情情爱爱的滋味,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那喜爱读书的妹妹说过,小情侣间的把戏多死人。
打定主意,推波助拉一把佯装愤怒道:“郡马,郡主为你操心牵挂,你何故惹她伤心。”
“郡主为了早日赶回玉京,非要抄近道走山路,遇上山匪,血战一场,受了两处刀伤。”
“我哪是要惹她伤心,好好好,我错了,”苏祈安追悔莫及,“郡主,你严重不严重?”
银浅:“庆幸没伤着筋骨,伤已然好了大半,只是郡主不眠不休,加之旧伤未愈,犯了寒疾,险些丢了性命。”
“还犯了寒疾!”苏祈安拔高嗓音。
往常只知颜知渺怕冷,岂料寒疾发作会要命。
“多嘴!”颜知渺责怪银浅。
“郡主,郡马不心疼您,奴婢心疼。”演戏演全套,银浅搁下托盘,抽抽噎噎地跑走了。
“你别怪银浅。”冷酷家主戳戳颜知渺的腰。
她懵懵懂懂地一戳,好巧不巧,戳中了颜知渺的腰窝,激得颜知渺哆嗦出一身的鸡皮疙瘩,扭身捉了她的手塞回锦被。
“我喂你喝药。”颜知渺一手捧着药,一手捏着汤匙。
苏祈安不喜欢喝苦药,搁以前要多拖延有多拖延,当下却是乖巧得不像话,喝起药来丝毫不含糊,咕咚咕咚,像是在喝杨枝甘露。
“好喝。”
“?”
颜知渺低眉嗅了嗅,碗中苦味弥漫。
苏祈安昏迷的这三日,她处处亲力亲为,其在昏迷之中,喝起药来也是犯倔的……
此刻……该是在哄她舒心吧。
看来冷酷家主也不是全然的不解风情。
颜知渺再硬的心肠也化为绕指柔,嘴上倒还在无情:“别以为我就原谅你了。”
“能给颗蜜饯么。”苏祈安像是寄人篱下的可怜娃儿,能不能有颗甜蜜饯,全凭主人喜好。
“给。”颜知渺两指捏上一颗梅子,微凉指尖有意无意的触碰她的唇。
“好吃吗?”
“好吃。”
“我也尝一颗。”
“你喝完药再尝。”
颜知渺端起另一碗药,微微仰脖,下颌线清晰分明,脖颈纤细雪白,药喝得急了些,一滴溢出嘴角,滑过咽喉,滑入堇色领口……
苏祈安舔了舔唇瓣。
她想,她与颜知渺算是和好了吧。
“给我看看你的伤。”
“不给。”
“看看嘛~”
颜知渺倏然笑弯了眼睛,很是新奇道:“你还会撒娇呢?”
窗外,日暮西山。
她们身上都有伤,不便沐浴,只能用温水沾湿棉帕做简单的擦拭。
颜知渺擦过身子,只觉得皮肤干爽清凉,绕出屏风后,又吩咐银浅换来一盆新的温水,她要给苏祈安也擦一擦。
大病初愈的人儿,醒了小片刻又睡沉了。颜知渺先蹑手蹑脚地掀开锦被,见她毫无动静后,方才为她做简单的擦拭,末了褪下她的寝裤给伤处上药。
一套活儿下来,颜知渺竟然还累着了,瞌睡闷得眼皮直打架……。
晨光和唧唧啾啾的鸟叫沿着缝隙撒进屋,宛如一把碎金。
苏祈安趴得太久,骨软筋麻,迷迷瞪瞪的哼唧一会儿,发牢骚似的。
颜知渺被她吵醒,忙拍着她一侧肩膀,安慰她:“醒了?”
“嗯。”苏祈安的脸埋在枕头里,懒洋洋地回应。
颜知渺捏起她腮边一团软肉,想使劲儿弄疼她又舍不得,只问:“还要接着睡吗?”
“要。”
颜知渺记得苏祈安提过婆母爱唱童谣哄她入睡的事,试着柔柔的唱上一段儿,苏祈安不但不领情,还笑得胸腔一颤一颤的。
“不准嫌我唱得难听。”颜知渺像只要咬人的小奶猫,娇怯怯地凶。
“好听。”苏祈安朝她蹭过去,她有伤,蹭得艰难,床又太宽敞,蹭出一身薄汗才堪堪挨着人。
她把脸侧埋在颜知渺的枕头里。
一个枕头,两人睡,太挤。
颜知渺侧侧身,与她面对面,目光在她的眉眼处留恋。
“郡主,我好累。”
“也不知是谁买来这么大的一张床。”
“谁?”苏祈安装蒜
“一傻子呗。”
苏祈安还真就露出一傻乎乎的笑,很不符合冷酷家主该有的锐利和自持。
怪可爱的。
颜知渺无比珍视,点了点她的鼻尖,嗓子是睡意未了的沙哑:“哪个傻子?”
她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她偏偏就在这一瞬酝酿出了坏心思。
苏祈安摇摇头。
没有得出满意的答案,颜知渺继续道:“今晚我搬回东厢房去,曹葆葆离开了,我们总睡在一起你也不乐意。”
这是日日夜夜想方设法要跟她圆房的郡主说出来的话?
苏祈安默了默:“你想的话……就搬喽……”
“我要你做决定。你是我的郡马,让我搬回来的是你,让我搬走的人也理应是你。”颜知渺眼中闪动着复杂的神色。
“我……”
“今晚搬,还是明晚?”颜知渺步步紧逼。
商场如战场,苏祈安能对付任何敌人,也能从容的运智铺谋。
但情场也如战场,苏祈安却是对付不了一招一式。
“我……”
大清早气氛挺怪,黏黏糊糊的,热汗更甚,身子也黏黏糊糊的。
苏祈安长长吐出一口气,提提领口,试图往里兜进点风,一垂头,发现墨色寝衣成了白色,惊呼道:“我裤子谁换的?”
“我。”颜知渺用手支起半边脸。
“你给我上药了?”
“嗯。”
啊啊啊啊——!
苏祈安故伎重施,又变成缩头乌龟,脑袋缩进锦被,刚缩进去又钻出来。
“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郡马忘性真大,我睡觉时一直不穿衣服的呀。”颜知渺眼尾的笑意优雅迷人。
苏祈安:“!!”
她骂颜知渺是妖精,妖精。
“什么妖精?”颜知渺勾住她下巴,眼神魅惑而迷离。
“……”
小……小妖精……
小妖精连日奔波,疲惫憔悴,决定陪小郡马躺上一天,也好让自己休养一二。
用过早膳,学着小郡马的模样趴上枕头,一起看话本。
话本讲得是一少年将军戍守边关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吃尽常人吃不了的苦,受下常人受不下的痛,终于回京,娶到了心仪的姑娘。
可少年将军是位女子,她爱着自己的妻,却也不敢与其有肌肤之亲,圆周公之礼……
看到这,颜知渺叹息一声:“我与将军夫人同病相怜啊。”
咕,苏祈安咽了咽口水。
两人肩连着肩,挨得极近,颜知渺听得分明,不由得暗喜。
“你该不会对我是有色心没色胆?”
