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出意外地,翌日还是出了意外。
她在信笺上给了薛国公三日来准备她要的东西。
而轮到她这处的当务之急,便是趁现在快些将薛适藏匿起来,莫要让薛国公的人寻到他的踪迹,以至她的谋划功亏一篑。
可真到了这日,姜岁欢不仅没有机会溜出府去,还被薛鸣銮捉去了权知开封府事家嫡女的及笄宴。
陈戚戚的及笄宴就在这几日,她怎么就将这事儿忘了。
她刚要出门,便被薛鸣鸾的婢女喊了过去跟着马车前往陈府。
薛国公夫人的车轿华贵典雅,四角檐顶尽显国公府邸的奢华之派。
朱红色的轿厢玉砌雕阑,通体散发着尊贵质感。车轮滚滚,碾过细土沙石,轿帷轻晃,轿中凌凡霜与薛鸣銮两抹雍容华贵的身影时隐时现。
姜岁欢心中有事,虽踏着步子跟车步行向前,思绪却随着马车压过沙土的“沙沙”声越飘越远。
车轿外能听到母女二人在车内的对话谈笑声。
但她充耳未闻,心中全是薛适与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愁思。
直到车轮轧过一块凸起的青石板,车身大幅度摇晃,轿帷猛掀,轿中凌氏的一声“薛适…”砸入姜岁欢的耳中。
她两眼瞪圆,双手迅速蜷紧,让自己保持专注,将凌氏的谈话声细细听来。
姜岁欢贴的近,二人谈话之音又未刻意放低,所以被她从头到尾听了个真切。
“那薛适小儿当真命好,上月说是被人暗害,你爹派了百余名暗卫都找他不到。我当他必然身死,可谁知前几日竟被人瞧见出现在了汴京城中。”
“他既然活着,为何又迟迟不现身?”靠在车厢内侧的薛鸣銮疑惑发问。
“谁人知晓他心中的盘算。”
“只是这消息一出,免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今晨我瞧你爹神色不对,后拦下庄管事偷偷盘问,才知那小儿还活着的风声一走漏,便又遭人追杀,你爹正亲自带人去救呢。”
她言语之中皆是焦躁,似是对薛国公的做法很是不满。
“他竟如此好命,能苟延残喘到现在。那这次呢,他可还活着?”薛鸣銮继续追问。
“还未可知,只能待戚戚的笄宴结束后,我再回去敲打盘问一番。”言毕,凌氏还在车中长叹了口气。
“母亲莫恼,勿被那人搅了心境。说不定这次他便栽了呢,哪儿能次次都死里逃生的。”
“再说了,哥哥才是圣人亲封的世子,就算那薛适还活着,还能将这世子之位抢去不成?哥哥现下文韬武略无一不抢眼……”
余下的母女二人相互劝慰的话语,姜岁欢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那句“那小儿还活着的风声一走漏,便又遭人追杀”如鬼魅般,缠在她耳朵边不停地重放。
这么快,他便被找到了?
而且先找到他的还不是薛昌平,是来向他索命的追兵!
车轿内寥寥几句闲谈,就将她心中的所有期盼都击地粉碎。
是她害了他,仅仅因为她的私欲,便又一次让他丢了性命。
是她害了他啊。
瞳孔涣散,姜岁欢向前望去,眼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呆立在原地,再也迈不动一点步子。
连单薄的背脊被后方的继续前行的丫鬟们冲撞了好几下,她也浑然不觉。
“表小姐,怎得突然不走了?我扶你吧。”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挎住姜岁欢,带着她继续向前。
她也不挣扎,便就这么跟在那人身旁继续向前木然走着。双目空洞,失魂落魄。
“你倒是殷勤。”一旁跟车的春杏见了忍不住出言讥讽。
那小丫鬟却是朝春杏那处吐了吐舌头,企图蒙混过去。
春杏朝着发木的姜岁欢翻了个白眼,只当她受完重罚没多久,还心智涣散,也便不再理会。
又不知过了多久,姜岁欢才将目光聚焦到搀扶着她的小丫鬟身上。
“我记得你,多谢。”
这人便是幽梅园中,唯一不会对她冷嘲热讽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鬟。
“我叫紫荆。“小丫鬟朝她甜甜一笑。
“多谢你啊,紫荆。”
她看着面前那张笑魇如花的单纯小脸,忍不住凄楚一笑。
若是她也有紫荆的一半良善就好了。
什么身契路引、真金白银她都不要了。
她也不想逃了,只要他能活着。
秋风簌簌,凉意顺着衣袖灌入心底。两颗冰冷的水珠滴在了她的锁骨处。
姜岁欢以为下雨了。
抬头望天,却见万里无云。
她呆愣了一下,抚上脸颊,才觉一片湿凉。
原来洇湿了衣襟不是雨水,而是已经溢出她面庞的泪。
——
陈戚戚的及笄礼热闹非凡。因着她父亲陈之问的官爵之位,前来的观礼者络绎不绝。
凌凡霜被陈氏夫妇邀请来做正宾为陈戚戚加笄,而薛鸣銮作为她的闺中密友,自然也成了给她递簪的赞者。
陈府正厅一派热闹祥和,府中管事与嬷嬷们正指挥着下人摆放酒席,醇酒、饮子、水果、糕点无一不备。
吉时已至,台上笄礼开始。
而站在一旁的姜岁欢只如同被抽了神魂的木偶般,什么都看不进去,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只她一人与这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直到凌凡霜牵着陈戚戚的手走下站台,陈氏夫妇笑着与其恭维了一番后。春杏突然猛地推搡了一下姜岁欢的胳膊,示意她将手边的杯樽递上去。
姜岁欢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她又岂会不知,若不照做,回去后定又会对着她百般刁难。
她只得端着杯樽,硬着头皮挤到谈话的几人之中。
然而如此突兀的举动,自然引人侧目。
陈夫人打量了下横插进来的姜岁欢。先是瞧了一眼凌氏,见她未有驳斥,心下便如水镜般明了。
她微微一笑,将话题朝姜岁欢身上引,“这女娘长得可真俊俏,瞧着倒不像是婢子出身的。敢问国公夫人,她是?”
