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逍垂眸颔首,道:“宗主。”
迟镜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飞奔向常情,躲到她身后。季逍把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抽动。
常情关照道:“迟小公子,什么事?”
“他……”迟镜话到嘴边,却告不出状。七步之外,季逍在幽暗中向他浅浅一笑,眼神冰凉至极。
两个在临仙一念宗都举足轻重的人看着迟镜,一个垂眸,一个侧首。
室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迟镜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少顷,常情打破了沉默,说:“你们怎不掌灯。”
迟镜在心里答:因为见不得光呀!
女修娴熟地打了个响指,一星灵力注在门口的机栝上。青铜九枝灯如昙花绽放,鲛烛次第燃起,照亮殿宇。
常情负手而立,柔声重复了一遍:“什么事?”
迟镜道:“没……没什么。”
经季逍似提醒、又似威胁后,迟镜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没有资格要求宗门帮他秉公执法,伸张正义。
不论常情是怎样的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除了卖钱毫无作用的遗孀,处置一个即将开境、有望重振宗门的首徒。
她甚至不可能为了他,影响季逍的声誉。迟镜一旦向她控诉,轻则受教,重则灭口。
何况有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初见面时,常情经过身边,轻轻地提了一下迟镜的领口。
她发现吻痕了吗?
肯定发现了,但并不在意。
迟镜的心渐渐下沉,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和常情打好关系。时至今日,再大的委屈也得咽,先找机会立足才行。
迟镜强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有个请求。”
常情道:“你先说。”
既是“先说”,她必有后话。八成也是对迟镜的安排,刚好构成两相交换的条件。
迟镜心一横,道:“我想接管续缘峰。”
常情:“哦?”
季逍也微露异色,道:“为什么。”
在临仙一念宗,坐落着门派的山头有数十座之多。大家虽同出一源,但每座山自成一家,各收各徒。
谢陵一脉,便以续缘峰代称,只有他和季逍师徒两人。迟镜没有修为,不能算数。
他提出接管续缘峰,不止是要这片地,更是要继承谢陵的名头,把续缘峰一脉延续下去。但他一个废灵根,哪有徒弟乐意拜?
常情找了个很礼貌的借口,道:“迟小公子,你可想清楚了。谢道君仙逝后,续缘峰失去他的灵力供养,再无日出。你若接管,无法维系它的生息,只能任其衰竭。”
“不会的,我、我能想到办法!”这种时候,顾不得真假了,先满口答应再说,至少能博个机会。
迟镜接着道,“宗主,除我以外,还有别人想要续缘峰吗?那可是谢陵的一人境,总不好和我一样打包卖掉吧!它放着也是放着,我是养不起,可别人同样养不起。还不如给我,我毕竟是谢陵的道侣,为什么不能继承他的衣钵呢?”
季逍说:“当然是怕您砸了道君的招牌。”
他在这种时候拆台,气得迟镜猛推他一把。结果季逍纹丝不动,迟镜反而一个趔趄。
幸好,看他要摔了,季逍扶了下他的后腰,把人稳住。
常情举起双手,笑呵呵地打圆场:“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迟小公子。凡事讲究名正言顺,你想传承续缘峰,若谢道君泉下有知,定感欣慰;可你没有修道的资质,徒有其名,恐难服众。况且……”
迟镜道:“怎、怎么?”
“况且比起你,季道友更适合做续缘峰的传人。”
常情语气柔和,但不容置疑。
不料,迟镜松了口气,说:“原来宗主还不知道。季逍他接不了续缘峰,他快开自己的一人境了。”
常情露出意外的神情,转向季逍。季逍则陷入被动,只得垂目道:“晚辈半步化神,开境尚需时日。”
即便如此,依然令常情展颜,拊掌赞道:“天佑我临仙一念宗,再添栋梁!”
常情的注意力立刻落在了季逍头上。
迟镜本以为,季逍即将开境的消息早就昭告天下了,没想到从常情的谈话中,意外发觉了他在隐瞒此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季逍肯定心怀鬼胎。能打乱他的阵脚,迟镜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抿出奸计得逞的微笑。
他趁机加了把火:“宗主,您就把续缘峰给我吧。季逍接管不了,除我以外,也没人想要这个烂摊子的……”
一人境全凭其主人的灵力维系,即便外人注入灵力,亦是徒劳。谢陵仙逝之后,续缘峰只会在永恒的长夜里,走向荒芜。
至于其间生长的天材地宝,也无从觊觎了。因为在境主生机断灭的刹那,境中所有的奇花异草、宝矿灵石,皆与之一同黯淡,枯竭衰亡。
常情摆摆手,道:“行。三日后谢道君头七,我会在灵堂宣布,你是下一任续缘峰之主。我与季道友还有事商议,迟小公子早回吧。对了,我本想问你,有没有看上谁。秘境试炼时,我可以稍作抬举。不过你想要续缘峰的话,干脆这样:届时秘境开放,你也去玩一趟。你命好,万一又得了什么机缘呢?”