“休……休要胡言乱语。”
“你结巴了,是心虚。”
苏祈安赧然:“你你你你哪只耳朵听我结巴了。”
“我我我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你结巴了。”
学我?!
苏祈安:好气。
颜知渺的笑声如弦奏叮咚,脆生生的。
“别笑了。”
颜知渺就笑,笑着笑着,娇躯随笑声轻抖,锦被滑至腰间,露出左臂和右肩的伤。
伤口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包扎着白布。
也裸露出白皙有致、动人的脊背……
苏祈安心有动容也心猿意马,提过锦被遮盖这一片灿然春光,头脑一热道:“我知道你盼着圆房是想早日突破寒枝栖沙第十层,如此就能早日重整魔教也能治好寒疾,你若想跟我圆房,我可以——”
“我不可以。”
苏祈安意外颜知渺的打断,目含不解。
“换了刚成亲那会儿,我自当求之不得,可如今我不愿意。”
苏祈安:“为……何?”
因为我想要的更多,不止想要你的人,更想要你的真心与真情。
颜知渺:“你猜猜。”
第36章 闹脾气
女人的心思不要猜,猜来猜去还是不明白。
苏祈安拒绝这项吃力不讨好的游戏,还是读话本来得轻巧。
读到哪了?她翻了翻,第三十五页,对,应该就是这——将军夫人迟迟盼不来圆房,心灰意冷,自请下堂。
“郡主,我念给你听。”
颜知渺却巧手一伸,将话本摁下:“话本里全是假的,没甚意思。”
苏祈安摊摊手,漫漫时光,总要找些事情来打发嘛。
颜知渺眼波微横:“不如你跟我讲讲,你是用哪样法子打动三公主与你做交易的。”
“昨个儿三公主亲自登门,你没问她?”
“问了,她不愿意答。”
苏祈安啧啧两下,似嘘似叹。
“此等皇家密辛可胜过话本千倍*万倍。”
“别买关子。”
“附耳过来。”
“屋子里就你我二人。”颜知渺话虽如此,倒还真把耳朵凑过去,听的是或惊或愁或哀或怒——
大毅朝的三公主,居然与二公主两情相悦!
二十五年前,刚满一岁的嫡公主夭折,陛下痛心万分,罢朝七日。
同年九月,陛下秋猎,误出围场,在山腰捡到一名遭人遗弃的女婴,嗷嗷待哺,煞是可怜,顿时心生怜爱带回了宫中。
对外宣称是行宫一弃妃所生,交由皇后养育,赐封号德硕。
德硕娴静温雅,深得陛下与皇后的喜爱。四年后,皇后又诞下一女,便是三公主,封号岐淑。
岐淑年幼时十分顽皮,意外听到父皇与母后谈话,得知德硕并非自己的亲姐姐。
再长大些,岐淑竟然对德硕暗生情愫,再后来,暗恋成了明恋,德硕却几番拒绝……
奈何世间唯情最难解……
姐妹二人私定了终身,日日相伴,夜夜同宿。
陛下和皇后慢慢察觉出异样,惊怒交加。
陛下尤甚,硬着心肠,送走德硕远赴塞外和亲,纵使皇后替女儿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但和亲的队伍才出关,德硕就失踪了,皇后泪干肠断,一病不起,不久就薨逝了
自此,陛下也缠绵病榻。
岐淑牵挂德硕,派人寻遍天下,也找不见……
“二公主失踪的确是皇家秘密,当时事关两国交好,双方都默契的秘而不宣,”颜知渺先是诧异自己作为皇家成员居然对两位公主姐姐的爱情故事一无所知,后又了然,“所以你答应帮三公主找到二公主!”
苏祈安点了下头。
“三公主倾尽全力也未曾寻到半点踪迹,你敢夸海口。”颜知渺不免责备。
道理苏祈安都懂,可那个时候她只想先保住小命。岐淑公主是陛下的唯一,她开口替自己求情,陛下必然应允网开一面,即刻就送来了六星天麻和龙涎香,甚至在她受审那日来助她脱身。
“也不是没有找到二公主的可能。”苏祈安揉揉腰,老是趴着,腰特酸。颜知渺见状禁止她乱动,亲自替她揉捏着酸软的地方。
“我苏家经商百年,江南江北生意红火自不必说。除此之外,西域、南洋、东瀛皆有商铺,各掌柜、伙计和商队结交的朋友也是三教九流,要寻个人可比皇家悄悄摸摸来的强。”
“就你聪明。”
“三公主找人找了快三年,得我助力,何乐不为。”
“如果找不到看你如何交代。”
“不还有你吗。”苏祈安眨眨眼,妥妥地卖萌,哪有半分家主的样子。
颜知渺不怒反笑,嗔她真乃奸商,如意算盘打得贼响。
“你是答应过的,日后你做女帝我做皇夫,你准我比三驸马更嚣张跋扈,届时三公主还有法子拿我问罪不成?”
颜知渺便又嗔骂她不学好:“总之,我谋朝篡位的大业一定要成,否则你小命难保。”
“我相信你!”
“不过你是从何处知晓将三公主作为突破口?”
苏祈安的腰酸好些了,捉住颜知渺的手把玩,心叹这手心真软手指真细:“这多简单——”
她家大业大,行事需万般谨慎,玉京又是天子脚下,去年一入城她就打听了诸多王侯将相富豪贵绅的脾气喜好、家长里短,方便日常行事。
岐淑公主最好打听,坊间传闻她厌恶自家驸马至极,成亲当夜就将三驸马打出公主府,且不得她传令,不准踏入公主府方圆两里之内。
是以三驸马成亲三年,连岐淑公主的手都没摸着过,实在好笑。
她就借着这一八卦,斗胆猜测岐淑要么当真瞧不上三驸马,要么是早早的芳心他许。
于是派狱卒送上一封信,上写“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主打一个故弄玄虚。
“岐淑公主还真上钩了。”
“她那是‘病急乱投医’”颜知渺既无奈又得意,心上人耍起小聪明来煞是可爱。
苏祈安:“不夸我?”
“可以奖励你。”
“什么奖励?”苏祈安饶有兴趣,不再把玩她的手。
“本郡主再次亲自为你换药。”
“……”
苏祈安双颊潜上一片酒醉的艳色,默默拿起话本:“我们接着往下……读……”
“话本拿倒了。”
苏祈安:“……”
一日光景,话本读完,结局美好得不像话,少年将军和将军夫人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二人分分合合,在江南一座小城置办了一处宅院,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真好。”颜知渺如是道,偷偷盼望自个儿与苏祈安也能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奈何眼前人连身子都不愿给她看,更甭提上药了。
她得想想办法,讨心上人的喜爱,以前她送过蜜饯糖果,也用耗子吓唬过对方,全是小孩子的把戏……
故伎重施的话估计效果也不大了……
“发什么愣?”苏祈安打个响指催她回神。
颜知渺只道是困了。
“你先睡会儿,我吩咐后厨备点夜宵,到时候叫醒你。”
“我是睡这还是睡去东跨院?”