凌凡霜笑着牵过姜岁欢的手,将人引至中间位,满目虚假的慈爱,“这便是随着她姨娘寄住在我们府邸的姜岁欢。你认得的,这孩子从小便和戚戚玩在一处的,是原户部尚书家中的嫡女啊。”
话毕,她还侧身过去,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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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耳语了些什么。
“原来是你啊。”
陈夫人待凌氏将话说完后,语气更加热络了,“你这丫头,在国公府里养了这么久了,也不出来跟戚戚这些旧友们熟络熟络。”
“……”
姜岁欢瞧着她们逢场作戏的样子几欲作呕。
陈凌二人倒是未有介意她的反应,两人反而在对视一眼后,抿嘴含笑。
随后陈夫人朝陈戚戚处抬了抬下巴,开口嘱咐道,“戚戚,莫只光顾着自己,将岁欢一同带过去玩罢。记住,可千万莫要佛了国公夫人的面子。”
“知晓了。”
陈戚戚乖巧应下,若有所思地瞧了姜岁欢一眼,便带着她朝世家贵族的坐位处走去。
薛鸣鸾则站在石阶上傲然睥睨着姜岁欢走远,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原先姜岁欢还不明白凌氏的用意,但待她被安排在世家公子的席位之间,酒过三巡之后,哪里还会不懂。
烈酒磨人,姜岁欢被那一杯接着一杯浑黄辣酒呛到咳出了声。
她正欲拒绝,可耳边又传来那恼人的嗡语,“姜娘子,这酒不醉人,再喝些吧。”
还伴着不轻不重的议论之声。
“到底是罪臣之女......”
“据说当年姜家落罪之时,她还在教坊司登过籍呢,果真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刺耳的污言秽语和肆意的污蔑声越来越重,姜岁欢脸色愈发惨白,她颤抖着手将杯盏推脱回去,“我不喝了。”
可对方愈却发来了兴致,“姜小娘子,喝不喝,可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席间将看这处好戏之人愈来愈多,一时之间百舌之声刺刺不休。
也不知突然是谁高喊了一句,“东平侯府小侯爷来了。”
众人这才噤声,齐齐抬头朝进门处望去。便见那被深秋金黄浸染的中庭入口处,有一身影逆光而至。
银杏落叶在石径上被踏地窸窣作响。
一英姿勃发少年快步而入。
少年着一身文武袖长衫,玄色锦袍半挂在外,内里露出一半黑色甲胄,腰束牛皮革带,整个人透出一股在兵戈相向的沙场上淬炼过的凌厉之感。
他眸若寒霜,清俊的脸庞自带一股肃杀之感,跨步间,劲风扬起衣袍。
就在世家子弟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铩至席间。
少年眉弓曲起,眼露寒光,一把将姜岁欢手中的龙泉窑青釉梅花盏夺下。
微微施力,杯盏便碎成百片,还有一半直接化为了齑粉。
少年冷笑一声,一手捏开刚刚还在给姜岁欢灌酒之人的下颌,另一只手则将手中酒水与碎片混作一团的秽物一股脑地塞进他的嘴里。
随后将那人嘴巴阖上,掐着他的脖颈逼他干呕着吞咽下去。
待他双手将那人放开之际。那世家子弟直接惨叫出声,口舌之间尽是鲜血涌出,应是被那瓷片在口腔之中划开了不少口子。
而待少年做完着一切后,竟半拦住姜岁欢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问询,“岁欢,你没事吧。“
围观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合着他这是在给那罪臣之女出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