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栖山，”纪筠道：“意为逝者安息的意思。”
似乎触碰到了久远的记忆，楚明霁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纪筠道：“当年父亲来身负皇命来淮州救灾时，将死去的人都葬在了这里。”
其中不乏曾经枉死之人，他们被安葬于此地，“灵栖山”由此而来。
“当年你抓走我的时候我就与你说过了，我父亲真的是为了的淮州百姓而来。”纪筠想起这件往事，心中还是气不过：“结果你倒好，根本不给我辩解的机会。”
尘封的记忆被人掀起，楚明霁早已得知当年是个误会，尚且年幼的他以为朝廷派来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
后来才得知，那群人不仅救助了百姓，还给了那些已故之人一个安息之地。
“对不起。”他当时不该这么对她的。
纪筠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纪筠知道他这些年必然吃过很多的苦，日以继夜的训练，与敌人间的不断争锋，在生死边缘的徘徊，最后留下了满身的伤疤。
“可我不后悔。”楚明霁又道，少年抬手盖过她的头顶，纪筠眼睫一颤，那只手在她头顶摘下一片翠绿的竹叶：“因为上天让我遇见了你。”
一阵清风拂过竹林，数不清的竹叶在空中打着旋落下，与那次在梨花树下唯一不同的是。
这一次同她说的话，直白而热烈。
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随口提出的一句话，为他指明了道路。前生他为复仇舍弃诸多，而这一世，他想争取点什么。
纪筠未曾想到楚明霁会如此直白而平静地说出这些话，他们已经坦白了，不用在藏匿着任何事。
纪筠望着他，认真地道：“我还欠你一句谢谢，若不是你，我可能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能在死前看到仇人比她先死，这是件多么痛快的事。
时隔太久，此地变化颇大，纪筠拉着楚明霁祭拜完已逝之人，又一起下了山。回到淮州城楚明霁还有要事处理，纪筠住在先前的院子中，不久后亲兵说唐登门。
纪筠出去迎她，自那日后唐盺然大病一场，以至于一直没有机会来找纪筠当面道谢。因着大病初愈的缘故，一身单调的素衣将她脸色衬的稍显苍白。
纪筠统共和唐盺然见过两面，一面是当初在醉仙楼，一面是纪筠替他被掳，这是第三面。
纪筠觉着比起她随意的性子，唐盺然要显得更大家闺秀，秀外慧中，更像是上京出挑的高门贵女的典范。
许是见她沉默太久，唐盺然开口道：“纪姑娘，当日的救命之恩盺然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与我提。”
“听闻纪姑娘素爱吃糕点，我便亲手做了些送来，你可要尝尝。”唐盺然将腕上的篮子放下，掀开遮在上面的布，露出一碟糕点。
这瓷碟中盛着梅花糕，这梅花糕甚是小巧，每一块皆被印成了梅花的形状，让人眼前一亮。
纪筠道：“唐姐姐不必见外，你日后唤我阿筠或者纪妹妹便是。当日情况危急，我有防身的暗器，总归是有自保能力的。”
纪筠招呼她在屋中坐下，很快有婢女上前斟茶，两人饮了一会儿茶。纪筠道：“不知唐姐姐日后有何打算，是否要与我们一同回上京？”
唐盺然一顿，不自觉地握紧了茶杯。淮州事已了，她本该回去祭拜双亲，却因上京有她在乎之人，一直踌躇至今。
“唐姐姐是在想苏公子？”唐盺然放下手中的茶杯，纪筠看出了她是思虑：“若真是这样，唐姐姐不妨先听我讲个故事。”
“从前乡间里有一对自幼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因着两家的交情，他们彼此喜欢这对方，双方都明白对方的心意。后来有一天，这个男子为了给女子更好的生活，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对那个深爱的女子说他要科举升官，给她美好的生活。”
唐盺然垂下眼睫，静静地听着这个故事，纪筠却突然停了，唐盺然道：“后来呢？”
“后来男子挑灯夜读，成了新科状元，功成名就。”纪筠声音不疾不徐：“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女子家中登门提亲。然而女子却在流言蜚语中生出了胆怯，她觉得如此粗野的自己配不上他了，于是拒绝了对方的提亲。”
“再后来，男子失魂落魄地离去。终于有一年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一个官家小姐为妻，成婚后他依旧思慕着那个陪伴他科举的姑娘，整日过得浑浑噩噩，所有的快乐都离他而去。”
“最后胆怯的女子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后悔了。”
听完故事的唐盺然别过头去，抬起袖子揩去眼睫不由自主落下的泪，却越擦越多。
这个故事分明与唐盺然毫不相干，她却不由自主地带入到了主人公身上，似乎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此刻的自己。
她不愿看到苏沐如故事中的主人公一般，他这么好的人，应该开心才对。
这世间无人能代替他人做选择，这个悲剧的故事不过是让后面看到前人的经历，以此来看清当下。
不因一时的冲动而后悔余生，那样太不值当了。
“谢谢纪妹妹的这个故事，可有些事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解决的。”
掌灯时分，暮色四合，转眼到了傍晚。
