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虞北棠在一阵头痛中醒来,迷迷糊糊翻出手机看眼时间上午10点40分,迟到了,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听见包露的声音想起今天周日,又倒回去。
她按了按太阳穴,头疼稍有缓解,慢慢记起昨晚,最后定格在追林庭樾的事上,但具体怎么追的,有没有追成,怎么回家的全不记得了。
手机里上次添加林庭樾的好友申请一直没通过,没有任何记录,找不到一点能帮助回忆起昨晚醉了以后的事。
借酒表白原本加快速度是个不错的方式,可忘记了,相当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可能因为没做好惹恼林庭樾,导致之前的努力也泡汤。
该死。
她懊恼地拍拍额头。
沮丧只有一瞬,虞北棠很快打起精神,翻开日记本展平,过滤昨晚关于林庭樾有用的信息记录下来,画面一帧帧滑过。
虚假的生日林庭樾却买来蛋糕,也吃光她做的蛋炒饭,扭过来抢手机时,上半身压在她身上,隔着一层衣服,少年胸膛的炙热和跳动那么清晰,还有那瓶冒着丝丝凉气的荔枝汽水
虞北棠的脸颊渐渐发热。
脑子还没醒酒,怎么想到这些去了?
她合上日记本不写了,平躺在床上,冷静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
首先要搞清楚,这次表白是起到了正向效果还是反向?
知道结果才能筹划出相应的解决办法,继续往下进行。
虞北棠滑开手机,又给林庭樾发了一次好友申请,等了
会儿没回应,她坐起身拉开床帘望向窗外,林庭樾房间空空,人不在,周末也是他怎么可能在房间睡懒觉,应该在超市看店或写代码。
下午有数学补习课,她暂且把追林庭樾的事抛在脑后,下床,打算洗漱后看会儿书去上课。
包露躺在床上打游戏,见虞北棠下来,“你昨晚喝酒了?”
昨晚林庭樾送她回家,包露看见了?还是在其他地方看见的?
拿不准情况,虞北棠没答。
“一进来路都走不稳,还满身酒味,”包露不屑,“说没喝也没人信。”
虞北棠在包露床边停步,“你想干嘛?”
“告诉爸妈,”话一落包露就接着说,“答应两个条件,我就保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虞北棠道:“什么条件。”
“第一个,你和范康一起喝的酒?”包露好奇。
虞北棠顺势答:“嗯。”
包露得意一笑,“我就知道是他,你——”
知道包露又要说范康的胎记,虞北棠打断她的话,“第二件事。”
包露瞥向衣柜,“把你那个白色裙子送给我。”
原来是好奇她的八卦和想要衣服,虞北棠打开柜门拿出那条裙子,“这个?”
“嗯。”包露两眼放光。
虞北棠扔过去,转身推门去洗漱,再回来,包露和那条白裙都不在了。
包露不喜欢她是显而易见的事,包露的闺蜜们也不喜欢她,但没有做过过分的事,只要不影响复习考试,虞北棠都不在乎,最后几十天,她不想在任何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张老师家上完课出来,表哥陈西平打来视频,虞北棠戴上耳接通视频往公交车站走。
视频接通,陈西平穿着车店工作装,“补习还顺利么?”
虞北棠:“挺好的。”
陈西平:“怎么问你什么都挺好?”
虞北棠:“就是挺好啊,我干嘛要骗你?”
陈西平高中到大学全靠虞敏资助,毕业后创业也离不开小姨的支持,和虞北棠如同亲兄妹,对她十分了解。
虞北棠自小跟着母亲打工创业,娇惯着长大却不娇气,看似弱不禁风,实际很能抗,有时比男人还有韧劲,逼到绝路都不会随意把伤口扒给人看。
这些日子,陈西平对她的话始终半信半疑,奈何距离太远,无法了解真实情况,只能一次次重复问来猜测,“包云姗一次没为难过你?”
“没有。”这点虞北棠没说假话,包云姗对她还算可以。
“赵生有认真关心你?”陈西平套话。
虞北棠和赵生几乎碰不到面,偶尔碰到也是寥寥几句客套话而已,她口不对心:“他是我亲爸,当然关心我。”
“后转学过去的,没有同学孤立你?”
“就要高考了,谁有时间孤立别人?我们班学习氛围很浓。”
班级学习氛围浓为假,但虞北棠在班里收敛锋芒,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确没被为难或孤立,来风絮县这段日子,除了刘义强那群混蛋严重干扰到她生活,其他人都还好。
见陈西平还要问,她抢先说:“哥,你够了,我都快怀疑你有被迫害妄想症。”
“高考在即,你一个人在那边我真不放心,”陈西对着屏幕重重一叹,“不管家里还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我,大不了这破店不干了。”
没有人比虞北棠更清楚车店对陈西平的重要性,她笑说:“我在这边真挺好,骗你是小狗。”
陈西平笑了,半信半疑地挂断视频。
虞北棠握着手机松口气,陈西平反复询问,她就要反复说谎,打字还好,视频真有些慌。
她点开手机日历查看高考倒计时,日子一天天减少,只要顺利度过最后几十天就可以离开这里。
走到公交站,虞北棠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是和她一起参加艺考培训发女孩,当时关系很好,这段日子各自忙着冲刺文化课联系少了。
她上前打招呼,“温凝你怎么在这?”
“虞北棠?”温凝惊诧,“我家是这的,你呢?”
“我户籍也在风絮县,回来参加高考。”
“天呐,我一直以为你是北川人,”温凝喜出望外,“没想到我们居然是老乡。”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虞北棠很开心。
“你在哪个高中?”
“博成。”
“好巧我也是,我在一班,你呢?”
“五班。”
“五班和我们不在一个楼层,难怪没见过。”温凝挽住虞北棠胳膊,“今天太高兴了,我们吃了饭在回家吧?”
“好。”
温凝尽地主之谊请虞北棠吃了当地特色烤肉,饭后回家路上,虞北棠拿出随身携带的日计划小本,确定今日的复习任务都完成了,才收起本思考起林庭樾。
出租车停在巷口,她下车没有立刻拐进去,习惯性先在路边等会儿,听听巷子里有没有刘义强那伙人的声音,确认安静还不敢进,要等到有人走过来,悄悄跟在路人身后才敢进去,走到赵生家楼下,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她没马上回家,先拐去林庭樾小姨的超市,店里麻将人声沸腾,围观打麻将的人比买东西的顾客还多。
超市区域只有林庭樾和两个在货架前挑选食物的女孩。
林庭樾一如往常,坐在收银台后看书,头戴黑色棒球帽,耳朵里带着白色耳机,耳机线向下延展到卫衣口袋,还是那件黑色卫衣,他没穿过她送的那件衣服。
两个在货架前挑东西的女孩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回头看收银台,许久才拿了盒饼干去结算。
有人过来,林庭樾的视线才从书上移开,扯下耳机,起身拿起老旧的扫码枪对着商品扫了下,收银台上的小音响发出声音:“一件商品共3.5元。”
之前虞北棠过来买东西都有范康在,范康会代替林庭樾起来收钱,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小音响的声音,知道林庭樾原来这样收银。
一个女孩付过钱,另一个女孩在身后偷偷向前推她,付钱女孩躲开,同伴又推了下,无处再躲,女孩手指紧紧握着饼干,终于开口,“能加个好友吗?”
女孩同伴在一旁补充:“方便下次买东西付钱。”
林庭樾放下扫码枪,从口袋里摸出划痕严重的陈旧助听器塞进耳朵。
“助听器?”女孩小声和同伴说,“他是聋哑人?”
“骗你的,刚才他还戴耳机呢。”同伴机灵地发现不对,但用处不大,助听器可以让聋哑人听见声音,但不一定能开口讲话,答不了她们的问题,更解不开疑惑。
女孩不死心还要说。
林庭樾拿下助听器丢在一旁,坐回去看书不理了。
女孩又说了几句一直得不到回应,悻悻走了。
曾经困扰虞北棠的问题终于解开。
助听器不过是林庭樾抵挡陌生人的盾牌,拿出来表明聋哑人身份,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刚才的话我听没见,听见了也回答不出。
信或不信与他无关,只是一种提醒。
大部分正常人对残疾人都是怜悯心,见他这种情况通常不会再追缠不休,少部分愿意纠缠的,他不理,对方也没办法,反正告诉你了不能讲话,什么回答不了。
超市区域只剩虞北棠和林庭樾两人,虞北棠可以确定林庭樾刚刚收银时看见了她,此刻,拿她为空气,大概率是昨晚的告白起了反作用,导致林庭樾更厌烦她。
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霸王强上弓?
虞北棠抓狂。
她现在过去谈昨晚,会和那两个女孩得到一样的结果,还是先缓一缓,虞北棠在货架上拿起瓶牛奶,正常结过账后推门走了,没和林庭樾多讲一句话,走下楼梯感觉身后有人看自己,回头,玻璃窗内林庭樾低头看书,还是那副样子,并没人看她。
虞北棠颓丧两秒,重新打满气,拨通范康电话。
“喂!”
“你在哪?”
“网吧。”
“怎么没来超市?”
“白天去过,怎么了?”
“我刚刚去买东西,见林庭樾有点不对劲,又冷又凶的 ,昨天还不是这样,他怎么了?“虞北棠试探着问出口。
“我也不知道,早晨来就这样,”林庭樾少有这样情绪明显的时候,范康好奇一天没问出结果,去网吧打上游戏才不想了,这会儿专注在游戏上没所谓地说,“可能是被哪个追求者弄烦了,不用管,林庭樾自我调节能力强,明天就好了。”
追求者,弄烦了。
这两个词像针扎破虞北棠打满的气球,丧气说:“有人追还不好?他为什么这么讨厌谈恋爱?”
“大小姐,你以为我们和你在北川那些同学一样衣食无忧?”范康着急打游戏,“心疼就去哄吧,他喜欢吃冰淇淋,可别说我告诉你的。”
挂断电话,虞北棠努力回想昨晚到底做过什么惹林庭樾生气的举动,想到头疼也没记起来,便回家写了张卷子,超市关店时间,她下楼去巷口买了两支奶油甜筒,站到超市门边等。
林庭樾关灯出来,虞北棠把甜筒递过去,“刚打的甜筒,你尝尝。”
不出意料,林庭樾视她为空气。
虞北棠小跑着跟在林庭樾身边,软声软气地哄着:“很甜的,试试?”
林庭樾步伐飞快。
虞北棠追得气喘吁吁,一时不想哄了,放慢脚步在他身后说:“昨晚如果我有过分举动,我道歉,”她死鸭子嘴犟,“但那些话都是真的。”
林庭樾头没回,脚步也没慢。
虞北棠大步追过来,手臂一展拦住林庭樾,倔强地举起甜筒。
林庭樾绕路要走。
她急了,“不吃就扔了。”气自己,也气他的冷漠,说着就要往一旁的垃圾桶丢,抬起的手腕倏然被握住,林庭樾从她掌心接走甜筒,咬了口。
“你不气了?”虞北棠欣喜若狂。
女孩的笑纯真灿烂,像夏日阳光,明亮耀眼,驱散一切阴霾。
林庭樾本就没和她生气,他拿出手机,单手打字:【上班要迟到,走了】
虞北棠转身弯起唇角,弧度一路都没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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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日,喊虞北棠放学后一起吃饭。
遇见温凝后,虞北棠在学校有了同伴,还认识一些温凝的朋友,而虞北棠在风絮县认识的人不多,少有机会喊温凝一起玩,她借机提了邀请温凝的想法。
范康朋友少,恨不得把邻居家刚满月的婴儿都邀请来,听闻虞北棠的想法一口答应。
温凝也爽快同意。
参加生日宴的人不多,范康定了个小的包间,未曾想,当天突然跑来几个他没邀请的女同学。
同窗三年,又带着礼物,范康不好拒绝,于是六人桌,硬生生挤了十余人。
不用问,范康已猜到女同学来生日宴的原因,林庭樾不爱理人,学内校外想和他有私下接触或闲聊几乎不可能,像这样出来聚餐娱乐,也只有范康的生日宴他会去,这是一次近距离接触林庭樾的好机会。
饭吃一半,有人提议玩游戏。
特殊的日子,只要范康同意,没人会拒绝。
游戏很简单,不要说7或7的倍数,说错的要真心话大冒险。
有人从书包里拿出纸笔给林庭樾,大家口说,他手写,提议这游戏的人是想借此多了解林庭樾,可惜他一次不错。
虞北棠也不错,玩得无聊,她翻出林庭樾手机号码,再次添加为好友。
林庭樾破天荒地通过了。
CX330:【有事?】
海棠无花:【你以后走路能不能看着点?】
CX330:【?】
海棠无花:【非要撞到我心上】
林庭樾:“……”
虞北棠迎上对面带点冷意的无奈目光,轻扯唇角。
众人还在吵闹的玩着游戏,无人发现,桌两边一个冷淡,一个雀跃的目光悄悄纠缠。
虞北棠眼睛清澄干净,但别有用心时,就带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清纯又妩媚,稍不小心就掉进她挖的坑里。
林庭樾锁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光明正大地不回了。
虞北棠垂眸浅笑,同时锁了手机屏幕。
“嘀!”
手机屏幕重新亮起。
陈西平:【衣服收到没?】
虞北棠回:【收到了,谢谢哥】
陈西平:【还缺什么不?】
虞北棠忙着和表哥聊天,游戏玩得不太专注,她索性暂时退出,出去和陈西平视频一次讲清楚。
其他人也暂时停止游戏,各自聊天。
陈知让问温凝,“北棠和谁聊天那么专注?男朋友?”
“可能吧,”温凝回忆起她们一起训练的日子,“我们在北川那会儿,有个男生每晚上在楼下等北棠,有时还送花送美食,北棠不要就是在楼下等,可痴情了,当时是追求者,现在有可能转正了。”
陈知让:“北川家长思想开放,追求者转正也没什么。”
温凝:“是呀,不像我们不许这不许那的。”
一桌人三三两两地聊天,陈知让和温凝声音不大,只有挨着陈知让坐的林庭樾听得清清楚楚。
虞北棠回来,林庭樾的位置是空的,许久,人才坐回来。
游戏继续,有人提议惩罚不专心的虞北棠,她欣然接受,选了真心话。
提问的人有着和陈知让一样的好奇,“是不是给男朋友发消息呢?”
她主动发消息聊天的只有林庭樾,也想借此逗逗他,便答:“还在追。”
众人起哄。
虞北棠信心满满地给林庭樾发:【能追上吗?】
沉默的林庭樾在哄闹声中格格不入,他捞起桌面震动的手机看了眼没回。
惩罚过去,游戏继续,“38、3946”范康嗓音洪亮。
众人凝神等待下一个人能否说出47,许久没人接应,范康手肘撞了撞林庭樾,“停顿太久也算输。”
林庭樾没所谓地点头,甘愿受罚。
范康翻译上线,对众人大声说:“谁有什么想问的没?”
有女生要开口,范康抬手阻断,“他没有喜欢的人,暂时不谈恋爱,这类问题就别浪费时间了。”
女生思虑两秒,改问林庭樾最讨厌什么?
这问题在场众人都挺感兴趣,安静着等待答案。
林庭樾拿起笔飞快落字,举起答案的一刹,他眼睫上抬,如冰川水般清寂寒冷的目光落向桌对面。
虞北棠笑着迎上,下一秒便僵住。
林庭樾手里白纸上写着几个醒目刺眼的黑字:最讨厌被利用。
第14章
生日宴结束,温凝强烈要求虞北棠去她家睡,虞北棠便应下。
温凝激动得不行,挽着她说东说西,“等会儿到我家,你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我爸,他虽然教物理,但其他学科也会一些。”
“好的。”顿了片刻,虞北棠慢半拍说:“谢谢你凝凝。”
“再和我客气,下次不找你玩了。”
虞北棠笑笑:“好。”
温凝偏头瞥眼虞北棠,“你怎么游戏结束就心不在焉的?”
