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
人界，李家村。
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穿过篱笆墙的缝隙，洒在院中冒出嫩芽的作物上。
伴随着鸡鸣声，一只白毛黑纹，尾巴长过身子，长相似虎，身体大小却如狗的小驺吾张嘴打了个哈欠，对着门道：“碧清！该起床浇水了！”
屋中传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以及女子不满的高呼：“我说了多少次！你不要开口说话！”
木门“吱”的一声被人拉开，碧清一袭粗布衣衫，头上歪歪扭扭地绑着一条头巾。
她正了正额头上的头巾，道：“万一被旁人听去，你可就又要被那群修仙之士抓去，炼化成灵兽！”
这头小驺吾是碧清初来人界时，随手救下的。
她没想带着这头小驺吾，因为她不知自己要在何处落脚。
但架不住这小东西软磨硬泡，一会儿哭自己年小体弱没灵力，一会儿哭自己不被家里人关心，偷跑出来才得以有了新的生活。
小驺吾后半句直戳碧清心窝，她心头一软，便带着小驺吾一同寻找落脚之处。
因着驺吾形似老虎，身上的花纹五彩斑斓，实在扎眼。
碧清态度强硬的勒令它改了毛色，变成小狗的模样掩人耳目，还给他起了个人界的名字——旺财。
小驺吾最初非常抗拒，习惯了以后，倒也觉得没什么。
毕竟它原本的名字也没多好听：彩虞。
就是变成狗这个事情，实在有些难为他。
他真的很舍不得一身五彩斑斓的毛发……
“知道了知道了！至于那么小心吗！”小驺吾道，“那群凡人又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最多就是嫌我吵！”
“嫌你吵还不够？”
碧清手指一勾，一道青色的灵力从她指尖弹出，窜到院中的水井里。
盛了半桶水的木桶自井中飞出，平稳地落到院中的小菜地旁。
碧清走到水桶旁，小驺吾也跟了上去：“我哪里吵？若不是我每日叫你起床，你怕是要一觉睡到傍晚！”
“我那是在清除体内秽气！”
碧清拎起水桶，抬手勾过放在不远处地用半个葫芦制成的水瓢，拎着半桶水不紧不慢地浇灌小菜地。
她边走边道：“此处虽然风景秀丽，但没什么灵气供我恢复。我只能靠自己喽！”
“你在妖界的时候，没人帮你疗伤吗？”小驺吾问道。
碧清舀着水的手一顿。
一晃自己已离开妖界三月有余。
想起自己临走前，玄奕问自己的话，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玄奕的脸庞本就因着棱角分明而略显凌厉，他平日又总冷着一张脸，谁看了都心生几分胆怯。
那晚月色正浓，玄奕又是一脸凝重的模样，碧清以为他有什么要事要与自己说。
谁曾想竟是问自己饿不饿，而后拉着自己在湖畔吹了一整晚的冷风！
碧清怒极反笑，手上浇水的动作愈发的大。
她咬牙切齿道：“有！他不仅帮我疗伤，还很关心我！”
不多时，水便填满了小驺吾辛辛苦苦挖好的沟壑，淹了才冒出嫩芽的作物。
“碧清！碧清！太多水了！”小驺吾急得上窜下跳，伸出爪子给土沟旁刨开一条缝隙。
水顺着缝隙流向一旁，小驺吾松了一口气，问道：“你这是想起了什么？非要拿这些东西撒气？”
碧清没好气道：“没什么！”
看着眼前被水淹了大半的作物，她施展灵力补救。
“对哦！”小驺吾恍然，“我都快忘了你是神了！”
又问：“你有灵力，为什么还要种这些东西？”
碧清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数道：“三、二、一——”
“清姑娘——”
“李大娘，您来啦！”
碧清转过身，面露笑容地走出篱笆墙，去迎站在门前手挎竹篮的中年妇女。
出于礼貌，碧清客套地问：“您这是要去哪儿？”
“进城！”
李大娘笑着掀开竹篮，露出满筐摆放整齐的鸡蛋：“攒了好些时日，能卖不少钱！”
她望了眼碧清身后的院子，看着小驺吾闷头扒着菜园，忙道：“清姑娘！你家这狗可要看好了！平时没事就爱叫唤，这会儿又去扒拉你的菜！你可得好好教训它！菜扒拉坏了你还得浪费铜板去买，多不划算？”
碧清敷衍地点头，听着李大娘继续道：“清姑娘，我记得你好像十九岁，是吧？”
碧清暗叫不好，背过手，用弹出一点灵力落在小驺吾的身上。
“村里的木匠阿贵比你大两岁，跟你情况差不多，都无父无母，他有个妹妹比你大上一岁。女娃大了总要嫁人，阿贵人老实，你跟了他他保准对你好……”
小驺吾听着李大娘喋喋不休的话语白眼翻上了天，他嫌弃道：“凡人还妄想娶神仙！你几个胆子啊！”
李大娘听不懂小驺吾的话，只听到几声凶狠的犬吠：“汪汪汪——！”
“吓死我喽！”
李大娘后退连连，拍着胸脯道：“清姑娘，你家这狗太凶了！”
她对着小驺吾嘁了下鼻子：“当心被人抓走卖掉！”
小驺吾气不打一处来，后撤几步向门口奔去，佯装攻击。
李大娘脸色骤变，随意找了个借口：“我得赶紧走，要不赶不上牛车去镇上。清姑娘，这事儿回头咱们再聊啊！”
临走前，她低声嘟囔道：“也不知这小丫头从哪儿捡来这么一条又丑又凶的狗……”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小驺吾火冒三丈地扒着篱笆墙，扯着脖子喊：“不识货！懂不懂什么叫五彩斑斓的黑啊！你知道我身上有多少灵力吗！说出来吓死你！”
李大娘健步如飞，跑得极快，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碧清与小驺吾的视线中。
“好了好了。”
