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权臣后,他更爱了》
1. 婚事
白露时节,秋气渐深。
镇国公府内薄雾弥漫,墨蓝色的天幕渐渐撤去,最东边处正泛起橙红的霞光。
现下正是一年来采集露水的最佳时机。
姜岁欢踏着后山园林潮湿的晨雾入内,待到天光大亮,才抱着两瓶刚装满的青釉荷叶盖罐匆匆赶去了幽梅园。
听着屋内传来的几声幽幽琴音,她才长舒了口气,伸手锤了锤自己发酸发硬的肩膀。随后又抱起釉罐,规规矩矩地站在雕花梨木门前等着主人家的传唤。
幽梅园外厅新来的小丫鬟没见过她,不免多瞧了两眼。直被那白净如玉,细腻如雪的妙人儿勾去了心魂。
虽说她那小脸苍白到无一丝血色,眼下更是青了一片,但也无损她的半分美貌。
“瞎瞧什么呢,再偷懒,仔细我将你赶回下等仆役那处去。”一旁的大丫鬟夏桃见小丫鬟停下了洒扫地动作,不知道盯着什么就看了入神,反手便用拂尘木柄敲了她的脑袋。
“好姐姐,我不敢了。”小丫鬟捂着被敲疼的头顶讨饶,“夏桃姐姐,这位姐姐是谁呀,长得可真好看。”
夏桃用眼睛扫了姜岁欢一眼,不咸不淡道,“这是府里的表小姐。”
小丫头看看大丫鬟们的衣裳,又瞧了瞧姜岁欢身上披的那件粗麻薄氅。初来乍到不懂得遮掩,想到什么便冲口而出,“表小姐长得倒是像年画娘娘般好看,怎得穿的衣裳还不如屋里的姐姐们?”
一旁的春杏抬眼朝那抹淡粉色的身影看去,低低哼笑一声,眼里尽是嘲弄“劳什子的表小姐。”
“可莫要瞎说,这位表小姐马上就要嫁出去享福咯,到时候可是正经的侍郎夫人呢,哪里是我们这种丫鬟家家能比的。”
秋梨这话一出,房里洒扫的丫鬟仆妇登时笑成一片。
反观姜岁欢这边,纤白的指节握着釉罐紧了又紧,直到指尖泛白,她才失力地泄了气。
最终什么辩驳的话也未说出口。
可连日的少眠加之此刻的言语刺激,她只觉得自己此刻头晕目眩,被那“享福”两字激地胸口绞疼。
“当真?那真是恭喜表小姐了。”小丫鬟天真,不懂话里头的弯弯绕绕,只当她是真要嫁入高门享福,便由衷地替她开心。
见来者纯然,姜岁欢也不愿多辩口舌,只是淡淡回了句,“这喜便先不接了,家中长辈还未曾给我指过什么亲事。”
“快先别说了,表小姐还不知道这喜事儿呢。”夏桃夸张地比了个噤声地手势,随即外厅又是一阵哄笑。
“吵嚷什么,是谁在外头?”
屋里的主人一发话,外头马上便沉寂了下来,丫鬟们手上的动作更是勤快了几分。
“回夫人,是表小姐送晨露来了。”春杏放下手中的湿布,走到门口回话。
“带进来吧。”
姜岁欢被春杏引着她入内时,里屋正传来薛鸣鸾娇俏的说话声。
“母亲,我手指都刮疼了,要么就作罢吧,菊月宴这么多名门闺秀,如何轮得到我去出那风头。”
薛鸣銮揉了揉微红地指节,瞧着刚走进来的姜岁欢,一下便觉心浮气躁,于是又负气拨弄了下琴弦,拉出一道刺耳声响。
“你啊,愈发没规矩了。我是管不了你了,赶明儿我就去请宫里的教习嬷嬷来教你。“国公夫人凌氏只得伸手点了点薛鸣銮的眉心。
“母亲,鸾儿错了,你就疼疼鸾儿吧,鸾儿哪里受得住宫里嬷嬷的手段啊。“薛鸣銮连忙讨饶。
“行了,不与你闲说。菊月宴那日,太子也在呢,你且自行斟酌,这琴到底该怎么练。”
“母亲放心,宴会那日,鸾儿定当拔得头筹,一展风采。”
好容易将母亲敷衍了过去,薛鸣銮这才幽幽回头望向姜岁欢与她手中的两罐晨露,“呦,差点忘了这茬。妹妹久等,是我怠慢了。”
“我瞧着你手上的伤还未好全吧?快些将罐子放在桌上,仔细再伤着。”
话语看似客套,实则尽显轻慢。
姜岁欢早便习以为常,低头欠身道,“应该的。”
“好孩子,快过来。”凌凡霜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姜岁欢招了招手。
无事不献殷勤,姜岁欢将手上的青釉罐子放在桌上,忐忑不安地绞着衣摆上前。
薛鸣銮见状,轻笑一声,“怎的,还怕我们母女吃了你不成?快些过来,母亲这是有大好事儿来跟你说呢。”
凌凡霜亲昵地握住姜岁欢地手拍了拍,“我与国公给你许了门好亲事,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子。虽说是续弦,但你知道的,嫁过去可是正经主母,不会教你受半点委屈。”
姜岁欢大惊,虽说之前府上的丫鬟仆妇间都传遍了,但那都是下人间捕风捉影的猜测,当不得真。
可今日亲耳听到凌凡霜要将这门亲事许配给自己,她一下便慌了心神,连忙跪地,道,“岁欢自知罪臣身份,不敢妄加攀附。况且岁欢父母双亡,婚姻大事应由姨娘决定,姨娘还未答应,岁欢不敢妄自承恩。”
像是没料到姜岁欢会如此抗拒,桌案前刚刚还笑意盈盈的凌凡霜一下就冷了脸色。
夏桃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一见主家的脸色,便上赶着开口训斥,“傲气什么?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尚书府的大小姐呢?
罪臣之女,若不是我们国公府收留,好吃好喝地供着,早不知跟着那些流民被外放到哪儿去了。如今倒是四处挑拣起来了,连这高攀的婚事都看不上了。”
“夏桃,不得妄言。”待夏桃把话说全了,薛明鸾才出声喝止。
看似厉声斥责丫鬟的无理,实则眉头轻挑,面色轻蔑的摆弄着手指,眼神中满是对姜岁欢抗婚的不屑与嘲弄。
一个无宠无背景的妾室带来的外甥女,国公府愿意赏给她一个表小姐身份,不过是为了笼络朝堂关系,待嫁做陪罢了。
谁叫那兵部尚书家那位刚好求娶到他们镇国公府里了呢。
只是那尚书嫡子赵随当街就敢暴打发妻,现下又成了个丧妻鳏夫,名声确实是不太好听。
都道那送嫁的轿子不是轿子,而是送葬的棺材,来催命的呢。
姜岁欢将这出戏看到这儿,饶是再迟钝也知道了,夏桃敢如此顶撞,定是就了薛明兰母女的意思,在提醒自己莫要忘本,好好地接下这桩婚事。
见姜岁欢仍是固执地跪在案前,不肯松口,凌凡霜拿起手边的茶盏,浅眯了一口,转了话风,“对了,你姨娘的病可好些了?”
“我记得前些日子,你不是着人出府请了个郎中给她瞧了瞧么?开的那几副药可还管用?”
“回夫人,有些用处,但姨娘的咳疾还未好全。”
“我瞧这咳疾也连绵一月了。这样吧,春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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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我的牌子,着人去宫里请个太医来看看陆姨娘的咳疾。”
“还有你的婚事,我会亲自同你姨娘说的,莫要担心,你姨娘定会感激我给你配了这门好亲事的。”
见凌凡霜肯松口叫人给姨娘看病,姜岁欢饶是再有抗拒,也只能将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多谢夫人。”
“好了,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就先下去吧。”凌凡霜看似困倦地摆了摆手。
见姜岁欢要走,薛鸣銮一下又起了逗弄的心思,连忙将人叫住,“对了,你这几日早起替我采的竹叶露水,甚是清爽。我听闻东福寺金桂已开,劳烦你后几日再起个早儿,去给我采几罐金桂露水吧。”
“我会让管家差马车送你,放心,必不会让你这尚书府的未来儿媳,遭半点子罪的。”
“岁欢记下了。”
姜岁欢微只得又回来朝她福了福身,随后一脚深一脚浅地朝门口走去。
薛鸣鸾目送着那抹浅粉色的身影踉跄出门,见其临了还被那石木地柎绊了一跤,不禁嗤笑出声。
转头咬了片秋梨刚剥好的金橘瓣,酸酸甜甜汇入喉中,只觉得心中好不爽快。
她忽得忆起往日姜岁欢家中还未落罪时的光景。
尤记得那时的姜岁欢婉如天上的月亮。周围围满了各府贵女。那时而的自己还只是个国公府家不甚起眼地庶女,不论相貌和才情都被姜岁欢压了一头。
可时过境迁,母亲被扶正,自己俨然成了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当初如月照空的姜岁欢家中生变,成了一棵寄住在自家的蒲草,任人揉捏。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薛鸣銮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母亲,您说菊月宴时,我便梳上如今贵家女中最流行的双蟠髻可好?还有安福寺的姑子前些日子给府上送来的那两匹尼罗,就用来给鸾儿裁两身……”
两人说笑间,凌凡霜身边的夏嬷嬷匆匆推门入内,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凌凡霜登时脸色一变,眉头紧蹙道,“可有找到人?”
“还未,听老爷身边的庄贵说,怕是凶多吉少了。”说完,夏嬷嬷便垂了眉眼,恭敬地站在一旁。
凌凡霜只觉胸中有一股热气翻滚,一下便从椅上站起,在屋内来回踱步。她也不知此刻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最终只憋出一句,“甚好,甚好!”
想当年自己以侧室之位入府,便是叫那垂兰园的女人压了一头,连带着她的一双儿女都比薛适矮了一头。
她在府里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找了垂兰园的错处,将两人赶出了府,自己也被抬了正,可这舒心日子没过几年,垂兰园那女人所出的儿子薛适竟连中三元,一上朝堂便被圣上重用,连带着国公爷和族老都对他刮目相看,多次上门陪着笑脸请他归宗。
薛适性子傲,竟还屡次拒绝,国公爷这才负气给她儿薛卞璞请封了世子之位。
没想到薛适在因在朝堂翻云覆雨的手段,结下不少仇家,被人暗害,现下音讯全无。
这下好了,垂兰园那个前两年刚刚病故,而她唯一的儿子如今也凶多吉少。
这下她和她儿终于可以稳稳当当地稳坐国公府头椅了。
痛快,当真是痛快地很啊!
大喜过望,凌凡霜似哭似笑地抓住一旁的夏嬷嬷肩膀再三确认,“当真是派出了百余名暗卫也寻他不到!?”
2. 捡人
翌日,东福寺内人来人往,香火氤氲,烟雾缭绕。
姜岁欢在穿过福堂时看到了菩萨面前摆着的签罐子,停下了脚步。
她今晨早起采了两个时辰的金桂露水,却在快要装满时被旁的人撞了一下背脊。她一下子脚步不稳,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那整罐的晶莹露水,便也全然送归尘土了。
心道运势不佳,她便跪在蒲叶垫上摇起了签,随后对着手中那支刚从签罐里掉出来的下下签,望得出神。
“小师傅留步,这签文是为何意?可能转运?”姜岁欢忙拦下一个敲着铜磬路过的小沙弥,寻求破解之法。
小沙弥瞧着那签上红彤彤的“大凶”二字,皱了皱眉,随即开口“施主且跟我来。”
姜岁欢被引到另一座神龛前,待投了几枚元宝铜币后,照着小沙弥的意思又摇起了签罐。
然后看着掉下来的新签,只觉后背发凉发怵,“怎的又是下下签?”
“两签皆是如此…这…”小沙弥上下打量了姜岁欢两眼,眉头皱的更深了,将话说得直接,“卦象显示施主亲手斩断了一善缘,如不修补,那施主日后轻则运势走低,重则病痛缠身,不得善终。
女施主不妨想想最近遇到的人和事。
常言道,相鼠有齿,人而无止。施主切记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啊。”
姜岁欢听着沙弥的话愣了两秒,随即像是被戳中什么心事般涨红了脸,羞恼起来,“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你这小沙弥,收了我这么多香火钱还来吓我。说罢,这是还要我供奉多少?”
见小沙弥只是摇头,不再说话,她一股脑儿地将钱袋子里的碎银都掏了出来,全扔进了香火碗里。
“全给你行了吧。”
“作孽呀,作孽。”
小沙弥看着那个扔完钱后逃也似的背影,摇了摇头。
姜岁欢快步迈下层层石阶,正欲坐上马车,却看到那脚夫握着跟断裂的车轴,丧气地坐在石子地上,“娘子,今日怕是送不了你回府了。”
姜岁欢登时便睁大了杏眸,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脑海里全是小沙弥刚刚的那句:轻则运势走低,重则病痛缠身,不得善终。
“当真是见了鬼了。”
姜岁欢联想到自己今日无端打翻的露水,莫名断裂的车轴,还有前日被刻意扣上的婚事,呼吸一下就变得急促起来。
待伸手摸了摸袖中藏着的佩玉带子后,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毅然朝东福寺后山脚下的荒河走去。
姜岁欢摸着河石,任初秋微凉的河水浸过圆头锦履,走了好一阵儿,终于又找到了那个被激流冲蹭到巨石边搁浅的身影。
“幸好还在。”姜岁欢吁了口气。
她今早在东福寺西山桂林采露水的时候,不经意往崖下一瞥,就看到河边貌似有个人瘫在地上。
她冲下去想要救人,却在摸到岸边时发现那人全身血渍,一动不动。天光未亮全,姜岁欢被满眼的血红色刺得想呕。生怕这人是被仇杀,牵连到自己,转身就跑。
跑的太急,还被脚边的烂树根绊了一跤。正要起身时,看到手边有串完好的佩玉带子,挣扎了几瞬,便昧入袖中。
姨娘看病要钱,自己跑路也需要银两,权当是这个冤死鬼赏给她这个可怜鬼的活命钱了。
可谁知,正是从她捡了这串玉牌开始,就没遇到过一件顺心事。
“冤家,真是前世欠你的。”
姜岁欢极为不舍得将昧来的玉牌串掏了出来,塞还到那人的衣襟里。
她打算给他在树边垒个石坟,将他埋了,也算是给自己结个善缘。
天光已然大亮,姜岁欢边伸手拖人,边将那人细细打量。
一身锦白的宽袖广神长袍,因着肩胛那处致命刀伤,鲜血将白袍完全浸染,皮开肉绽,伤可见骨,好不吓人。
乌黑的发丝因和河水的冲刷而粘连在那紧实的下颌线之上,与那高挺的鼻骨相互呼应。肤色瓷白,却未衬得他有一丝女相,反而愈显硬朗。
这么好的皮囊,可惜是个短命的。
姜岁欢将他挪至一棵荫茂的古树下,去旁边找了几块巨石,想压在他身上做个坟。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举起一块石头正想往他胸口压,却又想到了刚刚放回他胸口的那串玉,终是不舍得咂了咂嘴,又将石头放下。
“这么好的玉,跟了你这个死人着实无用。你瞧我都将你埋了,你就将这玉给了我罢,权当是你的丧葬费与我的辛苦钱了。”
言毕,她朝那人拜了三拜,又哆哆嗦嗦得伸手朝他胸口的衣襟探去。
摸到那串玉牌后正想抽手,细腕却被一力量锢住,随后猛地被人向前一拉,往那“尸首”处带去。
姜岁欢未有防备,顿时失力,整个人爬伏在那“尸首”之上。
“...水......渴...”
直到耳边飘来一虚弱男声,姜岁欢才猛地回过魂来。
她蓦地朝那人胸脯一推,借力起身。却不想正好压到对方伤口,引来“尸首”的一声闷哼。
“啊!!鬼啊!!!鬼老爷饶命!”
姜岁欢哪儿见过这种场面,只当自己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拔腿就跑。
跑了几步,才回过味来,光天化日又怎会有鬼?那人能动能说话,就只有一个可能——
人家根本没死啊!
她又折返回去,将手指伸到那人鼻下,再三确认到呼吸后,不免惊叹,“伤势这么重,又被河水冲了这么远,竟真还活着!”
天爷啊,若非她贪财,刚刚差点就拿石块砸死一个活人了。
姜岁欢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忧。
看着他衣料,能料到来此人必定出身不凡,一件外裳就是姨娘在国公府半年的月钱。自己若能救活了他,那金银珠宝必是缺不了。
可万一因救了他而惹上他背后的仇家,好处还没捞到,先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又该如何是好?
两相权衡之时,突然又想到了那小沙弥的话,只当天意是让她救的,便不再迟疑,驼起人就走。
共计栽倒七次,歇脚了八次,姜岁欢才踉踉跄跄地将人驼进了一个荒芜的破庙里,待将他甩到干草堆里后,终是累到呻/吟出声,“真重。”
姜岁欢手脚麻利地将荒废已久的木床修整了一下,才将人安置了上去。
随后出门,花了两个时辰来回,买了些针线白刃和布条伤药回来。
姜岁欢略通一些医术,为了不招致不明因素,她并未打算请郎中来治,以防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危险。
当然了,能省下请郎中的银两也是重中之重。毕竟她兜里实在是穷得叮当作响了。
再不能多掏出半分。
姜岁欢拿火烤了烤匕首,随后先用剪子剪开那伤口处的衣物。未曾处理过的伤口与那衣物被结痂的血渍粘连得紧,伤口因为长时间未经处理,已略有化脓,渗出了些许白浆。
她不由得“嘶”了口气,看着就疼。
一皱眉,一狠心,她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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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白刃插入那腐肉之中,将那翻开得烂肉连带破败不堪的衣料一并挖出。
随后用火烤了金针,对着那宽咧咧的伤口缝了起来。
许是下手太狠,床上的男人反应颇为剧烈,原本煞白的脸庞竟被痛到微红,额头上更是沁出了汗珠,最后竟然被疼痛感刺激到睁开了眼。
姜岁欢无端对上那双犀利的眸,瞬间僵住,随后有些心虚地颤了颤睫毛。
她不舍得多花些银钱给他敷麻沸散,想来他自然是疼痛难忍的。
好在对视不过一瞬,仿若刚刚只是回光返照,男人就坚持不住,翻了翻白目,再次昏死过去。
见人又疼晕了过去,姜岁欢舒了口气,手脚也愈发轻柔了几分。
待到最后,她将药粉细细倒在血红的伤口上,末了还朝那处微微吹气,以消愧疚。
清创与包扎全都结束后,看着那人安然昏睡过去的白皙惑人面庞,她只觉自己干成了一件大事。
*
等姜岁欢从荒庙徒步回到国公府时,早已日垂西山,她才惊觉此行在外面耽误了太久。
匆匆赶回芳菊院时,正巧和刚从里面出来的夏桃打了个照面。
姜岁欢只当她是得了薛鸣鸾的令来找自己取露水的,便恭敬地福了福身,解释了今日在东福寺采露水的经过与一系列的霉事,才导致她姗姗来迟又空手而归的。
谁知夏桃听后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接话,只意味不明地来了一句,“表小姐放心,我们家小姐自是赏罚分明的,明日莫要忘了将露水呈于大小姐便是了。”
说完便走。
看样子今日这事儿便就这样轻轻揭过了,但姜岁欢总觉心中不安,只能继续加快脚步。
一进中庭,就看见石头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岁欢姐姐,你可回来了,再晚些就要吃不上这仙桃了。”
石头颇为殷勤得递上了个桃子。然后趁人不注意,又压低声响凑到她跟前,“除去给两个姨娘和其他姐姐们的,我还偷偷藏了多两个,等会儿就拿到你屋里。”
说完,又啃了一大口桃肉。
姜岁欢一下子就被逗乐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这九岁孩童的天真心性还真是暖人。
她伸手接过桃子,掏出帕子擦了擦桃皮咬了一口,清甜的水分瞬间如甘泉般涌入嘴中,“小馋猫,这好东西哪儿来的?”
“夏桃姐姐送来的,刚刚给姨娘送草药的时候,还顺带拿了这些桃子给我们吃呢。对了,夏桃姐姐还去你屋里寻了你,见屋里没人,还找我问了你去向。”
“那你是怎么回的?可有替我多说些好话?”
......
姜岁欢边与石头逗趣,边朝自己屋里走去,却在推开房门的那瞬,愣住了神。
石头不明所以地朝屋内望去,在对上桌台上那物的一瞬,身子即刻瘫倒在地,惊叫连连。
只见那正对门的曲足木桌上赫然倒躺着一只狸奴,更确切地说,是一只逐渐僵死的狸奴。
身体僵直,那双招子瞪得大大地盯着来人,嘴角与那还未完全浑浊的琥珀瞳孔边挂着暗红血迹,那微张的兽唇仿若诉说着无尽冤屈。
姜岁欢终是克制不住地朝外奔去,扶着树干几欲作呕,却也只呕出一些酸水。
那只狸奴是姨娘养了多年的爱宠,如今却横死在她屋里,这是在往谁的耳边敲警钟,简直太过明显。
姜岁欢突然想到了夏桃出门之前,那耐人寻味的一笑。
呵,原来是在这处等着她呢。
3. 身世 所以,他是大概率就是…
“欢姐儿,醒醒。”
熟悉的女音混入梦中,姜岁欢艰难地掀动着眼皮,羽睫轻颤,眼仁上下滚动着,却仍未出梦。
“欢姐儿?”月牙又叫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觉察不对,昨夜伺候完姨娘回房时,石头就神不附体、一步三摇地扑倒在她身上,言无伦次地将姨娘豢养的狸奴惨死的场景同她复述了好一通。
她想过去瞧瞧姜岁欢,却被石头拦下,只说欢姐儿已经睡了,她这才拖到现在再来看她,却不想她到了这个点还未起身。
月牙抬手掀开床幔,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被汗水浸湿的粉白酮体,素色小衣有几处剔透地黏在白皙雪肌上,勾勒出她如玉般的姣好身段和那不盈一握的细腰。
阴历七月的天已然渐冷,被衾却被她踢到一侧,额头上还沁着汗珠。
莫不是害了热症?
月牙下意识地将掌背贴向她前额,将将碰到玉肌,便被少女大力挥掉。
“别碰我!”
姜岁欢应激般跳坐起身,蓦地从梦中惊醒,瞪大双眼看着来人,睫毛跟着一颤一颤的,大口喘着粗气。
梦中的场景太过吓人,先是她被人硬压着抬上轿子拜了堂,随后头盖子一掀开,就有个身着红色喜袍的黄齿肥油大汉用那臭熏嘴唇直往她嘴边凑。
一眨眼的功夫,那鳏夫的唇却又变成了那只已然暴毙了的狸奴的兽唇,嘴边还挂着斑驳血迹,不停地上下张合叫嚷着:我死的好冤,五脏六腑被药刮地好痛。
她被吓得大叫,可又是一晃眼,哪里还有那光怪陆离的梦境?左右顾盼间,分明只有月牙那张担忧的小脸。
“这是...魇着了?”
姜岁欢怔愣了片刻,才松懈下来,脱力地靠在床架子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侧台上那抹刺眼的红,刚刚才平整的眉头,又拧上了几分。
月牙怎么会看不懂她的心思,转身状似不经意地将桌台上那做工繁复的的凤冠霞帔都收进了斗柜里,嘴里还不轻不重地念叨着,“国公夫人这么早就遣人将这物送来,我瞧着这些,放在这里碍眼得很呢。”
“无事,这金灿灿红彤彤的东西摆着才显得有点人气儿,喜庆。”姜岁欢自嘲一笑。
月牙全当没听见,还顺手上了把铜锁。
姜岁欢垂下床幔,给自己换了身小衣裳,套上件蜜荷色窄袖襦裙,下了床,“昨日耽误了晨露惹了大小姐不悦,今日再耽误不得了。”
“我瞧你身子不爽利,今日又晚起了这么多时辰,我便自作主张替你收来了。”月牙边帮她整理发髻边示意她看看手边那已满了壶的釉罐。
“多谢。只是下次莫要再多相帮,若是被旁人看见了,告到跟前,那祖宗又该朝我发难了。”姜岁欢苦涩一笑,心道自己身边的人万不能再像那只狸奴般,被自个儿连累了。
“还有,姨娘身子不爽利,狸奴的事儿就莫要向姨娘提起了,以免徒增伤感。”
“我都省得。”月牙儿顿了顿后,又委婉开口,“姨娘应下你的婚事也是万不得已,她们拿你日后去处威胁姨娘,姨娘也是没有办法。
好歹嫁了那尚书之子便能出了国公府,大不了倒时再想法子......”
逃。
最后那字月牙未说出口,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岁欢的神色。
“当真是欺人太甚,先是拿姨娘的病威胁我,后又拿我的去留威胁姨娘,硬将那门亲事塞给我,倒还显得我们承了什么大恩似的。”
姜岁欢浑身颤动地厉害,眼角嫣红,泪眼朦胧间,突又春山一笑,“罢了,先将那狸奴的恩还给她们便是了。剩下的恩,我们后面再慢慢算。”
她伸手摸了摸衣缀上的香囊,又伸手抚上那露水罐子的口沿,重重绕了一圈。
直到指节被压到苍白,才收了手。
动作快到连月牙都未曾看清她做了什么。
姜岁欢端着晨露迈入幽梅院的时候,正见春杏和夏桃两个正指挥这一屋的丫鬟婆子洒扫屋子。
她一迈入屋子,便和掐腰督工的夏桃撞了个眼神满怀。
“夏桃姐姐,这是今晨刚收的露水。”姜岁欢一改昨夕的死气沉沉,反而略带讨好地迎了上去。
夏桃看着她态度转变之快,便当这小妮子着实好唬,死了只狸奴而已,一下就乖顺了,言语间轻慢更胜,“呦,表小姐来了,想必是收到昨日那份大礼了吧。”
姜岁欢满耳皆是薛鸣鸾在内室抚琴的柔雅如绸之音,心知薛鸣鸾母女对几日后菊月宴的重视程度后,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
随后颔首应道,“大小姐的教诲,岁欢铭记在心,不敢相忘。”
“这样便最好了,省的再给你身边的人无端生事。”夏桃伸手接过釉罐,还不忘再三警醒。
姜岁欢却在两人双手相触时腿间一软,整个人倒向夏桃,在众人将目光投来前,朝着夏桃腰带间摸索了几下,又迅速收回了手。
夏桃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大力将姜岁欢拂开,“仔细着些,我摔了倒不打紧,若这罐中的露水再洒一次,你又当如何向小姐赔罪?”
“岁欢省得。”她再次惶恐道歉,说话时,纤手却无意识地紧了紧袖中香囊。
*
姜岁欢被陆姨娘唤回芳菊院的时候,国公府正出了大乱子。
东房的陈姨娘的丫鬟冬柚也得闲坐在院子里边吃桃子边和月牙石头他们闲聊外头的大事儿。
“都听说了吗?大小姐脸上身上莫名满是红疮。应是敏症又犯了。”冬柚神神秘秘地小声道,“你们可知这次是谁点的引子?”
石头便咬桃子边茫然摇头。
“是夏桃!刚被夫人教人按着打了二十板子呢!”
“当真?夏桃服侍小姐这么多年,应是不会犯这种错处啊。”月牙将信将疑。
冬柚一看旁人不信,连忙将底子全抖了出来,“那还有假,这可是伙房兆哥同我说的,他爹可是府中管事呢!
据说在夏桃的外裳腰带里,搜出了一撮猫毛,应是不知何时弄了猫,伺候大小姐的时候身上不干净,这才害大小姐又犯了敏症。
夫人怒极,因着耽误了菊月宴,说是待夏桃的伤养好了,就要将她发卖出去呢!”
听到那一嘬猫毛后,月牙和石头才恍然大悟,两人对视一眼后,含泪而笑,心道报应来的实在太快、太妙了。
姜岁欢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站了甚久,在听到满意的结果后,又捏了捏腰间的香囊袋子,才抚了抚水袖,跨步进了西首卧房。
日上三竿,陆氏却仍半躺在被褥里未出。姜岁欢走过去将洗漱用的铜盆架在架子上,伸手绞干帕子,递给刚吃完桃子的她擦嘴,“姨娘,今日可有好些?”
“自是好的。今日他们又送了十包药过来,你有心了,又去幽梅院遭了不少罪吧。”陆曼接过帕子,擦完手后怜爱地抚上姜岁欢的鬓发。
姜岁欢也心疼地看着她。
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耳鬓处却早生白发,那张泛着病态的黄白面颊仍能看出几分昔日风华绝代的样子,只可惜美人体弱。
“大小姐敏症又犯一事,是你吧。”
姜岁欢闻言,登时怔愣在那处。
“你啊,实在太冒进,咳咳...咳咳咳...”见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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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陆曼又兀地咳了起来,肩膀剧烈颤动着,任她如何克制,都压不住半分。
见此场景,她这才垮了嘴,将腰间的绣花囊袋摘下,递给陆曼,终是认下了这桩事。
陆曼拆开香囊,看着里面那几根雪白的绒毛垂了垂眼睑,不动神色地香囊扔进了地上的火盆里,“罢了,这次的事就这样揭过,以后万不能再这般冲动了。若是被那些人抓到把柄,你让姨娘死后还有何颜面面见你母亲?
当初你家逢难,你投奔于我本就艰难,万不可再生事端。”
“知晓了,可他们这次实在欺人太甚。”
“好了,你不也出了口恶气了么,这事以后莫要再提。”陆曼好脾气地看着她,“对了,你近日都早出晚归,可是遇到何事了?”
“哎呀!”姜岁欢一拍脑袋,大叫不妙。
今日出门光顾着出门拿织物换银子,都忘记给荒庙里那人换药喂水了。
“姨娘,我确有要事,还得出门一趟。”
*
姜岁欢脚程不快,磕磕碰碰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多日连走几里的山路,只觉一双玉足都僵痛到不像是自己的了。
推开略带腐朽的大门,她抬眼望去,破旧的雕花木床上依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个清瘦身影。
细细一看,石青色锦袍上隐出不少猩红的血印子,犹如烟雨中盛放的红梅,诱人心魄。
“还好带了件换洗新衣。”姜岁欢伸手拿出刚刚集市上随手买来的元青色粗麻外裳,“不然伤口又得感染。”
她端起水壶,打湿巾帕,将那件染血的锦袍剥下后,就照着他的身子擦拭起来。
顷刻间皮肤被浸润,长发沾湿,水珠顺着脖颈滴入锁骨,下腹露出若隐若现的紧实肌肉与流畅腰线,这样子,好不香艳。
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男体,姜岁欢一对小耳刹红,只觉得自己脸上也在跟着冒热气。
就在她辛勤劳作时,床上的男人微不可察地蜷了下指节。
擦着擦着,她再次目光如炬地盯上那串值钱的玉牌上,只是看着看着她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便伸手将那串玉牌又拿近了些。
先前因为种种原因,她并未将这串玉牌细看,而如今,她盯着最中间那块雕工繁复的镂空仙鹤白玉只觉得眼熟。
这玉佩实在特殊,是镇国公给子女们一人一块的护身符,上次见到这佩玉,还是在薛鸣銮的闺房里。
近日国公嫡长子被人暗算失踪的传闻她也听了不少。
所以,他是大概率就是……
她不敢置信地将头转向男人的脸,却不巧对上一双深不可测的乌眸。
“你何时醒的!?”
姜岁欢被吓了一哆嗦。
“在你取走我胸前的玉佩串,看得出神之际。”男人紧盯着她因惊惧而不停扇动的双睫,如实道。嗓音中皆是沙哑的虚弱感。
“姑娘,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否请你告知我的真实身份,好让我早日归家。”
姜岁欢登时愣住,目光流连到他右脑边侧乌发上沾染的血痕,心中突然明了。
他失忆了!
她的心突然“咚咚”跳的飞快,原本的半握的玉佩也被她越纂越紧。堂堂镇国公嫡子重伤失忆为她所救,那她是否可以......
突然福至心灵,姜岁欢吐了一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出来:
“这处便是我们的家啊。”
“我们?”男人眉头微皱,瞳孔骤缩,随后便染上了无尽的迷茫,“......姑娘何意?”
“阿郎,我们是一对逃命天涯的野鸳鸯啊,难道你都忘了?”
4. 黑市
望着薛适愈发探究的眼神,姜岁欢只得硬着头皮倒打一耙,继续往下杜撰。
“阿郎,你当真狠心,如何能都忘了?”
为保效果逼真,她咬咬牙狠掐了自己一把,过于刺激的痛感使她鼻尖立马一酸,一双杏眼瞬间就湿漉漉的。
她强忍着不让泪珠子落下,咬着唇既悲恸又倔强得盯着男人看。
“阿郎,是你让我舍下家中族长给我定的亲事,与你连夜私奔的啊,你都忘了?”
为提高她话语中的可信度,姜岁欢黑眸乌溜一转,开始胡诌起来,“你叫薛…时,嗯,薛时,家中做些瓷器生意。”
好险,差点就将他真名吐了个干净,她暗舒了口气,继续半真半假道:
“年前你我相识,互生情愫。可我却被早被一尚书家的恶霸鳏夫给盯上。家中为攀权附贵,便拿了好处,将我许给了那恶霸。你不忍我受辱,就在前几日与我约定做一对逃命鸳鸯。
可谁知我那订了婚的未婚夫婿得知后,连夜追杀而来。敌众我寡,你我二人躲闪不及,这才使你不幸中了重伤。你抱着我一起滚落山崖,撞到脑袋晕厥了过去。
我一人辛苦将你驼入这破庙,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你好几日……”
姜岁欢正想着继续夸耀自己的辛劳付出,好在他处刷一波好感,却被他用粗哑干涩的男音打断。
“你是说,我爱上了一个已有婚约的女子,也就是姑娘你,还为了你,舍下我家中一切,与你私奔?”
哪怕如今记忆全无,头痛万分,他在听之叙述之时也只觉无比荒谬。
他竟是这般罔顾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弃全家老小姓名不顾,只徇私情之人?
“阿郎何意?”
姜岁欢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这人说话怎会如此冒犯?
她不想将人想的太坏,可她分明觉得那个眼神就是在盯着她说:你也配我舍弃这良多?
没想到这人如此因循守旧,哪怕失了忆,思想还是这般蹈常袭故。
“阿郎这是嫌弃我了?还是觉得为了我这般的人,不值得?”
姜岁欢自认反咬一口本事很是了得。
“并未。只是这次死里逃生,骤然失去所有记忆。哪怕听你说完,我仍心中空洞,总觉得不该如此。”言毕,他扶额轻叹,像是累极,“我可能还需忆起更多细节才是……”
能抛家弃族,想来他失忆前是爱极了这女子的。
可他如今为何心中毫无波澜?
“阿郎快莫要再说了。”
姜岁欢怕他真想起什么,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伸手捂了他的唇,后又一头扎进他怀里,柔声道,“你现在伤还未愈,莫要再费精力想那些事儿了。今后我们就先在这儿住下,日后我再添置些东西,多拾掇拾掇,这破庙便是我与阿郎的小家了。”
被迫半揽着撞进自己胸膛的那个娇软身躯,鼻间的猝不及防地弥漫着蔷薇水香,薛适只觉自己全身僵硬。
是说不上来的感受。
但镇定下来后,随着原本冰冷的身体因为那个拥抱逐渐和暖温煦起来,他又觉得,原该是这样的。
心中一软,他替她撩开额边碎发,“我平日都是如何唤你的?”
姜岁欢毕竟是个未经世的,在面对陌生男子如此亲密的举动时,脸颊立马泛起一圈红晕,娇娇怯怯地,看着犹如一朵夏日里的蔷薇花。
她思索片刻后,轻咬着唇瓣道,“欢欢。”
以前阿爹阿娘最喜欢这般叫她小名了。
“欢欢…”
薛适跟着念了一遍,暗哑的嗓音如古弦拨撩,好听到让人心颤。
也听到让姜岁欢瞬间失了神。
“欢欢?怎么了?”
“没......对了阿郎,我怎的忘了,你一定口渴了吧。”姜岁欢翻身下床,给薛适倒了杯水,递到他嘴边,轻声呢喃,“你定要快些好起来。”
才怪。
他要是这么快好起来,那她还如何拿捏着他去换好处?
“阿郎,现下你刚捡回一条命,伤口未愈。
我这几日在外找了份工,每日有二百文钱,可阿郎一剂药就是我三四倍工钱不止。几日下来,你我已是捉襟见肘。”
她饶了几个弯子后,温吞道,“这串玉牌成色不错,是你从家中带出来的旧物,不若就先让我去当了它,日后有余钱了,再赎回来?”
她本就摸不清他的性子,见她说完后,薛适只盯着她手上的玉牌串,不动又不出声,姜岁欢更觉难熬。
哼,不给便不给,她日后另想法子就是了。
“算了……”
姜岁欢将将开口,欲略过这话题,却被打断。
“这些凡俗皆为身外之物。如今连温饱都顾不上,留着这些死物又有何用。全凭欢欢处置。”
姜岁欢心中一松,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没料到这人竟这般好说话。
如今她婚事在即,现下得了这玉牌,想来攒够银子带着姨娘远走高飞也并非难如登天了。
“还有,现在我已然清醒,待过几日伤口结痂,我也出去寻份差事,贴补家用。”
姜岁欢被他突如其来的话吓到。
“万万不可!”
“为何?”
许是姜岁欢反应太大,男人略带狐疑地看着她。
“因……因为你伤口乃我亲手缝合,万一劳累过度,定会再次崩裂,得不偿失啊。“她言语慌乱,眼神闪烁,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再过几日应该就能大好了,欢欢不必过于忧愁。“
“还是不可!因为……因为现在全城都是你我二人的画像!“
“……”
空气兀得静默了一瞬。
“咳,你忘了?我那未婚夫婿是当朝重臣之子啊,他家现在将你我二人私奔一事,谣传成了你挟持我逃走。
阿郎,你现在可是背上了掳走官眷的罪名,万万不得在城里露面的。“
薛适怔怔点头,“既然城里都是画像,那你又是如何寻到差事的?“
姜岁欢一下就被噎住了。
没想到这人反应如此敏捷,思虑又如此周全,竟是连一点漏洞都不给她钻。
只能继续瞎扯,“那……那自然是因为,我在附近一处山林里,遇到个隐居老妪,她乃富贵闲人,我只需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姜岁欢也不想管他信不信了,反正现下她已拿到玉牌。只要他被唬住,不入城内,那她多半是能从国公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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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骗到真金白银的。
“阿郎,我还有要事在身,我那雇主婆婆离不了我,起居进食都得我伺候着,我得快些赶回去了。还有,你的玉牌我就先拿走了,得空时我会回来看你的。”
临出门前,姜岁欢像是想到了什么,探回脑袋,好意提醒道,“哦对了,桌上我放了些吃食,你饿的时候自己煮着吃,若是渴了,便去外头打些溪水煮了喝。
阿郎,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言毕,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自然知道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可谁叫她现在也自身难保呢,又怎可能供给他那些精面良食?
也不知道这从小被人伺候大的公子哥会不会炊饭。
罢了不想了,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总不至于被饿死吧。
破庙内只剩薛适一人,对着破木桌子上的杂粮和野菜抽了抽眼角。
照顾好自己?
就靠这些给鸟畜吃的黍米和发黄发苦的野菜?
他们二人当真是情比金坚的眷侣吗?
*
汴京城有一边郊黑市,内里鱼龙混杂,偷蒙拐骗的活计数不胜数,堪称能将边缘事务做尽。
边郊地域官府监管薄弱,加之黑市管事与官场中心的利益交织,故而打通了一个神秘复杂,自成一脉的地下交易网络。
入夜,姜岁欢换了身暗色麻衣,轻纱拂面,从国公府内潜出,叩响了城西一间一名为“慈仁济世”药堂的木门门钹。
“谁啊。”看门的小二被惊醒,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拔下门栓,迷糊问道。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要三钱龙骨,三钱壁虎,三钱水牛角。”姜岁欢站在门外温声而道。
听完这话,那原本昏昏欲睡的小二瞬间来了精神,他探头探脑地朝外头的街道扫了一眼,见未有外人,便低声朝姜岁欢道,“三钱可买不了龙骨壁虎水牛角。”
那小二再次扫了一眼外街,确认附近未有闲人后,窃声速语道,“娘子,请随我来。”
待跟着小二进了门,姜岁欢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松懈下来。
黑市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需得由熟人引荐,买卖双方对上暗号后才可入内,以免被杂人混入。
看来教坊司的杜娘还是有几分手段的,也不枉她在那些高官权贵中混迹了这么多年。
姜岁欢平复了几许心情,装作娴熟老练的样子跟着小二穿过了阴暗狭窄的地道,空气中弥散的潮湿霉腐的臭味险些让她呕了出来,但也只能强行压下。
“娘子到了,您请进去罢。”
小二推开一扇虚掩着的破旧红门,待姜岁欢迈入后,便悄然退出门外,顺带伸手将红门掩实。
姜岁欢从未见过这般场景,心中不满害怕,她强行稳住已然颤抖的指节,清了清嗓子,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这儿有桩大买卖,带我去见你们这儿资历最老的掮客。”
“大买卖?”
门口站着个布巾蒙脸的守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后,目光就像游蛇般缠绕在了姜岁欢纤细的腰肢上。
他已经迫不及待掀开她那掩面的薄纱一偷芳泽了,想必那滋味定是极美的。
“我瞧你就挺像那桩大买卖的。”
5. 疑起
“我瞧你就挺像那桩大买卖的。”
昏暗狭窄的地道内,石墙上的烛火突然劈啪炸开,姜岁欢只觉得鼻尖的酸腐味越来越浓。
铁靴敲击地板的“哒哒“声愈来愈重,愈来愈近。烛火倒影的石墙上,一抹瘦弱的黑影被压得节节后退。
姜岁欢心跳如擂鼓,她就快要按捺不住地夺门而出了。
而就在此时,刚刚还在倚在墙角的一绛袍男子,跨步而出,将手中的配刀横挡在了那守卫胸前,将他拦住。
“收收你的涎水,能来的都是贵客。憋忍不住就自己上秦楼楚馆消遣去,别坏了这儿的规矩。“
守卫这才作罢,只是那布巾下的一双污眸仍盯着姜岁欢不放,好不瘆人。
绛袍男子嫌恶地敛了敛眉,心道这些看门老鼠着实不守规矩,迟早坏事。
姜岁欢知道眼前的男子必然地位高他一截,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还望壮士引荐。“
闻言,绛袍男子眼神锐利地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娘子口气不小,可一般的生意鲁头佬是瞧不上的,纵使有我带路,也未必能成。”
姜岁欢思索片刻后,从袖中将东西掏出,呈于掌心,“你将这玉牌拿去。若是他认不出来,那只能说明他能耐不够,自然是吃不下我这桩买卖的。”
“口气倒是不小。”绛袍男子讪笑一声,将那块水沁白玉拿在手里掂了两下,又对着墙边的烛火一照,随后小心翼翼地塞入胸襟。
“成色不错。可若是鲁头佬认不出来,那这块玉牌就权当是我们弟兄的引荐费了。”
姜岁欢唇角抽搐,心道这些人也实在太黑心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按现在的境况来看,饶是她拒绝也无用。
只能忍下这口气,随他去了。
男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市街中,姜岁欢站在原地等待,打量起这些黑市摊子来。
摊主们都以布巾覆面,而身前摆放的东西也稀奇古怪的。全是些她没怎么见过的布料锦缎、异域物件,还有她略有了解的珍稀药材,以及成堆的铜铁兵器。
当真是……太过猖狂!
她还来不及一一细看,尽头处就有一堆点着火把的人冲了过来。
“就是她?”为首的一个白发老翁指着姜岁欢问。
见绛袍男子点了头,那老头抬手一挥。
“来啊,把她给我围起来!“
姜岁欢将来人细细打量,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皱纹如久旱麦田的沟壑般犬牙交错,还有这应者云集的架势。
“你就是鲁头佬吧。我诚心与你做买卖,你却命人将我围起来,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你你...你可知这玉牌的主人是谁?”老翁眯了眯眼,语气带了几分狠辣。
“我倒不知,现在黑市做买卖竟也如官府管辖般讲规矩了。”姜岁欢见来软的不成,便也直接破罐子破摔,出言讥讽。“就因为他的身份,你就这般按捺不住?”
“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还活着?”
“现在自然还活着,不过若是抓了我去卖好,那就不一定了。”
“娘子此言差矣,你又怎知我身后之人是要他生还是要他死。”老头突然一改之前的迫切之姿,不紧不慢地捋了把白须。
“我敢一个人来这处,必然是在他身上做好了万全准备的。”事到如今,姜岁欢也不虚他,继续娓娓而谈:
“所有知情人皆知他现下必然身受重伤。
若你身后的人想要他活,那就自然不敢对我如何,予我些钱财就能找到他的下落,他们求之不得。
而如果你身后的人想要他死,那将我囚起来确实是无人能找到他,
可你又如何料定我未留后手,能让他活下去呢?”
“嘶......”鲁头佬略带吃惊地看着她,又将她的话细细咀嚼了一遍。
“况且,若是我猜的没错的话,想要他死的人应该早就藏匿起来了。现在还敢在黑白两道放出消息找他的,必然是想知道他下落,想要他活的人吧。”
良久的沉寂后,空中突然迸发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倒是我之前小看了娘子,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识和谋略。”
“过誉了。话不多说,我要这个数。”姜岁欢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至于你能要到多少,全凭你的本事,多的全部进你口袋。事成之后再答应我一件小事即可。”
“三千两?”他眉头微蹙,又是一阵思索后,“我瞧娘子是个爽快人,那便成交。”
姜岁欢有些吃惊地则了咋舌,她原先想的不过要个三百两银票罢了,没想到那人这般值钱,着实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三千两,够她与姨娘好吃好喝的活上三辈子了。
“这样吧,娘子留一个住址,待我与买主谈拢后,自会派人来寻你。”
姜岁欢虽不知道他花花肚肠里装的什么药,但也知道这住址是万万留不得的。
她留下的身份信息越多,小命就越危险。
“不必,两日之后,我自会回来寻你,还望到时能听到您老事成的好消息。“她紧了紧捂住口鼻的轻纱,临走前还不忘再度提醒,“若是这日子拖得长了,我可不敢保证他还能安然活着。”
老翁点头答应,带目送少女背影离开后,从兜中掏出张早就准备好的牛皮黄纸吩咐手下:
“速将此纸挂于市集中心的天光榜上,一日为限,将所有找过来的人都带来见我。”
夜风微袭,姜岁欢独自站在漆黑的街道上只觉浑身冰凉。
直到看不见那慈仁济世堂的招牌后,她才敢大口呼气。
心口剧烈起伏着,仿若下一刻就要晕厥。
刚刚她全凭一口浊气吊着,过于危险的氛围早已让她冷汗频出,浸湿衣衫。若是在里面稍有行差踏错,那后果必不堪设想。
她松了松嵌入掌心的指甲盖,长舒了口气。
好在这桩生意是谈成了。
*
两日后的正午,刚下过一场秋雨,姜岁欢踏着潮湿的泥土推开了破庙的木门。
“阿郎,我回来了。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今日之所以会来这处,一是她着实是有段时间未来了,他的伤药应是快要见底了,得送些过来续上。
二是,她又去了见了次那老掮客,据说买主对薛适还存活在世的消息将信将疑,定要拿到了实质性证据才愿意交付赎金。
实质性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姜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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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思苦想了良久,才想到去买些笔墨纸砚,到时候哄骗薛适随意写几个字,拿出去交差。
而求人办事必然要先拍些马屁。
姜岁欢便动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让那老掮客垫了两锭白银,随后在汴京最好的酒楼打包了几样菜式,又买了些文房四宝,才回到这破庙来。
而她一进门,便是一股扑鼻而来的肉香味。
抬眼间,她看到薛适端坐在柴火前,用不知哪里来的一个陶瓷土锅煮着什么东西。
男人听见门口的响动,徐徐抬眼,见来的人是她,便很自然地盛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
姜岁欢将大包小袋放在破木桌子上后,伸手接下。
她好奇地拿木勺子在碗里拨舀了几下,待浮出几片晶莹剔透的肉块,又无意中瞟到肉块黑皮上闪耀的珍珠色泽,才吃惊道,“这是蛇肉?”
“今日在屋内休息时它闯了进来,便顺手将它放进锅里煮了。”
男人漫不经心地回话,像是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顺手?那可是杀蛇!怎得到了他嘴里就变得的跟择菜般简单了。
姜岁欢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放置在他脚边的短刃,还有那堆放在一起的蛇鳞,直到对上那还睁着眼睛的光滑蛇头后,她终是后怕的放下了碗筷。
这野味她是吃不下一点了。
调整了下情绪又换上笑脸后,姜岁欢颇为殷勤地将食盒打开,把花了大价钱在醉仙楼购入的精致菜肴摆了出来。
“那玉牌当了个极好的价钱,如今手头宽裕了,我便给你买了些你平时爱吃的糕点,还有酒菜,你尝尝。“
言毕,她捻着一块白润的桂花糕,放到男人唇边。
见薛适迟迟不张嘴,她疑惑道,“阿郎怎么不吃?“
“我平日爱吃这个?”
薛适有些不适地拧着眉,饶是还未入口,他就已经想象到那糕点有多齁甜软腻了。
他爱不爱吃她不知道,但是她倒是挺爱吃的,没人不爱吃这么香软的糕点吧?
“阿郎自然是爱吃的。“姜岁欢不疑有他。
男人犹豫半晌后,终于咬了一小口,入口就是满腔的甜腻。但是对上她那期待的小眼神后,他只能囫囵吞下。
似是感受到了男人的抗拒,她有些讪讪。迅速打开第二层食盒将硬菜递了上来。
“那糕点可能是我记岔了,阿郎试试这个,你平日里最爱吃这道菜了。“
“……”
薛适对着那道油光锃亮的琥珀色东坡肉陷入了沉思。
这是上面究竟放了多少冰糖?
在她闪烁着莹光的期待眼神中,他用筷箸挑了一块最瘦的放入嘴中。
然后——
“呕。”
姜岁欢看着他扶桌干呕的样子,惊呆了。
连东坡肉都不喜欢?
她不死心地迅速打开了第三层食盒,“阿郎尝尝这个,这道菜必不会再出错了。”
“停!”
薛适终是承受不住,喝了口白水润了润唇舌。
姜岁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有些无措地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却听着男人万分疑惑地问道:
“欢欢,你我……当真……相熟?”
6. 试探
姜岁欢心中一沉,知晓是自己太过冒进了。
她怎得就这般不小心,好心办了坏事。
银子也花了,好感却没刷到,反而使他起了疑。
“阿郎瞎想什么呢。”姜岁欢顾左右而言他地打着马虎眼,急忙将另一个包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一个个崭新油亮的物件很快便被一字排开。
“阿郎你瞧,我怕你一人在家中寂寥,特意给你买了这些解乏。”
这些可都是她在城中文人墨客最爱光顾的墨宝阁花大价钱购入的。
关于文房四宝,她虽然只懂一些皮毛,但什么是好东西,她多少还是有数的。
就这么些东西,就花了她整整五十两真金白银呢。
谁知,她的精心准备却只换来男人兴致淡淡的一句:
“这些也是我平日里用的?”
“难道,不是?”
姜岁欢颤巍巍地回问。
怎得他连这些都看不上眼?那他们这些官老爷平日里用的都是些什么?
贪官!
腐败!
姜岁欢在心中将他骂得飞起。
薛适眼神锐利地扫过她铺开在木桌上的书写工具,后又用手一一带过。
品相一般的黄花梨木笔,搭配上一撮同样品相一般的紫豪毛;未加润色的普通徽墨;略带粗糙的沙田稻纸;以及那一方中规中矩的辽东河石砚。
每一件物品的售价都在十几两之间。
均是能以最精明的价格,采购到的高档材质中的平价货。
这银两是花的下了心思的。
如若自己真是如她所说,家中经营瓷器生意,略有些微薄资产,那么平日里用些此等品相的笔墨纸砚,确实无可厚非。
而自己仅一眼就能精准判断出这些东西的材质价格,大概也与家中经营的买卖生意有关吧。
姜岁欢不知其心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自己又踩到了他的什么雷区,正准备悻悻替自己找补,却没想到男人温实的大掌轻柔地抚上了她略显苍白的颊畔,柔声道:
“确实都是好东西,欢欢有心了。”
姜岁欢有一瞬间的呆愣,但对上男人幽黑浓郁的视线后,也知此情此景自己不应该推开他,便略带羞涩地低垂下了脑袋。
薛适的视线随着她的垂头动作又往下移了几分,落入她白腻的脖颈,那细软的雪肌似冬日里的绵雪,衬得他的黑眸愈发深幽。
他无意识地轻滚了下喉结,发出一声喟叹。
姜岁欢莫名觉得自己的脖颈发热,不明所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身,将布袋中的药材取出,“阿郎,今日难得我在,便亲手替你换伤药吧。”
“好,难得你在,劳烦了。”
“不打紧的,你与我客套什么。”
待他脱下衫袍后,她朝他灿然一笑,拔开水绿陶瓶的封口,将药粉细细撒在伤口上,又用指腹轻揉,将药粉细致抹均,动作极尽温柔,生怕一不小心就让伤口裂开,末了还朝那处微微吹了口气。
床上的男人随着她的动作,只觉下腹伤口一阵酥麻,反应颇为剧烈,原本微红的面颊,此时更是沁出了汗珠。
“不必如此。”他嗓音微哑,“如常上药即可。”
“好。”毕竟是在做戏,姜岁欢后知后觉太过孟浪,也跟着微红了脸。
待一切整理妥帖后,薛适却出乎意料地朝她提了个要求。
“欢欢可否替我擦身?多日躺在这床上,未作清洁,着实难受得很。”
“啊?……啊…好,原就该这样的。”
姜岁欢答应下来后一阵忙活。煮了一锅热水,待放凉了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捏着湿润的巾布就朝上身半裸的男人走去。
帕巾就着她的柔荑划过男人紧实的胸膛和利落的腰线,姜岁欢愈发觉得自己面孔燥热,似再多擦会儿就要淌下血来。
她尽量避开视线不去看他,可饶是再小心也避不过那些不经意的触碰。
男人自然注意到了她束手束脚的动作和那极力避嫌的手法,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询问:
“其实我一直都想知道,能抛下家族私奔,你我究竟是到哪一步了。奈何我失去记忆,忘得太多,日子一长,愈发觉得心中空洞。”
嗓音暗哑,语气平和,像是由衷而发的疑惑。
姜岁欢擦拭的手顿时僵住。她有些不自信地揣度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我朝最重礼教,家族关系牵扯甚多,必然是不会随意抛下的。
如若是顺着合理的逻辑说下去,那两人的关系自然是极为近亲的,不然怎会这般一点都不顾忌地抛家弃族。
但碍于她与薛适的真实情况,又不能将话说得太满。
看来只能折中了。
“我与阿郎亲密无间,自是除了最后一步…都做了。”
言毕后,她正想抬头瞧他信了没有,却发现耳畔袭来一阵酥麻的热气,像是有人拿唇瓣贴上了她敏丨感的耳垂,温润的气息顿时让她浑身战栗,骤然起了鸡皮疙瘩。
抬眼一看,男人果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那架势像是要吃了她。
“别怕。”
男人轻声安抚着她,眼神中却满是危险掠夺之意。
“我没怕。”她轻声回复,声线中却带着几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她想逃走,男人却早她一步发现了她的意图。
他伸手抓住她的细腕,朝自己胸口一带。姜岁欢只觉得自己被他抓握的地方,烫得快灼烧起来了。
“乖些。”
男人的唇瓣上下张阖着,语气缱绻,即是示弱,又像是引诱。
然后她感受到了他的另一只手已然移至自己的腰间,紧紧箍住,贴着她的后腰就将她往他身上压。
姜岁欢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涣散了,她能感受到男人的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而他的眸子里全是强硬与攫取之态。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成了一只苍白无力的猎物,任人采撷。而眼前的男人,就是那阴冷难缠的毒蛇,绕着她,掐着她的脖颈,要将她拆吃入腹。
那撕吐的蛇信,就快要碰到她了!
“不可!”姜岁欢突然慌乱起来,大力将人推开。
却在倒退站稳的瞬间对上了他颇为耐人寻味的眼神。
“啊~原来我们就是这般亲密无间的啊。”
他温然张口,一字一咬地重复着她之前说的那句话。
果然,不经意间的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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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才最能表明二人的关系,就算她之前准备的在充分,也难挡住突如其来的变故。
与他料想的一样,她有事瞒着他。
而关于他的身世,她也定然并未同自己说实话。
奈何现在他的衣食住行等一切事务都受制于她,必不能贸然同她翻脸。
罢了,先安于现状,待到记忆有所恢复时,再做打算。
“郎君,你吓到我了。”
姜岁欢这才后知后觉被他下了套,自己一时不察,直接就被他吓出了原型。
只能娇嗔找补,“太突然了,我还未准备好呢。”
说笑间,她的心房骤跳不停。
薛家嫡子,又是朝廷重臣,哪怕被逼入绝境,还能条理清晰,不停创造条件试探以解心中之惑,话语间的气势照样唬人。
果然是个有手腕的。
可再有手腕又如何,还不是被人追杀重伤将亡,要不是自己救下他,早就在阎王爷那处报道了,说不定连孟婆汤都喝了(liǎo)了。
管他发没发现端倪,反正她再演些时日,待酬金到手,两人也就不再相干了。
事到如今,她又何必在乎能否全然取得他的信任?