白纸上【最讨厌被利用】几个字又明晃晃地出现在虞北棠眼前,似一记响亮的巴掌甩到脸上,火辣刺痛。
这些日子所做的,想掩饰的,全被当众剥了精光。
以林庭樾的聪明劲能猜出她心思不是稀奇的事,她也不怕他知道,但这样赤。裸。裸。端到明面上来就变味了,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锋锐尖利的警告。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虞北棠不知对温凝从何说起,随意扯了个理由,“可能冷饮喝多了,胃不舒服。”
温凝往家里打了通电话,挂断后说:“告诉我妈准备姜水了,等我们到家你喝一杯。”
能遇见这样贴心的朋友,何其幸运,虞北棠又一遍道谢。
坐上出租车,温凝犯困合眼休息,虞北棠偏头倚靠车窗看向外面街道。
路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少年在等车。
高的,头戴
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远处只能瞧见紧致锋利的下颌,是林庭樾。
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林庭樾举起纸时寒如腊月雪的眼神却映在玻璃窗前,再一次提醒她:他什么都知道,闹剧该结束了。
林庭樾看似在回答游戏输了的惩罚,实则在表明结果,也在把界限清清楚楚划开。
再前去纠缠,恐是要令人生厌。
算了吧。
这样的日子,她也累。
不用小心翼翼地躲着谁,也不用处心积虑接近谁,两点一线简简单单度过最后几十天,该多么美好。
虞北棠沉浸在幻想中的微笑,映在车窗上。
没多久,出租车驶出县中心,彩色霓虹汇入黑暗,一同淹没了少女的笑。
出租车拐进僻静小路,没有路灯,车窗外黑漆漆一片,幻想消失,那些解不开的问题,又似毒蛇一样爬过来——算了,刘义强再找过来怎么办?
幻想一瞬化为泡影。
虞北棠摸了摸脖子上虞敏留下遗物,小巧的海棠花项链上仿佛还有母亲的温度,她咬住下唇,仰头,将要凝结成滴的水汽忍回去。
不能哭。
她要顺利毕业离开这里,自私一次吧,就一次。
车到温凝家楼下,虞北棠调整好情绪,随温凝一起上楼。
温凝父母热情友善,不仅熬了姜水,为她们准备许多水果零食,并给足她们空间,没有轻易来打扰。
虞北棠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深夜,两人和躺在床上聊天。
“我们两个竟然都随母姓。”温凝说。
“是呀,温老师和张老师都很好,”虞北棠真心说,“凝凝,你好幸福。”
“我也觉得我很幸福。”温凝讪讪一笑,“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父母,他们都在北川工作?”
虞敏坚韧开明和温凝父母有些像的,在她们十八年的母女关系中,虞北棠几乎没有过怨恨或不满,更多时候都像朋友无话不谈,只是这一切美好都在那场车祸发生时消失了,“我爸妈很早离婚,我爸爸一直在风絮生活,我妈年初去世了。”
艺考训练时温凝还见过虞敏,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阴阳两别,“抱歉。”
“没什么,我已经接受了。”虞北棠笑得自然,温凝的愧疚也缓解了些,又谈起其他。
心念杂乱的人无法做到轻松闲谈,聊着聊着,虞北棠把话题转到林庭樾身上,“学校那么多女生喜欢林庭樾怎么都没多少人追?”
“他性子冷,又不会讲话,还是个孤儿,各种原因吧。”温凝少有的八卦起来,“你不会要追他吧?你不是有男朋友?”
“我没男朋友。”
“培训时追你的那个男生呢?”
“没在一起。”
“糟糕,我今天还和陈知让说给你发消息的可能是那个男生。”
“是我表哥。”虞北棠又问起林庭樾,“听说林庭樾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
“我算算,”温凝沉思几秒,“他妈妈在他4岁时候去世的,爸爸在第二年就是5岁。”
“生病吗?”
“不是。”
“车祸?”
“大晚上我们别聊这个了,瘆得慌。”
之前在赵生家,虞北棠问起林庭樾父母去世的原因,包露说过类似的话,还有范康提及林庭樾父母时支支吾吾地逃避。
人去世无非就是意外或生病,为什么大家都避而不谈?
她决心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我妈妈去世后的火化和海葬我都参与了,没觉得害怕。”
温凝:“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温凝沉默片刻,抬手按亮床头灯,“我说了,你可别害怕。”
虞北棠点头,“嗯。”
温凝:“林庭樾4岁那年,他妈妈骑自行车带他去乡下亲戚家参加婚宴,回来时他妈妈为赶时间抄近路走了山上那种偏僻的小路。
当时有个连环凶杀案的凶手隐藏在县里,然后他妈妈在那条山路上遇害了。
可能提前感知到危险,他妈妈在遇害前绑住林庭樾手脚,嘴住堵,藏进玉米地里。
夏天玉米秆有一人高,又枝繁叶茂,一个不能动的小孩躲在里面不容易被发现,林庭樾躲过一劫,他玉米地里躺了一天一夜,没受一点伤,但看见了母亲被。害的全过程。
他被村民发现后送镇上警察局,亲口对警察说了母亲被害的事,警方根据他描述的地点找到了他母亲的尸体。
那时林庭樾还可以讲话,由于他藏身的地方远,没看不清凶手长相,只提供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后来流言四起,他家人破案心急,父亲、姥姥、舅舅一群人追问他凶手的长相,逼问当时的情景,可能反复回想母亲受害过程,一次次受刺激得了失语症。
见孩子不说话了,家人又着急,带他四处看医生,都没看好,到现在也不说话。
妻子被害,儿子失语,林庭樾爸爸整日郁郁寡欢,林奶奶怕林爸爸想不开,推他到外省去打工,没想到人在外地跳楼了。
林庭樾就这样在一年内没了爸妈。”
温凝顿了顿,“我说瘆得慌,是那个凶手杀。人。分。尸,四肢卸成八块,还有内脏抛到山间、田地、河里,当时县里有好几女性被害,案件轰动一时,大人小孩都知道,闹得人心惶惶,我爸都不敢让我妈独自下班。
也是从那时起,林庭樾一家的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常说起的话题,这周围没有人不认识他。
之后林庭樾跟着奶奶去了大伯家生活,中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几年又被他小姨接回县里在超市生活。
林庭樾小姨爱打麻将,不怎么管孩子,但他表姐姜黎很好,一直照顾他。
小时候常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林庭樾妈妈被害场景,说那肉被切成一块一块的装在袋子里扔在河边,我听后常做噩梦,梦见自己也被。杀。了切块做成红烧肉,现在一想还害怕,简直是童年阴影。“温凝忽地钻到被子里,“快睡吧,不然我又要乱想做噩梦,”她关掉灯,又坐起身拉开窗帘,“开开些窗帘吧,有点广,我害怕。”
虞北棠拉住温凝手宽慰,“这么多年凶手早抓到了,安心睡。”
温凝扑腾坐起来,“凶手都在偏僻的小路或山上作案,加上当时县里刑侦技术有限,案子到现在也没破,说不定凶手还在县里生活。”温凝翻出耳机戴上,“不说了、不说了,我得听会音乐,不然真要做噩梦。”
没多久,温凝在音乐声中睡着。
虞北棠却睁着大眼睛,毫无睡意。
虞敏车祸撞得严重,几乎面目全非,认尸那天陈西平拦着不让虞北棠看,没拦住,她还是上前看了。
恐怖片都不敢看的人,见到母亲尸体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是冷,像赤脚走在冰上,凉意从脚底上升全身,瑟瑟发抖,难以接受那具残缺的**是自己母亲,想妈妈回来,想放声哭嚎,可一滴泪也也流不出,眼睛仿佛也被那凉意冻住了。
几天后,她处理完母亲后事,回家看见虞敏的拖鞋,衣挂上的外套,餐桌上没喝完的半罐咖啡,她被冻住的眼睛猛然复苏,抱着母亲的衣服哭到不能讲话。
遭遇极端悲伤的事,情绪像压扁的弹簧,制造出平静的表象,然后在某个时刻十倍百倍反弹回去。
林庭樾不讲话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4岁的孩子不能喊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亡。分。尸,这要比她看见出车祸后的母亲尸体更绝望和残忍。
温凝听旁人描述就做噩梦,成了童年阴影,林庭樾亲眼所见,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一定常在梦里哭醒,怪不得不吃荤,任谁发生这样的事,恐怕都不无法再吃肉。
窗外微光洒入,正能看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中温凝和父母笑得极开心,温馨又幸福的一家三口,如果林庭樾的母亲没有被害,他家里大概同样挂着这样的全家福,不会失语,性子也不会这么冷淡难相处。
来风絮县的这些日子,虞北棠从家人、邻居、朋友四处打听有关林庭樾的一切 ,却没有哪一刻像今晚这样后悔,从听到这件事起,就有无数根小针密集地挣扎到她心上,刺痛连续不断。
那时不时就冒出来的愧疚,也在此刻达到顶峰。
怎么为了自身安危和前途,欺骗接近这样一个少年?
如此自私薄凉,还是虞北棠吗?
窗外月色清淡,渗入窗内,恰是朦胧微光。
她翻身望向窗外浑圆的月,脸颊无声地滑出两行清泪。
就这样吧。
放过林庭樾,也放过自己。
第二天上午,虞北棠请假去五金店买个把折叠多功能小刀,在校期间放进书包,放学拿出来放入口袋。
她不再刻意算计着和林庭樾偶遇,也没有冷着不来往,退回了纯粹的同学。
日子照旧,虞北棠午休和温凝在一起,放学与范康同行,除了时刻警惕着刘义强,过得还算平静。
周五晚上,范康拉着虞北棠在路边吃小吃,耗时有点久,她回家时间比平时晚许多。
路口那只流浪狗依旧在等,她喂过食,那狗跟着她一起往巷子里走,刚走没几步,粗鲁的嗓音徒然出现,“嚯!找不到保镖,找来一只狗?”刘义强抬腿给黄狗一脚,“滚一边去。”
“汪汪汪”黄狗冲刘义强疯狂叫。
“妈的,活腻歪来了是吧?”刘义强抬腿又要踢狗,黄狗先一步上前咬住他腿。
刘义强吃痛拧了下眉毛,身后的跟班立即拿出麻袋从后套住黄狗,系紧袋口。
黄狗在袋子里挣扎,咬叫。
虞北棠冲过去,手腕一紧,被攥得生疼,原是一个跟班把她死死困在原地。
刘义强撸起裤腿,瞧见腿上的血,往地上啐了口,“草你妈的小杂种,”他接过一根铁棍,后退一步,朝着狗头就要抽过去。
狗哪里撑得住他这一击?
虞北棠胸口紧绷,仿佛下一瞬就要绷断,她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低头咬住拦着她的手,对方吃痛松手,她趁机朝那弱小的一团奔去,挡在它面前。
这时刘义强的铁棍已经落下,重重抽过来,虞北棠的背似被刀生生划开,一瞬扑倒在地,腹部热热的黄狗还在挣扎,怕压坏它,她撑着地面坐起,解开麻袋抱出黄狗。
刘义强愣怔一瞬,忽地笑了,拿着铁棍在另一只手心敲打着玩,走到她身边问:“疼不疼?”
“滚开。”虞北棠没有哭也没叫,只死死地盯着刘义强,清凌凌的眼里满是倔强。
“好好好,”刘义强嬉皮笑脸地应着,转头对身边的跟班说,“让你们滚开呢,没听见?”
几个跟班不约而同地退后两步。
黄狗不懂危险,站在虞北棠面前,对着刘义强龇牙咧嘴还要咬,情急下,她拿出根香肠给它嗅了嗅,随后扔向远处,饿了一天肚子的黄狗追着食物的味道跑了。
见不到黄狗的身影,她稍微松口气,抬眸对上刘义强的眼睛,短暂的轻松霎时消失。
“长这么清纯,眼神却总劲劲的,全县找不出一个你这样的,老子真是要喜欢死了。”刘义强笑着用铁棍一下下敲打手心。
虞北棠掌心撑地支了下,没站起来,仰头扫视身前的人,这些流氓年轻力壮,像一圈密不透风的墙,她又受了伤,跑掉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这时间点林庭樾已去了KTV上班,不会再有遇见他的好运,一双双眼睛盯着,也没有机会报警。
刘义强蹲下身,“只要你愿意跟我,我现在就叫人把那小杂种抓回来,好吃好喝地养着。”
虞北棠没说话,铁棍伸过来,抵住她下颚上抬,撞上色眯眯的眼睛,她没躲,直视着刘义强,推开铁棍,“林庭樾会宰了你。”
刘义强安静这么多天,突然又出现,极可能是查清楚了她不是林庭樾的女朋友,这句恐吓完全是在赌。
希望再渺小,她也要试一试。
刘义强看着跟班们哈哈大笑。
一个跟班说:“我们已经打听过了,你根本不是小哑巴女朋友,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你妈在北川被车撞死了,你爸有包露不怎么搭理你,跟着强哥就是你最好的退路。”
“唉!”刘义强假模假式地叹气,“看不出你还挺可怜。”
赌输了。
虞北棠暗自深吸,强迫自己冷静。
周围楼群密集,如果喊一声,或许会有人好心人出来帮忙,她仰头尖叫了声。
声落周围亮着的窗户和楼门没有任何动静,她又喊了声“救命”
终于有人打开窗户。
虞北棠立刻朝那窗口大声呼喊:“阿姨,我是赵生的女儿——”
“老太婆少多管闲事,不然砸烂你家窗户。”刘义强这一吼,打断虞北棠的话,阿姨也马上关闭窗户。
附近居民都知道刘义强什么德行,没人愿意无辜惹麻烦。
虞北棠的心渐渐凉了。
第15章
裤子口袋里的硌感像骤然亮起的明灯。
虞北棠手伸进裤兜,握住前些天买的折叠多功能小刀,悄悄展开刀刃。
“别折腾了。”刘义强舒畅地笑着。
虞北棠扫过刘义强腹部,上移停在他拿着铁根的胳膊上,小刀不大,但扎进去足够他疼得松开铁棍,跟班们也会慌乱,或许有机会跑掉。
她找准时机,趁刘义强不注意,快速抽出朝他胳膊刺过去,刀尖碰到衣服,正要用力,手腕猛地传来剧痛,男人皮鞋精准踢到腕部。
“咣当”刀掉在地上,同时,她的双手臂被钳制住。
刘义强捡起地面的多功能小刀,展开最大的一把刀,手臂上划了下,笑:“下次换个大点的刀,这刀扎一下,跟他妈蚊子叮一样。”
跟班们哄笑。
恶臭的口气迎面扑来,虞北棠闭上眼睛,冰凉尖锐的金属停在脸上,制呕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在这一无所有,除了跟我别无选择。”刀尖立起悬停她在脸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挣不开跑不掉,也无人在意。
这次一次似乎到尽头了。
恍惚间,虞北棠想到母亲海葬那天。
船停在大海深处,茫茫无边,与世隔绝,海风吹乱了头发,她拂开贴在脸上的发丝,贴向虞敏的骨灰坛,冰冰凉凉的,却感知不到冷,仿佛回到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贴脸乱蹭。
记忆里的画面连上虚幻。
她抱着骨灰坛,纵身一跃,一起跌进幽深湛蓝的海里,与妈妈一起化成一大一小两条鱼,相依着游进广袤自由的海底。
可真正的绝望是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一滴清透的水珠,悄声地滚过少女的脸庞,落入地面,融进雨后潮湿阴冷的泥土里。
“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打破小巷的静谧。
“叫你妈的头,”刘义强回头,不等看清那喊叫的跟班,木棍就重重地落到头上,刹那间,血滴模糊视线,他抹了把眼睛才看清旁边站的人,身姿笔挺,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低,眸色冷如刀锋,似要将他碎尸万段,是林庭樾。
“你——”
话没说完,林庭樾又抄起木棍狠狠砸向他后背,连续几次,刘义强痛的没蹲住,向前一扑撞到墙上,林庭樾没给他喊痛的机会,过去拎起刘义强衣领抬手一拳,刘义强唇角顿时渗出鲜血。
几个跟班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上前。
刘义强蹲在地上,抹了把嘴角,“庭哥误会、误会”
林庭樾不听他说什么,挥手又是一拳,他像头不会叫的野犬,发疯了般要将对方打死。
刘义强蜷缩在地上,全然没了刚刚的嚣张,几个跟班沉默着不敢上。
良久,黄毛拉着林庭樾胳膊跪在地上,“再打就打死了,庭哥手下留情。”
林庭樾停住,沾着血的手,指向虞北棠。
黄毛马上明白,转身向虞北棠磕头,“姑奶奶,大小姐,亲妈,我们以后一定不堵你了,求你让林庭樾别打了,再打真要出事。”
事发突然,虞北棠还有些茫然,闻声才缓过一些神。
刘义强额头嘴角都是血,伤得不轻,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出事,虞北棠仰头望向林庭樾,“他们没把我怎么样。”
林
庭樾冷静了些,疑惑地看她一眼,在说:确定?