“……睡这。”
“是永远睡这还是……暂时睡这。”
颜知渺揪着睡觉的问题不放,苏祈安深感为难,思考几息,没有答案,干脆就不答了,艰难地挪开了些,睡去床里头。
颜知渺盯着她,咬住下唇,看来郡马不喜欢太直白的姑娘,试探着问:“你……没生气吧。”
“这有何好生气的,我又不小气。”苏祈安趴撑着上半身,拍拍枕头。
“可你不理我了。”
“我……”苏祈安编个理由,“我是在想……在想酒五娘,她近来可过得好。”
“挺好的,独孤胜去看望过她,卖身契我也交予了她,往后她就是自由身。”
“朱都头呢?”
“他谁?”
“罢了,不管他。”
话语一停,床帐内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气氛就陡然明厉。
苏祈安没话找话道:“婆罗人全死了。”
“嗯,药嬷嬷与我讲了,他们向你下毒,死有余辜。”
“我好奇谁杀的他们。”
“我已经派魔教弟子去查了。”颜知渺挠挠枕边的暗纹,“估摸也查不出多少线索”
床帐内又安静下来。
苏祈安琢磨着再编点话,可一着急愣是编不出来,怪哉,往常多少奇奇怪怪的场面都应付过来了。
编点什么呢。
哦,对了对了,问问原上学堂是否筹备好了。
“郡主——”
“我还是回东跨院吧。”颜知渺作势要下床。
这下苏祈安不单单着急,还有悔,至于悔什么她不清楚,就想先将颜知渺留在身旁。
“你别走。”
颜知渺顿住掀被的动作:“为何要留我?”
“你为何要走?”
颜知渺心道,你不是不喜欢直白的姑娘么,我主动回东跨院,显得我矜持。
苏祈安却不这样以为,有些不高兴道:“你在同我闹脾气?”
颜知渺讶然:你真还挺阴晴不定的。
苏祈安语气偏沉:“……我才该跟你闹。”
“我没有闹。”
女人最爱心口不一,说没有就是有,说有就没有。
苏祈安思量好好哄一哄,但冷酷家主的嘴擅长谈生意,不擅长哄媳妇:“睡张床而已,一会儿睡这一会儿睡那的。”
颜知渺微愠。
瞧瞧这话说的!还怪起她来了。
“你的意思是我矫情?”
“有点,但——”没关系。
后三字刚及舌尖就被颜知渺堵了个严严实实:“我舍命救你,到头来你嫌我矫情!”
“只是有一点。”苏祈安老实道。
“苏祈安!我太纵着你了是吧。”
“你还说没有跟我闹脾气!”
“闹了又怎么样!”
苏祈安吓得一抖,用手势示意她压压火,有些束手无策地问:“我没招你没惹你……吧。”
“你招了!你惹了!”
行行行,惹不起躲得起,苏祈安决定躲得远远的……躲得远……躲得……
哎,屁股有伤,躲不了。
她尽量温和道:“要不你先回东跨院冷静冷静,明日我跟你——”赔礼。
“你赶我走?”颜知渺难以置信,耸动的眉心亦难掩哀伤。
“……”
苏祈安: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
“走就走!”颜知渺忍住委屈的热泪,披上衣裙跑出了门。
苏祈安自闭了。
守着门外的药嬷嬷和银浅进来问发生了何事。
“郡马,你胆敢惹郡主伤心,我就没见过郡主流眼泪,你负心薄幸!哼!”银浅骂完就去追人。
“郡马你怎么惹着郡主了?”药嬷嬷问。
苏祈安老实道:“她觉得我在说她矫情。”
“你真说了?”
“大概是那么个意思。”
药嬷嬷如丧考妣:“你怎么能说女人矫情呢!小心后宅不宁啊!”
“有这么严重?”
“你尽会犯浑!”药嬷嬷骂完也去追人了。
留下苏祈安独自进行深刻反省。
直至半夜,她反省出一个大道理——女人全是大猪蹄子。
第37章 想不想你家那口子对你魂牵梦绕、牵肠挂肚
另一边,颜知渺流泪到天亮,晨起梳妆时吓坏了银浅,多搽了点胭脂才勉强掩盖住眼睛处的红肿。
“郡马坏死了。”
“别讲她坏话。”
“郡主你还护着她。”
“是我太冲动了,她为镇淮王府,为了我丢了半条命,我着实不该和她闹。”颜知渺郁郁寡欢道。
忧郁会传染,银浅一面为她梳头一面唉声叹气。
“奴婢想起家中那个爱读书的妹妹曾经提过一句话。”
颜知渺静待她说下去。
“单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颜知渺:呜,扎心。
银浅安慰道:“好在您有姻缘树保佑。”
颜知渺愈发扎心,她只求姻缘树替她向郡马转达思念,没求它助她单恋成真。
失策失策。
她悔恨一刹,寻求弥补:“京中哪家月老祠最灵?”
“您不是信爱神求不特的么?”
“月老年纪大些,更靠谱。”。
靠谱的月老位于南市东南角,善男信女络绎不绝,香火兴旺,颜知渺是出了阁的姑娘,哪有出阁姑娘再拜月老的,是以女扮男装前往。
一出宅门,她就遇上了镇淮王府的马车,估摸是父王母妃前来探望苏祈安。
颜知渺还在气恼自家父王对苏祈安的薄待,展开扇子遮了面,躲着走。
温舒云正掀开车窗帘子透气,岂会认不出自己肚子里生出的孩子,没拆穿她,放她离去,然后拉着镇淮王假装头晕:“我们改日再来吧。”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十位把头就来了……
苏家家主鬼门关走一遭,可谓有惊无险,素有来往的友商纷纷递了拜帖,送了薄礼,欲来探望。
苏祈安哪有心力应付这么多人,况且颜知渺也不准任何人打扰她,命老善备上回礼,一一挡回去。
但十位把头是挡不了的。
他们有些运气,碰巧颜知渺不在宅中,顺顺利利的得了苏祈安的准允入了内宅,入了灼灼院。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帷幔后,不敢乱瞄一眼。
赵把头:“家主,你好不容易涨上来的排名,一夜间就落回最末,各商铺的生意至少亏了一成。”
钱把头:“悲风门委实可恶,家主整日闭门不出,没招谁没惹谁,排名突然就掉了许多,在顺天府过堂受刑也没掉啊!”
苏祈安语含惆怅:“我昨夜……同郡主吵架了。”
“!!!”
十位把头岁数不小,受不得刺激,整齐划一的摸出奇效救心丸。
“家主,排名争夺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和媳妇吵架乃是大忌!”
“凡有郡马后宅失和,必定排名大落。”
“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您放下姿态好好哄一哄。”
苏祈安隔着帷幔打量这帮妻妾成群的老者,虚心求教:“如何哄?”
十位把头齐声道:“用真心。”。
月老祠。
颜知渺排了许久的队才得偿所愿地跪在月老的泥身前,她虔诚地拜了三拜,抱着签筒摇啊摇、摇啊摇,摇出一支签。
怀揣着忐忑,她去请老道解签文。
老道捋捋胡须:“公子,此签,中平。”
“胡说,”银浅气呼呼,“我家公子乃大吉大利之相,姻缘定然心想事成。”
“莫急莫急,”老道笑笑,“若有贵人指点,方可扭转乾坤。”
颜知渺严肃眉眼:“贵人何在呢?”
