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这孩子命苦,几年前她爹妈都走了,我一个老婆子把她拉扯着长大,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会死呢。”
“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拉扯扯着长大的啊!”
老婆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儿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已经死了的事实。
她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只是手却始终死死的抓着苏檀的衣摆不放。
老婆婆瞪大了眼睛,身体痛苦的蜷缩着,视线却开始涣散,“是我不好……”
“都怪我这个老婆子不中用。”
“我那天要是带她去集市上就好了!”
“我要是带她去了集市,她就不会在家里被人掳走,更不会莫名其妙的卷入这些事情当中,也不会死了。”
老婆婆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心口,嘴角却不停的往外渗血。
年纪还小的岁岁,看着这一幕,手不断的发抖。
她拿出帕子,不停的想要给老婆婆擦干嘴角渗出的血迹。
可是无论她怎么去擦,这血似乎永远都擦不干净。
老婆婆嘴角咳出的血,似乎永远流不干净,她眼睛迟缓的瞪大,岁岁手发抖,弄脏了好几条帕子,她无助的哭出了声,“阿婆……阿婆您别闭眼睛,我去给您找大夫……”
“阿婆你等等,我去给您找大夫……”
岁岁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砸在阿婆的手背上。
她试图擦干净阿婆嘴角流出来的血,却偏偏像是在走一条无尽的布满荆棘的路,无论她怎么费尽力气的去走这条路,都永远不会有尽头。
就像阿婆她们当初跋山涉水来到京城,以为终于能为自己的孩子寻一个公道,以为不论如何,或许自己的孩子只是受了折磨,但到底还是活着的。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这样的残忍。
高高在上的君主,不将人间的蝼蚁放在心上,不在意底下子民的死活。
任凭他们的泪水,几乎要淹没整个京城,那君王依旧高坐在龙椅之上,吹嘘着自己是如何爱民如子。
起居郎每日都记载,皇帝哪怕是用膳的时候,都惦记着自己的子民,生怕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好,让百姓们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千百年后,若有后人翻开庆隆帝起居录,大约还真的会感叹,这真是一位爱民如此心系苍生的好皇帝。
却不知,这起居录的每一页里都埋藏着累累白骨。
苏檀不合时宜偏又最合时宜的想到了一句话。
——文章写尽太平事,不肯俯首见苍生。
阿婆摇着头,强撑着自己,勉强向岁岁扯出了一个笑。
“小姑娘,别浪费你自己的帕子了。”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只是,小妮都死了,我实在是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
她突然之间觉得好累好累。
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一瞬,她的手就重重的垂了下去,用力闭上了眼睛。
岁岁呜咽一声,崩溃大哭。
“阿婆……”
“阿婆……”
陆知珩站在一边,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阿婆的尸体。
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倒是和阿婆同行的人,忽然之间苦笑了两声,“她早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心,她是撑着那一口气和我们一起来到京城的,就是为了找她家小妮的下落。”
他们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不仅仅是阿婆是这样,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彼此都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来到京城。
以为在这里,能等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公道。
更有甚者自欺欺人,以为只要皇帝下达了命令,他们总会找到自己的孩子。
一日见不到孩子的尸体,他们就总是在想,也许孩子只是被那些拍花子的人给拐走了。
只是被关了起来。
但苏檀,残忍的告知了阿婆真相。
告知了小妮已经死去的事实。
阿婆便再也承受不住,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之后,身体就瞬间衰败枯萎,油尽灯枯。
苏檀茫然的看着地上属于老婆婆的尸体,身子骨一寸一寸的发冷。
这段时间,酷暑难耐,高悬于天空的烈日,几乎要将整个人给晒化。
可是苏檀站在客栈里,却觉得,她的周围挤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寒冰。
那无尽的寒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给包裹吞噬。
她木愣愣的瞪大了双眼。
目光游离而失焦。
心口实在是酸涩发胀的厉害。
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住了她的心脏,苏檀难受的身体晃了一下,幸得岁岁和陆知珩在背后扶了她一下,她才不至于跌倒。
苏檀缓缓的低下头,指尖微微攥紧。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也许……
也许她不应该这么残忍。
阿婆年纪如此之大,她又怎么能告诉阿婆对方唯一的孙女,已经不在人世。
是她亲手害死了阿婆。
不!
苏檀猝然之间抬起了双眼。
害死阿婆的人不是她。
是那些掳走女婴的罪魁祸首!
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偏偏毫无作为的皇帝!
阿婆的死或许很多人都要负责任,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她害死了阿婆。
陆知珩摇摇头,“不!”
“不是你!”
“无论如何都怪不到你身上。”
“害死阿婆的人不是你,是他们!”
甚至那几个和阿婆同行的人,也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是啊,苏大师,小妮她祖母,只是太累了,实在撑不下去了。”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心结,她总觉得她那天要是带小妮去了集市上,也许小妮就不会失踪,更不会死。”
一个大娘这么和苏檀说,却忍不住自己也悲痛的哭出了声。
“可是没有用!”
“那天我和我们家当家的就是两个人带着我们孩子去了集市,当家的当时手里一直牵着孩子,只是突然之间,脚上被蛇咬了一口,他低头一看,在抬头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这人群之中,不乏有人的孩子是在集市上失踪的。
只是无论如何,阿婆始终解不开心底的这一个结。
“事实上我们这一群人在来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在天桥底下见过那些算命的大师了,我们也曾经找他们算过自己的孩子,究竟还活不活着。”
他们记得有一个姓李的大师说,孩子都已经死了。
叫他们不要再往京城里来。
就算来到了京城,也不过就是白费功夫。
没有人会将他们孩子的死活当回事。
只是他们始终都不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