处理完事情的楚明霁回来了，他先向下人打听了一下下午发生的事，往纪筠所在的院子走去。
此刻天色已黑，屋中点着暖黄的灯光，方桌前女子垂着头一针一针地缝制着什么，楚明霁立在门外静静望着。
被扎了好几针的纪筠终于抬起来头，似有所感地往门外看了一眼，瞥见楚明霁的时候微微一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相对视，楚明霁迈步进去，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她手边的刺绣，愣了一下：“……你这是，绣了只鸭子？”
纪筠掀起一块布就将刺绣盖上，神情颇为冷淡：“楚将军来我这作甚。”
看来是他猜错了，不过方才那一眼，线头凌乱之下确实像两只戏水的鸭子。
楚明霁道：“真不是？那你绣的是……”忽然想起先去被他误会之物：“两只鸳鸯？”
话音一落，两人都沉默了。因为纪筠瞥见，楚明霁腰间多了一块温润剔透的美玉，细看之下竟是她当年所赠的那半块鸳鸯玉。
在联系起方才绣的两只鸳鸯，纪筠心中一动，矢口否认：“什么鸳鸯，我绣的分明是两只天鹅。”
少年有些失落地“唔”了一声，将信将疑
“你怎将它带在身上？”
楚明霁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摘下腰间的佩玉，语气欠欠地：“这可是我心爱之人赠我之物，我佩戴在身上合乎情理。”
纪筠：“……”
纪筠拗不过他，索性懒得在开口。
楚明霁道：“唐姑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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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来寻你了？”
方才回来的时候，他便听青枫提起，本不是什么要紧的是，青枫却道：“属下瞧见唐姑娘离开之时哭的梨花带雨，泣下沾襟。属下猜测，许是她们二人闹了什么矛盾。”
青枫还未说完，眼前转眼没了人影。楚明霁披着夜露一路走到纪筠所居的院中，远远瞧见她神色如常，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纪筠哈了个哈欠：“嗯，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讲完便离开了。”
“故事？”
“哦，就是一个讲述男女主人公彼此相爱最后却咫尺天涯，兰因絮果的故事。”
楚明霁：“……”还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你这是想帮他们吧。”楚明霁绕到她身边的座椅坐下，给自己剥了个橘子，显然看出了她的意思：“你这个故事和他们有点像。”
纪筠道：“我只是讲了个故事，该怎么做，还得看他们。”
“也是。”楚明霁若有所思地应声，趁纪筠不注意抽出挡在下面的鸳鸯刺绣，纪筠下意识去夺，那只手举过头顶没够着。
“别看了。”纪筠又想去抢。
结果楚明霁不仅没有还给她的意思，反而端详了起来。纪筠自认绣工不好，从前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方才还被他认成了鸭子，实在不想丢人。
结果楚明霁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好看为什么不能看，我方才是看走了眼才把它看成了戏水的鸭子，现在多看两眼，发现更像一对鸳鸯了。”
这话说的别有深意，他每次都这般直白，从不遮掩，将所有的喜欢都展现在她面前。
纪筠停了下来，楚明霁道：“你这是要做香囊？”
纪筠素日里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之所以会鬼使神差地想绣个香囊，大抵是习惯了某人身上雪松香的味道吧。
楚明霁道：“下月十四便是我的生辰了，纪姑娘别忘了。”
少年之心昭然若揭，毫不掩饰。
纪筠别开头，不在看他：“在看吧。”
“行，那我就等着登门收礼。”楚明霁自动默认她答应了。
几日前，纪筠还和楚明霁分榻而睡，扮演了几日的情人，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她却开始贪恋那难得的温情。
“楚明霁。”纪筠忽然叫他：“倘若将来有一日，我和其他男子有了肌肤之亲，你还会像如此待我么？”
纪筠问出了这些日子最纠结之事，从小温氏在她耳边说的最多的便是贞洁与名声，因为男子都是自私的。
从前纪筠行医治病，她可以不在乎名声，甚至不在意他们所说的一切。如今却因贪念这份旖旎，生出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手腕忽然一紧，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带茧的指腹轻柔地拂过手背，带着一丝安抚之意。
楚明霁抬起一双含水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你心中有我，往后你便是我楚明霁的人，若谁敢动你，我便杀了他。”
“同样，我不会计较你的从前，我们都是新的开始，往后你只喜欢我便好——”
话音落下，一片柔软相触，犹如疾风骤雨忽然而至。熟悉的雪松香将她包裹，让人心跳悸动，少年一手揽着她，俯身去触碰那旖旎的温情。
于是灰色调的画卷终于有了颜色、破土而出的种子在心中长成了参天大树，足以在彼此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