老道掐指一算:“出了月老祠你往西走五百步,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贵人。”
颜知渺深信不疑,留下几两碎银,按照老道的指点一路往西走。
走完五百步一抬头,竟然是家青楼,门口好生热闹,莺声燕语、脂粉成行。
脂粉堆里的白衣公子十分眼熟,正是她昔日的姐妹——宁如玉。
银浅:“我去!”
宁如玉也认出了女扮男装的她们,兴奋的招招手:“渺渺,你们也来逛青楼啊。”
颜知渺扭头就走。
看来要换家月老祠拜了,太不靠谱。
宁如玉追上来,非拉着她和银浅进青楼:“走走走,我请客。”
谁稀罕你请客。
颜知渺挣脱开他,一群莺莺燕燕却围拥上来:“公子你好生俊俏,来嘛来嘛……别害羞啊,奴家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老鸨慧眼识贵人,认定她风姿清贵是个阔绰的主,娇笑一声,喊道:“天字号雅间清一清,有贵客。”。
颜知渺行走江湖未及十年,多的是没去过的地界,青楼更是破天荒头一遭。
在天字号雅间待得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莺莺燕燕们还缺了眼力见,一只一只地飞扑上来,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耳,颜知渺躲也不是赶也不是。
再瞧扮作长随模样的银浅,同样地左推右挡,实在应付不过来,便对她疾呼“公子救命”。
“别拘谨,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宁如玉拍拍她俩的肩。
颜知渺:我在家可不这样。
显然,宁少城主在家是这样。左拥右抱地喝酒吃肉,亲完这个亲那个,酒酣耳热时,提议玩玩行酒令。
颜知渺全无兴致:“家中还有事。”
她言罢就要走。
宁如玉道:“你记得结下账。”
颜知渺眼尾微沉,挂着不乐意。
“喂,我被你硬生生地拽来玉京救人,累得半死,你必须好好犒劳犒劳我。”
“犒劳你逛青楼?”
“对啊。”宁如玉坦坦然然地答。
好生不要脸。
颜知渺被浓重的脂粉气呛了一口,冷声道:“金银珠宝你随便挑。”
话外之意是嫖资你自己结。
她救出银浅,刚要抬脚,宁少城主悠悠然地送来一句威胁“”“那我只好把帐赊在苏家头上了。”
莺莺燕燕们好奇不已——
“苏家,哪个苏家?”
“江南首富的那个苏?”
“三位公子竟然能和苏家主攀上关系。”
“她许久没来我们衔翠楼了,奴家们都快想死她了。”
颜知渺霎时拧过身:“苏祈安来过这!”
“我们衔翠楼乃是玉京数一数二的青楼,苏家主那般神仙人物当然要来的。”
“她最是大方,每回送我们的礼物全是稀罕的舶来品。”
“公子你与苏家主很相熟吧。”
银浅只觉字字不堪入耳:“我们家公子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
好凶,好怕怕。姑娘们吓着了,全围去宁如玉身边求呵护。
宁如玉求之不得,温柔且细致的一一安抚,再一打量颜知渺那“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神情,暗喜。
嘿嘿,苏祈安,你横刀夺爱,我要你不得安生。
他努努嘴,示意颜知渺坐过来:“男人有钱就变坏,在外绝对玩得花。”
颜知渺听得很安心,还好我家郡马是女郎。
“你想不想你家那口子对你魂牵梦绕、牵肠挂肚,满心满眼只有你?”宁如玉装出一本正经道。
颜知渺才不信他能有何妙招,走回桌边拍下一张银票,黑眸闪着警告,嫖资我结了,好好玩你的,不准赊账在我家郡马头上。
“真不打算听。”
“不听。”
银浅扯扯她袖口,压下嗓音:“您忘了老道说的‘得贵人指点,可扭转乾坤’”
怪力乱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颜知渺不愿信,但爱情不顺,堵在了死胡同,唯有信上一信。
她觑着宁贵人,犹疑道:“说来听听。”
“忽、冷、忽、热。”
爱情小白颜知渺觉得……听上去不太靠谱。
莺莺燕燕们却满眼的崇拜:“公子好坏,何时偷学了我们对付男人的小妙招。”
“男人都贱,女人上赶着吧,他们不珍惜,女人冷着他们吧,他们又眼巴巴的往上贴。”
颜知渺迅速收回质疑:“这小妙招……对付女人可管用?”
莺莺燕燕们齐声道:“管用。”
第38章 郡马被爱情骚怀了脑子
“阿嚏!”
“阿嚏!”
苏祈安揉着酸酸热热的鼻子头,唤来药嬷嬷快快将四面窗户统统关好。
药嬷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许是你伤口未愈,容易受凉。”
于是开了橱柜,抱出一床棉被。
苏祈安怕热,倔强着拒绝。
“郡主一不在就没人能治你了!”
苏祈安便老鼠见了猫似的认了怂。
锦被盖着孱弱的身子,忍着热,她问:“都准备好了吗?”
“独孤胜的本事你还不放心呐。”
“事关郡主,我怎能放心,”苏祈安眼珠子转了转似在思量,“罢了,亲眼看看我方可心安。”
她艰难地挪出热汗津津的被褥,往床下挪。
“小心伤口,小心着凉。”
药嬷嬷抚稳她的腰,确定她稳稳立地后,才弯下腰帮她穿好鞋。
“来,慢慢地走。”
六七日没下地了,踩在驼绒地毯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一个踩着棉花的不倒翁。
杖刑打得她皮开肉绽,幸好有药嬷嬷独家秘方金创药,伤处已好了五六分了。
“你呀,就是头倔驴,”药嬷嬷心疼得直发牢骚,“非要逞能。”
“你就当我出房门透透气呗。”苏祈安艰难地跨出门槛,空气中有清清丽丽的桃花清香。
独孤胜是外男,未得主人准许不准入垂花门、进内宅。
多日不见苏祈安,他十分挂念,提着紫藤花篮跑过来,立在石阶下,微仰那张长满络腮胡的胖黑脸,满嘴的思念。
苏祈安夸他嘴甜,命他一会儿去账房处领赏钱,复又伸手,在篮子里捻起一粉色花瓣,仔细端相。
“千万记得挑新鲜的摘。”
“属下就快把桃花园的花摘光了,摘了有二十几篮,全铺在这院子里了。”
苏祈安目光越过他发顶,落向满地的粉色,轻轻柔柔的一层,像是下了场桃花雪似的。文静清雅且夺目,使人舍不得移开眼。
甚好甚好。
“再多撒一些,铺得厚实点,每株发财树旁要点支蜡烛,沿着院门口的小路一直点到主屋门前。”
独孤胜是个粗人,但看得出苏祈安是要给郡主殿下准备惊喜,用心道:“天色已经昏黑下来,郡主许是要回来了,属下多叫些人手来帮忙。”
“你且去吧。”
音落,起了微风。
药嬷嬷道:“我们先回屋吧。”
苏祈安眉飞色舞,心情全写在脸上:“不要管我,你去庖厨瞧瞧厨娘们的菜做得如何呢,万万不能有差池。”
药嬷嬷称“是”,两片嘴却是轻微翕动,明摆着欲言又止。
慢吞吞转身回屋的苏祈安用余光瞥见了,不满道:“嬷嬷是我的亲人,何时有话还藏着掖着了?”