虞北棠点头,“真没有。”
林庭樾踢了脚躺在地上的刘义强,示意他们滚。
刘义强被跟班搀扶起来,没马上走,怒瞪着林庭樾,“别以为能泥马打架就可以乱管闲事,再有下次,老子跟你没完。”
林庭樾冷瞥他一眼,抬手拳头不等挥出去,刘义强就一溜烟跑了。
众人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巷恢复安静,两旁楼群家家户户亮着灯,玻璃窗上映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只有少量溢出的灯光落到窗外,微芒笼着逼仄幽长的巷子。
虞北棠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校服袖子被抓得皱成一团,还印着淡黑的手印。
不远处,林庭樾收起木棍,拿出湿纸巾擦干净手,缓缓迈步向前。
少年挺拔的身姿越来越近,骤然停在她面前,亮出干净的掌心。
虞北棠仰头,正对帽檐下的眼睛,清冷寂静却又带着光芒,她握住林庭樾掌心,借力站起身,“谢谢。”
林庭樾递过去一张湿巾,见她擦干净衣袖,没讲其他,转身朝前走,速度不快,虞北棠正常步伐就可以跟上,但她后背挨了一铁棍,脚步比往常慢,没一会儿林庭樾就走远了。
她在后面缓慢地跟着。
橘色灯光在他头顶笼罩下来,影子拉得很长,高俊沉默,清清冷冷。
虞北棠莫名想到那年旅行见过的日照金山。
忽然,前面的人回头望她一眼,脚步由此停住。
虞北棠走到过去,林庭樾才重新迈步,步伐比刚刚更慢。
一高一低两个影子,在光下沉默缓慢地移动着。
到赵生家楼下,虞北棠挥手,“我上楼了,再见。”转身一瞬,林庭樾捏住她衣袖,亮着光的手机屏幕举到眼前,【想不想出去玩?】
虞北棠后背很痛,但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
林庭樾的摩托车停在巷子口,他们走过去跨上车,虞北棠抓住林庭樾腰两侧的衣服,见人坐稳,林庭樾拧动油门,“轰!”的一声,摩托车奔驰上路。
凌晨的小县马路空无一人,林庭樾没说去哪,虞北棠也不问,好像天涯海角都随他去。
轰鸣声远离城区,在四下无人的乡路,月光为灯,野风为伴,飞速地奔驰着。
林庭樾车速加快,又快,虞北棠额头贴上林庭樾后背,用力捏紧他衣服,掌心浸出一层冷汗。
他感受到了她的恐惧,但没减车速。
渐渐的,虞北棠掌心冷汗消退,过了最紧张难熬的几分钟,慢慢发觉也没那么可怕。
疼痛、恐惧、茫然,只要她坚持住,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
无论是刘义强、还是张三李四,没有人能破坏她灿烂发光的未来。
漆黑的夜,呼啸的风,极快的车速都不再狰狞可怕,她慢慢松开林庭樾衣服,展开双臂拥抱野风。
经过崎岖的山路,摩托车停在山顶。
山峰很高,但远离县城,看不见繁华的灯光,远处黑漆漆的,近处看清下面是陡峭不见底的悬崖。
他们站在围栏边凝望黑夜,无人讲话。
良久,虞北棠故作轻松地打趣:“带我来这么偏僻危险的地方,想谋杀啊?”
林庭樾不接她的玩笑,低头打字,【喊出来】
虞北棠愣怔一瞬,嘴硬说:“喊什么?”
林庭樾没答话,眼神说明全部。
虞北棠勾扯唇角,扭头对着山谷大声喊:“林庭樾,我喜欢你。”
余音袅袅,回荡山间。
林庭樾的心也被这声强烈地撞了下,发出连续回音。
她一直都是这样大胆、热烈,像这山谷抓不住的风,明知前面是悬崖,他也有想跳的冲动。
夜风吹来,林庭樾渐渐冷却,她心知肚明偏不做,他自有办法,转身往山下走,脚刚迈出去一步,手腕被拉住。
虞北棠收了笑,面向山谷,用尽全力大喊:“啊!啊”
恐惧愤怒所有的沉重都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怒喊飘落山谷,她心头的巨石终于没有了。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虞北棠彻底畅快,松开林庭樾手腕,“你以前来过这?”想到他不会讲话,又说,“陪范康?”
林庭樾摇头,第一次来是陪表姐姜黎。
那时姜黎读高三,一边读书一边看店,有段时间家里琐事太多,她十多天没去学校,考试成绩直线下降,当晚姜黎带他来到这,对着山谷哭喊许久,回去后第二个月就把成绩追回来。
那晚林庭樾明白了人的坚强不过是被迫堆砌起来的围墙,达到一定程度会坍塌,都需要发泄,此后云清山成了他的秘密基地,范康也没有来过。
虞北棠转身后腰靠着栏杆,借着清淡的月光望向林庭樾。
大千世界每个人都秘密或痛楚,可以向朋友诉说,也可以独自呐喊,或借酒消愁,而林庭樾连这最简单的发泄方式都不能,无法倾诉,所有不开心都要憋在心里,那蛋糕的苦涩又弥漫舌尖。
范**。日。宴上他那句“最讨厌被利用”已经是给出明确警告。
她想过放弃,却还是别有心思地向温凝打探他的事,试图找到转机,一层层一步步全是算计,林庭樾却依然出手帮她躲过一劫。
林庭樾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童年却依纯粹明亮。
这样的少年怎么能再继续欺骗?
彻底停止吧。
虞北棠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根树枝,悄悄在地上写:林庭樾对不起。
一阵风卷起泥沙,吹没了地上的字。
林庭樾脱下外套,丢在她背上。
皂香随风袭来,虞北棠深深一吸,林庭樾的衣服、床品每件需要洗的物品都有着相同的味道,是手洗衣物留下的皂香,没有浮夸的香气,清清爽爽很好闻。
她站起身,同林庭樾一起望向茫茫远处,“回去吧。”
**
“昨晚放学后你看见林庭樾没?”范康问。
“怎么了?”虞北棠没答先问。
“他昨晚突然换衣服从KTV跑出来,没请假,也没跟任何人说原因,急匆匆的样子好像家里着火,快下班才重新回去,发烧都坚持去上班的人,突然翘班一定是有重要的事,经理不敢隐瞒汇报给了宋哥,就是KTV老板。
宋哥担心他出事找他问原因,他不说,打电话问我,我也清楚。
今天我问林庭樾,他也不说。”
“唉!”范康长吁短叹,“林庭樾这人嘴不会说,骨头也硬,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他不想说的事谁也别想问出来。”他嬉笑声,“你不是对他有意思盯得紧嘛,我寻思问问你知道不?”
虞北棠知道但难以启齿,“我昨晚到家超市都关了,没看见他。”
“我打电话问小姨,小姨说关店后林庭樾再没回去,问梨子姐,她说最近没和庭樾没联系。
家里、学校、工作都没事,他却翘班,你说奇怪不?“范康百思不得其解。
昨晚刘义强出现的时间是在林庭樾去KTV上班以后,她那时就清楚不会再有遇见林庭樾的好运遇,只是不清楚林庭樾如何知道消息并快速敢回来的,听着范康碎碎念,虞北棠心虚地低下头,没接话。
范康推她一下,“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呀。”虞北棠敷衍笑笑。
范康长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心思却一根筋,没有那么多曲曲绕绕的小心思。
虞北棠说没怎么他就信,转而叹口气,“我最近——”他忽然停下不说,手臂撞虞北棠一下,“你和林庭樾怎么样了?”
“什么?”虞北棠还在回忆昨晚的事。
范康:“林庭樾啊,追的怎么样了?”
“我不打算追了。”
“这么几天就腻了?”范康咂舌,“果然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别发散思维,高考在即还是先复习,其他的事毕业再说。”虞北棠胡扯个理由解释。
“我格局小了,”范康说,“这样也行,反正你也追不上。”
虞北棠:“”
不找林庭樾,刘义强下次出现怎么办?
这问题经常出现在她耳边。
刘义强被打得那么重,暂时应该不会来骚扰,但能维持多久是未知,像颗伴在身边的定时炸弹。
同样发现虞北棠最近心事重重的还有温凝,午休时温凝问起原因,都是女孩子,虞北棠没掖藏,如实讲了刘义强的事。
“初中时他们也堵过我,让我选择交出全部零花钱或给刘义强亲一口,我年纪小不敢惹他们,就交出所有零花钱,回家后我立刻告诉家长,我爸妈去找刘义强家长,到刘家才知道每天因为刘义强去刘家里找的人特多,刘家人已经不在意。
白忙一趟,我爸妈又重新想办法。
他们得知刘义强爸爸是酒鬼就请他吃饭,酒后我爸和他称兄道弟,重提此事,刘义强他爸酒劲上头,当场暴打刘义强一顿,差点给他打死,那之后,刘义强再没来骚扰过我。
你可以回去让你爸试试这方法。“温凝说。
每个得知此事的朋友都告诉她找父母,虞北棠苦笑,“我对我爸讲过,他说是我打扮得花枝招展把刘义强招惹来了,安分一点刘义强就不会再来。”
“这”温凝一时不知要说什么,“跟穿衣无关,刘义强他们遇见长相好看或性格内向的女生就去骚扰,学校被他折磨出心理问题的女生有好几个,还有休学转学的,也有人报过警,拘留几天出来还是那样。”
“可能我前些年的快乐福气全是我妈给的,她走了,我的好运也没了,只剩霉运才会被刘义强盯上,”虞北棠说,“其实我也过报警。”
“没关系,我们一起想办法,”温凝拧眉片刻,忽地眉心一松,“让我爸每晚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张老师了。”温凝家虽离学校不远,但和赵生家是反方向不顺路,虞北棠不敢这样麻烦人。
“我爸晚上要看晚自习,下班时间和我们放学时间一样,”温凝拉住她手轻声安抚,“没关系的。”
虞北棠犹豫。
“刘义强那些人像狗皮膏药一样难缠,我暂时也想不出特好的办法,先让我爸妈送你一段时间,等想到更好的办法,我们再变,过几天要模拟考,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温凝说。
艺考付出那么多,没人想卡在文化课上,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而虞北棠已经在刘义强的问题上浪费掉不少时间,再耗下去,就算成不了刘义强女朋友,成绩也会受影响。
她不知如何表达这难以言表的谢意,上前抱住温凝。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真的没什么,”温凝回抱虞北棠,“我马上去找我爸说,今晚你就和我们一起走。”
风絮县有刘义强那样的混蛋,也有温凝、范康、林庭樾这样温暖的人,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晚上放学,温凝父亲和温凝一起送虞北棠回家,温父敦厚幽默,路上逗得两个女孩咯咯直笑,欢声笑语带进巷子,又不约而同在超市门口停住。
“你就打三饼。”
“哎呦,我怎么知道老刘会吃五条”
牌桌的吵闹声总能穿过超市门窗散到巷子里,透过玻璃窗却看不见打麻将的人,只能瞧见头戴黑色棒球帽的少年坐在收银台前奋笔疾书。
他安静沉默,格格不入。
“庭樾这孩子,唉……”温凝父亲停在这一声感叹里,没继续往下说。
“他成绩那么好,以后离开这里或许会好很多。”温凝接着父亲的叹声说。
温父:“但愿吧。”
虞北棠默默走着,没参与聊天。
大家对林庭樾或怜悯,或猎奇,没有人真正了解,包括她自己。
她对林庭樾的了解,不过是出于利用,现在这沉甸甸的东西终于可以放下了。
第一次没有目的地从超市窗前走过,呼吸都是轻快的。
回到家,虞北棠展开日记,写下:就到这吧,林庭樾。
收了笔,她把日记藏到床垫下,祈祷永远不要再拿出来。
第16章
课间休息。
范康坐虞北棠身边碎碎念,“你放学不和我一起走,我自己好无聊,孤独寂寞冷啊。”
虞北棠放下手里的笔,“无聊到去网吧?”
范康:“”
这几天他都先在网吧玩会儿再回家。
“多少学点吧,不然大专也考不上。”虞北棠拿起笔,低头继续写题。
“马上要高考,”范康自小就不爱读书,要不是有个重视教育的父亲逼着他上学,早辍学去打工,“我基础太差,努力也来不及。”
“考不好可以复读,只要你想永远不晚。”虞北棠写着题,头也没抬地说。
这话并非网络上看到的心灵鸡汤,是她从母亲身上观察到的。
十几年前的风絮县,离婚要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可虞敏发现赵生懦弱又不求上进后果断离了,28岁带着孩子去北川市打拼,生活稳定后自学考取本科学历,37岁时想弥补童年遗憾又跑去学舞蹈
虞敏想做的事会想尽办法去完成,过去、年纪、环境统统阻碍不了她的脚步。
范康自小跟着奶奶生活,奶奶文化程度有限不懂教育,范康也没想过上学的意义,父亲不让辍学就浑浑噩噩地坐进教室,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觉混了三年。
他盯着课间还在做题的虞北棠,蹦出从未有过的念头,“我试试。”
林庭樾要考北川大学。
范康想追随着林庭樾一起,而她也要在高考后回到自己生活里十几年的城市。
虞北棠抬头笑了下,“我们北川见。”
提及北川,范康自然而然联想到林庭樾,“庭樾肯定能考上。”
“嗯。”虞北棠的视线又落卷子上。
自从虞北棠放学与温凝一起走后,鲜少再问起林庭樾的事,主动提起,她态度也不冷不热,范康心生疑惑,手肘撞了下虞北棠,“放学去不去超市?”
“不去了,没什么买的。”
困惑加大,范康手肘又撞下虞北棠,“真不追了?”
“嗯。”
“说放下就能放下?”
“眼下没有什么比高考更重要。”
“狠!”
这段很快就添油加醋地传进林庭樾耳朵。
“你是对的,大城市的女孩见多识广,对咱们这的帅哥只是几天新鲜,”范康叹声连连,“我真没想到北棠这么快就对你腻了。”
林庭樾弯腰拿起箱子里的零食,一一摆到货架上,似没听见范康的唠叨。
范康帮忙一起摆放零食,“唉,女人心海底针。”
林庭樾看眼腕表,指了下范康说:时间来不及,我先去上班,你把箱子里这些摆完。
范康捧起一把零食随便放货架上,踢走纸箱,跟在林庭樾身后小跑出门,“一个北棠离开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北棠,你不要伤、心。”
林庭樾顿步,食指指向范康,拇指贴向食指根部向下一沉说:你很吵。
“嘿嘿,”范康嬉笑,“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嘛。”
林庭樾食指转向自己,再伸直左右摆动:我不会。
“北棠只是暂时放弃,高考后再来猛追。”相识多年,范康见过许多喜欢林庭樾的女生,看得出虞北棠是不同的,还在极力劝解。
高考借口罢了。
不过是她不需要了而已。
林庭樾自嘲一笑,不再接范康的话。
不管因为什么,井水不犯河水始终是最适合他们的关系。
这样最好。
**
不用担惊受怕躲着刘义强,也不用绞尽脑汁接近林庭樾的日子,宁静又轻松。
虞北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提升数学成绩上。
晚上 ,温凝和父亲回去后,虞北棠口渴去超市买水,林庭樾小姨的超市距离赵生家近是最优选择,她没多想拐进去,拿了罐牛奶。
金属罐底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庭樾才抬起头。
他们的目光如两块金属相撞,冷冽却有扣人心弦的阵阵惊响。
林庭樾拿过扫码枪,扫了下牛奶罐,展开五指,示意5元。
虞北棠付过钱,道了句再见,拿着牛奶离开,路过超市窗户,她偏头,玻璃窗内的少年已低头看书,沉浸在外人闯进不去的世界。
前些天她做的那些事似乎没有一点作用,林庭樾还是那样冷淡。
没了她的算计,他们之间很快退回陌生。
她扭回头,无声叹气。
窗外的目光消失,林庭樾倏然抬眸,虞北棠已走到窗边缘,纤瘦身体包裹在宽大的校服下薄薄一片,脊背却挺得笔直,像高傲的天鹅,永不弯曲。
虞北棠接近他是为了刘义强的事,不再接近是找到更好的方法,她没有一刻气馁过,总是在积极解决问题。
窗外只剩幽暗空荡的巷子,林庭樾还没收回视线,玻璃上映出女孩脸颊绯红,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林庭樾,我喜欢你。”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不说话就是同意。”
“做我男朋友要保护我,疼爱我,一辈子不可以变心。”
那清亮的眼睛慢慢其他覆上了,懵懂又直白,眸光慢慢落在他唇上
画面一帧帧闪过。
砰!
有什么冲出林庭樾的身体,撞碎玻璃,飞到茫茫无际的夜空炸开一束绚烂,短暂,惊悸,难以言喻。
他猛然回过神,三两下收起书,套上衣服,匆匆拉下卷帘门,上班去了。
另一边。
虞北棠遇见一道解不开的难题,一个小时还没解出来,她趴在卷子上稍作休息,准备放松下大脑再继续,却不知怎么一下睡了,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到学校,她拿着题去办公司找数学老师,解完题,数学老师喊来班主任,“周老师,能不能给北棠调到林庭樾那桌去?”