还是快些将正事办了,早日与他分道扬镳地好。
“阿郎,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我一人在外心中难免害怕。”
“阿郎不如就用我给你新买的这些笔墨纸砚,给我写一道护身符纸吧。我带在身上,也能安心许多。”
“好。”
男人意外地很是配合,也同她一样将刚刚那事轻轻揭过,仿若从未发生。
伸手就磨着乌黑墨水,铺开宣纸,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段护身语。
姜岁欢伸手将纸接过,在看到一整段的文字后,眼珠子都亮了几分。
“阿郎你真好!”这么多字,那买主必然满意。
她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般轻轻吹干宣纸上的墨汁,然后用帕子包裹起来,塞入袖中。
末了还不忘在心中感叹一句:
这男人可真好哄啊。
*
入夜十分,姜岁欢又叩开了“慈人济世”的大门。
可穿过阴湿地道后,守卫却告知他近日鲁头佬都没来。
姜岁欢皱了皱秀眉,也没多想,就将那张薛适的手书递给前人,“那就烦请你转交给他罢,我过几日再来。”
就在她前脚刚离开之际,三个人影就从一旁黑暗的阴影中走出。
“大…大人…就是她!就是她!”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守卫口中多日没有现身的鲁头佬。
只不过他此刻正鼻梁凹陷,眼眶青紫。一整张脸五颜六色的,哪里还有前几日呼风唤雨的神采。
“拿来。”
一佩刀的藏青色锦袍男子冷然出声,细看之下,袍服上竟还绣着官场独有的飞鱼纹样图案。
守卫谄媚一笑,赶忙恭敬递上。
少女刚刚才呈上的手书,瞬间就落入了他人手中。
在细细看了三遍之后,藏青锦袍的男子将宣纸递给身边的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观摩后,朝藏青锦袍的男子重重点头:
“确是大人的亲笔。”
7. 不见
“确是大人的亲笔。”
“我没浑说吧,两位大人,嘿嘿……嘿嘿嘿嘿。”
鲁头佬极为谄媚地陪了几声笑,双眼眯成两条长缝,那张又青又紫的老脸因为挤笑而变得褶皱不堪,老皮横堆,壑纹尽显,看着好不倒胃口。
“人就在她那处,说好了啊,我供出了她,可就不能再打我了。”
可话还没说完,他脸上和肚子上又哐哐挨了两拳。
“怎得还打?”一张老脸瞬间垮了下来,他伸手捂着自己的侧颊,满脸惊恐与不解。
“黑心老儿,不打你打谁。”灰袍男子狠狠睨了他一眼。
拿着大人的玉牌开口就问他们要三万两纹银。
三万两,都能买下汴京城中最繁华的两条街市了,怎么不直接去皇城脚下抢?
他们大人就算再当十辈子官也领不到这么多俸禄,如何要的出口的。
“大人冤枉啊,这价码都是那女娘开的口啊,你们怎的就只打我一个?再说了,你们这是强抢,不合我们黑市的规矩啊。”
鲁头佬捂着脸又开始推诿责任,妄图将自己择个干净。
姜岁欢还未走远,直打了三个喷嚏,她揉揉鼻尖望了望祥和明媚的天,全然不知自己在背后被人扣了好大一口锅。
她原就举起三根手指,价码便从心中的三百两涨到了三千两。饶是给她十个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想象价码最后会被那黑心老儿哄抬到三万两。
果不其然,老头辩驳的话,只换来了对方的一记轻蔑嗤笑。
“规矩是明道上守的。你自己都不循规矩在阴沟里做老鼠了,又敢狮子大开口,那遇到些不讲道理的人,有甚奇怪的。”
“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讲道义啊。早知如此,就不将这消息卖给你们了,想要他的人又不止你们这一方的,是老朽看走了眼啊,哎。”
老头哭丧着个脸,悔不当初。
“还敢再说?还要命的话就把你嘴巴给闭紧了。”
“欸,省得省得。”回话间,他又将已然八花九裂的老脸捂得更紧了些。
两个锦袍男子见他老实了,便快步出门,循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追去。
“跟上她。”
直到看着那个背影纤腰轻摇,盈盈迈入了红门绿瓦的气派府邸后。
二人隐在暗处,对视一眼,颇有些吃惊。
“怎的是国公府的人?”
*
姜岁欢对自己已经被人卖了个干净之事毫无察觉,因着刚刚将那件事儿办成,心情颇佳撩着裙摆回了芳菊院。
正进门呢刚好撞上月牙端着个木托板走来,红布上全是一串串的铜板子。
“呦,月牙姐姐,这还未到领月例的日子,是从哪里发来的财?”姜岁欢今日兴致颇高,见这场景,笑得更开了。
领到了赏,月牙自然也是面上喜气的,“府里最近有喜事了。大夫人给阖府上下的赏赐,一人有一贯钱呢。”
“喜事?府中就这么些少爷小姐,何来的喜事?”姜岁欢听着话风不对,心中一刺,顿觉坠入冰窟。
不会是将她的事儿提前了罢?
“别哭丧着个脸,还轮不到你呢。是四小姐要出嫁了。”
月牙一见她变脸知她心中所想,便拉住她的袖口解释道。
“四小姐?”,姜岁欢有些怔愣,“国公府何时有的四小姐?”
“你过来些,我同你说。”
月牙扫了眼院子,见没有旁人,便将她拉到一旁,附到她耳边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姜岁欢越听越觉惊愕,到最后那张小嘴都闭不上了,只呆呆地说了句:
“怎能刚刚认回来,便急吼吼地把人嫁出去了,夫人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也是老爷的不是,有个这么大的女儿遗落在外,到现在才认回来。还有,府中谁人不知夫人做派,你往后少议论这事,免得被旁人听去。”
月牙说完又怕姜岁欢不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便伸手掐了她一把,提醒她万万莫要出去闲说。
姜岁欢虎口一疼,倒嘶了口凉气,嗫嚅道,“知晓了,我哪儿敢议论主人家的事儿。”
“也得亏这段时日阖府上下要操劳四小姐的婚事,否则被盯上的就是你了,还能容你日日不见踪影,想做甚,就做甚?”月牙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提醒她还是要多警醒着些。
“知晓了,好姐姐,快别提这茬糟心事了。”
姜岁欢实在受不了这一下又一下的“皮肉之苦”了,赶忙摇着月牙的手臂讨饶。
“姨娘屋里里有伙房送来的不少菊花饼和糖榧饼,还有你最爱吃的油栗子,快些去吧,一会儿就凉了。”月牙不经磨,无奈地笑宠着道。
“我就知道你和姨娘对我最好了。”
……
国公府内这边一派其乐融融,而另一边的氛围,却低至冰点。
幽梅院内。
老国公薛昌平眉头紧锁,愤懑地拍着桌子怒道,“你瞧瞧你定的好事,景宁才刚认回来,你三日后就要将她嫁出去,这让外人怎么瞧我们国公府,怎么瞧景宁。
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啊!”
“往哪儿放?如何就放不得了?”
凌凡霜气势也是丝毫不弱,冷哼一声,“你瞒得好啊,不知何时在外头给我添了这么个女儿。
之前都是一声不吭的,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倒是认回来了。
如何?我这个做母亲的对她还不够好吗?是少了她的嫁妆还是少了她的体面?整整十抬嫁妆。有多少是从景沅(薛鸣銮表字)的份儿里克扣出来的?
你可曾想过景沅的体面?”
薛昌平嗓中一噎,顿时就被那一浪接着一浪的话茬给堵得再憋不出半个字,加之这事儿原先就是他做的不体面,只能压低声音,反手叩着桌面。
“你现在再提这些作甚,景宁回都回来了。我现在说的是你给景宁排的婚期实在太赶!有失体面!”
凌凡霜闻言,面色更加难看了,又将音调提高了几分:
“呦,那倒是我的不是了,将她出嫁之日排的这么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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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就照你说的再往后延几月吧,待她将那肚子里的胎养好了,身子养圆润了,再穿上嫁衣送出府去。
好让大街上的人都看着,国公府家的小姐流落在外之时是怎么风尘浪荡的。
最好还能一传十,十传百,传到顺带坏了景沅的名声,让景沅彻底与皇亲贵戚无缘,你便称心如意了!”
薛昌平被说得愈发没了脾气,只能无奈道,“你你你你……你你…快低声些。你一高门贵女,说话怎得如此难听,不成体统。”
“若是这国公府内有体统,我至于被你压迫到这般地步?
现在外头传的可都是我的错处,说我善妒不容人,为了自己的女儿这么快就将庶女赶走。
你也不想想这些年我替你办了多少好事?那陆姨娘的外甥女我还替你养着呢,待过段时间嫁到了兵部尚书家中,你便又能平白多出一份助力来。
我替你做了这么多,现下你还这般对我,好啊,我里外不是人了。”
薛国公终是叹了口气,彻底软了下来,“夫人消气,我也是怒上心来,一时不察才说了重话,这偌大的镇国公府如何离得开你……”
正说着软话呢,突然,一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探子推门而入,半跪在递上,丝毫不惧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大人,有密报。”
薛国公看到来人,顿时收了刚刚讨好地神色,面色严肃地朝凌氏道,“还有三日府中便要大婚,想来夫人还有众多事务尚未处理,不若先行下去置办吧。”
凌凡霜看见来人如此急不可待禀报的架势,又瞧着薛昌平那迫切的样子,心中便大致有数了。
莫不是找到薛适了?
她心中一沉,想留下来听个真切,但对上薛昌平危险的眼神后只得作罢,“哼”了一声后,便退出房门。
“大人请看。”关门声响起后,黑衣男子迅速压低嗓音,呈上一手书。
薛昌平看到越后面,眉头锁的越紧,直至最后直接负气将薄纸甩开,“前几日不是才发布到天光榜上么,那鲁头佬怎么突然没了消息?生意摊子都不要了?”
后又急匆匆地绕道黑衣人跟前询问,“你可有派人去黑市查?”
“查了,但找不到他,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黑衣人绅士惶恐,低头回道。
“真是怪了。”薛昌平暗自咋舌,“那暗害我儿的背后之人可有眉目?”
“属下无能。”黑衣人将头埋得更低。
沉思片刻后,薛昌平大手一挥,“罢了,我儿现在生死未卜,还是先找到人要紧。
不过那人失踪,当真稀奇,莫非是想要景润(薛适表字)性命的人太多,那掮客惨遭不测了?
这样吧,你这几日多派些人手就驻守在黑市,只要他一露面,就待他来见我,势必要找到我儿。”
黑衣人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恭敬拱手道,“属下得令。”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想要抓的那个掮客,此刻早就被旁人捉了起来,捂住口鼻丢进了四处为壁,暗无天日的囚房,待薛适现身前,永不得出。
8. 有孕
日子过的如骤降的温度般,去得急。
四小姐薛知好出嫁那日,芳菊院西南角的银杏树已然被染得微黄。
因着府中人手不够,薛知好被安排在菊芳院送嫁,东西两房的姨娘自然也沾了喜事头来操持出府前的一切事务。
西房的陆姨娘因着吃了几贴宫中太医配置的秘药后身子好转,故而今日来送嫁时格外多操了几分心。
大概是因为芳菊院这么多年来都未有这般大的吉事了吧,她俨然一副亲娘的做派,亲力亲为地将上上下下的事务都打点了一番。
月牙捧着冒着雾气的铜盆过来时,陆姨娘正对着铜镜给薛知好额间与两颊点珠描钿。
乍眼一看,果真是云鬓欲染如银河,蛾眉淡描啼春山。
额部正中的珍珠金凤丝翠钿和着颊边的桃花妆,衬得她愈发娇媚妖娆,尽显楚楚之姿。
陆姨娘对着铜镜又将妆容调整了两遍之后,这才满意点头。
待薛知好净手之后,刚从伙房回来的姜岁欢便将手中的红梅白瓷碗递了上来,里面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红枣面。
薛知好接下,浅夹了一筷箸细面,刚嚼了两下,眉头便皱了起来,“唔......怎得煮的还有些生?”
此言一出,陆姨娘与东房的陈姨娘相视一笑。
陈姨娘抚着她的鬓边柔声道,“好孩子,要的便是生的,日后去了新婿府里,你便就生得了。”
这话一出,不经事的丫头们也都反应过来了,一个个都低下头羞红了脸,连月牙也羞怯地黛眉轻垂的抿了抿唇。
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中,只有姜岁欢注意到了薛知好的不寻常。
姜岁欢站位离她的近,耳廓微动间,听到了薛知好独自的轻声呢喃:“便是不吃,也生得了。”
?
这话何意?
姜岁欢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她的眸光不经意间流连到四小姐将掌心覆在小腹处。
这么纤瘦的一个人,小腹却微微隆起。
姜岁欢霎时杏眸圆睁,在快要失态的瞬间,伸手捂嘴,遮住了自己的惊讶之姿。
她现下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今早进门后,看到桃粉色交领襦裙婚袍时的惊愕。
桃粉色的婚服。
薛家四小姐,竟是与人为妾!
一切都修整妥帖后,陆姨娘对着薛知好髻边那根蝶纹银钗摇了摇头。饶她左看右看,都觉得不满意,“这跟簪子实在太素,要么换一根戴罢。”
“全凭姨娘们做主。”薛知好恭顺道。
陆姨娘伸手在雕花漆木妆奁内上下挑选了许久,拿出一根展翅舒尾的金凤琉璃钗,通体鎏金覆盖,好不惹眼,“不若用这跟吧,喜庆,与你也相称。”
正欲插入薛知好的髻中,却兀然被人打断。
“娘子,不可。”
“有何不可?”陆姨娘蹙眉,显然是未想到这屋内还有人会这般大胆。
她微微侧身,却见着是一个身着荼白色上衫下裙的面生婢女,“你是哪个院里的丫鬟?怎的大喜之日还穿成这般。”
“回娘子,奴婢是曹侍郎府中的家生婢,是主母特意拨过来随着薛小娘入府的。”
“原来是新婿家的。”陈姨娘睨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继续道,“就戴这跟金凤琉璃钗罢,我瞧着也好。”
眼见那根钗子就要插进去了,那曹府家婢知道府中姨娘们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便掉转矛头,对着薛知好厉声道:
“薛小娘,古礼有云,妾室入门不得佩戴龙凤样式的簪钗,以免乱了身份。”
薛知好闻言,呆呆地盯着铜镜中陆姨娘手中拿着的那根鎏金凤钗许久,最后淡然一笑,深呼了口气,温声劝解道,“二位姨娘,这跟钗子确实太过奢华,知好不喜,还是戴原来那根素簪罢。”
见目的达成,那曹府家婢才肯退至一旁,不再生事。
同为妾室,瞧着薛知好还未入门,便被家中主母上了眼药,陈姨娘自然心中恚火中烧。
可碍于身份,她也只能愤愤道了句:“规矩规矩,你倒是个有规矩的,在新妇娘家都立起规矩来了。”
毫无杀伤力。
薛知好最后是由着月牙和姜岁欢扶上那顶二抬软轿的。
国公府家的正经小姐,却在出嫁之时连个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没有,当真是让人咋舌。
“那四小姐好生可怜。”
待到送亲队伍启程,石头才从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到姜岁欢身边低声道,“岁欢姐姐,你猜我刚刚听那些送妆人议论了什么?”
“他们说,四小姐二十多抬嫁妆里,整整空了一大半呢!还说还是这高门大户水深,没有的东西也要硬装硬显摆。”
石头将那些抬夫说话的腔调学的绘声绘色的,姜岁欢脑中俨然已经补全了他们讥讽嘲笑的嘴脸。
她倦怠地叹了口气,细忖:
看这四小姐已然怀胎的架势,想来这婚事也非出自大夫人的手笔。
看似婚事水到渠成,但先怀上身孕后,后入人府中为妾。还未出嫁之时正房娘子就将丫头派来耳边敲警钟,想来入了府后也是少不了被正室磋磨为难。
加之又没有娘家人在背后与她撑腰,那后面的日子,也是不大好过的。
在这欢天喜地之时,能与四小姐感同身受的,也就唯有她姜岁欢一个了吧。
“少说闲话议论人,快回芳菊院收拾去。”
自嘲一笑后,姜岁欢拍了拍石头的后脑壳,示意他不要在这处多嘴,免得被有心之人听去。
石头乖巧点头,一溜烟地就跑远了。
而与之心境相反的是,镇国公府大门处此刻正围满了前来道喜的高官世家子弟,到处都是铜钟般的舒朗笑声。
姜岁欢一投眼过去,就见薛昌平与夫人凌氏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接受众人的恭维。
“国公且看这尊送子观音,乃内子年中亲往普陀圣山所求。”一五旬官员从侍从手中接过一紫檀木匣,双手呈于薛昌平。
只见那匣中羊脂玉雕的观音雕工细致,衣袂飘扬,观音由整块翡翠玉石雕刻而成,水头映得四周人脸都泛着幽幽碧色。
“假以时日,薛大人必得外孙,届时便让小外孙捧着玩。”
“哈哈哈,那就谢过陈大人了。”薛昌平只一眼遍知晓此物乃玉中极品,含笑接下。
“薛国公,这幅《万里江河图》乃......”
......
姜岁欢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好不荒唐。
原来这儿女婚事,最后竟成了那群官员四处结交,阿谀奉承,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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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好的场子了。
她有些嫌恶得将头转向另一边,却发现有一群年轻男女正在她要回芳菊院的那条碎石小道上闲谈。
定睛一看,因为敏症许久未有露面的薛鸣鸾也在其中,正与一群世家公子闲谈。
看着她那含笑春风的样子,显然已经是好全了。
秋风拂过,几片殷红花瓣正簌簌落在薛鸣鸾嫩黄色的织锦袍摆上,衬得她整个人愈发莹润娇俏。
而她身边站着的,正是薛家嫡次子,也是现任镇国公世子,薛卞璞。
他一身茶绿锦衫,头冠上的鸦色发带与泼墨长发相得益彰,袖口处的石竹纹样随着交谈时的动作时隐时现,举手投足间尽显簪缨世家之风度。
姜岁欢向来不喜这种场面,低着头快步掠过。
却被一道温润男声给喊住。
“我瞧着这位妹妹面熟的很,你我之前可是在哪儿见过?”
姜岁欢惊愕抬头,对上一个身着霜白的润郎少年。
脑中一番检索后,她终于忆起了来人是谁。
“梁少卿,你怎得也学会这套说辞了?这是瞧上人家了。”
一靛青衣着的男子见他伸手拦人,不免一阵调笑。
“你莫要胡说,我并未有冒犯之意,只是着实瞧着她眼熟,这才斗胆一问。”梁绶自认向来端庄自持,哪里受得了旁人谐谑,脖颈顿时红了一圈。
“文垚(梁绶表字)哥哥当真偏心,怎得见了景沅就一字不语,见到别儿个就开始刨根问底了。”薛鸣鸾见他如此,也不免更生逗弄之意。
“薛大小姐误会了。”梁绶眼见调侃之声更甚,只觉一阵热气冲顶,辩解间,舌头都快打了结。
“景沅,不得对梁少卿无理。”薛卞璞自然看出了梁绶的难堪,呵斥薛鸣鸾不要做得太过。
“瞧你,刚刚就是与你打趣一嘴,怎得还当了真,紧张起来了。”薛鸣鸾受了训,小嘴一嘟,挂了脸色。
她目光扫过安分站在一旁的姜岁欢,“文垚哥哥记性真好,这位确是我们的老熟人了,你不记得了吗?她便是原户部尚书之女,姜岁欢啊。”
此话一出,便如一石惊起千层浪,众人在听到罪臣之女的身份时都纷纷侧目,惊愕看向姜岁欢。
更有几个从前见过姜岁欢风光模样的,已经侧头议论起来了。
只有梁绶一人对她的身份漠不关心,仅是对着她这个人道:
“果然是你,许久不见。”
眼间自己被薛鸣鸾推成了众矢之的,姜岁欢只得无奈得闭了眼,垂头问安,“见过梁少卿。”
梁绶略带了几分迫切道,“你可还记得子烈,他先前在北契苦伐三年,现下已然打了胜仗,回了汴京。我们都不知道你在这处......”
大概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些,姜岁欢听得眉头越拧越深。
她看着薛鸣鸾越来越绿的脸色,唯恐梁绶越说越多,便出声阻止,“府中事多,岁欢便先行退下了,不打扰各位叙谈。”
“你......”梁绶见她要走伸手想拦,却被姜岁欢轻巧躲过。
她正松了口气,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听到薛鸣鸾在背后略带愠色地叫住了她。
“站住,不懂规矩的玩意儿。
客人的话还未说完,你去哪里?”
9. 暴露
空气仿若静默了一瞬,在场的所有门阀子弟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出好戏。
风头正盛的国公府大小姐与那明日黄花针锋相对的场景可不得多见。
正当众人翘首以盼姜岁欢会如何还击时,却只看到那粉衫女子顺从地回头,唯唯诺诺地称了声:是。
秋日的暮光漫过她瓷白的面庞,鼻尖与耳畔凝着烛火跳跃的金芒,几缕霞光透过她耳垂上的耳珰,在雪肤上投下星星点点的琥珀色光芒。
直将众人看呆了去。
怔愣过后,有少数几人扼腕摇头:原先那不可一世的姜家嫡女,最后竟落得这般光景。
到底是寄人篱下,再傲气的棱角,也被磨平了。
梁绶皱眉,原是他再钝木,也察觉到自己今日这番话,给那女子惹了不少麻烦。
“是我莽撞了,我并非……”
他正欲开口致歉,却被她用疏离的语气打断。
“梁少卿,过去的事情,岁欢都已记不清了。若无事的话,还望允我先行告退。
“……”梁绶的双唇张了又阖,阖了又张。最后还是将那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朝姜岁欢拱手拜别。
“文垚哥哥,这是怪我未给她留情面了?”
薛鸣銮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厮抬厮敬的做派,只觉自己眼中快要滴出血来。
她又怎会听不出梁绶刚刚话中提到之人是谁。
以为他打了胜仗回来,就能救她于水火了?
痴人说梦。
稍稍思考后,薛鸣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遂换上一副温和的口吻朝姜岁欢道,
“这样吧,再过半月便是陈家小姐的笄礼,你同我一道去罢。”
“那里全是你从前的老熟人,这么久未见,你也是该在出嫁之前,露面与他们打打招呼了。”
姜岁欢一听便知道,这薛大小姐又开始打在自己身上打歪主意了。未想到这次仅仅是与旧人相叙,就能引得她如此不快。
在国公府里作弄她还不够,竟还想将她推到外边去作弄。
无奈她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就算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往下跳。
“是。”她叹了口气,应道。
只有梁绶将薛鸣銮最后那句话中的重点给听了进去。
他不敢置信地错愕追问,“你要嫁人了?”
然而答复他的,只有少女离开时的滞重步履。
回菊芳院的路上,姜岁欢脚步不稳,趔趄了好几下。
待回到房间,她坐在窗边的铜镜前,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旧屉中一只沾了灰的黄花梨木妆奁。
将奁中的首饰烦躁拨弄一番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打开了妆匣的暗格。
那按格中赫然列着略有过时的一根红豆排簪,然而就算款式老旧,也能感受到物主对它的爱护有加。
银质的簪身通体发亮,宛若刚刚购入的新物。
簪子底下压着一封还未寄出的信。
信封上正是姜岁欢亲手写下的几个大字,“东平侯府小侯爷亲启。”
她细细回想着梁绶刚刚的那句话:你可还记得子烈,他先前在北契苦伐三年,现下已然打了胜仗,回了汴京。
想到自己如今的困境,想到令人作呕的婚事,她好想任性一回,不管不顾地将信寄出去。
可她不敢。
他刚刚打了胜仗,前景广阔,风头正盛;而她却是一届罪女,自己已然过得这般凄苦了,万不能在连累了他。
还是留着那点最后的念想也,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吧。
她伸手摩挲着那跟排簪上的红豆,依稀记起少年将簪子递给她时的扭捏姿态。
姜岁欢凄苦一笑,像是想通了什么,将簪子插入发间,抬袖擦了擦眼边的湿痕,转身面如常色地推开房门。
她要加快些速度了。
这国公府多待一日,便多一分不可预测。不能再拖了。
她要逃,只要攒够了银子,她就要立马离开!
然而现实总与理想相悖。
不知是不是因为时运不济,她好容易在白日里偷溜出来,敲开了“慈仁济世”的门房,却被里头的守卫告知那鲁头佬有好几日都不能现身了。
“那他可有别的落脚之处?”
姜岁欢纳罕极了,前几日还胸有成竹的人,怎么几日功夫就不见了
“去去去,他就是接下了你这桩生意,才摊上事的。
你赶紧走,我可不敢再和你扯上关系,不然,下一个就该我了。”
“诶……”她还想打听些消息,却被人不留情面地赶出了门去。
姜岁欢失神的坐在转角的台阶上,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罢了,还是先去看看薛适现下如何。只要他这尊大佛还在,那她就不愁拿不到银两。
无非就是换个法子要钱的事儿。
“慈仁济世”位于城西,而薛适落脚的那座破庙位于城东。
她穿梭于繁华的市集之间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影子跟在自己身后。
可好几次疑惑回头,身后来来往往的人却都形色正常,并未有甚鬼祟之人。
姜岁欢步子越迈越快,在路过一家绸缎铺子后,闪身而入。
店内的伙计瞧来了生意,掀开布帘,热切上前招揽,“娘子,你今儿个运道好,店内刚到了许多新货,您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姜岁欢指尖抚过盈绿色缎面,看似在打量这些绸缎,实则眼神一动不动地凝向门外。
果然在斜对角酒摊阴影里,看到一模灰黑衣角倏地缩回廊柱后边。
“劳烦替我取那匹月白锦缎来。”
她故意抬高声音,余光瞥见那抹灰黑色色又向前挪了半尺。
她侧身转至另一个方向假装摸索着料子,却见木柜桌的铜镜里,又多映出了几个人影。
来人不止一个,姜岁欢心中一沉。
她抬眼四处打量着这间铺子,目光扫过成衣区时,忽地瞳孔一动。
有法子了!
她伸手揽了几件色彩华丽的披帛入了更衣间,却在里面换上了靛青色粗布衣裳,还朝胸腹两处塞了不少布料填充,最后用几块碎料裹住了鬓角。
接着她佝偻而行,手上抱着几匹鸦青缎子从后门转出。
那弯着老腰,一脚深一脚浅的缓步模样,俨然就是一个送货婆子。
待出了城,天色已然渐暗。
她挑了一处灌木,将那些碍事的伪装都脱了个干净,又一刻不停地朝破庙走去。
姜岁欢自认这桩生意从最开始她就做的隐蔽至极,但没想到自己还是被盯上了。
一想到薛适身子还未痊愈,很有可能也遭遇不测,心中便又焦躁了几分。
她的钱罐子若是出了事,那可如何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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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天公不作美,入夜的荒山开始飘起了毛毛细雨。
因着土地渐渐被雨滴浸润,加之本湿气良盛,姜岁欢的锦履屡屡陷入泥泞。每每拔出而出之时都会带着些黏腻的声响,搅得人心中一团乱麻。
可她不敢停。
此刻山间薄雾像浸了冰水的般,凉飕飕地将她裹住。
她只得越走越急,终于在踏过无数腐叶,踏碎无数枯枝后,赶到了那所破庙。
推开门的瞬间,她才敢松懈下来。
全然不知此刻自己的脚上与袖边,皆是被带刺的枝条刮出的细密血痕。
“阿郎!”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斋堂。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那堆木炭柴火,焦黑木头上还飘着几缕细烟。
这簇火应是将将熄灭的。
就算他离开了,也应该走不远。
“阿郎你在吗?”
他不会真走了吧。
然而还没待她等来他的回答,却突然爆出一声破风炸响。
一根箭矢紧贴着她的脸畔划过,重重刺入庙中的承重木柱。
姜岁欢整个耳畔都被炸地嗡嗡地,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她傻楞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人宰割。
待到第二根箭矢从朽腐地木窗外射入时,姜岁欢僵住的身子被人重重一扯,随后嵌入了一个熟悉又温实的怀抱,一同翻滚着砸入了旁边的干草堆中。
“无事吧。”
听着男人温柔的问询,她才将出走的神志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你可知是何人要害我们?”
在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黑眸后,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又略带试探的发问,想知道他可有记起什么。
“大概是你那有权有势的未婚夫婿又寻到了我们的踪迹,追杀而来了吧。”
薛适并未恢复记忆,仍是循着姜岁欢哄骗她的话引,往下猜测。
只是这话虽表面听着像是说笑,实则音调已然微不可察地逐渐转冷。
姜岁欢有些庆幸他还未知道她欺骗他的真相。
可转念一想,如今情况这般危及,若是再不告诉他真相,致他放松戒备,被那群人暗害,那她的罪过岂不更大?
她只是图财,并不想搭上他的性命。也不想他到死之时,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带着遗憾闭眼。
“阿郎,我有话同你说。”姜岁欢嗫嚅着开口。
“嗯?”男人的音色淳淳潺潺的,挠地她心头发痒。
她忽地觉得,能跟这般?芝兰玉树世家公子死在一处,也不算委屈。
“之前我有事情瞒着你。”
罢了罢了,全说了吧。
都怪她,若是在认出他身份的那刻就禀告国公,派人来救了他就好了。
否则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没拿到钱财不说,连她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男人却开口制止了她。
姜岁欢有些不明所以,却见男人用眼神暗示她往佛像后的一处地砖看。
破庙经久未有修缮,那木顶早被酸水侵腐。
滴漏的雨水淅淅沥沥地砸在地上,却未在这处积水,反而全顺着石缝漏了下去。
姜岁欢有些好奇地摸索着爬到佛像后头,伸手抠了抠那些已然长满青苔的石砖——下面竟然藏着一道暗门!
10. 追兵
地下密道潮湿曲折,年久未修的甬道已经被蚕食地高低不平。
姜岁欢只能扶着边壁的青砖缓缓前行。因着四周极为安静,她紧张到能听到自己剧烈锤动的心跳声。
而回头看到男人云淡风轻、闲庭信步的样子,她忍不住感慨道:
“阿郎真是临危不乱。
不论所处何种境地,都能将身边的事物勘察地如此细致入微,还尚能保持风度。”
“都能?我之前做得哪件事情,也勘察细致入微,令欢欢印象深刻了?”
......
得到男人这般的回答,姜岁欢刚刚还扬起的细眉又垂了下来。忍不住怪自己这张嘴实在太快。
这不,那人又挑起她话茬子里的漏洞来了。
加之她一想到之前都将他身世的那个谎,圆的这么细致周到了,还能被他从中找出这么多处漏洞来给她添堵。
姜岁欢只得负气扭头,在他看不见之处猛锤了两记墙,腹诽这男人可真难骗。
看来以后连赞美他的话也得三缄其口了。
还能不能再愉快地谈天说地了?
要么她以后在他面前就做个哑子算了。
然而心中虽从头到尾将他骂了个彻底,但是话真到嘴边了,她又换了一副腔调,
“阿郎自是万事都思虑的周全的,嘿…嘿嘿。”
好在这条路不长,没让薛适等到继续发问的机会,他们就走完了地道。
冷风裹着几片落叶刮过姜岁欢的侧脸,略有几分刺痛。
两人对着眼前一望无际的丛林相顾无言。密密麻麻的巨树堆聚在一起,宛若一张幽黑的深网,让人困顿迷茫。
薛适向前了几步,伸手挥开了几段横亘枯枝,左右两侧各出现了两条羊肠小道。
“朝这处走罢。”薛适将四周环顾了一圈后,指了指右侧那条道。
“为何?明明左侧掩体更多,更利于我们躲藏吧。”姜岁欢发出了不同的见解。
难得意见相悖,薛适扭过头,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道:
“你瞧这片丛林中每颗树树叶的生长方向。均是左侧叶稀,右侧叶繁。说明左侧朝北,右侧朝南。
人向来趋暖而居,只要往南边走,运气好的话便会进入村落。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他们必会心存忌惮,不敢再轻易动手。
若是去了人少的地方,更利于他们放手施展不说,我们自己的生存问题也难以解决。”
今夜天气不佳,虽说暂时停了蒙蒙细雨,天上也无半片晨星,但借着微弱的月光,薛适还是辨别出了方位,并最快速地做出了判断。
“……你说的在理,确实得往南边走。”姜岁欢有些对他刮目相看了。
原以为这人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公子哥,没想到懂得比她这个落魄闲人还多。
“今夜我们天时地利均未占到,得走快些了。”薛时清冷的声音响起。
姜岁欢原还有些不明所以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无意间回头一瞥,一下就懂了何为天时地利未占。
刚落过雨的泥地潮湿阴冷,只要是二人踏过的裸露黄土,便会留下几个不深不浅的印记。
几簇被踩倒的小型灌木也像长了嘴般在泄密。只要留心细看,就能发现端倪。
确实太过点背了些。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姜岁欢将几缕散落的鬓发往上拨撩时,却发现头上似乎少了什么东西。
原先锁住碎发的那根红豆排簪不见了!
“糟了!我的簪子!”她大惊,瞬间心乱如丝。
“什么簪子,快先走吧。”薛适不明白那物在她心中的地位,只当就是遗失了一寻常物件,拉着她就要走。
“不行,那东西于我很是要紧,我一定要找到它。”
姜岁欢说话时已然染上了几分哭腔。说出来的话虽柔柔软软的,但却满是执拗的劲。
见她真要回去找,薛适冷着脸一把将她拦下,“你不要命了?”
姜岁欢猛推了他一把,“你先走吧,我寻到了就来。”
说完,便不带一丝犹豫地往回奔去。
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
姜岁欢只觉整个心脏都被一双大掌给捏住了,紧得她喘不过气。
若是真将那物弄丢了……那她……
不敢细想,她只能沿着旧路仔细摸索寻找。
姜岁欢又独自回到了那幽曲地道,好在在地道出口旁边的角落就发现了一抹耀眼的反射光。
“找到了。”她释然一笑,将排簪捡起后,宝贝地将它擦干净,才插回了发髻里。
而她话音刚落,就发现地道的另一头,有火把的红暖光亮映在了墙上。
糟糕,这么快就追来了。
她正欲扭头向前跑,却听到一声急迫的低喝,“快趴下。”
是薛适。
姜岁欢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做,但因着连日来相处的默契与对他的信任,她不带任何犹豫地立马匍匐在地。
然后,三根利剑擦破寂静的空气,从隧洞而出,又直直冲入了深不见底的丛林之中。
她抬头的那瞬,眼中只捕捉到了那不停震颤的箭尾红翎,随即那些箭矢便不见了踪影。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被射中了。
“快走。”
姜岁欢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身体一轻,随后被一坚实臂膀揽起。
身后追兵的喊叫与暴喝声越逼越近。
她却头脑一片空白地被薛适强行带着走。
她忽地抬头望向那个光风霁月,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泰然处之的男人。此刻他正紧绷着下颌,略显吃力地拖着她逃跑。
两滴薄汗顺着他侧脸滴落。
姜岁欢的内疚之意顿时如潮水般袭来,淹没了她。
第二次了,因着她的私欲,她又差点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我自己跑吧,还能快些。”姜岁欢将自己从他的桎梏中抽身出来。
因着刚刚在泥泞的湿土中趴过,此刻她的衣衫已经被脏水浸湿,带着土腥味的污水扑湿了她煞白的小脸。
男人不带任何温度地睨了她一眼,眼神不着痕迹从她头顶上的那根红豆排簪掠过,“加些速度,他们越来越近了。”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姜岁欢的锦履早已被粗糙的泥石路磨平穿动,柔制的外裳都被四周的荆棘给刮得疮痍满目。
足底和双臂都传来沁着霜寒的刺骨疼痛,她终是受不住,停下来身躯喘着粗气。
“阿郎,我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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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别管我了,你先逃吧。”
她踉跄地倚着身边一粗砺的古树枝干滑坐倒地,不再起身。
“一点都走不动了?”男人眉心微皱,想来是低估了她的娇气劲。
“一点都走不动了。”姜岁欢累到连点头的力气都无了。
死了便死了吧,反正她已经身处炼狱了。最后是被乱箭射死,还是被薛鸣銮折磨死,抑或是被那残暴未婚夫给打死,区别都不大。
倒不如今天就死在这处,一了百了,还算走得痛快。
男人讳莫如深地看着她,只见她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那根簪子,安然地闭上了眼,一副视死若归的做派。
心中没由来地烦躁。
“东南方位有一断层崖,你敢随我跳吗?”
眼皮还没闭几秒,男人的话就如同一颗惊雷般在她耳旁炸开。
他想轻生?
姜岁欢大惊,“虽然我的确是跑不动了,但你也没必要同我一起殉情吧。
你的人生还一片光明,没必要只守着我一个不放啊。”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一声道,
“我的意思是,可以抓着枯树藤条暂时在那断崖处躲一躲。”
“……”
姜岁欢尬笑两声,撑着树干站立了起来,“那还等什么,赶紧跳吧,莫要耽误了。”
薛适,“……”
赶在追兵到来前的须臾,二人在各自腰间绑上了跟老树藤条,朝断崖处跳了下去。
随着头顶处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传来,薛适伸出一根手指竖压于唇中,示意她不要出声。
“奇怪,脚印怎得在这处断了?”
“莫非他们跳崖了?”
为首的追兵举着火把就朝崖边走来,他将火把举出断崖,伸头朝下面张望。
因着靠近崖壁,几块碎石随着男人徘徊的动作滚落而下,擦过两人的躯体往下掉。
惊得姜岁欢的心怦怦直跳。
从来未经历过这般场景的她,只觉得手脚冰凉,眼不能转,好似整个躯干也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好在天太黑,那追兵除了一颗长在悬崖断臂上的一棵岩松的残影外,什么都没看见。
“这两人诡计多端,或许崖边的脚印也是他们布的障眼法,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跳崖。应是早朝另一处跑了。”
头顶众人一阵商议后,最终选择继续往南深追。
随着脚步声渐渐走远,姜岁欢这才敢继续大口呼气道,“他们走了,我们上去罢。”
薛适却朝她摇头道,“不急,他们还未走远。”
正当二人翘首以待之际,崖顶突然传来一阵噼啪断裂声响。
姜岁欢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看见身边的男人突然急急地往下坠。
她下意识得伸出手抓握住他向上求援的手掌。
直到系在男人腰间的那根老树枯藤失去韧性全然断裂,不堪重负得从头顶坠入崖下,姜岁欢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好在男人反应敏捷,左手抓住她的手臂,右手握住了岩缝中的一簇多年草根,这才没有摔落下去。
看着男人因抓握而青筋暴起的手臂和关节处咯拉响声,她知道他快撑不住了。
现在该怎么办!?
11. 骗我 “你的心上人…
冷冽的崖风刮在二人互相交握的手上,连带着细小的碎石砂子一起击打着二人的身体。
姜岁欢原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很快就被消耗殆尽。
她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大手从自己的小臂处慢慢滑落了下去,如同敲响了倒计时般,顷刻间,二人便只剩下指节缠握。
而时间撑得越久,她的指节便愈发不听使唤。
一整狂风咆哮而过,男人身体受不住力,重重砸在崖壁之上,后背磕上了一块凸起的碎岩。
姜岁欢清楚地听到了肌肉与石块撞击的声音,以及男人抑制不住疼痛的闷哼声。
“你放手吧,那藤条枯死太久,如今已然风化,必支撑不住你我二人的重量。
若是只绑你一个,或许还有生机。”
姜岁欢向他望去,只见男人正伏在崖石上疼痛喘息,刚换上的那身月白的粗麻袍子隐有暗红的血迹渗出,边界清晰的侧脸已然变得惨白。
糟了,他旧伤未愈,现下又开始流血了。
最坏的是,男人肩胛处最重的那道最深的伤口已然迸裂,肩头处宛若被人浇了盆染料般,全然浸成了绛红色。
说来也是奇怪,原本已经拨雾见月的夜,此刻又开始细雨霏霏。
突变的天气宛若斩断了两人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在雨水的润泽下,二人只觉相携的双手越来越用不上力气。
“阿郎莫要小瞧我对你的情意,若是你死了,我一个人独活又有何意义。我定然不会放手!”
姜岁欢伸手擦了擦掩目的雨珠,咬牙切齿地将这句话说完。
虽说其中的情谊是假,但她后半句话可不假。
若是没了他这个现成的钱罐子,她的后半生才是真要遭殃。
“我要我们都活……”
然而话未说全,她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响——枯藤断裂。
随即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向她袭来,在一发剧烈的撞击中,她终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姜岁欢是被篝火下木条的炸响声和身上的徐徐渗入的湿冷感给吓醒的。
她惊跳坐起,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洞穴之中。
和着洞外那泼泼洒洒的夜雨之声,土雨腥气缠绕在鼻尖的味道愈发浓烈,她焦急地转头寻找共同坠崖的男人的身影。
而薛适此刻正斜倚在灰黄的石穴壁边昏睡。他长睫垂落,在篝火的映照下,鸦羽般的纤长阴影在橙红的面颊处投落。
然而饶是那旺盛火光,都掩盖不住男人因失血而泛白的嘴唇。
身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渍,虽说他已将外裳扯开替自己做了简单的包扎,但仍有血水在汩汩地往外渗,好不惨烈。
姜岁欢对他难掩怜悯之心,正砸吧着小嘴想替他擦掉挂在下颌上斑驳血迹,却意外对上男人目光如炬的黑眸。
怎得这人每次转醒都这般突然,这是第几次吓到她了?
“你…醒了?”她有些结巴道。
“嗯。”,男人不着痕迹得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随后两人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相顾无言。
洞外大雨滂沱,洞内却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我们运道不错,没想到那断崖下面还有块地方能将人接住。”还是姜岁欢先将这片岑寂打破。
可谁知薛适不仅不接话,反而伸手从衣襟中掏出一把短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俨然溢着一股猎人看到了猎物般亢奋感。
姜岁欢被他盯到打了个激灵,颤声问道,“你这是作甚?”
脑海中将自己对他做的所有坏事都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难道他恢复记忆了?
知道是她骗了他?
知道这次的追兵都是她引来的了?
“别动。”男人的声音愈发狠厉。
不动是傻子,干等着被捅吗?
姜岁欢逃跑的动作幅度一下子就变得更为激烈,然而还未等她站起来,脚踝便是一阵剧痛。
她痛叫出声,疑惑刀子还未下来,身上怎得就感知到了痛觉。
目光往身下撇去,却发现一条红脖子绿身的虎斑长蛇正趴在她腿上,朝她吐着信子。
而自己皓白的罗袜上,赫然被戳上一对牙印,乌黑的血珠顺着布料朝外边洇开。
那冰冷粘腻的蛇肤触感,更是让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跳起。
“啊!”一声惨叫划破雨夜,姜岁欢只觉自己三魂七魄都要被吓没了。
薛适趁那蛇被震慑之际,眼疾手快地用短刃朝它削去。手法精准快速,蛇头顿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后,砸落到了岩洞的另一边。
眼见那蛇丧命,姜岁欢才敢顺直了气息开口,只是那话语中不乏带着几分埋怨,“你怎得不早说,害我被咬。”
男人用残破的衣料擦了擦匕身的血污,淡然道,“我不是说了让你别动么。”
“你……”,你虽说了,但又没有明说。简括:说了与没说一样。
“算了。”
现在与他争这些还有何意义,瞧着那条蛇红绿相间的艳丽样子,怕是一条毒蛇,“这下全完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言毕,姜岁欢将头重重往墙上一靠,闭眼等死。
男人最看不惯她这寻死觅活的做派,眉头一拧,道,“你且忍住。”
她突觉脚踝被人提起,带着薄茧的冰凉指节脱下了她的小袜。她还未来得及被那冰冷的触感激出惊叫,男人温热的唇瓣已然覆上她的伤口。
随即是一阵钻心的痛楚,姜岁欢忍耐不住,只得用力掐住男人的臂膀。
不知过了过久,男人抬头,朝一旁吐出一大口黑血。
姜岁欢惊诧不已,他竟愿意亲口替自己吸丨毒,不怕一同毙命吗?
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此情此景下,给那人平添了几分柔软。
“你不怕死吗?”
“这蛇看着艳丽,却只有微毒。放心,大多毒素我都替你吸出来了,你不会死。”男人温声安慰。
他撕下一块身上仅剩的干净布料,将她伤口裹住,问道“你可有感觉好些?”
姜岁欢摇摇头,“不好,我感觉快飘起来了。”
薛适:?
她并没有说谎,此刻她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热,她能感觉到血液烈烈地冲刷过她身上的每一处脏器。眼前渐渐模糊,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薛适确实没想到这女子体质这般娇弱,连最轻微的蛇毒都承受不住。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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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他将她软倒的身体接入自己怀中,一开口,声音哑得愈发厉害了,“你同我说说话,别睡!”
“我撑不住,实在太累了。罢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趁着神志还清醒,用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将头上的簪子拔下,牢牢攥在手中。
“你好像很宝贝这东西,像是看得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些。”
男人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从那凝白的脖颈往下移,落在了那根透亮的红豆排簪上。
姜岁欢浑身愈来愈冷,瑟缩着在男人炽热的胸膛上蹭了蹭,低声道,“那是自然。”
他喉结轻滚,继续问道,“是他人相赠?”
少女像是被戳中过了心事,迷迷糊糊将心里话都往外倒,“嗯,乃我心上人相赠。”
男人的呼吸又重了几分,滚烫的气息扑撒在她的颈边,刺激地少女无法安然入梦。
“你的心上人……可是我?”他将大掌紧贴少女地后颈,淳淳相诱,逼她在昏睡前说出答案。
“自然……”
姜岁欢的声音愈来愈小。
男人听到了满意的答复,淡笑出声。
他颇有几分愉悦地用指尖摩梭着她的椎骨,眸色一点一点变得混沌。
“不是。”
!
少女终是在昏死之前,将后半句没说完的话给补全了。
然后彻底失去知觉。
薛适:……
心脏骤停了一瞬。
果然,都是骗他的。
她对他好,对他舍命相救,对他嘘寒问暖,与他生死相随,都是假的。
她只是在利用自己。
篝火”啪”地爆出一声惊响,薛适在良久的沉寂后,终于睁开了他那双黑浓的眼眸。
火光给他那张极致昳丽脸庞添上了几分温暖,但而若是有人能瞧见他此刻的眉眼,便会知道什么叫做夏日冰窟了。
时间慢慢流逝,深夜时分,手中那具昏睡的女体开始发热。
少女在他怀中不安分地左右扭动着,本就系地不牢的中衣系带渐渐松滑,露出了内里的浅粉色小衣。
男人对着那小衣上绣的那朵血红并蒂莲看得出神。
少女实在纤瘦的可怜,像是家中短了她吃食似的。
那么瘦弱的腰肢,他只要略微用力,便可以将之折断。
这样她便再也说不出哄骗他的假话了。
可是,他似乎有些不舍得呢。
那她骗了他这么许多,又该怎么罚呢?
男人的视线回到了她的身上,他用他那带着薄茧的指腹将少女胸口的那粒血红小痣重重揉搓,将梦中的少女疼得瑟缩。
他掐着她的柳腰加重了几分力气,少女眼仁滚动,眼睫微颤,不过多时便沁出了几滴软泪。
男人意味不明地一笑,突得像是想通了什么。
“罢了,原谅你了。”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
又过了不久,洞口突然发出簌簌声响。
薛适眉头一拧,朝洞外投去锐利的目光。
正当他将少女藏置于一块岩石之后,作出防御姿态之时,却见两道黑影翻身而入,半跪在他面前。
“属下救护来迟,还望主人恕罪。”
12. 簪子
身体浮沉,姜岁欢觉得自己的躯体像被人揉碎了又捏拢,剪碎了又缝上。
浑身像是在烈火堆里炙烤了很久,才被人捞出,又砸进了冰窖中,只能瑟瑟发抖。
眼前的场景斑驳而纷杂,耳边全然是铜铁交杂的敲击声,还有盔甲与兵刃撞击的铮铮声。
“父亲。”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回事?父亲不是已经亡故了吗,怎么又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怎么又回到了姜府之中?
可还未等她跑到父亲面前,就看到父亲的胸口和喉间宛若的血珠溅射着喷溅而出,在空中炸开一朵又一朵的血红花朵。
她满目皆是刺眼又粘稠的猩红色。
声嘶力竭地倒在地上嚎哭。
对了,她还有母亲,母亲呢?
她强忍着周身不适,扶着腿艰难地站起身来,向四周找寻,“母亲,母亲你在哪里?”
然后她看见母亲正赫然站在紧锁的朱门之前,穿着她最爱的宝蓝色褙子交领褶裙,将一长剑横梗于脖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随后身体轻转,仰倒在了雪白的霜花地里。
地上缓缓开出了一朵极大的红梅,艳丽到刺痛了她的双目。
“母亲!”她声嘶力竭地朝母亲倒下地方位吼叫,可自己喉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如火烧般灼痛。
母亲的身体逐渐僵冷,而她耳边铁器碰撞的“锵锵”声却愈来愈大,直往脑仁里钻,愈来愈响,颅脑也愈来愈疼。
“不要!”她惊叫着睁开眼,长睫上尽染湿意。
她泪眼斑驳地四周张望,入目的俨然只有光滑的洞穴岩壁,哪里又有兵戈相接的场面。
“梦到什么?”耳边传来一低幽男音,将她的思绪逐渐拉回。
姜岁欢摇摇头,情绪低落地恹恹道,“无甚,一些旧事罢了。”
她环臂膀紧紧地将自己圈住,却突然发现了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这质感不对啊,她何时穿的这身水碧色的提花直领对襟褙子?
“我的身上!?你何时给我换的衣衫!”
还未等男人回答,姜岁欢便慌慌张张地拨开胸前的对襟往里头瞧,正想看看内里的小衣有没有被那人动过,却发现里头还穿着前日那身被荆棘和利叶刮到破破烂烂的衣裳,上头还带着几处早已干涸的淡粉血迹。
……原来只是在外头给她套了件衣裳啊。
那她刚刚还对他鬼吼鬼叫的,这多不好意思。
姜岁欢尴尬地舔了舔唇,对他讨好一笑,黑眸中满是狐狸的狡黠之态。
你且听我狡辩!
然而男人显然已经看穿了她的伎俩,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哼。”
“对...对不住啊,我以为你占了我的便宜。”
“占了你的便宜?
欢欢这话好生奇怪,就算是我给你换了里衣内衬,那也是与人为夫之常情。你我现下的关系,还有何事是我不能对你做的?”
男人不带感情地睨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随着那句话结尾后,更显冷淡。
他不能对她做的事儿可多了去了!
“......是我反应过激了,阿郎莫怪。”姜岁欢咬着后槽牙,心中忿忿,但面上又不能表露出来。
好在薛适并未过多继续这个话题上纠缠,反而将一块烤到表皮微焦,金黄酥嫩的肉块递到她面前,“吃罢,刚烤的。”
还有好几块同样的肉块被他串在签木上,在火堆里烤的嗞嗞作响。
姜岁欢原本已然开始发力的唾液腺,在她看到薛适脚下的那一小堆蛇鳞后,再次来了个急刹。
怎得又是蛇?他就这般喜欢吃蛇?
倒是烤得挺香,就是......这条蛇不会就是昨日咬了她的那条毒蛇吧!
“不了!”她将脑袋摇得如拨浪鼓般迅速。
然而蛇肉香味却突然变得更加灼人,几屡上升的细烟,如妖魅般,纠缠在她鼻尖不走了。
“咕噜噜。”最终还是肚子里的响动,将她最真实的欲望给暴露了个一干二净。
也是,这么久都没有吃东西了,不饿才怪。
姜岁欢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如饿虎扑食般接下那块蛇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嘿嘿,阿郎,你可真会烤蛇。”
然而薛适面对她的夸赞并不为所动,只是在她伸手将蛇肉接过后,迅速将他递出的那只手缩回,并在那件绛紫色直裰上不着痕迹地擦了擦。
姜岁欢虽说对他的这个动作不甚在意,却被他衣袍边上那抢眼的银丝云雷纹路给勾了神。
这么好的料子,得不少钱吧。
欸,不对!他哪儿来的银钱买这般昂贵的成衣?还有……
“你我被困山洞,你何时换的衣物?还有你我这两身衣衫,都是何处来的?”她略显艰难地将口边蛇肉囫囵吞咽下去,才摆正坐姿,凌厉发问。
面对她的质问,薛适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你昏睡了两日,昨日我勘查了一番地形,发现崖洞出去后向右三百步处有一斜坡,能爬上去。我便去集市里买了两身衣物,还有一些治伤的药材回来。”
姜岁欢怔怔点头,原来她昏睡了两日啊,怪不得浑身如撕裂般地疼,肚子也这么饿。
“欸,不对,你哪儿来的银钱啊。”这才是重点啊!
男人见她终于回过味来了,乌眸紧紧锁住她的小脸,似笑非笑道,“你头上不就有一根现成的,能换钱。”
迟钝片刻后,她姜岁欢这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往头上一模,果真空空如也。
她的双眸立马浮上了一层浓浓水雾,小脸激动地涨红到发紫,“我的红豆排簪!你当了它!你怎能!”
“我为何不能?”男人也盯着她,眼里暗波汹涌。
“当初你那未婚夫追杀你我,我身受重伤,你拿我的贴身玉牌点当换了银钱;如今又被人追杀,我拿你的簪子点当,为你我换药,有何不可?”
“......”姜岁欢被他那串连珠妙语堵得一句话都辩驳不了,只觉愈发委屈,可又无处可说。最后扁了扁唇挣扎道,“那不一样,你怎能把这物当了。”
“有何不一样?”男人拿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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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动着脚下的篝火,火舌兀地高窜两尺。
“你都将它当了还问我做什么,我不说了。”她将手中的木签子重重甩在地上,鼻子一酸,侧身过去,不再理他。
“还你。”
一声低沉的声线响起后,银簪随着一道漂亮的弧线划过,落入了姜岁欢怀里。
“你没有当它。”姜岁欢不敢置信地擦了擦一双眼招子,这才破涕为笑。
她现下地注意力全然被转移到了银簪之上,哪里又能看见对面男人洇着冰霜的血红眼尾。
“阿郎,你真好。”姜岁欢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夸耀他。
她拿起簪子朝男人欣喜地摇了摇,冁然而笑。
而男人的神色却更冷了。
他轻拍了拍身上的微尘后站起,姜岁欢这才注意到他那头墨发梳的整整齐齐,又用一竹簪束起,整个人如若谢庭兰玉的谪仙般,哪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模样。
他缓缓迈至她跟前,轻轻摩梭着她的下巴道,“走吧,我带你出去。”
姜岁欢怔怔点头,一副被他迷了心智的模样,跟着他出了山洞,又爬上了山顶。
两个时辰的艰辛跋涉后,姜岁欢对着眼前的破庙发出了忧问,“阿郎,怎得又带我回了这处?你不怕那些人又追来吗?”
男人推开门,将她拉了进来,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先前来搜过这处,便不会再来了。”
“是吗?”姜岁欢将信将疑。
可再怎么思索,也觉得他的这句话没有任何逻辑。他们回到这里,真的不是自投罗网吗?
男人见她锁眉苦思的样子,轻声一笑,“当然不是。”
“是因为前日晚上他们搜寻我们不到,便去前方的村庄烧杀抢掠,惊动了官府的人。我昨天去了城里,布告上说那些贼人已经全部被捉拿归案了。”
“原来如此。”姜岁欢点了点头,“这次官府动作倒挺快的,以往抓这种贼人可是要大半年的光景呢。”
男人漫不经心道,“是啊,这次倒是挺快。”
姜岁欢悬着的心安放下来后,才有心思管别的。
她眼睛突然一亮,看着那焕然一新的破庙,她诚心赞叹道,“竟添置了这么多新物件。阿郎,短短一日你就做了这么多事,你可真厉害。”
这一路上她的小嘴就没停过,对着他不是夸便是夸的。
会不会夸多了他嫌她这人虚伪啊,姜岁欢对着无甚反应的男人,悻悻闭上了嘴。
然而她好像思虑太多了。
男人忽地转身,对她笑得温柔又缱绻,他捏着她的指节,一边把玩一边道,“这是自然,这处是我们的小家啊。”
“欢欢,前日我便是用了你之前给我买的笔墨纸砚,抄了一些书籍卖了几两银子。”
“还有,城中我也去过了,布告上并未张贴我的画像,想来我也是可以入城赚钱的。”
“倒是你,反正你现下那处赚的也不多,不若你辞了那照顾那婆婆的活计,同我在这儿好好住下吧。”
......
姜岁欢:“!”
13. 赴约
姜岁欢自然不会应下,并选择在男人愈发粘稠的注视下,仓皇而逃。
她甚至都未留下只言片语,一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便逃了。
她觉得他们俩现下的处境很怪,她可能需要花上大把的时间去梳理一下两人的关系了。
以及,她之后该如何诱哄他乖乖待在破庙里,直至她找到下一个人接手,收钱走人。
薛适并未去追,站在原地凝着她慌不择路地逃远。
“罢了,这回先饶了你,就再多给你些时日。”
男人弯着眉,松形鹤骨而立,仿若画中谪仙。只是眼中竟淌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阴晦。
“出来。”
半晌后,他在空旷的庙堂里将头一偏,冷然道。
随即,佛像后方有一褐袍男子应声而出,朝他拱手行礼。
薛适神色未动,像是早就对来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事情可有眉目了?”