“奴婢只是觉得郡马对郡主……过于上心。”
大毅重农轻商,苏祈安虽然出身商贾,但富贵泼天,自小娇贵的养大,难免养成唯吾独尊的性子,绝无对任何人有过这般……重视。
药嬷嬷恍然一抬眉,发现苏祈安猝不及防地红了脸,神色甚至含羞带怯。
药犌“?”
“只因十位把头同我讲,”苏祈安腼腆道,“用真心。”
“??!”
药嬷嬷一头雾水地去了……
苏祈安没上床,确认药嬷嬷走远后,吩咐下人去库房搞了根手杖来。
她一面撑着手杖,一面自强不息的换好衣裳束好发,长身玉立于屋檐下,静侯郡主殿下的大驾。
手杖一会儿换在左手一会儿换在右手。
还心血来潮地在花篮子里翻出一支桃花别在左耳,忽尔又换去别在右耳。
安分一阵,又将那枝花横叼在嘴里。
一系列孔雀开屏行为,搞得灼灼院的丫鬟婆子云山雾罩。
丫鬟们:郡马这是咋了,骚里骚气的。
婆子们是过来人:郡马是被爱情骚坏了脑子。
夜幕彻底临下,疏星淡月。
提前得了吩咐的门子飞跑进灼灼院,像是禀告大喜事:“郡主回来啦。”
苏祈安挥退他,指挥早就各就各位的丫鬟婆子:“快快快,灭灯笼,点蜡烛。”
丫鬟们爬上竹梯摘掉屋檐下的灯笼,落回地,立马用肩扛起竹梯,小跑着走掉。
婆子则挨个点亮一地烛光,也小跑着走掉。
一个个麻溜得很。
“主院外头为何没挂灯笼?”银浅小声嘀咕。
“许是郡马已经睡下了。”颜知渺足尖踢着一小石子,哒哒哒地滚出老远。
“郡主小心脚下。”
银浅走了两步不满道,“这帮懒仆,苏宅就一个主子不成,真不把郡主放眼里,我明儿就去跟王爷王妃告状去。”
颜知渺打趣她脾气越来越坏,摸着黑,缓缓推开院门。
吱嘎——
门轴发出细小的响动。
花香冷不丁地侵入鼻息,微凉的夜,烛光百点,似星芒密密镶镶,璀璨似银河流泻落九天。
壮美绚烂的风景颜知渺赏过,唯独此刻,有缕缕暖意注入心头。
“真美!”银浅喟叹着。难怪四周灭了灯,原来是郡马藏了惊喜。
她识趣地退下,合好院门。
颜知渺踏着厚实的花瓣入了院,与小路尽头的苏祈安遥遥相望。
烛光溶溶,那抹墨色身影似隐于薄雾之中,如梦似幻。
她羞涩难抑。
苏祈安朝她抬起一只手:“渺渺,过来。”
颜知渺魔怔了似的,像只乖顺的猫儿,徐徐靠近,握住那只手。她的手是凉的,苏祈安的掌心却是饱饱的暖,像是勾人沉醉的温柔乡。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宅子里怪闷的,我……去南市逛一逛。这些是你准备的?”
“为你准备的,”苏祈安眼眸黑亮清澈,真诚道,“你喜欢吗?”
“喜欢。”颜知渺抿抿唇。
“既如此……不生我气了行不行?”
颜知渺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在闹脾气,且刚跟宁如玉取来了爱情真经,要对苏祈安忽冷忽热。
她抓扯回理智,奉劝自己要冷静清醒,不要被这点小伎俩欺骗,衔翠楼的姑娘们可讲了,苏祈安是青楼常客,见惯风月者,最会讨人欢心。
她自那温暖的掌心里抽回手,冷下语色:“我的确矫情,郡马何必这些费心思。”
倏然,苏祈安于怀中掏出一枝粉嘟嘟的桃花,并不言语,眼中黯然神伤,露着“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的惆怅。
怪可怜的。
她生得好看,是陌上人如玉,美人世无双的好看。
可怜也就成了楚楚可怜。
仿佛不依她,下一息就要褪下外壳,露出娇柔怯弱的花芯,再来一番梨花带雨、饮泪吞声。
直接把颜知渺干不会了。
脑子里飘满了“罪过啊”。
“我……我也……没有多生气。”
“真的!”苏祈安尾音打着旋上扬。
“嗯。”
苏祈安主动握回她的手,牵着她进屋,手杖没使惯,用得笨笨拙拙。
“你悠着点,仔细伤口。”
“无妨无妨,有你在我不怕。你饿了吧,厨娘做了许多菜,全是你喜欢的。”
“我……吃过了。”
“在哪吃的?”
“……”在衔翠楼吃的。
只逛了一回青楼的颜知渺在逛了无数回青楼的苏祈安面前莫名心虚万分,出于本能地觉得最好不要讲实话。
“在一馄饨摊……随便吃了点。”
“一碗馄饨肯定吃不饱,你再吃一点。”苏祈安手杖打滑,人失去重心,歪倒下去。
颜知渺匆忙抱住她,急切的问:“没事吧,弄疼伤口了吗?”
她们严丝合缝地贴着。
苏祈安闻见不同寻常的香味。
不是殷殷桃花香,而是红梅、木槿、牡丹……
各样杂糅,浓厚轻浮。
苏祈安常年谈生意,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有此样香味,眼神当即变得凌厉:“你去青楼了?”。
“你被苏祈安赶出来了!!”
清风徐徐。
秋枫院送走了曹葆葆,当下成了宁如玉的住所。
在衔翠楼眠花宿柳一晚回来的他心情非常不美丽,于秋枫亭中一阵大呼小叫:“我教你的诀窍不可能不管用!先冷着她,冷一阵再热着她……你非但没拿捏住她,反倒让她拿捏住了你!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如此愚笨!”
颜知渺蔫头耷脑的斜依着美人靠,随手理了理胳膊处的披帛:“她洒了满院子的桃花瓣,还点了蜡烛,眼神温柔极了,美极妙极——”
“一点子小把戏就令你忘乎所以了?”