五班主动学习的人少之又少,但凡出现一个,无论成绩如何老师们都积极帮助,虞北棠的短板在数学,只要数学成绩提上去,成绩会有巨大飞跃,班主任也想调她去林庭樾那桌,有问题随时解决,但考虑林庭樾的个性,犹豫道:“林庭樾自从来五班一直独坐,以前我向他提过同桌的事都被拒绝。”
“唉,林庭樾太孤僻了,”数学老师跟着着急,“要不我找他谈谈?”
“希望不大。”班主任说。
“林庭樾沟通不方便,可能不想被打扰,我再想其他办法。”虞北棠不愿老师为难。
班主任拍拍她肩膀,“你先按自己的节奏走,我再找林庭樾沟通一下。”
数学老师:“有问题随时来找我。”
五班的成绩年级倒数,各科老师却尽职尽责。
她感恩老师,但对沟通结果不抱希望。
那句不追了。
范康应该已经传给林庭樾,他听后一定会嘲讽鄙视,或左耳听右耳出,根本不在意她这种小丑,讨厌被利用的人是不会和始作俑者做朋友的,更不可能帮她提升成绩。
晚上放学刘义强那伙人又出现在巷子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围在一起说笑。
温凝下意识牵住虞北棠的手,干燥的掌心很快被浸染一层冷汗,温凝偏过头,虞北棠神色淡然坚毅未有恐惧,掌心的冷汗和力度仿佛与她无关。
她们都是一路被家长保护,没出过校园的女孩,面对地痞流氓不可能不怕,温凝慌张拉了下父亲手腕,“爸,刘义强来了。”
“没事,”温父拍拍女儿手背,“有爸在。”
温凝父母都在搏成教学,一个教初中,一个教高中,学校周围的居民大多都知道这个双教师家庭。
刘义强和身后的几个跟班笑嘻嘻地向温父打招呼,“张老师好。”话对温父讲,目光烙在虞北棠身上。
“嗯,送我干女儿回家,”温父顺势指虞北棠,大声介绍,“你还不认识吧?北棠,凝凝的好朋友,我和温老师的干女儿。”
温凝父母使计策,让他被父亲毒打的画面历历在目,当老师的有文化,不仅比普通人护孩子,计谋也多,刘义强有点怵,阴阳怪气说:“您这干女儿本领真大。”
“北棠新来的,你多关照点。”温父温和不漏痕迹地给了警告。
刘义强的目光像条麻绳恨不得立刻将虞北棠捆起,嘴上却笑着:“一定。”
温父不放心,一路送虞北棠到家门口,看着她进去才走。
虞北棠推门而进,赵生闻声回头瞥眼,转回来看电视,说:“回来啦。”
“嗯。”
虞北棠路过沙发,赵声又看她一眼,“明天去把头发剪掉,一个学生留那么长的头发干什么?花枝招展的还怪人盯上你?别像你妈一样不着调。”
她整天穿校服,服装上找不出问题,赵生开始说头发,校园里一多半的女生都梳着马尾,最普通不过的发型。
一个人想要挑毛病,能有千万种理由,究其根本,不过是赵生把对虞敏的不满发泄到她身上,十几年了,他还没对离婚的事释怀,偏执地认为,漂亮女人就是勾三搭四不安分,被人骚扰也是活该,偏见怨恨日积月累,人也变得冷血。
真正与父亲相处后,虞北棠曾经的幻想一一破灭。
赵生若愿意用心守护,她也会尽心尽力回报,共同完成这段父女缘,他不愿意,她就靠自己,这些年没有父亲也活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虞北棠没有时间和一个装睡的人争辩,似没听见,径自回房间。
窗外,刘义强和温凝父女都走了,于她而言的巨大麻烦,于其他人可能极其简单。
她抛开杂乱,一头扎进题海,没有什么比梦想和前途更重要。
隔天班主任喊她出去,走廊里班主任笑颜逐开来,“林庭樾同意了。”
虞北棠一时没想起什么事,在班主任提醒下才记起,“他不是不喜欢有人坐在身边?”
“谁知道这次怎么了?我说完,他想了会儿就点头。”学习的同学一起进步,班主任比虞北棠还开心,“林庭樾虽然不能说话,但数学基础扎实,逻辑严谨,解题简单又明了,你有不会的题课间多问,他会在纸上教你。”
虞北棠又道了遍谢。
自习课,班主任当众调座,虞北棠在同学们惊诧的目光下,捧书本搬到林庭樾旁边。
林庭樾不喜人靠近,是公开的秘密的,三年来想坐到他旁边的人很多,范康也是其中之一,但无人成功,班级静下来,还有人陆续回头张望。
虞北棠整理书本,放进桌膛一部分,剩下的慢吞吞摆在桌面上,余光时不时瞥向旁边,林庭樾低头写题,一如既往地专注着自己的事,像没有她这个人。
她几次张嘴又咽回去,该说什么?怎么说都掩盖不了她做的那些事,没了处心积虑,只剩微秒的尴尬。
不理人倒没什么,林庭樾本来就这样的个性,但对同意帮她提升数学这事,她还是要表态,尴尬也要讲,这是礼貌。
她翻出个空白本子,写下【谢谢】推到林庭樾眼前。
他指间的笔稍有停顿,很快,下移继续写题。
A4的白纸上,空荡荡只有【谢谢】两个黑字。
虞北棠感觉心脏霎时空了一块,林庭樾不接受她的谢意,自然也不会原谅,不过是她想弥补愧疚的幻想。
她抽回本子,在谢字旁边画把猎。枪,枪。口蹦出的子弹,射。中狐狸的心脏,狐狸摊在血泊中奄奄一息,或许某天,她也会像这只做了坏事的狐狸一样被猎人杀。死,得到该有的惩罚。
她总能快速从坏情绪里抽离,做当下该做的事,这一次却陷进去,
跳不出来,林庭樾就坐在身边,太近,近到无法忽视,一时涌出的愧疚、尴尬、茫然、自责乱成一锅。
书本整理一遍,又一遍,一直无法沉下心写题。
忽然,本子被抽走。
林庭樾在小狐狸下面写满半页纸,是她这次考试丢分最多的一道题,每一步后面都用红色笔写了解题思路。
虞北棠怔怔的。
林庭樾抬指敲敲桌面,提醒她看题。
虞北棠回神看题,林庭樾解题简洁明了,又详细标出思路,很容易懂。
【懂了】
她写完,目光又停落在那只狐狸上。
少年的手臂徒然伸过来,校服挽到手肘,小臂冷白劲瘦,青色脉络蜿蜒有力,下笔力道也重,三两下抬笔离开。
白纸上,狐狸涌血的伤口覆盖了一块创可贴。
**
林庭樾一整天没来上课。
晚自习,范康坐到林庭樾的位置各科书翻个遍,“就这么几个月了,我努力也无从下手啊。”
“从你最喜欢的科目入手。”虞北棠各科基础都不差,唯有数学稍稍落后,所以抓短板,范康各科都差,在没有多少时间的情况下,只能抓长板提高分数。
“那就是语文,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诗人,”范康激情启唇,“掠过田野的那黑风,那第四次的,口粮和旗帜,就要来了”
“啪!”一块粉笔从讲台砸下来,打中范康头顶,终断了他的朗读。
范康揉揉头,小声嚷嚷,“唉,浑浊的风困住了我。”
虞北棠笑,“赶快看题吧,不然就是走廊的风困住你。”
范康:“”
休息时,虞北棠的视线偏离卷子,笔在左手转了几个圈,握入掌心,又移到右手,半晌开口,“林庭樾怎么没来?”
“都不追了,关心他来不来干嘛?”范康翻着一本破旧的海子诗集。
范康说得没错,但这些天林庭樾在课业上给的帮助像铅笔一圈圈画大愧疚的黑点,心有亏欠便没办法真正划开界限,“不追了,还是朋友啊。”虞北棠说。
“朋友最近心情不好,”范康意味深长地笑,“快去哄哄吧。”
心情不好?
虞北棠和林庭樾坐在一起,偶尔也有浅薄的交流,没发现林庭樾情绪低落,每天都是不想理人的样子,冷冷的,看不出喜怒哀乐,“他怎么了?”
“不告诉你。”范康贱贱的。
虞北棠:“”
“哈哈哈,”范康笑够了说,“林奶奶生病了,庭樾拿出全部积蓄,却被反正就是他奶奶生病了,挺严重的。”
林家父母去世后,林庭樾跟着奶奶生活过几年,奶奶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难怪没来上课。
林庭樾同意她搬过来坐,是在默许辅导帮助她提高数学成绩一事,也是她这几天愧疚加重的原因,如果她也能帮林庭樾一次,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两清了。
范康一句玩笑,在虞北棠心里落下种子。
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有些事开始了便无法真正两清。
她没哄过男生,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计划。
第17章
风絮县只有一条商业街,商铺都围绕这条街而建,书店也在其中,街上人群熙攘,声音鼎沸。
林庭樾没有闲逛的习惯,买完书下楼,穿过人流朝商业街外走,在路口等过马路时,一个毛茸茸的棕色玩偶熊摇晃着笨重的身躯站到他身边,粗大的双臂举过头顶,比出不太圆满的爱心,随即递过来一张宣传单。
在网络日渐发达的时代,宣传单能起到的作用微小,接到手里无处扔,要一直拿着,或四处找垃圾桶很麻烦,大多数人不愿意接,林庭樾也一样,餐馆花里胡哨的宣传图,对他而言只是一张废纸,可仍旧抬臂接下。
“哇,好可爱,能拍个照吗?”人群里有女孩挤过来和玩偶熊拍照。
林庭樾拿着宣传单,往旁退了几步,让出空间给女孩们拍照。
这种促销的工作,他做过,熊偶看着呆萌可爱,里面的人非常闷热,没多久就一身汗,有的老板还会规定必须发够多少张或往店里引够多少客人才能下班。
红灯变绿,他穿过斑马线,走到公交站,路上没有垃圾桶,宣传单一路握在手里,上公交车也没扔掉。
车上人不多,他坐到后面,随手翻了下宣传单,正面是招牌菜和价格介绍,背面印着店铺位置,下端粘着个信封。
送顾客的打折卡?会员卡?小礼品?
相比千篇一律的宣传方式,这家店还蛮会创新的,林庭樾打开信封,没有卡片,也没有小礼品,只有一张对折的白纸,展开,四角画着四个姿态不同的男生,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点,头戴棒球帽和表情哀伤,中间写着:林庭樾开心点。
字下画着一只占幅很小的狐狸,它身上贴着一块潦草的创可贴,脸上在笑。
瞬间,林庭樾犹如雷击,猛然回头。
街边人头攒动,玩偶熊站在一棵树下,望了眼越走越远的公交车,取下沉重的熊头,露出真正的面容。
虞北棠脸小,乖巧又甜美,眼睛却充满倔强,长发盘起,发丝贴着头皮,如被水洗过,额头也是热汗涔涔。
她拿出纸擦干汗珠,带上玩偶的熊头,又朝公交车的方向望去。
两道目光隔着人群和街道浅浅撞上。
玩偶熊追着公交车的方向大跑两步,站到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双掌向上,胸前上下扇动,又在唇边画出一条弯线。
受玩偶服的限制,虞北棠手语不够标准,但林庭樾看懂了,她在说要快乐要笑。
公交车左转,少女的身影转瞬即逝,车窗外的喧嚣逐渐变成空旷。
许久,林庭樾才转回头,画还平铺在腿上,边缘被指腹捏得有些皱了,他低头慢慢把那一块吹平。
虞北棠总有本事,叫人忽略真伪,一头跳进漩涡,溺死在那短暂又美妙的一刻。
林庭樾皱巴巴的心也被风吹平了。
**
虞北棠回家冲完澡,换上睡衣,看着镜子中清瘦黑眼圈浓重的人,也在唇边画出条弯线。
告诉自己:虞北棠,你也要开心。
她擦干头发去桌前,拿出上午老师补习时发的卷子和空白的演算纸写题,笔尖落白纸,想到昨晚画的画。
林庭樾会因为那只熊,那幅画开心吗?
应该有一点吧。
笔尖在纸上游走,勾勒出帽檐遮住多半张脸的少年独自穿行在人群里,沉默孤冷,融不进人群。
她在北川见过挂满名牌的富二代,见过自小拿奖拿到手软的学霸,也有内向不爱与人交集的但没有一个像林庭樾这般难形容,好似只被困住手脚,堵住喉咙,仍旧呲牙挣扎不肯低头的野犬。
他的冷淡下藏着至死不休地狠厉。
没人否能阻拦他要走的路,想做的事。
如果没有刘义强,她还会接近林庭樾吗?
笔尖徒然停住。
十秒后,她撕掉随手画出的画,团成一球扔进垃圾桶,怔坐一会儿,又捡起画,用剪刀彻底剪碎。
眼下,没有乱想的资格。
卷子写累了,虞北棠去客厅喝水。
赵生、包云姗一家人围坐沙发聊天,见她出来,包露看了眼母亲,包云姗起身说,“晚上你爸爸单位聚餐要携带上家属,你也换衣服一起去吧?”
虞北棠握着水杯,抬眸扫他们一眼,一家四口穿戴整齐,包露和包云姗脸上都带着妆,他们早知道聚餐的事,并在几个小时前开始准备,问她去不去单纯出于礼貌或无奈。
她走到饮水机前,接满水喝了口,“我不去了。”
赵生哼笑一声,“她妈以前最烦和我出去吃饭,嫌我酒后话多,又嫌我朋友是色。狼,长得漂亮就以为全世界都喜欢她,”他推着包云姗,拉着小儿子往外走,“我们走。”
房间空了,虞北棠放下水杯冷笑一声。
原来不仅有一日夫妻百日恩,还有
一日夫妻百日仇,恨到连同亲骨肉一同厌恶。
赵生一家不在,房间十分安静,她沉浸在题海里,不知不觉天黑,冰箱没有食物,她换上衣服下楼吃饭,耳朵上戴着的耳机忘记取,走下楼才想起。
虞北棠站楼门取耳机,忽闻一声熟悉的笑,“你爸和包露他们走了?家里就你自己了?”
虞北棠垂眸没抬,视线里一双男人的腿放肆嚣张地抖着,二手烟的白雾精准地从头上飘来,她呛得咳了声,偏头躲开,又有新的烟朝她扭头的方向吹来,带着浑臭的口气。
刀没拿。
她脑中一闪而过的遗憾。
“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张老师让我多关照你,我就得好好关照,今天来送你个小礼物,算是迟来的欢迎礼。”刘义强嬉笑着给身后的人替了个眼神。
“砰!”
一个挣扎的麻袋丢到地面。
熟悉的画面激起深处的恐惧,虞北棠本能地朝前扑,手腕一疼,被身后的人死死抓住。
下一秒,银光闪现,伴随一声笑,刀尖朝下扎去。
“不要、不要……”她嘴上喃喃自语,身体奋力挣扎,声音猛下提高,“放开它。”
手握尖刀的小跟班望着虞北棠笑声更大,同时手向下猛地扎进袋子,拔出时鲜红的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下滑。
虞北棠的眼泪也在那刹那流出,一滴一滴,无声流淌。
“哇……”众人欢呼。
小跟班又挥刀向下。
虞北棠回身一口咬住抓着手腕的那只手臂,眼泪流进嘴里,齿间用尽全力,终是挣脱了束缚,腿超前一迈,手腕又被一股强力抓住,这次左右两边各站一名男性抓着她。
麻袋中被捆绑住的四肢还是奋力挣扎,呜呜的低吼连续。
那双抖动的腿停止了颤抖,钢铁般坚硬地踩在麻袋上,刘义强接过沾着鲜红的尖锐金属,再次猛力插。进去。
麻袋里的挣扎渐渐停止,呜咽声逐渐减弱,直至无声。
好似也有一把刀插。进虞北棠心口,血淋淋地剜出一块肉,又一层晶莹蒙住她双眼,齿尖咬进嘴唇,腥气蔓延。
那双腿再次站到她面前,欢快地抖动起来,“这礼物喜欢吗?”