“回大人,前夜那群假装山匪的贼人均已抓获,有几个受不住刑罚的已然招了。与大人料想的一样,那伙贼人同当初暗害大人至重伤昏迷的贼人是同一拨,乃卫尉寺卿刘璋的手笔。“
“这是怨我推行的兵械调令,动到他根基了。”
他伸手托起一旁的青竹杯盏,轻抿一口,哼笑道,“跳梁小丑尔。”
“大人,是否将搜集到的证据呈于太子和官家面前?”褐袍男子颔首问道。
“不急,鱼群才刚刚入界,现在收网,岂不可惜。”
男人缓步迈至案前,打开一紫檀木盒,用竹夹小心捻起一颗色泽陈润的香料,置于香炉之中。
待安上炉盖后,霎那间青烟漫起,一股醇厚幽香渐渐在这偌大的佛堂之中弥散开来。
“那是否要将大人平安归来的消息告知太子?”褐袍男子小心地觑了他几眼,继续问道。
“陆元,不过一月未见,你怎得比我还急了?”男人闭眼轻嗅,像是在细品这香的味道。
“属下多嘴。”
他徐徐睁眼,眼中逐渐恢复清明,“难得能做个乡野闲人,我自然得好好纵意几日。”
“是。”陆元恭敬道,随机又想到了些什么,“对了大人,那女子是否还要继续跟查,直至探清她的底细?”
“不必。”男人温声开口,眼神却凛若冰霜。
“此人我会亲自查探。胆敢骗我,那我必将她的所有底细,都扒得干干净净。”
“是。”
“这香……”他突然将视线对上身下的炉火,微蹙了眉头。
“这乌木香与原先的配方并无二致,是大人以前常用的那款,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闻着,缺了股甜味。”男人略带惋惜地砸了咂嘴。
“甜味?”
陆元很是不解,乌木香丸乃最珍贵难得,平日里因着大人地关系他也闻过不少次。
这香从来只有沉郁梵音的清世韵味,淡薄雅致。何来甜味?
大人莫不是坠崖过后,伤到脑子了?
可他不知,薛适口中缺的那道甜味,又岂是指那乌木香丸的原料。
那说的明明是如少女浅笑嫣然般芳香馥郁的蔷薇水香。
“退下罢。”
薛适兴致缺缺地朝陆元摆摆手,松脊半倚在灯挂椅上,合眼寐去。
*
姜岁欢大难不死,重新迈进镇国公府后,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总感觉这几日与那人相处的时间一长,伪装得一久,待真到回归真实身份时,恍若身处两个世界,只觉万分荒诞。
她刚进芳菊院,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见月牙红着眼眶向她奔来,“你这几日都去哪儿啦,我四处寻你不见!”
“姨娘知你未归连着两夜都没睡好,早年那头疾又急得复发了。”月牙言语间又怒又急,但更多的却是对她安然归来的庆幸。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先前教坊司的杜娘哪儿,她们中有人害了重病,我去照顾了几日。这才……”姜岁欢心中一紧,连谎话都编的磕磕巴巴的,言语间满是愧疚。
“平日里就是太惯着你了,你瞧你半分规矩都无了。这几日外头都在传,城东出了流匪,我们还以为你被抢掳去了,你可知道姨娘这几日……”月牙说着便掉了泪,不住地拿帕巾拭脸。
“那姨娘现下如何,头疾可好些了吗?”
姜岁欢心中亦满是对自己冲动行事的懊悔和后怕,话语间也染上了几分哭腔。
“原是不好的,但得知你平安归来,不日便会痊愈了罢。哎呀,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罢。”月牙此刻已然怒火全消,只剩满腔担忧。
“为何这么说?”姜岁欢不解。
“大小姐不知怎得,突然对你婚事又上心了起来,连着三日着人来芳菊院请你,说是要你与那尚书嫡子先见上一面呢。”
“若我不去,待如何?”
她虽将话说的随意,但鼻尖似乎已经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前几日因着找不到你的人,我们便打了个幌子,说你身体不适,染了疟疾不宜出门见客。但似乎早已被她们看穿。
今早来传话的那个丫鬟说,若你明日不去,便是拖着,扛着,也要将你送到尚书嫡子面前去。”
姜岁欢的心中被溅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复。
若她猜得没错的话,应是薛鸣鸾将梁绶上次的话听进去了个十成十。怕她伺机脱逃,便欲压着她的脖子将婚事快些促成。
梁绶啊梁绶,你可知你随口而出的忆旧,便将旁人推至了悬崖边上?
她紧紧捏握住指节,眼神悲凉又绝望,一瞬间如被抽走了魂魄。
翌日眨眼就到。
姜岁欢倒不是被人托扛着出去的,反而是带了个素巾覆面,自愿坐进软轿里,袅袅娜娜地赴了宴。
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兵部尚书嫡次子赵随,将二人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汴京城中最繁华的醉仙楼。
姜岁欢随着引路的小二,穿过熙攘的人群、满座的宾客、奏乐的乐师,以及那水袖飘然的舞女后,终是来到了二楼的上房包厢。
小二谄媚地推开了一道擦得锃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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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娘子请,里头的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姜岁欢点头而入。
一檀木座屏立于面前,后边有一华服男子正坐于太师椅上,头冠镶珠戴花,腰间坠满翡翠玉牌,一袭绯红圆领蜀锦华服好不惹眼。
装扮精致到仿若今日便要同她入了洞房。
说来她也是实在不止如何称呼他,看着人做派浮夸,但又只有嫡子身份,未有个真正的一官半职。
姜岁欢只得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躬身道,“见过衙内。”
赵随一转身,便见一身着一袭藕荷色织花锦缎外裳女子款步迈来,袅袅娉娉,莲步轻移,还未靠近,便好似已然闻到了那沁脾浓香。
虽说面上覆着一层轻纱,也难掩其兰花仙子之姿,他快速立起,将微微欠身的姜岁欢扶住,肆无忌惮地将她从上到下一通打量。
“你便是岁欢妹妹吧,不必如此生疏,唤我一声随哥哥便是。”
“初次见面,这如何使得啊。”她羞涩低头,随后还是娇声道,“……随哥哥。”
“啊哈哈,甚好,甚好。”赵随一笑起来,原本那还带了两份书卷气地面孔便只剩下轻浮放荡,打量姜岁欢的眼神尽是垂涎。
镇国公府果然所言非虚,此女确有倾国之姿,配他尚可。
他到也不算委屈。
“妹妹喝茶。”赵随携着姜岁欢素白的小手入座,将桌案上的紫苏饮子推到她跟前,不停制造着肢体相触。
“这厢房暖热,妹妹怎得还戴着这面纱,不若摘下来先喝上两口。”
“哥哥莫急呀。”姜岁欢抬起玉指握住杯盏,状似不经意地将他那不安分的手掌撞开,面纱轻抬,将饮子置于纱下,浅浅尝了一口。
那侧仰的细白脖颈与仙姿玉色看得赵随心痒难耐,再也按捺不住一点。
姜岁欢眼见男人逐渐昏头,又伸出纤纤细指,从那五光琉璃盘中捻起一颗金丝蜜饯,擦着男人唇边而过,“随哥哥,尝尝这枣子,可甜?”
赵随张嘴,并未咬到。
姜岁欢便又捻着这颗枣子杀了个回马枪,将那拉丝鎏金的糖衣枣皮压在男人唇上,轻轻研磨。
男人作势要咬住她的香指,她却迅速抽手躲过,留下一声娇笑。
“岁欢妹妹,你坐得再离我近些。”赵随被这一来一回的挑逗勾得腹火大旺,也顾不得甚礼义廉耻了,竟直接伸手抓向姜岁欢的手腕。
而就在肌肤相触的瞬间,耳边又传来男人露骨又粘腻的话语,言语也愈发不加掩饰,“妹妹这手生的真白,比我家中那玉石摆件还要赏心悦目。”
姜岁欢右手正握着茶盏。
她垂头看着杯盏中的成串雪沫,兀地将手一松。
然后带着热气的烫水便全砸在了赵随手背和衣衫上。
男人毫无防备,那身炫目华丽立刻被浇了个透顶。
当然,伤势最为严重的还得属他那只猪油咸手。
姜岁欢则闪身躲开了飞溅的茶水,但又若受惊般磕倒太师椅的另一侧,假意询问道,“随哥哥,你无碍吧?”
14. 吓跑
见赵随被烫出惨叫,捂着手背上蹿下跳的痛苦模样,姜岁欢忍捺不住地轻笑出声。
好在男人并未有所察觉。
她屏住笑声,乘胜道,“都怪妹妹大意,害得哥哥衣裳都湿了。不若就让妹妹服侍哥哥去里间更衣吧。”
赵随此刻虽然被烫得又疼又痒,但久经风月的他又怎么会听不出姜岁欢话中的潜台词,只当她是刻意设计促成,这才失手烫伤了他。
压下心中的几分不爽,他一改怒容,灿然道,“妹妹,未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明事理,哥哥着实是喜欢的紧啊。
你放心,事成之后,我必定尽快禀明父母,让他们将婚事提前,以修这秦晋之好。
赵随必不负卿卿。”
至此,赵随也顾不得身上火辣辣的痛感了,直拉着她就往里间的塌上推。
姜岁欢自然全力配合,倾身相贴,发髻间的步摇垂穗,一下一下晃着,擦过男人的侧脸,将他撩拨地一阵酥麻。
赵随滚热的鼻息喷在她颈间血脉之上,正当他要更近一步时,怀中香软却突然一轻。
他不解得看着抽身而走的女人。
只见她后退了两步,立于塌边不动。
便疑惑道,“你这是作甚?是要反悔?”
姜岁欢薄唇微抿,眼中顿时薄雾一片,“岁欢自是愿意的,只是不知哥哥会否嫌弃妹妹。”
赵随对她这番说辞不以为意,只当她还有些不情愿,便伸手钩住女人腰间的绦带,朝自己这处扯。
他大掌抚上那藕荷裙裾,只想快点成事,“妹妹这细软腰肢,怕是连那汴京运河最软的柳枝都相较不得啊。“
但嘴上还得对她关切,半问半哄道,“我能嫌弃你什么呀。”
姜岁欢眼神一凛,巍然不动。
“自然是......”
她抬手,当着男人的面缓缓摘下覆面细纱,随后又掀起手臂上的衣料,伸到他跟前。
“啊!这这这……这!!如何会是这般!!!”
赵随直被吓了一个大机灵。
原本那女子应如画中仙人般白玉无瑕。
可那轻纱之下,面孔之上,竟布满了一堆密密匝匝的疮疖,红肿突起,有些还渗着点点白浆。
虽然能想象出她往日的肤白胜雪,细嫩如玉的模样。可在这狰狞的沟壑下,他着实是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瞧她那手上的皮肤也是满臂疮痍,想来全身上下都是长满了相同的疥疮的。
实在瘆人。
若他仍以肌肤相贴,那岂不连他全身也都染上那脏污了?
男人恐极,一下子便撒开了牵着绦带的手,身子弹到床榻另一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惨如宣纸。
他双唇剧烈颤抖了两下,紧紧握住榻上木柱,整个人瘫软无力。
除了伸着手指着眼前的女人,示意她莫要再靠近,便再不敢有下步动作。
姜岁欢见状,眉眼立马染上哀霜,连带着称呼也恢复了原本的疏离,“我本以为衙内与旁人不同……罢了,是我看走了眼。”
赵随瞧着那疮疹,只觉腹中酸水上下涌动。
可听着她的温言软语,又觉得实在可惜,倘若她能痊愈,倒也不是不可。
“妹妹留步,这病…可还能好?多久方能消下去?”
“岁欢不知。”
姜岁欢苦涩摇头,“我身染疟疾已有多日,每每发作之时都觉浑身瘙痒,恨不能死。瞧了一圈,大夫都说我这病古怪,无法医治。可我心中总觉得他们说的不对,应是不日便能痊愈的。
可就怕这些疥疮消下去后,脸上身上留下印迹。”
“随哥哥,你不会介意的吧?”
“不不……”
男人听罢,双颊肌肉不住抽动,他极力抑制内心的恐惧开口,却也只能蹦出几个“不”字。
也不知那“不”字是在说对她的疟疾不会介怀,还是叫她不要过来。
赵随话音刚落,便有一枚三棱飞镖“嗖”得一声从窗外飞入,在直直划破窗边的鲛绡帐幔,又紧贴着男人颧骨而过。
那三棱镖除了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之外,还带走了他额边的两缕发丝,最后击碎了桌台上的那只五瓣莲花陶瓷盏,那些碎瓷渣子溅得他满身都是。
赵随愣了整整三息,才撑着瘫软的身子站起,狼狈逃开,边跑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念叨着,“有刺客!救我!救命!!”
“赵铁!你人呢?有人要害你小爷我!这整个醉仙楼全是要害我的人!!”
赵随就这样颠三倒四地跑了路。
姜岁欢微仰起头,将胸中憋了许久的那口浊气吐了出来,如释重负。
她将轻纱系回耳后,对着赵随离去的背影嘲讽道,“我还当他有几分能耐?原是个色胆包天又胆小如鼠的。光天白日的就有人取他性命,果然是个人人喊打的烂货。”
而她尚不知道的是,此刻醉仙楼对街的临凡阁里,正有一双漆黑眼眸死死盯着这个房中发生的一切。
那三棱暗镖,自然也是从那处射出。
临凡阁二楼厢窗的遮阳竹帘后头,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原该安安分分待在破庙里的薛适。
秋日的暖阳洒在男人削白的脸上,勾勒出一层闪耀金边。狭长的双眼在被渡上一层柔软暖光后,隐去了几分戾气,泛着几分迷人色泽。
他屈指轻叩桌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陆元连着将桌上的定窑口盏拿放三次,仍是不敢缀饮。只得冷汗涔涔地关注着面前男人的脸色,欲趁他面色微舒之时插上两句。
好在对楼房里那登徒子胆魄就针眼般大,一吓便走,否则他真不敢想象那人后果如何。
他犹记得适才店中小厮上茶之时。对楼木窗中,一男一女的身影正交缠在了一处。
那小厮刚将茶盏递到大人跟前,大人就紧捏不放。直到青筋毕露,茶盏“噗”地一声化作齑粉,淌下的水儿还朝上冒着屡屡香烟。
吓得小厮立马跪倒在地,还当是那茶饮得罪了这尊大佛,“客官,这可是全汴京城里最好的龙凤茶团泡的茶饮子了。您若是还不满意,那便只有去皇城里喝了呀。”
整个二楼的气氛就此降至冰点,陆元只觉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内心祈祷这般场景日后千万不要再来。
他就是有九条命,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桌台上传来两响滴答水声。
陆元抬头,见正有血珠顺着大人的指缝蜿蜒而下,给那皓白手背直接平添几分艳色。
“大人,您受伤了。”陆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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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扬起,略显惊愕。
“不碍事。”
薛适睨了一眼手上的伤口,略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似是在思索。后颅隐隐传来几丝刺痛,应是颅脑旧伤还未痊愈,“我记得那人便是兵部尚书家中那一无所长的嫡子,赵随吧。”
“正是其人。”陆元回道。
“年前发妻才突发恶疾,暴毙家中。这才过了几月,就迫不及待地续弦了?”他眼神一凛,喉中滚出一声嗤笑。
“发妻并非暴毙,而是被他殴打致死。”陆元小心翼翼地纠正他话中的错处。
“唔......不若就送他一份大礼吧。”
薛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温和一笑。
只是那笑意却如腊月寒冰,让人看了一眼,就被封冻而住。
“属下得令。”
陆元只觉后脊一凉,直为那赵随的未来堪忧。
主子每次这么笑的时候,被针对之人就必有一场噩梦,且次次都能捉准其人痛处,精准的藏匿在黑暗之中给人致命一击。
这赵随怕是要不得善终咯。
陆元正松了口气,以为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可谁知耳边又传来声幽幽醋音。
“你瞧她,多不安分啊,什么脏污烂臭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都敢往上扑。”
见男人噙着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冷盯着对楼里那抹藕荷色看得出神,陆元额头上的细汗抑制不住地滚下,嘴上不停替那女子开脱:
“姜娘子也是情势所迫,被逼无奈,定是国公府中人逼的。对,国公府中那些胁迫人的手段可厉害得紧呢。”
“再说了,姜娘子今日与那狂徒见面,不也是使了招数拒婚的么。”
“说的倒也没错。”
男人脸色这才有所转暖,他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你明日就朝外头放出消息......就说,有人在汴京城中,见过我。我没死,还回来了。”
“是。”陆元虽不明此举的意义,但只要是薛适交代的,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直到听到男人阴湿开口:
“这样,她就不能再避开我,不得不回来找我了,对吧。”
陆元:“......”
*
暮色降临,汴京城今夜有晚集,姜岁欢好容易碰上一回,自然不舍早早回府,反而在那集市上闲逛起来。
她路过一灯笼摊面时,在一盏彩鳞蛇灯面前驻了足,痴痴相看起来。
彩色鳞片光芒四溢,蛇头微昂,蛇目如炬,通体栩栩如生,让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人。
那人这么爱吃蛇,不知道看到这盏蛇灯喜不喜欢。
“老板,这盏灯怎么卖?”她提起蛇灯问价。
“三两。”
“三两,怎得这么贵?”
“都是这个价,小娘子,你不要可有的是人要。”
老板抬手将她手中的蛇灯按下,作势要卖给别人。
“我要。”
姜岁欢咬了咬牙,实在不舍将之让出。正将荷包打开,却看见桥头突然出现一抹颀长身影。
宽肩窄腰,风动间,衣袍下摆的云雷银丝尽显。
!
他怎得出来了!
还这般明目张胆!
15. 强吻
这人着实惹眼!
放眼望去,男人身姿挺拔,眉眼如画。
他不带一丝情绪地睨着她过来的方向,宛若神仙临凡。
“你怎得出来了?”姜岁欢喘着气跑上去将人截住。
她轻纱覆脸,面上灰灰蒙蒙一片,教人看不清眼下部分的情绪,只留一双略含水雾的大眼,扑闪着双睫看着他。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其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怨怪。
“怎么?我来不得吗?”
男人眉眼恹恹地觑她,带着寒意反问。
“阿郎气性真大,我只说了一句,阿郎便甩脸子给我瞧了。罢了罢了,这盏蛇灯我原想带回去给你的,现下还是自己留着玩吧。”
姜岁欢哪里知道自己这句话会招来那人这么大的脾性,一时之间也说不清谁对谁错,只得低头玩起了手上的灯盏。
她带着心事上下晃动着蛇灯,蛇身骨节处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摇摆着,每一片蛇鳞随着引线的牵动变幻出不同色泽,分外灵动。
顿了几瞬,男人似是平复了情绪,朝她温声道,“这蛇,很好看。”
嗓音暗哑,勾地姜岁欢心中荡起几丝不平稳的涟漪。
“我就知道你定会喜欢。”
他这么爱吃蛇,她这马屁拍得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窄桥之上,男人伸手接过蛇灯,专心把玩了两下。灯影将他那张脸轮廓立体的侧脸映照地擦亮。
姜岁欢眼尖,看见桥下许多妙龄女子纷纷侧目,相互掩着帕子咬耳细语,那一双双眼眸恨不得粘在男人身上。
姜岁欢自然不喜他这般招人,盯着他左瞧右看,心中愈发不悦,只怪这人太过出挑,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一堆目光。
她一时之间也摸不清自己的心境,究竟是怕他这张脸被相熟的人认出来,还是不想旁的小娘子盯着他瞧。
眼见桥下的黄粉衣衫越围越多,姜岁欢赶紧扯着他的袖子朝低处走,“阿郎,陪我去那个摊子瞧瞧。”
私心之下,她带他去的是一处面具摊子。
在扫过桌台上的那些牛鬼蛇神的怪脸面具后,姜岁欢毫不犹豫挑了一个最丑的凶神面具,往他脸上比划。
“你戴着这个很好看呢。”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道。
甚至还抬起他的手,示意他将那面具扶稳了,千万别掉下来。
“为何,我就这么见不得光吗?”男人显然不想配合,将面具甩回了摊头之上。
摊主听到响声,以为有人砸场,黑着脸正想骂去,却对上了一张矜贵又铁青的脸,一看这人身份就不好惹。
瞬间便哑了火,窝窝囊囊地埋头将烂摊子理好。
转眼之前,两人才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变得剑拔弩张。
姜岁欢实在不知这人今日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似的。
她稍微向他提些要求,就像是点燃了引线,劈里啪啦地当着她的面就炸开了。
“其实我今日出来,是来赎回一样东西。”
他努力压住心中无端上窜的莫名情绪,逼着自己不去想今日在醉仙楼外见到的种种。
但显然收效甚微。
他明明已经努力告诫自己此女伪善,不要当真,但仍会被她的虚情假意刺伤。
如若她与身边男子相处,都是带有目的性的欺骗的话,那她是否对所有男子都可以近身相贴,笑语嫣然?
他并不是被她特殊相待的那个,他与那些杂碎在她心中的分量相等,是吗?
才刚入秋,男人身边已然散发出寒冬般的冷冽气息。
“赎回?什么东西?”心房一捣,姜岁欢忽地有种不详的预感。
相识以来,还有什么东西能被赎回?不就是她借口当出去的那块身份玉牌。可那玉牌早就随着那失踪掮客一起不见踪影,他又如何能赎回?
“你猜我可有得偿所愿?”
姜岁欢抬头,恰好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眸。
“应是…没有?”她绞住衣角,不自信道。
男人微微颔首,像是赞同了她的猜测,只是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几分,“可惜啊……”
她瞧他那模样,只当这事未成。
刚松了口气,耳边却如惊雷炸开——
“欢欢猜错了。”
男人摊开大掌,递至她面前。
掌中赫然放着一枚水润色泽的美玉,雕工精细——正是姜岁欢出卖给掮客的那枚。
姜岁欢:“!”
什么时候的事?
他是何时将这块玉牌拿回的?他知道她是骗他的了?他知道了多少?
脑中登时乱作一团,像一刹那被塞满了杂絮,搅又叫搅不动,清又清不走。
除了呆呆看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官府巡场,闲杂人等回避!”
人群中的吆喝谈笑声,随着那声高喝戛然而止。原本人头攒动的街头瞬时整齐地一分为二,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十几个披盔戴甲的劲装官兵肃然逼近,为首的巡查官面目速冷,一双利眼警戒地扫视着四周,不放过任何一丝端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岁欢从那领头人的着装和官帽就看出来此人品阶不低。
既然品阶不低,那就很有可能见过薛适,也知道他失踪的消息。
不,确切的说,他们很有可能就是来寻他的!
“你先戴上。”她已经顾不得其它了,举起面具便朝他脸上贴。恨不得那面具后头糊了糨糊,好让他撕扯不下。
“不戴。”薛适愈发萎恹,挡手拒绝。
二人四目相对,互相不让。
男人那双漆黑的眼眸似深潭寒凉,似能入骨三分。姜岁欢虽然忌惮,但也不甘示弱,倔强回望,只觉此刻的心跳声就要扑街而出。
视线相缠,竟无一人相避,也无一人有下步动作。
眼见官兵铁靴步声愈逼愈近,她的睫毛轻颤,视线顺着男人眼眸,下移至那紧闭的嘴唇。
她悄然咽了口涎水,想到了万般不得已的对策。
在那巡领扫视过来的一瞬,姜岁欢扯着薛适的衣襟处转了半个身位,只留他一个后颅对准外街。
男人自然不依。
为防止他过分挣扎,她用力将衣襟拽紧,踮脚咬住男人的唇瓣。
“唔。”他猝然僵住,瞪大双眸,如同被人下了定身咒般,不再挣扎。
身边的街景与喧嚣人群仿若在刹那间消失,周身与鼻间尽是不请自来的蔷薇水香,氤氲缠绵。
唇上柔软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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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欲气从下腹陡然而升,激起一阵战栗,让他清醒着沉沦。
气息缠绕交织间,薛适甘愿只身坠入阿鼻地狱。
不知亲了多久,随着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岁欢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
她趁四周还无人发现这般逾矩行为,便想将人推开。
谁知双手才刚抵上男人硬挺的胸膛,便被他拉住腰间绦带,随后便因为站立不稳,而踉跄跌进他怀里。
“欢欢,你可知轻渎恶鬼的代价?”
男人杂糅着各种情绪和情欲的低语在她耳畔响起,满是欲念。
她来不及呼救,便被拉至墙角的阴暗处。
一阵天选地转后,后背压入冷硬墙壁,娇躯则被男人框在殷实臂膀之中。
薛适反客为主,左掌捂住她的眼睛,右掌掐着她的下颌一吻而上,一直以来的欲望在此刻终于被冲破。
他亲昵又霸道地与她缠吻,舌尖撬开她的唇齿,毫不顾忌地侵占着芳泽,在内里搅动风雨,未有一丝克制。
姜岁欢哪里受过这般激烈对待,不过半晌便呼吸困难,双瞳上翻,露出眼白。
“唔,放……开…”
然而话到嘴边,只剩下几响含糊不清的呜咽。不像是斥责,倒像是情人之间的挑逗。
男人轻嗤,掐着她的后颈将那几声破碎之音吞下,将少女的呼救在唇瓣间碾碎、淹没。
直到她的抵抗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微薄,他才睁开半阖着的眼,放开她。
黑眸所及之处,少女的唇边一片润泽,水光潋滟,还带着些轻微的红肿,一看便知刚刚的交吻有多激烈。
薛适神色晦暗地抚上少女樱唇,将那抹因着痴缠而不慎咬破的血红色在她唇瓣上晕涂开来,再添几分艳色。
她在此刻的样子,宛若一朵盛放的茶梅,再待采撷。
姜岁欢扶着墙壁喘了很久,才将缺的那几口气给补回来。一低头,只自己衣襟早已在挣扎见松散,藕荷色的衣衫微斜,露出一抹莹白雪肤。
她愤然剜了男人一眼,却发现男人还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只是眼神不同适才般全是烈火,反而带了几分疑惑。
她突觉脸上微凉,伸手一摸,那东西果然不见,便失态道,“我的面纱!”
为了躲避这婚约,今早她用乌黛和着淀粉将自己的小脸搞得斑斑驳驳的,像是长满了无数疥疮,好不恶心。
刚刚从醉仙楼里出来的时候也只是以轻纱覆面,并未清洗干净。
他的眼神……
他会不会也如赵随般,一看到这些疥疮便心生嫌恶,视她为洪水猛兽?
他们适才才如此亲密过,他是否会因为这物而恶心作呕?
可男人还未表态,她却突然被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给惊到了。
为何?
她为何会这般在意他对她的想法?
她明明应该为他的强势得缠吻感到无措和生气啊,为何反而在意起这些来?
看到男人盯着她的脸,愈来愈冷淡的样子。
她突然萌生出一股逃意。
她好害怕,害怕看到他嫌恶她的样子。
她这是…
姜岁欢兀地睁大了眼。
她莫不是,对这个男人生了情意?
16. 做戏
薛适眉心拢起,步步逼近。
姜岁欢则后撤着步子,节节败退。
“怎么搞的?”
男人粗粝的掌心贴着她乌丝而过,将她撇过去的头,拨回过来。
“别看,很丑。”她只得又将头垂下,露出脖颈处一截霜白凝肤,欲隐下脸上的不堪。
见她如此,男人乌瞳微缩,轻轻擦着她的发顶安抚。
待她身子柔软下来,不再抗拒后,才将她的脸抬起。
也不知她用的什么佐料,脸上的斑驳干涸后又经过摩擦变得坑洼不平。那样子看着倒和恶疮转好的痂块并无二致,十分逼真。
想来为了吓走那个赵随,是下了功夫的。
知道她并为心甘情愿去见别的男子,他心中升起几丝畅快暖意。
他从内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锦帕,轻柔地在她脸上擦拭。因着用料太猛,那密密麻麻的“疹块”又在皮肤上附着太久,实在不好揭下。
好在他手法得当,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她小脸不受伤。
可待他全部处理完,姜岁欢的脸上还是微红一片,甚至有几处泛了红肿。
却也不疼。
她被擦得舒服。便懒懒地靠在他身上,借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轻嗅着他贴身帕巾的味道,沉沦在那醉人的乌木水香里。
“以后无需再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我自会护你。”
男人朗声和煦,只是语调中不免夹杂了几丝心疼。
说得轻巧,他如何知道她今日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阿郎自然能护我。”只是不在这处。
而是那让她发财的买卖。
她最会哄人,哪怕心中再多弯弯绕绕,嘴上也只挑好听的说。
回话间,男人指尖半轻不重地蹭过她的粉白耳垂,痒地她耳下处突起了一个小疙瘩,又换来他一声低哑轻笑。
姜岁欢有些羞恼地拍开他捣乱的手。
说到发财,她兀然想到了那块转回到他手上的身世玉牌。
顿时打了个寒噤。
他是如何得到的?
那东西明明就在那消失掮客处啊。
莫非他早已然恢复记忆,那掮客就是被他所擒?
可他身份这般矜贵,身居要职,有一堆公务琐事等着他处理,还有一堆仇人要寻。若是真恢复了记忆,又何必要陪她这无名之辈在这处做戏?
他又不能在她这处拿到什么甜头,总不能是图她这个人吧。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她将理智从男人的醉人味道中抽离出来,试探性地询问道,“对了,阿郎何时赎回的玉牌?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手中有余钱,便就赎回来了。”声线温柔又冷淡。
“阿郎是在何处赎回来的?”姜岁欢咬了咬唇,仍不死心地追问。
“城西一条街,第一家当铺。”男人下垂的长睫终于因着她的迫切追问而有了波动。
他眼皮微掀,“欢欢这么快就连在何处当了那块玉,都忘了?”
“啊…我只是问问,怕阿郎去错了铺子。”
见他借势反问,姜岁欢就知他又起了疑心。
若她再问,别说问不出更多,自己也只会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看他那平静的语气和毫无波澜的表情,倒不像是在编谎话诈她。
他应是没有恢复记忆的。
至于那块玉牌为何会出现在城中当铺里……她也无从考证了。
幸然这玉并未随着那掮客一起消失不见,倒是给她后头的谈钱的生意省了不少事端。
想起她这几日接连遇到的不顺之事,只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你瞧她,过了这村,下面那店不就又自己找上门来了吗。
思忖间,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撇下他,一个人走出甚远。
惶恐回头相寻。
却见男人正悠然闲适的跟在她三步开外,温和柔软地望着她。
她一转头,便能对上那道视线。
心中的慌乱转瞬即逝,只剩带着暖意的平和,驱使着她继续往前走。
……
然而这良好的氛围还未维持多久,却被一阵骚动打断。
“啊!”耳后突然袭来一声娇嗔。
姜岁欢再一回头,便见不知何处冒出来一个身着桃红褙子的双十少女,撞入他的怀中。
待被他扶稳后,正轻声细语地朝他软言致歉。
“奴家不慎冲撞了公子,还望海涵。”
“无事。”
男人微微侧身从她身边躲过,又抬手轻掸了下被女子压过的衣摆,神色如常道。
那女子待福身过后,施施然起身。
不经意间向面前的男人露出她张柔媚脸庞。
那双晶亮的眸子更是直接粘在薛适的脸上,双足根本挪不动道。
夜市中张灯结彩,摊子前的灯盏忽明忽暗地摇晃着,给二人平添了几分模糊不清的情愫。
直将站在前边的姜岁欢看得眉头紧拧。
见男人神色冷淡,甚至都未抬眼看她,那女子也不自讨没趣。
转身离开,并未再有纠缠。
薛适正欲抬脚向前,却见下方躺着一桃形淡粉荷包。
“娘子留步,有东西掉了。”
那女子原本离开时便脚步缓慢,待被叫住之时,似早有预料。
她疾疾回头,朝他嫣然一笑道,“啊,那便多谢公子了。”
言毕,粉褙女子便将手心伸到男人跟前摊开,似是等他将荷包放到她手里。
眼波流转间,尽是笑意。
然而她左等右等,却不见男人再有动作,反而有些倦怠地将视线投向远处,不知道在看谁。
她疑惑道,“公子,怎得……”
话还未说完,身旁便有抹身影闪过。
姜岁欢终是看不下去这直晃晃的招引了。
她将那故意坠地的荷包捡起后在她面前晃了两圈,然后抬手,将那物丢进了黑冷的暗巷里。
只留下一道完美的弧度。
“自己的荷包自己拾,你不拾,就莫要怪今夜风大,将你的荷包吹跑咯。”
她朝对方轻轻眨眼,话语中满是狡黠。
那粉褙女子如何受过这般对待,一看到手的好事就这样被人搅浑,瞬间就怒目圆睁,提声道,“你是何人?竟如此蛮狠?!”
“我是何人?”
她不着痕迹插在二人中间,不愿二人再有接触,冷声道,“我就是你眼前这位公子的心上人!我们早有婚约,所以还烦请娘子你离他远些!”
……
这场暗涌自然是在姜岁欢的胜利下告终的。
除了将那女子赶走外,她还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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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薛适的“噗嗤”一笑,“我竟不知,欢欢醋性有这般大。”
她难掩怨气地将面具拍在男人怀里,抬指点了点他的脸骨,“早说了让你戴稳了,你又不听,非要在外头沾花惹草,你不知道这张脸在外头有多招人?”
男人脸上的笑意逐渐放大,“现下知道了。”
随后便将那青面獠牙的玩意儿覆在了脸上,作势吓她。
惹得少女一阵捶打。
姜岁欢瞧着男人纯然笑开的脸,怆然敛目,心中有股难以言说的酸涩。
她从小便善于洞察人心,又怎会不知男人想要什么。
当日他重伤垂危,她救他于危难,悉心照顾。又对失忆的他百般哄骗讨好,让他只觉这世上唯能依靠她一人。
日子久了,难免生出些真心情愫。
现下他的情绪全然被她牵动,丝毫未有遮掩,简直就是将事情都写在脸上。
其实刚刚与那女子争执,她私心只占一小半,另一大半全是为了哄他而做。
他也果然心情大好。
……
要在快些了。
他与她之间的牵扯,要斩断地再快些了。
夜幕低沉,二人穿过一排炫目的琉璃灯盏,路过一处饰品摊子。
薛适顺势拉住她的手臂,在那摊前停下。
男人掌心地温度穿过衣衫,缓缓侵入她的身体。
“阿郎,我不缺。”
她正要拒绝,那卖货老妪却神叨叨地凑到二人跟前:
“相公娘子好运道,这些东西都是在山神庙里开过光的。
若是相公亲手给娘子戴上,那必会保佑二位今生今世永不相离。”
“……”
姜岁欢嘴角微抽,现在山神的业务都扩张到姻缘处了?
那月老怎么办?
薛适却好像当了真,竟用心挑选起来。
最后挑起一根水泽不错的缠枝玉簪,插在了她的发间。
不轻不重,刚好压过了那根红豆排簪。
发簪入髻,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躁动。
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快瞧!”
姜岁欢抬头,看到天上突然炸开一朵嫣红色的花火。
人群瞬间被愉悦的氛围感染,姜岁欢伸手摸过玉簪上的牡丹花蕊,看着男人被烟火映照后的绚丽的脸。
她拉着薛适的手,也随人流朝最热闹的中心挤去。
*
狂欢过后。
二人站在分开地街口,任在周身夜色漫延开来。
“不同我回去吗?”男人声线清冷,似与那夜晚的薄雾融合在了一起。
“嗯,我那雇主事儿多,我实在抽身不开。”她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愿打破这份美好,“不过忙完这一阵,就能日日陪你了。”
“好,我等你。”男人抿唇而笑。
他本就生得好,眉目俊朗,笑起来冷感退去,便更好看了。
姜岁欢也笑着朝他挥手道别。
可转身后,眼中只剩空洞。
真笨,骗你的。
等这一阵过去了,你便能被家人接回去了。
她摊开手,正中躺着的那枚身份玉牌透着几丝凉意,冷得有些刺手。
是的,她又将这物偷来了。
什么时候?
正是他将那根缠枝玉簪插入她发中的那刻。
17. 换人
秋风送寒。
幽梅院中的几颗红枫树像是淬了生血般,长势繁茂,鲜妍欲滴。
午后阳光恰好,一群人围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驱驱周身寒气。
“虽说今日浑身酸痛,但好在昨日那场马球打得畅快。”
薛鸣銮着一身鎏光蜀锦,正懒洋洋得靠在紫檀卧榻上,和凌凡霜聊着昨儿个的趣事。
她抬手轻点着额边的太阳穴位,眯着眼踢了踢正在按脚的春杏,“啧,不是这处,再往下些。”
“是,奴婢给您多按按。”春杏小心翼翼地下移半寸,两个拇指轻轻在她腿上打转,生怕弄疼了这位娇小姐。
“母亲,昨日鸾儿可是出尽了风头呢,只可惜彩头最后被林家那丫头抢去了,那可是今年进贡最上乘的一批缂丝呢。”
说话间,薛鸣銮皱眉,像是被按疼了。
便抽脚“嘶”了一声,示意春杏再按得轻些。
如此吹毛求疵,大约是想将昨日所有的不愉都在今日发泄出来。
“无事,我儿的风姿绰约,让他们开了眼便好。”凌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
这处一团和气,而树下那处的跪着的姜岁欢便不太好过了。
凉风绕起几片枯叶,一直逆着她的身子打转,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膝盖下面的砖石高低不平,将她的骨头硌得生疼,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部渗出,看着已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姜岁欢暗道跪在湿冷的青苔石砖上太过熬人。
寒意顺着她单薄的衣料侵入已然酸麻的关节处,不得不轻微调整跪姿以作缓冲。
然而这细微响动,还是招来了薛鸣銮的注意。
“晦气,跪了多久了?”薛鸣鸾颇为不耐地撇过头,问向一旁的丫头。
站在一旁的秋梨开口道,“已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也不是很久嘛。”
薛鸣銮朝着她的方向嘀咕一声,又抬高音量倨傲道,“你可知错?”
姜岁欢双手攥紧衣摆,直挺着背脊,“岁欢不知何错之有。”
语气虽硬,但已然发抖的下半身,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狼狈。
暖阳轻柔地撒在薛鸣銮身上,使她周身泛着点点金光,与阴冷处跪伏的姜岁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嘴硬。”薛鸣銮蹙了蹙眉,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
凌凡霜轻抿了一口手上的碧茶,狠睨了姜岁欢一眼,“不知何错之有那便继续跪着,不知好歹的东西。”
一想到昨日之事她便心中堵得慌。
昨儿个尚书府夫人亲自上门,嘴上一直吵吵嚷嚷地,说什么她儿受了惊吓,一回来就如得了离魂症般颠三倒四的。
拉着自己将姜岁欢好一顿骂,说到最后竟还扯着帕子怨怼起她来,害得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人安抚下来。
最后还得她好言好语地哄着,将这桩婚事换成芳菊院东房陈姨娘膝下的庶女薛幼淼。
才勉强将这桩联姻保了下来,不落入他人门楣。
大桩好事差点就被这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搅浑,她如何不气?
还不待凌氏有下步动作,门口倒是先扑进来了个薛幼淼身边的丫鬟,摘星。
她哭着跪倒凌氏面前道,“夫人,求求你去看看我家小姐吧,自昨晚您从她屋里出来后,她就一直锁着房门不让人进去。小姐到现在都滴水未进,奴婢实在是怕她想不开啊。”
凌氏闻言,只觉腹中那团火烧得更盛。
倒不是心疼那庶女,只是被一个两个都不愿意出嫁的破事,搅得心中甚烦。
“你瞧瞧你做的好事!若是景韶(薛幼淼表字)有什么闪失,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她猛地一拍手边案几,将上头的碗盏震得咣当作响。
薛鸣銮见母亲如此动怒,也不忿地站了起来,走到姜岁欢面前,将她下颌挑起,“我且再问一遍,你知错了没有?”
动作间,头上步摇微晃,眉眼间尽是不耐。
“岁欢实在不知,何错之有。”
姜岁欢丝毫不惧,眼仁未有一丝颤动。
“放肆!还敢嘴硬。”
薛鸣銮气极,确实没料到她会坚韧至此,抬脚便朝她腹部踹去。
“那赵随昨日见完你归家后便疯疯癫癫,脸上还带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若没有你在其中生事,他怎会如此?”
姜岁欢闷哼一声,手掌撑着地,接下了那即结实的狠踢。
她咬紧牙关道,“那便是他自己的问题了。岁欢实在不知他被人暗害,与我何干。”
凌氏见她这般顽固不化,目中无人,伸手朝一旁的老妈子一挥,切齿道,“夏嬷嬷,给我掌嘴。”
“是,夫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四方的庭院内传开。
夏嬷嬷教训惯了院中的女使婆子,最懂拿捏力道。
这一巴掌下去一点也未收力的。
姜岁欢的头被扇侧了过去,晃了三晃后便趴倒在了地上。
不仅目间皆是星辰乱舞,连带脑子也被扇得嗡嗡作响。
她的侧脸迅速充血,红肿了起来,连嘴角都溢出了血痕。
凌氏见她如此,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这巴掌便是告诫你,莫要再以下犯上。夏嬷嬷,继续上家法。”
夏嬷嬷朝她恭顺点头,让下人小跑着去拿藤条。
泡了水的木藤韧性十足,夏嬷嬷拽着藤条对身边的两个丫鬟努了努嘴。两个丫鬟便将匍匐在地的姜岁欢扶了起来,压着她两只手迫使她将身子跪直。
“啪、啪、啪。”
藤条破空而落,一下又一地抽在姜岁欢的臀腿之间。不过五下之内,衣衫便已被抽破。
姜岁欢被左右两侧的丫鬟掣肘,动弹不得。
不稍时,腿间便血红一片,像被重物碾过,疼的她小脸惨白,目中发黑。
眼中含泪,但她仍紧咬牙关,不让口中溢出一声呜咽。
“还不服?夏嬷嬷,抽她双臂。”
“是。”
几下下去,姜岁欢的臂上也立刻沁出了红。
“母亲,莫要忘了几日后我还要带她去戚戚的及笄宴呢,若是将她打坏了,还如何引那群世家子弟看上眼?”
薛鸣鸾附身至凌氏耳边低语,只是眼神还流连在姜岁欢的身上,尽是嘲弄。
凌氏有点惊诧,自己差点忘了这茬儿。
确实不能再打了。若是几日都下不来床,那就坏事了。
“行了,停。”
“这顿鞭笞便是告诉你,莫要肆意妄为。只要你还这国公府里一日,你便要乖乖听话。”
她润了润嗓子,瞧了一眼跪在侧边的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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鬟摘星,摆出一副公正姿态,“行了,这口气我已替你家小姐出过了,你且回去告诉她安心待嫁吧。”
然后又转向姜岁欢道:“你也不必在这处跪了,回你们芳菊院跪着去。就在景韶房门口,跪倒她愿意进食为止。”
“是。”姜岁欢自嘲一笑,摇摇晃晃地强迫自己站起身来。
行动时难免牵扯伤口。她只觉浑身都火辣辣的,好似身体和灵魂都聚不到一处了。
“求人吃饭得虔诚些。
跪的时候莫要忘了举着她的吃食,直到她愿意进食为止。
记得举得高些啊,越高越好!”
薛鸣鸾在身后笑谑。
“噗…”引得身后丫鬟一阵笑。
进了芳菊院,姜岁欢朝姨娘住的西房瞧了一眼,却见两个婆子守着门房,瞪着她。
想来是不让姨娘等人出来求情。
看来这次她搅黄这桩婚事是真把凌氏给惹急了。
铁了心的不让她好过。
摘星也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埋怨。
姜岁欢吃不下她这口怨怪,只得悻悻端着膳食在薛幼淼房门口跪了下来,尽量减少动作幅度,好让伤口不那么疼。
“小姐,您多少吃些吧。表小姐已经在门口跪着了,若您不吃,她便得一直跪着。”
摘星愁极,轻轻扣着木门,话语里已然染上了哭腔。
屋内薛幼淼背靠着门栓,抵着房门,不愿让人进来。
她昨晚哭了一夜,一双眼睛已然哭肿,青丝披散,满脸泪痕,眼下乌青一片。
一听到姜岁欢来了,她已然发酸发苦的眼睛又开始往外汩汩流泪,满腹的委屈终于有了发泄的口子。
“让她滚,我再也不想见到她。”
她冲到桌台前,水袖一扫,将台面上的铜镜、妆奁、烛火一把洒到地上。
屋内顿时一片“丁零当啷”的声响,清脆又刺耳。
听的屋外的人心中一紧。
“凭什么,凭什么她逃掉的婚事就要轮到了我头上,凭什么?
我不吃她便会一直跪着是吧。
那好,就让她一直跪着,跪倒我出嫁为止。”
瞧着薛幼淼一副誓要你死我亡的架势,生母陈姨娘心中五味杂陈。
薛幼淼年幼,不知其中真正利害,将这桩婚事全怪在姜岁欢一个人头上。
可她在这国公府待了这么久,又岂会不知谁才是真正的黑手?
望着跪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姜岁欢,她泪水决堤。恨不能将两个可怜孩子的悲惨都转移到自己一人身上。
“淼儿,你冷静些。事到如今,这些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了,还是先吃些东西保重身体要紧啊。先让娘进来,好吗?”
“我还吃什么?都道那赵随荒淫残暴,我嫁过去便难逃一死,早晚都是要死,我不若现在就死了。”
薛幼淼凄声嘶吼,恨不能现在就悬梁自尽。
姜岁欢终是听不下去了,怕她真在里头想不开。
她皱着眉,闭眼起身,“姨娘,摘星,劳烦让让。”
还未等那两人有所反应,便卯足了劲一脚踹开了木门。
“砰”的一声后。
三人终于见到了将自己关了一日一夜的薛幼淼。
只是瞧她那呆若木鸡的样子,像是被吓得不轻。
18. 谋算
薛幼淼没料想到到会被人破门而入,有些呆滞得看着那扇差点被踢坏的房门。
直到对上姜岁欢那张红肿中透着青紫的惨涨小脸,才有了些许反应。
她惊诧姜岁欢此刻衣衫被鲜血浸湿、浑身破碎、摇摇欲坠的狼狈模样。
想来也因为这件事受了不少折磨。
但一想到将来自己嫁入尚书府后只会被凌虐更胜,刚生出的那点愧疚之意顷刻间便尽消了去,“你进来做什么?你还有脸来见我,滚出去!”
姜岁欢叹了口气,端着手中还未凉透的吃食跨进房门,“你若是恨我,那便是恨错了人。”
她因着这些动作,伤口被牵动,浑身布满烈火灼伤之感。
薛幼淼气极,抓起桌台上仅剩杯盏就朝姜岁欢身上砸去。
“我恨错人了?可笑。”
“难道你要我去恨父亲母亲?若不是你不知使了什么手腕让赵家退了这门亲事,他们会将我压上这断头台吗?”
姜岁欢也不躲,任那茶盏与杯中汤水泼碰到臂上的伤口处。
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晃了两下,但又迅速将自己稳住。
她抬头,淋了茶水的乌发凌乱地贴挂在红肿的面颊上,“淼淼,事到如今了你还不明白吗?就算不是不是这次的赵随,也会有下一个赵甲、赵乙、赵丙。”
“你忘了那刚认回来几日便又被急急送上花轿去给人做妾的四小姐薛知好了吗?薛家的庶女的姻缘,早便定好了。”
薛幼淼原本那凌厉的气焰随着面前女子的这两句话去了大半。
她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这偌大府邸的阴暗。
将一切怪到姜岁欢一个人身上,不过是她不敢反抗双亲,替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罢了。
如今自欺欺人的遮羞布被人当面扯开,她只得无奈地自谑大笑。
唇瓣被咬紧,眼底的湿雾又迅速升起,氤氲在眼周。薛幼淼任自己瘫坐在地上大声抽噎起来。
陈姨娘见亲生女儿蜷缩在地上嚎啕大哭,也不禁跟着悲从中来,她蹲到地上将女儿一把搂进怀里,“都是娘不好,娘不该将你生在这吃人地蛇窟。都怨娘......”
摘星见状,也跟着放声哭嚎起来,大力擦着脸上的泪珠子,却怎么也擦不完。
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吃些吧。”姜岁欢捏了一个还未凉透的酥油饼递到薛幼淼面前,欲将这悲恸氛围打破。
“用不着你...假好心。至少我原本还能多挨些...时日,好过马上被嫁...出去。”
薛幼淼哭得太惨,话语随着身体一起抽搐了好几下,才将整句说完。
尽管话茬子到嘴边还是有些冲,但是眼神和语气已经软和了下来。
只是难免还有些怨气未散。
“如果我能帮你呢?”姜岁欢伸手擦擦她还未干透的眼角,将她鬓边的乱发捋干净了。
“什么?”薛幼淼有些懵懵地与她对视,并不明白她的意思。
姜岁欢不动声色地瞧了眼身边的陈姨娘和摘星,侧了一个身位挡住她们的视线,俯下上半身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
“我知道你的情郎是谁。”
耳边如惊雷炸响。
薛幼淼神色骤变,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向她温笑的少女,“你......都知道些什么!?”
“或许,我能助你们出逃。”
*
子时将至,夜,万籁俱寂。
静谧的月光扑洒在青砖檐顶之上,夜色中,一黑衣身影隐在阴暗处,躲藏间,朝薛国公的书房疾行而去。
待廊间打更人三更的梆子三响全落,那抹黑影如游鱼般避过一切危险。
浮云遮月,黑影快速窜动,未将守卫惊动分毫。
那抹黑影不是别人,正是谋划许久,摸清了国公府夜防守备路线的姜岁欢。
她在一通七弯八绕后,终于进入了青竹院,来到薛昌平书房后方。
但令她未想到的是,明明已经夜半三更,青竹院中书斋的雕花窗棂竟还朝外出透着暖白光亮。
他竟还未睡下!
姜岁欢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笺与玉牌,紧蹙了眉头。
官权滔天,找掮客托中间人递话要好处这条路子已然行不通了。
好在薛国公心系亲子安危。
现下唯剩一条路子。便是她亲身冒险,亲手将东西送进他处。
她好容易挑了今日,成功溜了进来。如若不能将这些东西悄无声息放到他的书斋里,那下次或许就没这么好运了。
况且现下薛幼淼的后半生命运也交握到了她的手中。
虽说薛家庶女的命数便是如此,可薛幼淼这次被指婚赵随毕竟也是受了自己抗婚的牵连。
那她便不得不担下这个责任,助薛幼淼出逃。
所以这次,她不仅要问薛国公讨要千两银钱,还得替薛幼淼和她的情郎要到官府亲造的身份文书和路引。
这才能住他们远走高飞,彻底脱离国公府这个魔窟。
信笺上写明了一切她要的东西,只要薛国公按照她的要求,将她要的东西放置于她定好的位置,那么她就会将薛适的位置告知他,让人平安归来。
这份交易所有人都等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谁都不亏。
可当真就是这般不巧,她今日夜潜而入,那国公竟还未歇下。
她当然不能贸然现身,暴露自己。
可国公府内守卫,待一更起,过半个时辰就要巡一次岗。留给她动作的时间,着实不多了。
她该如何是好?
这么多人的未来,全背负在她一人身上。她实在紧张太过。
握住双拳,甲盖深深嵌入掌心里。
思索再三后,她还是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便转身倚靠在窗棂下的石壁边,静待良机。
屋内低哑的交谈声,透过窗缝,传入廊下。
姜岁欢屏息凝神,将耳朵贴的更紧了些,欲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当真?确有人见过景润?”
“......是,大公子昨夜......夜市......桥上......”
“咳咳......速......速速着人循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定要...找到我儿景润。”
垂老之音伴着咳嗽声透窗传来。
薛昌平音调因着薛适未亡的消息而上扬了不少,难掩激动之意,言语间气息不稳,犯了咳疾。
而这拔高的声调,也让姜岁欢将他的话听了进去了个十成十。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姜岁欢呼吸一窒,瞬间像是被人抽干了魂灵。
他们竟然,发现了薛适踪迹!
她瞬间手脚冰凉。
定是前几日的夜市之行,将他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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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凄凉一笑,原本紧绷的肌肉也因着她的颓败之势而彻底松懈。
那还未好全的伤口处的痛感,也如潮水般向她击打而来。
疼的她神魂分离,摇摇欲坠。
然,窗内的谈话仍在继续。
“你切记,这件事,莫要让景明和夫人先知道了。多一个人知晓,景润便多一份危险。绝对不能让景润再有分毫闪失!”
“属下明白。”
窗内烛火跳动,薛国公已然平复了自己的心境,音量渐歇。
“......都已丧命,现下我能倚靠的便只有你一个了......”
“国公放心......定不辱使命。”
“好了,你先下去罢,让我一个人静静。”
不稍时,屋外便传来了轻轻的阖门之声。
待脚步声渐远而消,姜岁欢才敢泄力,浑身瘫软地顺着墙壁滑坐而下。
夜周寒凉,可她额间竟溢出一片细汗,后背也粘腻一片。
一双素手已然紧张到发抖发颤,但她还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思索,她得思索。
依照她现在得到地信息来看,他们只是发现薛适出现在城中而已,并未掌握薛适的具体位置。
那这场博弈的先机,终究还是掌握在她手里。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最重要的是,薛适还身居那城外破庙,现下只听信她一人之言。
反正她说什么他便会做什么。
大不了她明日再去哄骗那傻子躲到深山里......
他也一定会听自己的话,乖乖躲进山洞中的吧。
思忖间,姜岁欢的眼眶中,竟有几颗清润泪珠打起了转。
没想到她与他二人,最后的告别,也要被逼至如此不体面的境地。
她真的好过分。这架势,是誓要榨干那傻子的所有价值了。
对不起啊,薛适。
可她已经没有时间悲思了。
守卫巡岗的时辰即刻便至,她得抓紧动作。
姜岁欢抬手拭干眼泪,攥紧手中的唯一筹码,化作一道暗影,在黑暗中悄然前行。
青竹园内四处栽满修竹,她身形灵巧地隐入其中,从怀中掏出一把弩弓,待在箭尾处挂上玉牌与信笺后,她最后不舍得抚摸了一下玉牌沟纹。
闭上眼,将暗箭朝着薛国公所在的书房发射而出。
“咻”得一声,利箭破空而出,竹叶因着劲风被震得沙沙作响。侧目间,整片竹林都被那薄凉月色浸得泛着冷光。
她还不能走,因着上次掮客的失败经历,这次她必须确保薛国公亲眼看过这些东西。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静谧竹林中继续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青竹院书房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沉寂彻底被打破。
“是谁在外边。”
薛国公的目若鹰隼般扫视四周,妄图将射箭之人寻找出来。
而隐在暗处地姜岁欢,眼神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掌。
直到确定他手中已然握住那玉牌和信笺之后,她才安然消失在了青竹院的夜色之中。
......
接下来便是明日让薛适再往山林之中躲上几日了。
只待她拿到那些东西,便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
可不出意外地,翌日还是出了意外。
19. 货物
可不出意外地,翌日还是出了意外。
她在信笺上给了薛国公三日来准备她要的东西。
而轮到她这处的当务之急,便是趁现在快些将薛适藏匿起来,莫要让薛国公的人寻到他的踪迹,以至她的谋划功亏一篑。
可真到了这日,姜岁欢不仅没有机会溜出府去,还被薛鸣銮捉去了权知开封府事家嫡女的及笄宴。
陈戚戚的及笄宴就在这几日,她怎么就将这事儿忘了。
她刚要出门,便被薛鸣鸾的婢女喊了过去跟着马车前往陈府。
薛国公夫人的车轿华贵典雅,四角檐顶尽显国公府邸的奢华之派。
朱红色的轿厢玉砌雕阑,通体散发着尊贵质感。车轮滚滚,碾过细土沙石,轿帷轻晃,轿中凌凡霜与薛鸣銮两抹雍容华贵的身影时隐时现。
姜岁欢心中有事,虽踏着步子跟车步行向前,思绪却随着马车压过沙土的“沙沙”声越飘越远。
车轿外能听到母女二人在车内的对话谈笑声。
但她充耳未闻,心中全是薛适与自己该何去何从的愁思。
直到车轮轧过一块凸起的青石板,车身大幅度摇晃,轿帷猛掀,轿中凌氏的一声“薛适…”砸入姜岁欢的耳中。
她两眼瞪圆,双手迅速蜷紧,让自己保持专注,将凌氏的谈话声细细听来。
姜岁欢贴的近,二人谈话之音又未刻意放低,所以被她从头到尾听了个真切。
“那薛适小儿当真命好,上月说是被人暗害,你爹派了百余名暗卫都找他不到。我当他必然身死,可谁知前几日竟被人瞧见出现在了汴京城中。”
“他既然活着,为何又迟迟不现身?”靠在车厢内侧的薛鸣銮疑惑发问。
“谁人知晓他心中的盘算。”
“只是这消息一出,免不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今晨我瞧你爹神色不对,后拦下庄管事偷偷盘问,才知那小儿还活着的风声一走漏,便又遭人追杀,你爹正亲自带人去救呢。”
她言语之中皆是焦躁,似是对薛国公的做法很是不满。
“他竟如此好命,能苟延残喘到现在。那这次呢,他可还活着?”薛鸣銮继续追问。
“还未可知,只能待戚戚的笄宴结束后,我再回去敲打盘问一番。”言毕,凌氏还在车中长叹了口气。
“母亲莫恼,勿被那人搅了心境。说不定这次他便栽了呢,哪儿能次次都死里逃生的。”
“再说了,哥哥才是圣人亲封的世子,就算那薛适还活着,还能将这世子之位抢去不成?哥哥现下文韬武略无一不抢眼……”
余下的母女二人相互劝慰的话语,姜岁欢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那句“那小儿还活着的风声一走漏,便又遭人追杀”如鬼魅般,缠在她耳朵边不停地重放。
这么快,他便被找到了?