“……特别浪漫……没几个姑娘受得住。”
“我问你,桃花是不是她亲自采的?花瓣是不是她亲自撒的?蜡烛是不是她亲自点的?她富可敌国,动动手指就有人帮她将一切办妥。”
“她有伤,不然一定亲力亲为。”
“……”戏曲里的王宝钏都没你爱得深。
“我逛了青楼……确实理亏在先。”
“姑奶奶,你清醒一点!”宁如玉气歪了鼻子。
“我……应该……或许很清醒。”
“……”
宁如玉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刻在脑门儿上,端起凉透的茶,就要朝颜知渺的绝色容颜泼一泼。
颜知渺立马抽出“至默”,杀气凶横。
宁如玉乖乖巧巧地将茶放回原处:“开个玩笑。”
颜知渺便似笑非笑地把“至默”收回袖间:“我也是开个玩笑。”
宁如玉内功深厚,但武功一般,对付颜知渺尚且不够格,摊摊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我管不着。”
他闻闻两袖的酒味,撑个懒腰:“我臭得很,得去净房沐浴,舒舒服服地泡一泡。”
一副“我不管你了”的悠哉姿态。
铮——
“至默”刺破空气,横在他的颈下。
他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姓颜的,你,你这是做甚?”
颜知渺语含威胁道:“是你说要让我家郡马对我‘魂牵梦绕、牵肠挂肚’,完不成这承诺,你就别想走。”
第39章 你家小郡马吃醋了
宁如玉真想抽自己的嘴。
“别磨蹭。”
“行行行,我……我说到做到,不过……你要听我指挥。”。
有伤哪也去不了,苏祈安嫌屋子里太闷,着人搬了张美人榻搁在院中。
从趴在床上,改为趴到了美人榻上。
一地的桃花暂未清扫,风中仍有花香弥漫。
苏祈安一见着这些花,就想起昨夜因怨怪颜知渺逛青楼而将人赶走的事。
哎。
冲动了。
不单没将媳妇儿哄好,妻妻关系反而愈发紧张。
得想个法子挽救挽救。
苏祈安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呀!有了!
她派药嬷嬷出一趟垂花门,招呼独孤胜去请个戏班来唱曲儿,就唱《武家坡》
颜知渺怜爱天下的苦命女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定能引她注意。
届时她就和颜知渺一道痛斥王宝钏的恋爱脑和薛平贵狗渣男。
有了共同话题,聊着聊着,她顺势给颜知渺一个台阶下,然后和好。
完美。
苏祈安打了个响指。
苏家请的戏班,必须是玉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而且脚程也麻利,不多时就在灼灼院里开了唱。
唱声悠扬起伏,抑扬顿挫,引得后宅的丫鬟婆子都溜来听上一听。
苏祈安也不斥责她们偷懒,乐滋滋地趴好,一面听一面剥松子,待颜知渺一来,就有的吃了。
她循望人群,没有颜知渺?
难道是“薛平贵”唱得不够大声?她抬抬手,示意戏子嗓音往大了整。
“啊——我的妻,王氏宝钗——”
颜知渺还是没来。
苏祈安再抬抬手。
“啊——我的妻,王氏宝钗——”
“薛平贵”唱得脖子通红,依然没有动静。
苏祈安:“再高些。”
“薛平贵”差点一口气没提回来,以前也没听说苏家家主有耳疾啊。
这时,人群里有异动。
颜知渺提着鹅黄裙摆踏进院门,裙角随风飞扬,层层舒展,好似迎春的花。
远胜过戏中青衣的浓妆艳抹。
苏祈安瞧得欢喜,将手边没剥完的小半袋松子藏去身后,只留了一碟白酥酥的松子仁在外。
她静候颜知渺的靠近。
一步两步,近了些。
三步四步,又近了些。
苏祈安的心跳怦然不休,张张嘴,又怕太紧张会咬字不清晰,索性就闭了声。
等颜知渺唤她声“郡马”,她再回个“嗯”字,也是极好的。
余光一瞄,就差一步,颜知渺就能走到美人榻前。
苏祈安端起装满松子仁的白瓷碟递过去。
旋即就见颜知渺脚步没停,路过了她。
路过了……路过……路……
苏祈安笑容僵住,眼瞅着颜知渺风轻云淡的来了又走,没有挥一挥衣袖,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这……
这……
苏祈安的心拔凉拔凉。
“薛平贵”继续唱——
可怜你守在寒窑
可怜你孤孤单单
苦等我薛男平贵
整整一十八年
丫鬟婆子们窃窃私语:郡主好像对郡马有些冷淡咧。
银浅姗姗来迟,背着包袱、举着风筝跑到苏祈安的美人榻前左顾右盼:“咦,郡主呢?”
苏祈安问:“你们要出门?”
“郡主要和宁少城主去伊月河畔放风筝,奴婢得跟着去伺候。”
“宁少城主……是哪位?”
银浅俯身与她耳语:“正是他用内力为您了解毒”
原来是恩人,失敬失敬。
苏祈安:“郡主跟我提过他,既然如此就劳烦郡主替我好生招待宁少城主。”
“谈不上招待,宁少城主跟郡主青梅竹马,还曾向郡主求过婚呢。”银浅大大咧咧道。
啥!!!
苏祈安猛地抬身,扯疼了伤口,强憋住惨叫,摔回了美人榻。
哎哟喂!
疼得想死!
银浅是个没良心的,对她不管不顾,连声关切也没有,蹦蹦跳跳的远去了。
苏祈安捏住小拳拳:“来人啊!备马!快快将我的飞翩白龙驹牵来!”*。
飞翩白龙驹,苏祈安是骑不了的,容易伤口崩裂,在独孤胜的建议下,改乘马车。
马车上备有小榻,方便苏祈安趴着去伊月河畔。
“趴着去一点都不酷,我堂堂家主颜面何存。”
独孤胜:“要不……跪着?”
“……”你说的是人话吗?
苏祈安犹豫一个弹指,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趴就趴,去晚了绿帽子就戴得老高了。
苏祈安钻进马车趴好,催促独孤胜赶紧出发。
马儿一声嘶鸣,撒开马蹄就往前冲,带起一路尘土,扑了行人满脸。
苏祈安催魂儿似的:“快些,再快些。”
“吁——”
车轮一刹。
“怎么停了?”
“郡马,有三人在当街私斗,拦住了去路。”
苏祈安忧忿交加,掀了窗边帘子探出脸去看。
不宽不窄的路中央,果然有两女一男。两女打扮妖艳,不像良家女子,互相骂骂咧咧地扯头花。
“你个贱人,勾引我男人。”
“你才是贱人,你哪里冒出来的,我们早有婚约。要不是你,他岂会退婚!”
“你贱人!”
“你贱人!”
她们争论不出个结果,哭哭啼啼的揪住那名男子,逼问他到底喜欢谁。
男子五官纠结成一堆:“婉娘,我喜欢的人是你,此生也只喜欢你,可我有不得不退婚的理由,必须和她在一起,是我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一出他爱她,但他要和另一个在一起的悲伤故事。
苏祈安看得感慨。
倏然一愣,这故事怎么那么像她和颜知渺和宁少城主。
不对不对。
颜知渺曾经同她讲过,喜欢的人是一女子。
难道……宁少城主同她一样是女扮男装!
她一脸沉重的问独孤胜:“宁少城主你见过,长相如何?”
独孤胜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夸人没文采:“长得好看,跟个娘们似的。”。
入了深春,伊月河碧水盈盈,河畔的四色花开得愈加艳盛。
苏祈安无心赏花,躲在树后贼兮兮地打量宁少城主。
眉清目秀,白皙俊俏。的确挺娘们。
好像有喉结……应当是某种不得了的独家秘药所致,药嬷嬷能用药改变尸体变化,迷惑仵作,那女子长喉结也有可能。
独孤胜也贼兮兮和她挨在一处:“郡马,我们为何要偷偷摸摸?”