月下,银光闪亮,血红凝固。
她眼里雾气化成珠,缓慢滚下脸庞。
“刘义强,你会遭报应的。”少女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似一把长枪,劈碎那畅快的笑容,切断那抖动的腿。
话落,空气中的混臭骤然逼近,是常年不爱刷牙,牙垢变成牙结实又裹上新的牙垢后散出的恶臭,一阵一阵逼向耳朵,吹过鼻尖,虞北棠齿尖用力,血滴弥漫舌尖才盖住了驱不散的口气。
须臾间,火光落入眼下,臭气中混杂了烟味,沾着浓浓烟味的手指滑过她脸庞,“老子的报应就是你。”
虞北棠松开齿尖咬住的下唇,新鲜的血滴顺着唇流下,画出一道鲜红。
她很轻地笑了下,迅速钳住脸颊陌生的手指,发狠地咬,似要将那手指连主人一起咬碎扔进十八层地狱。
下颚被死死捏住,齿尖用不上力,带着血的手指抽离出去,余光中刘义强的巴掌扬到半空,她又笑了,阴森森的,“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跟你这种人。”
扬起的手掌悬停一瞬,落了回去。
“你身上这股劲,真他妈带感,老子越来越喜欢了。”刘义强抬起被咬破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吹吹,捏着虞北棠下巴强行她抬头,“看明白没?在这风絮县干爹干妈也救不了你,找谁都无用,老子耐心快被你耗尽,最后两天,还是想不开就别怪我了。”
口臭、烟味、抖动的双腿,手腕的禁锢一同消失。
刘义强带着人走了。
虞北棠冲到路对面,扯过满是鞋印的麻袋,解开绳子,手贴到小黄狗的胸腔,掌心温热,平静,没有一点跳动。
小黄狗走了。
虞北棠重重坐到地上,从麻袋里抱出黄狗,掌心落在它僵直的背上,轻轻抚。摸,清透的水珠滴进红黄相间的毛发,融进无法再流淌的血液里。
她只是扔给它几根香肠,它却因她丧命,心上被刀剜开的洞又膨大一圈,愧疚、无力洪水般涌来,快将她淹没。
泪珠一颗连着一颗,她低头贴向黄狗,一遍遍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过往行人探去新奇的目光,或小声说上句,“这是谁家姑娘?”
虞北棠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感知不到脸颊的眼泪,只不停地道歉,直到喉咙干涩沙哑,发不出声音。
夜深,行人越来越少。
一双黑色运动鞋走过,又退回来,停在她面前。
虞北棠抬头,对上帽檐下清冷如冬水的眼睛,她像被抽走灵魂的丧尸,麻木死寂地低回头。
干爽清淡的柠檬皂香靠近,林庭樾蹲下身,扯着麻袋边缘把僵硬的黄狗套上拎起。
她发疯般伸手抓住,嘶哑的嗓音发出低吼,“还给我。”
他喉间发不出声音,也空不出手打字,只好先用力扯回来,系上麻袋口放在一旁,再去讲:它已经死了。
虞北棠呆滞的眼睛慢慢转动,有了点“人气”不伸手来抢了,眼泪也停住,剩下两条干涸的泪痕。
良久。
她握住林庭樾伸过来的手掌,借力站起,“谢谢。”
林庭樾拎起地面的麻袋,另一手指了下巷口。
虞北棠领会他的意思,跟上去,坐上摩托车。
轰鸣声一路绝尘,停在野外。
林庭樾跨下摩托,放下黄狗的尸体,从车后抽出把铁锹铲,弯腰一铲一铲挖土。
野风吹回出走的灵魂。
虞北棠深深吸了口,围着摩托找铁铲,没找到上前说:“你去休息,我来挖。”
林庭樾直起腰,横过铁锹,拦住过来抢工具的人,手指不远处的大石头,示意她去休息,目光冰冷不容置喙。
虞北棠确实累了,没有喋喋不休争抢,扭身走到石头上坐下。
野外的月比市里更亮,弯如弓,清辉明净,淡淡落下,正能看清林庭樾帽檐下高挺的鼻梁和瘦削的下颌,往下颈部修长,喉结凸起,似锋利的剑,又似温柔的月。
她莫名定住神。
坑挖好,林庭樾直起腰挥挥手。
虞北棠走过去,解开麻袋的绳子,抱出冰凉的黄狗,轻轻放进坑里,抓把土扬上,“如果有下辈子,记得来找我。”
黄土细沙慢慢盖住了弱小而短暂的生命。
它生于野外,长在寒风,撕咬半生,又回归自然。
土填平,林庭樾指了下身后的树。
虞北棠这才发现黄狗的坟在两颗树干缠绕到一起的树下,在这草树众多的野山上,这两颗树最为特别,一眼就能找到,动手挖坑前,他已经想好最佳位置,以防她以后回来看望时找不到。
虞北棠将要说谢,林庭樾已收起铁锹走了。
他在黑暗中悄悄来,又沉默地走,像在路边帮助了一只猫狗,捡起一块石头那么简单,不需任何谢与回报。
少年颀长利落的背影融进黑夜,只剩下一点点模糊的暗影,仿似一束光亮了又灭。
旷野茫茫无际的黑,像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她卷入腹中。
惶恐如巨浪吞没理智,她迈步跑过去,双臂从背后环住林庭樾腰,没有征兆地抱住,如溺水之人在海里抓住一根木头,拼尽全力死死抱住。
连续多天的精神折磨,在这一刻得到短暂休息。
山间太静了,静得心跳感官都被放大数十倍。
林庭樾垂落身体两侧的手,向后抬起,在握住那细瘦手腕准备往下扯时,后背有水珠透过外套和T恤落入肌肤,凉凉的,好似一层秋霜裹住心脏。
掌间力散掉,手臂又垂落回身体两侧。
夜风凛凛,吹不透相拥的身体。
他不会讲话。
她的哭泣也没有声音。
安静的,仿佛也变成一阵风,相拥着飘向更远方。
远处,万家灯火暖如春风,无人在意山野间的少年人。
更没无人看到,少年的双手时而握拳,时而展开,时而向前,时而又向后,却始终没碰到环绕在腰间的手上。
背后潮湿的面积不断扩大,他才在虞北棠手背上轻拍了拍。
无声安慰唤醒悲伤的人。
虞北棠松开手,擦干泪,“林庭樾,真的谢谢你。”
林庭樾在站
原地,没动也没走,静默一瞬,脱掉外套,回身递过去。
虞北棠五味杂陈,眼眶又泛起水汽,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讲不出,手也抬不起来。
林庭樾把衣服披在她肩上,手抬起,手指伸直左右摆动,再伸平掌心由外向里拉动在说:不要再哭,眼睛都肿了。
他拉着虞北棠衣袖走到河边,指指她手上的血迹。
虞北棠蹲下身,手探进水里清洗。
月下,河水清澈,波光粼粼,倒映着少年高瘦的身影,像这林中的一棵树,根扎进土壤里,树干肆意生长,高大安静,不动不摇。
回县里的路依旧只有呼啸的风,摩托车停好,他们并肩往巷子里走。
虞北棠看眼时间说:“对不起,害你今晚没上成班。”
林庭樾默然摇头,在说没事。
安静走一段,地面赫然出现一滩血迹,像一簇巨大鲜红的曼陀罗花,鬼魅地摇曳着,提醒她不只是害林庭樾没去上班,还害死一条狗。
恶魔的警告一字一句在耳边重复:“在这风絮县干爹干妈也救不了你,找谁都无用,老子耐心快被你耗尽,最后两天,还是想不开就别怪我了。”
真的找谁都无用吗?
虞北棠的目光地落到林庭樾身上。
不可以再去打扰他。
不可以!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疯喊着。
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不找林庭樾,两天后怎么办?除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两种声音吵到赵生家楼下。
林庭樾停步往里面指了下,拿手机打字:【好梦】
“你也是。”虞北棠拐进楼门,扭身回看,路对面林庭樾拐进楼道消失了,她的双脚先大脑一步做出决定,朝着对面楼门飞快跑去。
追上林庭樾时险些摔倒,摇晃间,林庭樾扶住她手腕,身体站稳,他的目光就跟过来,“跟着我干什么?”
一路上两个声音不停在虞北棠脑中吵架,然后就追了过来,究竟要做什么,她一时也答不出,像海难遇害者,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中奋力挣扎,渐渐的四肢脱力,濒临死亡,快要沉入海底时远处漂过来一块浮木,她用尽全力抓着那块木头,是求生本能。
沉默似初冬的寒气,在空气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不说话,林庭樾迈步上楼。
虞北棠不声不响地跟着,到了三楼,林庭樾拧开门锁,开门进去。
她随着那身影也要踏入,“砰”一声,脚尖踢到铁板,门关上了。
非亲非友,亦非解救众生的圣人。
况且林庭樾自身情况艰难,不想引火上身惹麻烦,实属正常,拒她在门外没有错。
希望如泡沫破碎。
虞北棠一颗心沉到谷底。
两天后该怎么办?
她已经想不出办法,无力感如巨浪冲来,她靠着墙壁滑坐到地面,双手抱住膝盖,头埋进去。
感应灯灭了,黑暗袭来,吞没清瘦的身体,年轻的灵魂。
久久无声。
突然。
铁门打开,强光涌入。
她的肩头被人抓住,一把扯进房间。
虞北棠不适地眯眼睛。
林庭樾松开她,指了下书桌上全新的男士T恤,又指浴室门。
她垂眸。
胸前沾满血,如同残忍的凶手。
是该洗洗,虞北棠抓起林庭樾的衣服走进浴室。
出来时,林庭樾在厨房。
她穿着男士T恤,坐到桌前,环视四周,这只有一床一桌一柜的简易出租屋和上次来有了点细微的变化,那遮不住人的薄纱窗帘,换成了遮光帘,外人无法再窥探。
桌面依旧一尘不染,展平的练习册上有未写完的题,一旁的验算纸上,字迹潦草,还有多处顿笔的黑点,写字的人似乎心烦意乱,难以专注。
虞北棠正胡乱想着,空气里飘来香气,一碗冒着热气的蔬菜煎蛋面放在她面前。
她一直在耍心机欺骗的人,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帮她埋掉狗,又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面香四溢,吃进嘴里却苦涩难咽。
“你不吃?”
林庭樾摇头,拿起桌面未写完的习题册,坐到床边,靠着墙壁,低头写题。
虞北棠不饿,却吃光一整碗面,像在回报他的收留与善意,汤也喝光,只留下空空的碗。
她放下筷子,抬头,林庭樾没戴帽子,短发乌亮,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些许双眉,黑眸盯着书本,手在纸上刷刷写着,认真又专注。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没多久,林庭樾抬起头,隔着一段距离与她相望。
也在那一刹那,虞北棠冒出一个新念头,林庭樾常年孤零零一个人,如果她陪着他,真心对他好,是不是就不算欺骗?
可前提是林庭樾要接受。
怎么让林庭樾接受成了新问题。
虞北棠干脆撕开隔在他们中间的薄膜,“林庭樾,你能帮我吗?”
林庭樾抬头。
那双眼幽深平静,洞察一切。
他手里握的笔没松,也没有其他动作,就那样看着她。
虞北棠像根两边被扯紧的皮筋,呼吸都变得沉重难熬。
一秒、两秒无比漫长。
终是迷失在他的沉默中,急切地解释:“你护我在高考前平安顺利不被打扰,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亲口向刘义强承认我是你女朋友就可以了。”
黑色圆珠笔在林庭樾手里动了动,笔尖落到纸上,【你的高考重要,我的就不重要?】
高考对每个普通学子都是重要的,虞北棠从没否定过这点,“当然重要,但刘义强怕你,不敢对你做什么,也不会影响你的考试。”
林庭樾掌心的笔在纸上刷刷作响,【刘义强怕我,不代表所有人都怕我,他背后的关系盘中错杂,我为什么要堵上自己的前途淌这一滩浑水?】
虞北棠哑口无言。
林庭樾说得没错,他们都是普通人,未来如走独步桥,不敢有半分差池。
她的前途重要,他又何尝不是?
林庭樾对范康好,是因为他们一同从被孤立欺负的泥泞里走出来,一同长大。
她呢?
相识不过短短数日,什么都不是。
她利用过林庭樾,也放弃过,兜兜转转,还是绕不开。
既然绕不开,就尽快解决。
虞北棠强迫自己冷静,从这段日子的点点滴滴中寻找能改变结果的蛛丝马迹。
林庭樾几乎没对她笑过,也时常忽略她,确实冷淡,但一次次出手相助,为她准备十八岁生日蛋糕,带她去山上发泄,同意她坐到他身边这些与冷淡相驳的行为,是否说明他有一点心动?
像今晚,他完全可以离开巷子去上班,而不是为她翘班。
一件件被她忽略的事,如线穿玉珠连成一串,给无路可走的人带去希望。
她要再搏一次。
“我可以给你的初恋、初吻,所有的初次,也会用心喜欢你。”虞北棠注视林庭樾眼睛,提高嗓音,“我骗过你,但喜欢是真的。”
少女的眼睛里是毁掉自己,也要与刘义强,与命运对抗到底的孤注一掷,倔强,坚韧,也有平等交换的诚意,唯独没有真心。
林庭樾轻扯了下唇角,站起身向前走,漫不经心抬手问:“有多喜欢?”
他面上有笑,眸色却阴冷骇人,像把要把她的心剜出来的尖刀。
虞北棠骤然心脏紧缩,本能向后退一步。
林庭樾随着她后退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跟过去。
出租房安静无声,只有一退一进两道身影,目光似两根相互爬行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分不清你我,道不明胜负。
“咣当!”
虞北棠后背倚靠到墙上,林庭樾还在向前。
无处再躲,虞北棠强颜欢笑,“非常、非常喜欢啊。”
林庭樾不打字,也不讲
手语,直直地看着她,像要透过那清澈的眼睛望进卑劣的灵魂里。
虞北棠心如鹿撞,靠着墙壁半天没讲出话。
林庭樾冷如刀锋的双眸终于有了转变,眼角略弯似笑非笑,双臂抬起,食指指了她一下,双手动作灵活,“证明给我看。”
算计、谋划、对抗全淹没在一声又一声的剧烈心跳里,虞北棠脑子有点卡顿,没琢磨透他的意思。
林庭樾唇边弧度加深,又笑了下,掌心骤然撑在她侧脸旁的墙面上,上身前倾,另一手勾住她下巴抬起,指腹轻轻摩挲她唇。瓣,眸色旖旎暧昧。
不同于以往的冷漠疏离,此刻的林庭樾满是侵略。
异性荷尔蒙的强烈压迫,她大脑空白,手指紧紧抓住衣角。
林庭樾没有马上吻下来,也没有松手放开她,目光一寸寸盯着,气息一丝丝逼近,像游刃有余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该主动吻上去,以表示真心,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虞北棠怎么也跨不过去。
太快了,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也没适应亲密。
心跳乱了,计划乱了,一切都乱了。
在毫无头绪的乱麻中,她灵机一动,想出个拙劣的借口,“我没刷牙。”同时偏头躲过。
林庭樾指节分明的手捏着她下巴,慢慢将头扭回来,动作轻缓而温柔,眼神却似不顾一切的疯子,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吻她,得到她。
以往的交锋,她再怎么放肆,林庭樾不过就是冷淡,从未透出过男女之间的侵略和欲望,眼下完全颠覆。
不过就吻一下,当成亲一颗白菜好了。
虞北棠不断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渐渐没那么慌了,她闭上眼睛,微微咬着内唇,等待林庭樾的唇落下。
气息萦绕,呼吸纠缠,吻却迟迟没落。
虞北棠如油锅蚂蚁倍受煎熬,受不住折磨,睁开双眼,将要张口,林庭樾又一步逼近,鼻尖贴着鼻尖,唇。瓣相隔不到一厘米。
她第一次和异性这么近距离接触,陌生又不适,短短一瞬,做好的心里建设轰然倒塌,她无法把林庭樾当成一颗白菜,也做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和林庭樾接吻。
搭好的房架彻底坍塌,她双掌心向外用力猛推。
静固几秒,禁锢在她下颌上的手指慢慢移开,林庭樾冷冷一笑,像早有所料,转身往回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却不愿意与他接吻,谎言不戳自破,接下来无论怎么说,林庭樾都不会信了。
虞北棠懊恼自己搞砸一切。
真的无法接受和林庭樾接吻吗?
仔细想来并非如此,刚刚太过突然,林庭樾没有一丁点过度,就向她展现了男性带着。情。欲的侵略,如果牵手拥抱有个过程,她不会拒绝。
该怎么办?
这样离开,成为林庭樾女朋友的事就泡汤。
虞北棠悄声跑过去,背后抱住林庭樾,见他没拒绝,手臂搂着他腰慢慢蹭到前面,仰起头,声音诚恳,“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林庭樾的眼睛变回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手抬起握住她双肩毫不留情地向外推,虞北棠心知体力拼不过他,坚持不多久就会被推开,情急下,她翘起脚尖,对准林庭樾双唇就要吻。
火光电石间,林庭樾手掌抵在她额头上强行推开,没亲到。
她主动,他却不愿意了。
虞北顿生委屈,“我从来没有和男生吻过,也不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同意做我男友,一点心里准备没有,自然想逃,总要给我一点时间适应,哪有你这样的?”