而且先找到他的还不是薛昌平,是来向他索命的追兵!
车轿内寥寥几句闲谈,就将她心中的所有期盼都击地粉碎。
是她害了他,仅仅因为她的私欲,便又一次让他丢了性命。
是她害了他啊。
瞳孔涣散,姜岁欢向前望去,眼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呆立在原地,再也迈不动一点步子。
连单薄的背脊被后方的继续前行的丫鬟们冲撞了好几下,她也浑然不觉。
“表小姐,怎得突然不走了?我扶你吧。”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挎住姜岁欢,带着她继续向前。
她也不挣扎,便就这么跟在那人身旁继续向前木然走着。双目空洞,失魂落魄。
“你倒是殷勤。”一旁跟车的春杏见了忍不住出言讥讽。
那小丫鬟却是朝春杏那处吐了吐舌头,企图蒙混过去。
春杏朝着发木的姜岁欢翻了个白眼,只当她受完重罚没多久,还心智涣散,也便不再理会。
又不知过了多久,姜岁欢才将目光聚焦到搀扶着她的小丫鬟身上。
“我记得你,多谢。”
这人便是幽梅园中,唯一不会对她冷嘲热讽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鬟。
“我叫紫荆。“小丫鬟朝她甜甜一笑。
“多谢你啊,紫荆。”
她看着面前那张笑魇如花的单纯小脸,忍不住凄楚一笑。
若是她也有紫荆的一半良善就好了。
什么身契路引、真金白银她都不要了。
她也不想逃了,只要他能活着。
秋风簌簌,凉意顺着衣袖灌入心底。两颗冰冷的水珠滴在了她的锁骨处。
姜岁欢以为下雨了。
抬头望天,却见万里无云。
她呆愣了一下,抚上脸颊,才觉一片湿凉。
原来洇湿了衣襟不是雨水,而是已经溢出她面庞的泪。
——
陈戚戚的及笄礼热闹非凡。因着她父亲陈之问的官爵之位,前来的观礼者络绎不绝。
凌凡霜被陈氏夫妇邀请来做正宾为陈戚戚加笄,而薛鸣銮作为她的闺中密友,自然也成了给她递簪的赞者。
陈府正厅一派热闹祥和,府中管事与嬷嬷们正指挥着下人摆放酒席,醇酒、饮子、水果、糕点无一不备。
吉时已至,台上笄礼开始。
而站在一旁的姜岁欢只如同被抽了神魂的木偶般,什么都看不进去,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只她一人与这热火朝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直到凌凡霜牵着陈戚戚的手走下站台,陈氏夫妇笑着与其恭维了一番后。春杏突然猛地推搡了一下姜岁欢的胳膊,示意她将手边的杯樽递上去。
姜岁欢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她又岂会不知,若不照做,回去后定又会对着她百般刁难。
她只得端着杯樽,硬着头皮挤到谈话的几人之中。
然而如此突兀的举动,自然引人侧目。
陈夫人打量了下横插进来的姜岁欢。先是瞧了一眼凌氏,见她未有驳斥,心下便如水镜般明了。
她微微一笑,将话题朝姜岁欢身上引,“这女娘长得可真俊俏,瞧着倒不像是婢子出身的。敢问国公夫人,她是?”
凌凡霜笑着牵过姜岁欢的手,将人引至中间位,满目虚假的慈爱,“这便是随着她姨娘寄住在我们府邸的姜岁欢。你认得的,这孩子从小便和戚戚玩在一处的,是原户部尚书家中的嫡女啊。”
话毕,她还侧身过去,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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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耳语了些什么。
“原来是你啊。”
陈夫人待凌氏将话说完后,语气更加热络了,“你这丫头,在国公府里养了这么久了,也不出来跟戚戚这些旧友们熟络熟络。”
“……”
姜岁欢瞧着她们逢场作戏的样子几欲作呕。
陈凌二人倒是未有介意她的反应,两人反而在对视一眼后,抿嘴含笑。
随后陈夫人朝陈戚戚处抬了抬下巴,开口嘱咐道,“戚戚,莫只光顾着自己,将岁欢一同带过去玩罢。记住,可千万莫要佛了国公夫人的面子。”
“知晓了。”
陈戚戚乖巧应下,若有所思地瞧了姜岁欢一眼,便带着她朝世家贵族的坐位处走去。
薛鸣鸾则站在石阶上傲然睥睨着姜岁欢走远,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原先姜岁欢还不明白凌氏的用意,但待她被安排在世家公子的席位之间,酒过三巡之后,哪里还会不懂。
烈酒磨人,姜岁欢被那一杯接着一杯浑黄辣酒呛到咳出了声。
她正欲拒绝,可耳边又传来那恼人的嗡语,“姜娘子,这酒不醉人,再喝些吧。”
还伴着不轻不重的议论之声。
“到底是罪臣之女......”
“据说当年姜家落罪之时,她还在教坊司登过籍呢,果真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刺耳的污言秽语和肆意的污蔑声越来越重,姜岁欢脸色愈发惨白,她颤抖着手将杯盏推脱回去,“我不喝了。”
可对方愈却发来了兴致,“姜小娘子,喝不喝,可不是你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席间将看这处好戏之人愈来愈多,一时之间百舌之声刺刺不休。
也不知突然是谁高喊了一句,“东平侯府小侯爷来了。”
众人这才噤声,齐齐抬头朝进门处望去。便见那被深秋金黄浸染的中庭入口处,有一身影逆光而至。
银杏落叶在石径上被踏地窸窣作响。
一英姿勃发少年快步而入。
少年着一身文武袖长衫,玄色锦袍半挂在外,内里露出一半黑色甲胄,腰束牛皮革带,整个人透出一股在兵戈相向的沙场上淬炼过的凌厉之感。
他眸若寒霜,清俊的脸庞自带一股肃杀之感,跨步间,劲风扬起衣袍。
就在世家子弟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已铩至席间。
少年眉弓曲起,眼露寒光,一把将姜岁欢手中的龙泉窑青釉梅花盏夺下。
微微施力,杯盏便碎成百片,还有一半直接化为了齑粉。
少年冷笑一声,一手捏开刚刚还在给姜岁欢灌酒之人的下颌,另一只手则将手中酒水与碎片混作一团的秽物一股脑地塞进他的嘴里。
随后将那人嘴巴阖上,掐着他的脖颈逼他干呕着吞咽下去。
待他双手将那人放开之际。那世家子弟直接惨叫出声,口舌之间尽是鲜血涌出,应是被那瓷片在口腔之中划开了不少口子。
而待少年做完着一切后,竟半拦住姜岁欢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问询,“岁欢,你没事吧。“
围观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
合着他这是在给那罪臣之女出气呢!
20. 带走
恍惚之间,姜岁欢绵软的身体被人托起。
她眯眼看向来人,只见一挺拔身姿映入眼帘。
因为逆着光的缘故,她并不能将人看得真切。
只觉这怀抱虽硌人了些,但好在稳当。
是谁在帮她?
姜岁欢脑袋晕眩不已,下意识地攥紧来人衣袖,试探性开口道,“阿郎?”
然后得到了一声低“嗯”回应。
薛适...他没死?
他回来了!?
姜岁欢紧绷的情绪得以松懈下来,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能完全倾泻而出。
她借着酒意,一头扎进来人怀里,哽咽道,“太好了,你没死,你还活着。”
宋序被她喷薄而出的情意震地浑身一颤。
怀中少女身上的淡淡花香萦绕在他鼻间。他心中一涩,没有将她保护好的愧疚之感愈发浓烈。
只得又将她揽在怀里紧了一紧,哑声道,“恩,岁欢,我回来了。”
周遭之人无一不沉默地看着这对昔日壁人重逢的和谐画面。
只有那跟在后头姗姗来迟的梁绶,边喘着粗气,边诉苦道,“子烈兄,怎么走得这般急,也不等等我。”
“你说我为何走得这么急。”
宋序先是睨了他一眼,后又语气不善地盯着周围适才刁难过姜岁欢的世家子弟。
好几个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男子,现下一个个都心虚地别开了眼,生怕被那小阎王盯上。
梁绶这才惊觉姜岁欢正面色酡红地卧在宋序怀里,双眸浑浊,半睁不睁的。一看就是被灌了不少酒,人都快要失去知觉。
“姜小姐,你还好吧?”
梁绶正欲同宋序一起将人搀扶起来,却见少女的眉头突然拧到了一起。
“子烈?”她忽然痴痴地将这两字咀嚼了一遍。
姜岁欢甩甩昏沉的脑袋,强迫自己将眼睛再睁大些。
对上怀抱着她的男人的眼。
面前的人,眸子漆黑如墨,鼻梁□□如岭,眼尾锋利如刀。
已经很好看了,可好像还是缺了些什么。
啊,是了。
因为他不是她的阿郎啊。
阿郎眼角下有一颗小痣,阿郎看她的眼神总是炽热又柔软。
他不是他,她认错了人。
姜岁欢的眼尾浸出了一滴盈泪,眼中薄雾褪去,逐渐恢复澄澈。
她伸手抚上宋序成熟了不少的脸庞,淡笑一声,“是你啊……你回来了。”
得到怀中温软的如此回答,宋序只觉一股莫名的怪异感随着他的脊梁攀升而上,但他一下子又说不清为何会这般。
未留给他更多思索的时间,怀中少女眼仁滚动了几圈,还是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
梁绶稍歇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周遭氛围并不对劲。
在环视一周后,终是看到了个正躲在桌下痛苦哀嚎的人。
见此人惨烈到现在嘴边还呕着血,他摇头道,“子烈,你怎得将人搞成这副模样,万一他告到官家面前,你当如何是好。”
宋序则头也不抬,冷笑道,“他敢告?怕是那碎瓷渣子没吃够吧。”
这话直将那人吓得又一哆嗦,忙大幅度地胡乱摇头,示意自己绝对不会将这事向上禀。
梁绶叹了口气,还是觉得他这般不计后果的举动,太过孟浪。
而这处都已经闹翻了天。
那处的陈夫人与凌氏一行人才不慌不忙地翩然而至。
“小侯爷,怎得要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明明府上已然乱成一锅粥了,陈夫人还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
第一句话反倒是笑着问向宋序的。
只可惜宋序并不吃她这套,“若是我提前知会了,她便不用被灌这浓酒了吗?”
“啊呀,这……”
陈夫人看着躺在宋序怀里已然醉撅过去的姜岁欢,一副才刚刚惊觉的模样。
她侧过身,开口朝陈戚戚诘问道,”戚戚,我让你好好招待岁欢,你怎得放任她一人在此?”
“府中人多,都怪我一时之间看顾不上,这才让岁欢遭了罪。”
陈戚戚脸上瞬间写满担忧,甚至还俯身晃了晃姜岁欢的肩膀忧心道,“你无事吧。”
宋序如何看不出这群达官贵女的虚情假意,只觉耳边的嗡嗡声实在听得难受。
他眼色一敛,一把将陈戚戚搭在姜岁欢肩上的手佛开,“当真是聒噪极了。让开。”
“啊!”
陈戚戚未想到他会如此粗暴,一时不慎,便被推倒在地。
及笄宴的主角被人如此蛮横相待,人群中顿时议论声一片。
“小侯爷怎得这般无礼,今日及笄乃戚戚的人生大事,前来观礼恭贺的宾客自然多了些,一时看顾不周也是人之常情,你又何必如此盛气凌人。”
一旁看戏许久的凌氏终于找到了出言相斥的机会。
两句话下去,就将宋序塑造成了一个不明事理的粗莽武夫。
宋序深知这些妇人嘴皮子功夫的厉害之处,若是再待下去,那还得了?
便一手从姜岁欢的臂下穿过,另一手从膝盖下方揽起她的双腿,将人打横抱起,欲避着她们离开。
而眼见二人要走,薛鸣銮心中一急,便直接拦在了宋序前面,“站住,你不能带她走。”
被兀然拦下,宋序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我如何不能?”
让姜岁欢就这么跟着他走了,薛鸣鸾当然不会甘心。
虽说她已然被宋序那刀子般的眼神盯到股战而栗,可她还是强撑着开口,想将人留下。
“宋子烈,你这是强抢!姜岁欢现在是我薛国公府里的人。”
宋序微楞,显然是被这句话架了上去。只得抱着怀中女子,转回身子来看她们接下来还想如何做戏。
而因着他转身的动作,姜岁欢身形一晃,腕上的水袖滑落。
一道道刺目红痕兀然映入众人眼眸。
其中还有些褐红痂块斑斑驳驳地挂在上面,模样惨烈到教人不忍细看。
“呵...你们薛国公府便是这样养人的?”宋序怒极反笑。
原以为她在外受辱,只是因她们这群世家小姐看顾不周,才使她被迫喝了这么多酒。
却没想到她在国公府里也是饱受折磨。
再加上文垚前些日子告知他的姜岁欢的那桩荒谬婚事。
呵,原来,他们是将她当成牲畜在养啊。
“我……”
薛鸣銮忽地有些心虚,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她似乎嗅到了几丝男人身上风雨欲来的危险味道,不自觉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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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倒退了两步。
宋序耷拉着眼睫,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群身着华服的伪善妇人,“既然你们不会养,那我就替你们养两日。待她伤愈了,再放她归来。”
言毕,也不管她们同不同意,就抱着人径自离开。
“宋子烈你站住,宋子烈!宋序!”
薛鸣銮被气到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追了两步,照着他离开的背影喊了许久。
直到被凌氏伸手拦下,“鸾儿,你逾矩了。”
“母亲,可他…他把姜岁欢带走了!”
薛鸣銮呼吸急促又紊乱,言语中皆是不甘。
“收收你的心思,莫忘了往后你要嫁给谁。”
知女莫若母,凌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厉言提醒道。
凌氏这话一出,薛鸣銮嘴里就像是被人塞了只苍蝇,立刻便噤了声。
“鸾儿知晓了。”
她点头应下。
可眼神还是恨恨地盯着那道交叠在一处,愈行愈远的身影。
她不甘心啊。
教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从小便是如此。
她喜欢的,她想要的人和物,总是轻轻松松便被姜岁欢收入囊中。
而她不管再怎么努力,也够不到喜欢之人的袖口。
可现在已经多少年过去了?
明明今日站在山峦之巅的人是她,可为何姜岁欢还是能被他善待?
望着那绝尘而去的翻滚衣袍,薛鸣銮的思绪仿若又回到了七八年前。
彼时她还是个幼学小儿。
那是她第一次跟着母亲与哥哥入宫参加宴会,那日身边尽是各户官宦世家的子女。
官家和圣人那日兴致高,摆了两样彩头,让他们一群小孩儿比。
最后会将彩头赐给最善乐道和武道之人。
武道的彩头是一杆单钩枪,在场的小公子们都想要。
故而所有人都在场上使出浑身解数,欲将那杆枪收入囊中。
其中有一玄衣男孩的表现格外抓人眼球。
他身形迅敏,巧捷万端,在比试中独占鳌头。
最后也不负众望的斩下魁首。
那时的她侧目相望。
只觉得这人不仅面如冠玉,还英姿飒爽。
只一眼,便让她深深溺毙其中,再也无法抽拔。
为了让他也能记住自己,她在后面的乐道比拼中倾尽全力,
想要同他比肩而站。
只可惜她的悉心吹奏的箫却败给了另一个小女娘的琴。
那小女娘好生厉害,抬首拨撩间,琴音便如高山流水般落入众人耳道。琴音舒缓悠扬,既若潺潺流水,又若一泓甘泉。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赞赏出声。
连带着在场几个皇子的目光也被她吸引。
不出意外的,那乐道的彩头,一把顶好的春雷琴,便花落她手。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以一敌十的少年郎名唤宋序,是东平侯府的小侯爷。
而他的心上人,正是那把春雷琴的获得者。
也是那个在宴会上受众人吹捧,将她踩在脚下的户部尚书之女,
姜岁欢。
她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她那柄萧给砸了。
从此以后,也开始练琴。
21. 重回
一辆马车疾驰在官道之上,因着速度太快,车身大幅度地颠簸摇晃着。
姜岁欢是被摇醒的,连续不停的上下震动让她断断续续进入了好多个梦境。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
稀里糊涂睁开眼后,仍感觉头晕目眩。
头一晃就昏昏的。
可映入眼帘的陌生车架还是让她警惕地爬起身来,不安地观察着四周,整个人作戒备姿态。
“岁欢,无事了,是我。”
耳边突然响起的一道男音吓了她一个激灵。
“子烈!?”
她在对上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后,才知刚刚在席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原来我没做梦,真的是你”
嗓音里全是醉酒后干渴的沙哑。
“嗯,是我。”
宋序垂头看着他,眉眼间满是情意。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车身太抖,她抬手揉了揉发酸发涨的太阳穴,只觉的头部更加眩晕。
胃里也是搅海翻江的。
“你身上有伤,我打算先带你回我那处修养一段时日。”
他话音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件十分普通的事情。
姜岁欢有些震惊于他的大胆,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宋序沉默了片刻,愤然道,“若是什么都要合规矩,那你这条命怕也是活不长了。”
“……”
听听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半点分寸都无了。
东平侯府的小侯爷当众掳走一未出阁的女子。
虽说她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如何了,但他如今身居高位,这种不合礼法的作为,是会被人在背后将脊梁骨戳死的。
“就算我活不长,也不能牵连你。
你好容易才走到这步,其中艰辛只有你自己知道,切莫为了我这种人荒废了你这些年的辛劳。”
他在外征战三年,身上的勋章都是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敌寇取了性命。
如今好不容易凯旋而归,又怎能被她这般的女子绊住脚。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合该有更好的归宿。
“岁欢,三年过去,我已经有能力护住你了。”
宋序颇有些激动地把住姜岁欢的肩,话语炽热又真诚。
姜岁欢缄默了一瞬,苦笑着将他的手推开。
她掀开帘幕,朝外面的不断前进的官道扫了一眼。
而一接触到外部的自然气息,那段原本因着醉酒而模糊的记忆,又重新闪回脑中。
她整个人又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
姜岁欢颤抖着嗓音朝身旁的宋序道,“你停车,我要下去。”
“去哪儿?你现在身子弱成这般,哪儿都不许去。”
宋序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想要将她稳住。
“我得去找他,你让我去。”
而此刻的姜岁欢却像疯魔了般,借着身上还未散去的酒意,竟直接上手,去扯车夫手中的驾绳。
车架骤然颠簸,姜岁欢身形不稳,一下子便被甩到了车厢后边。
宋序不解她为何一下子会变得这般焦躁,只得扶住她,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你要找谁?”
“薛适。”
待这名字一出,姜岁欢自己都觉得心房一紧。
然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惊悸的状态。
而宋序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也是直接愣住。
他不明白姜岁欢怎么和那人扯上的关系。
还疯了般的要找他。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周遭的空气陷入了奇怪的沉寂之中。
但宋序最终还是依了她,带她去了那座城东破庙。
破庙的木门上早已腐朽,不知何时又新添了两道鲜明的刀痕。
姜岁欢颤抖着手拉开了木门上斑驳不堪的门环。
她期待像上次一般,薛适也能躲在破庙里的不知哪个角落等她。
可这次迎接她的只有被掀的七零八落的木具和檐梁上密织的蛛网。
不过几日,这破庙里便是蛛网与灰尘齐飞了
“我听闻薛适上月就已遭人暗杀,下落不明。为何你要来这处寻他?”
宋序四处走动了一圈,将周遭的环境细细勘察了一番,顺道用配剑拨开了几处摆放怪异的杂草。
“这里有人住过的痕迹,莫非……?”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姜岁欢,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姜岁欢伸手抚过香案前的触目刮痕,踢开脚下的干草,坐到榻上,双目无神地道:
“没错,他被人暗杀后失了忆,是我救下了他,还哄着他在这处住下了。
我没想害他的,只是想借他的身份,为自己谋点好处,然后逃离薛府。
我真的没想害他的啊……”
宋序正巧走到一处发生过搏斗地角落,指着地上的印记朝她道,“这处有过打斗的痕迹,看这留下的脚印,约莫十几个人来过。”
他复用佩剑将这处杂乱的碎瓷拨开,一摊的褐红血迹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他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怕再刺激到她,男人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倒最低。
姜岁欢阖上泛红的双眸,痛苦地捂住脸颊,咬着残破的唇瓣低低呜咽出声,“是我害了他,是我……“
宋序实在不忍看她自责至此,眉头紧锁着将她扶住,“岁欢,你冷静些。这些事情与你没多大关系,那都是他自己树的敌。就算没有你,追杀他的人也不会变少。“
“不,他本可以脱困的。是我自作聪明骗他住在这里才酿出祸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姜岁欢犹被人抽走了魂魄般喃喃自语着,她死死捏住木榻上的被褥,指尖泛白也不肯松开。
“呕……”
情绪大幅的起落与未退的酒意将她折磨到胃部翻涌,终是忍捺不住地呕起了酸水。
“若不是他们薛府的人逼你至此,你也不会出此下策,这都是他们姓薛的自找的。”
宋序目眦欲裂地看着她的自虐行径,怪自己没有早点回到汴京护在她的身边。
原来这三年她受了这般多的苦难,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将她抱回府中好好养伤,但却不知自己刚刚的那句话又将姜岁欢点醒。
“薛府!?”
姜岁欢忽然忆起了今晨跟车之时,凌氏与薛鸣銮的对话。
凌氏说薛昌平也得到了消息,正带了护卫去救。
那是不是她现在回到薛府,就能有他的消息了?
“对,我要回薛府,你让我回去。”
姜岁欢如梦初醒,猛然回头,朝庙外走去。
却被身旁的宋序拦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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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我要回薛府,子烈,求求你,让我回去。”
泪水顺着双颊汹涌而下,她踉跄着挣扎,双手朝城内的方向胡乱抓握着。
“……”
宋序看着她此刻的样子只觉心如刀绞。
他怕她身体承受不住情绪波动,再出差池。便一狠心,抬手将她劈晕。
*
姜岁欢从小最喜欢宋序的一点,便是他什么都肯依她。
这次他明明已经顶着无数压力,在这么多人面前将她带走。
可就因为她的坚持,他还是将她还回了薛府。
这是她回到薛府的第三日,也是她高热病倒的第三日。
照旧是没有薛适的消息一日。
“喝些吧。”
陆曼端着刚熬好的草药,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却被她扭头躲过。
“你这孩子。”陆曼看着她惨白干裂的嘴唇,扭头抹了把泪。
她这外甥女向来倔强,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了。
“姨娘,我好像害死了一个无辜之人。”
她哑着嗓子开口,失神的盯着床顶的纱幔,眼仁明明已经干涩到了极点,但仍眨也不眨。
“我虽不知这段时间你到底在折腾什么,但孩子,那都是各人的命数。
你又何苦为了旁人折磨自己。”
陆曼用帕子沾了点水渍抹在她嘴边,润润她干涩的唇。
“我也不知我为何要这般,或许我这条命就该赔给他吧。”
姜岁欢苦笑两声,闭上眼。
只觉得身子一直在向下坠落,似是不过多时便能达至阿鼻地狱。
这时,薛幼淼突然闯了进来,将屋内的死气打破。
“陆姨娘安。”
她朝陆曼福身行了个礼。
“淼淼来了,快过来吧。”
陆曼看着面前生机勃勃少女,只当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欲让她劝劝姜岁欢。
薛幼淼和善一笑,给了陆曼一记安抚眼神,“姨娘,我来罢。”
陆曼叹了口气,又瞧了半死不活的姜岁欢一眼,关上门给二人留下了空间。
姜岁欢不明白薛幼淼此刻还过来作甚。
薛适凶多吉少,她手中不仅没了底牌,还变相背了条人命,这样的她还有什么价值?
“我帮不了你了,你走罢。”
薛幼淼却对她泄气话充耳不闻,反倒端起一旁快要放凉的药喂给她,“先喝药。”
姜岁欢自然不喝。
“罢了,我看你也是没福气听这个消息了。”
薛幼淼佯装可惜地叹了口气。
“什么?”
姜岁欢不明白她为何这副口气。
枯黯的眼眸终于有了些生机,朝薛幼淼所在之处滚动了两下。
“薛府上下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你猜为何?”
“莫要拿我逗趣了,有话便说。”她艰难地掀动了几下眼皮,似是快要支撑不住。
“我那苦命的大哥哥被爹爹寻回来了。
虽说人是受了重伤,一直晕迷不醒的。
可确是实实在在地喘着大气,躺在国公府里修养呢。”
薛幼淼一句惊起千层浪。
姜岁欢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上下张阖的唇瓣,瞬间来了力气。
“你说什么!?他没死?”
22. 失忆
浮云居畔。
树木林立,水面烟波缭绕,犹如九天神境。
薛适被救下接回后,薛昌平特地将国公府里的这座地上天宫,赐给他修养。
姜岁欢在倚在浮云居北侧背光处的巨树旁等了良久,耐不住深秋的萧瑟,又掩着唇嗽了两声。
昨日她在得知薛适未死的消息后,便连灌了两幅汤药,裹紧被子闷了一夜,将虚汗捂出来了大半。
今儿个一大早便拖将好未好的身子蹲在这处,伺机而待了。
从天还未亮全开始到现在,她数了数,浮云居内已然进进出出了十几波人。
其中不乏宫中的各路太医,还有伺候的丫鬟小厮。
直到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手里捧着个药瓶,跟在队列的最后边,往里进。
“紫荆!这儿!”
姜岁欢赶忙将人喊住。
紫荆惊诧是谁喊她,一回头便看见姜岁欢脸色惨白地站在角落处的树荫之下。
只见她的整个面庞都泛着不正常的冷感,额边还有几丝被凉汗浸泡过的碎发,整个人如同刚被冷水浸泡过又撩出来般,奄奄的,还未干透。
“表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紫荆快步迎上去将他扶住,担忧道,“怎得脸色这般差劲?”
指尖触到她皮肤的瞬间,恍若碰到了什么冰冷的玉瓷,冷得像结了霜。
姜岁欢捏捏她的手,示意她莫要为自己忧心,“自上次陈家小姐的及笄宴归来便害了寒气。不过已经快好全了,不碍事的。”
然后盯着她手中的药瓶,明知故问道,“对了,你这是去哪儿啊。”
紫荆:“哦,大公子转醒后头疼不止,这是大夫人遣我送来的可以缓解头疼的白芷油。”
姜岁欢颇有些吃惊,“他醒了?”
紫荆:“是啊,大概是天神菩萨保佑,大公子没两日便醒了。只可惜头部受到重击,失了记忆。”
姜岁欢听着这话还未反应过来,就又被紫荆拉到一旁咬起了耳朵:
“据说自大公子上月失踪开始,到这次被救回来为止,中间这段时间的记忆,都无了。
国公爷现下正为找不到暗害大公子的幕后凶手而犯愁呢。
你说巧不巧,恰好就这段时间的事儿,大公子竟就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姜岁欢听得一愣一愣的,在紫荆期待回应的小眼神中,跟了一句,“确实……太巧了。”
这一月来的事情他都忘了?
这不就意味着,他连带着她也一同忘了。
姜岁欢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感,她不知自己此刻应当庆幸,还是应当难过。
如若他真将这段时间的事儿都忘了。那么她曾经骗过他的恶劣行径,便能一笔勾销。
可如果他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那他与她岂不是只能算是一对陌路人。
二人中间那些零星的情意,是否也都消失殆尽了?
紫荆见姜岁欢不说话了,便转身告辞,“表小姐,我先进去送药了。”
见人要走,姜岁欢这才似梦初觉地开口。
“等等!”
“紫荆,烦请你,帮我个忙。”
浮云居内。
薛适的贴身护卫陆元,也跟随主人一起进了国公府住下。
前厅的杂务琐事,皆由他一人安排。
“公子重伤,适才转醒。
你们都是国公与夫人调拨过来帮衬的,但公子喜静,跟前无需太多闲杂人等伺候。”
肃冷的话音一落,姜岁欢和身边几个送东西进来的小丫鬟都被威慑到抖了三抖。
不错,姜岁欢刚刚便是托紫荆帮了这个忙。
好让她也化作送物的丫鬟进到这里。
亲眼见上薛适一面,以免她寝食难安。
站在高位的陆元眼神在这群丫鬟小厮中来回穿梭几回,最终落到了姜岁欢所在的位置。
“就你留下。其他人将东西放下后,便可离开。”
“是。”
未被点名姜岁欢身边的丫鬟小厮竟都松了口气,更有甚者还怜悯地觑了她一眼。
似是都有些怵那严苛管事。
姜岁欢则十分纳罕,为何这么多人只留下自己一个。
正想抬头看看那管事她是否相熟,却发现人家正面色铁青地盯着自己看。
那目光宛若淬了毒的利刃,仿若下一瞬就要用连环箭将她射死。
姜岁欢艰难地吞咽了口涎水,“这位管事,我可是与你结过梁子?”
可她想不明白,若是二人有仇,他又为何要独留她一人下来?
陆元没有理她,瞪了她一眼后就背过身去,仿若当她不存在。
姜岁欢:“……”
“公子,我等进来给您换药了。”
好在这时薛适的两个大婢女端着布药和铜盆走了进来,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陆元这才松了脸色,微微颔首,示意她们进里间伺候。
雪影和霜华两个婢女入内,将东西在桌上放下,又将梁上的竹帘挂了下来,挡住外头的视线。
光线明明暗暗地从帘缝中透出,里头的光景让姜岁欢没办法看得太真切。
“乱看什么,仔细你这双眼招子。”陆元上前用宽阔的躯干遮住姜岁欢的眼光。
姜岁欢只觉这人真是有病,又要留下她伺候,又什么都不让看,不让做。
若非她之前从未见过他,她真要以为先前二人结过什么大梁子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暗哑低喝,“拿开。”
紧接着便是铜盆打翻的咣当声响,好不吓人。
薛适在屋内怫郁低吼,“出去!”
“公子头疾又犯了,我去将那瑞兽枕拿来。”
大丫鬟雪影快速从里间走出,将柜上的瓷玉兽枕取了过来,朝兽鼻中灌了不少烫水,回到里屋娴熟地垫在薛适头下。
不同于上次的浑身是伤,这次薛适伤到的只有脑袋。
明明头上伤口都已结痂,可他缺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时不时便会突发痛症。
虽说这段时间他大多都在昏睡,可只要他头疾一犯,睡得再熟的人还是会惊醒。
整个人也会陷入无端的躁郁之中。
堪称备受折磨。
“我这儿有瓶可以缓解头痛之症的药油,是大夫人特意给公子送来的,或许可以一试。”
姜岁欢听着里头的响动,也跟着揪心起来,忙递上手中的白芷油,祈求般地看着陆元。
“进去吧。”
陆元沉思片刻后,终是沉着脸应允。
只是那目光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姜岁欢只觉被盯到头皮发麻。
终于进到里间。
姜岁欢抬眼望去,就见薛适正躺坐在那黄花梨木的床榻上,白纱覆眼,双唇紧闭。头上溢满细密的碎汗。
整个人虽透着几丝疏离之感,但好在无任何凶煞之意。
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外袍着在他身上,只显得他风姿卓然。连水中月,镜中花都不及他的半分。
明明才几日未见,可她缺恍如隔世。
“快些上药。”催促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姜岁欢不敢怠慢,忙走到床边,将青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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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瓶中的药油倒至掌心,轻轻揉搓。一股混着白芷和薄荷的甜味很快便在周边氤氲开来。
她细指贴上男人的太阳穴施力揉按,能看到男人皮肤下的青筋正躁烈地跳动着,应是极力忍受着痛苦。
不知为何,姜岁欢也跟着头疼起来。
鼻尖药油的香味也愈发浓烈。
她顿感不对。
这药油是凌氏送来的。可她那日跟着马车分明听到了凌氏对薛适的敌意。
莫非这药油有毒?凌氏想要借此除掉他?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姜岁欢便后背发凉。她停下给薛适按摩的双手,又倒了点药油出来放在鼻下细细闻嗅。
可还没等她闻出个所以然来,身前的男人突然转身,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她逼至床角。
“为何在我身后鬼鬼祟祟的?是想害我?”
男人明明眼覆白纱,目不能视,但还是精准捏住了她身体最脆弱的部分。
言语间,他靠的很近,喉结滚动,高挺的鼻梁几乎就要触到她的樱唇。
一想到她真有可能被凌氏算计,借刀杀人,姜岁欢心中就害怕不已,声线颤抖地开口求饶,“不是我……求公子饶了奴…婢……”
可他下手太狠,姜岁欢根本就喘不上气,晶亮的眸子也逐渐失焦。
很快,她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陆元反应很快,立刻夺下了姜岁欢手中的药瓶,递给一旁的霜华,“验。”
“是。”霜华双手接下。
她先是掏出了一根银针插进瓶里,后又将银针拿至鼻下细嗅。
最后得出结论。
“公子,这油无毒,只是香味浓郁,偏甜了些。”
薛适听后,这才漠然收手。
喉管终于被松开,姜岁欢大口地吸食着仰起,样子狼狈极了。
“既然无事,你慌什么。”薛适微微扭头,又精准地将脸转至正对着姜岁欢的地方,开口问道。
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她的不信任。
姜岁欢捂着脖子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恐慌尤甚。
恢复了从前记忆的薛适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加上她现下又没了“他心上人”这层身份的保护,她在他面前就宛如一只蝼蚁。
只要他开口,她就能被轻易捏死。
她只得溜须道,“公子不恶而严。哪怕您不说话,只坐在那处,便带着一股不怒自威之感。我......啊不,奴胆子小……有些吓到了……”
这话倒是对薛适十分受用,刚刚还紧绷着的下颌,一下就软了几分。
陆元却愈发厌嫌地看着眼前这个极善阿谀逢迎的女子。
他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在替自己开解之时,顺带将马屁拍的如此顺畅的。
心中再次确认,此女绝非善类。
薛适则一改常态,将身子复靠在床榻上,缓缓道:“你这奴婢是个会说话的,留下来倒能解乏。之前再哪个院里做事?叫什么?”
“奴是幽梅园的洒扫丫鬟,名唤轻轻。”
姜岁欢小眼珠子滴溜一转,又开始给自己杜撰起身份来。
“卿卿。”薛适跟着念了一遍。
不知为何,这两字到了薛适嘴里,就如在绵软的柳絮里滚过,好听到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怎能将她随口胡邹的“轻轻”二字读的这般……温存?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男人继续开口:
“不若我问你主人将你要来这处伺候,如何?”
此言一出,不仅是在一旁伺候的雪影和霜华,连带着陆元都长大了嘴,不敢置信他们的主人说了什么。
23. 卿卿
此言一出,不仅是在一旁伺候的雪影和霜华,连带着陆元都长大了嘴,不敢置信他们的主人说了什么。
当然了,姜岁欢也是懵的。
只因为她说了句哄人的好听话,他就起了这般心思?
她在心中忿忿:可真是轻浮、肤浅。
极了!
可现在不是骂他的时候。
若是他真要向幽梅院要她,那还得了?
幽梅院就算是翻过天来,也找不出一个同她长得一样的“轻轻”啊。
脑中当机了会儿,她皮笑肉不笑得回复,“公子莫要打趣奴了,奴生是幽梅院的人,死是幽梅院的魂。”
陆元:“......”
倒是小看了她,这般好的机会能接近公子,这女子竟然还不屑于要。
而在被拒绝后,薛适也未有在意,反是一笑,好似刚刚那句话就只是拿她逗乐,“是个衷心的。继续按吧。”
屋内没了闲谈之声,逐渐趋于平静。
姜岁欢也不知自己按了多久,耳边只剩薛适稳定平缓的呼吸声。
这是......睡着了!?
望着面前一动不动的男子,还有已然舒展的眉头。
雪影与霜华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
如女虽说按摩手法生疏,但用在公子身上却效果极佳,想来这段时间公子欲要平稳入睡,都离她不得了。
薛适睡熟,姜岁欢的今日也就不用再在浮云居里继续待着了。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雪影与霜华二人将她送至门外。
姜岁欢正要告辞离开,却被霜华拦下。
“公子入夜后睡眠欠佳,明日开始还要劳烦你每晚都过来守着。”
每晚都要吗?
她心中有些怕会因此惹上什么祸端。
但一想到薛适此刻的头疾,也有一半是她哄他骗他的责任。
愧疚感作祟,她只得硬着头皮道,“是,奴记下了。”
“守夜幸苦,若是幽梅园的差事顾及不过来,我可向大夫人言明,先将你借调过来用着。”雪影深知一人干两份差事的辛劳。
怕她两处都想抓,最后落得两处都干不好,便再次委婉开口相劝。
姜岁欢也只好再次推拒,“不必,我年轻,忙得过来,不必特意向我主人借调。”
“行。”
二人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便也不再劝说。
只是她那灰白蒙沙的面庞和那羸弱单薄的身形,还是引得二人频频回头。
真怕一转头的功夫,姜岁欢就昏过去了。
然而转身松弛离开姜岁欢可不是这么想的。
心中的那块大石卸下,又担了照顾他的活计。为了让自己的身子骨快点好起来,她连喝那煞苦的药都不抗拒了。
芳菊院的人瞧着她每天盯着药罐子的殷勤样,都差点以为那里面装的不是乌漆嘛黑的苦药,而是香甜可口的蜜水呢。
为了强身健体,姜岁欢连饭量都比平时增了一倍。
闲暇之余,她还特意寻了些古籍研究按头的手法。
那架势,好似真将自己当成了个伺候少爷的按头婢女。
也正是因为她这般的殷勤付出,薛适的头疾发作的频率间隔地愈发长了些,颇有几分再也不会复发的架势。
然而他头不疼了,姜岁欢每夜进来伺候薛适睡觉之时,二人之间的气氛就逐渐尴尬了起来。
薛适头痛渐消,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
但又因眼上受了伤,到现在还目不能视,便什么也做不了。
姜岁欢只能同他在屋内大眼瞪小眼地发呆。
哦不,只是她单方面瞪着薛适发呆。
他现在眼缠白纱,根本瞪不了她。
就在她盯他盯得出神之际,床榻上盲了眼的男人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她过于明目张胆的视线,开了尊口,“认得字吗?”
姜岁欢:“?”
这是什么问题?
她虽不解,还是乖乖作答,“认得一些,但不多。”
这话当然也是假的。
她乃大家出生,承自书香门第,怎会只认得一点字。
可她现在装的是小丫鬟,只有这样回答才符合人设。
“我枕边有一册书,你来念给我听。”薛适定坐在床上,道。
姜岁欢自得照做。
她行至塌前,双目一通好找,才在床榻内侧看到了薛适口中的那本书。
因着自己的身份也不好使唤他,只得捻脚捻手地爬上塌,伸手去够那书册。
可那书册实在是被放的太朝内,她专注间,一不留神与贴得男人太近。
面上都是他的温热吐息,满鼻满腔皆是他的味道。
姜岁欢顿时乱了呼吸,拿到册子后,慌忙退远。
心中却依然砰砰直跳。
男人倒是并不在意她刚刚的越矩行径,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宛若画中仙人,一动不动。
姜岁欢攥紧书册,慌张地随意翻开一页就开始读。
“天变时而地应物,时则阴变而......”
她照着册子念了很久,才平复下心情,然而男人接下来的一语,又将她的心绪搅乱。
“坐的近些,我听不太清。”
姜岁欢:“......”
念个书罢了,有必要贴这么近吗?
她正腹诽男人事多,但脑中突得火花擦过。
一想到他有可能是因为撞击也顺带伤到了耳朵,她就不自觉地照着他的话坐上床榻,离得他更近了些。
“......太(羹)羊可和,玄酒可漓。”
二人距离近在咫尺,姜岁欢抑制着情绪,思路清晰地努力扮演着一个识字不多的小丫鬟。
在遇到一书写极为反复的“羹”字之时,随口替这字改了个音。
然而她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就有了反应。
“念错了。”
“什么?”
姜岁欢假装不明所以地回问。
心中却疑惑不已。
他怎么知道她念错了?
“该念gēng。”男人不露声色地纠正。
姜岁欢:“……”
她心中大致明了,这人应该是早就将这书熟读了不知多少遍了。
都会背了,还要她念。
这是纯折腾她呢。
她不太高兴地扁了遍嘴,欲将书册阖上。
可一旁之人一发觉她手中书页的异常翻动之声,便直接欺身逼近,伸手按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威慑道,“继续念。”
姜岁欢不好当面反逆,可心中也是实打实地存了几分怒意。
她兀然生出了几分与他作对的心思。
于是将后面的书文都念的又快又好,不想再让他插上一句话。
一口气念完几页,她正想好好喘口气。
耳边却传来男人压低了嗓音的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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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便是你所说的‘认得一些字,但不多’?
卿卿骗人的本事真是厉害。
不会连‘卿卿’二字,也是骗我的罢。”
姜岁欢:“......”
她瞬间有种置身于蛮荒丛林,主动迈入猎人布置好的陷阱中的错觉。
这般被他拆穿之事,好似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当初在破庙之时,他也是这样,装得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却在暗地里多次逼得她自己露出马脚给他看。
这次也是。
若不是所有人都道他是真失了忆,她差点就要以为他是装不记得,来耍着她玩了。
明明他与她之前相处的记忆全无。
可到头来还是这般拿她取乐,可见其人秉性纯坏!
姜岁欢清了清嗓子,佯装未听见他说了什么,继续翻书而读。
男人也未追着她的漏洞不放,安安静静地听着。
床的烛芯“啪”地爆开声响,烛影在册子上明明暗暗地跳动。
姜岁欢越读越觉得脑袋昏沉,伴着身旁温软绵长的呼吸声。
她的眼皮也逐渐招架不住,最终阖了起来。
夜半惊醒。
烛火已然燃尽。
姜岁欢望着黑黢黢的床顶,被吓了一大跳。
她竟然,在薛适的床榻上,睡过去了!
耳边是男人粗重的呼吸,鼻尖则是他身上倾泻而出的檀香味。
她慌张地想从床榻上下来,却发现男人的手正搭在她的腹间。
二人刚刚竟是相拥而眠!
她想将那只手轻轻掰开,睡梦中的男人却又加重了几分揽住她的力道,似是不许她离开。
记忆宛若倒回破庙里她照顾他的那段时光。
疲累之时,她也是这么同他和衣而眠地。
可这处毕竟不是破庙,而是薛国公府。
姜岁欢只得一狠心,大力将他推开。
才逃下了榻。
她理了理睡皱的衣襟,正想轻手轻脚溜出浮云居。
可刚阖上门,一转头,便借着那月光看到了个铁面阎罗。
身下一软,她差点要哭。
却听到那阎罗幽幽开口,“你便是这般伺候公子的?”
姜岁欢这才泄了口气。
原来不是阎罗,是那管事陆元啊。
只是这阴魂不散的劲,也确实像极了阴间之人。
不过这次确实是她有错在先,作为一个奴婢,竟伺候到躺上了主人的榻。
确实太不成体统。
“奴婢知错。”姜岁欢低着头,咬紧了唇瓣,甚是紧张。
谁人不知这浮云居内规矩严得紧。
她犯了这般错事,陆元会怎么罚她?
是打板子还是从此之后再也不让她进来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太过贪睡,惴惴不安地等人开口。
却不想耳边只是陆元一句无奈叹息,“退下吧,日后不得如此轻怠。”
姜岁欢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却见他别扭得侧过头,不与她对视。
连罚都不罚。
她暗道,这人原来是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朝他躬身道了句“多谢管事。”后,便匆忙往回赶。
而四更的天,姜岁欢刚迈入芳菊院。
就被一怒音喊住。
“这个点才回来,你莫不是被男色冲昏头了,将你我的正事都忘了?”
24. 筹谋
“这个点才回来,你莫不是被男色冲昏头了,将你我的正事都忘了?”
姜岁欢倒是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
自刚刚在浮云居外,被宛若幽魂般如影随形的陆元“缠”过后。
就算半夜三更,这个院子站满了来抓她晚归的人,她也不会被惊到了。
循声望去,皓白冷然的月光泼洒在院子中的树木和石凳上,薛幼淼正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瞪着她。
眸中含着几分怒气,像是要将她吃了。
“……”
姜岁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沉寂之下,中庭又恢复了原本的寂寥。
但这么无声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缓步上前,朝薛幼淼道,“你放心,我心中已有计划。”
“你是不急,可赵随的聘礼都抬进来了。我又如何能如你这般泰然处之?”
近日薛家与赵家的走动愈发频繁起来,那赵随母亲更是好几次在前厅召她去见。
薛幼淼深知时间不多,若是再不有所行动,她便真要被塞进那轿子里送去赵府了。
也正是因为她现下处境繁难,今夜才撑了几个时辰,不眠不睡地在中庭等姜岁欢归来。若是再不想到法子,就真要被当碟子珍馐,送上桌供人吃玩了。
姜岁欢见她急了,也不再同她绕弯子,简截了当道,“是还缺阵东风,这事若要成,还得你那情郎也来出份力。”
薛幼淼:“!”
“出来吧,跟了我这么几日了,我又不是傻的。”
姜岁欢睨了她一眼,转身朝向庭院中最粗的那颗古树道。
夜风抚过,繁茂的枝叶摇摆了两下。
随即有一黑影从枝干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后缓步踏至二人中间。
“见过表小姐。”
男子身着一暗色紧身袍,身材修长,面容清俊。
微微躬身,朝姜岁欢行了一礼。
姜岁欢也朝他轻轻颔首。
只是礼貌不过一瞬,她便转过头冲薛幼淼指斥道:
“你也真是胆大,从前是在后门与人幽会。如今竟直接将人领进国公府来了。若是被旁人发现,先不说你会受什么家法,他可真就必死无疑了。”
薛幼淼顿噎,一对眸子瞬间染上了水雾。
鼻间一红,像是又要哭。
她那情人见状,立刻挡在了薛幼淼身前,替她回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赵家与薛家来往紧密,若是哪日那赵随心血来潮上门强迫淼淼,我也好提前得知风声,及时将淼淼带走。”
姜岁欢无奈地看了二人一眼,“那你便护在她身边呀,现今连着几日白天都跟着我作甚?”
见自己这几日的行踪都被她摸透,情人也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耿直道,“我与淼淼怕你不守信用,自己先跑了。”
“我跑你个……”大头鬼!
她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不过还算你有些脑子,没有到处乱晃。若是你跟着我进了浮云居,立马就得被大公子那些护卫拿下。”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二人一眼,随后提着裙摆去了自己房门口,“你们随我来。”
薛幼淼二人跟着上前,在她门口一阵好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岁欢才从房中气息微喘地拿了一沓纸出来。
这架势看来,像是将那沓纸藏得极深。
“真以为我正事不做?这里有我在黑市找人拓写的二十张身份路引,能去往天南地北的都有。”
她将纸张递给二人。
薛幼淼接下后,捻起一张厚实坚韧的麻纸,照着月光细细察看。
“可会被人识破?”她继续发问。手上的动作却很轻,生怕将纸张弄坏。
“表小姐办事周到,确实同正规路引一模一样。”
薛幼淼身旁的情人倒是个懂行的,一眼便知用料真假。
“这纸张的用料,上面的花纹,还有字迹,都与普通路引无异。可唯独差了枚县府的印章。”
姜岁欢说完这句话,便目不旁视地盯着她那情人看。
薛幼淼在感知到姜岁欢的意图后,刚落下去的心便又被高高提起,“你是要他去偷章来盖?这太冒进了。”
她怎会愿意心上人以身犯险!
可姜岁欢却不管她,只盯着面前的男人继续道,“这么好的轻功,这么赶巧的衙役身份,也得派上用场啊。良机不常有,若是你现在不去冒这个险,那将来你们出逃时受的磋磨只会更多。”
男人沉默了片刻,点头应下,“我会尽力一试。”
他夺过薛幼淼手里攥紧的那沓纸,给了她一记安抚的眼神。
见薛幼淼不情不愿地妥协,姜岁欢明白这事儿大概率成了。
便开出了自己条件,“事成之后你我各拿十张。天大地大,去往何处,你我互不过问。”
是了。
眼下薛适被找回,一切都步入正轨。
若要为了姜岁欢自己的未来考虑的话,薛府这个龙潭虎穴,也到了她该逃的时候了。
*
日子又去了两天,薛幼淼那处还没传来什么关于路引的捷报。
姜岁欢也就如常般,夜夜去浮云居给薛适按头、念书。
甚至到后面,连白日里都被他唤去陪着。
而在这段难得闲暇的时间里,她又开始犯起了愁。
自那黑市的鲁头佬失踪以来,她就处处受挫。
虽说现下通关路引是有了着落,可那最最要紧的跑路银钱还未能筹妥。
原先她手中有底牌,自然底气十足。
可现下,那已然“底牌”平安归家。不仅稳稳当当地躺坐在昂贵的木床之上,还动不动就张口使唤她做这做那的。
姜岁欢望向斜倚在榻上的男人。
星星点点的日光透过窗棂,在他牙白的中衣上撒下斑驳光影。微风拂来,几缕额边碎发轻刮着他的高挺鼻梁。
他静静坐在那处,好看到破碎又勾人。
姜岁欢刚给他的瑞兽瓷枕灌满温水。
一想到这种伺候人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就叹了一口气长长的浊气。
从破庙开始,她就在伺候他。一直伺候到了国公府里,二人都换了一轮身份,仍是她来伺候。
干着伺候人的活计,兜里还没有银钱拿,她这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
“卿卿,我头又犯疼了。”
薛适在榻上开口唤她。
嗓音早没了前几日的干涩沙哑,一片清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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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然。
“来了。”
姜岁欢殷勤上前。
可饶是她再怎么左瞧右看,也不认为他这是还在犯病的样子。
从前按他头的时候。男人太阳穴边还会青筋暴起,青紫色的血脉突突直跳,整个人密汗微渗。
可现下这月朗风清的模样,哪里还像是害了头疾的。
她又不敢多问,只能这么窝窝囊囊地继续按下去。
“在想什么?”
思绪被男人打断。
“嗯?没有啊,公子为何这般问?”她装傻。
薛适:“你手中力道轻了些许,速度也慢了几分。”
姜岁欢:“……”
又被抓包。
怎么他总能抓到她的漏洞?
怕不是天生来克她的吧。
姜岁欢转动着双眸,在这屋内来回扫视着,直到对上那八仙桌上摆着的几份糕点,才支支吾吾道,“是……是奴肚子饿了。奴看到了桌上的糕点,这才慢了动作……“
“想吃便吃些吧。”
薛适好脾气地应允了她的要求。
他在这方面从来大方,也从不苛待下人。
要问姜岁欢为什么知道?
那自然是从她来浮云居伺候他以来,嘴边的糕点饮子就从未停过。
浮云居的仆役可真奇怪,主子明明从不爱吃这些甜食,但他们还是日复一日地还着花样往里面送。
最后这些东西都进了她的肚子里。
全便宜了她这个小“奴婢”。
“多谢公子。”
姜岁欢笑着多给他按了好几下,才跳下床榻。
快步上前,她将面前的瓷碗端起,轻晃了几下内里的白糯莲花,惊喜道,“这不会就是前些日子醉仙楼里那群官家小姐抢破头都抢不到的蜜浮酥奈花吧。天哪,竟被我吃上了。”
薛适听着耳边少女欢愉的喳喳之声,薄唇也跟着一起上扬了几分。
而他不知道的是,姜岁欢还动了别的心思。
她边端着瓷碗进食,边四处打量着屋子,想找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偷拿去换钱。
最后盯上了窗棂边琴桌上的那堆金蟾蜍。
她不动声色地昧下了一只,放入袖口。
然后美滋滋地砸了砸嘴。
这下,连带着嘴里的点心也变得香上加香了呢。
可还未等她好好吃上两口。
门外突然传来些许热闹响动,夹杂着多人的谈笑之声,越来越近。
“参见太子。“陆元在门外低沉问安。
“免礼。”一清朗沉稳男声回道。
这是,有人要进来了?
姜岁欢刚将蜜浮酥奈花塞入口中,还未来得及细细咀嚼。
可为了不在人群中暴露,她只得快步躲至箱柜之中。
当然,躲进去之前还不忘将桌上的莲花饼餤一把顺走。
心忖这么好的点心,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就在她刚刚阖上柜门之时,房门也恰好被人推开。
两种门声混在一起,没引起旁人察觉。
薛适虽看不见,但对声音分外敏感。
他耳廓微动,对着太子来的方向道,“臣身体欠佳,不能下床接见,还望太子勿怪。“
25. 伺候
薛适耳廓微动,对着太子进来的方向道,“臣身体欠佳,不能下床接见,还望太子勿怪。”
言毕,还在床上挣扎了几番,那样子像是要拖着重病之躯给太子在榻上行个大礼。
“景润莫要如此,你能平安归来便是给我最好的慰藉了。”
太子见他行动如此艰难,连忙上前将人止住。不让他有大的动作,以免牵动伤口。
而另一边。
姜岁欢刚进了柜子,就开始嫌里面闷得慌了。
她正想推开柜门看看来了哪些人探望,外边便传来了如雀鸟鸣啼般的娇俏女音。
“大哥哥自重伤转醒以来,从不许外人探望,连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也一面难求。
若不是跟着太子哥哥,我们兄妹至今都见不上大哥哥一面呢。“
薛鸣鸾怎得也来了!
吓得姜岁欢赶紧将压在柜门上的小手撤回。
心惊胆战地在那封闭柜中缩成一团。
还好她躲进来了,否则被薛鸣銮瞧见自己在这处,指不定要怎么闹腾呢。
抓着她羞辱一番倒是小事,若是将这婢女身份在薛适面前拆穿,岂不彻底乱套!
“景沅莫要胡说。景润喜静,我本不该来叨扰。
只是子烈心系景润安危,这才陪着来了。“
太子深谙人情世故之道,自然听出了薛鸣銮话中与薛适的不对付。
可二人又都是自己关系亲近之人,只能从中娓娓调和。
“我竟不知小侯爷何时与我这大哥哥如此相熟了?“
听太子这么一说,薛鸣銮才反应过来。
她本还奇怪宋序为何非要登门拜访。
原以为他是来找姜岁欢那个小贱人的。
害得她紧张兮兮地跟在宋序身后良久。
却未曾想到宋序也是同太子一道来探望薛适的。
这倒是激起了她的几分好奇之心。
昨儿个得知宋序与太子要来,今早她就将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通身碧蓝罗裙,云鬓高梳。迈步间,耳边珠翠摇曳。
她正欲跨过地柎,袅袅娉娉地同两男站到一处。
却听得床上之人“嘶……”了一声。
薛适像是又突得陷入了症痛之中,捂着脑袋垂下了头。
薛鸣銮拧着眉,正想再走快些,当面瞧瞧他何处犯了疾,却被一宽厚躯体挡下。
陆元站在屋内拦住她的去路,道:“大人身体不适,想是听不得女眷的声音。还请小姐移步。”
薛鸣銮从未听过如此不合逻辑的拒词,只觉可笑。
这话一听就是为了不让她进门而瞎诌的。
“听不得女眷的声音?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敢拦我?”
她侧身想躲过陆元。
可左右迈步间,陆元却如影子般遮在前面,让她找不到任何能钻进去的空隙。
“……”
太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景沅,我还有些政事要同景润商议,你还是先回罢。”
在一旁沉默着站了许久的薛卞璞又何尝不知薛适是在故意赶人,也就顺着太子的话往下劝道:
“是啊妹妹。想必太子殿下与小侯爷有要事与大哥相商,你我二人还是先行回避罢。“
薛鸣銮吃了憋,面上无光,正想朝陆元发作。
可一看到屋内的太子与宋序都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便只得先将这口气咽下,跟着薛卞璞一同负气作揖拜别。
见这小煞精终于肯走,太子李承绪心中亦是松了口气。
他这表妹,学问和本事都不大,唯独那不懂眼色的本领和那臭脾气大到了天上。
母后竟还同国公夫人一起想着撮合他与表妹,当真吓坏他也。
太子转身看向宋序。
自进国公府以来,他便一句话也不曾开口说过。
因着一薛鸣銮跟了一路,他的脸也铁青了一路。
现下那人走了,他总不会再这般闷下去了吧?
“子烈,这一路上你都心不在焉的,还非要见景润一面,所谓何事?”
宋序终于有了反应,“禀殿下,我来薛府,是为了要一个人。”
说罢,他转头对上薛适那张眼缠纱布、看不清神色的脸道:“还望薛大人能行个方便。”
薛适:“何人?”
宋序:“你还装傻?”
在柜子中偷听了许久的姜岁欢,心中终于有了波动。
宋序竟不是来探望薛适,而是来找人的。
找谁?
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她瞪大莹眸,简直不敢置信。
悄悄将柜门推了条缝,她欲将外面的情况看得再清楚一些。
可谁知下身因长时间的蹲跪而变得无比酸麻。
下盘不稳,她一只脚就直愣愣地冲出了木柜,踏在了地上。
声响之大,满屋子的人都朝这处望了过来。
姜岁欢:“……”
“谁?还不快出来。”
太子惊异,还以为堂堂国公府进了贼。
“无甚,只是我手下一顽劣婢女。”
薛适面上终于有了些松动。
刚刚受宋序诘问时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之人,现下却将头侧向姜岁欢处,朗然道,“既惊扰到了贵人,还不请罪?”