“胡说,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
“郡马,郡主和宁少城主同放一只风筝,也太亲密了些……”
“哪里亲密了!我瞧着很有分寸!”
嘎吱嘎吱。
“咦?您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响声?”
“没有。”
嘎吱嘎吱。
“好像是您……在……磨后槽牙……”
花丛中,扯着风筝线的宁如玉:“渺渺,我后背凉飕飕的。”
颜知渺与他同扯一根风筝线,假装不经意地侧眸,瞥着苏祈安那冒杀气的俩眼睛。
她在之前的话本里瞧过一句话: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我家郡马想刀了你。”
“刀我哪儿?”宁如玉虚虚捂住裤。裆。
“你去问她。”
宁如玉挺挺男子汉的胸膛,根本没在怕,自豪道:“你家小郡马是吃醋了。”
噗呲。
颜知渺露出笑颜,两眼笑眯成弯月亮。
“既要她吃醋,就该要她再醋得厉害些,你用帕子帮我擦擦汗。”
“你哪来的汗?”
“假装我有。”
“手帕太私密,不好沾上男子的味道。”
宁如玉假模假式地捏个兰花指:“你不当我是姐妹吗?”
颜知渺硬着头皮尬演,在袖间摸出手帕,往宁如玉的额上贴了贴。
树后的苏祈安十指紧扣树皮,指节绷得发白。
光天化日!光天化日啊!竟敢——竟敢——
“郡马,”独孤胜急了,“郡主她她她……她和宁少城主……他们他们……”
“你和那姓宁的很熟吗?”
嘎吱嘎吱。
独孤胜:“不熟。”
“那就叫他宁狗!”
嘎吱嘎吱。
苏祈安死死盯着宁狗,只见他油腻一笑,挑起颜知渺鬓边一缕小碎发,挽至耳后。
“郡马,宁狗太过分,这您都能忍?”独孤胜愤愤不平。
“当然不能。”苏祈安一拍树干,抓好手杖,一瘸一跛地绕出……绕……她退了回来。
草!
我摇摇摆摆的怂样毫无冷酷可言,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我们就这样算了?”独孤胜弯腰揪起一把绿草往自个儿头顶上一盖。
苏祈安瞪红了眼:我知道我头顶一片青青草原,你有必要这般生动形象讽刺我吗!
独孤胜乖乖垂下头,把“青青草原”倒掉。
“你用暗器把风筝线割断。”
“好。”
独孤胜就地取材,选了颗小石头做暗器,咻——
风筝线断了,风筝飞远了。
苏祈安有点解气,抱着双臂远远地看好戏。
哼。
看你们还怎么放风筝。
颜知渺惋惜道:“宁哥哥,我的风筝没了。”
“渺渺妹妹,无妨,我也带了风筝来。”
宁如玉蹲下去,在花丛深处摸出一只风筝,形状似振翅的鸟儿,青中带红。
“那是个什么鸟?”独孤胜问。
“比嘎吱嘎吱、翼嘎吱嘎吱、鸟嘎吱嘎吱。”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你不是没读过书吗。”
“这个还是知道的。”
苏祈安:自闭了!
第40章 郡马她对初恋念念不忘,来买醉
比翼鸟亮相的那一刻,颜知渺语含警告:“过分了。”
宁少城主:“魂牵梦绕、牵肠挂肚。”
“不过分,我来让它飞上天去。”
“记得要笑。”
还要笑?颜知渺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我演技不行。”
是以宁如玉现场激情教学,一边举着风筝往前飞跑,一边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声。
身姿曼妙,白袍翻飞,仿若一只轻捷的小白兔。
比女人还要女人。
苏祈安更加笃定他是女扮男装。
忽然,他扑倒进花丛,捂着脚踝,痛苦且娇气的喊道:“渺渺妹妹~我脚崴了。”
颜知渺紧张的奔去,捏捏他的脚踝,怜惜的问:“你没事吧。”
苏祈安酸成一颗溜溜梅……
“人家是我情敌更是救命恩人,我有气都要憋着。”
“您莫不是在吃郡主的醋?”独孤胜犹疑地问。
“滚回去打扫茅厕。”
独孤胜当即自赏耳光:“属下说错话了。”
繁辰楼,热闹一如既往,小二一如既往的热情,也一如既往的没有包厢。
没有就没有吧。
苏祈安“失落不能言,肠中车轮转”,全无强求的心思,由跑堂领着噔噔噔上二楼,选了个角落的位子。
“您要吃点什么?”跑堂哈哈腰问。
苏祈安郁闷愁苦,没有胃口,只要喝的,奢侈且有品位的那种。
跑堂隆重推荐一百八一杯的宫廷玉液酒,十分适合有钱没地儿花的冤大头。
遂见冤大头广袖潇洒一挥:“那就每桌来一壶,账算我头上。”
跑堂嘴皮抖了抖,阔绰到令人发指啊!他粗略地算了算自个儿的提成,足够娶媳妇了!太高兴了!
“您贵姓?”
“苏。”
跑堂当即化身人形大喇叭,楼上楼下喜大普奔一通:“今晚所有的消费由苏公子买单!”
独孤胜劝道:“郡主在宅中有过嘱咐,不准您喝酒。”
“甭跟我提她!”
“还说不是吃醋。”
“好你个刁仆!”苏祈安一捶桌子。
碰巧跑堂端来宫廷玉液酒,斟上一杯后,因她的阵仗太凶猛而吓得告退。
苏祈安举杯一饮而尽,甘醇压下腾起的火气,对独孤胜万分嫌弃的摆摆手:“滚滚滚。”
滚就滚,独孤胜抓起酒壶就跑,反正就是不让她喝酒。
“你给我回来。”苏祈安跺跺脚。
翻天了!
媳妇她管不住,刁仆她也管不住,好失败的富贵人生。
一道靛蓝身影歪歪扭扭的挪过来:“阿弟。”
“曹兄?”
曹葆葆也是过堂受审的可怜男儿,屁股同样开了花,甚至和苏祈安拄着同款手杖。
“我就说谁家的有钱人能豪气得过你,请所有人吃酒,便出了包厢来瞧瞧,竟然真是你。”
他嘴咧着笑,怀中抱着一壶宫廷玉液酒,由自家长随扶着坐下。
“云明郡主没跟你一块儿来?”
苏祈安:“她忙着呢。”
忙着陪初恋重温旧日美好。
好糟心,不提也罢。
“曹兄伤得严重吗?”
“好多了,云明郡主遣人送了点药嬷嬷的独门金创药到我家府上,我已无大碍,这不,背着我家那位溜出来喝酒。”
曹葆葆提着壶把,将酒倒于她的空杯里,“你也是背着云明郡主溜出来的?”