林庭樾从她身旁走开,坐回床上,手指在腕表上敲敲,提醒她:时间不早了。
虞北棠不肯走,坐到他身边,“别生气了,我真的喜欢你。”
林庭樾的眼眸凉意渐浓,“喜欢你躲什么?”
虞北棠:“我都说了紧张。”
林庭樾手指她……在说:你累吗?
一根细小的针扎到虞北棠心上,引起微微刺痛,她忽略那痛感,还在圆谎,“不累,喜欢你我很开心。”
林庭樾一手指自己,另一手握拳锤了锤手臂:我累。
他又指向自己,另一手摇摆,手指抬到太阳穴处转动,再贴向双唇,又旋转180度,与另一手的指尖相碰,最后指向虞北棠:我没想亲你。
虞北棠一点点清醒过来,双眸瞪大,“你在测试我?”
林庭樾没否认,挽起一截衣袖,修长的指讲着无声的语言:“虞北棠你拿我当什么?一条呼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狗?需要了喊过来哄一哄,不需要马上抛开。”
他勾唇自嘲,“还不如狗,它至少死前吃过你的食物。”
虞北棠一个字也辩驳不出。
用心挑选的衣服被撕个精光,只剩难堪。
后来在她数次复盘中,找到了这次失败的原因——心急。
小黄狗的死亡加重悲伤和惶恐,她迫切渴望摆脱,病急乱投医,影响决策。
刚来风絮县时,她分析过林庭樾眼里的冷是不惧怕死亡的寂灭,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会怕刘义强背后的关系?
一开始就是林庭樾布的局。
“我确实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对不起,以后不会再打扰你。”虞北棠败得一踏涂地,再无转机的可能,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转身向外走,到门边眼泪不知怎么流出来,清透无声,似融化冰川的水。
她换好鞋,握住门把手,正要用力,手腕一紧,力量被拦住。
林庭樾挡住门,视线落在她脸颊的泪珠上,抬手,指腹压住水珠,轻轻抹干。
从那日,虞北棠追过来说要送他一件新衣服,他就知道了她的目的。
明知画皮下藏着可怖的妖怪,仍要扒开皮囊探个究竟,意义何在?
年少的林庭樾答不出。
很多年以后才蓦然明白是不甘。
林庭樾张开五指,手背互碰,腕部向下甩动:算了。
她是否在利用,是否喜欢,都算了。
弯弯绕绕,她不过是想寻一把保护伞。
他当就是了。
第18章
“以后对外就说我们在谈恋爱,”林庭樾手指展收,快速灵活地讲着无声的语言,“你安心复习,不用再浪费时间接近我。”
虞北棠呆住,良久,晦涩开口,“你愿意做我男朋友?”
林庭樾:“你可以对刘义强或其他人这样说。”
虞北棠缓过神,懂了林庭樾的意思,他愿意用恋爱的谎言保护她不再受骚扰,“以前对不起”她好像也得了失语症,长长的空白才接上一句“谢谢。”
林庭樾摇头,指尖指向自己,再拇指与四指相对,手背向下,缓慢捻动两下说:烂命一条没什么对不起的。
虞北棠搜肠刮肚这些年学过的语言也找不出该说什么,一切显得那么无力。
林庭樾扯下挂着的外套扔虞北棠肩上,另一手推开门,站门边手指楼下,表示送她回家。
虞北棠跨出门,扯了下林庭樾衣角,“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她说得委婉,但林庭樾听懂了。
高考后她离开,他们也就成了陌路,没有必要强行牵涉。
他摇头:不需要。
“我”虞北棠心上弥漫着巨大的愧意,不知如何述说,也不知如何排解。
林庭樾手掌摇摆,再掌心朝外伸平,由外向里微微拉动说:“不要想太多,我只是借你个名字而已。”
虞北棠笑着红了眼睛,抬手四指回勾做握拳状,拇指点了两下,再食指指向林庭樾:谢谢你。
穿过狭窄的巷子,虞北棠回了家,房间黑着,赵生等人还没回来。
她脱下林庭樾的外套,换上自己的衣服,站到卧室窗边。
对面单元门的灯照少年颀长的身影,他长腿步稳,迈上楼梯,消失在门洞。
灯灭了,漆黑笼罩。
片时,二楼拐角
亮起橘色的光,一抹黑色匆匆而过。
接着三楼亮起橘光。
林庭樾走到窗边,有感应似的朝对面看眼。
目光轻轻一撞。
虞北棠忙侧身藏到墙边,心也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第二天课间,林庭樾在上次虞北棠画狐狸的本上问:【昨晚刘义强对你了说什么?】
她写:【说给我最后两天的时间】
林庭樾:【明晚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虞北棠想问那谁看超市?你的工作怎么办?笔在手里握了许久,也没问出来,最后落下句【谢谢】
林庭樾扣上笔帽,又打开,【你只会这一句话?】
虞北棠想起以前说过最多的一句谎话,笔尖飞速,【不是,还会说我喜欢你】
白纸上的黑字仿佛成了一朵朵柔软的云,向操场上空的湛蓝飘去。
少年的耳朵染上一层粉红。
虞北棠微怔,随即唇边漫上笑意,起了小心思。
眼前一闪而过,林庭樾逼向她时那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又断了逗他念头。
林庭樾同意帮忙,就不用再麻烦温凝父母,虞北棠向温凝讲清原因表达谢意。
隔天晚上,林庭樾破天荒地出现在班级,与大家一起上晚自习。
放学虞北棠如常和范康一起走,林庭樾背着书包默默跟他们身后。
到岔路口范康回家,路上一瞬静下来,虞北棠放慢脚步,等林庭樾过来,悄悄跟在他身边。
一路都没看见刘义强他们的身影,如果今晚不出现,明天林庭樾还要和她一起走,虞北棠过意不去R,“你一天工资多少?耽误的薪水我给你。”
林庭樾唇角轻勾,冷瞥她一眼,扭过头,步伐加快。
虞北棠心口一缩,意识到讲错话,小跑追上去,“我没有别的意思。”
林庭樾快步前行,似没听见。
“是怕影响你赚钱”
林庭樾的脚步停下,虞北棠忙追上去,带着点喘,“你已经帮我很多,我不想再让你——”话没讲完,林庭樾的手臂绕脖颈搭在她肩上,干燥温热的掌心堵住她唇。
虞北棠朝前看过去,刘义强带着四个跟班,流里流气地站在巷子里,她下意识往林庭樾身后躲,肩头一紧,唇。瓣拂过凉风,温热移到肩上摁住,有力的手臂带着她脊背向前迈步。
她脚步慢吞,速度很慢。
头顶目光落下,她仰头迎上,那双冷寂的眸有了丝丝温度与坚定,在说别怕。
巷子狭窄,刘义强等人站在路中间堵住路,随着距离缩短,他们眸中的嬉笑变成诧异,又变成疑惑。
脚步声停止,林庭樾搂着虞北棠走到刘义强他们对面,搭在她肩上的手向旁边指了下,示意刘义强他们让开。
已经准备好绳子的小跟班们齐齐看向刘义强。
刘义强望向林庭樾。
小巷安静无声,只有眼神暗中交战。
虞北棠清纯漂亮,又暗藏一股不服输的劲,不仅吸引走刘义强的目光,还勾出了他的征服欲,越得不到越想要,魂牵梦绕,想着这次再不同意就来强硬的,没想到,她又勾上林庭樾那只不要命的野狗。
不同于前几次,林庭樾搭在她肩头的手臂说明一切。
让开不甘心,不让打不过。
一次艰难的选择。
刘义强迟迟没反应,林庭樾垂落身边的那只校服衣袖里滑出一根木棍,掌心握住木棍一端。
这木棍刘义强再熟悉不过,林庭樾没有刀。具,防身的只有这根木棍,看似不起眼,抽在身上如长满刺的鞭子。
刘义强手握拳,恨不得杀了林庭樾,脚下却往旁动一步,让出路,其余人跟着退到路边。
林庭樾搭着虞北棠肩头,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走过。
他目视前方,眸色淡然,无声中有着人骇人的威慑,
仿佛在说,这是他的人,谁动一下,要谁的命。
无声的厮杀结束。
林庭樾收回搭在虞北棠肩上的手臂,送她上楼。
到赵生家门口,虞北棠握着门把手没马上进去,启唇要说谢,少年的指腹不偏不倚落到唇峰,堵住她即将要出口的谢谢。
仅是一刹,林庭樾收回手,挥了挥,朝着楼下亮起的光里走去。
虞北棠望着那抹身影,久久沉默,直到灯灭了。
林庭樾正式向刘义强公开了和她的‘恋爱’关系,结果与她预料中一样,刘义强害怕林庭樾,不敢对她怎么样。
这么多天的困扰得以解决,虞北棠踏实睡了一觉。
日子终于恢复平静。
放学,虞北棠还是和范康一起走,范康贱兮兮说:“林庭樾叮嘱我必须送你到家门口才走,你们旧情复燃了?”
虞北棠:“”
范康手指上挂着个小熊钥匙扣,看来看去,问虞北棠:“好看吗?”
手工钩织的棕色小熊,已经握在范康手里好几天,虞北棠看出意义非凡,“哪个女生送的?”
范康把小熊握进掌心,“先说你和林庭樾怎么回事?”他在林庭樾那问不出来,只能对虞北棠刨根问底。
她和林庭樾的‘恋情’可能很快会传开,没什么隐藏的,虞北棠说:“我们在一起了。”
范康微张着嘴巴,“我靠,真旧情复燃?”他合上嘴,手肘撞虞北棠,“你不是不追了?”
“女人的话,你也信啊?”虞北棠笑。
“不信,”范康对虞北棠以前的话没多少兴趣,更关心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说说你怎么追的?”
虞北棠指了下范康手里的东西,“你还没说。”
范康嘿嘿一笑,“董一晴。”
高中三年,他一直没有真正融入进班级,或者说,没有人接受他的融入,和同学们的关系都不咸不淡,董一晴也不例外,最近调换座位,挨到一起渐渐熟稔,才了解董一晴和虞北棠一样,是为数不多不带有色眼镜看他的人。
相处中他慢慢生出异样感,这难言的感觉将少年的心烧的灼热。
以前他看见美女就说喜欢,真的喜欢来了却不敢说,不敢做,只一遍又一遍地看董一晴送的小礼物。
虞北棠:“眼光不错。”
范康:“别和她说。”
“放心,替你保密。”
“该你了。”
“什么?”
“你和林庭樾怎么在一起的?”
虞北棠将要开口,目光敏锐地扫到拐角处的熟悉面孔,刘义强带着跟班站在路边一眨不眨的地盯着她,像静静等待猎物的野兽。
她来不及思考刘义强站在那里的原因,掌心沁出冷汗。
范康顺她目光瞧过去,鞋尖就被吐来一口唾沫。
刘义强不打范康,但也不拿他当回事。
林庭樾不在,虞北棠心里没底,小声对范康说:“一会儿你快跑。”
范康不可思议地瞥她一眼,“我怎么可能撇下你一女生自己跑?我皮粗肉厚不怕打,等下我拦着他们,你快跑去超市找庭樾。”
“他们是冲我来的,与你无关。”虞北棠不想牵连范康。
“咱俩是朋友,你的事就与我有关。”范康坚持不走。
他们平静地商量对策,实际心都提到嗓子眼,边走边推搡彼此,示意对方先走。
擦身而过。
刘义强只是盯着他们,没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顺利走过,范康回眸看眼,后知后觉笑道:“你现在是林庭樾女朋友,怕什么?”
林庭樾只公开过一次,虞北棠拿不准刘义强会不会这么快相信,此刻才百分之八十确定刘义强信了,“你不也在怕?”
“刘义强不敢打我我是被你带偏了。”
虞北棠:“……”
走了一段,范康想起刚刚被搅乱的问题,“快快快,还没说你们怎么在一起的呢?”
“我追的呗。”虞北棠口吻自然。
林庭樾的难追程度,范康亲眼所见,他太好奇虞北棠是怎么突然打破林庭樾那些原则追上的,缠着问:“怎么追的?”
虞北棠看出不满足好奇心,范康不会停止的形势,随口胡说八道,“我喝多酒亲了他。”
“我靠!”范康竖起大拇指,“敢亲林庭樾,你真勇。”
虞北棠:“还行。”
范康:“”
“然后他就同意了?”
“都亲了他只能同意。”
“你这霸王强上弓啊。”
“过程不重要,”虞北棠答得随意,“反正追到手了。”
林庭樾被吻?
范康有太多想问的,碍于虞北棠是女孩子,好奇心硬生生压下去,送虞北棠回到家,他马不停蹄地跑去超市,堵着林庭樾问:“你真和虞北棠在一起了?”
林庭樾拉下卷帘门,直起腰往巷口走,懒得理范康八卦的好奇心。
“北棠可啥都告诉我了,”范康追在林庭樾身边喋喋不休,“而且放学我们在十字路口撞见刘义强他们,刘义强看着北棠走过去很不爽的样子,但什么都没做。”
林庭樾双眉拧起,脚步一顿,抬起双臂,无声问:“刘义强又去找她?”
“就在那路口站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
范康话没说完,林庭樾已经快步走了,他追过去,“你去哪?等我会儿。”
林庭樾跨上摩托,发动引擎要走,范康才呼哧呼哧地跑过来,一屁股坐上车,“还没到上班时间,你急什么?”
林庭樾没答,发动车走了。
范康平稳呼吸才发现林庭樾没往KTV的路开,而是去学校的方向。
巷子深处,刘义强和跟班们围堵着一个女孩抽烟。
“奶奶还在家里等我,求你放我回去吧……”女孩连声求饶。
“想回家?简单啊,”刘义强下流的视线落女孩裤子上,“脱掉就放过你。”
跟班们哄笑。
刺耳的轰鸣打断卑劣的笑。
林庭樾跨下摩托车冲进人群,二话不说,扯起刘义强上去一拳。
跟班们呆若木鸡。
范康捡起地上的书包,递到女孩手里,“回家吧。”
“丑八怪想英雄救美啊?”一个跟班上前说。
范康不理那人,手臂护在女孩侧身让她离开。
“你他妈——”跟班话说一半,身后砸来一根木棍,重重地落到背上,他嘶哈一声,扭头看是林庭樾,挥出去的拳头又落回来。
刘义强靠着墙边,抹了下唇边的血,愤恨地盯着林庭樾,“我他妈没动你女朋友,小哑巴,别以为没人治的了你。”
地痞流氓都有着盘根错杂的社会关系,真想找人对付他也容易。
这些事,林庭樾在答应帮虞北棠之前都想到了,只是不在意。
他扔掉木棍,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把折叠刀,展开刀刃,顺着刘义强脸庞划到脖颈停住,刀尖停在跳动的脉搏上。
锋利的刀尖唤醒沉睡的记忆。
几年前林庭樾用刀扎进刘义强大腿的画面历历在目,刘义强心率骤加。
林庭樾很少带刀,这分明是严重警告,虞北棠虽然漂亮独特,但他绝对不会为了女人丧命或受伤,刘义强警惕地瞥着脖间刀尖,“好好好,我以后不来这边了。”
冰凉锋利的金属从动脉回到脸颊,下压,在刘义强脸上划出一条血痕。
林庭樾最后一次警告。
“她现在跟你,我就不强求了,”漂亮女生多得是,没必要为此真惹上林庭樾,刘义强怒气消了,举手发誓,“以后我保证离她远远的。”
林庭樾用刀刃拍拍刘义强脸颊,抬臂指了下逃走的女孩。
“这就与你无关了吧?林庭樾你不要管太宽。”刘义强压制下的怒火又窜出来。
“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以后离学校远点。”范康在一旁帮林庭樾翻译。
“该你他妈屁事。”刘义强气撒到范康身上,下句没等接上,锋利的金属抵到腿根。
林庭樾站他面前,眸色都没变一下,像个冰冷的杀手。
刘义强忽然起了疑惑,林庭樾忙着赚钱不就为将来有钱读大学,眼下马上要高考,会为了一个女生伤人?
他决定赌一次,“你现在成年了,伤人是要进局子的。”
刺痛加深,可林庭樾的目光依旧平静,平静得像个疯子。
刘义强不寒而栗。
这不是吓唬人,也不是冲动,林庭樾拿出这把刀时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好的,坏的,统统接受。
这些年凶狠的,圆滑的,各路社会混混,刘义强没少见,但像林庭樾这么难形容的头一次。
林庭樾不是那种不在乎法律道德的恶狠,是冷淡下藏着浓浓的戾气,像对什么失去希望,宁自损一千也要伤你八百。
这比单纯的暴力更可怕。
刘义强真恨,也真怕。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能翻身的机会,可挣扎过后,还是要缴枪投降,刘义强恢复笑意,一把握住林庭樾手腕,“我跟康子开玩笑的,别当真,哥祝你和虞北棠天长地久。”
经过这么一遭,刘义强短期内是不敢再骚扰虞北棠。
范康上前扯扯林庭樾,“走吧上班要迟到了。”
范康一路跟着林庭樾来到KTV,林庭樾换工作服,他在一旁念:“你哪来的刀?”