见李大娘走远，碧清一把抱起小驺吾，顺着它的毛宽慰道：“日后李大娘再说你，你装作听不见便是。她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儿子又小，你就别难为她了。”
“我是为了帮你！”小驺吾哼唧一声，“每次来找你除了说媒就是说媒！都不说给我留两个鸡蛋吃！”
“人家靠着卖鸡蛋过活，筐里的鸡蛋李大娘要攒好久呢。”
碧清笑道：“你若想吃，我明日变个模样去城里找她买些，何必占这种便宜？”
小驺吾蹬了两下腿，示意碧清将自己放在地上：“怪不得你是神，真是同情心泛滥！”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为什么非要种这些东西？”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凡人。”
碧清捻了一点灵力挥洒在院中的作物上，原本被水冲得东倒西歪的绿苗，在灵力的驱使下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虽说是暂时歇脚，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碧清，你要在村子里住多久？”小驺吾打了个哈欠，“我好歹也算是神兽，一直当狗实在有失我的身份。”
“你若想当神兽，就自行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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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清前去灶台旁，取了火折子，学着他人的模样生火，给自己做吃食。
手旁没有绿叶菜，碧清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她凭空变出一些青菜，取了水洗好，放入烧好的油锅中翻炒。
小驺吾不免有些担心碧清，它随着碧清到村中不过一月有余，但对碧清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
它凑到碧清身边，瞧着灶台中的青菜，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看上去能吃……”
它熟练地取了盘子放在一旁，等着碧清将炒熟的菜铲出锅。
待到碧清将炒熟的菜悉数盛出锅时，小驺吾问道：“碧清，你放盐了吗？”
碧清端着盘子回屋的身子一僵，尴尬一笑：“好像……没有。”
“要不你用仙法加点儿料？”小驺吾试探地问。
碧清在小驺吾的注视下，捻了一点盐洒在刚出锅的菜上。
小驺吾叼了筷子用头顶开门，随着碧清的脚步一同进屋。
屋中的陈设很简陋，一张粗木制成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套纯白色的陶瓷茶具，和铺满桌子的纸张与几本书。
桌子旁边并排放着两张椅子，后面是一张极高的书架，墙角还放着一个木质的洗脸架。
靠墙还有一张用竹子做的架子床，以及用青色布料制成的，挂在床上的床帷。
碧清推开随意铺散在桌上的纸张，将盘子放在桌上。小驺吾见状跳上桌子，把筷子放在她手边，安静地坐在椅子中。
碧清揉了下他的脑袋，目光越过一众纸张，锁定被压在下方的一本书。
取了书，她仔细地翻看着，不时夹一筷子菜送进口中充饥。
书都是她得了时间从人界的仙门中寻来的，多是记载关于鬼神的故事。
小驺吾见她看得入迷，问道：“碧清，这上面写了什么？能给我也讲讲吗！”
碧清目不转睛地瞧着，随口道：“讲的是如何捕获神兽驺吾，并如何将神兽驯化成坐骑。”
小驺吾不满道：“不想告诉我就直说嘛！干嘛吓唬我！”
碧清放下筷子，手一抬，一杆翠绿色的笔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仔细看去，笔杆竟是竹子的模样。
碧清在桌上寻了一张干净的纸，细细地照着书上的模样勾画，又在一旁批注了一行小字。
待到碧清觉得手腕酸胀，脖子僵硬，才停了手中的事。
在抬头，窗外暮色西沉，炊烟袅袅。
碧清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的肩膀，缓解着满身的疲倦：“谁说书生好当？”
垂眸看了眼早已入睡的小驺吾，她浅浅一笑，轻手轻脚地抱起它放到自己的床头。
碧清解了衣衫，着了中衣躺在榻上，顺着小驺吾的毛发，不由得想起远在妖界的阿九他们。
一双金蓝色的鸳鸯眼瞳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碧清拧眉，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缩进衾被中安然进入梦乡。
一夜无梦。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子，落在碧清安静的睡颜上。
纤长如翼的睫毛轻颤几下，碧清缓缓抬起眼，用力眨了眨，驱赶着困意。
“奇怪……”
碧清坐起身，理着身后因睡觉被压得杂乱的发丝：“今日怎么没听见彩虞的声音？”
她猛地惊醒，睡意全无。
莫非被修仙之士抓走了不成？！
碧清的心咯噔一下，匆忙为自己变了一身常在天界时穿的衣衫，拉开门就要去找小驺吾。
推开门的瞬间，她眼前焉地一暗，肩膀被人紧紧握住：“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