“奴该死。”
姜岁欢自知失态,只得磕头请罪。
宋序哪里能看得她这般卑微姿态。立刻敛眉上前,将人扶住,“不必。”
随后一双墨黑的眸子盯着床上的男人,忿然道,“人果然在你这处。”
不同于宋序的情绪波动,薛适依然定坐在榻上,抿着唇冷冷开口,“我虽不知小侯爷要的是什么人。只是这府中下人的去留之权也未在我手上,怕是帮不了你这个忙了。“
气氛陡然焦灼。
姜岁欢眼见宋序已将右手附在剑柄之上,未避免矛盾升级,只能拉着他的衣袖,讨好道,“小侯爷,我我…我们出去说。“
宋序往下瞥了姜岁欢一眼,遂不施力气地任她将自己拉走。
只留下讶然的太子与薛适在房中相对无言。
姜岁欢才将人拉出房门,又对上了在门口虎视眈眈守着的陆元。
只能又将宋序拉远了些。
在确保交谈声不会被旁人听到后,才朝他低声开口,“你来这处就是为了寻我?”
“我这几日听到薛适转醒的消息,便知你在薛府应是再无牵挂。
岁欢,我想你,想见你。
也想将你接出这蛇窟。
反正你现下已然不欠薛家什么了,跟我走吧。”
宋序伸手捏住她细软的手臂,语气焦急,眼尾也氤上了几分殷红。
“你实在糊涂,你以什么身份来要人?薛家所有人现下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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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将我囚起来,榨干我的最后一滴价值。他们怎么可能放我走?”
姜岁欢奋力挣开他的束缚,动作幅度大了些。
遂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袖管而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她扫了眼空荡荡的袖口,这才察觉是刚刚从薛适屋内昧来的金蟾蜍,掉了出来。
为免被陆元瞧见,她赶紧将金蟾蜍踩住,万分紧张地俯身捡起。
正想换一只手将蟾蜍塞进衣襟中,却发现她右手还捏着一把色彩鲜艳的莲花饼餤。
糟糕。
刚刚躲在箱柜之中太过紧张,忘记将这些糕点吃掉了。
……
然后她就这么左手金蟾蜍,右手珍稀糕点的,站在那处,同宋序面面相觑。
她一国公府落魄表小姐,偏要扮成婢女来薛适面前伺候,还满手都是从主子地方捞到的油水。
宋序该不会将她当成那种人了吧。
她想替自己解释几句,却不想面前的男子盯着她的手中之物,酸涩道,“是因为他待你好,所以你才不想走吗?”
姜岁欢:“……”
她着实没有想到,宋序会往这处想。
面前的男子,遇事只会站在她的角度而发,满心满眼都只替她一人考虑。
姜岁欢口中的那个“不”字在唇边转了两圈后,终是咽了回去。
他对她这般好,那她自然也不能拖累他。
不能再让他为了自己而做出有辱名声,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事情来了。
听说他这次凯旋归来,官家还有意为他指亲。
他本就值得更好的女子,不是吗?
思及此,姜岁欢略带刻意地抚了两下鬓角,冲他怪声怪气道,“是,我的确贪恋这些俗物,所以才不愿走。小侯爷见完我了吗?见完就请回吧。”
宋序的眼神瞬间满是慌乱与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解释,可姜岁欢却故意别过头,装出一副无甚在意的样子,不去看他那颤抖的肩膀和微红的眼眶。
“咳咳……”屋里突然传来几声重咳。
陆元听罢,立马朝姜岁欢唤道,“大人身体不适,还不快进去服侍?”
“是。”
惶恐薛适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姜岁欢只得撇下宋序朝屋里赶。
宋序努力压下心中起伏的情绪,良久之后,才跟着默默进了屋。
而他一进去,就看到薛适正悠然喝着姜岁欢递来的茶水。
而姜岁欢甚至还半跪在榻上,替薛适按头。
宋序呼吸一窒,瞬间怒上心头,“薛适,你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
薛适轻笑着放下手中茶盏,“侯爷不会是在怨我差使自家小婢吧?”
他当着宋序的面握住姜岁欢在他脑上按动的小手,挪至唇前,轻轻呵气。
“不若你自己同小侯爷说,可有在我这处受了委屈?嗯?”
姜岁欢被薛适突如其来的轻浮举动搅地面红耳赤,怕他在众人面前继续犯浑,只得依着他道,“没有没有,公子待我极好。”
场面霎时失控。
连太子都发觉了薛适此刻的不正常,像极了是在挑衅。
太子再一转头,果然见宋序愈发面色铁青,身体紧绷。
怕宋序真要动手,他只得出手将人按住,“子烈,莫要冲动。”
26. 做戏
“子烈,莫要冲动。”
太子也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两个朝中新贵,竟为了个不起眼奴婢明争暗抢了起来。
他这才抬起眼,将那女子细细打量。
面前之人身着一袭用料低级的素色襦裙,头上也无任何贵重钗饰。
胜在身姿纤细,肌肤若雪,还透着些莹润光泽。皮肤白里透红地,宛若一朵春日里绽开的桃花,的确看着醉人,
好似还有些面熟……
但他一时之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未给他更多时间细想,薛适在榻上捋了捋肩后墨发,敛声道:
“小侯爷不像是来问我讨人,倒像是来抹我脖子的。
不过我虽目不能视,却也不是任人宰割。
小侯爷的请求,就先恕我无法答应了。”
“陆元,送客。”
言毕,他手掌微蜷,轻叩梨木榻台,发出沉厚声响。
陆元立刻入内,对这宋序做了个“请”的姿势。
日光跳动在薛适高挺的鼻梁侧边。
男人嘴角噙笑,让人捉摸不透。”
可宋序还不想走。
他死死盯着跪在榻上的那抹姝影,不肯挪步。
太子敛眉,“子烈,还是先让景润好好歇息罢。”
姜岁欢怕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也跟着回过头去,朝着宋序摇头,示意他快些回去。
眼神中满是祈求之意。
宋序这才作罢,甩袖而去。
可见人真走了,她心中也并未好受,想追着宋序的背影再看会儿,却后颈一疼。
遂被一硕大力道箍着皮肉,将她的头给转了回来。
她吃痛叫出了声。
后脖间冰凉的触感让她全身都毛毛的,战栗不已。
薛适指尖的薄茧沿着她的椎骨上下划动着,又将她按得离自己近了几分。
遂缓缓启唇,“你很懂怎么招惹人。”
语气低哑,犹如情人间的呢喃私语。
这句话不是责怪,抑不是疑问。
而是一句语气冷然、不需要她回答的肯定句。
轻飘飘地,就给她定了罪。
姜岁欢失力,整个人都跌靠在被褥之上。
却只换来男人一声低嗤。
他双手突然爆发出骇人力道,一手箍住她臂上的关节将她托起,另一只手抚上她软嫩的面颊,掐住她的下巴,不让逃。
“唔!”
她瞬间僵直,檀口被迫微张。
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一根指节顺着涎水滑入口中,搅弄着她的小舌。
“大人饶…”
那“命”字还未说完,她便发觉舌根被人狠狠按住。
喉间出了再发出几声幼猫般的呜鸣,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字来。
丹唇被男人把玩到血红。
这张嘴张又张不大,阖又阖不上。
不过片刻,她的呼吸就越来越急促,面色潮红,眼中洇满盈泪。
她不自觉地弓起背脊,捶打着男人的大掌,以作最后的挣扎。
薛适像是终于感受到了她的痛苦,猝然?将她松开。
她无力地跌落在榻边,蜷着腿,害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可还来不及将已经被捏到酸麻的下颌并上,就听到男人在耳边咸湿开口,
“我再同你说一遍,在我这处,需乖些。”
姜岁欢红着眼,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解地望着男人。
而此刻他正唇角微扬,一脸餍足摩梭着沾满她透明粘腻涎水的指节。
她被男人的行为惊到双瞳骤缩,别过眼不去看他的动作。
心中叫嚣着怒骂他的禽兽所为。
太吓人了。
她趔趔趄趄跑出浮云居时,脑中就只剩下了这四个字。
薛适着实是太吓人了!
*
可虽说姜岁欢那日被他的异常所为吓到两股战战。
但每日仍旧风雨无阻地在往浮云居跑。
否则若是那阎王哪日派人去幽梅院里寻她,那才是真的要完。
好在之后的第二日,薛适又恢复了以往的清雅随和。
仿若那日之事,只是她做的一个荒诞的梦。
经过长时间的卧榻与用药。
他修养得当,身子也一日比一日转好起来,这几天都能下榻漫步了。
此刻他正坐在桌台前,由雪影和霜华伺候着更换眼上的草药。
换药之工序十分繁琐,每次都要先将前日在眼上敷盖的草药先行擦去。再覆上一层,待阴干之后,才会在眼上绑上白纱。
姜岁欢颇有些走神地观察着木盆中水波的颜色,在绢布反复几次浆洗之后,水质由澄澈变至墨绿。
“太医说公子眼睛修复得当,再换几次药,修养几日,便能见光了。”
霜华换完药后,端起木盆道。
“嗯。”
男人迎着日光而坐,微微颔首。
姜岁欢这才回过神来。
能见光了?
意思是再过几日,他就能视物了。
那她岂不完蛋?
薛适年轻体健,受了这么重的伤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病愈,想来底子是极好的。
加之此人又性子谨慎多疑,若是他睁眼看到自己,指不定一受刺激就将所有事情回想起来。
她从前那般狠狠骗他,倒时定会成为第一个被杀鸡儆猴、挂车游街的罪人。
得跑了。
一想到他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极大,姜岁欢就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小手非常不老实地又昧下一只琴桌上的金蟾蜍。
这几日她每日离开前都会私拿一只。
算下来,已经偷偷藏了五只,够她养活三四个自己了。
她咽了口唾沫,想将今日的这只金蟾蜍藏地再深些,可还是被眼尖之人发现了她的怪异行径。
陆元眸光锐利地将视线射向她,“躲在后面做甚?”
“无甚……”
她捏紧袖口往前了两步。
陆元跟着她的动作,将视线定格在了她身后的琴桌上。
在未发现异常后,才将目光移开。
姜岁欢松了口气。
琴桌上大大小小的金蟾蜍放了好几十个。
她胃口不大,从不贪心。每次都只敢拣最小的来。
所以她连拿五天,他们都未能察觉出异常来。
雪影和霜华拿着换下的纱布和水盆退下后,陆元也跟着离开,顺手还带上了木门。
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姜岁欢也不知他身体这般康健,还留她在这处有何用。
正想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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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同他请辞,却不料男人先她一步温然开口,“今日该读哪本了?”
“……”
好家伙,没活硬排。
姜岁欢只得又去捧那摞书,“应是到这本《错斩崔宁》了。”
在不能视物的这段时间里,薛适给自己理了很厚的一沓书册,一本一本地排着队待她念读。
姜岁欢这些时日已经从诗词歌赋念到天文地理、鬼怪杂谈。
每每结束之时都觉唇焦舌敝、口干舌燥。
必须灌满三碗水,才能回过劲来。
现在竟还轮到了这册话本闲谈。
当真是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她真想将这册子扣在他头顶。
可也就只敢想想,不敢真做。
罢了,反正没几日他便能复明了,到时便也不需要她了罢。
薛适:“嗯,念吧。”
……
待姜岁欢念到薛适睡熟回到芳菊院时,已过了二更。
“岁欢,这儿!”
她正急着屋里喝水,却被东院房门外等了许久的薛幼淼截下。
姜岁欢见薛幼淼今日招呼她时面色微舒,便知那路引之事应是稳了。
她瞬间就觉得头也不疼,口也不渴了,笑着朝薛幼淼走去,“如何了,可有办妥?”
薛幼淼将她拉近屋里,掏出怀中的一沓纸,数了一半给她,“成了。”
姜岁欢细细抚过纸张底部的章印,心中大石终于落地。
可紧接着对方的声音又染上了深深的忧虑与不安,“但情况不太妙,他在逃跑时受了伤。
且我与赵家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
怕是来不及等他伤愈,就要先跑了。”
姜岁欢:“……”
她顺着薛幼淼的视线望向她的床榻。
面前一片刺目血色。
那情人四肢受了刀伤,胳膊上那道倒浅,可腿上那道伤口被砍得极深。
他大腿处的皮肉被砍得翻卷,虽已做过处理,撒上了些止血药粉,可鲜血还是不断洇出,腿下布料上全是暗沉的血渍,将床布都染成了暗红色。
姜岁欢赶忙上前,用扯了匹布帛将男人腿上的疮伤缠紧,鼻尖瞬间充满了他的血腥味。
满目的红色激地她不得不加速思索对策。
良久的沉寂后,她对上薛鸣銮无措的水眸,沉声道,“他伤得太重,一月之内愈合不了。原先的法子怕是不行了,你们得换一种逃法。”
一听这话,薛幼淼的泪珠瞬间又簌簌而下。
可看着面前姜岁欢稳操胜券的模样。她还是信任道,“都听你的。”
情人不忍看薛幼淼泪水决堤,连忙心疼地伸手将她肩膀揽住,安慰着她的惊惶与无助。
只是动作太大,刚绑好的伤口,又涌出不少鲜血。
姜岁欢看着两人这苦命鸳鸯的模样,只得无奈叹息。
她伸出手将薛幼淼紧紧握住,“这事想成,你得先做出戏给他们瞧瞧。”
遂附耳过去,同她窃切私语了一番。
薛幼淼听罢,明眸圆瞪,“这样,确定行得通?”
姜岁欢重重点头,随后抬手轻轻为她将脸上的水痕拭去。
动作轻缓,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白兔,“放心,你先将这出戏演好了,接下来的就交给我。”
27. 婢女
自上次在薛幼淼的房内将谋划制定妥帖后,姜岁欢已经有好几日未出门了。
不仅是没去薛适的浮云居,更甚者,她连芳菊院的门都没踏出一步。
接连几日她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呆。
一日中有好几个时辰都坐在桌台前,盯着那只妆奁一动不动地看。
“乱套了乱套了,彻底乱套了。”
月牙推开她的门房,一脸稀奇地来同她分享这些谈资之时,她正失了神地盯着着窗棂外的一小方巴掌大的湛蓝碧空,神情恍惚。
过了良久,姜岁欢才若思绪回笼般,转了个身,朝月牙问道,“怎得了?一惊一乍的。”
视线扫过角落里半开的柜子,她不动声色地挡住月牙视线,上前阖上柜门。
“三小姐,哎呀就是淼淼。她今晨去国公夫人房前跪了半晌,被哄回来之后又在房里闹悬梁呢。”
月牙说起这事儿来,颇有些咋咋呼呼的。
像是没想到一向乖巧内敛的薛幼淼会这般闹腾。
“这是为何?”
姜岁欢嘴上虽这么问着,可语气里丝毫没有半分疑惑或是探究的意思。
反倒是淡然坐在铜镜前梳起了头发。
“谁知道呢。前段时间不是为了那桩婚事闹过吗?后面沉寂了一些时日,都以为她想通了。可谁知这会儿又闹起来了,说什么都不肯嫁。”
月牙边说着,边将她拉至正对着东房薛幼淼闺卧的那扇窗。
姜岁欢定睛一瞧,那房外乌泱泱地围了好大一群丫鬟婆子,正闹得不可开交。
“真是作孽,那她可有事?”她似是看呆了,有些痴痴地问道。
“就说摘星是个衷心的。从幽梅院回来后就察觉主子情绪不对,一直寸步不离得守在门口。一听到门内有异响就闯了进去,发现得及时,救下来了。”
“哎,我同你说了这么多,倒是把正事忘了,今日斋祭,姨娘唤你过去呢。”
姜岁欢脑中一空,随后怔怔点头。
她怎得日子过得这般糊涂,连今日是什么日子都差点忘了。
正欲踏出房门,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复折了回去,给适才没关紧的柜子落了道锁。
一踏出门,她目光便又被薛幼淼房门外乌压压?的人群吸引。
东厢房的地界本也不大,现在却里里外外围了四五层仆妇,还站了不少窃窃私语的丫鬟。
似是这件事还未全然平息,其中还不乏一些凌氏身边的衷仆,甚至连夏嬷嬷都过来了。
因着人数实在太多,她并看不太清薛幼淼房中的动静。
但依稀能感受到,这些人还在围着薛幼淼哄劝。
姜岁欢将情形尽收眼底,泰然自若地去了陆姨娘所在的西房。
陆姨娘正跪坐在房内隔廊的一方小空间里,面前是一个木桌,上面摆了个小祭台。
听见门外有动静,她回过头来,朝姜岁欢轻声道,“你来了,给你母亲添炷香吧。”
月牙口中的斋祭,实则为姜岁欢娘亲的生辰。
姜岁欢上前接过陆姨娘手中的香线,恭敬地跪在蒲垫上,礼法周至地磕了三个头。
她这次拜得格外认真,抬头后,又在龛笼前跪了很久。
这龛笼虽为骨灰匣,但其中又没有姜母的真正骨灰。
当年那事发生后,一切去的突然。姜岁欢只得拾得母亲的几件旧衣烧了,装进匣盒,聊以卒岁。
陆姨娘看着她这恭敬做派,泯嘴而笑,“今儿个倒是虔诚。想你母亲了?”
姜岁欢“嗯。”了一声,有些分神。
“你有心事。”陆姨娘柳眉一动,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姜岁欢低着头,不让陆姨娘瞧她的脸,“也不算心事,只是心有所求。”
陆姨娘如何看不出,她这是不想让自己多管,只得叹气道,“快入冬了,多添些衣服。东房近日不太平,你莫要掺和进去。”
虽不知姨娘为何突然提到东房的人,但她还是顺着姨娘的话问了下去,“姨娘,若是你的女儿被许了门这样的亲事,你当如何?”
陆姨娘一听这话,如遭定身。
遂颤抖着伸手,剪掉了旧烛中已然烧黑的引线,“我没有女儿,我只有一个你。”
那声线俨然变了调。
姜岁欢眼神闪动。她不知道姨娘是否察觉到了她的反常,抑或对接下来将会发生之事已有猜测。
但她还是想问,“……若是有一日我想离开这国公府了,姨娘会同我一起走吗?”
“……”
陆姨娘听到这话,躯壳骤凝,似浑身血水倒流,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姜岁欢见状,怕吓到她。
拍拍裙子起身,朝陆氏恭敬行了个大礼,“姨娘,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可没迈两步路,就听陆姨娘在后头幽声开口,“浮云居的大公子……”
“大公子复明了。还着人来各院问一个婢女的下落。”
在听到薛适动向那刻,姜岁欢浑身若浸入了冰里,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
可嘴上还硬着,“姨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无甚,多事之秋。没有要事的话,你这几日就莫要出门了。”
陆姨娘心中愈发不安。
整个脏腑似被细线捆住,隐隐作痛。
“我都省得。姨娘,那我先走了。”
这句话刚说完,门就跟着被阖上。
待姜岁欢一走,陆姨娘霎时间浑身瘫软下来。
她又抖着手给龛笼上了根香,后不知想了些什么,泪水潸然落下。
“姐姐,孩子长大了,心中装的事也愈来愈多了。”
“我好像……快要护不住她了。”
姜岁欢回房之后紧闭房门,阖上木窗。
又不放心地上道了门闩。
做完这些,她才上前将走前锁上的柜门打开。
里面赫然坐了半蜷的男子。
正是薛幼淼那受了刀伤,还在修养的情人。
“表小姐,淼淼可有意外?”
男人刚刚在柜子里将月牙的话尽数听进了耳朵,面上尽是忧色。
姜岁欢摇摇头,将他乱动的身体按住,“她无事,一切都很顺利。这场戏的效果足够了。”
“明日一早我会换上淼淼的衣服先出门,假装去安国寺祈福。”
“待我一走,你就带着淼淼翻墙离开。务必在正午之前出了城门,不然恐生异端。”
“路上若是听到什么消息传闻,无论我成功与否,都不要回头。你们尽管去想去的地方,过想过的生活。”
“明日,国公府三小姐会当着全城百姓面前殒命。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薛幼淼。”
“记住了吗?”
“记住了,多谢表小姐。”
男人看着她,在听到最后之时,眼神中竟多了几分怜悯,“可你呢?若是这事最后被人拆穿,你被捉到该如何自处?”
姜岁欢背脊生芒,强装镇定道,“你无须担心这些。早些歇息吧,明日有的累的呢。”
实则却是她实在不愿去细想这些还未发生之事,也不敢去想。
被捉到之后的事儿,光是听着,她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阖上柜门后,她勉强进了些吃食。
然后,躺在床上,罕见得失眠了。
不知是因与一陌生男子待在同一间屋子里,还是为明日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戏而紧张。
那情人最后那句忧心她的话,其实也是她最害怕发生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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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到底,她终究是单枪匹马一人。饶是再算无遗策,这么大的场面也总会有失控的地方,总有她没提前照顾到的细节。
要问她有几成把握能将这事做得天衣无缝?
其实连三成都不到。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不由得开始胡想,若是被抓到后她会经历什么?
会被老国公与凌氏抓起来狠狠盘问薛幼淼的去向吗?
会被用上那些磋磨不已的刑罚手段吗?
她皱着眉,叹了口气。
还好她早就谋划好了,未去询问薛幼淼会往哪处跑。
这样就算哪天她真被折磨惨了,受不住刑罚,想说些什么,也只能说出些无用信息。
毕竟她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姜岁欢睁圆了双眼,毫无睡意。
今晚已经多盖了一床被褥,但不知怎得,仍觉得凉飕飕的。
既然睡不着,那就索性不睡了。
她披了件外衣,起身朝芳菊院外头走去。
原想着去竹林小坐一会儿,可不知怎得,走着走着竟走到了浮云居地界。
她没好气地瞪着身下那双纤腿,暗骂自己不争气。
可来都来了,她也不舍得往回走,便踏着夜露,贴着灌木朝里边走。
夜这么深了,他早该睡了罢。
念头才刚起,就见中庭还亮着抹微弱黄光。
她屏息踮脚朝里头望去,正见薛适坐在木椅上……看书?
对,他能视物了。
本就这么爱听她念书,现在终于也能自己看了。
今天看的是哪本呢?
他这么爱读闲书。上次那册《错斩崔宁》她已经念完了,该看到《西山鬼窟》了吧。
“咳咳。”秋夜寒凉,薛适身着一件单薄衣衫,掩唇闷咳了两声。
姜岁欢站的大老远都听见了。
陆元却似充耳未闻,仍站在他身旁,巍然不动地提着个纱灯。
姜岁欢心中生急,暗道那管事果然不靠谱,也不知道给薛适加件外氅。
身子才刚恢复了些,再被冻坏可怎么办。
可她现下也就只能独儿个急急,毕竟婢女“轻轻”不在,薛适也已复明,她再没有旁的身份能站在他身边了。
突然,陆元突然像感知到了什么,利眸倏地朝姜岁欢这处射来。
她被陆元转头的动作吓得心中狂跳,赶忙又蹲矮了几寸身形。
可转念一想,离了这么大些距离,天又这么黑,他能看到什么?
果然,陆元适才只是匆匆一瞥。
现下正冲薛适道,“公子,那婢女还要继续去寻吗?属下可将各个院子的人都召集出来,一个一个去认。”
怎么突然又提到她了?
薛适就这么离不开她?
她正有几分得意地勾起唇角,却见薛适闲适地将书翻过去一页,漠不关心地开口道,“不必,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既然她不肯出来,就算了吧。”
听到这儿,姜岁欢的心也跟着凉了几分,有些不自然地后退两步。
但很快又将失落的心境调整了回来。
她在回芳菊院的路上自嘲地想:她于薛适来说能算什么?
大概就是匆匆一现的昙花吧。
不过是漫长生命之中的一意外之客罢了。
而对她来说。
薛适虽说做过她灰暗生命之中的一道短暂烛火。
但他能供给的能量,实在是太稀薄了。
那抹微光也是。只要随便一阵堂风,便能将之吹熄。
思及此处,姜岁欢顿觉周身都松快了许多。
远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好过好她真正的生活才是正道。
还有什么能比明日之事更为要紧呢?
28. 脱壳
汴京城中有一宽桥,来往客流极大,平日里还有不少流贩在桥上的朱栏旁蹲着,谋些生计。
今日这宽桥上比起往日,挤的人更多了些。
除了商贩与老妪的叫卖依旧热闹外,原本在围在廊桥摊位前嬉闹的孩童,却连手中的糖串都食得不香了。
小娃娃们全都停下脚步,淌着鼻涕,对着廊桥边阑上那道最艳丽的身影发呆。
各路行人在经过廊桥时,眼珠子也都止不住地朝这女子身上瞟。
有压不住好奇之人,在路过时轻声谈论:
“那可是镇国公府的薛三小姐?”
“哦,就是同兵部尚书家长子定亲那位?”
“嘘,轻声些......”
过往之人纷纷心中怪异道:这三小姐怎得好端端的轿子不坐,非站在桥中间,还一直盯着下头湍的河面瞧。
桥梁之上,薛府三小姐一袭绯红色晕锦外氅,在河风的侵袭下被拍打地猎猎作响。
身后皆是贩夫走卒的热灼视线,可她却对众人的恣意打量浑不在意。
只在头上纱幕乱飞之时,伸手将那薄如蝉翼的金丝素纱帷帽朝下压。
似是不愿露出半分容貌。
既未露面姿,又未与人交谈,那路人是如何认出此女就是国公府的三小姐的呢?
自是因为桥下那顶雕梁画栋的那抬暖轿。
轿边四名抬轿挑夫皆身着统一,帽沿绣着镇国公府徽记。
而那小姐身后还跟了一长串同样着装统一的镇国公府私仆。
一个个都绷着脸紧盯着她看,生怕她再生事端。
若是镇国公府嫡大小姐出行,又何须像个人犯似的被压着看守?
城中众人皆知薛三小姐同烂货赵随配了姻缘,心中不愿,却仍被逼嫁。
故而外出之时能被这么一大堆家仆携刀骑马地圈起来看守的薛家千金,除了那三小姐,还能有谁?
为首的队领似是在桥上等得有些不耐了,面色不善地撇了三小姐身旁的丫鬟摘星一眼。
这三小姐近两日闹得实在厉害,寻死觅活的做派也不知是学了谁,连国公夫人都怕了她。
今日她去庙中合签,出门时大夫人身旁的夏嬷嬷也是对着他们一顿叮嘱:三小姐想做什么都随她,只要人不跑不死,如何闹腾都依她。
原以为这话只是说说,可谁知刚出了国公府的门,暖轿才刚到这城中心,她就不愿走了。
非要停了轿辇,说要去桥上瞧瞧。
一瞧就瞧了半个时辰。
这凡街俗事的,也不知到底瞧出了什么稀奇物来。
摘星被队领那凶相毕露的一眼,觑得发怵。
只得上前朝三小姐轻声劝道,“小姐,你在这处站了许久了。这桥上人多眼杂又尚无遮蔽的,风吹得冷,我们还是赶紧启程去安国寺求灵签罢。”
可那抹纤影在听完摘星的话后,还是固执摇头。
队领一看这庶小姐顶着帷帽左右晃动着脑袋拒绝,便觉心中来气。
他紧咬着牙床,腮帮子高高鼓起,似是下一刻就要暴怒。
可一想到临行前夏嬷嬷的再三嘱咐。他脸上横肉颤动了几下,终是将那狠厉之气咽回。
攥紧双拳,他不耐地撇过头去,以免自己心中火气再窜上来。
可就这须臾之间,他将眼错开的当刻。
众人脚下木板似轻微晃动了一下,耳边旋即传来栏杆处木构卯榫的细碎声响。
队领抬眼朝声音处追去,只见那抹绯红竟就这样在廊桥正中纵身而下。
他欲伸手去拉,可为时已晚。
他就这么张着手趴伏在阑干之上,看着那绯红氅衣若夏日红莲般,在湍急的河水中绽开。
水中被激起一大圈的涟漪,闪着金光朝四周围散开来。
人掉入水中,沉下去,不见了。
队领呆了。
他脑袋霎那间如遭雷劈,耳边除了商贾行人路过之时鱼袋相撞的叮当之声,便再无它响。
看着湖面上漂浮着的那件绯红外氅,脑中只余三个字:他完了。
“有人坠河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摘星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颊肌理不受控制地狂颤。
她先是轻轻唤了一声,“小姐?”
随后带着哭腔的惨厉呼喊尖锐而起,“救命啊,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快救人啊。”
“你快想想办法!”
摘星拽着面前的队领,拼命摇晃着他的手臂。
可那队领心中早已一片死寂。
若说在陆地上打杀的本事他还在行,可泅水救人这事儿他根本做不来啊。
况且这一行护卫中,就没有一个擅水的。
完了,薛幼淼跳河,他这差事怕是也保不住了。
队领顺着阑干瘫坐下来,双目无神。任摘星再怎么摇晃,也一动不动。
反倒是桥下的几个轿夫不知从哪儿处寻来了几根长杆,赶到岸边,插进水里搅动。
想看看落水之人能不能顺杆而上。
摘星眼看府里的护卫都不顶事,只能声泪俱下地拉着过路之人求援。
见无人敢下河捞人,她便直接跪在地上,见人路过就胡乱磕头,嘴里不停念叨着,“小姐落水了,救救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
可秋寒酷冷的天,加之河水又淌得急,根本没有人敢往下跳。
这边桥上的异动惊扰了一大片围观百姓,所有人都知道薛国公府三小姐当众投河自尽了。
当然,也包括了河对岸茶肆雅间里的两位贵客。
薛适大病痊愈,恢复朝职。
今日是第一天上朝议政。刚下了朝,就被三司使郑知安拦下,就盐务改革案一事,来到这处商议。
郑知安因滁州私盐账簿一事头疼不已,本还想靠着薛适来给自己点出条两方都不得罪的巧路,可却发现今日的薛适,实在太没状态。
不论他说得如何紧迫焦急,薛适的注意力总能被窗外之景给吸引过去。
郑知安只得无奈停下给他斟茶的手,“第三回了,薛大人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
见薛适出神到连他的这句话都没听见,他便顺着薛适的视线一同往外望,目光自然定在了那顶熟悉的暖轿之上,“这不薛府是轿辇?怎得停在此处。”
随后,郑知安的视线向右平移。
桥边路人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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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叫的,哭喊的,朝水里插杆子的都有,几乎有一大半的行人都围在河边。
而河面中心,正飘着一件艳色的女儿家的外裳。
“怎得如此吵嚷?看样子像是有人落水。”
郑知安一开始还镇定分析着面前的状况,可待他从窗外之象推测出落水之人为谁时,他惊呼着霍然起身,双手震颤着擒住薛适的双肩,战栗道:
“那坠河之人,不会是你的三妹吧!?”
不同于郑知安的怛然失色,薛适只懒懒从窗外收回视线,朝着他颔首道,“郑大人好眼力。”
这模样,仿若落水的是什么小猫小狗,不论死或不死,都同他毫无关系。
郑知安这下是真傻了。
他都同薛适说了落水之人为其三妹,可薛适的第一反应竟是笑着夸他猜的准。
这......这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吗?
他觉得面前之人实在冷静的可怕。遂嘴唇颤动,脸色微白道,“你现在还同我说这些作甚,她她......你倒是去救人啊。”
薛适却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将郑知安面前的空杯斟满,“不急。”
示意他坐下,继续喝茶。
“如何不急?虽说你与薛府亲缘浅薄,可那毕竟是你亲妹啊......”
郑知安盯着面前的茶水,只觉自己快被薛适给逼到躁狂了。
薛适却还是一副平稳姿态,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那修长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的声响,还是出卖了此刻他心中的不平静。
又过了小半晌,他才徐徐抬头,朝着雅间外头唤了声“陆元。”
守在门外的褐衣男子立刻应声而入,“属下在。”
薛适轻轻转动了手中的杯盏,挪至唇间,轻抿了一口,“郑大人说的对。三妹落水,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他眼睑微掀,朝陆元问道,“这次带了多少随行的人来?”
陆元:“十余精良。”
薛适:“那正好。好好下水搜搜,务必要将我那桀骜不驯的三妹,安安稳稳地救下。”
陆元:“是。”
薛适不紧不慢地将手中杯盏放下,目光如炬地扫过已然归于沉寂的湖面,道,“特别是沿岸的乌蓬船与漕船。一艘一艘地察看仔细了,可别到时候因为疏忽,延误了救援良机。”
陆元微愣了一瞬,立刻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躬身领命道,“属下得令。”
郑知安听罢,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起袖口擦了擦额间的细汗,道:“我还真当你这个做大哥的要见死不救了,还好还好,你对薛家还情谊尚存。”
前日薛府里薛幼淼抗婚泼闹之事,早已传遍权贵中间。
郑知安叹气,朝着薛适扼腕道,“你三妹也是个命苦的,好歹也是一条性命,能救就救了罢。”
薛适的利眸却穿过路边杂乱无序的人群,紧紧锁住水中那抹绯红,说了一句让郑知安听不懂的话。
“你太小看她了,她死不了。”
......
她才不会轻易寻死呢。
这只披着旁人面皮的,狡诈狐狸。
他的“三妹”。
29. 获救
暮秋的河水真凉!
这便是姜岁欢扮作薛幼淼的模样,在人来人往的廊桥之上站了大半个时辰后,一头扎入水中的唯一感悟。
纵身跃入河面后,寒凉刺骨的河水瞬间将她包住,周身若突然涌出了无数根尖利的细针,一枚枚扎入她的皮肤和骨髓。
让她全身止不住战栗起来。
而她落水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身上那件艳色外氅的系带解开,用力将那件氅衣往前推,以迷惑岸上众人的视线。
然后她则迅速朝着氅衣的相反方向游去。
姜岁欢划动四肢沉入水中艰难前行。
每动作一下,都似有千金重的??阴寒铁器抽打在身上。
但除了咬牙强忍,也别无他法。
姜岁欢憋了一口大气,待游出很远之后,才小幅度地浮出水面换气,生怕动作吸引到周遭人的视线。
约莫又游了百丈,她终于在一处排水口前停下。
她事先观察过,这处排水口的口子很大,又只被河水淹过了一小半。
她可以暂时歇在这处,待聚焦河中情形之人变少后,再行逃离。
于是她艰难地顺着错落不平的石壁向上爬,将自己整个人都置于口洞之中。
排水口处的淙淙流水贴着她的腿肚而过,和那萧瑟秋风一同掠夺着她身上的残温。
姜岁欢只着了两件单薄衣衫,又浸了水,现下全身都不自主地哆嗦着,两排贝齿更是止不住地打着颤。
看着远处朝着她落水点越围越多的如潮人流,她忍不住去想:
薛幼淼现下到哪儿了,若是速度快的话,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而现实也的确如姜岁欢所愿。
薛幼淼那处进展的就如他们之前计划的一般顺利。
虽说那情郎腿伤未愈不便于行,但他们以淤泥敷面,已然跟着牛车平稳出了汴京城。
又一阵凉风吹过,姜岁欢被刮地恍惚到几乎要失去意识。
她伸手攀住身侧地石壁,若不是身体快过脑袋,就真要一头扎下水去了。
几滴腥臭污水打在她的脸上,姜岁欢能感觉到此刻自己正逐渐失温。
不等再等了,再等下去,她会死的。
望了眼前边还有些距离的那艘荒废破船。姜岁欢换再次下水,艰难地朝着破船移动。
耳畔突然听到岸上传来一阵步调一致的皮靴踩踏之响。
她微微侧目,只见一群训练有素的护卫正朝着她的落水点走去,那末端队尾竟还有人牵着两条细犬。
姜岁欢暗呼不妙。
她小时曾见过这种猃狁,听爹爹说,官府偏爱豢养这种搜寻犬。
只因此物不仅善于陆地寻人,还善水。
在追击朝中要犯之时,只要框定了藏身地点。
不管犯人藏得多深,都能被那猃狁寻到。
大官之女落水,果然反响甚大,竟连这种宝贝都被请出来寻她了。
姜岁欢不动声色地再次将自己埋入水中。从这刻开始,她真是连换气都不敢出声了。
待她安稳进入破船之时,只觉得自己那肺叶都快要熬炸。
她赶紧手脚利落地将身上那身湿衣换下,套上那件她早就备在这处的干净衣物。
又抖着手搓在躯干上搓了好久,身体才逐渐回温。
待整个人平静下来后,她只觉得刚刚仿若死了一场。
姜岁欢靠坐在霉腐的船窗边朝外看,却见有一行人沿着河水两边的游船搜索了起来。
还有两人潜入湖中,挑了个视野最佳的位置四处打量着湖面。
这架势,她怕是无法照常上岸了。
她心弦一紧,皱着眉头低恼:既是要救人,那群人不好好摸索那片河底,反而盯着河两边的船只搜寻做什么?到底是救人还是捉贼?
她只当是那些人是歪打正着,走了大运,寻找方向恰好同她的计划撞到了一处。
根本不知这次搜救乃承了有心之人的指点。
眼看着一个个墨黑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姜岁欢心知这艘破船迟早会被查到。
不能再躲下去了。
她低头,对着这身刚换的暖和衣物叹了口气。
一狠心,再次贴着石壁而下,徐徐入水,漫无目的地朝前处潜游而去。
可不管她再游多远,岸边四处都有人盯着,跟本就不给任何上岸机会。
眼看着河道主干快要被那队人占领,躲无可躲。
姜岁欢只能一狠心,捂住口鼻,伸手拽住芦草,借力潜进旁侧的水渠。
进来之后,她才发现这是将自己逼入了一方小小死角。
靠着她自己的这些残力,除了原路返回,便再无逃脱的可能了。
腐菜烂叶同着几具??鼯鼠的尸体一起朝她靠拢,腐朽霉腥味扑面而来。
姜岁欢忍住作呕的冲动,静静地蜷在这处,不发出任何声音。
现在的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人群没发现这处地方了。
她扶着岩壁缩成一团,尽量让自己看着更不起眼些。
这样,就是真有人寻了进来,也不会一眼就看到她。
四下安寂。
姜岁欢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声响,水花溅射之声逐渐在耳边放大。
他们来了。
姜岁欢屏住呼吸,紧张到耳边几乎要出现幻听。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逐渐恢复平静,泅水之声也逐渐越变越小。
太好了,他们没朝这处来寻。
姜岁欢近乎激奋到落泪。
只要再在这处待着,待到天黑人都走光,她便能爬出去上岸了。
可突然,渠外传来声闷哑之音,似是一落在队伍最末的人开了口:
“这处有只绣鞋!”
“!”
随后原本悄然远去的水花声,又团团逼近。
姜岁欢只觉快要被外面的那些溅射之音逼到窒息了。
“人约莫就在这处。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细细搜!将猃狁放下来,定要将人找到。”
“是!”
领命后,那群人迅速四散开来,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连带着周围水草石块和掉落的麻袋都要扒开来细细勘探。
两条猃狁依次“扑通”入水,捡到绣鞋之人将鞋履放置猃狁鼻边。
猃狁在一番细细闻嗅后,眼冒金光地吠叫两声,钻入水中,开始寻人。
姜岁欢望着水渠中这方小小的污臭河面,只觉造化弄人。
原本穿鞋是为了方便上岸奔逃,可谁知,却在钻入这水渠之时遗落在外,倒成了他们寻到她的直接线索。
她轻笑一下,无奈望天。
突然,渠口过渡的芦草处传来两声急吠。
“看样子是找到了。”
“你,还有你,你们一起钻进去看看。”
姜岁欢只觉周围的一切仿若静止了,除了自己逐渐衰弱的心跳,和外边的划水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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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听不见了。
连面前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模糊。
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吗?
她纵意地任自己沉下水去。
要不就在这处呛死吧,也好过被薛家人抓回去。
姜岁欢绝望地阖上双眼,浸入水中,发丝如海藻般在里面绽开。
她觉得自己浑身开始泛热了,不知这是否就是将死的前兆。
原先的紧张如潮水般褪去,她内心反而变得无比平静、安和。
就在即将溺水之际,她原本沉重的身躯被人抬起。
姜岁欢觉得自己被揉进了一个温暖怀抱之中。
浮出水面后,她大口呼吸着逐渐澄澈的空气。
冰冷的水珠从她的发间滚入脖颈,冻得她几欲落泪。
待身子越来越轻,安稳回到陆地之后。她想看看是谁抓住了自己,可湿漉漉的发丝却糊住了大半视线,而此刻她也没有力气拨开湿发。
“别怕,抓紧我。”
低沉又温柔的嗓音钻入耳膜,姜岁欢只觉得这声音无比耳熟。
……所以,她没有被抓,反而是被救了?
几个从容不迫的闪身后,两人似到了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
那人将她轻轻放置在地上后,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
一股带着药味的清香瞬间在她唇齿间漫散开来。
“给我吃了什么?”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吊命的东西。你先别说话,保持体力。”
男人说完后,轻柔地将姜岁欢面上的发丝拨开,露出她那张惨白到泛着微青的小脸。
姜岁欢看着面前这个救她于水火的男人,腹中的委屈突得喷涌而出。
“多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原来有人依靠的滋味竟是这般,又涩又甜。
宋序心疼得拭掉她眼角混着河水的泪珠,将她揽入怀里,
“不哭了,一切有我。”
“不论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阻拦。”
“不论你遇到任何危险,只要我在,就会保你平安。”
*
城中河畔,薛适得了消息,正与郑知安一同朝猃狁下河搜寻的方位走去。
薛适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目光莫名扫过找到绣鞋的那片水域。
“你去车架上取身我干净的衣物来。”
他正侧头对陆元交待,眼眸中却倏地映入了一双不寻常身影。
薛适下颌紧绷,紧盯着那对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残影。
他想强压下心中波澜。
可咯拉作响的指骨之声,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大人,那处……”
陆元乃武卫出身,自然也注意到了岸上的异常。
他正向薛适禀告,却发现薛适早盯上了那处。
一双锋锐的眸,正死死锁着街角处看。
“大人,水渠里没人。”
恰逢此时,河中之人也刚从水渠那端钻身回来,抬头朝薛适汇报。
薛适薄唇轻抿,突然嗤尔一笑,“好得很。实在是好得很啊。”
“好什么?没找到人有什么可好的?”
郑知安只觉薛适愈发疯癫了,哪有找不到人还拍手叫好的?
薛适却对郑知安的话置若罔闻。
他站在河边,任河风卷起他的衣摆。
定定思索了片刻后,像是想通了什么,“既如此,那我就再好好帮她一把。”
30. 又她
姜岁欢萎靡地泡在浴桶里,盯着客栈中那座屏风双目无神地发愣。
宋序在外招呼小二替她连换了三次浴水,她才觉得自己身上的河土腥味稍微冲淡了些。
屏风后的宋序看着内室水雾缭绕的样子,喟然轻叹道,“岁欢,莫要在水中泡太久了。”
“泡久了只会适得其反。四肢无力,头疼不止之事常有。”
姜岁欢听罢,堪堪回魂,困乏地转动了下浑浊的眼珠子,回了句“好”。
她最后一次将全身浸入浴桶后,站立起身。
伸手,随意撩下搭在一旁的干净衣物,披在身上。
宋序听到屏风后的响动。
一回头,便对上了刚出浴的少女。
她未着鞋履,正赤脚踩在地板之上。
水珠凝成串似的自上而下滑落,玉足经过之处,皆留下了小摊透明水渍。
宋序的视线顺着水迹而上,便见少女周身热雾环绕。随意披在她身上的丝锦湿了些许,有一小半衣料都湿乎乎的凝在瓷肌之上。
纵眼看去,少女小腹平坦,曲线婀娜。宛若一朵出水芙蕖,美得惊心动魄。
呼吸不由得加重了几许,他神色颇为不自然地别过眼去,低头掩唇咳了两声,压下内心的暗涌。
但已然泛红的双耳还是将他暴露。
宋序无意识地滚动了几下喉结,抑制住脑中多余的想法,只专注地对上她的脸。
还有些蒸腾的热气从她脸畔散开,羽睫上有些许水汽凝成细珠滴落而下。
好在姜岁欢对他内心这场大戏毫无察觉,只心事重重道:
“子烈,我需快些回去了。我若也在幼淼出事的时段与她一同消失,难保不被有心之人察觉异常。”
“我不能这么快就被他们盯上,否则......”
宋序一听她说还要回去,眉头就拧成了川字。
“你先前觉得你欠薛适,故你明明已经被我带出蛇窟,还是折返回去确认他的安危。”
“后你又觉得你在那桩婚事上欠了薛幼淼,故你不顾自己安危,冒死也要假扮成她,助她脱逃。”
“现下这两个人,一个身体康健,一个也得偿所愿。你也是时候替自己考虑了吧。”
他跨步上前,将少女一缕洇湿的发丝从衣襟中拨出,扶住她的肩膀道,
“你已经不欠薛府中人任何。别回去了,到我身旁来,我护着你,好吗?”
姜岁欢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有了几分松动,若是能跟他走......
确实会轻松许多。
可她很快就舍弃了这种想法。
若是她也同薛幼淼一起消失不见,她自己倒是跑了个痛快,那姨娘呢?
姨娘又会被那些恶人如何磋磨逼问她的下落?
她是万万走不得的。
只得推开他的手,“不行,薛府之中,我还有事未办完。”
宋序深知这些高门大户的丑恶嘴脸,只能继续诚恳劝告,“你现在回去,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份。薛幼淼溺亡这事没这么简单就过去。”
姜岁欢何尝不知这些,但她不能不回,“子烈,算我求你。”
他总是拿她没法。
最后还是依了她。
薛国公府侧墙下。
宋序很熟练地将她带到一处侧墙,双手交叠,让她踩着自己身体上去。
姜岁欢爬上高墙后朝下看,便知这处平常无人会来,是个偷溜进府的绝佳位置。
她感叹道,“薛府都被你摸透了,你这个外人倒是比我这个表小姐更熟门熟路些。”
姜岁欢当然不知宋序自从知道她被困在薛府开始,就在周围摸排筹谋很久了。
可他不想让她负担起他的这些心思。
便岔开话茬,示意她留心脚下“当心,你踩着那根枝干。”
待姜岁欢脚下踩实,平稳落地之后,宋序从怀中掏出一枚圆筒状的小铜器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
姜岁欢没见过这种东西,只觉这小小一罐,还有些沉。
“是信号弹。”
“我安排了人守在薛府外围,你若是有难,便朝天射出这枚弹药。我会立刻出现,带你走。”
“......”
姜岁欢抬头望向宋序,眼神中夹杂了太多宋序看不懂的情绪。
二人视线交汇,她强忍着微红的眼眶,不想掉下泪来。
宋序轻弯下腰,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夹回耳后,温声道,“我说过,只要我在,就会保你平安。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护住。”
面对如此直白的情愫,她的心如被一只大掌揪住。
姜岁欢也不太明白自己此刻的情绪是什么。
是甜蜜?是欣慰?是负担?还是愧疚?
她咬了咬唇,“子烈,若是......”
宋序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嗯,你说,我听着。”
姜岁欢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你快回去吧,别被人瞧见了。”
待宋序翻墙而出,连带着脚步声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姜岁欢才轻轻将额头抵在墙上,用自己也听不太清的声音呢喃道,“若是我能靠自己处理掉这些烂摊子的话,那你就忘了我吧......”
随后,她茫然若失地回了芳菊院。
丝毫未察觉背后有道骤冷的凌厉目光紧紧相随。
*
翌日大早,国公府便迎来了位难缠之客。
尚书夫人风风火火地进了前厅。
大老远的,才刚见到凌氏人影,就开始嚷嚷,“大夫人,先前那次的换婚,我就不提了。毕竟当时婚事未过明面,知晓的人也不多。”
“可这回你家三女投河自尽闹得全城皆知,你该如何同我交代?”
“夫人莫急,先坐下喝口茶。”
不同于尚书夫人的焦躁,凌氏倒是很沉的住气。
“我还喝什么?”尚书夫人面色铁青地将丫鬟递来的茶饮一把甩开,“你们薛家当真养出了好一个贞洁烈女啊,宁死不嫁。连累我儿的声誉都被她给败光了。“
“欸~夫人慎言,这话可不敢乱说。”凌氏依然稳坐在上位,指尖轻轻摩梭着茶盖。
尚书夫人看着凌氏那气定神闲模样,气急,“今儿个你不把这事说清楚,我就不走了。我倒要听听你能编出个什么花样来唬我。”
“的确是景韵福薄,入不了你家的门。”
“可若要说令郎的名声皆因景韵溺亡才被败坏,我们薛府可受不起啊。”
“谁人不知赵家大郎最喜狎妓纵酒,又爱凌虐发妻。这事要真追究起来,我们景韵才是受迫害的那个。”
凌氏慢条斯理地开口。
中间还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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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口。
三两句话,就四两拨千斤地将两人处境对调。
全然掌握了话语主导权。
尚书夫人显然未想到会被她将下一军,立刻脸部窜红,高声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可是你们薛府求着将那庶女塞过来的。”
凌氏则满不在乎地冷笑一声,“你儿的发妻惨死,续弦又在婚前当众跳河。事到如今,我瞧你儿这名声,日后也是无人敢嫁了。”
厅内氛围一度剑拔弩张。
“好啊,好你们个镇国公府。
你你你......我我,现在就走,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离了你们国公府,我儿这亲事就被堵死了。”
尚书夫人胡乱舞着手中的帕子。看样子,像是被凌凡霜气得晕头转向。
见人真要被气撅过去了,凌凡霜这才一改适才的刻薄模样,换上一副笑脸,上前搀扶住她,道,“都说了莫要着急。我这不是已经替你想好万全之策了嘛。”
“谁说景韵溺亡了?景韵这不还好好活着吗?”
尚书夫人惊到撑大了嘴,“她没死?”
凌氏柳眉一挑,朝她笑得耐人寻味,“她可以没死。”
见尚书夫人还是不懂,凌氏便也不绕弯子了,用大白话同她耳语了一番。
尚书夫人听罢,用帕子紧捂住嘴,眼神躲闪道,“这也太大胆了些。”
“大不大胆我不懂。我只知此举既能保住你儿的名声,又能尽快替你赵家诞下香火。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只要‘薛幼淼’能入你们赵家,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大不了过些时日,儿媳再‘病死’一个。”
“又有谁会在意?”
尚书夫人细细思索了一番后,觉得凌氏的计划倒是可行。
但她还有一处忧虑,“可上次,随儿说她脸上身上,皆是疥疮,应是近身不得的。”
凌氏笑着朝她摆摆手,“早好了。我把人叫来给你瞧瞧?”
“夏嬷嬷,去芳菊院请人。”
*
姜岁欢知道夏嬷嬷来芳菊院传她的第一反应,是惊惶。
替身之事这么快就暴露了?
可她瞧着夏嬷嬷还算和悦的眉眼,又不觉得她助薛幼淼假死脱逃之事已经穿败。
但每次被凌凡霜请去,又都没好事。
她只能惴惴不安地跟在夏嬷嬷身后,祈祷别出什么幺蛾子。
路过庭院时,她看见两道熟悉之影,一立一坐于湖心亭中。
这是薛适复明之后,她第二次见到他。
他还是一身出尘的月白衣衫,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翻阅着手中书卷。
姜岁欢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袖。
婢女“轻轻”不再。
她以后应是在没有同他近身说话的机会了。
陆元似是看到了她。
可在同她对上视线后,很快皱着眉别过眼去。
面露嫌恶,装作不认识她。
......
连他身边的人都如此......
想来都不用她开口,他的忠仆也不会将她身份透露半分给他。
这样也好。
从此,她就真真正正成了薛适生命中的过客。
可姜岁欢不知道的是。
在她离开之时。
男人抬眸,目光幽深地跟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
31. 没了
姜岁欢刚迈至前厅,还没将厅内之人看个仔细,就发觉有一股灼热的审视目光黏在她的身上。
那腻人视线顺着她的身体自上而下,来回扫视。
就在她汗毛倒竖之时,坐在上位的凌氏慈眉善目地朝她招手,“岁欢,来,见过尚书夫人。”
姜岁欢将步子迈近了,才发现凌氏身旁还站了个她没见过的官眷夫人,一看不错地凝着她看。
想必刚刚打量自己的人,就是她了。
姜岁欢实在是受不了被人盯得这般紧迫。
赶紧低下头,道,“问尚书夫人安。”
可她并未得到尚书夫人的礼貌答复。
反倒是被那人捏住下巴,抬起头,左右打量。
后又大幅度地撩开她的衣袖,将她的细腻雪肤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动作之迅速,让姜岁欢根本反应不过来。
待看完想看的,尚书夫人的面上总算缓和了些,带上几分笑意道,“不错。”
可还没完。
尚书夫人嫌姜岁欢站在那儿,只用眼睛看,还是看得太过浅显。
便又伸出手,拍拍姜岁欢的臀部,“转个圈给我瞧瞧。”
就在姜岁欢被动转圈之时,尚书夫人直接伸手顺着少女身体的曲线,将人摸了个遍。
最后满意点头,“身纤腰软,臀宽骨正,倒是绝佳。”
见对方满意,凌凡霜这下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将身子微微前倾,对着尚书夫人和煦道,“如何?可同我说的一样。”
姜岁欢站在二人身边,听着这话,只觉不安极了。
她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件物品,而非一个人。
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待价而沽。
尚书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后撤几步,坐回了椅子上,对凌氏言道,“我家随儿有福了。”
随后又对上在一旁站立不安的姜岁欢,“你的身长同尺寸我都记下了。回去之后,我会找裁缝和绣娘尽快给你赶一套合身的婚服出来,保准你穿得服服帖帖。”
“?”
姜岁欢呼吸徒然一窒,眼眸中充满了诧异与不解。
尚书夫人撤回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同凌氏告别,“那我就先回府,将这个喜讯快些告知老爷和随儿了。”
说完就站起身来,浑身松快地出了门。
凌氏深知姜岁欢的脾气秉性,未免她反应过来后拦住人发作,便威慑道,“还愣着做什么?送尚书夫人出去呀。”
“警醒着些,这可是你未来婆母呢。”
等姜岁欢回过神来,尚书夫人已经走出老远。
她只能追上凌氏的脚步,急切道,“大夫人,我不愿……”
凌氏压下眼皮,狠睨了她一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需我提醒你?”
姜岁欢瞬间失语,紧咬唇瓣,原本粉润的樱唇逐渐泛白。
她失魂落魄地跟在凌氏身后,不明白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脚步虚浮,好几次都险些栽倒在地。
这行人还未走出多远,恰好撞上了从湖心亭归来的薛适主仆。
随行的丫鬟婆子立刻躬身恭敬道,“问大公子安。”
姜岁欢也下意识地跟着行礼,“见过大公子。”
待行完礼才反应过来。
是薛适?
她恍然抬眼,望向那道谪仙身姿。
薛适生疏又淡漠地同她对视一眼。
姜岁欢猝然想起二人身份有别,眼中刚燃起的一丝微光旋即又黯淡下去。
身后的陆元清了清嗓子朝薛适介绍道,“这位便是芳菊院西房的表小姐。”
姜岁欢攥紧指节,快要不敢呼吸。
说来有些可笑,她竟宁愿薛适立刻恢复记忆,认出她就是那个诓他在破庙住下的女骗子。
罚她骂她,也好过嫁给赵随。
可往往事不遂心。
薛适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嗯。”了一声,便没有一丝犹豫的离开了。
姜岁欢扯了扯嘴角,鼻尖溢出一声酸涩哂笑。
虽说早有准备。可真同他成了陌生人那刻,原来心会这么痛。
心房绷紧后再裂开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吧。
凌氏瞥了一眼薛适的背影,心中不快,便将心中火气转化成刻薄言语,全扔给了姜岁欢:
“兜兜转转,这好事还是落回你头上了。”
“没多少时日了,回去安心待嫁罢。”
姜岁欢在经历了多次大起大落的心境后,头脑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开始在凌氏面前,有理有据地做起了最后挣扎:
“大夫人,现下全城皆知淼淼投河。可淼淼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些都未有定论。
若是还未找到人,就急着换推我这表小姐出去顶上婚事。这般迫切,怕是有损国公府与尚书府的声誉吧。”
凌氏听完这话,颇有深意地看了姜岁欢一眼,扶着头上微晃的金钗讥讽道,“你有心了,难为替我们考虑这良多。”
“可谁人说过,嫁出去的是表小姐呢?”
姜岁欢惊愕:“大夫人何意?”
随后,凌氏便绽开一个极为刺目的笑。
“都知道你同淼淼姐妹情深。那姐姐福薄,未享受到的好亲事,自然就传到你这个妹妹身上了。”
“你便顶着淼淼的身份,好好去尚书府里享福吧。”
姜岁欢:“!?”