林庭樾把叠刀丢过去,范康接住看清是超市启酒盖的多功能小刀,心慢慢落回去,小刀放在桌上,“你和虞北棠来真的?”
顿了顿又道:“我这成绩不一定能考上北川的学校,你又不会讲话,那大的城市,我真不放心,你们来真的,以后有北棠陪着你,我也安心了。”
林庭樾换好工作服,想要讲实情,范康一下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北棠说她喝多酒亲了你,”他上前肩膀撞林庭樾,“是不是真的?和女生接吻什么感觉?”
更衣室灯光幽暗不明,林庭樾的眼睛沉沉地陷入光里,像在回忆,又像回味,慢慢的耳根连着脖子绯红一片,体温热得烫人。
“喂!”范康沉浸在好奇里没注意到好友的异常,“你之前不是说喜欢虞北棠会受伤?”
醉酒那晚虞北棠不仅“深情告白”还酒后吐真言,讲了许多心里话。
说她幻想了十几年的父亲根本不爱她。
说想妈妈,想表哥,想北川的朋友。
也说了刘义强如何一次又一次的恐吓逼迫……
酒精将她压抑的一切全翻出来,倾吐个痛快。
她哭得像个泪人,他却只能无力地递着纸巾。
少女的抽噎声像细铁丝一圈又一圈地缠住林庭樾的心脏,酸胀疼痛,仿佛回到多年前,远远地看着母亲挣扎的四肢渐渐不动了。
那时,他四岁还是个孩子。
现在,他已经成年。
初见的那天下午,他一眼就看出虞北棠不属于风絮县,也没在泥泞里挣扎过,是真正活在象牙塔里的人,与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所以他说喜欢她会受伤,现在林庭樾也这样认为。
但如果他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受伤,不如就是他,反正早已满身伤痕。
“说啊,”范康等得心急,扯着林庭樾衣服追问,“北棠真亲了你?到底什么感觉?”
林庭樾抽出手臂,指向自己,手指一下一下严肃地讲:是我追的她。
林庭樾的个性,加之范康没有过深接触异性,使他对这件事好奇心爆棚,偏偏林庭樾答非所问,“哎呀,这个不重要。”
“很重要,”林庭樾再次强调,“是我追的她,你不要到外乱说。”
心痒难耐又问不出个结果,范康泄气,比出OK的手势,转身要走,突然眸光一亮又扭回来,“所以是你趁人之危亲了她?”
第19章
睡前,虞北棠回想起放学路上的一幕。
刘义强出现在路口,或无意,或试探验证,他的眼神比以往多了幽怨,恨不能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吃了她,只是碍于某种恐惧,怒而不敢言,她才顺顺利利走回家。
这是她作为林庭樾‘女朋友’的红利,也是她费尽心思得来的成果。
刘义强这块挤压已久的大石头,算暂时彻底搬走。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是被一种巨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围住,像走进迷雾,风吹散一阵,又来一阵,总是回不到以前。
她思索着,慢慢
的,找出了原因。
林庭樾的身世让这已经坦诚相见的阴谋,背负着浓浓的愧意。
她得到了红利,也该有所付出。
据以前观察,林庭樾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早晨入校前,她进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牛奶,在林庭樾到校前放在桌上。
不出所料,林庭樾见到早餐想也没想地推回她面前,果断拒绝。
虞北棠早有准备,她没用以前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直白告诉他,“你不吃,我心里更过意不去,会变成另一种煎熬。”
林庭樾那么聪明自然一听就懂,但能否接受是未知。
她忐忑着,“既然要谈恋爱就公平一点。”三明治和牛奶再次推到林庭樾面前。
良久。
耳边传来拆开塑料袋的哗哗声,虞北棠握着笔的手轻轻一顿,低头勾出浅浅笑意。
林庭樾吃东西快而无声,没一会儿,三明治只剩下一个空袋。
虞北棠握住牛奶瓶要拧盖,突地掌心一空,乳白色的瓶子落到另一个手里,林庭樾拧开盖子,仰头喝了口,放下时,目光寻问:可以了吧?
“不行,”虞北棠指指剩下的多半瓶,“都喝完。”
林庭樾迟疑。
算起来,他有快四年没吃过早餐。
小姨夜夜打麻将,早晨起不来做早饭,以前都是表姐起来做,后来姜黎去外地读大学,留了生活费叫他早晨出去吃,那时他还没有去KTV打工,也不会写代码,舍不得花姜黎打工赚的那点零用钱,就饿着不吃,久而久之习惯了。
时隔许多年再吃起早餐有些许不适应。
虞北棠嘟唇叹气,茶言茶语:“不喜欢牛奶我明天换豆浆。”
小瓶牛奶对男生来讲量不多,林庭樾仰头喝光,拿笔纸上写:【喜欢】
虞北棠得意不掩。
林庭樾拿笔在她头上敲了下,以示警告。
上课时间未到,虞北棠笔尖飞速,很快在白纸上勾勒出林庭樾喝牛奶的模样,在旁写:【这样才能长得更高更壮】
林庭樾:“”
她放下笔咯咯直笑。
林庭樾;【昨天的复习题拿出来】
笑声戛然而止。
虞北棠慢腾腾从书包里拿出本习题册,展平放到林庭樾面前。
林庭樾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唇角。
习题册重新放回虞北棠面前后,桌面的本子上多了一行字:【以后不要乱说你追的我】
虞北棠不解:【就是我追的你啊?】
林庭樾:【没有,说我追你的】
虞北棠:【为什么?】
林庭樾:【你是女生】
虞北棠油盐不进:【对呀,所以才喜欢你】
林庭樾:“”
晨光透过玻璃落下来,照暖了少年的身体,照亮了本子上的文字。
【喜欢你】仿佛被记号笔画上高亮的线,刺目而耀眼,亮得看不见其他文字。
林庭樾快速翻了一页。
放学,好奇心没得真正满足的范康又问起他们在一起的事,“庭樾说他先追的你你们俩是不是合着伙骗我呢?”
真相被戳穿的虞北棠:“”
她嘴硬,“可能是我记错了,其实谁追谁也没那么重要。”
范康真正好奇的也不是这点,“你”他吞吞吐吐,“真亲林庭樾了?”
虞北棠回头看眼,心不在焉,“那还能有假?”
林庭樾那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想从他口中问出点八卦比登天还难,范康选择相信虞北棠,“好好谈,九月份一起去北川读大学。”
虞北棠边应下范康的叮嘱,边再次回头张望。
范康也回头,路上空无一人,“怎么了?”
“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范康回头确认,“没有人啊,你被刘义强吓出心理阴影了吧?”
“嗯,可能我想多了,”虞北棠也觉得自己太敏感,可有人跟随的感觉那么强烈,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还是空无一人。
“借刘义强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林庭樾的人怎么样,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别担心。”
“好。”
**
临近高考,高三五班仍然乱哄哄一片,认真复习的始终是那几个,班主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祈祷最后几十日大家平安无事顺利毕业。
但可惜,这浑浑噩噩的平静随着警察到来破碎。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语气凝重:“秦月愉同学遇到一些情况,警察过来了解情况,大家要积极配合,了解实情的同学一定要如实告知。”
秦月愉昨天还在班里上课,今天怎么警察都来了?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也没能压住同学们的窃窃私语。
嘈杂声中,包露警告意味十足地回头瞥了眼。
虞北棠视而不见。
同学们一组组被叫去问话,喊到虞北棠,她收起卷子往外走,经过包露桌边时掌心被塞进一张小纸条。
走出班级,她打开小纸条,【敢说一个字,你就废了】
虞北棠把纸条揉成团丢进垃圾箱。
这事要从两天前说起。
那晚课间休息,虞北棠在卫生间撞见包露和闺蜜们拿烟头烫秦月愉,她在隔间里悄悄打开录音。
博成高中鱼龙混杂,埋头苦读得多,混日子得也多,成绩两极分化严重。
5班这样的末等班级,这类事不稀奇,一次解围无法改变整体环境,秦月愉还是会被包露等人欺负,而她会因此成为包露她们的眼中刺肉中钉,费劲力气才得来的平静也可能被打碎。
管、不管两种声音在狭小的隔间里疯狂厮杀。
很快,女孩轻细的呜咽声,结束了虞北棠脑海中的战争。
视而不见与施暴者有何区别?
她踏出隔间,挤进人群,扶起秦月愉。
谩骂随之而来,有人甚至扬起巴掌。
虞北棠不理那些人,目光直视包露,“你们敢在我身上留下一块疤,我立刻打电话给省台记者,闹到全省全国都知道。”
包露中考没过公立学校的分数线,包云姗拿了不少钱才将她送来博成上高中,这时被学校记过或开除,父母不会轻饶她。
虞北棠拿捏住这一点,并制造恐惧,其实她根本不认识省台记者。
果然,包露带头让出路,虞北棠扶着秦月愉回班。
事后,秦月愉加虞北棠好友,虞北棠建议秦月愉告诉家长或者报警处理,高考在即,秦月愉不愿惹麻烦,想忍到毕业。
虞北棠讲明她有录音,是一份有力的证据。
秦月愉还是想忍到毕业。
人各有选择,她没再多言。
没过几天,包露她们放学后在校外的小胡同里对秦月愉变本加厉。
当晚秦月愉情绪崩溃在家伤害自己,被父母发现送去医院。
秦家父母难以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儿会轻生,四处打听问情况,后在秦月愉的日记本里得知真相,当即去警局报案。
包露和钱怡不是第一天这样对秦月愉,三年来,几乎是女生之间公开的秘密,没人敢说,也没人敢留证据。
虞北棠对警察讲了那天在卫生间看到的情况,并提供录音,包露、钱怡等人被带去警局。
闺蜜团的家长们担心事情扩大影响高考,极力向秦月愉父母求和,甚至愿意拿高额赔偿费。
秦月愉父母不同意。
几次调节不成,警方要依法执行时,秦月愉醒了,她对包露等人的恐惧深深刻进骨子里,听闻后强烈要求父母私了此事。
秦家父母不敢再激怒孩子,无奈接受接受赔偿,没再继续追究。
秦月愉休学,包露、钱怡等人写过检讨,重新回到学校,事情就这样草草解决,虞北棠却因此陷入新的漩涡,她和包露之间维持已久的表面和谐消失了。
晚上包露和钱怡电话粥转成指桑骂槐,或是夜里不关灯,晃床,踢上铺木板,在她睡着后大笑大叫,诸如此类的小把戏每晚上演。
连范康都看出不对劲,“包露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虞北棠回头看眼,有些
心不在焉。
“唉!”范康叹气,“你不要以为包露她们是学生就没事,去卫生间、回家都小心点,还有尽量别一个人留在班级。”
“嗯,我知道。”虞北棠踏出隔间时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范康回头,“又感觉有人跟着我们?” “可能我太紧张了。”虞北棠又一次回头,路还是空的。
“去掉可能。”范康手机响铃,他接起讲几句,挂断后急切地眼时间,“网吧这次活动力度很大,充一百送五十,还有最后半小时结束。”
“那你快去吧。”
“你自己能行吗?”范康不放心。
“没关系,前面就到了。”
范康心急如焚,见马上要到赵生家楼下便放下心跑了。
虞北棠独自往家走,踏进进楼门,与坐在楼梯上的五个女孩目光相撞。
其中一个染着红发,指间夹着一根烟,看她的眼神充满敌意。
虞北棠顿生不祥,转身向外,书包被扯住,那五个浓妆艳抹的女孩站到她身边,“你是虞北棠?”
不知道这些人有何来历,虞北棠没答,沉默的短短一瞬,头发被扯住迅速往墙上撞。
整个过程不足半分钟,虞北棠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闪躲和出手,额头直直朝着墙面撞去,眼看要撞到,后脑的力度徒然消失,没碰上。
她扭回头,女孩先艳丽的红发抓在林庭樾手里。
“松手疼哪他妈来的神经病?”红发女孩语无伦次地乱叫着。
林庭樾充耳不闻。
有人在红发女孩耳边说了句,红发女孩骂:“真他妈倒霉。”她回头,“松开我。”
林庭樾不松。
红发女痛得眼泪流出来,“对不起,对不起还不行吗?”
林庭樾还是不松手。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要我给她跪下?”红发女大吼。
林庭樾淡漠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下颌朝下点了点。
“你疯了吧?我爸妈我都没跪过。”红发女吱哇喊着。
林庭樾又不理了。
摆明没得讲,他不打女生只能慢慢耗。
红发女疼得面部扭曲,服软道:“你这样我怎么道歉?”
林庭樾松开手,再次朝前点了下颌。
红发女转身要跑,林庭樾扯着她肩膀提过来,扔到虞北棠面前。
林庭樾这人,红发女有所耳闻,心知今晚想不想都要跪,可又不甘心跪一个陌生人,扫眼闺蜜们,各个都低头躲开她目光。
无奈下,她深深一吸,双腿弯曲,跪在虞北棠面前。
虞北棠下意识向后躲,脊背紧紧贴在墙上。
林庭樾蹲下身,将打好字的手机屏幕,放在红发女眼前【离她远点】
红发女难以理解,吼道:“虞北棠到底有什么好的?”
林庭樾删掉手机屏幕上的字,重新打:【我女朋友的好,需要告诉你?】
简短几个字胜过长篇大论。
众人都知道林庭樾护短。
动他朋友一根汗毛都不行,更何况女朋友?
谁动他女朋友,他就让谁十倍百倍还回来。
她们都知道下跪只是个开始。
红发女憋一肚子气,却不敢再发牢骚,含着泪走了。
时间短,虞北棠的头发没有很痛,但突然被袭击的恐惧如巨掌笼罩,望着走远的陌生身影,她发觉自己如此渺小,地痞流氓打不过,欺。凌也逃不掉。
风絮县这么小,可就是困住了她。
这些人是谁?
为什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家楼下做这样的事?
她脑子乱乱的,一时想不明白。
林庭樾不会讲话。
虞北棠不说话。
他们如以前一样站在幽静的楼道里默默地望着对方,时间仿佛静止了。
虞北棠想不明白为什么摆脱刘义强,还有人出来?
她很累很累,像困在一条出口近在眼前,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的路。
泪珠滚过,她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林庭樾摇头:你没错。
他弯下腰,系上虞北棠跑开的鞋带。
少年的脊背像座隆起的山峰,高耸挺立,遮挡风雪。
这世上,除了虞敏还没有人弯下腰为她系过鞋带,虞北棠绷不住眼泪流得更凶。
林庭樾直起腰,举起手在额际做了个‘敬礼’的手势,落下时,小指在胸前点了下:对不起。
速度慢了一步,害她受到惊吓。
林庭樾打字:【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安心备考,其他的交给我】
“怎么交给你?”突然出现的巨大恐惧使虞北棠失去理智,“你能24小时跟着我?”
话落,仿佛有人狠狠抽她一巴掌,混沌的脑子一瞬清醒。
这个时间,林庭樾该去KTV上班,怎么会精准地出现在这?除了跟在她身后,没有别的途径能这么快赶来。
她霎时明白,路上有人跟着自己不是错觉,是林庭樾。
“对不起,我……”
林庭樾拍了下她肩膀,打断未出口的话,手机屏幕亮到她眼前,只有一个字【能】
他可以24小时在她身边。
鼻尖又一次发酸,一路蔓延到心脏,虞北棠朝前一步,猛地抱住林庭樾。
没有目的,没有算计,甚至没有理由,只是想抱他。
他身上热烘烘的,很暖,能驱散她所有痛楚寒冷,手臂紧紧用力。
林庭樾僵了片刻,手臂缓缓抬到虞北棠后腰,掌心向前贴近,就在要触碰到少女纤细的腰肢时徒然退回来,悬停片刻,他五指并拢握拳,整条手臂收回来,垂在身体两侧,安静地等她松手。
虞北棠抱着林庭樾迟迟不松开,身上的体温穿过衣物,融进他体内。
燥热难耐。
林庭樾手臂再次抬起,悬停在虞北棠肩后,正准备要推,垂眸一刹,瞧见她干了的脸颊又湿了,疲惫、憔悴、痛苦都在那流不尽的眼泪里。
她在北川一定没有这样频繁的哭过。
少年滚烫的身体,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了般疼痛。
悬停在她肩处的手,终落向后背,掌心实打实地贴上去,带着她拥进怀里。
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第20章
楼门外脚步声传来,林庭樾手臂下滑,握住虞北棠衣袖朝外走。
虞北棠也不问他去哪里,像上一次一样天涯海角都随他去,那一刻的她不知道为何如此信任林庭樾,多年后才明白是他身上浓浓的安全感。
出了巷子,两人坐上摩托车,来到临河。
临河是风絮县的母亲河,河水贯穿整个县,也将县城一分为二,划成南北两部分。
河北岸修建游乐场,南岸则是绿树林荫的公园,每到夜里,北岸热闹喧嚣,南岸漆黑幽静。
摩托车停在南岸边,他们在河边空地并肩坐下。
虞北棠摸了下头顶,发丝凹凸不平乱糟糟的,索性拿下发圈,一瞬散落肩头。
她低头捻起一颗狗尾巴草,指一圈一圈地转在指间。
林庭樾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河水汩汩,树叶沙沙,周遭静静的。
公园无灯,恰月光清明,正能看清人影,狗尾巴在林庭樾的手臂上挠了挠,打破寂静,“前几天是你跟在我们身后吗?”