苏祈安抿了口酒,遥望窗外冷月,低唱一首悲伤情歌:“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
“阿弟说笑了,我就给你倒了一杯酒,怎能把你灌醉。”
“哎……”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你不懂我,我不怪你。
“曹兄,你有过初恋吗?”
曹葆葆恍然。
原来是初恋把你灌醉了。
“阿弟,来,哥哥陪你喝酒,一醉解千愁。”
喝了两杯的苏祈安已经有些醉态,脸蛋红红的,醉眼漾着迷蒙,却怨愁难消。
“曹兄,我心里难受。”苏祈安捂着胸口道。
冷酷阿弟真情流露,曹葆葆第一次见,问:“这位初恋肯定美若天仙吧。”不然你为何念念不忘。
“是挺……美的。”
“比云明郡主还美?”
“甭跟我提她,否则我也罚你扫茅厕!”
“阿弟啊,这当哥哥的就要说你的不是了,娶了人家就要对人家好,你不能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苏祈安另起一首歌:“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哎哟哟!
得不到都在骚动了,不得了不得了!
曹葆葆赶紧陪一杯,吩咐长随去把琵琶弹的顶呱呱的嫣菱请来,为苏祈安唱支小曲儿解解闷,一直在这回忆初恋也不是个办法啊。
长随即刻下楼去,回来时说:“嫣菱姑娘不在房中,掌柜多派了几去跑堂去找,劳烦我们稍等片刻。”
“行吧。”曹葆葆招呼苏祈安不要空腹喝酒,遂点了些菜。
苏祈安便继续聊初恋,问他的初恋是谁。
曹葆葆扭捏道:“我的初恋就是我家郡主。”
苏祈安慕了。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彼此是彼此的白月光。
苏祈安捏着竹筷敲杯沿,送上一首新歌曲:“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曹葆葆:你对你初恋爱得是真深啊。
“去问问嫣菱找着没!”这再唱下去,满酒楼的人都要晓得阿弟有个念念不忘的初恋了。
长随心知自家主子是个脑子缺根弦的,踌躇道:“如果云明郡主知道您拉着她家郡马听姑娘唱曲儿,怕要把人得罪了。”
曹葆葆沉思一会儿。
好像……是这么个理。
弟妹为了阿弟勇闯顺天府衙门,众目睽睽之下与广定候硬碰硬,全玉京都在传她痴爱阿弟入了魔。
是以,必容不下阿弟出门听漂亮姑娘唱曲的。
“你提醒的很及时,我险些铸成大错,回去赏你。”
啪——!
苏祈安又是一拳捶桌子。
酒盏俱是震出响。
“凭什么她这州官可以放火,我这百姓不能点灯!我就要听嫣菱唱小曲。”
曹葆葆傻了眼。
你酒量有这么差吗,一两杯就要撒酒疯了?
好吧,喝醉的人不好惹,先哄着。
曹葆葆指着长随开骂:“全怪你多嘴!”
长随唯有配合:“是是,小的掌嘴。”
“阿弟,这下高兴了吧。”
曹葆葆回眸,咦,阿弟人呢?
他左顾右盼……人呢?。
人,已经醉醺醺的下了楼,踉踉跄跄地前往后院。
早前有酒客调戏嫣菱,苏祈安英雄救美后,送她回房,是以认得嫣菱的屋子是哪间。
正巧,她酒量不济,一颗头晕晕乎乎,像是被沉甸甸的石头压着,松快不了。
后院人少,她吹吹晚风也好。
突然,左肩一疼,上半身往后仰了仰,撞着一颗柳树,硬邦邦,后背也一并疼起来。
手杖掉在了地上。
谁?敢撞我江南首富。
她睁着眼,甩甩头,想要将醉意甩开些。只见两名虎背熊腰的黑衣男子,肩扛着一麻袋,急匆匆走远了。
真粗鲁。
苏祈安不同他们计较,揉揉左肩,捡起手杖,继续往前,亲自去请嫣菱。
后院不算大,嫣菱的房间绕过半座假山就是了。
苏祈安曲起指节叩门:“嫣菱姑娘,在下冒犯——”
嘎——吱——
门轴慢吞吞地发出声音,衬得无人的后院,多了丝可怖的气息。
门……没锁。
屋内倒还点着灯。
烛火随风微动,苏祈安的影子明明暗暗。
姑娘家的房间不能随便进,苏祈安喝醉了也没忘记自己在以男子身份示人。
“嫣菱姑娘。”
“嫣菱姑娘?”
无人回应。
苏祈安转身要走,将将一抬脚又觉得不妥,具体哪里不妥她不甚明晰,但姑娘家的房门随意开着,终归蹊跷。
抬起的脚转了方向,落进门槛。
“我进来了,嫣菱姑娘。”
房中帷幔轻晃,仿佛女子的裙摆在摇曳。
空气中有淡淡的熏香,静寂无声。
照身铜镜映出她的模样。
横杆上挂着轻飘飘的翠色披帛。
好像……没有异样。
罢了,先离开吧……
“阿弟,你醉了酒就别乱跑,害得哥哥我担心死了。”
“是我的不是,我自罚一杯。”
苏祈安甩开衣摆坐下去,执起酒壶倒上第三杯,饮下了肚,转眼就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曹葆葆:“?!”
长随问:“云明郡马这就醉了?”
曹葆葆上前去推了推人,毫无反应,呼吸却很均匀,回了他一个眼神,没错,醉了,醉得不要不要的。
长随唏嘘道:“好差的酒量。”
“搭把手,我们把她送回苏宅。”曹葆葆身残志坚,将苏祈安的胳膊横搭过自己的肩。
话刚出舌尖,面前就涌来七八个人,乌泱泱的。
有独孤胜、银浅和颜知渺,还有他家的母老虎和随从。
“安……安安阳……”他老鼠见了猫似的发憷。
“你伤还没好,就敢溜出来吃酒。”安阳气势两丈八。
“我还没喝上几杯,就遇上云明郡马了,只顾着闲话家常了。”曹葆葆搁下苏祈安,端端站好。
颜知渺紧着去接人,搂着苏祈安脑袋靠在腰间。
苏祈安过惯了舒坦日子,桌子趴着冷冰冰,乍一下有了软绵绵热乎乎香喷喷的枕头,小脸不停蹭来蹭去。
颜知渺耳根登时有了樱桃熟透的红,手一动,想要推开她,反而摸着她的脸颊,烫极了。
又观她神色,醉得挺死,应该不会闹着脱衣服吧……
颜知渺垂眸责备:“要我管你多少次,你才能听话不喝酒。”
“嗯唔~”
“你啊。”
她们在你侬我侬,曹葆葆却是小命难保。
安阳郡主老神在在的围着他,闲庭信步一般转了三圈,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做错了事就要管一管,免得哪天要上房揭瓦。
“既然是闲话家常,也说与我和云明妹妹乐呵乐呵。”
曹葆葆只好现编,但他是才疏学浅、胸无大志的草包,现编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遂将麻烦踢给长随:“你来说。”
长随鬼机灵,一直坚信识时务者为俊杰,略略一掂量决定讲实话为好:“云明郡马她对初恋念念不忘来买醉,还要找琵琶女来唱曲儿。”
颜知渺:“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