凌凡霜不想再与她多做口舌之争,朝夏嬷嬷使了个颜色,“多传几个丫头婆子围在芳菊院外,好好教教她官家小姐该有的言行和规矩。”
教习规矩是假,监视看守才是真。
“是。”夏嬷嬷应声。拦下紧随而后的姜岁欢,派人将她赶回芳菊院。
人走后,凌氏这才收了身上端起的架子,拢了拢臂间的狐绒袄子,抱怨道,“我说我怎么这会儿心里堵得厉害呢,。原是一和那垂兰院生下的孽障打照面,心里就瘆得慌。”
夏嬷嬷劝导,“夫人刚了了一桩大事,还是将心放宽些,莫要理会那人。”
凌氏颇有些烦躁,“说起来,这次之事也多亏了这个小孽障的提点。”
夏嬷嬷接话,“是啊,昨日若不是大公子在青竹院同国公禀告三小姐投河自尽一事时,顺势提点了一句。您和老爷又怎会想到如此妙招。”
昨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一想到薛适不带任何感情地,只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姜岁欢这无辜之人推入赵家那火坑。
吓得连带着她自己,也对薛适生出了些许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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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活人代替死人出嫁。”
“这孽障也是个心狠的,饶是我在府里搅了十几年的浑水,都未敢想出这般偷梁换柱的计策。”
“不过幸亏还有姜家那丫头可以顶上,否则这同尚书府的这桩婚事,怕是又悬咯。”
“夫人安心,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在走呢。”夏嬷嬷继续宽慰。
“哎,可惜我儿景明心善。若是他能有那孽障的一半狠辣,我都不至于这么替他操心。”
想到这里,忧虑又取代了愤怒。
景明从小循规守礼,被她教习的温润有佳。
现在看来,若是薛适对上她儿,那就真成了狼崽子对上羔羊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多往景润胸腔里塞几个心眼子。
可现下人已定型,再想教改,也来不及了。
凌氏难得挫败摇头,叹气道,“且看着吧,薛府以后,怕是要被搅地不太平咯。”
*
姜岁欢回到芳菊院之后,就将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
任月牙和石头在外头怎么敲门,也不肯出来。
连带着姨娘都不见。
她在床榻上愣坐了许久,旋即慌乱起身,去寻那被她藏在箱柜底部的几样东西。
万幸,东西还在。
她打开裹在外头的棉布,欲将那几样逃命要物握在手中,寻求片刻的宁静。
可当视线对上包裹在里面的物品后,姜岁欢的呼吸陡然变得无序又急促。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好似被一只大掌扼住了鼻息。
东西......被换了!
路引被换成了麻纸。
金蟾蜍被换成了石头!
全没了!
“都不见了……怎会如此?”
一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姜岁欢只觉得周遭天旋地转。
她一头扎进了被褥之中,再没有翻身的力气。
是谁?是谁做的?
是姨娘?月牙、石头?
不,不可能是他们,他们绝对不会一声不吭的将东西拿走,还换成旁的东西来恶心她。
难道是凌凡霜?
可若是她发现了这些,又怎会如此轻易将这事按下不表?
那还会有谁?
薛适?
不可能,他现在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他身边的陆元更是连看她一眼都不耐,巴不得自己莫要再出现在薛适面前。
那还能有谁?
头好疼,她想不出来啊。
姜岁欢全身紧绷得躺在塌上。
她觉得自己此刻仿若一张被拉满的,没有任何弹力的弦。
随时都可能迸裂、坍塌。
“全完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她破碎出声。
寂静的屋子配着那声钝痛之音,显得格外凄凉。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闭上酸涩的双眼,任着铺天的黑暗将她吞噬殆尽。
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
一个面色姜黄,身着灰青麻衣的丫鬟挎着篮子从芳菊院而出。
她发丝用一根木簪粗糙地挽出一个髻,还留了几缕散发耷拉在脸上。
正欲如常日般迈出镇国公府大门,却被一守卫厉喝拦下。
“慢着,可有出府腰牌?”
32. 绝路
“慢着,可有出府腰牌?”
扮作丫鬟模样的姜岁欢听后没有回头,反而加快了些脚步。
守卫立刻沉下脸,快步追赶上去,将手中那柄冷铁横在她胸前,“没听到我说话吗?”
被拦下后,姜岁欢咬了咬牙。
脸上硬挤出一抹讨好的笑后,才抬眼对上那人,“大爷这是作何?可今日是我们芳菊院外出采买的日子呀。”
守卫眯着眼打量她一番。在对上那脏污姜黄的面孔后,语气更为嫌恶,“无令不得出,回去。”
姜岁欢心下一沉,连忙将人拉住,“大爷是否弄错了什么,以前出门可从来都不要牌子的。”
守卫不耐地甩开她的手,“规矩昨日改了,怎得,你不知道?”
他眉头皱起,怀疑地盯着她看。
昨儿个午后他们突然接到管事的急告,说是以后各院的下人,不论男女老少,出府都得手持腰牌。
没有腰牌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出去。
这口令一下,他们工钱倒是没涨,每日轮值的时辰却变长了一倍。
昨日放饭的时候,他好一阵打听,才听说是因为怕府里的某个女眷偷逃了。这才看得这么严。
姜岁欢站在国公府门内,看着门外的自由天地,简直快被逼疯。
若是连这会儿都逃不出去,那就更别指望大婚的前几日的看守能松乏了。
“大爷,您行行好。我家小姐身子不适,现下就想吃口东街的甜汤,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我出去罢。”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在篮子里好一顿挑拣,最后掏出了跟簪子塞在守卫手里。
缠枝玉簪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通透,簪尾那朵牡丹更是散射着金光。
她拿的是薛适从前送她的那根。
说实话,将玉簪递出去的当下,她就后悔了。
可选择权不在她。
那守卫原本皱着的脸皮,一下就舒展开了。他将簪子收进胸口,咧着嘴道,“东西我收下了,但你这人,还得回去。”
姜岁欢被他的不要脸程度给气笑了,伸手就朝他胸口去夺,“那你还我。“
守卫将她的手重重拍开,“若是你想让我向上呈禀今日之事,那你就拿回去。”
用告状来威胁她。
姜岁欢果然被拿捏住了。
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回走,临了还不忘回头,记下守卫的这张脸。
待姜岁欢回去了,那守卫才双手后背交握,再次对着手下的人慎重嘱咐道:
“大夫人放了话,需将出入来往之人都看仔细了,万不能让无令者踏出镇国公府一步。”
“若是不小心将人放跑了,我们这群人都别想好过。”
姜岁欢心事重重地回了芳菊院。
看样子是凌凡霜昨日定下要将她嫁与赵随后,府中才开始加重防范的。
应是有了薛幼淼的前车之鉴,故而这群人打算在婚前对她严防死守,不让再出岔子。
姜岁欢还有些不死心。
她踩着墙边古树,攀着枝干艰难而上。
刚抓握住砖缝,探出半个身子朝院子外的墙根瞧,一股寒意就顺着她的脊梁向上直窜。
芳菊院的墙外竟也全是守卫。
墙边之人个个身形笔挺,五步一岗。密密麻麻地将外圈围满了。
下方有耳尖之人听到了这处的响动,抬头朝古树看来。
姜岁欢赶忙伏低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树。
脑中一转,她径自喃喃,“还有一处,或许没人守着。”
穿过繁茂的灌木,她又回到了之前宋序偷送她回来的墙角。
姜岁欢偷偷沿着一块砖缝朝外看,果然无人把守。
心脏骤跳了两下,她从袖口拿出宋序之前给她的那支信号弹。
这几日她走到哪儿,就将这物带到哪儿。
筒壁的铜片都被她用体温捂热了。
姜岁欢滞待了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重重按下底部机关。
霎那间,一团火光从顶部喷出,伴随着一道闷响后,在空中裂出一抹黄光。
天上的烟雾很快消散,不多久就恢复了沉寂。
这是传信成功了吗?
姜岁欢也不敢确定,只得屏住呼吸,关注着墙外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刻。
突得头顶传来“布谷布谷”的两声鸟啼。
可这处从来都不曾有过这种鸟。
“是我。”
她试探性地朝墙外道了一声。
一绛紫衣袍的男人动作轻巧地翻墙而入,“岁欢,你寻我。”
瞬时周遭全是少年衣摆间的墨松香味。
不同于宋序见到她时的欣喜。
姜岁欢在一旁眉头紧蹙,满眼忧虑。
她现下什么客套话都说不出来了,颤着睫毛哆嗦道,“子烈,我被逼到无路可走了。”
“为了赵随的名声和国公府的体面,他们竟要让我顶着薛幼淼的名义嫁过去。”
宋序一听这话,脸上也无了笑意,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会儿,语气森冷。
“我道薛幼淼走了这么多日,他们为何不对外公布死讯。原来是存了这种心思。”
姜岁欢胡乱地纠着衣摆,言语间,喉咙发紧,“我出不去了,现下门口和墙外皆是岗哨,他们是想将我困死在这里,直到出嫁。”
“我会带你走”宋序稳住她轻晃的身形,镇重许诺。
“但不是现下。我不能毫无准备的接走你。”
“这样,三日后,还是此处,我来接你。”
“嗯,这般甚好,确实急不得。”她呼吸还是有些紊乱,但也在宋序的承诺下,渐渐平和稳定下来。
今日确实走不得。
昨日回芳菊院后,凌凡霜就安排了四五个丫鬟婆子守着她。
今晨虽说她使了些手段将那几个婆子迷晕,但实际药量下的并不重。
若是她们醒来后找不到她,那追兵即刻就到。
没有万全准备,确实不该逃得这么匆忙。
宋序这小侯爷的身份,背后必然也是许多双眼睛盯着他的。
确实得筹谋几日,才能将后路都捋顺了。
姜岁欢紧闭上眼,甩了甩犯疼的头颅。
再睁开眼时,面前竟多了一把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栗糕。
宋序将油纸抱着的糕点放进她怀里,笑着揉揉她的头。
“别愁了。”
“来之前我买了些你从前爱吃的糕点。这量够你吃上三日了。”
“这几日宽心些,待东西吃完了,我就来接你了。好吗?”
姜岁欢被他逗笑,心中雾霾因着他的举动确实驱散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将栗糕包回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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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里。打开腕间挎着的篮子,将糕点装了进去。
宋序温柔地看着她的动作。
在篮子打开的瞬间,自然也看到了里面仓促装入的物件。
姜岁欢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半盖上布盖。
这里面除了几身干净的换洗衣物外,她的所有值钱家当也都在里头了。
不过就是几样便宜首饰。
原先她也是靠偷来的金蟾蜍富过一小阵日子的。只可惜最后都被人换成石头了。
宋序看到了件眼熟之物,他有些错愕地将那簪子拿起,“你还带着它。这是我当年出征前送你的吧。”
姜岁欢见他掏出了那跟红豆排簪,也是立刻羞红了脸。
她连忙伸手抢下,“嗯,今日本来想跑的,自然要将所有东西都带上。”
宋序眼底闪过几丝甜蜜,看向她的眸光也若三月春风。
他动作轻柔地用红豆排簪替换了原本木簪的位置,嘴角扬起温柔弧度,“你戴这个,很好看。”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
突然,树丛外边传来了几声脚步。
宋序耳尖察觉,托着姜岁欢的后腰朝树后闪身,“有人来了。”
姜岁欢有些慌张的伸手抵住他的唇,用气音催道,“那你快先走罢。”
宋序不舍得看了她一眼,翻墙而出。
可饶是他动作再轻,还是发出了些许微响。
“谁在那处,还不出来。”灌木外传来一冷肃男音。
姜岁欢理了理衣身,挎着篮子而出。
在见到来者是谁后,直接愣神。
只见薛适一身朱红朝服,足蹬黑皮皂靴。
衣袍上的金丝云纹无不彰显着其身份之肃穆华贵。
整个人扑面而来的压迫感,逼得她不自觉地福身问安,“见过大公子。”
薛适这是刚下朝,怎么会来这处偏僻地方?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男人直接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姜小姐,你可知婚前私会外男,当何罚?”
他认出了她!?
姜岁欢颇为吃惊地伸手抚面,带下一手姜黄粉末。
她都这样装扮了,他还认得出她?
还有那句婚前私会外男。
所以,他也知道她被逼着代替薛幼淼出嫁之事?
他默许了这事发生?
......
也是,他本就是薛家子。
再说了,他现下根本就不认得她,又怎么会替一个陌生人出头。
她回望着眼前这个对她没有一丝情意的男人,收回了眼中的怨怼。
她确实没有指责他的资格。
但不代表她不能反驳,“大公子此言差矣,有婚约的是薛幼淼,不是我姜岁欢。”
薛适被她一句话刺了回来,眼里倒是多了几分对她的欣赏,“是我口快多事了。”
姜岁欢听着他那不痛不痒的语调,心中也明了,自己同他无话可说了。
“岁欢告辞。”
而她才刚走出三步,就听见男人在身后冷幽幽地开口:
“你今日的穿戴,甚丑。”
......
姜岁欢:“!”
她不知的是,薛适嘴上说的是穿着。
可实则眼里死死盯着的,是她头上的那根簪子。
33. 逢生
姜岁欢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他的动作。
只当他真在讥讽自己的穿着。
不禁怒从心起。
他一个可耻帮凶,对她的苦难视而不见就罢了,竟还拿她的装扮取笑。
薛适这矜贵公子怎会懂得她的不易。
若不是急着逃跑,她至于将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吗?
归根结底,她沦落至此,是被谁逼的?
还不是他们薛家人!
她挺直了脊梁,转过身去,对着男人铿锵有力道,“我如何穿,与大公子何干?”
“大公子莫不会空闲到要将我偷穿丫鬟衣物之事,也告知国公与大夫人吧?”
“……”
昔日甜蜜“情人”
最终也只落得个不欢而散。
*
姜岁欢安安分分的在房里待了三日。
待第三日的卯时一到,她就偷溜出了门房。
天还未亮,她踹了几脚门口被她用曼陀□□瓣兑酒迷晕的两个婆子。
任她使出了全身劲道,婆子仍若泥偶般累在地上,一动不动。
姜岁欢也来不及考虑是不是将药下得太重了些,就揣着包裹夺门而出。
“布谷布谷。”蹿过树丛后,她照例朝墙外学了几声鸟啼。
然后站在原地静默等待。
很快,墙外传来一苍哑男声,“可是姜小姐?”
不是宋序的声音。
姜岁欢瞬间状若僵木,像是被夺去了魂灵。
宋序怎么了?外头出了什么状况?她这算不算是被人发现了?
脑中一下涌入了大批狐疑猜测,皆为不利。
见墙内迟迟未有响动,那人继续开口,“姜小姐莫怕,我是小侯爷的人。”
“他怎么不自己来?”姜岁欢半信半疑。
“侯爷两日前突然接到命令,要他西去领兵剿灭水匪。
是官家亲下的令,命他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这才派了我来接你。”
原是这样,听着倒也合理。
只是现下她不敢给予任何陌生人百分百的信任,便在墙内斟酌犹豫了起来。
“姜小姐,你踩着树枝枝干往上爬,跳下来的时候,我有东西接住你。”
可还没等姜岁欢下定决心,墙外就出了状况。
墙外接应之人率先反映了过来,他立刻换上一副讨好口气,“欸,二位大爷,看看新鲜的绿叶菜,要不要来点?”
两个巡卫对视一眼,没理会他的说辞。
反而伸手就进到大框子里翻找。
粗略摸了一通后,左边的巡卫竟直接拔出白刃,在菜框中戳刺起来。
没一会儿,那两框叶子就被搅得稀烂。
“二位大爷,这可使不得啊,家中就指着这些东西糊口饭吃了。”接应人想伸手去拦,却直接被巡卫一脚踹开。
“滚远些,国公府地界,其实你一个臭卖菜叶的能来的。”
“若是之后再被我看到你过来这处,那我下次戳的,可就是你的腿了。”
“是,是。”
接应人自知若双拳难敌四腿。
若是现在闹起来,过来的巡卫只会更多。
他无奈撇了高墙一眼,推着木车离开了。
墙内的姜岁欢死死捂住唇,不敢出声。
在将人赶跑后,外头的两个巡卫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脚步声“踏踏”的绕着这处打转。
“这个竟然无人值守。你去通知他们多增派些人手来,将这里也围住了。以免出什么岔子。”
“是。”
就连这处唯一的口子,也要被堵死了......
姜岁欢眼神空洞地瘫坐在地,心中最后一丝火光也就此熄灭。
她机械地朝芳菊院走去,步履虚浮,仿若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回到姨娘的厢房,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她蜷缩在角落,将自己的头埋进膝盖,低声抽噎起来。
自从这门亲事被定下来后,为防有人助她逃跑,连姨娘都被赶去庙里小住了。
姨娘,宋序,薛幼淼......都走了。
现下,她真就落了个无人能助的下场。
姜岁欢突觉浑身犯冷,她小步挪到床上,扯过锦被,将自己牢牢裹住,寻求片刻的温暖。
突然福至心灵。
她握紧双拳,难以自抑的小颤了两下。
......或许。
她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可以试试。
*
入夜。
姜岁欢趁着两个婆子的□□效还未过,悄无声息地溜出芳菊院。
夜色弥漫,她手中又不敢提灯。
只能靠着直觉向浮云居摸去。
好在之前装作婢女伺候薛适时,已将这条路走了好几十次。
就算是闭上眼走,都能走个八九不离十的。
她从轻手轻脚地自浮云居侧门而入,宛若一只夜半偷食的狸奴。
可还没等她进到中庭,就被人拦住。
“站住。”
姜岁欢听着这熟悉的呵止声,心中早已无喜无悲。万分平和。
她转身对上陆元那张阎王面孔。
本也没想过自己偷溜进来这事能瞒过他。
她微微上前,将面孔全然暴露在灯光之下,朝着陆元讨好道,“陆管事,是我。我有要事相求,想同大公子见上一面。”
但显然这套说辞对陆元无用。
他冷哼一声,“姜小姐的事,大人应是帮不了的。”
姜岁欢只觉这人实在太让她头疼。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和他套些近乎。
若是薛适当面拒绝她,她也就认了。
可要真折在陆元的手里,她还真是万分不甘心的。
她只能将话都摊开来说了。
“陆管事,先前对大公子出言不逊是我的不是,但我这次真的有事相求,烦请你让我见他一面吧。”
“大公子复明后不是四处寻过一个叫“轻轻”的婢女吗?
您是见过我的,我就是那个婢女。
烦请您向大公子通传一声,轻轻求见大公子。”
可陆元依旧不吃这套:
“表小姐,您怕是急昏头了吧。
这阖府上下都不曾有过一个叫轻轻的婢女,恕我没听懂您在说什么。”
姜岁欢心急如焚地上前扯住他的袖口,“你撒谎,你见过我的……求你放我进去罢。”
陆元回头瞧了眼还亮着些微黄烛光的薛适卧房,冷淡至极地拽下她的手,“大公子已经歇下了,您请回吧。”
......当着她的面撒这种谎。
也是半分情面都未给她留了。
既然这样,就算同陆元纠缠整夜,也见不到薛适。
姜岁欢缓缓转身,决然而去。
屋外守夜的雪影见姜岁欢摇摇摆摆地走了,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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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前问道,“你这样,是不是做的太心狠了些?”
陆元则颇有深意地看了雪影一眼,什么都没说。
......
姜岁欢当然没有真的离去,那离开时的魂不附体模样,自然也是演给陆元看的。
她在浮云居伺候这么些日子,早就将这里摸透了。
既然两个主门不让走,那她钻狗洞进去总行了吧。
虽说是有失身份了些。
但比起自己这条命,再多钻个百次千次,她也是愿意的。
呼啦一声惊响后,姜岁欢破窗而入。
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了地上。
“啊。”她吃疼,痛叫出声。
揉了揉双臀,她姿势别扭地站起身来,穿过书房,朝薛适卧居走去。
居所内只点了两根微烛,一片昏暗。
可屋内的浴桶与周边氤氲的水汽,无不都在向她告知:薛适此刻正在沐浴。
姜岁欢的步子骤然停下,她暗道自己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但她的脚步声还是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薛适睁开原本眯起的双眸,黑瞳逐渐恢复清明。
在见到来人是姜岁欢后,他似乎并不惊讶。
只是将眼光定在她身上,启唇问了句:“何故闯入?”
姜岁欢被他的摄人目光盯得心虚,无措地吞咽了口涎水,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她不说话,薛适似是有些不耐,“你不说,那我便唤人了。”
“陆……”元。
只是那元字还未出口,姜岁欢就快步上前,捂实了他的嘴。
“公子不要!岁欢有事相求。”
轻声哆嗦着将话说完,她方才发现,情急之下,自己同薛适贴的实在是太近了。
男人正面对着她,赤裸着上半身。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男人身上的肌理线条。
鼻间也皆是极具侵略性的,满是他个人烙印的,乌木香味。
男人黑发沾湿,额边也有几缕发丝,湿漉漉的淌着水。
滴在她的臂上。
那滴莹珠最终隐入她的皮肤,似是诉说着二人的缠绵与亲密。
此情此景,实在是,太过线了。
男人的视线顺着她的眼眸而下,掠过唇瓣,最后落至她捂住他嘴部的那双手。
姜岁欢心房狂跳了两下,无措地将手撤回。
唇部没有了遮挡,薛适这才说了今晚的第三句话,“我同姜小姐非亲非故,为何帮你?”
恩,果然不是什么好话。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今晚就将他捂死在浴桶里。
可薛适上一句话刚将她的后路堵死,后一句话又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但姜小姐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若是你能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打动我,我就助你渡过难关。”
就等他说这句话呢。
姜岁欢酝酿了下情绪,尽量将自己显得人畜无害,“我…我就是轻轻,是您之前寻的那个婢女。”
“好一个卿卿。”
薛适在听到这句话后,表现的并没有同她设想的那般。
反而挂了脸色,眸若寒潭地看着她。
样子极为骇人。
“所以,你打动我的方式,就是告诉我,你曾经骗过我?还将我当成个无知孩童,狠狠耍弄?”
“姜小姐打动人的方式,还真特别啊。”
34. 陷落
话听到这儿,姜岁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前扮作婢女照顾他一事,不仅没能替她获取好感。
还因耍弄了他,更令其生厌了。
“那……我是不是该走了?”姜岁欢微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用余光觑着他看。
她发誓,若是他再凶一下,她立刻就跳窗而走。
只当今夜从未来求过他。
听到这句话的男人果然未再言辞无状,反而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她。
良久之后,他淡然启唇,“不急。”
视线又越过她,定在了她身后的八仙桌上,“口渴了吧,桌上有壶甜酒,你去饮一些。”
姜岁欢不明白他是从哪里看出她口渴的。
便实诚摇头,朝他道,“我不渴。”
薛适目光森然地盯着他,面上扯出一抹冷笑,“我说渴了,你便是渴了。”
他双眸微眯,面色不善地盯着姜岁欢头上的那根簪子。
见她仍立在原地发怔,薛适再次压低声音道,“看来姜小姐并不诚心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姜岁欢方回过神来,她今夜是来求人的。
既他给了台阶,那还同他犟什么?
若她喝壶甜酒就能成事,自然是极上算的。
姜岁欢转身去到桌前,将酒壶托起。
得到男人颔首回应后,。她仰头,一饮而尽。
壶嘴倾斜的瞬间,还有几滴混着浑黄色泽的浊液顺着纤白的脖颈蜿蜒而下,滑入衣襟。
更有一些泼溅在了领口之上。
醇香的酒水味沿着她颈间弥散开来。
姜岁欢转向他,将酒壶倒转,掂了两下。示意自己已将甜酒饮的一滴不剩。
动作间,还不忘将唇边溢出的酒水全数舔尽,“大公子,这一满壶我都饮完了,够诚心了罢。”
男人一眼不错地凝着她的唇齿与颈子,黑瞳中若藏了道粘腻蛛丝,将面前之人狠狠缠住。
二人无声对峙了许久,他才对着她玩味道:“好卿卿,做得甚好,过来。”
薛适嗓音欲哑。
开口间,宛若有人在她耳边挠痒,激的她头皮发麻。
她尽量忽视他的灼热视线。
可男人看她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不加掩饰,连带着将她身旁的空气都烧热了。
姜岁欢面色潮红地松了松衣领,想将身上的热气散开些。
她踱步到男人的浴桶边,小声喘气道,“所以,您会帮我的,对吗?”
同他离得近了,她才通过他鼻间的气息,感知到他也饮了酒。
饮酒之人明明只会在皮肤毛孔与口呼间散出酒水味来。
可为何在此刻,她觉得他的眼波也迷离到仿若吃醉了酒呢?
至于她刚刚的那句问,薛适一直沉默着不回应。
姜岁欢只得继续来找寻话题,说些漂亮话,博取好感,“大公子,吃酒伤身,您刚病愈,还是少吃些。”
男人无视了她的良谏,反而扑闪着翼睫,轻声呢喃道,“可我还想吃酒,但酒都被吃完了。你说,该怎么办?”
他的目光若一道春日柔波,将她裹住。
这是在怪她吃多了?
可明明也是他逼她吃的。
不过他那语气倒不像是在责怪,反倒像是在软语乞怜。
她不禁疑惑,他二人何时这般缱绻暧昧了?
“那公子,是要罚我吗?”姜岁欢试探,“还是我找陆元,让他再给你取一壶?”
男人摇头,唇瓣倚在她的耳垂边,气息逐渐加重,“这处应还有些残余。”
姜岁欢不解:哪处?
下一刻,就被身体力行地告知了答案。
薛适上半身从浴桶中浮出,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钩入水中。
姜岁欢一时不查,还来不及憋气,便栽入浴桶之中,呛了好大一口水。
“咳咳……大公子,唔……”
她刚将头探出水面换气,还来不及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就被他托住后脑,整个人压上了他的滚烫胸膛。
动作间,水波在二人之中毫无规律的四散溅射着,漾起层层涟漪。
姜岁欢感受到自己唇边贴上了一片温软,随后唇齿被人撬开。
对方带着酒香的舌头闯入她的私人领域。先是细细啄吻,后又肆无忌惮地抢略着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想阖上嘴咬他,却早早被他察觉意图。
男人带着薄茧的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捏动着她后颈的两根经脉。
引得她瞬间失力、浑身抖颤,翻着眼仁,又启开了嘴。
薛适这次的进攻更为霸道,粗粝的唇舌生生磨着她的檀口,似是要将她整个人吞进腹中。
她觉得自己快被磨疯了。
生理性的恐慌与快感一同交织,让她那根紧绷的心弦几近断裂。
上身被他完全制住,姜岁欢只得伸脚,呜咽着去踹他。
胡乱踢踹间,也不知蹭到了什么梆硬物件,男人才洇红着眼,放开了她。
“你这是做什么?”
姜岁欢瞪着他,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言辞虽说是在质问,但却更像是带着怯意的嘤咛。
薛适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努力克制情绪,不想再吓到她。
沉默片刻,他终于对她之前的那句请求做出了答复,“我会帮你。”
说完后,他喘着气,将唇瓣贴到了她颈间跳动的脉搏上。
轻轻舔咬,似要将她的流淌的血液吮干。
皮肤间的亲昵接触,让他舒爽到浑身发颤。
姜岁欢有种感觉,她就像是他蓄谋已久的猎物,今日终于主动踏入了他的围猎圈。
她想站起身来逃跑。
可刚一浮出水面,还未来得及抓稳浴桶边缘。脑间就一阵晕眩,失力跌坐回男人怀里。
薛适低笑着扶住她的后腰,“你不会以为,甜酒就不醉人吧?真是纯然可爱。”
姜岁欢暗道糟糕,是酒劲上来了。
她无奈摇头,想保持清醒。
却不过徒劳。
她整个人被温水包裹住,呼吸越来越困难。
面前的景象愈发模糊不清,四肢也逐渐不听使唤。
醉酒后长时间浸泡在温水中。
她此刻就像一只熟透的桃子,看起来水分充盈,软烂可捏。
薛适用拇指抚掉她额间的一层薄汗,又低头,舔掉她眼角的莹泪,继续朝她虔诚许诺:“我不仅会帮你,还会让你明白。在这世上,你能求的,只有我一个。”
见她软倒在桶壁上不说话,他惩罚性地捏了捏她的脸,“嗯?回话。”
眼见人还是不动弹。
他终于大发慈悲,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跨过她的一双腿骨,将人从浴桶中横抱了出来,放置在床榻上。
两个人都湿淋淋的,身上滴答坠落的水珠立刻浸湿了床榻。
将人安置完后。
薛适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直白地盯着她单薄湿润衣物下的玲珑曲线看。
最后又停在她湿濡鬓发间插着的那根红豆排簪。
男人皱着眉轻“啧”一声,弯腰,将那根碍眼的簪子取下。
他捏着簪身,于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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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间左右滚动了两圈,最后看着簪身上的那串红豆,不知想到了什么。
鼻间滚出一声轻哂,他将簪子朝身后轻轻一抛。
下一瞬,银簪便磕碰至柜木之上,打了个转后,又掉落在木板之间,临了还上下弹动了两响。
原本迷迷糊糊躺卧在榻上的姜岁欢,似是对这簪子的落地声,一下有了反应。
她艰难地侧过身,滚动着眼仁,循着声音找到了簪子的方位,口中喃喃,“不……子烈……不行的。”
这样子,看着是真的醉大了。
竟当着薛适的面,对着跟簪子叫出了这银簪背后之人的名字。
恍怳间,她竟摇摇摆摆地滚下了榻,趴伏在地上,欲爬过去捡。
姜岁欢浑身无力,只能依靠着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撑着上臂,朝簪子的方向爬。
可还没爬出几寸,拖曳在地上的衣摆就被薛适踩住,“不许去。”
男人强压下腹中的妒火,调整了几许呼吸,才道,“现在,回到榻上去。”
听到这语气不善的命令,姜岁欢懵懵懂懂的抬起头,目光迷离地朝着男人倔强地回了句,“不。”
男人摩梭着指腹,双指之间似乎还残留着银簪的余温。
他不怒反笑,盯着少女的背脊后方的那弯曲线,嗤声道,“原来,你喜欢在这处。做。”
做什么?
少女抬起湿浊的眼,不明所以地看他。
男人俯下身,双肘撑在她身子两侧,轻舔着她的耳垂,“你马上便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就在她慌乱躲闪之际,他一只大掌制住她的双腕,向后一扯。另一手则粗鲁的抬起她的下颌。
宽大的房间内立刻传来水液交缠的声响。
姜岁欢趴在地上,被迫抬头,姿势怪异地承受着男人的怒火与欲望。
唇齿交缠间,涎液止不住沿着她的嘴角而下,一滴一滴地掉在地板上,汇成一小摊黏稠水渍。
她快死了,快被他吸食到萎顿枯竭。
在她快要窒息前,薛适放开了她。
两端二人舌根处牵着的一抹银丝,随着动作被无限拉长,涩气满满。
男人将头耷拉在少女颈边,轻轻啃咬。喘着粗气蹭她,“好欢欢,握紧了。”
姜岁欢被迫用双手圈住他,被他带着上下动作。
薛适猝不及防舒爽到仰头,眼眸似醉酒般被醺染至煞红,声音也俨然变了调。
“欢欢,唤我,唤我的名字。”他向她索求。
她含混不清的应他,“大公子......”
“错了。”
“薛…大人……”
“还是不对。”男人惩罚般地用齿畔扎她。
姜岁欢只觉自己脑中一团糨糊。
最后无意识地唤了声,“阿郎……唔。”
“郎”字还未念完,剩下的音节,皆被男人含入嘴中。
直到最后,一朵又一朵津润的荼白野栀在二人指尖炸开,男人才喘着粗气,逐渐归于平静。
门房外。
守夜的雪影听得面红耳赤。
她从未想过平日里温润如玉、清贵淡然的主人,会痴缠表小姐至此。
表小姐那细碎的抽噎与软呜声已经一个时辰未停了。
主人这架势,莫不是要折腾一整夜?
“眼明耳闭。”
身旁的陆元倒像是并不惊讶的样子,还教起雪影该如何自处来。
*
翌日上午。
浮云居卧房的门,还是被薛国公给一脚踹开的。
“你这狐媚惑主的东西,还不快从我润儿榻上滚下来。”
35. 不要
姜岁欢同薛适一夜浮沉。
整晚,她都宛若一只被浇湿双翼的折翅罗蝶,在湿濡又寂静的夜里独自挣扎。
多少次,她绷直脖颈,压抑的低泣求饶。
都未换来男人半分怜悯。
从沾湿的冰凉地板,到窗棂边的软榻,最后回到潮软的锦被。
素纱帐幔在夜风中肆意翻舞,银白的月光倾洒在床榻上,一同见证这场抵死缠.绵。
她不住溢出细碎挠人的低吟,就若被雨打湿的琴弦,颤人心房。
姜岁欢在薛适手中,宛若一朵酡红色的花,在也深夜里灿然盛放,被夜露滋养浇灌。
揉碎后平整。
待她意识回拢,身旁逐渐平息下来。窗外已传来声声鸟啼。
竟过寅时。
她溃败翻身,可动作间,腿部内侧的皮肤宛若被砂纸磨过,带着烧灼痛感。
姜岁欢忍不住轻抽口气。
她尽量无视下摆的粘腻水泽。
可脑中还是不住回放着昨夜男人在她耳畔不加收敛的沉吟声,像极了泛了春情的野兽。
他双眸通红的锁着她,本能的起伏着。
她被捣成一滩绵水。
仍能忆起那物什似在她皮肤上发烫了一整夜。
但最终也只是浮于表面,未真正结合。
他放过了她。
这可一整夜的磋磨,能算是放过吗?
她被他吃到靡谢、凋零。燥渴到能饮下一桶水了。
喉间发痒,姜岁欢施力推搡着男人,想将那具滚烫热源推得远些,下床去给自己倒碗水喝。
困倦的男人似被吵醒,他略微转身,臂间一紧。
少女被他带得原本抵在他胛骨上的玉指又划回他的胸膛处。
“还不困?没被折腾够?”
他眸眼未睁,嗓音中透着丝疲惫的哑感。
言语时,唇瓣轻蹭着姜岁欢的柔颈下方,又准确无误的轻啃了口她胸前的血红小痣。
不等她应答,他伸手覆上她的眼后,呼吸平稳的睡去。
姜岁欢原本还想等他睡死了,再将人推开。
可待眼前一片漆黑后。
她转动眼皮,无意识的蹭了蹭男人掌中的薄茧,竟也就跟着沉沉睡去。
睡梦中,二人睡姿从一开始的边界分明,到最后躯体相缠。
最后男人竟若婴儿哺喂般,将脸紧紧嵌入少女怀中。
而这一切的祥和,终是被一声怒喝打破:
“你这狐媚惑主的东西,还不快从我润儿榻上滚下来。”
*
今日上朝时,薛适罕见的缺席了。
寅时末刻,薛昌平在府门前未看到薛适上朝坐的轿撵,还以为他今日提早入了宫。
可谁知,朝堂之上,薛适的位置也是空的。
官家念薛适重伤初愈,也并未深究。还当是身子又出了什么问题,让他拿牌子去太医院请人相看。还嘱咐他让薛适要先以身体为重,再劳心国事。
他诚惶诚恐地接下官家对薛适的挂怀。
可亲儿的身体如何,他这个当爹的又怎会不知?
什么出不出问题的,只怕是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自薛适这次回国公府养伤起,他就安排了一批自己人在浮云居旁盯梢。
说是盯梢,但主要还是为了防止再有歹人来残害他儿。
这群要提防的“歹人”里,除了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当然也将府内幽梅园的给算上了。
果然,待他一回府,安排在薛适身侧的护卫就来报了。
他万万没想到,薛适今日误朝竟是被芳菊院那个狐媚子给钩住了脚。
千防万防,却败在了这么个角色上。
据说二人声响极大的折腾到了寅时。
寅时?
那不正是平日里,晨兴洗漱之时!原来他今早出门之时,他们还在床榻上轇轕。
荒唐!当真是荒唐至极!
他连早膳都未用,就怒气冲冲地赶去了浮云居。
一打开房门,便是扑鼻而来的檀腥味,夹杂着浓郁的甜酒香气,漫散在屋子的每处角落。
有过经验之人,一闻便知,昨夜这处发生之事该有多激烈、放丨荡。
姜岁欢!
薛昌平在心底怒啸着。
若是她只是毁了与尚书府那桩联姻也就罢了。
饶是她为了抗婚,爬上景明或是他的榻也无妨。
大不了就将她收房,做个通房丫头使使。哪怕是念在她昔日身份,抬个妾,也是无关紧要的。
可她,她竟敢染指他的景润!
宫里宫外多少双眼睛盯着。
景润可是官家最看好的驸马人选。
若是还未同公主成婚,便传出去收了个通房。
这还了得?
他们镇国公府的好日子,景润的仕途前景,怕是都要到头咯。
“还不快滚下来!”
薛昌平被气到行径粗野地踹了脚床头。
因着丝毫未收力,动作过猛。下一刻就捂着脚,跌坐在地上哀嚎。
落地时,余光扫过厅堂中浴桶与满地的湿泽水渍。
以及从榻上垂落下来的被褥。
也顾不上脚趾处的钻心之痛了。
他再次怒不可遏的锤了两下地板,仰天悲鸣道,“作孽啊,当真是作孽啊。”
榻上的人终于被这阵嘈杂响动惊动。
床外之声若蝇虫般嗡嗡作响,钻入薛适脑中。他长睫微微颤动,睁眼看清了面前之人,“父亲,您怎么在这儿。”
薛昌平看着他这样子,更来气了。
他的好大儿,被人算计了都分毫未察,“你说我怎么在这儿,你抬头看看天,现在是何时辰了。”
隔着帐幔,薛昌平看到薛适竟给那狐媚子盖了身中衣,才撑手坐起。
便再次拍着手,馁然道,“哎呀,景润,你糊涂啊!当真是太糊涂啊。”
“父亲,现有内眷在卧,不便您留滞。
还是先去前厅等我。
有什么事,待我更衣后,再与我相谈。”
二人来回对话了几番,姜岁欢饶是再困倦,也已被吵醒一半。
她躺在他给她披的那身中衣下不敢动弹。
听着他话中的清隽做派,她差点要以为今晨说话的这个人,与昨夜同她滚到床上的人,不是一个。
用着一副纯一不杂的模样颠倒黑白,让外人都以为是她勾的他。
真是算的一手好牌。
薛昌平接下来的反应,也正如她所想。
“你这是要护着她?”
“她就是算准了你是这般良善之人,才挑了你。你你你……我儿,你涉世未深,可莫要上她的套啊。”
姜岁欢虽看不见帐外人的模样,但又怎么会听不出薛昌平语气中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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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憎恶,以及作为父亲对薛适被人蒙骗后的怜惜爱护。
“父亲!”
薛适似是不想薛昌平再继续说下去,“陆元,送国公爷去前厅。”
眼见床上的祸主未动,先被赶走的却是自己。
薛昌平在被陆元带离前,免不了又是一顿捶胸顿足。
待吵闹之声消减。
薛适这才下榻,披上一身外裳。拢了拢衣领,朝门口等候多时的两个婢女道,“雪影、霜华,进来。”
雪影同霜华一起入内,一人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一人托着个木托盘,上面摆着着香胰子和叠放整齐的帕巾。
二人都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
“服侍表小姐更衣梳洗。”他有些倦怠的下令,说话时,揉了揉右侧的太阳穴,“今后,她就在浮云居住下了,你二人便伺候她吧。”
“是。”二人躬身领命。
薛适将些许凌乱的长发拨到身后。
几缕乱发顺着他的动作,仿若主动生出了手脚般配合,一下就变得无比妥帖。
他随手用一玉簪束发,又变回了原本清冷出尘的模样。
与之相对照的是,姜岁欢身上的惨状。
粉紫交缠印记星星点点,从颈部蜿蜒至腰间。
甚至连带着腿部也有不少。
因着她本身肌肤胜雪,这些斑驳印记便更加显眼了。
雪影替她擦身时,直接羞红了耳朵。
似是能循着这些印记,窥见一副又一副的旖旎画面。
姜岁欢纹丝不动地躺在榻上任人摆弄。
良久之后,她启唇,出言感谢。
可从唇边溢出的声音却似吞了十只灰鸭般,干涩难听。
她喉间已然烧灼良久,蹦出来每个字都似从胸腔中硬挤出来的,“多谢二位姐姐今日帮衬,可岁欢先今深陷囫囵,无以为报。若是哪日我有幸命丧薛府,定会在九泉之下,为二位姐姐多求些福报的。
但伺候之事就不必了,我这等身份,是万万享受不起的。”
这话怨气实在太深,配上她喉中发出的干涩音节,听着万分瘆人。
雪影和霜华被吓得抖了两抖,停下手上动作,朝薛适投去求助目光。
“你同我犟什么?”薛适斜眼,眸色复杂地看向榻上女子。
姜岁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今日第一次同他对上眼,“我犟?我自知配不上您,不过是安守本分罢了,也算犟?”
薛适喉间一哽,不想与她多做争吵,抚慰道,“你我已然如此,我自不会亏待你。”
不亏待?她同他昨夜这般无名无份的结合,晨起后又传得人尽皆知。
在外人看来,他这般贵胄身份,自然是她占了便宜的。
可之后呢?
她不明不白的“失了身子”,日后以何身份待在他身边?
罪臣之女,配上当世权要能落得什么好结果?
妾室?还是通房?
这般头衔,她一个都不想要啊。
如果这还不算亏待她的话,那他真亏待起人来,该是什么样子?
她不敢想。
思定后,姜岁欢提出了现下于她的最优解,“大公子,可否全当昨夜之事,未发生过?”
“未发生过?”
薛适原本还算柔和的面容因为她这句话,迅速阴沉,“你是想继续嫁入赵府,还是要和你那平庸无能的竹马私奔?”
36. 恩人
“你是想继续嫁入赵府,还是要和你那平庸无能的竹马私奔?”
姜岁欢被他这话惊得眉间经脉兀得一跳,“你早知道他了?”
“是又如何?”薛适冷然,目光如炬的盯着她。
“……他不能来,莫非也有你的手笔?”
脑中灵光乍现。
姜岁欢颤抖着唇,问出心中猜测。
男人转向她,弯腰擦去她眼角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泪珠,“是或不是,很重要吗?现下的结果,你我皆满意,不就成了。”
她何时满意了?
“薛适,你无耻!”
“你是不是早就想起我是谁了?”
他冷若寒霜地盯着她,“我自然想起了,你是就是那个婢女卿卿。”
“我……”
她说的不是这个。
她想问的是:他是否已然想起了,她就是那个在东福寺山脚下,捡到他后,捏造了一个身份骗他在破庙住下的那个她。
好在姜岁欢理智尚存,知道自己不能这么明着问。
便伸手,指着他右脑上的那道旧伤。
剩下的话,等他自己开口说。
就在僵持之时,门外有个陌生面孔的仆人经过,鬼祟的拿着清扫器具,于门外的一处洁净之地,来回巡步。
薛适余光瞥见那处异常。
他凝神,步履不稳。
瞧着似是被姜岁欢刚刚那句话给刺激到了。
他扶着额头,像是在痛苦回忆着些什么,“你倒是提醒我了。”
恰逢陆元送完人回来,才刚注意到门外那个奇怪的仆人,就被薛适下了令。
“陆元,你去替我寻个人。
大约两月前,嘶……我只记得那女子是于一寺庙脚下的荒野处捡到的我,还将我悉心救治。”
“是。大人可还记得是哪座庙宇。令,可有更多关于那女子的相貌细节?”
薛适头疼摆手,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想不起来了……先就着这些找吧。”
说完,他也顾不上姜岁欢的情绪,直接出门去前厅寻薛昌平。
姜岁欢见他旧疾又犯。心中又乱又慌。
乱是她实在见不得他犯疾的样子,心中会跟着难受。
慌则是怕他真想起自己就是当初那个救下他的女子,两人再生龃龉,彻底纠缠不休。
另一边。
薛适同薛昌平在前厅谈了许久,最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算是征得了薛昌平的点头,将人留在浮云居。
临走前,薛昌平还三步一回头叹气。
但薛适好歹是将姜岁欢保下了。
姜岁欢无需再嫁去尚书府做那可怜的赵家儿媳,也无需剃度出家去做姑子。
更是绝了被一碗红汤送走的下场。
但自然,欲要名正言顺地留在薛适身边,薛昌平开出的条件也十分苛刻。
那便是姜岁欢在薛适娶得正房娘子前,不得以妾室、乃至通房丫鬟的身份自居。
只能得个普通丫鬟的名头,留在薛适身边伺候。
这话传到凌凡霜耳里时,她难得失了仪态的拍着大腿连声道好。
她原先就看出了姜岁欢这丫头不老实,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会勾人,就目中无人。
多次对她这个主母开口顶撞、出言不逊。
还好自己早有准备,让婆子圈好地界,不让她接近景明半步。
否则,说不消,这次中招的便是景明了。
凌氏以袖掩唇,展颜而笑,“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
不同于凌氏的春风得意,薛鸣銮在一旁一脸不快,“倒是又被那丫头逃过一劫。”
“虽说只能做个通房丫鬟都不如的角色,但薛适毕竟官居高位,面上看着风度翩翩又仁厚遵礼,还真是便宜她了。”
凌凡霜自然不赞同,“凡人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景沅年纪尚小,识人不清。
但活到她这岁数,难道还看不出来,薛适就是个黑心肝的吗。
虽不赞同,但薛鸣銮还是记下了这番教诲,“母亲说的是。”
只是心中那口怨气未出,只能在琴弦上发泄了。
凌氏手中正翻看着各院开支,待看到那页空白后,思绪也是又飞回从前。
“这么随随便便就叫那狐媚子勾去了魂,我瞧那垂兰园生的,也是个成不了大事的。”
薛鸣銮最乐得听关于她厌恶之人的恶言,手中的调子也轻快起来。
“这是自然,他怎能和哥哥相提并论。
哥哥已然稳坐世子之位,待他发奋苦读,来年金榜题名后。
区区一个薛适,何须放在眼里。”
凌氏颔首赞同,“如今他婚前破戒,便是给了我那表外甥女好大一个耳刮子。
说来,他也真是不自持。放着好好的公主不要,去要一个早就落败的罪臣之女。”
不同于凌氏,薛鸣銮的关注点全放在姜岁欢一人身上,也是想尽了难听的词往她身上堆。
“定是她使了什么法子勾人。我早说了,此女狡诈,惯会耍心眼子。未想到成婚前,还是没将她看牢。”
“欸~话不能这么说。若被她缠上的是薛适,那也是好事一桩的。”
凌氏笑了一声,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向来将姜岁欢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放在从前,她自然会替女儿出口恶气。
可如今她攀上薛适的这番举措,倒是教她恨不起来了。
凌凡霜转动手腕,圈出账本上的几笔待查开支后,将簿子阖上。
“来啊,差人给我那宫里的表外甥女传个口信。
我倒要看看,贵为公主之躯,在听闻他收房个丫鬟后,会作何感想。
可还会像从前般,依旧对他死心塌地。”
*
皇宫内,公主居所——玉昭殿。
正中紫檀四君子屏风后的金丝楠木桌上,摆着盆剑山木芙蓉盘景。
桌案左手边的铜质香炉里,焚的正是乌木香。
“快瞧瞧,我这两页临的如何?与景润哥哥的字迹可像。”
李锦荣搁下手中的紫豪笔。轻轻挪开镇纸,抬起蜀笺仔细吹了吹,递给一旁的丫鬟。
吹纸时,脑袋左右摇摆着,鬓边的两只金丝蝴蝶簪跟着扇动起翅膀来,似是下一瞬便会跃然纸上。
“公主可真厉害,这像了得有九成了。就算是薛大人本尊亲临,估计也会傻傻分不清哪份才是他的真迹呢。”
丫鬟接过蜀笺,对照着桌上的手札看了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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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真心半吹捧地夸赞。
“就你嘴甜。”
李锦荣被丫鬟说到了心坎里,一双眼睛即刻弯成了月牙。
她用沾了些墨水的指节,捏了捏小丫鬟的鼻子,丫鬟鼻尖立刻染上了一抹黑。
玩闹间,二人笑作一团。
笑过之后,李锦荣的注意又回到了他从皇兄那儿偷偷拿来的薛适亲笔手札上。
“景润哥哥对朝堂之事,真有建树。
这均公田、厚农桑的改令,我已然誊写了不下十遍了。
时至今日,我每誊一次,仍能感受到他对贫苦百姓的仁善之心。
脑中似已经想象出了百姓们对他歌功颂德的场面。”
她小心翼翼地抚过手札上的每一处遒劲笔锋。
薛适提字向来苍劲有力,饶是她誊了这么多遍,仍旧欠些火候。
小丫鬟眼看着公主又摸上了那扎手书。
她粗略算了算,这约莫是这月的第两百次了。
且,自公主对薛适一见倾心以后,这溢美薛适的说辞,变着形态的从公主嘴里往外蹦。
听得她两只耳朵都快被“景润哥哥”四字给磨坏了。
但在她眼里,薛大人再好,哪有她金尊玉贵的公主好?
她抿了抿唇,也不怕公主怪罪,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公主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李锦荣瞬间被这句话逗笑,“哪儿来的什么男西施?不过,你说的也对。
景润哥哥相貌......真说起来,也是担得起这西施之名的。”
正当这时,另一双髻丫鬟自门外匆匆而入,低声朝李锦荣言语了些什么。
李锦荣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来,捉住丫鬟的臂,“什么?你确定?”
双髻丫鬟重重点头,“不会有错,是镇国公夫人派人来传的。”
“怎会。”面上的润光霎时全退,李锦荣跌靠在座椅之上。
原先伺候的丫鬟也听见了,赶忙劝慰,“公主,定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主动爬床。薛大人向来待人宽厚,想来将她留在身旁,不过也是全了她的脸面,省得她寻死觅活罢了。”
“再说了,那事儿,成是未成,都尚且不知呢。”
李锦荣听她说的有理,这才稍微平复了些,“你说的对,景润哥哥定然不是如此随便之人......”
双髻丫头见公主缓和了下来,便将还有一则消息也说了出来。
“公主,之前我们薛国公府里买通的那个仆人来报说,薛大人,似是在寻一个恩人。”
“是男是女?”李锦荣忍不住揪住座椅扶手。
“当初有人在集市上见过二人,是个女的。”双髻丫头说完,小心地打量着公主的神色。
“怎得又是女的?”而且还是景润哥哥的恩人。
李锦荣如临大敌,手指杂乱无章的敲击着椅柄。
景润哥哥向来知恩必报,若是寻到那恩人之后,二人在来往之时,相谈甚欢,情谊渐浓,当如何是好?
“不行,我要沉住气。”
她咬着下唇,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个不伤情面的良策,“你们说,若是我比他先找到那恩人娘子。那这二人的后续发展,可会因为我的介入,而有些许改变?”
37. 再遇
姜岁欢被安排在了浮云居的别院住下了。
而薛适那边,自他想起还有一个恩人要寻后的三日,都不曾来探望过她。
薛适不来看她,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贴上去。
这三日来,她也算是想明白了些事。
自己会薛家逼上绝路,应也是有薛适在其中搅弄的手笔的。
奈何她当初真就信了他那副作壁上观的姿态。
他只是在演给她看,让她自投罗网,主动将自己送至嘴边。
她的这些城府和谋算,同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根本玩不过他。
姜岁欢恨自己发现的太晚。
若是她有心提防的话,也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这三日里,当初二人在破庙与山崖中相处的细节,不断在她脑中回闪——
薛适向来洞若观火。
哪怕身陷险境,也能沉着冷静应对一切。
在解决困境的同时,还能顺带找出她一身破绽。
雾里看花的从来只有她。
自以为他失忆失明,不成气候,自己能主导二人走向。
她终究还是败在了自负之上。
饭菜的香味顺着鼻管而入。
曾经那么贪食的她,如今看到这满桌珍馐,竟是一点欲望也无了。
姜岁欢将面前的菜盘推远了些,朝着旁站着伺候的雪影道,“我想去瞧瞧姨娘,几日未见,她应是听见我的传闻了。我实在怕她忧心……”
可话还未说完,就被雪影无甚情绪的说辞打断,“表小姐,大人不让您出浮云居。”
“……”
薛适其人,纵然有千万般的不好,但她还是会为他的御下之术叹服。
明明对着下属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时不时还会阴恻恻的发点脾气。
可他的下属们,个个都对他忠心不二的。
并且她能看出,他们的衷心,还不是被权势和惩处给逼出来的。
而是一个个都是发自内心的跟随他,惟他的话是从。
还当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什么锅都能找到盖头配上。
“呵,我当跟了他能享什么大福呢,原来日子过得连我原先都比不上。”
姜岁欢见装可怜这招行不通,就直接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
“……”
这三日伺候下来,雪影也大致将她脾气摸透了。
知道姜岁欢也是个执拗的,便开始说起了软话,“您要不尝尝这些糕点?都是大人为您准备的。”
“多谢了。可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吃了也没处去消食。”
姜岁欢扫了眼碟子里的五香糕,偷偷咽了口唾沫下去。
她自然是馋这些的,但为了长远考虑,现下可不能因着这些小恩小惠而落了下风。
在她的坚持作对下,今日同雪影的这番对话,也是成功传到了薛适耳里。
“明日带她出府去转转,银子从我地方支取,看上什么直接买便是。她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也不必计较价钱,能让她开心些,便是花的值了。”
薛适说话的时候头也未抬,一直面色凝重地盯着手中的一份奏报。
右手边还摆着厚厚一摞待处理的公文,看样子是被政务缠身。
“是。”
雪影自然不敢在这时多加打扰。
正要退下,头顶又传来两句叮嘱。
“往后,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都依她。我很忙,没空操心这些琐事。”
*
解了禁足令后,姜岁欢的情绪也略微转好了些。
虽说是被两个丫鬟加四个仆从围着才能上街,但也好过困死在浮云居里。
雪影霜华在薛适那儿支了银子,带她出来逛的第一家店,便是城中最富盛名的珠宝铺子。
在她们心中,金银首饰什么的,总是最讨女子欢心的。
“表小姐,您瞧这套玛瑙首饰,还尚能入眼?”
这还是她二人自伺候薛适以来,第一次进这种女眷常逛的铺子。
姜岁欢兴致缺缺地转过去看。
虽说她没瞧上那玛瑙,但好歹是看出来了雪影与霜华二人已经被这套玛瑙首饰迷得走不动道了。
“店家,替我取两套这个。”
姜岁欢垫了掂手中的钱袋子,心中已有打算。
“得嘞,这位娘子。“
店中掌柜一看这小娘子连价都不问,就要了两套上等玛瑙首饰,一张老脸上立马堆满了带着褶皱的笑。
他舍下手上的客人,直奔姜岁欢而来。
“二位姐姐尽职尽责的跟了薛大人这么久,也没捞着过多少油水,今日便就使他的银子,给你们置办些喜欢的玩意儿吧。”
姜岁欢虽说对这些物件不感兴趣,但她对让薛适大出血这件事,还是很感兴趣的。
果然,这一购置完,袋中的银钱就被掌柜收去了大半。
“这样…不妥吧。”
霜华见银子若流水般被吸走,吓得赶紧将手中的玛瑙耳环摆了回去。
“无甚不妥的。他不是愿意使银子买我开心么。那我就将钱花在二位姐姐身上。”
“二位姐姐开心了,我便也开心了。”
姜岁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雪影霜华二人也就半喜半忧的接下了这份厚赏。
掌柜的还想为姜岁欢再介绍些贵重钗饰,却被她摆手谢绝。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铺面。
门口一花贩子连忙也招揽起了生意:
“卖花卖花,刚采的花!”
“小姐……看看这新鲜的花吧,可香哩。”
姜岁欢原本是不想搭理的。
可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
待她走出五步,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在哪儿听过这人音色。
便又折步回去,挑起了他筐子里的花,“这花,怎么卖的?”
“三钱银子一朵。”
花农再次开口,说话时,直盯着自己那一双糙手看。
这声音,果然是宋序之前派来接她的那人!
同她在墙内时,听到的墙外之声,一模一样!
身后的霜华听到要价后,一下就耐不住了,“这也太贵了。不过就是些山花。”
一旁的雪影也跟着点头,表小姐刚花了大价钱赏了她们首饰,可不能再被骗着花三钱银子买这种野花了。
“好花配美人嘛。”花农打着哈哈,似是一点都不担心这桩生意会黄。
“不贵,我都要了。”姜岁欢从钱纳中掏出锭银子给他。
花农乐呵呵的将花枝拢成一把递过去。
姜岁欢伸手接下花捧,自然也顺带偷偷接下了花农递给她的那张字条。
她借着闻花的姿势,背过身去。利用手里的花叶作为遮挡,将手中的字条展开,阅完。
随后,她四处张望几许,当着花农的面大声道,“走,我们去前面那家脂粉铺子瞧瞧。”
待进到店内,姜岁欢才察觉自己手心已然浸出一层薄汗。
她能出来的机会不多,若是今日见不到宋序,那以后就更难见到了。
无论如何,她都得如字条上说的一般,在这处候着,与他见上一面。
可不凑巧的是,还未将宋序等到,倒是先等来了一个她的“老朋友”。
脂粉铺子门口突然吵嚷起来。
姜岁欢扭头,就看见赵随穿着一袭葱绿色的蜀锦长袍,腰间以一根殷红色的宝石腰带相缀,步履狂妄的走了进来。
“去罢,喜欢什么爷都给你买。”
赵随拍了拍身旁花娘的臀部,示意她随意挑选。
打发走了身旁的女人,他的眼神便又开始不老实的在铺中女眷里来回穿梭着,似是在寻找下一个猎物。
果然,赵随一眼就相中了那个被好几个人围在中间,身形窈窕纤弱的婀娜女子。
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灵动与温婉,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了。
姜岁欢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猥琐目光,正欲转过身子避开他的视线,可还是被赵随先人一步,看到了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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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随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嗬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爬了主子床榻的千金小姐啊。”
姜岁欢爬床拒婚的事儿,他都听母亲说了。
气的他这几日都牙痒痒的,连着玩了四五个花娘都未能解气。
还好今日老天开眼,让他在这处碰见了她。
“快,把他们给我围起来。”
赵随指指姜岁欢身后的六个仆从,朝身后的几个武侍道。
自上次在醉仙楼遇刺后,他之后每每出门,身后必跟着十几个身材健壮的打手,以防再遭人偷袭。
没想到未抓到上次的行刺者,竟是先在这种地方派上了用场。
姜岁欢见他人多,只能装起了傻,“这位爷,你怕是认错人了。”
“放屁,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怎得,现今跟了贵人,身份不同了,倒是嫌弃起我这哥哥来了?”