林庭樾没否认,手机打字:【刘义强狡猾不一定能死心】
默认说明他几天前就没上班了,KTV的工作对林庭樾很重要,虞北棠咬唇,“抱歉,又害你翘班。”
林庭樾:【请了长假,高考后再去】
虞北棠读过不少书,语文也成绩不错,可面对林庭樾总一次又一次语塞,无论那些文字怎么排列组合都无法表达她的感恩与愧疚,最后只是干巴巴的谢谢。
话一落,手机屏幕就亮在她眼前,【我不想再听见这两个字】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全力以赴。”
林庭樾摇头。
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自己想做的,与旁人无关,更无需回报或利益交换,高考一过,她回到北川,他们便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树枝在月下轻摇,又静了。
虞北棠双指插。进发间,重新拢起发丝,高高耸在头顶,任风直面吹来。
夜风凉爽,头脑渐渐清明。
刘义强是因为她外貌缠上来,今晚那些女孩是为什么?
不曾谋面,怨从何来?
她两点一线生活简单,又在家或学校都尽可能低调,思来想去只有向警方提供证据这一件事有些张扬,得罪了包露的闺蜜团。
包露等人被学校给过严重警告,不敢公然对她做什么,所以找校外人出手?
思虑间,林庭樾手机屏幕又亮在眼前,【别乱想,我会处理】
虞北棠想起林庭樾试探时说的那句“你的高考重要,我的就不重要?”
这话像刀一下下剜着她的心。
她以为只要林庭樾亲自承认他们在谈恋爱,一切就会风平浪静,顺利到高考,可现实是一波平息一波又起,难如人愿,“我不知道她们是谁,不能再连累你。”
林庭樾:【是谁都没有关系】
既说了要保护她,无论是谁他都不在意。
“不行,万一是比刘义强更强的人,或更卑鄙的手段,我不能害你。”
林庭樾在烂泥里长大,多卑鄙的手段都无法真正伤害他。
他捂住耳朵,点点头,手落下按在左肩,又指向自己:相信我。
虞北棠踟蹰。
林庭樾:【还想顺利高考后离开这吗?】
她艺考成绩优异,只差文化课。
距离梦想仅一步之遥,没人甘心就这样放弃,而且复读还要留在风絮县,面对那些难缠的人,到时温凝、范康、林庭樾所有人都离开,只剩她一个人在原地。
林庭樾总能精准找到她的缺口,同他一起面对,还是独自又成了难题,她总是在面对这样的选择,泪无声滑过。
风拂过,泪珠轻颤,像一颗要碎了的水晶。
虞北棠不爱哭,但在林庭樾面前总是掉泪,她扯出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催。泪。弹?”
林庭樾拿准她不会轻易放弃未来,【安心复习】
虞北棠没管往下流淌的眼泪,到唇边,强风一吹泪碎了,痕迹干了,困惑又涌出来,“我想不明白。”
从这件事发生起,她就想不懂为什么总是她?她只是回来参加考试而已。
许多事的发生是追不到原因的。
譬如林庭樾母亲遇害那天,新郎新娘两家发生口角,导致宴席推迟,他母亲又因宴席推迟耽误了时间,选择抄小路回家,路上遇见凶手。
一个意外推着下一个意外,向谁要原因?
但也有能追到的,只是当局者迷而已。
虞北棠的困惑,林庭樾便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因为她太过耀眼才吸引来那些贫瘠的人。
林庭樾指向河对岸。
河北岸是一座游乐园,夜里亮着五光十色的灯,绚烂通明,像童话城堡。
熬过去就是彼岸的绚烂。
虞北棠望着对岸的璀璨,慢慢懂了,满腔愤怒悄然消失。
那些人是谁,为何而来并不重要,游过波涛汹涌的河就是胜利,没有人能阻挡她的未来。
林庭樾能精准找到她的缺口,也能精准填满。
很快,虞北棠的情绪缓和了,“应该是包露她们找的人。”
林庭樾:【你安心复习】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些女孩是包露找来的,问便要对峙争吵,鸡犬不宁,浪费一整晚甚至更多时间。
虞北棠决定相信林庭樾,暂不想这事,回去安心复习,她手拍一下林庭樾,他看过来,少年的眼睛冷清澄明,宛如星辰,她忽然沉溺,忘记要说什么。
林庭樾问,她才记起要表达谢意,不许说谢,便换种方式,她手举过头顶比出爱心,唇边勾扯出笑,没了算计,那笑只剩甜美,如一罐刚启封的蜜。
一眼林庭樾就扭头避开。
她没看见,他眸中的星辰乱成一片。
回家,虞北棠翻出白天没写完的题继续写,凌晨一点,忽感四肢疲惫,浑身发冷,爬上床昏昏沉沉睡一觉,醒来时喉咙疼痛沙哑,额头滚烫。
病来得突然。
她强撑着爬下床,房间空无一人,她去客厅喝了杯水,嗓子才勉强发出声音,给班主任请过假,爬回床上,脑子明白要吃药,身体却像灌了铅,沉得无法动,不得不暂时放下复习任务休息,迷迷糊糊又睡一觉。
下午醒来口干舌燥,喉咙像含了刀片,想到生病是在浪费时间,虞北棠裹上衣服,下楼买药,吃过药,她拿着昨晚没新写完的卷子和英语单词本躺回床上,写不进去题就播放英文练听力或记单词,能做哪个是哪个。
手机振动,她抓起来看眼。
范康:【今天怎么没来学校?】
虞北棠:【发烧】
范康:【吃药没?】
虞北棠:【刚吃】
范康:【好好休息】
虞北棠手机扔到一边,边夹体温计,边听英文,手机又震。
范康:【其实吧……是你男朋友想你了】后面跟着一张偷拍林庭樾的照片。
虞北棠点开图片。
窗边,林庭樾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双臂拄在桌上,低头看书,指间转动着一支黑色圆珠笔。
他思考时喜欢转笔。
阳光在林庭樾周身撒下一层光晕,遮住了少许清冷,显得他柔和许多。
午后的光清透耀眼,像他这个人纯粹又明亮,是朗朗光里走出来的少年。
他旁边位置是空的。
少了一个人,他会不会不习惯?会想她吗?
林庭樾一个人在固定的位置坐了三年,早习惯身边没人,怎么会想她?
范康的话不过是玩笑罢了,虞北棠自嘲地扯扯唇角,放下手机,感冒药慢慢起作用,没那么难受了,她打开卷子趴在床上写题。
赵生一家不在,房间安静极了,一下午飞速流逝。
晚上降下去的体温再次烧回来,达到39度3,虞北棠裹上件不合时宜的大衣,哆哆嗦嗦地下楼去医院,踏入一楼台阶,远远瞧见楼门口站着个高瘦的男孩。
林庭樾穿着夏季校服,单薄的一层布,风过,布料贴紧腰腹,隐隐露出棱角分明的线条,似一排平铺的鹅卵石,他毫无察觉,双手插。在校服裤子的口袋里,在楼门前踱来踱去。
虞北棠揉揉昏沉的眼皮,强打起一分精神,走过去打招呼:“林庭樾。”
林庭樾顿步,上下打量她眼,一天没见憔悴了,抬手指她,另一手拇指和小指伸直,由内向外移动,食指向外点两下:“你去哪?”
“去医院打针,我发烧了。”虞北棠答。
林庭樾手指自己,再双手指尖向上,掌心相对,向前微移……说:“我正好准备去医院给小姨买药,我们一起去。”
“这么巧,”虞北棠强扯一抹笑,“走吧。”
默默走了一段,林庭樾忽然拉扯住虞北棠衣袖,轻轻的,一扯就松。
虞北棠偏头,林庭樾将打好字的手机举到她眼前,【范康开玩笑的,别在意】
“你在楼下徘徊,是为了等我说这个?放心,我知道我们是假的,不会在意。”虞北棠说。
林庭樾不了解女生,只是觉得范康贸然开玩笑不礼貌,才叫她别在意,不曾想虞北棠理解到另一层面去了。
黑眸悄然暗下。
接下来的路,沉默到终点。
进到急诊大厅,虞北棠化验开药,林庭樾在一旁帮拿东西,取了药,走入注射室,虞北棠开始冒冷汗,她血管细不好扎,经常要扎几次常能顺利输液,有时输到一半还要拔下来重新扎,久而久之有了心理阴影。
以前打针虞敏想尽办法分散她注意力,现在无处诉说恐惧,只能硬撑。
棉团在手背沾了一层冰凉,针尖还没碰到皮肤,
她掌心就凉了一层,手臂微微颤着,仿佛要上刑场。
一只手臂绕过她侧身,轻碰了一下准备找血管的小护士。
护士抬头。
林庭樾把打好字的手机放在护士眼前,【她血管细胆子小,麻烦尽量一次扎准,谢谢】
小护士点头,找了会儿,眉头紧皱,虞北棠的血管又少又细,的确不好扎,她放下针跑去喊护士长。
护士长过来,在虞北棠手背拍拍打打找了许久,最终锁定到无名指上方找到一条相对较粗的血管。
柔软的棉团沾着棕色液体,涂到皮肤上凉凉的,细长尖锐的针尖再次对向手背上的青色血管,虞北棠心跳骤升,不由地咬紧下唇。
忽然,鼻前涌来皂香,眼前覆过来干燥的掌心,同时,一根棒棒糖塞入口中,融化舌尖,牛奶味的,香中带甜,这时,手背传来微微刺痛,很快消失。
她眼前恢复光亮时,手背已贴好胶布,针管内药一滴滴流着,针顺利扎好,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林庭樾:【我出去一下】
“好,你去忙。”虞北棠手搭在座椅扶手上,缓缓合上眼睛,靠着椅背休息。
半睡半醒间,有人轻碰手臂,她睁开眼,林庭樾掌心端着碗粥,拖举到她面前,另一手举着手机,【趁热吃】
虞北棠一天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可右手扎着针,左手吃饭不熟练,她略微犹豫,没马上拿勺。
林庭樾:【听话】
“听话。”
虞北棠默念这两字,心里酥酥麻麻的。
如果林庭樾可以讲话,会是什么样的嗓音和语气?
“要不你放下吧,我左手拿不好勺子。”
林庭樾麻利地舀起一勺粥递到她唇边。
注射大厅人来人往,虞北棠没张口,“我自己来就好。”
林庭樾端着粥不动。
来往目光不断,虞北棠启唇含住勺子,南瓜小米粥,软糯香甜。
饭后林庭樾收拾走垃圾,洗过手在虞北棠身边坐下。
她新奇,“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林庭樾失去双亲后随奶奶在大伯家生活多年,寄人篱下,很小就学会察言观色。
面对护士,她眉头紧皱,手臂颤抖,是在紧张。
扎针后,她下意识望向旁边吃零食的小朋友,是饿了。
他没办法用语言沟通表达,只能靠眼睛捕捉细节。
没得到林庭樾的回答,虞北棠讲了另一个不情之请,“我口渴。”
林庭樾弯腰从一旁的购物袋里拿出一罐温牛奶,拉开易拉罐环扣,递到她面前。
发烧口苦,见到喜爱的饮品,虞北棠唇角高高弯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次林庭樾答了,【有段时间,你每晚来超市买这个】
虞北棠笑得眼睛亮亮的,“以后,你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林庭樾:“……”
虞北棠想起他要给小姨买药,“你去给小姨买药吧,我自己在这就行。”
林庭樾:【小姨在诊所买到药】
“哦。”快高考了,虞北棠不想浪费林庭樾的时间,“那你回去刷题吧。”
林庭樾滑看手机,点APP,向她展示手机也可以看题,之后沉浸在题海里。
虞北棠的目光从林庭樾的手机屏幕,慢慢移到他脸上。
输液室里有小孩的哭声,有外放的视频声,还有聊天声……一片嘈杂,只有林庭樾沉默专注,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
她不知怎么移不开眼了。
林庭樾面颊徒然发烫,点开一道题,手机丢虞北棠腿上,示意她看题,随即起身卫生间。
随着林庭樾身影消失在大厅,虞北棠才回过神,愣怔片刻,身上温度更高了。
林庭樾回来,额角还带着水珠,听了虞北棠的解题思路,指尖在屏幕翻动一页。
虞北棠盯着屏幕上的题,忽然思绪转弯,“小姨根本没让你买药吧?”
林庭樾静了一瞬,点开备忘录,【是我出现晚了,害你受的惊吓】
“与你无关,我也不是被她们吓的,最近经常失眠熬夜,身体受不住导致的,”虞北棠顿了顿,“你已经帮过我很多。”
林庭樾摇头否认,指尖指向自己……讲:“我答应做你‘男朋友’就会保护你顺利毕业,有半点差池都是我的问题。”
滴进血管的药像似有了温度,全身都暖暖的,虞北棠说:“我会努力对你好的。”
林庭樾又摇头,他不需要。
虞北棠病了四天,回到学校,林庭樾没在,发过去的消息也没回,她忐忑不安,跑去问范康。
“没事,他四天没来了。”范康满不在意。
虞北棠:“……”
范康在她身边坐下,小声说:“告诉你个劲爆消息,查到那晚堵你的人是谁了。”
虞北棠一口气提上来,“包露?”
“她们有贼心没贼胆,是吴昊,就刘义强身边那个黄毛,”范康说,“他听见包露、钱怡她们埋怨你向警察提供证据的事,故意喊来表妹带人堵你,让我们误以为是包露她们搞的鬼,借此收拾你一顿,为刘义强报仇。
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林庭樾几天就把他们老底翻出来,现在人都在警察局,谁也别想跑。”
“林庭樾没来学校是在查这个?”
“不然呢?马上高考,谁会不来学校?
那天晚上她们没得逞,一定会向背后的人说,林庭樾跟了她们三天,直到发现她是吴昊表妹,第四天,无意中发现吴昊亲哥在市里的一个厂子上班,暗中给吴昊和表妹提供机会混进去偷铁和钢材出来卖钱。
庭樾立刻报警,人赃并获。
那些人都没个正经工作,花销又大,经常缺钱,不是第一次偷,不会轻判的。”
范康兄弟似的拍了下虞北棠肩膀,“你来的时间短,不了解风絮县,我和林庭樾在这生活十几年,对这附近的小混混了如指掌,应付起来容易。
比如说,这样的办法对付刘义强就不行。
因为刘义强他爸年轻时也是个没正事的小流氓,进里面待了六七年才出来,知道里面的日子不好过,经常给刘义强讲里面的生活,叮嘱他不能犯大事。
刘义强害怕他爸,不敢不听。
他这些年警察局常去,但都没有特别重的事,最多关个十天半月,有些特别恶劣的事,会指使那些小跟班去做,让小弟顶罪,挺恶心的,就是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人膈应人。
所以跟踪刘义强,找不到什么致命的惩罚,只能用最原始粗暴的办法让他心服口服,不敢再来惹你。”
虞北棠有些走神,“林庭樾现在在哪?”
“在警察局做笔录,”范康贱笑,“心里只想着男朋友,谁堵你都不在意了?”
“他受伤没?”跟踪是件很危险的事,又这么久的时间,虞北棠没心情开玩笑。
范康耸肩,“这我不清楚,今天还没见面。”
“林庭樾在哪个派出所?”
“你现在怎么请假?安心等他回来吧,”范康拍拍胸口,“放心,他不会有事的,再说这都是保护女朋友该做的事,受伤也没什么,换我也要这么做。”
“女、朋、友。”
虞北棠默念一遍。
恍然间,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以为林庭樾只是借她一个名声,吓走刘义强。
那句“你安心备考。”不过是安慰的官方语言。
可不是的,林庭樾没有一句空头支票,承诺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
一股沉默无声的力量,重重撞到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