虽说他只见过她满脸疹子的模样,但他早将她的轮廓五官还有柔美身段都刻进了脑子里。
日日魂牵梦绕的,怎可能认错?
“你也知我跟了贵人?还不快快撒手?”
眼瞧着他快要将那只咸猪手伸上来了,姜岁欢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朝他威慑道。
可现下贵人的影子都未见到半个,天高皇帝远的,赵随又怎么会怕?
再说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姜岁欢未被薛适收房。
若是真在意她,又怎会连个名分都不给?
思及此,赵随的动作愈发放肆了,甚至整张脸都朝姜岁欢贴了过去,在她面周细细闻嗅,猥鄙道,“妹妹可真香啊。”
一旁还在挑选脂粉的花娘见他如此,吃味道,“大郎,怎得一有新人就忘了我了~”
赵随淫丨笑着又揉了揉她的翘臀,“昨儿个都疼了你一夜了,还不满足?待我先跟这位叙叙旧,再回来疼你。”
花娘拿帕子拂过他脸,娇羞道,“大郎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奴家不理你了。”
帕中的香味太过浓郁,刺的赵随连打了三个喷嚏。
加之嫌那花娘太过嘴碎,扰他好事,赵随阴着脸踹了花娘一脚,“边儿呆着去。”
姜岁欢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俄而色变。
赵随这般喜怒无常,情绪之不稳定,难怪发妻会被他活活打死。
花娘趔趄倒地,没有怨怪赵随,反而是迁怒起姜岁欢来。
她柳眉倒竖,面露凶光地睨着面前女子。
而赵随没了绊子,便离姜岁欢越来越近。
姜岁欢心中一急,将手上那束带了些尖刺的山花,一把甩到了他脸上。
腕力之大,恨不能将那些刺都扎进他的皮肉里。
但这对赵随这个八尺大汉来说,不过是挠痒痒般破了层皮罢了。
他一把拍掉姜岁欢手中的花,舔了舔唇,狰狞道,“原先是我信错了你,以为你是个温顺的。现在看来,你这小娘子,肠中坏水颇多啊。”
“要吃到你,怕是真得上些手段了。”
“别过来,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姜岁欢言语间,朝身后看了看,却发现自己已被逼入死角。
赵随眸中闪着阴鸷的光,搓着手掌就要去逮她,“小娘子,这种话可唬不到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赵随在外的名声。”
姜岁欢左右躲闪间,看到武侍身缝中的霜华,焦急朝她比着口型:朝外面逃。
她看准时机,抄起手边的几个胭脂铜盒朝赵随眼睛处砸,趁他捂脸的时候,快步窜到门口,朝外街人多处逃去。
慌乱中,她在拥挤的人流里撞到了人。
姜岁欢脚踝一崴,倒在了地上,“啊……”
随后,一只柔荑在她最狼狈的时刻,伸到了她的面前。
女娘的声线清婉澄澈,“娘子,无事罢?”
她循着那抹光亮望去。
便见一身着光鲜贵气的端庄淑女立在她身前,表情温婉,欲将她扶起。
而那贵女旁边那个逆着光站着的男子,不是别人。
正是——薛适。
38. 狼狈
姜岁欢看着如此亲近的一男一女,心中有千万个疑惑掠过,如乱麻成团,缠住了的她的全身脉络。
她已然六神无主,在那贵女的柔和视线下,她怔怔将自己的手置入贵女的素掌之中。
向上抬臂间,衣袖下滑,露出了几道破了皮的红色抓痕。
面前的贵女自然注意到了姜岁欢臂间的刺目伤痕,还有她已然微乱的鬓发。
便蹙眉询问,“这是怎得了?”
然而无需姜岁欢亲口作答,身后那几道追赶而来的人影就揭晓了答案。
……
这些抓痕,也是刚刚同赵随搏斗时留下的伤。
姜岁欢有些无措看着面前身姿优雅、仪态端庄的二人。
跪坐在地上的姿势逐渐僵冷。
其实逆着光线,她并看不太清薛适此刻的表情。
但仍能感受到他周遭释散出来发彻骨寒霜之意。
他这是生气了?
是气她扰了他二人的畅意约会,还是觉得她是故意冲撞到二人面前,博存在感的?
姜岁欢快速将手掌从贵女手中撤回,惊惶地拨下衣摆,将伤痕遮住。
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狼狈模样,起了浓浓的羞耻感。
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临近冬日的阳光也能这般灼人,刺得人睁不开眼,想躲,想逃。
这一瞬,她宁愿自己还在脂粉铺子里同赵随对抗,而不是以这般难堪姿态被他们那样的光鲜相救。
“你别怕,发生了什么事尽可以告诉我,我和他,都会帮你。”
孟席云施力将姜岁欢拉了起来,贴心替她拍掉膝上的碎尘。
待姜岁欢情绪略有平复后,她才转向薛适,诚意请求道,“对吧,景润。”
薛适性子冷淡,素不过问无关之人的闲事。
她对他今日是否会出手相助,也无甚把握。
孟席云甚至在想,若是她今日出门时能带上家中的几个武卫就好了,也免得她忧虑旁人是否能出手相帮。
就在赵随即将逼近之时,薛适冷冷扫了姜岁欢一眼。
他黑眸寒若深洞,隐隐还透着几丝带着怒意的不耐。
但最终,他还是朝孟席云颔首应下。
只是那样子落在姜岁欢眼里,堪称勉强至极。
姜岁欢在他的眼神下,如坠冰窟。
她终于看明白了,薛适的确嫌她麻烦。
她舌头打结地替自己解释着,“没……没有,是我自己行路时开了小差,冲撞了二位贵人。我没有什么难处,无需旁人相帮。”
可话音刚落,就传来了赵随因奋力追赶而气喘吁吁的躁语:
“好你个小贱婢,敢伤你赵爷我。我今日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姜岁欢乍惊,在听见赵随这么快就追来之后,身子若秋末枯叶般瑟瑟抖动了两下。
害怕与厌恶本能性的一涌而出。
好在赵随就算再混球,还是知道审时度势的,“呦,这不是薛大人么,今日怎得在此?”
赵随的眼神不停在面前的几个人间穿梭。
作为见多了市面的人精,他只两眼,就猜出了面前几人的大致关系。
“既薛大人今日已有软香温玉在怀,不若就将这不懂事的贱婢,让与我玩玩。”
“当然了,我也不会白吃你的好处。待改日,我再送还两个美婢到你府里,可好?”
这交易听起来确实十分合理。两个换一个,怎么都是赚的。
赵随说话之时已如胜券在握。
一双眼睛色迷迷、直勾勾地盯着姜岁欢看。
薛适也因着对方的话,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
姜岁欢为赵随的话怔愣了一晌,在反应过来这个交易极有可能被促成后,她下意识地去拽薛适的衣摆,“大公子不要……不要将我......”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举动的不妥之处,怕薛适对她的曲解更深,也为防孟席云误会二人之间的关系。
姜岁欢便将求援对象换成了孟席云,忍不住带着哭腔道,“娘子,求您救救我。”
而孟席云却从赵随的话中听出了几分端倪,她带着几分疑惑向薛适问道,“你们本就相识?”
薛适低头,看着姜岁欢因过度紧绷而攥地发白的指节,“嗯,她乃我府中……一侍婢。”
孟席云挑眉,朱唇轻启,“原是这样,你也不早同我说。”
姜岁欢因为孟席云的话心中闪过几丝慌乱。
她不确定,孟席云是否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对自己改了看法。
但很快,她的忧思就因孟席云的下一句话一扫而空。
“那你可得将人护好了,万不能将人交与那杂碎。”
孟席云朝姜岁欢眨眨眼,小心将她护在身后,“别怕,我说过会帮你,便一定尽我所能。就算景润不答应,我也有我自己的法子。”
“多谢。”
姜岁欢话还未说全,就有一阵马蹄踏铁声传来。
少年将军清越的声线宛若从天而降,“求他有什么用,若是他能护你,你还至于被人追迫至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一处。
宋序翻身下马,两步就杀至人前,朝赵随漠然道,“你刚刚,用哪只手碰的她。”
赵随看着面前男子发尾高束,甲胄未卸的模样,心中起了几分疑惑,“东平侯府小侯爷?怎得,你也要来凑这个热闹?”
言必,他又恶狠狠地剜了姜岁欢一眼,心想着这女娘可真会招人。改日待她到了他手里,必定好好磋磨一番,以消心中怨气。
宋序见他龌龊目光又在姜岁欢身上流连打转,语气又冷了几分,连带着周遭的气压都降低了些许,“回答我。”
周边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赵随被当中下了面子,自然也想找回些场面。
便对着宋序色厉内荏地硬撑道,“你管我用的哪只手。我左右手齐开,那怕连双腿也都用上了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不如何,自然是让你的四肢更爽利些。”
说完这话,宋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一脚将赵随踹翻在了隔壁的陶器铺子上。
在赵随瘫坐在碎瓷渣子前哀嚎之时,宋序又踩住他的前胸,迅速抽出佩刀。
手腕起落间,白刃上卷起成串的血红珠串,泼洒在砖地之上,浇润了缝中杂草。
仅仅两刀,就生生挑断了赵随手脚经脉。刀口干净利落,深可见骨。
大约过了三瞬,痛感才从其大脑传至四肢。
赵随张阖着大嘴,一对鼻孔因疼痛而不断收缩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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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快来人啊,来人护我,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要取小爷我的性命啊!!!”
跟在赵随身后的几个武卫这才回过神来。几个人纷纷掏出手中砍刀壮胆,想着以多敌一,终是能找到机会制敌的。
可惜,虽说想法很到位,但真到实战之时,便是刀也未派上用场,就被一锅踹翻了去。
宋序不过用旁边酒铺的一根酒旗麻绳,就轻松将人捆成一串。
他臂下略微发力,将人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再用皂靴一脚飞踢,几个人影便如烟花般四落坠地。
“还有人吗?”宋序轻拍衣袖,问道。
赵随鼻子哼哼着,发出几声如猪吠般的狂喘,“你,宋序,你给我等着!我定要告到官家面前!”
见他身上淌着血水还要嘴硬,宋序目光如针的刺向他,再次朝他缓缓踱步而去。
赵随见状,这才慌了神,朝着一旁几个尚能动弹的武卫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着小爷我跑啊。”
然后一行人在百姓的哄笑声中,鼠窜而逃。
孟席云见那登徒子被打跑,面上也是染上了分笑意,“小侯爷,你怎得也来了。”
见宋序一眼不错地只看着姜岁欢一人,她又好奇道,“莫非,你也认得景润府中的侍婢?”
以一当十,姜岁欢怕极了他会因替自己出气而出什么岔子,便快步朝男人奔去,“子烈,你没受伤吧?”
宋序将人扶住,拍着她的背脊以作安慰,“恩,没受伤。”
后又转向孟席云,诚恳道:
“她不是侍婢。”
“是我,一个重要的人。”
孟席云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笑开了,朝着姜岁欢揶揄,“今日倒是我多事了,饶是我不开这个口,也是有大把的人来搭救你的。”
姜岁欢赶紧摇头,“娘子千万别这么说,今日多亏娘子先行出手搭救,不然我就要被那恶棍逮住了。”
而这时,原本被赵随的一行武卫困在脂粉铺子里的雪影霜华一众仆人,才终于挣脱束缚,追了出来。
“大人……”
“表小姐,你无事罢。”
雪影霜华在看到姜岁欢安然的站在人群中间,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看顾的人?”
可薛适那句仿若掺了冰渣的责问,让她们立刻意识到,这次是犯了大错了。
二人立马跪倒在地,颤声道,“大人赎罪。”
不明白二人为何突然这般惊惧,姜岁欢上前替人解释,“不怪她们,你也看见赵随身边的打手了,他们自是敌不过的。”
宋序也哼笑着插话,“薛大人这话真是奇怪,自己未指派得力人手护好她,反倒怪起伺候她的婢子来了。”
“你别胡说了,我是他什么人,又何须他派人来护好我。”
姜岁欢赶紧拧了宋序一下,示意他噤声。
若是这番说辞引得孟席云误会,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宋序安抚般的拍了拍姜岁欢的小手,朝她温和一笑。
随后他将人护在背后,不紧不慢道,“既如此,薛大人不若就将人还予我。好过她每日在你身边心惊肉跳的。”
看似是一句带着商酌性质的吁请。
但言语中却是早已打定主意。
不像是问询,而是告知。
39. 不走
“既如此,薛大人不若就将人还予我。好过她每日在你身边心惊肉跳的。”
听到宋序毫不避讳地朝薛适讨要自己。
姜岁欢的眼皮不自觉地颤了颤。
她下意识抬头观测薛适反应。
却见薛适对宋序的话充耳未闻,连眼皮都不抬地朝跪在地上的六个仆从道,“回府后,每人去陆元地方领三十个板子。”
这话一出,那六人直接抖如筛糠。
为首的雪影霜华哆嗦回了一声,“是。”
宋序虽不在意薛适无视了自己,却也看不上他无端问责下人的做派,挑衅般的说了句“仗势欺人。”后,揽着姜岁欢就要离开,“岁欢,我们走。”
姜岁欢确实想走,但似乎已经嗅到薛适身上几分风雨欲来之味,“可……”
果然,她还未迈出一步,就听见男人在身后用沉得发冷的音调继续开口,“再加三十个,每人六十板子。”
六十个板子?
姜岁欢听得心砰砰直跳。
寻常人连受二十个板子都要在床上躺半个月才能好。
若是要他们那些不善武道之人直接受六十个板,那还不直接皮开肉绽,当场饮恨西去?
薛适这是突然发的什么疯。
而听到板子直接骤加到六十个,雪影与霜华也是直接跪不住了,
雪影带着身后的四个男仆当街朝姜岁欢的方向磕起了头,“表小姐,求您别走了。您若是真走了,我们就要被打死了。“
而霜华也瘫倒在地,朝着姜岁欢哽咽哭求,“表小姐赎罪,都是我和霜华的过错,求表小姐宽恕。“
姜岁欢根本没明白,怎得这把火一下就被引导了自己身上,“我何时要你怪罪过她们,不是说了么,今日之事与她们无关。“
薛适并不在意她的顶撞,只紧紧锁着她的身影,“可你要同旁人走,不是吗?“
见她不说话,他继续幽幽开口,“再加三十,每人,九十板子。“
“你是不是疯了?“
姜岁欢原本还存了随他去罚的心态。
毕竟都是他的奴仆,他想怎么罚,她还能插手不成?
可在听到九十个板子时,她的漠然也是彻底装不下去了。
“景润,这是不是太过了,她现下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连出身大家的孟席云也觉得这次责罚太狠,开口替下人说起了好话。
薛适仍置若罔闻,只盯着站在宋序身后的姜岁欢一人,眼角血红:
“那就再加三十,足够你消气了吗?“
宋序听到这儿,也算是终于咂摸过了味来,“薛适,你这是在逼她。”
用奴仆的性命迫使她做选择,何其歹毒。
“我不走了。”
姜岁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欲朝薛适走去,“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罚她们,我同你回去,好吗?”
宋序焦急的将人拉住,“岁欢,你莫要上他的当,他就是故意……”
薛适身姿直挺,负手而立。
看着二人相缠的手,低沉的嗓音中,满是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他开口:“过来。”
姜岁欢强撑着胆子无视他的那两个字,回头宽慰宋序,“子烈,他没有逼我,是我心甘情愿。你回去罢,我无事的,不过就是回去再多住段时日。”
说完后,迅速朝薛适的位置奔去,生怕他再动怒。
明明上一瞬朝宋序说话的时候还泛着笑脸,可一回过头对上薛适,她眼眶中就止不住盈满泪花。
薛适黑眸中的寒意更盛。
他大力地捏住少女的臂骨,扯到自己身旁,“回府。”
临了,还寻衅般瞥了宋序一眼。
孟席云一头雾水将二男这场无声的争斗纳入眼底,颇有些好奇的多瞄了姜岁欢几眼。
但薛适似乎不喜欢她盯着那女子看,颀长的身姿遮住了她的视线,“孟小姐,就坐前面那架车吧。”
姜岁欢闻言朝孟席云身前的车架望去,在看到车架上国公府的标志后,她才知道孟席云这是要给跟着她们一道回镇国公府去。
她虽好奇孟席云与薛适的关系,但也明白自己没有立场询问。
雪影和霜华在姜岁欢同意回府后,才敢起身。
二人一左一右的殷切搀扶在侧,脸上总算是有了笑,“表小姐,我们扶您上去。”
姜岁欢就这么被架上了暖轿。
上了车轿后,她才后知后觉的担忧起自己来。
也不知今日自己当众下了薛适面子,回去会不会挨罚。
正撑着侧颊犯愁呢,轿前的锦帘却被人掀开。
随着外头寒气一起进来,还有那个薛适那个冷面煞神。
姜岁欢刚刚还侧躺着的身子,顷刻间就坐的笔直。
她板板正正地坐定后,才朝他诚意开口,“大公子怎得来了这处,若是那位小姐误会你同我的关系怎么办?”
话中大有劝他下轿的意思。
男人面色冷然,不动声色的瞟了眼她的坐姿,“我同你是什么关系?”
姜岁欢有些泄气,轻声喃喃道,“自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关系。”
“手伸出来。”
薛适贴着姜岁欢身畔,屈膝坐下。
他并未继续那个话题,而是摊开自己的手掌,示意姜岁欢将小手放在他掌上。
男人坐的很近,姜岁欢的鼻腔瞬间被他身上那抹熟悉的乌木香味裹住。
狭小的空间内全是她和他相缠的味道。
姜岁欢本能的想向后撤。
但薛适先她一步将她抓住。
“做甚?……啊。”
修长的直接握住她的腕臂。
姜岁欢倒抽一凉气,疼的直哼哼。
“还是很疼吗?”
……
他的手就压在她的伤口之上,能不疼么。
“疼也早疼过了,现在还问这个作何?”
姜岁欢转动着腕臂,欲挣开他的束缚。
却不想被薛适反手扣住,整根手臂直接动弹不得。
男人的气息骤然压得更近,“可是在怪我未在人前替你出气?”
“岁欢不敢。”
是假话,她自然是怨怪的。
一想到要不是那孟小姐帮着说好话,薛适就要将自己换给赵随,姜岁欢就更委屈了。
“只求大公子别把我当个物件,就算要拿我去换美婢,也盼着能换个好人家,而不是换给赵随那般的禽兽。”
薛适轻笑一声,抬起她的头,指节抚过她的眉骨,“我何时说过要将你换给旁人?”
她扭头,避开他的灼热目光,“您自个儿心里门清。”
薛适:“……赵随,我自然会让他受到该有的惩罚。只是不在人前,也不是现在。”
姜岁欢捏了捏衣摆,显然对他那番说辞并不认同,只当他是在哄自己。
便敷衍回道,“那岁欢就先行谢过了。”
薛适倾身过来,扳过少女的肩骨,让她正对着自己,“你不信我,却信他?”
“我只知今日是他帮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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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车架猛的一晃,姜岁欢一时不稳,被一头甩进男人怀里。
薛适顺势压住她的背脊,不想让她起身。
姜岁欢心中正烦,撑着手掌大力将人推开。
一时用力过猛,直接将人推到了轿壁之上。
沉默对视间,她也不想讲究什么身份礼法了,只想快些将人赶走。
“大公子还是快从这座车架上下去吧,佳人在前,还是不要做出些引人误解的举措来。”
薛适看着她,叹了口气。
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罐膏药,撩开姜岁欢的袖口,细细在她被赵随抓伤处涂抹,状似不经意般问道,“你在意我同孟小姐的关系?”
姜岁欢看着霜白的膏药在腕间红痕处化开,隐入。心中总算是平静了几分。
她带着几分不解回问,“我该在意吗?”
她是真的不明白薛适为什么要这么问她。
她在意或不在意,能改变什么吗?
薛适定眼瞧了她很久,终是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声笑。
“卿卿怨怪我时候的样子,看得我这处绷得厉害。”
说罢,他勾带着她的小手,就朝自己硬挺的下腹处伸。
指尖刚触及到那块薄肌,姜岁欢就吓得抽回了手。
“……”
“你无耻。”
话语间,她因为过于慌张而被腔内的涎水呛住,开始轻咳起来。
薛适心情颇佳地仰起下颌,露出颊侧那抹利落的线条。
他将手肘懒散的撑在轿窗边上,用气音朝她道,“好卿卿,亲亲我。”
整个人的显得禁欲之中又带着些涩气。
堪称复杂又放浪。
姜岁欢被他口中“轻轻亲亲”的念叨的一个头两个大,根本听不清他话的意思,只一味的推搡着他,欲将他赶下车去。
但最终,不过徒劳。
还是被男人的长臂揽入怀中。
掐着她的腰窝索吻。
她被薛适按的全身瘫软,只能依附在男人怀中,被迫仰起细白脖颈承吻。
薛适缠磨着她,将她抵在轿壁上,含糊粘腻道,“若是今日你跟他走了,我一定会疯。“
姜岁欢被他磨得实在难受,借力勾着他的颈子,想用小舌将他抵出去。
她费了好久才找到机会喘气,周身湿漉漉地对着嗔怪,“大公子……别这样……对我。”
“说,你不会再同他走。”男人眼底黑欲更盛。
他低头,去咬她胸前的襟带。
湿热之感顺着衣料导入她的皮肤。
她实在怕他会在车上犯浑,只得顺着他的意思道,“我不走……不会同他走……”
男人满意于她的妥协,轻嘬了下她胸前那颗朱红小痣,才将她衣襟合拢。
待她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薛适抱坐在他的怀中。
“起身,已经到了。”他轻拍了下她的臀,语气中带着些许调笑。
姜岁欢的小脸瞬时间涨的更红,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他一下。
这个轻浮又无耻的男人!
明明就是他将自己抱上去的。
话到他嘴里却变成她主动贴上去似的。
薛适下轿后,她才坐在里头理起被揉皱的衣襟来。
而外头传来的两句话,却让她猝然停住了手。
“景润哥哥,我替你寻到了当初破庙中照顾你的恩人娘子,你当如何谢我?”
“孟姐姐,身为景润哥哥的救命恩人,你今日可有同他多要些好处来。”
40. 公主
“参见公主。”
姜岁欢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就听见外面众人向公主的行礼之声。
她偷偷掀起帘角,将外头几人的站位尽纳眼底。
就着刚刚公主在外头说的两句话,她已将孟小姐几人的关系猜出了个大概。
可她不明白。
什么时候,孟小姐,成了薛适当初的救命恩人?
更甚者,这恩人,还是公主替薛适寻回的。
在确认完这些后,姜岁欢顿觉如遭雷击,脑袋也瞬间一片空白。
原本含着水雾的洇湿盈眸直接失焦,整个人在车架上僵住。
“哎呀,你们同我客套什么?孟姐姐快与我说说,今日可有将景润哥哥放一波大血?”
李锦荣亲昵地跑去孟席云身旁,将人挽住,目光直绕着孟席云与她身后丫鬟的手上转。
连带着那句问询中,也是藏了几分小心思。
而另一边,被扶下车架时,姜岁欢已然四肢力气全无,脸色惨如白纸。
她抬眸朝薛适看,想知道他是否也认下了孟席云救他的事实。
却见到男人正眸若幽谭的盯着孟席云看。眼神中,似乎还漾着层层温和涟漪。
可明明,他刚刚在车架上,用这种眼神看的人,还是她。
“表小姐当心些。”
雪影见姜岁欢整个人呼吸紊乱,走路时前后摇摆。
怕她跌跤,便快步上前将人扶住。
然而这一句关切,倒是把原本还在畅谈的几人目光都引到了姜岁欢身上。
“……”
姜岁欢不自觉的掐住雪影扶着她的手,似捏住了身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在薛适冷淡至极的目光中如鲠在喉,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心中疑惑,为什么原本一个个相熟的人,此刻在她的面前却变得如此陌生?
不论是刚刚在车架上恨不得将她揉入骨髓缠磨的薛适,还是那个在大街上对她伸以援手,竭力相帮的孟小姐。
现下一个冽眼睨视着她;另一个,领了她的功劳,成了薛适的救命恩人。
姜岁欢只觉这日子越过越惝恍了。
好似自己背后有一双大手,一直在锢着她,不让她喘息,不让她逃脱。
“见过公主。”
最后,她还是朝那位身份矜贵的公主,躬身行礼,以全礼法。
这一切落尽府门前的薛鸣銮眼里,只当姜岁欢又在佯装羸弱,搞些狐媚子勾人的做作把戏给旁人看。
便语气不善地朝她道,“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些进去。”
“是。”
若说原来,姜岁欢最恨的便是薛鸣銮仗势欺人的样子。
可今日,自己能因着她的那句奚落快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竟还对薛鸣銮生了几分感激出来。
“这位是?”
李锦荣第一次在国公府见到个她不认得的女眷。
不知为何,看着女子那张清丽秀雅的脸庞,李锦荣内心隐隐有股不安之意。
待姜岁欢行出五步后,她才惊觉:那女子怎得是跟薛适从同一座车架上下来的?
内心警铃大作。
李锦荣不免狐疑猜测,莫非,她便是薛适前几日收房的那个小丫鬟?
可看着样貌仪态,也不像是个丫鬟出身的。
李锦荣心中好奇更盛,她将脸转向一旁的表妹薛鸣銮。
薛鸣銮一看自己这位表姐微蜷的眉心,便知晓了她心中所惑。
这表姐看着大度,但只要一沾上薛适的事,必定是要追问到底的。
因着怕李锦荣因姜岁欢被收房的事情当众恚怒,让自家人下不来台。
也因着她打心眼里不认为姜岁欢能在薛适跟前掀起什么风浪。
薛鸣銮便避重就轻地将姜岁欢的身份告知了李锦荣,“就是个跟着她姨娘寄住在府上的外姓女罢了。”
“可她怎么……”
李锦荣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一个外人,怎能跟景润哥哥同坐一座车架?
就当薛鸣銮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都全数告知之时,孟席云直接拉过了李锦荣的手,委屈开口。
“公主可得为我做主。当初我尽心尽力的照顾了薛大人这么多时日,他前日才靠着您的提醒记起我来不说。我今日还察觉,他似不是诚心感激我呢。”
“您瞧瞧,陪我逛了半日,我手上愣是没拿上一样好货。”
李锦荣这才又将视线转回了孟席云身上。
怪不得她看着李锦荣身上和丫鬟手上一样物件未多呢,原是真的一样未购置。
李锦荣面上神色如常,可那极力压制也压不住的上扬嘴角,还是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雀跃。
但下一瞬,她就笑不出来了。
薛适走近,朝孟席云怡声道,“今日去的铺子,碰到的都是些俗物。看着,竟是没有一样能配得上孟小姐的。”
孟席云原本还有些愠恼的眉眼,刹那间舒展。
她也同薛适打趣道,“不愧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薛大人。坏的也能被你说成好的,还能说到人心窝里去,确实有些本事。”
“……”
这话一出,在李锦荣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同薛适嬉笑的孟席云身上。
刚刚对姜岁欢身份的探究,也全然抛之脑后了。
薛鸣銮一直在关注着李锦荣的情绪,在注意到她神色略微怪异,却仍保持着得体的表情后,连忙打起了圆场。
“表姐,还是先进去说吧。”
“您要过来也不提前几日同我们说,爹娘他们还在着急忙慌的布场呢。”
李锦荣顺着她的台阶而下,“姨娘和姨丈也真是的,我不过就是来吃顿便饭,何必这么兴师动众的。”
“表姐您贵架亲临,我们哪儿能不重视啊。”
“可别这样说了,今日真正要招待的主宾毕竟不是我,是孟家小姐。”
薛鸣銮自然明白李锦荣对孟席云颇有忌惮,连忙低声拍须道,“她哪有表姐要紧的。”
李锦荣对薛鸣銮的话很是受用,但面上还是维持着皇家子女该有的气度,“孟小姐毕竟是景润哥哥的恩人。这次人也是我找回来的,你在她面前端正些姿态,可莫要打了我的脸面。”
“鸾儿知晓啦。”
薛鸣銮吐吐舌头应道。
席上,满席珍馐,错杂纷繁。
李锦荣身坐主位,身旁镇国公夫妇等人依次排列环绕。
待李锦荣先行动筷后,席间也逐渐热闹起来。
薛昌平先同公主敬了杯茶,才关怀起这场宴会真正宴请的客人来,“孟小姐,今日的饭菜,可还和你口味?”
孟席云听言,放下手中筷箸,恭敬道,“国公爷不必这么见外,叫我云儿便是。”
薛昌平满意颔首。
说来,他对面前这个这个中书舍人的嫡女也是极为满意的。
不论是品貌还是仪态,都符合做他薛家新妇的标准。
更何况是她在崖底救下了景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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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若是没有她出手相帮,景润说不定早就魂归地府了。
但毕竟有公主那般的东珠在前。
孟席云这颗明珠就算再亮,也是失了风采的。
孟家娘子与薛适的这段佳话,他自然也就赞成不了。
薛昌平精明锐利的老眸扫过桌上众人,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之前多亏了云儿,景润才能在捡回一条命。若是日后有帮的到忙的地方,你尽可以同我言明。”
“若你不见外的话,今日,便将你认作我半个女儿,以作照拂……”
薛昌平的想法很简单,今日就当着公主的面将二人的关系定性,以免后续生出什么旁的情愫来。
这样不仅他安心了,公主也能怡然舒心些。
没承想,语至半途,就被薛适打断,“父亲,怎得还未吃酒,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薛昌平见孟席云坐在席上也只笑笑,并未有认同自己那番话的意思后,这才不情不愿道,“是我一时起了兴致,将话说过了头。”
凌凡霜最喜见到此般情状,颇有兴味地瞥了薛昌平一眼。
眼中满是对薛昌平的嘲弄。
仿佛在对他说:你倒是一心为你儿筹谋,可惜人家根本不领情。
薛昌平恨恨瞪了她一眼,别过眼去叹了口气。
凌凡霜眼神奚落完他,也不敢做得再过。
毕竟李锦荣还坐在上座,若是被李锦荣发现自己这个做姑母的也见不得薛适同她好,那还得了?
而李锦荣这处。
在听懂薛适的意思后,一口水晶鱼脍在她嘴中嚼了不下三十次。
最后也不知品出了什么滋味来。
这一顿饭下来,各人吃出了各味。
只有孟席云一人,心无旁骛的将桌上的珍馐美馔尝了个遍,临走前还同凌凡霜将府中厨子好一顿褒奖。
宴请结束后,薛昌平左思右想,还是将薛适拉住,劝解道,“景润,孟小姐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们国公府日后再报就是。公主向来对你青眼有加,你又是官家心中最得力的驸马人选,切不能再因小失大,佛了公主脸面啊。”
薛适面无表情的将他的手从自己袖上挪开,“……父亲,若是没什么旁的话,我就先送孟小姐回府了。”
薛昌平见薛适又是不听劝告的转身就走,不免再次追在后头捶胸顿足:
“公主今日好容易出府寻你一次,怎得你也不同她多说说话?”
“可是孟家协恩图报,要你鞍前马后的看顾孟小姐?”
“欸,你莫走这么急啊……”
薛适将孟席云送出府门,行至轿前。
难得,一直醉心于书房阅卷的薛卞璞也跟着出来,看着人上了轿子。
孟席云在躬身入帘时,回头朝薛适俏声道,“薛大人,今日这顿饭吃的我这般殚精竭虑,你改日可真得好好补偿补偿我了。”
薛适朝她拱手,“放心,定会如你所愿。”
孟席云这才满意,小声嘀咕道,“这还差不多。”
“薛大人,薛二公子,今日承蒙关照,云儿先行告辞。”
待马车驶远了,薛卞璞才冲着薛适离去的背影幽幽道了句:
“大哥惯会借石磨刀的,弟弟当真佩服。还望大哥永远不会被借来的石头砸到脚才好。”
薛适缓缓回头,若有所思的瞧了自己这个胞弟一眼。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回了头。
然后在薛卞璞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一抹憬然有悟的笑。
41. 赵随
浮云居偏房——
今晨,雪影霜华照例给姜岁欢准备了米粥和肉羹还有些胡油饼子。
原先她是不太吃的,但今日却乖顺的动了勺子。
自那日在街市上撞见薛适后,他们约莫又有三日未见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薛适这人的心思。
机关算尽将她囚在浮云居后,却又不见人影了。
莫不是只拿她当个吉祥物玩?
几日没同他见面后,姜岁欢的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今日不仅盘里的几个饼子全吃光了,连带着肉羹都喝多喝了好几口。
可烦什么就来什么,刚将自己哄好些,就见门外有人蹬着双黑底皮履,缓步而至。
薛适刚下朝归来。
朝服上的花纹似还闪着金光,鹤丝纹仿若活物,下一刻就要翻飞。
姜岁欢看了他一眼,别扭的端着瓷碗转过脸去,不想看他。
薛适今日情绪尚佳,也不欲与她计较。
他扫了眼桌上的空盘后,很自然的撩着袍子坐下,“你今日胃口不错。”
这句话一出,姜岁欢同他作对的劲儿又上来了。
直接将手中的碗放下,端起一旁的口杯,漱起口来。
薛适还是不恼,望着她的眼里还带了几分笑,“怎得我一来就吃不下了?”
姜岁欢何时见过他这么厚脸皮的样子,敷衍道,“我已经饱了。”
男人眼神在她唇边的汤渍上流连了一会儿,端过她吃了一半的肉羹,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再给你加道开胃菜如何?”
雪影见薛适在用姜岁欢用过的碗具和膳食,急忙想再让小厨房做份新的。
却被他摆手拒绝。
“什么开胃菜?”
姜岁欢见他毫无顾忌的吃她的残羹剩饭,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赵随。以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下安心了么。”
薛适微微抬头,黑眸一眼不错的凝着她,期待着她的反应。
“靠的什么?是靠将我禁足在这处吗?”
她轻嗤了声,并不觉得薛适会真的替她将人摆平。
薛适身边的陆元站不住了。
“表小姐慎言。”
“赵随昨日当众淫性大发,在青楼内邪辱一清倌乐妓,被那清倌的拥簇者们惩治。”
“最终被斩下一对外肾后,悬挂于楼外牌匾之下,以作警示。”
双肾直接悬于大庭广众之下。
等于是直接告诉全城百姓,赵随荒淫无道,最终被弄成了阉人。
“可他不是前几日才被子烈……小侯爷挑断手脚经络,哪能这么快养好伤,出门寻乐子?”
姜岁欢不明白,他为何在养伤期间还要往那种地方跑。
就赵随那双半残的手脚,还能狎妓?
“只要我想,他自然就能出门。”
“赵随已废,薛幼淼的死讯也已对外公布。现下,你可满意了?”
薛适伸手,用带着薄茧的拇指拂去她唇边的水痕。
姜岁欢在他薄凉的肤感触上来的那一瞬,如被针扎了般,快速朝后躲开。
看着男人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和厌恶。
她怎么能不害怕?
赵随本就在宋序的刀下吃了教训。
可就是这么个手脚尽残的人,三日之后竟又主动出门,还去了烟柳之地惹事。
最后又被一群人以“正当”理由阉割,并吊于人来人往之处传播。
薛适在暗处的使手段,何其令人胆寒。
“卿卿这是什么眼神?”
“都是替你出气,怎么他做得,我就做不得?”
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歪着头拿自己与宋序做比较。
他拿什么与宋序比?
宋序做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对待赵随那般有权势的狂徒也是当面发难。
哪像他,永远只会像阴沟里的虫鼠般在背后打算盘算计人。
姜岁欢胃部突然翻滚,刚喝下去的肉羹竟让她联想到了陆元嘴里的那对“外肾”。
她赶紧捂住唇,强压下胸腔中的吐意。
薛适替她擦唇的手,僵在空中已然很久。
终于,男人在她的满目抗拒下,生出了怒意。
“可是因我平日里待你太过宽泛,宠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抬手,用三根手指遏住少女的下颌,拇指与食指一同发力,从外部掐开她紧闭的排齿。
将她的唇瓣也掐开了一个口子,“嗯?说话。”
姜岁欢被他掐的难受。
随即纳气,淬了口涎水在他脸上,讥讽道,“你真。恶心。”
“继续说。”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话刚说完,薄唇又抿成一条直线。
姜岁欢看到他腮侧皮肉下肌理在微微跳动。
显然,她刚刚的动作和话语,彻底激怒了他。
但,那又怎样?
这些时日他对自己的欺凌折辱、还有那些限制与威胁,她早就受够了。
她还怕他不成,不过就是一死。
一旁伺候的几人见二人在饭桌上争吵起来,立刻识相退下。
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人走光后,姜岁欢的言语也是不再遮掩。
“你拿什么同子烈比,你连他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我还以为三日不见,你来找我作甚,原来……嗬啊…就是来恶…心我的。”
姜岁欢人都被压在了窗侧的边榻之下,那张嘴还是硬如铁石。
“恶心到我,看见你就……吃……不下饭。”
男人终于再听不下去她对自己的羞辱,直接用唇舌封住她那张气人的小嘴。
一手缚住她两只手腕,一手重重的掐住少女的细腰。
他喘着气逗弄着她的小舌。上一瞬还轻轻含舔,下一瞬就重重碾咬。
最后愈发粗暴狂戾,似在发泄心中火气。
姜岁欢被他吮的头皮发麻,又一次几近断气。
生理性的泪水再次洇满眼眶,却腾不出手打他。
“卿卿真是偏心。”
“看来,有些规矩,还得再好好教教你。”
男人的嗓音暗哑中带着几分欲气。
姜岁欢趁着薛适说话的间隙,大口喘息。胸脯上下剧烈起伏着。
泪珠子也在动作下,顺着涨红的小脸滑落。
饶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到最后竟又是这种罚法。
薛适眯着看她。
此刻的少女,就如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粉面娇花,让人忍不住折下。
明明是他亲手催熟的珍宝,却几次三番的想跟着旁人跑,嘴上说出来话也一句比一句恼人。
他刚因交吻回拢了一些的理智,又瞬间崩塌。
天知道他有多嫉妒。
有多少次,他在人前都根本装不下去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同他说:吃了她吧,吃下她,她就只属于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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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你的筹谋和等待,她根本就不领情。
既然这样,还不如拿握些实质性的东西在手里。
男人瞳孔骤然收缩着,他若疯魔般,曲膝顶开双腿。
姜岁欢伏在塌边,因着他的动作而浑身颤栗。
在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后,彻底慌了。
“薛适你清醒些,现下还是白日。”
“你既已找到孟小姐,为何还不放过我。”
“我瞧那孟小姐也是对你有意的,你便是这么报答你的恩人的吗?”
男人最喜看姜岁欢无力挣扎的样子。
每每她扭着腰身反抗,就有一股麻痒之感,顺着他的下腹而上。
他对这滋味,很是上瘾。
男人的大掌已然探入层叠的衣物之中,他轻啃着少女的雪颈,似是诚心同她讨教,“有她,与同时有你,冲突吗?”
姜岁欢逐渐失力瘫软,小手攥握成拳,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去推他。
却被男人的大手顶开五指,暧昧的交紧缠握。
指尖在触到温热的皮肤后,他喉结轻滚,眸光逐渐涣散晕开。
“你是要我一辈子都见不得光……唔”
姜岁欢不受控地弓着上身,企图用话语唤回他的理智。
可后面的话却全被他衔入口中。
但好歹,薛时那只不规矩的手,终是停了下来。
唇舌相缠间,姜岁欢除了伏在他身上呜咽啜泣,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多了多久。
薛适终于抬头,忍下将她撕咬吞吃的冲动口,舔着她的耳垂自我安慰。
“罢了,我同他计较什么,他见过你在我身下的这副潺靡模样吗?”
男人说了些什么话,姜岁欢早就无力去细听了。
连夜的少眠加之此刻骤升的体温和被磨到酸麻的舌根,已将她治的精疲力竭。
她扇动了两下长睫,便侧过头沉沉睡去。
“你别忘了,我与你的关系,是谁先招惹出来的。”
“要怪就怪你自己……”
男人后面的话,她是真的一点都听不到了。
*
姜岁欢是被噩梦惊醒的。
待她醒来之时,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薛适也不见身影。
她后怕的将自己蜷成一团。
不明白,为何不论现实与梦境,她都是被折腾的那个。
她抱着自己发抖的双臂,深知,现下急需一个人来让她寻回一些托庇感。
姨娘。
她要去找姨娘。
姜岁欢掀开锦被,破门而出。
“表小姐,您不能出去。”
“表小姐,好歹套上鞋履啊,外头凉,仔细冻伤了。”
谁的声音她都不听,只低头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又回到了芳菊院。
姜岁欢快步奔至姨娘所在的西首厢房,看着屋内穿出的黄暖烛光,心中总算平静了几许。
指节刚触上门环,却在门口听到了男女交合时才会发出的喘音。
她迅速撤回要叩响木门的手。
心中疑惑,薛昌平今日怎么会歇在姨娘这处?
他都多久没来芳菊院了。
可接下来屋内传来的那声男人声线,才真正让她脊背冰凉,寒毛全竖。
不是薛昌平的声音。
姨娘是在同谁?
姜岁欢受不了这般刺激,身形一晃,直接栽在了地上。
42. 请君
“又没将人看牢。”
“你们知晓我的规矩,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自己去领五十板子。”
姜岁欢是被男人的冷然音调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了跪在榻前的两个身影。
“是。”两人在地上磕了个头后,颤巍应答。
姜岁欢迟钝的转动了下眼珠子,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舔了舔唇,盯着床顶那方垂落的帐幔,徐徐开口,“我去过芳菊院了?”
“可是你将我抱回的?”
这话,显然是问薛适的。
薛适见她醒了,只转过身来看着她,并不说话。
男人安静的伫立在一旁,眼神中闪烁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之前一直不让我去看姨娘,莫不是早知道那事了?”
她微微蹙眉,开始回忆起自入住浮云居后,薛适给他设的限制。
这是姜岁欢第一次产生自我怀疑。
是不是薛适所有看似无理的安排,其实都是在为她好?
不论是不让她出门,还是不让她去见姨娘。
她每每与他作对,最后都会被自己的冲动反噬。
上次是赵随,这次是姨娘......
头好疼。
姜岁欢蜷成一团,表情痛苦地揉捏着太阳穴,痛到不能自已。
“你害了寒热,还是先养好身子。”
薛适深深凝着她,眉头也跟着她的动作不自觉地拧起,似是不希望她再出什么差池。
“姨娘可有发觉我知晓了她的事?”
薛适:“......”
见他不说话,姜岁欢自嘲一笑,“呵,你是不是在笑我思维紊乱,不得要领。事到如今了,还在问些有的没的。”
“那薛国公知道这事吗?”
她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心中最恐惧的疑问。
额间沁出的冷汗已然洇湿发丝。
姜岁欢竭力抬起笨重的眼皮,等待着男人的“审判”。
薛适背过去的身子兀地一僵,随即双唇紧抿,迟疑的点了下头。
多种复杂的情绪在姜岁欢心中掠过。
她刚刚在心中做了很多种假设。
也设想了许多种在薛国公察觉前,带姨娘远走高飞的方法。
可她万万没想到。
薛国公竟早知道了这事。
这么下脸面的情况,他都尚能按下不表。
“我属实是看不懂你们这些高官权贵了。”
姜岁欢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事,你还是自己亲口去问你姨娘吧。”
薛适似乎不太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过身子来,挨着姜岁欢在榻边坐下,给她掖紧了被褥。
“你说的倒轻松。”
她轻呵一声,冷然道。
她去问?她以什么身份去问姨娘这般私密又难以启齿之事?
“你是她的外甥女,她总归不会瞒你。”
见姜岁欢不信,薛适沉默了几瞬,随后无奈道了句:
“......反正到最后,她还是会告诉你的。”
但姜岁欢并未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全然陷入了自我的思绪中,难以自拔。
然,饶是她想破了头,也不认为国公府内复杂的人际关系是她一个外人能处理的了的。
也是这刻,她才顿悟。
其实她对这国公府里的所有人都一无所知。
薛昌平,凌凡霜,薛适......包括姨娘。
连她最亲的姨娘的心思,她也全然不知。
“好冷。”
她在被褥下的身子瑟瑟发抖,眼神却空洞又迷茫。
“再给她加床被褥。”
薛适皱眉,朝跪在地上的丫鬟道。
姜岁欢:“......”
薛适定眼看着褥中女子微红的脸庞,与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才昭然顿悟。
“啊,原是我会错了卿卿的意...”
原本只有一些害羞的姜岁欢,这下是浑身都泛起了粉。
她一头扎进被子里,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住。
可就算将自己裹成了个球,还是心如捣鼓。
脸上的红也从颊畔蔓延至了耳根。
她左等右等,都没等来男人的更进一步。
羞赧间,头顶的被子被薛适一把掀开。
男人目光散漫地从上至下的扫了她一眼,悠悠道,“既然睡不着,就在榻上给我念话本罢。”
姜岁欢:“......”
她甚至怀疑自己耳朵是幻听了,都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薛适,你没有心,我现在是病人!”
她抄起榻上的软枕,就朝男人的方向砸去。
却被他毫不费力的接下。
薛适顺势俯身捏了捏她滚烫的小脸,“我看你此刻精神的很。”
“还是你想...”
男人的眸子愈发幽深,在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流连了许久。
看着她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危险之意。
“我不想!我念就是了。”
姜岁欢慌乱向床后挪了几个身位,回答他的语气也瘪瘪的。
待稍微平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这是全然被他拿捏住了。
脑中猝不及防突然浮现出孟席云那张矜贵又柔和的脸。
一股浓浓的悔意立马冲上心头。
怪自己刚刚相邀薛适同眠的动作太过孟浪。
姜岁欢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太过于沉浸于男人的温柔漩涡。
面前这个男人毕竟不是属于她的,二人之间动作能规矩些,也是好的。
姜岁欢这场寒热反反复复缠扰了她三日,每次夜里才刚退下些温度,一到白日就又烧起来了。
薛适也是整整陪了她三夜。
说是要她念话本给他听。
可她哪里读的了几页?
最终还是薛适整夜守在她身边,替她凉敷擦身。
直到第四日白天,这寒热才全然褪去。
而她身子才刚好转,就又被幽梅院的人盯上了。
姜岁欢被夏嬷嬷请到镇国公府门口之时,凌凡霜正坐在那辆锦缎铺陈马车上,安然食用着自扬州进贡的切片鸭梨。
她看着凌氏将那片汁水浓厚、莹润入玉的梨片含入口中后,才懒意洋洋地转过身,朝她开口:“你在府里也是闷了许久了。今日我们去安国寺上香,你跟着一道来罢。”
言语间,凌凡霜的盯着姜岁欢,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
那眼神锐利到似要将她私底下与薛适相处的一切细节都扒个底朝天。
按凌凡霜在浮云居的眼线汇报的汇报来说:自姜岁欢爬床后,薛适可是没有一夜再去看过她的。
可这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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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她害了寒热。
薛适也不嫌她抱病,竟同这祸害同榻而眠了三夜。
凌凡霜也是真没想到,姜岁欢还挺有本事,惯会操控男人心。
都学会伤病邀宠那套了。
她也是再一次半后怕、半庆幸地在心中暗忖,还好被缠上的不是他儿景明,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被那丫头祸害的。
姜岁欢哪里能知道,短短几息之间,凌凡霜已将她从头至尾腹诽了个遍。
还当她真是邀自己前去安国寺烧香的呢。
“是,大夫人。”她朝凌氏恭敬福身。
凌氏示意夏嬷嬷将她带上自己坐的这座车架上来。
姜岁欢心中忐忑,实在不知凌氏今日这番示好又要她以什么代价相偿。
果然,她刚一坐下,就听坐在上座的凌氏道,“这几日,你可有将人伺候好了?”
一句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包含深意。
姜岁欢能听出凌氏这句话是用心斟酌后的说辞。
这是就等着自己开口,将自己与薛适的相处细节全权告知于她呢。
未免落入凌氏的言语陷进,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姜岁欢只能装傻:
“这......这般私密之事,岁欢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真当她是个傻的,看不出凌氏为了薛卞璞处处都在同薛适作对?
她才不会掺和这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里。
凌氏见她如此,也知是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便转了个话锋,一副全然替姜岁欢考虑的样子,慈善道:
“若是能提前替我们薛家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你也算是功劳一件了。”
语毕,凌氏一边揣度着姜岁欢的表情,一边暗自计划。
既然姜岁欢有这个勾人的本事,那她何不就一用到底?
她今日刻意对着姜岁欢说出了这凡话。
为的就是要将薛适的那池子澈水全搅浑咯,搅的越杂越好。
若是能搅到公主对薛适彻底失了青睐,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姜岁欢:“?”
她也是这会儿觉察到,凌氏真将她当成了个一心求宠,绞尽脑汁靠着男人上位的金丝雀来看。
不过能在凌氏那儿得个这般印象,也无甚不好的。
她低头绞着帕子,故作娇羞道,“可...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只要你有这份心,便能成。”
“今日去安国寺的旁还有个小尼庵,届时我带你去拜一拜里头的观音像,很灵的。”
“是。”
本朝重法度,兴礼拜。
每月,安国寺都有高僧唱法,朝中重臣都会前往安国寺敬佛,以表对皇室的忠诚,和对佛法的尊崇。
下了车架后,姜岁欢很快便随着凌氏的颇有深意的目光,找到了薛适的所在的方位。
高官与子嗣内眷们在佛坛下依次绽开,坛中香烟晕散,众人入坠神境。
薛适和孟席云二人站的很近。
而姜岁欢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位公主,站在法坛的最前沿。时不时还回头眺望几眼。
那眼神所及的方位毫不遮掩,指向明显。
凌凡霜见姜岁欢落寞低头,嘴角的弧度又翘起了几许:
“瞧见没。与她相比,你有几成胜算?”
“你这肚子再不抓紧些,若是等以后正房主母进了府,你就是想要,也不一定能成了。”
43. 尼庵 “没了…人没了…
姜岁欢顺着凌氏的眼神抬头,再次朝远处那群人所在的方位眺去。
正巧见到薛适与孟席云相处时的融洽模样。
薛适也不知说了什么,孟席云在一旁捂嘴笑得厉害,连带着手中的香火都快拿不住了。
姜岁欢垂下头,“我本就是大公子一时消遣的乐子,大夫人就莫再取笑我了。”
那副吃味的寂寥模样,演的她自己都要当真了。
“傻孩子,前头还这么聪明,知道为自己谋出路,怎么这会儿又糊涂起来了。”
“人这会儿不还是没进门吗?你还有机会呢。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凌凡霜见她打了退堂鼓,面上的慈爱摸样更盛。
企图用她关切的眸眼加之嘴角那抹若暖阳般的笑,迅速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姜岁欢就这么被她带到了尼庵中的送子观音前,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响头。
待磕完起身后,姜岁欢才敢打量起这小尼庵来。
庵内甜烟缭绕,稍微在这里待上一会儿,身上,衣服上,发丝上就都沾上了那股甜味。
姜岁欢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那股诡异之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外边看起来土砖灰墙的尼庵,入内后竟是另一番天地。
不仅内里每一间木房都由顶珍贵的黄花梨木打造,还在外层染上了层珠光金粉。
庭中小径上栽满了不属于这个时令盛开的珍稀花草。
只要人站到院中那方池塘边上,便若登临九天神境。
而正对着尼庵大门的那座巨大观音神像,尤为诡异。
那双被漆料涂的乌黑的观音眸,只要对视上一眼,就觉膝盖酸软,浑身发颤。
这究竟是一方怎样的小天地?
还未等姜岁欢看出个究竟来,就有人从回廊另一头快步走来。
待那个腹部高隆的女子走近了,姜岁欢才堪堪将人认出。
竟是嫁出去的那位四小姐,薛知好!?
看她肚子的弧度,应是快要生了。
怎么这会儿不在夫家静养,还要跑来这处?
“吓我一跳。你怎得在这处?”
“都是快生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果然,忧心薛知好肚子的,不止姜岁欢一人。
凌凡霜见薛知好行路这般冒失,不顾体内胎儿,也是皱着眉头将人拉牢扶稳了。
“大夫人,你快随我去看看罢,曹郎那儿出事了。”
说话间,薛知好的声线已然发颤,她哆嗦着手扶住下腹。
那不断左右乱瞟的眼仁,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焦急。
曹郎?
姜岁欢记起来了,薛知好的夫家也姓曹。
大婚之日曹府派来的两个咄咄逼人的家婢,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
但她心中不免疑惑。
薛知好与她夫君这个节骨眼上,不在佛坛边参拜,来这尼庵里头做什么?
难道将生之人,也要来拜这观音像?
凌凡霜狠狠捏了下薛知好的手背,恨不能即刻就将她的嘴捂住。
“何事,一惊一乍的,没看到旁边还有人在吗。”
凌氏剜了她一眼,示意她莫要再开口。
可薛知好没有看凌氏的反应,只魂不守舍地站在那儿。
一副下一刻就要昏倒的模样。
凌凡霜这才拧着眉心朝姜岁欢吩咐,“我随她去看看,你站在这处莫动,等我回来。”
随后,二人步伐迅速地朝庵内走去,“好好说说,曹钏到底怎么了?”
既心中起了疑,姜岁欢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窥探机会。
她有一种预感,或许跟着凌氏进到尼庵内部,就能挖出许多见不得光的阴暗秘密。
姜岁欢心跳加速,偷偷跟在十步之外。
她尽量放低自己的脚步声,以免引起凌氏的注意。
可她显然忧虑过头了。
薛知好的几句话,早将凌凡霜的注意力全然吸了过去,哪还有什么旁的心思去管姜岁欢人在何处。
“原是无事的,可今日他不知怎得,突然又惦记起那瓶子助兴药来了。我拗不过他,只好将药给他。”
“可没过多久,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叫。我进去一看,就见曹郎躺在榻上七窍淌血。捡起地上那瓶子一晃,才知他竟食下去整整半瓶!”
“大夫人,你说这可如何是好,那药不会要了曹郎的性命罢?”
薛知好的最后一句话,已然染上了浓稠的哭腔,喉间也是忍捺不住的压抑啜泣之声。
扰得凌凡霜的整个头皮都似被人揪住,登时有些喘不上气来。
“你啊,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他!你真是,气煞我也。”
“莫哭了!吵得我头疼,我这不是同你一道去看他了么......”
可真到了那屋子前。
一看到大敞的木门内部的可怖场景,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凌氏,都忍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啊!”的大叫一声。
还是那薛知好强撑着身子,扶住肚皮,一步一顿地迈进房里。
又将指节放在了男人的鼻下,查探呼吸。
最后,薛知好举着沾上血渍的指节,猛地后退两步,撞在那扇木门之上。
她颤着气音,难以置信地转向凌凡霜,道,“没了…人没了……”
姜岁欢站在房前的荫蔽处,朝那屋内望了一眼。
一束日光恰好自大敞的房门处穿入,径直打在那具一动不动的躯体之上。
那层淡淡的辉闪光晕下,姜岁欢看见了男人眼睑处,鼻下,以及嘴耳边,蜿蜒的刺目血痕。
以及。
那床榻另一侧,衣不蔽体,抖若糠筛的陌生女子。
薛知好的夫君曹钏,竟在白日里,与旁人在尼庵里苟合?
而那薛知好,也都知晓。
甚至那送命的助兴药,还是她亲手递上的!
……
姜岁欢瞪大双眸,当场呆立。
如遭雷击,久久不能回神。
*
最后,姜岁欢是被凌氏的一众婆子驾上马车回府的。
一路上,她都与凌氏相顾无言。
直到二人下了马车后,凌氏才阴沉着脸,对她凉飕飕地来了句:
“我念你已经入了我们薛府的门,若你能将今日所见之事全然忘却,便饶你一命。”
“可你若是自作聪明将这事宣扬出去,就算你在浮云居里藏着,我也照样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想想你那还在芳菊院的姨娘,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姜岁欢有些充楞地对上凌氏不断张阖的嘴唇。
凌氏说的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只剩那些血腥又无情的场面。
当时尼庵之内,凌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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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就回过了神。
思考片刻后,便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起来。
先是叫来了一堆护卫将尼庵团团围住,接着就开始冷着脸传达着指令。
“去,替曹钏穿好衣裳,再他扔至山崖下头。”
“你,带人将曹钏今日带来的侍从全杀了,再在崖边弄些山匪抢掠过的痕迹,一定要做的真切些,莫要露出马脚,明白了吗!”
直到曹钏打理完成的僵躯被人套上麻袋,拖带着拉出了尼庵。
凌氏才转身宽慰起惊到面色惨白的,满脸泪痕的薛知好来。
“景宁,莫哭了。记住,今日你并未同曹钏一起出门礼拜,而是回了镇国公府省亲。”
“崖上所发生之事,你一概不知。听明白了吗?”
薛知好打着哭嗝重重点头,扶着肚皮的双手还在不断颤抖着。
两个护卫将房里那衣衫不整的女子拖拽了出来。将神思恍惚的女子,扔在凌凡霜脚下,“大夫人,这人当如何处理?”
一听到“处理”二字,那女子犹如被什么尖刺扎到,慌忙跪爬过去,扯着凌凡霜的裙摆哭嚎,“国公夫人饶命,国公夫人饶命。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见凌凡霜沉默着不开口。
那女子眼神落到了护卫腰间的大刀之上。
趁其不备,将刀拔出。
“嚓”的一声,一截舌头带着飞溅的血水从女子口腔处,飞裂开来。
“这...”那被抢刀的护卫心有余悸的快速将刀子夺回。
他有些庆幸这女子劈的是自己的舌头。
若是那白刃劈向除她以外的人,那今日这丢刀之失,足够他项上人头不保的了。
凌氏厌弃的后退两步,看着舌截落地的方位,不带一丝怜悯,“......还是杀了,以绝后患。”
“唔唔......唔...”
那女子还不甘心地朝凌氏方向爬,可脚踝处才刚一动,就被护卫截住,带了出去。
直到这一方小小的客堂再无吵嚷杂音,凌氏才又转回薛知好面前。
“镇定些,就当是为了腹中孩儿。”
“我记得曹钏屋里头的正房娘子,至今肚子里头都没有声响吧。”
“我的景宁,只要这遭不露马脚,你在曹府的日子,不就熬出头了。”
最后,二人低头,看向薛知好的肚子,一同静默深思。
回忆至此。
凌氏见姜岁欢一副魂不守舍的走神摸样,只当她已经吓傻了。
见效果达到,她最后补了一句“记住,今日之事,在薛适面前也半个字都不许提起。”
便放姜岁欢回了浮云居。
姜岁欢步履虚浮地回到厢房。
一声不吭的坐在边榻上开始发呆。
身旁的雪影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兴致勃勃道,“表小姐,今日是官家诞辰,坊间有花灯节。我这就替您装扮一下,保准将您打扮的顶顶好看。”
姜岁欢疲怠摆手,“我今日不舒服,不出去了。”
“怎么了,今晨不还好好的吗?”
“……可是大人说,让您一定要去的。”
霜华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试探。
一听到薛适的名字,姜岁欢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佛坛前,他同身旁女子调笑的场面。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孟家小姐也一同去吗?”
44. 灯会
霜华手巧,在女髻上的巧思颇多。
姜岁欢眯眼坐在木椅上假寐的间隙,霜华已经为她梳好了一个绢花女冠,两鬓还以珍珠冠梳相衬。
显得她整个人仪态娴雅,风姿绰约。
刚用完晚膳,就被雪影扶上了早已备好的车架。
到地儿的时候,人早已侯在那处了。
是薛适执起她的手,扶住纤腰,将她从车上抱下。
旋身间,男人眸光若熠熠繁星,静静的盯着她。
似要将她吸入自己那浩瀚的眼底。
姜岁欢被他盯得面红耳赤,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在人前收敛些。
她环顾了下四周,对着前头孟席云仪态万方背影,迟疑问道,“大公子,为何不去陪孟娘子?”
薛适眉尾微抬,捏了捏她的指骨,又将人拉近了几许。
男人身子直挺,如皎皎朗月,少女丰姿冶丽,澄澈动人。
周围路过的百姓无不艳羡这般绝配。
二人面贴着面,近到姜岁欢能感受到男人铺面而来的鼻息。
薛适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问她,“怎么,我陪着你,你不欢喜吗?”
“还是,你更希望我去陪旁人。”
姜岁欢猝不及防,被他的这句问话吓得脑中一“嗡”。
她按住剧烈跳动的心脏,别过脸去。
不明白男人这般暧昧的试探,是为何意。
最后挣开他的手,口是心非起来,“她救了你,你理应对她好些。”
一旁的揽客声将二人之间的古怪氛围打断。
老妪举着手中的纸灯,慈笑着招揽,“小娘子,看看花灯吧,都是老婆子我亲手糊出来的。”
姜岁欢顺着老妪的话,看向了摊上那堆形态各异的花灯,很快在纷繁的款式中锁定了一盏呆头呆脑,吐着红信的蛇灯,“这脑袋可糊的真圆乎。阿……”郎。
“郎”字蹦出去的前一瞬,姜岁欢才如梦初醒地刹住了车。
暗恼自己一见到蛇灯就又糊涂到分不清从前与现在了。
“大公子……你瞧这灯…呵。”
她连忙找补,生怕男人回想起什么来。
举着胖头蛇灯的那只手极为僵硬。一时之间,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好在这时,在前头逛了一圈,一无所获的孟席云回头来寻他们了。
孟席云刚到摊子前,目光就被姜岁欢手中举着的灯串吸引。
“这家的灯可真好看。”
“姜娘子,你手中这盏蛇灯尤为灵动可爱。我从前很是怕蛇,可今日见了这灯,竟也心生欢喜起来了。”
孟席云对她一贯亲昵,从不揣度她与薛适之间的关系,也不给她使绊子。
姜岁欢对上她那双澄澈纯然的双眼,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若是孟席云知道了薛适同自己在夜里的那些“纠葛”,可会对她生出鄙弃?
这阻人正缘的情感劫徒,她也是一刻都不想再做了。
她抬起头,对着孟席云灿然一笑,“孟娘子来的还真是时候,薛大人刚还同我说想将这盏蛇灯赠与你,你便来了。”
只是说这话时,眼眶无意识的湿润了几许。
眸中点点洇潮水迹和着五彩斑斓的光线。
恍惚间,姜岁欢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初与薛适共赏的那盏彩鳞蛇灯。
她无措的晃着脑袋,想将以前的记忆甩开。
也不管男人愿不愿意,姜岁欢直接将灯柄一把塞入男人手中,“好灯配佳人。薛大人莫要耽误了此间良辰。”
“这竟是给我的?”孟席云有些惊诧。
虽说薛适未做出将灯柄递给她的手势,但她还是依着姜岁欢的话,将蛇灯从男人手中抽了出来。
直到那盏灯完全落入了孟席云手中,薛适才略带愠怒朝她道了句,“拿着吧。”
然后挥袖而走。
孟席云见他面色不善,连忙追了两步,“这么不情愿,我还给你还不成嘛。”
见薛适停下,真要伸手问她要回去。
孟席云连忙反悔,将蛇灯藏到身后,嘻笑一声,“骗你的,我可不舍得还你。”
街市上人流涌动,姜岁欢看着走在前面调笑玩闹的二人,刻意放慢脚步,与他们隔开距离。
很快,就被人流冲散。
街上举着花灯的人有许多,满堂光影绰绰。
姜岁欢突地被街上两个拿着糖串追逐的孩童撞了一下,头冠上的那朵绢花直接掉落下来。
就在她抬手,将绢花扶稳那刻,肩侧又不知被谁撞了一下。
姜岁欢一时不稳,左右摇晃的厉害。推扯间,她无意识地唤了声,“阿郎……”。想要男人将她搀住。
但身旁却根本无人应答。
这才惊觉,薛适根本未伴在自己身侧。
她无奈的哂笑一声,抬眼去追那道背影。
可早就不见踪迹。
这一刻,落寞、隐忍、酸涩,多种复杂情绪一拥而上,占据她的全身。
最终,她只是轻轻将被撞乱的碎发捋到耳后,什么都没说。
喧闹的街市,涌动的人群,骤跳的心脏,都与她无关。
只剩释然。
薛适和孟席云已然被人流挤到了最前头。
孟席云后知后觉姜岁欢未跟上来,回头搜寻,也未见到那抹姝影。
便回头朝男人问道,“你可是惹她生气了?”
薛适低头,看着孟席云手中跃然浮尘的小胖蛇,一言不发。
孟席云一副“我都知晓”的过来人模样,意味深长地撇了薛适两眼。
她抬起皓腕,用直接点了点小胖蛇溜圆肥美的大脑袋,向他教学道,“有什么事,不妨直接说开。你这么藏着掖着,姜娘子一个人定会胡思乱想的。”
“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到时真将人气跑了,你莫要来寻我的错处啊。”
薛适敛了敛眼角,也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低闷的“嗯”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又走了一段路,孟席云见前面拥堵的人群中,被一群黑衣肃穆的守卫硬生生围出好大一块空地来。
空地上停了一座素色暖轿。
看似低调,可那圈地赶人的做派,何尝又不是另一种“奢侈”之风呢?
“得了,也别找姜娘子了,你还是先解决面前这个罢。”
孟席云朝身旁的男人揶揄,眉眼里尽是幸灾乐祸的味道。
话音刚落,那暖轿内果然窜出一道华贵身影。
“景润哥哥!这儿,是我!”
“今日父皇寿诞,刚吃完酒,我便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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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出来寻你了。你见到我可还欢心?”
女子一双眸眼饱含柔情地看向薛适。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公主李锦荣。
*
与薛适走散后,姜岁欢并未着急寻人,反而因为口渴,找了个街边的糖水铺子坐下,点了两碗甜汤喝。
才刚喝了两口,她似突然想起了是什么,摸了摸衣袖。
“糟了,我的钱纳子落在方才的花灯摊子上了。雪影,你赶紧替我回去取。”
雪影听罢,手中的汤匙也是抖了两抖,“可......薛大人不许我们留您一人独处。”
这话说到后头,声线越来越小。
因着刚刚姜岁欢那句钱纳落在别处的嗓音颇高,摊主早将目光投向了二人这这处,生怕她们吃完不给钱。
雪影见摊主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只能悻悻起身。
临走前还不忘再三叮嘱,“表小姐可莫要四处乱走,一定要在这儿等我回来。”
姜岁欢不甚在意地舀着甜汤,“放心吧,我能去哪儿。左右不给钱也是走不了的。你快去快回,我还想去前头猜灯谜呢。”
可真待雪影走远了,一个看起来从事体力活的中年男子从侧桌行至姜岁欢对面坐下。
男子看似拼桌,随手将一个包裹放在姜岁欢所坐的长条凳上。
压低声音道,“城东第二码头,戌时四刻的船。小侯爷在终程等您。”
“多谢。”
姜岁欢拿起男子替他准备的包裹,匆匆隐入了茫茫人流之中。
城东码头——
穿着粗布麻袄的船工们搬着重货,在码头与船舱间来回穿梭。
姜岁欢虽然患上了包裹里的一身灰色长袍,将自己装扮成了一副男人模样,但这瘦弱的身板与气场,还是同周遭格格不入。
一个监工很快察觉到了她这个不速之客,上前驱赶,“小郎君,我们这船只搭货,不运人。”
码头上兀地一阵狂风刮过,货船在水面上上下摆动着,发出几道难听的“咯吱”声响。
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嫁到了那阵夜风之时,姜岁欢伸出了手。
拨开衣料,腕间赫然绑着一根特质红线,“您瞧。”
监工自然认得那根信物,瞬间就换上了笑脸,“哦~小郎君快些上去吧,船就快开了。”
姜岁欢有些忐忑地跟着他走向客船。
监工一边引路,一边还时不时的回头朝姜岁欢看。
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当时说好就载一人,怎得这会儿又变成两个了。”
“不过前头那人给的钱多,再多一个就多一个吧。小郎君,抵港后若你尚有些道义,还得将另一个人的价钱给补齐啊。万不能这么强买强卖……”
这话听得姜岁欢一头雾水。
“你在说什么?什么两个人?”
那监工才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自然是两个人啊,你身后不是还有一人吗?”
“怎么?你们不是一道来的吗?”
“穿的倒是人模人样的,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儿,还要坐我这货船偷渡出去……”
姜岁欢惊诧,正欲回头。
就听见后边传来了一道幽幽男音。
“卿卿要走,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可是怕我交不起两个人的船脚钱?”
45. 抓包
“卿卿要走,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可是怕我交不起两个人的船脚钱?”
听到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低哑男音。
姜岁欢头皮发紧,后脑勺上头的经络突突直跳。
身子猛地一颤,她甚至惊惧惶恐到了空耳。
最终还在一片寂静的氛围中缓缓回身,极为忐忑地对上男人那张不辨喜怒的脸。
男人看起来很平静,不像是有怒气的样子。
若不是她见过他前几次发疯时的模样,她几乎就要以为他是欣然答应同自己乘上这艘船的了。
瞧吧,薛适现下的模样不仅平和温良,甚至都和颜悦色地揽上她的腰肢了。
但姜岁欢心里清明地很,他此刻看着越是沉寂,后面喷薄而出的怒火就会越剧烈。
她舔了舔唇,无措道,“你…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那监工差点就要以为两人一点都不相熟,后边来的那位是来蹭船找事的呢。
可现下看着两个郎君当众就敢搂搂抱抱的架势,便收起了自己之前的戒备心,反而催促起来:
“没看见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身后那些伏着货等装船的搬货工已经被你们堵了一长串了吗?”
“有什么话去船舱里说,别杵在这儿挡路啊。”
本朝好男风之人颇多,大户人家里常有豢养娈童之事,监工早已见怪不怪。
姜岁欢:“……”
现下真是被人拿刀抵在了脖子上,上船也不是,不上船也不是了。
薛适还是不言,只静默地凝着她,似乎是把决定权都交到了她手里。
姜岁欢垂下头,缓缓闭上眼,没做多少挣扎就交出了答案,“船家,我们不走了。”
一旁的男人似是早有预料,待姜岁欢说完之时,揽着人转了个身,头也不回地朝码头外走去。
只留的监工一个人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
待二人隐入夜色,看不见影子后,监工才想起自己收下的十两脚钱。
“诶!怎得又都走了。之前收的过路钱我可不退的啊……不乘也是不退的!”
漆黑的暗巷——
薛适不动声色地夹挟着她走了很久,穿过拥挤繁忙的码头,将她引到了个阴冷潮湿的胡同里。
“是什么时候又同宋序搭上的。”
言语间,他施力将少女压向石壁。
姜岁欢没有戒备,整个身体不设防地任他摆布。
上一刻,她还侥幸以为薛适一言不发,这件事可能真就这么过去了。
下一刻,她就被薛适极大的手劲吓到呆滞,觉得今天自己应是被他砸在那墙壁上,五脏破裂而死的。
意外的,她的后背虽被大力推上了石壁,可男人撑在她后背的左手,却替她抵掉了大部分的冲击。
只是石壁与指节碰撞的骨节错位之声,在耳畔清晰可闻。
她不敢想象那一下,会有多疼。
原本到嘴边的滞责,也全然变成了对他的担忧,“你无事吧?”
男人无视了她的关切之意,漠然地继续自己的猜测:
“这次又是靠的什么通信的?”
“让我猜猜。”
“是那个菜贩又伪装成哪家的货郎了?还是那家糖水铺子的摊主收了银两替他递话?”
“抑或是,你想同我说,你与宋序无需中间人传信,便能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最后那句话,那八个字,薛适几乎是一字一咬地从口中吐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冷冽之意,似要将所有背叛他的人都绞进齿间,碾碎。
他掰过姜岁欢的小脸,逼着她不得不直视他,“说。”
力度之大,他指腹所压触过的少女的皮肤,瞬间变得血红。
在薛适连番的无理逼问下,姜岁欢也是收回了对他仅有的一点怜悯之心。
情意褪去,她浑身的骨血都叫嚣着要与面前的男人相抗。
姜岁欢高傲地昂起头,轻笑着将最能刺激男人的话幽幽诉出:
“薛大人,我请问我与子烈如何,与您有什么关系?”
“您现在该做的应是陪着孟娘子好好在集市上解乏,而不是来这边管我这个主不主,婢不婢的人的去留。”
“你可以继续派人盯住我,我也会继续一遍一遍地逃。”
“我有数以万计次的逃跑机会,我可以失败无数次。但你,只要看漏我一次,就再抓不住我了。”
“大公子,这样看来。你说究竟是你的赢面大,还是我的赢面大?”
虽然她并不明白薛适为何对她的去留如此执着。但就算不论缘由只论因果,她还是能轻松找到男人的罩门所在。
与她料想的一样。
薛适彻底被她点燃。
她能感受到男人因为她的这几句话瞬间紧绷,浑身剧颤。
若不是天太黑,她此刻应能欣赏到男人浑身暴起的青筋,和刹红的眼角了。
前提是,男人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话而盛怒到掐住她的脖子的话。
薛适因着姜岁欢的这番挑衅,怒不可遏。
那句“只要看漏我一次,就再抓不住我”与“究竟是你的赢面大,还是我的赢面大”,几乎要将他击溃。
他从未想过心脏会因为这两句话颤动地如此剧烈。
在明白她终究会逃离自己的那瞬,薛适甚至觉得眼周的世界就要崩坍。
他不断缩紧着扼住少女咽喉的五指。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就这样掐死她吧,只有尸体才不会逃。只有这样,她才能永远留在他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捶打着他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弱。
身下的少女似乎放弃了抵抗,遵从了命运。
她呜咽了两声,顺从地垂下了双手,从喉间挤出一句难听至极的声音,“至少……在子烈…身边,我是自…由的……”
姜岁欢原以为这句话一出,就能加速这场死亡折磨,直接将她送上路。
可谁知,男人不知是被哪个字踩到了痛脚,竟大喘着粗气,松开了她的脖颈。
在冲破窒息的那刻,姜岁欢也没有精力去揣度男人的思绪了。
生理性的求生欲让她本能地长大嘴,大口地呼吸着周边空气。
大把大把的气体在瞬间将干瘪的肺部填满。
疾吸带着灼烧般的痛感,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出划落。
姜岁欢瘫靠在墙上,这几日捺下的所有压力与折磨,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
“你们薛家人都是疯的,全是疯子,没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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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正常人。我看见你们就恶心,恨不能你们今夜就全都遭到报应去赎罪。”
白日里尼庵那场掩罪屠杀又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重过了一遍。
她有些崩溃捂住脑袋,“薛适,你若是对我还有些情谊,就放过我吧。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我无非就是在你眼盲时照顾了你一段时日,与孟娘子在崖下救你,照顾你的情分怎么比?”
说起那位孟娘子。原先姜岁欢心里,还是有恨的。
就算她原先存了不良心思,但她在崖下那些照顾他的艰辛时光,也是实打实存在的。
多少次冒冷冒雨从城中到荒野的穿梭,多少脚步的来回,多少个相处的日夜。
却被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官家千金领去了功劳。
养尊处优的玉叶金柯,娇滴滴地换一声“景润”,就将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抹去。
她怎会不恨?不恼?
可几番相处下来,她又觉得,那女子是至真至纯,璞玉浑金的。
她与薛适是那般相配。
若是将这恩人娘子的名头让给这般兰心蕙质的女子,她又何尝不算做了一件好事呢?
或许其中本就有些误会,或许孟娘子确实也在她假意上工,实则算计薛适的那段时日里,确实与薛适有过巧遇,也给予过他许多温暖帮助。
她不敢再想……
千丝万绪,汇聚到嘴边,只剩气息奄奄的一句,“你放我走罢。”
但男人似没听见她的哀求,仍固执地向她追问,“最后问你一次,怎么同他联系上的。”
白费唇舌。
姜岁欢苦笑一声,不胜其烦,“与你何干?”
薛适今夜第二次抬手,掐住她纤弱的脖颈。
用拇指紧抵她的下颌,逼着她因再次窒息而不得不抬头看他。
“我会让你知道,与我何干。”
她万万没想到,薛适的“惩治”最后又变回了这样。
是一个愤怒的,不含任何怜悯的吻。
唇齿相磕,嘴间很快溢出了破皮的铁腥味。
薛适伸手箍着她的腰肢。
姜岁欢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被他折断。
他气急败坏,他怒火中烧,他目眦欲裂。
可最后,这些皆变成了催火的燃料,又转化成了欲念。
她感受着男人炽热的呼吸,被迫承受着他的粗暴碾磨,任他的舌蛮横的在她檀口中扫荡。
像是要将她的所有都吞食殆尽。
若只是暴躁的吻,姜岁欢还受的住,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不知何时,男人粗粝的手指已经顺势而下,开始撕扯她的那身衣裳来。
姜岁欢很快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虽说这处是个阴冷潮湿的暗巷,但不代表不会有人进来。
她转过头,能看到巷子外的光亮,被各色的花灯照得亮堂不已。
巷外人潮涌动,她几乎能听到人群的嬉笑玩闹声。
还有丝竹声,鞭炮声。
生怕下一刻就有一管炮仗被人扔进这暗巷里,照亮她的不堪。
姜岁欢双腿发软,害怕到近乎战栗。
她捂紧外裳,努力推开男人的不老实的手掌,服软道,“薛适,我知错了,你别这么对我。“
46. 刑罚
“薛适,我知错了,你别这么对我。“
“收起你的眼泪。”
“你知道的,这套示弱的法子。用的多了,就无甚收效了。“
薛适言若霜刃,掷地生寒。
明摆着看厌了她的这番做作伎俩。
姜岁欢对着面前这个男人毫无办法,只能另辟蹊径,将身子又贴近了几许,在他耳边软糯哀求,“大公子,我不想在这里,我们回去好吗?”
她望向男人的眸中水泽一润一润的,话语中饱含弦外之音。
男人很满意她此刻的做派。
在欣赏完女子的旖旎之姿后,嘲谑道,“回去?若回去,还怎么让你吃到教训。”
在姜岁欢震惊又惊恐的眼神中,薛适的视线顺着少女略有红肿的唇瓣而下,再次移到了她那身不和尺码的男子衣物上。
他有些倦愠地将这身外裳从她身上剥下。
动作粗蛮,无视了她所有的吃痛挣扎。
明明对她这身装扮不满到了极点,口中却又装得无比大度。
“卿卿的这身衣裳可真好看,不若就留下。往后的日子,时常穿来给我瞧,可好?“
姜岁欢不是傻的,在薛适瘁怒地将她那身衣衫扒下时,她就明白了他的愤懑从何而来了。
是妒意!
“我往后…再也不穿旁人给的……衣裳了。”
她试探性地嗫嚅着唇,边说,边一眼不错地盯着男人的反应。
见他身上那股煞意略有褪去之势,姜岁欢便知自己猜对了。
初冬的夜晚本就寒凉刺骨,她还被男人扒了外裳。
只能拢着中意衣的领子,朝身旁的热源再贴近几分,汲取暖意。
“呵,好卿卿。”
薛适满意的勾起一抹笑,奖励似的吻了吻她眼角的泪痕,“继续,再说的周详些。“
还要她说?
姜岁欢玉齿轻合,艰难地咽了口涎水,脑中不断完善着他可能爱听的措词,“我往后,只会穿大人给的衣裳……再也不会碰宋序拿来的东西了。”
薛适长眸轻眯,大掌摩挲着少女的后背,将手心的热源传递给她。
显然,他对她的这番讨饶十分满意。
听着她连“子烈”都不喊了,换成了冷冰冰的“宋序”二字。
看来是真吃到教训了。
被薛适拥入怀中后,姜岁欢总算是舒了口大气。
但这位阴煞妒君虽说是哄好了,也不代表她的危机解除。
她警惕地盯着暗巷外头,生怕有人闯入,看到她衣衫不整,发丝散乱的模样。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
就在薛适抱着她在巷中相偎交吻之时,姜岁欢耳尖地听到巷口传来一串有规律的脚步声。
她脸颊滚烫,用小舌将男人抵开,呵气如兰道,“是真的有人过来了。”
原以为对方会有所收敛,可谁知男人只伸手掰过她的脸,不让她分心,“别怕,我们继续。”
他爱极了她羞愤难捱的模样,爱极了她的每一次战栗,似是下一瞬就要绽放在他怀里。
只为他一人。
男人捂住她的眼,近乎残暴地吞吃着那抹柔软,唯剩痴缠。
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岁欢无奈闭上双眸。
低头,用力咬了口男人的颈子,试图将他的理智唤回。
“薛适,求你,给我留些脸面吧。”
她无措的将手掌撑上石壁,指尖触到湿粘的青苔。
瞬间,那股潮湿的霉味顺着鼻腔攀入她的大脑。
将她熏的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即将崩溃的那刻,薛适伸腿,撑住了她不断下坠的身子。
快速将单薄的少女藏入了大氅之中。
就在这时,姜岁欢耳边也传来熟悉之人的声线。
“大人,车架已备好。“
她长舒一口浊气。
原来是陆元,不是什么旁的人。
姜岁欢死寂的眼里终于恢复了几分光彩。
“嗯。”
一息之间,薛适就褪去欲.念,恢复了在外的冷肃之感。
薛适俯身,手臂穿过少女的腿弯,将人横抱而起。
行步间,他咬着少女通红的耳垂,“卿卿将我当什么了。自入巷起,巷头巷尾就皆被我的人围住了。我们就算在里头做到白日,也不会有旁人进来打扰。”
“你是我的,我怎么舍得让别人将你看去。”
姜岁欢:“……”
一行人去的很快,只留下那件皱成一团的外衫,静静躺在阴冷的青石板上。
似是刻意被扔在这处,等着什么人来寻。
巷外——
在薛适将人抱上马车的那瞬,陆元敏捷地捕捉到了薛适皮肤上那道深入皮肉的红痕。
“大人,你的……”颈间怎么会印上一个咬痕?
然,男人的一个眼神,就吓地陆元将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只低着头拱手回禀:
“锦荣公主与孟娘子皆已安排妥当,只当是被人流冲散了,并未对大人的不告而别起疑。”
“薛卞璞也已按大人计划的,同公主与孟娘子汇合了。”
薛适默了一瞬,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也不在意被姜岁欢听到这些,“很好。”
这话中的语气,似对后面的发展早有预料。
唯留姜岁欢一人惊愕不已:公主竟也出来了。
她抬头,对上男人深邃如渊眉眼和那道利落的下颌线。
心中了然。
原来看上薛适的,不止孟席云一个。
连当朝公主也钟情于斯。
她回想起刚刚二人在巷中的痴缠就觉好笑。
笑自己差点就跟着沉沦。
这么多良配在前。
她再傻也不会以为,自己是会被他无条件选择的那个。
原来,薛适,竟真将她当成了玩物。
囚着她不让走,也只是因为男人之间的好胜心上来后,不想输给宋序的举措罢了。
车架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
薛适抱着假寐的姜岁欢下了车,回了浮云居。
刚一入院,姜岁欢就听到院中的“噗噗”的打板声。
是人的皮肉筋骨与木板的碰撞之声。
以及,受刑之人压抑捂嘴的闷哼声。
姜岁欢偷偷睁眼,院中一左一右两张木凳上趴着两个婢女。
不知打了多少板子,厚重衣料下的臀间已洇出点点血痕。
院中的其他婢子仆从站成一排,一声不吭地观摩着这场刑责,以示惩戒。
姜岁欢看不下去,匆匆阖上了眼。
可雪影与霜华那两道浸满血斑的背影,根本无法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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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挥去。
双拳紧握。
姜岁欢心中明了,她们是因她逃跑才受的罚。
薛适将姜岁欢安放在榻上之时,她正睁着一双眸子一瞬不眨,空洞地望着床顶。
“不装睡了?”
静默许久,见她还没有回应。
薛适察觉到了少女的异常,并深知就里。
他坐在榻边,伸手将她的乱发捋顺,“事不过三,她们第三次没将你看牢,该受这些的。”
见姜岁欢皱着眉转向自己。
薛适以为她欲要向自己求情,开口宽慰,“只一人五十个板子,陆元的人收了力道,她们不会有事。”
可谁知姜岁欢听了这话,反而哂笑一声,朝他挖苦,“就算她们未将我看牢,我身边也都是你的眼线。左右都是逃不走的,何故再罚她们。”
“如果只是为了教我长记性的话,那我便回禀您,这次是真的记下了,可以了吗?”
是的,她根本就没有打算朝他示弱求情。
现在服软还有什么用,板子都快打完了,还能还到他身上不成?
她转身,将自己裹进被褥里,不去看他,“薛大人慢走,恕我今日不能相送。”
明日也不送。
往后都不会送。
可话说完后的半刻,屋内都没有响起男人离开的脚步声。
就在她即将不耐之际,耳边突然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之响。
姜岁欢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见男人已将外袍挂在了床边的椸架上。
这是,今晚要在这儿留宿的意思?
她哆嗦着唇,抗拒地朝后缩了缩,“你脱衣服作甚,我们刚刚在巷子里......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谁同你说的结束。”
男人欺上前来,宽直的肩膀瞬间遮住了身后的烛火,将少女笼于阴暗之下。
“啊~可是因为我前几次都轻饶了你,才给了你再怎么在我面前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挑衅,都不会受到惩罚的错觉?”
他说话的音量不大。
用着最平和的语调,诉吐着让人脊背发凉的恫吓话语。
仿若一场围猎。
男人越欺越近,将她锢在双臂之下。
像凶兽猎到了最心馋的猎物,却不舍得一口吞吃,反而饶有兴致地伸着利爪逗弄着。
直到她信念全无,奄奄一息,才被他嚼碎,咽下。
“卿卿,与你说了多少次了,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既然你从未将我的话听进心里......”
姜岁欢惶恐至极,胡乱蹬踹着被褥,企图将他赶走,“你要做什么,你走!”
但下一瞬,双腿就被人狠狠压住,动弹不得。
男人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既听不进我的话,那总该有什么东西代替着进到你身体里,才能让你生出记性来。对吧?”
姜岁欢:“......”
不过刹那,她就被拖拽着躺平在了榻上。
男人轻轻挑开她的衣带,眼角已然洇上了异常的水色,“别抗拒,你喜欢的,不是吗?”
“乖些。”
他将自己的肩膀下压,抵向少女的唇,“若是疼了,就咬着我。”
姜岁欢此刻才明白了他今夜的真实意图。
他竟真的,就想这样不明不白的要了她。
47. 底牌
姜岁欢寒凉的脚踝被一股炽热握住,捏着就往其人身下带。
少女脸上的傲气瞬间瓦解,只剩下苍白脆羽。
她无处可逃,被迫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与那颗滚动的喉结。
床周帐幔轻晃。
姜岁欢感受到了初次的骤痛。
但她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宁愿将嘴中嫩肉咬出血来,也不肯啜泣一声,向他服软。
包括——不会再朝他示弱流泪。
薛适已经疯了。
既然珠泪滚滚这套对他起不了用处,那她便也不会再用了。
上边的男人一直得不到回应,终是不堪忍受。
他用力收拢覆在少女腰肢上的指骨,企图用疼痛逼她给与自己反馈。
但显然还是无甚收效,他甚至看见了她唇边溢出的血水。
黑眸上下滚动了几回,男人终于被那抹殷红刺痛。
他欲抚平她微隆的眉头,“姜岁欢,这事不是刑罚。”
“可对我来说,就是刑罚……唔唔。”
趁着她张嘴的间隙,他蛮横地闯入少女棠红的唇,阻止她再度自虐。
柔捻轻咬,姜岁欢瞬间被撩拨得理智全无,本能地同他缠吻。
一番碾磨后,男人终于放开了她的朱唇,“感受到了吗?这事本就是欢愉的。”
他轻轻吻过少女的雪颈,最后衔住耳垂,细细磋磨。
听着少女带着哭腔的呜咽喘息。
薛适笑出了声。
他感受到了她的畅快与惬意,柔哑的嗓音愈发甜腻,叫的他全身战栗,红了眼尾。
薛适起身换了动作,那一双莹白的足,在视线角落一晃一晃的,晃得他心头麻痒。
姜岁欢也看着他,一双晶亮的眸子若失了焦的春水,在他漆黑的眸底漾开层层涟漪。
她开始胡乱呢喃,酡红着小脸,不受控地溢出娇吟,“阿郎……我……”
好舒服。
快要飘起来了。
男人感受到了她骤雨般突至的情愫,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少女眼中兀然雾蒙白茫一片,唯剩男人颈间那抹刺目的咬痕。
是之前她留下的。
她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鬼使神差地,她用最后一成力气在攀峰前,再次覆上齿痕,用力咬下。
还未结痂的伤口又被激活。
男人洇红着眼,痛感与适意交织下。
二人同失魂魄。
滚烫将快意延续拉长。
他扣住少女的手掌,抱着怀中温软,一同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至五更。
枕畔失温,姜岁欢睡得不安稳。
她翻滚着身子,不自觉地朝男人躺过地热源处移动。
迷蒙间张眸,对上了正在更衣的薛适的眼。
“我去上朝。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他的声音很轻,似在哄她。
昨晚的记忆突然涌入脑中,姜岁欢立刻惊醒坐起。
身上传来的酸涩感让她明白昨晚该发生的全然发生了。
一坐起,下身就淌出一股热液。
已经人事的她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药,你让下人去熬,我会喝的。”
这便是她的第一反应。
薛适在听到她开口的当下就直接挂了脸。
连带着系扣的指节都顿了顿。
不知为何,他似乎很不开心。
原先流连在她白玉肩头的大好兴致也被扫光了。
薛适避开了这个话题,一言不发的就要出门。
“你走归走,莫要忘了让人给我熬药。”
姜岁欢心中生急,追着他的背影道。
她当然知道这满屋子的下人只听他一人差遣,特别是昨夜雪影与霜华被当众惩戒后。
怕是往后她在这浮云居里就更加没有话语权了。
想要拿到避子药,必须得到他的首肯。
她不明白他有什么不愿的。
若是他真打算在孟娘子或是公主进门前,让自己诞下个不明不白的庶子,那才是颅脑里被人灌进糊涂药了。
适才那句话虽说没替她讨到那碗避子药,但好歹是让薛适停下来了。
男人陡然回过身来。
姜岁欢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颈间那道血红到泛着青紫的齿痕。
在看到自己动情时的痕迹,这么明晃晃的印在男人身上后。
一张小脸瞬间涨得绯红。
薛适盯着她那张似被露水润泽过的鲜妍小嘴,不明白为何从里头蹦出来的话总是搅得他头疼。
“姜岁欢,理好你对我的态度。”
“昨夜没能乘船离开,你应是要感谢我的。”
姜岁欢原本还有些扭捏,不太敢对上他的目光。
却因着他的这两句话直接笑开了。
“噗嗤。”一声,根本憋不住一点。
她之所以笑成这般。
其一是因为他避开了她前头的话茬,突然选择了这个话题。
其二则是他话语中满满的自傲。他替她做出思考选择,没有一样是与她内心真正想要的对上的。
她还从未见过这般恬不知耻,自以为很了解她的人。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薛适接下来的一番话,直接捏住了她的命脉。
“若我告诉你,你姨娘的当下的处境,与昨日你在尼庵看到的那些腌臜事,如出一辙。
你又当如何?”
握着被褥的指尖不自觉施力至泛白,她下意识追问,“什么意思?”
“自然是帮你的意思。”
“卿卿,你们姜家当年被抄家的缘由,也在其中。只要你乖些,我什么都会帮你。”
薛适静静地望着她,眸光顺着她身上几道蜿蜒红痕而下,落在了她纤瘦的腰间。
视线若一根长线,将她身上的零星红点串连成一张旖旎墨卷。
她望着他那笃定模样,心中困惑若野蔓般疯涨,“难道是你做的?”
但下一刻,又马上恢复了理智,“不会,不是你。”
薛适只比自己年长几岁,如何能搅弄当年朝堂的风雨。
可他这般稳操胜券的从容模样,分明是知道许多实情的。
姜岁欢唯一能联想到的便是,这桩事情莫非与镇国公府有关?
男人缓缓踱步至榻前,望向她的平和视线里,似掺着无限多的情意。
“留下来。莫要再逃,我会替你挖出背后之人。”
姜岁欢即刻想明白了他告知她这些的缘由。
薛适是真的不想让自己走,为了能留下她,他交出手中的底牌。
堂堂国公嫡子,当朝二品官员,竟被一个罪臣之女绊住了脚,迷昏了头。
甚至想着替她家翻案。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是会被满朝堂的人笑掉大牙的。
她能从男人的言行中感受到他给出的承诺。
大致就是只要她听话些,除了正妻之位,他什么都能给她。
包括替她揪出当年残害她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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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知道,她不愿做妾。宁愿终身不嫁,也不会同旁的女子共享夫郎。
但不代表她现在不能装出一副顺从模样,利用他对自己的情意查明真相。
“我如何信你?”
言语间,姜岁欢紧盯着男人的眼,生怕他说些假话诓骗自己。
薛适见人终肯妥协,嘴角噙起一抹笑,缓缓念出一个人的名字。
“薛知好。”
姜岁欢瞬间怔住。
原以为他是唬他的,没承想昨日在尼庵里发生的那事,他竟真的了如指掌。
可昨日,他明明在安国寺礼佛参拜,尼庵内也全是凌凡霜的人手。
他是如何窥得这些的?
姜岁欢想不明白。
就在她怔忪之际,薛适悠然道,“我会创造你二人见面的机会。届时,你心中的某些疑惑,或能由她替你解开。“
“你二人见面的时辰不能太久。机敏些,记得拣些重点去问,可别最后水中捞月,白费了我的一番苦心筹措。“
*
薛适言出必行,倒是没有搪塞她。
没几日,便借着去绣坊量体裁衣的由头,让她与薛知好碰上了面。
二人在绣坊二层阁楼面对而坐。
桌案上陶瓷香炉里飘出的阵阵合香,格外沁人心脾。
姜岁欢抬手,轻抿了一口木案上的香茶。
趁机打量起面前这个刚刚丧夫,却容光焕发的女子来。
加上今日,姜岁欢统共只见过薛知好三面。
第一面为出嫁。她被当时曹府正房派来的丫鬟欺压的抬不起头。
第二面时,面前女子的夫君因嗜药过猛,当场暴毙。
第三面,则是今日。
不知为何,她察觉到今日眼前的女子,同前两次她见过的那个薛知好,有了许多改变。
整个人的气场更变的尤甚。
仿若从前那个怯懦的庶女全然消失不见。
姜岁欢未曾出嫁,自然不知薛知好如今的气势是从哪处来的。
正是肚中的遗腹子。
曹家今后唯一的血脉。
曹钏暴毙,正房尚无身孕。
薛知好这个即将临产的妾室自然成了公婆的心尖宠。
甚至只要她稍微找人搬弄两句是非,就将原先耀武扬威的正室安上了孤寡克夫的名头。
逼得正室娘子被公婆赶去了家中偏房住下,以免冲撞了自己腹中这个即将临盆的孩子。
薛知好这两日也是终于明白了凌凡霜当时的那句“你在曹府的日子,不就熬出头了”是为何意。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早知如此,她恨不能让那曹钏再早死几月。
她的舒心日子便能早来几月。
思绪回笼,薛知好瞧着面前那个心不在焉品茶的女子,淡笑出声,“姜娘子费了这么大功夫只为见我一面,也不必绕什么弯子了,想问什么便问吧。”
“四小姐,好久不见。”姜岁欢磕磕绊绊同她打了声招呼,便直奔主题。
“岁欢心直口快,还望四小姐勿怪。”
“今日相见,便是为了探清尼庵中,究竟藏了些凌氏的什么勾当。”
薛适叫她把握机会,只拣重点去问。
那她问的这番话,足够精准直接了吧。
就当姜岁欢以为,今日终于能拨云见雾时。
现实却给予了她沉重一击。
“若是旁的,或许我还能同姜娘子说上两句。”
“唯这件事,恕我无法相告了。”
48. 真相
“若是旁的,或许我还能同姜娘子说上两句。”
“唯这件事,恕我无法相告了。”
薛知好言语间,抬手扶了扶鬓边那根珠石相嵌的金凤团钗。
随意一晃,就闪地姜岁欢几乎睁不开眼。
姜岁欢回想起薛知好出嫁那日,被曹府家婢阻拦,仅簪了根蝶纹银钗。
可她如今头上这跟,竟是比当初那根未能戴上的展翅金凤琉璃钗,更耀眼夺目。
更加,不敬妻室。
姜岁欢隐隐察觉到,曹钏死后,曹府内女人的地位格局应是有了变数的。
而薛知好什么都不愿意说,应是极满意现下的生活,不欲再多生事端。
姜岁欢不是傻的,自然不会以为凌氏身后藏着的是件微末勾当。
薛知好临盆在即,她确实不该硬逼着一个腹如抱瓮的弱女子掺和进来。
可她不甘心啊。
不论是她自己现下的处境,还是姨娘的处境,她都不敢再拖、不愿再等了。
姜岁欢决定换一种方式看看能不能将面前之人说动:“恭喜四小姐得偿所愿。”
脑中又回想起当日尼庵内的血腥场面。
曹钏床上那女子自削舌根都没能将性命保住。
可想而知,凌凡霜的平日的作风有多狠辣。
姜岁欢猜测,隐在那尼庵中以色侍人的女子定不止那一个。
“可四小姐,能像您一样解脱出来过上好日子的人能有几个。还有这么多人身陷囹圄,您就睁着眼看她们去死吗?”
或许是这句话的份两太重,压到了薛知好心头的哪根弦。
原本还神采奕奕的俏脸,瞬间面如菜色。
薛知好用她那双丹凤眼凝了姜岁欢一会儿,似是在思索,似是在回忆,又似是在痛恨。
眸中划过三四道不同的情绪,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归于平静。
最后,她转过身去,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麟儿将诞,就当是为了你的孩儿积些福报吧。”
“四小姐,我的姨娘如今还置身囚笼。求您给我指条明路,也不枉我姨娘在您出嫁那日,好生为您送行的情分。”
姜岁欢见卖惨不成,只能拿为人父母对后嗣的期许说事。
天可怜见,这两句话换得了薛知好的回眸。
“陆姨娘,她如今还好吗?”
当初替自己操持了大大小小的出嫁事宜,薛知好对陆姨娘是心怀感恩的。
甚至那份情谊同她来说,相当于半个母亲的存在。
更何况,陆姨娘同自己一样,也是个被端上餐席的可怜女人。
“不好。”
耳边,那夜木门前,陌生男子的喘息声犹在。
姜岁欢那“不好“二字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薛知好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她仰头望着这方低矮的小空间,一副早已了然的样子。
最后伸手抚了记身上的狐裘袄子,“罢了,这些东西我生下便没随着我来,临了还能带走不成。”
在姜岁欢困顿的目光下,薛知好上前两步,紧盯着面前女子的脸庞,“姜家娘子,此事牵涉甚广,你确定要我替你揭开面前蒙着的那层纱?”
姜岁欢怔愣于她突然的改变,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珍重道:“确定。”
“哪怕你斗不过他们,甚至可能因此而殒命,也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姜岁欢下定了决心,一字一顿地庄肃回应。
“若是真到了那日,也算是我的命数差。可以的话,万望那时,姜娘子能保我孩儿一命。”
薛知好低头,爱怜地抚摸着高隆的腹部。
腹中孩儿似有所感应,在阿娘肚中转了个圈,以示回应。
薛知好瞬间红了眼眶,亲子之间的羁绊在此刻攀至顶峰。
她似有感应的望向窗外,对上万里无云的晴空,“阿娘,女儿不孝,醉心贪念。如今,终于也能为您去搏一把了。”
*
姜岁欢出了绣坊后不但一口气未松,心中的石担反而更重。
她颇有些神不守舍地被暂替雪影霜华养伤期的一个小丫鬟搀上轿子。
一到镇国公府,就匆匆朝芳菊院走。
不知薛适是否已提前下令,身后仆从竟无一人相拦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冷清已久的内院,很快就引起了在一旁洒扫的月牙的注意。
月牙欣喜的用手擦了擦衣摆,上前相迎,“欢姐儿,你怎得能出来了?”
却被姜岁欢身后那群虎视眈眈的仆从吓得停住了脚。
姜岁欢行至姨娘门前,一个眼神扫过去。
仆从们就顺从的低下了头,乖乖候在屋外,看着她进门商谈。
她这次是带着目的而来。
进门后,早前的姨甥情谊自然也被她刻意隐下不少。
“姨娘,这些时日,您过得可好?”
字眼还是如往常般关切,只是这语气中,藏了些旁的意味。
陆姨娘有些疲惫地抬头,“你来了。”
姜岁欢对上她的那刻便觉察到她脸色很差。短短一月未见,精气神颓唐了不少,整个人看着也老了好几岁。
自姜岁欢被薛适收房后,陆姨娘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愈下,最近又变得卧床不起了。
似是情绪有波动,她捂着嘴,再次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倒是把姜岁欢原本那些冰冷的伪装给咳去了。
她心疼地上前给陆姨娘顺着背脊,关切道,“怎得又咳起来了,这段时日未好生将养?”
陆姨娘慈爱地拍拍姜岁欢的臂膀,示意自己没事。
将嗓中的燥痒极力捺住后,陆姨娘平静地将她拉至面前,示意她在榻前坐下。
“你前段时日来院里寻过我,对吧。”
姜岁欢脑中又回想起那些让人窒息的喘息声来。
哪怕已经人事,还是觉得同长辈谈论这事是极为尴尬的。
她撇过脸去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都知晓了。
可一想到姨娘是被人胁迫,并不是她的过错,便敞开了心扉朝她道,“姨娘,你不必瞒我。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辛苦。如今岁欢也已长大,能替您分忧筹谋了。”
“更何况,当年姜家灭族抄家一事,另有隐情,不是吗?”
今日与薛知好一番倾心相谈后,她大致问明白了一些事。
薛知好对尼庵的腌臜事知之甚详,可对姜家当年那场大难却是一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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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知的。
若想弄清当中原委,还得让姨娘开口。
陆姨娘一听姜岁欢向自己打探姜家旧事,整个人兀然惊慌起来,变得极为失态。
原本平缓的瞳孔骤缩两下,干裂的唇瓣张合不定,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末了,她神情痛苦地别过脸,“我答应过你娘,不会让你涉险。”
可以她对自己这个外甥女性子的了解,当然知道自己刚刚句话话不但起不到阻止的作用,很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便又回过身来抓着姜岁欢的双手,竭力劝道,“朝中格局已定,凭你我之力,怎可撬动寰宇?岁欢,听姨娘一句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姜岁欢无奈叹道,“可我眼下的日子早就毁了。有那层身份在前,我就注定不会好过。”
陆姨娘听得这话,瞬间紧张了几许,“可是薛适对你不好?”
“我这般身份,配上他,莫说正室,连提个妾室都难。姨娘,你瞧我,像是个甘愿做他消遣玩物的性子吗?”
这话听着是姜岁欢忧虑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同薛适相配。
可只有她自个儿心里门清,她压根不欲再与薛适纠缠。
若能翻了旧案,沉冤昭雪,她第一件事便是同那个男人划清界限。
寄人篱下久了,陆姨娘的原本那些傲气心性早就被磨没。
连带着对“过好日子”的标准,都下降至谷底,“可我瞧着,他对你万分上心。若是他能这般护你一辈子,那姨娘也就安心了。”
姜岁欢也没想过一两句话就能转换姨娘的思维。
她没有经历过姨娘这些年遭受的苦难,自然没有轻飘飘教她改变的本事。
只能继续央求,“至少,将阿爹阿娘枉死的实情,告知我吧。”
“求你。”
见陆姨娘态度果决,姜岁欢也是直接跪在地上,磕起了头。
“我答应您,不会以身犯险。姨娘,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求您成全了我吧。”
陆姨娘见唯一血亲为求得一个真相低微至此,也是立刻落下两行泪来。
她悲戚地捶着床头,一番思索后,终于软下心来,“你随我来。”
陆姨娘颇为吃力地下了床,将她引至祭拜嫡姐的佛龛前,“当年那事来的很快。你爹在抄家前几日,似有所预感。他让你阿娘将这份卷册带回娘家,嘱咐我定要将这物藏好。”
她伸手朝佛龛下方摸索了两下,木柜弹开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沓用旧布包裹着的东西。
“我那时多长了个心眼,在宅侧树下挖了个深洞,将这物埋下。”
“姜家抄家前夜,我依稀记得有人闯入我屋内,将东西房中物件翻了个底朝天,应是在寻你父亲要我藏起来的那份物证。好在我早有准备,才没让他们将这物寻到。”
“当夜我还在庆幸证物未被贼人抢走。可谁知第二日,便接到了你姜家被抄家,姐姐姐夫双双殒命的消息……”陆姨娘每每回忆到这,都不免捶胸顿足的大哭一场。
“是我害了她们,我对不起你父亲母亲。”
姜岁欢颤抖着收接过布包。
轻轻掀开尘封的布片,一眼就认出了手中卷册出自父亲亲笔。
49. 善恶
姜岁欢怎会认不出姜父的字。
她从小就最是贪玩,经常溜进父亲的书房,乱翻父亲桌上的账目文书,对着父亲的公文批注一笔一笔地描摹。
早将父亲的笔迹印进了心里。
姜岁欢迅速过了遍手中的薄纸。
是一张张不同字迹的摁了红手印的告首状,以及父亲亲笔整理手书总诉。
按照姨娘所述,姜家被抄家前夜,还有人特意派了人手来阿娘的娘家翻箱倒柜,寻找证物。就说明,姨娘手上的这份万家告状,不仅都是事实,还是能足以撼动那座大山的存在。
陆姨娘见姜岁欢开始愣神,便解释道,“我当年粗略翻看过一遍,皆是那时失踪的年轻官家小娘子的亲笔告状。”
“你父亲不知通过什么法子同那些人联络上的,还拿到了她们的画押自述书。原以为有了这些东西,就能让那人垮台。”
“可不知其出了什么差错,抑或是被什么人提前走漏了风声。在欲行检举的前一日,你父亲竟先一步被人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抄了家。”
姜岁欢越听越觉得身体发热发颤,似是下一瞬,浑身的脉络就要烧灼起来。
这也正常,她本就年岁不大,又亲眼见证了双亲惨死。
这会儿抄家缘由正一层层被人剥开来讲,姜岁欢心中的恨意已然攀至巅峰。
恨不能即可就将残害她家族之人的就地正法,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姨娘可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言语时,姜岁欢颊侧的筋肉不受控制地战栗着,心脏也怦怦直跳。
陆姨娘回忆旧事的每一刻都十分煎熬。
她先是闭着眼摇了摇头,后又痛楚万分地点了点头,“当年略窥见过将我掳走之人。凌凡霜,就藏在后头。”
果然是她。
薛适说的没错,姨娘此番境遇也与凌氏脱不开干系。
这些年尼庵内被囚下的娘子,与姨娘所遭受之耻辱,皆出自凌氏的手笔。
怕是将姨娘纳入国公府做妾,也是凌氏想出来的。
为的就是将人调到眼皮子底下看管。
可这么大一场阴谋是否为凌氏一人所为?薛国公知情与否,可有一同参与?
更甚者,会否凌氏身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支撑着她做这些?
自己都一无所知。
姜岁欢转头,求助般地看向陆姨娘。
陆姨娘叹了口气,将肚子里藏得那些陈年旧事都诉了出来。
“汴京早年间,民间常有适龄女子失踪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但都被官府出面辟谣了。”
“似是有一股莫名庞大的力量在镇压这股传言,所以这事一直都没有被重视起来。大家都只当是什么耸人听闻的谣言来听着玩的。”
“然后,失踪女子的传言,逐渐从普通百姓转变到了官家娘子。”
“原也是当什么轶闻听的。直至某日上街后,我竟在一转角处失了意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绑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庵堂里。”
“你说可笑不可笑,直到自己也成了失踪娘子中的一个,才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亦知道了这背后势力的可怕。”
陆姨娘说到这处,仰起头,脸上浮出一抹凄厉的笑。
眸眼中满是枯寂。
“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些,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些人能猖獗至此。强掳良家女供给有权有势的官宦子弟玩乐。
从最早的平民,到最后连官眷娘子都敢染指。”
“我用尽巧思逃了出来,从此再也不敢踏出门一步。整日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你母亲心疼我,让你父亲在暗中调查。”
“后面的事情,你便都知晓了。”
陆姨娘哽了两声,喉间滚出的话愈发干涩了几许,“岁欢,姨娘对不住姜家,也对不住你。“
姜岁欢亦是盈着泪听完这些的,“姨娘,我怎会怪你,我父母双亲乃死于贼人迫害。你也是其中的受害方,莫要再苛责自身了。”
她抬头望向姨娘鬓边的几撮白发,原以为这也是姨娘近些年体弱早衰的征兆。
可现在看来,这都是日夜煎熬,难以入眠带来的反噬。
她的姨娘,这些年一直都生活在愧疚与悔恨之中啊。
“可若没我,他也不会深入那龙潭虎穴……我这些年一直心怀愧疚。好孩子,这事太险,连你官居高位的父亲都拿他们没法,我与你二人便更不成了。”
陆姨娘执起姜岁欢的手掌,话中带了几分哀求,“我不想你再去涉险了,若是你也因此遭难,我死后还有何颜面面见你父亲母亲!”
“姨娘受苦,原本阿爹阿娘是想帮你脱离苦海的。他们去后,你才真正是无人相护,穷途末路了。“
姨甥二人温情互慰着。
姜岁欢言语中颇有些技巧在里头。
心疼陆姨娘的话自然也是真的,但也顺势利用了这份温情,让陆姨娘放松了戒备,为自己最想问出的问题,做足了铺垫:
“姨娘可知,当初强占您的禽.兽都有谁?”
姜岁欢口快,未有遮拦。
将家中女性长辈遭受过的脏污之事全然摊开,放上台面来说。
着实是不大体面的。
可她实在没法了。
若是今日不一口气问个明白,待姨娘想通了她可能会做的事,那往后便再也不能从姨娘这处撬出什么有用信息来了。
姜岁欢恳切地观察着陆姨娘的表情,希望自己的直白发问莫要刺伤姨娘。
按本朝保守的风气来说,若是寻常人家的大户女遭晚辈这样盘问,都是会恼怒的。
可陆姨娘身心早已麻木。
长幼尊卑,羞耻之心什么的,早自姜家被灭族那天起,到自己被强纳入国公府供人亵玩后。
就浑然不知为何物了。
陆姨娘似乎说累了,扶着桌台坐下了软榻,才继续强撑着口气,娓娓道,“说来也是我运道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当年被掳到一偏远庵堂之时,便被第一位所侍的男子给圈养了起来。后来你父亲倒台,我被强纳入镇国公府后,来的,也只有他一人……”
“连带着将你从教坊司中救出来之事,也是我求他办的……”
多么可笑,圈禁自己随意狎弄的恶人,却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了自己的“救赎”。
最后,连自己被落罪的家人,也是靠那“恶人”救出来的。
这么些年磋磨下来,陆姨娘早已分不清善恶是非了。
她甚至开始觉得,伦理纲常,真伪善恶都已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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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日子能过得舒坦,能为自己与重视的人争得一些好处,那算是“过得不错”了。
故而看到姜岁欢这般无名无份地跟了薛适,她也不觉荒唐。
甚至觉得有个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疼着外甥女,也算是极佳的归宿。
说到官位权势,陆姨娘眉头一拧,“说起来,我直至今日也不曾得知那男子的真实身份。只知凌氏对他是颇为敬重的,想是那人在朝堂上也有些权力。“
“凌氏这些年靠着四处献掳良家女子,中饱私囊了不少好处。不知她母家那位表姐能这么快从婕妤登上皇后之位,是否也有那些尼庵常客相助的手笔在。“
想到这儿,陆姨娘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情绪也稳定了些。
颇有些后悔自己竟与外甥女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
她实在太怕年轻人会冲动行事了,“岁欢,你现下知道她们背后站着谁了吧。莫要傻到以卵击石啊。”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姜岁欢愈发坚决的眼神。
陆姨娘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
她旋即晃动了下身体,眼底发黑,直呼坏事。
*
两个大丫鬟休养了几日,臀上的伤还未好全,又轮值着来伺候姜岁欢了。
雪影在给房内香炉续香时,时不时地就朝窗边的方位撇两眼。
她们养伤的几日,姜岁欢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只灰鸽,这两日都亲手喂着食。
那鸟儿倒也乖巧,白日里就放养在屋子里。
未关笼子,不拴链子,也不跑。
任她挠头摸羽的,很是亲人。
姜岁欢自然注意到了丫鬟们投来的眼神,她微微侧过去身子,手中不知捣鼓了些什么,那灰鸽竟扑腾着翅膀,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雪影稀奇道,“呀,怎得这会儿飞走了。“
姜岁欢笑了笑,似是对这鸽子的离去一点儿都不遗憾,“我如何能管的住鸟禽何时扇膀子,它想走,便走了。“
“对了,薛适他……这几日怎么未见薛大人过来我这处。”
许是觉得丫鬟对灰鸽的关注太多,姜岁欢立马调转话题,提到了薛适。
果然,一提到那位的动向,丫鬟就瞬间变了脸色,开始替他找补,“大人他……这几日公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来探望表小姐。”
姜岁欢颇有深意地扫过雪影慌张的小脸。
谎话,若真是公事缠身,何须这般遮遮掩掩的,早就大方相告了。
这般含糊其辞,怕是这几日身侧都有佳人相陪。
丫鬟怕说出来会惹自己伤心吃味,才编了个公务繁忙的由头。
但姜岁欢根本不在乎这些来自男人的虚假荣宠。
她向丫鬟问起薛适动向,也只是怕他会突然出现,坏了自己的精心筹备
姜岁欢捻起琉璃盘中的糕点,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口。
“这月下旬,我记得安国寺又要开坛唱法了吧。”
“……”
霜华隐有察觉姜岁欢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但她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见她面上仍是那副安静恬适的样子,霜华便按下心中疑虑,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甩甩头,起身洒扫一旁的箱柜去了。
只留姜岁欢一人在椅背上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