命好?
迟镜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
常情莞尔一笑,向季逍作了个请的手势,把人带去主殿问话了。
季逍刚被揭老底,但当着宗主面,奈何不了迟镜,只能离开。临行前,他透着凉意的视线掠过少年,可少年孤零零站在那儿,好像陷进了自己的世界。
迟镜忽然感到季逍的目光,立即一拉眼睑、吐出舌头,无声地扮了个鬼脸。
季逍:“……”
季逍眼不见为净,一闭目利索地走掉了。
迟镜总算谋得了立身之处,今天没白来。续缘峰会慢慢变成永夜荒山没错,可是千坏万坏,唯有一点好:那就是安全。
他在续缘峰里,可以睡安稳觉。谢陵给过他类似门钥匙的宝物,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进不了续缘峰。可惜的是,在谢陵生前,季逍得过许可,迟镜没法把季逍关外边。
不论如何,今日喜事颇多。迟镜还认识了宗主——常情立场不明,或许另有算计,但她待迟镜很客气,至少表面上保持着尊重。
对迟镜来说,已属难得。常情不愧为一宗之主,既有筹谋,又兼雅量。迟镜一下便喜欢上了她,决心没事时多来主殿转转。
当然,最好笑的还是看季逍吃瘪。那厮肯定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都不会在床上废话了。
迟镜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主殿。
出大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乌木錾金的匾额上,刻着“谈笑宫”三个篆字。
其实,他向常情夸下海口、要把续缘峰一脉发扬光大,并非胡言。因为迟镜作为道君遗孀,并非一无所有。
早在百年前的大婚当天,谢陵便把全部身家的契印交给了他。
契印藏在续缘峰,只要拿到那份凭证,就能开启谢陵的私库,动用他所有的遗产。
一般宗门的大能陨落,其遗产要么传给弟子,要么收归宗门。不过有亲眷在世的话,优先留于亲眷。
常情在迟镜面前,完全没提及这茬,很可能跳过迟镜,直接与季逍商议了。她不像贪图财产之人,季逍却难说。他未必对钱感兴趣,可是能用这笔钱拿捏迟镜的话,他定没什么好心眼。
好在契印握在迟镜手里,他就有足够的权柄。争取到续缘峰这块地后,迟镜必须赶快取出契印,检阅手头的物资。
他是没资质、没修为、还没了道侣。
但他有得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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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缘峰的黑夜一成不变,踏过漫长的栈道时,漫天飞雪如流萤。
不知是不是迟镜的错觉,他感觉没有离开时那般冷了。
因为心情甚好,他一路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少年又披上了白鹤氅,偶尔露出的红袍比心情更明艳。
回到暖阁,鲛烛还未燃尽。
迟镜清点了一下芥子袋,决定以后把多余的用度都裁掉:比如同一时刻,鲛烛最多点两支,银丝炭只能烧一炉。至于价值千金的水沉香,以前都是季逍打理,反正迟镜不会弄,干脆卖了换钱。
他喜滋滋地翻出另一个芥子袋,把想卖的东西都丢进去。不多时,富丽堂皇的暖阁空荡许多,焕然一新。
以前的迟镜要是瞧见,肯定嫌寒酸。现在的他看了,却觉得新时期、新气象,屋子更显宽敞。
琐事忙完,迟镜打开了床头的暗格。这机关被法阵隐匿,从外看是光滑的墙壁,须伸手摸才能碰到枢纽。
抽屉弹出,里边是一只琉璃盒。
盒中放着一枚纳戒,由天山秘银打造,乍一看就是个亮白色的圆环,既无宝石镶嵌,也无繁复纹路。
但,若以器修专用的见微镜观察,可见环上刻着九九八十一道符咒。此戒不仅在容量上堪比百只芥子袋,还是特殊身份的标识。
迟镜离开暖阁,从后门出去。不记得多久之前,谢陵曾牵着他走过一条密道,只有戴着纳戒之人能看见入口。
果不其然,绕过丛生的松柏,一条和续缘峰出口一模一样的栈道出现在眼前。
外人皆以为,暖阁就是续缘峰的顶点。实则手持纳戒的道侣二人,可达更高峰。
风愈急,雪愈大,迟镜的白鹤氅不住飘飞。栈道上的积雪足有半尺深,他走得十分艰辛,幸好在路两侧矗立着无数烛台,暴风雪中,烛火岿然不动。
迟镜一步步向上登,偶然回头,两腿一软。
暖阁只剩下方寸大的一块屋顶,而他脚下的栈道十分倾斜,几乎变成了悬梯。迟镜一个人走在万丈高空中,头晕目眩,连忙伏在雪上缓一缓。
他之前走的时候,有这么可怕吗?那时谢陵没放开他的手哪怕一刻,后来地势险峻,谢陵在他好奇地回头之前,便把他拦腰抱起。
玄衣道君的长发被风吹动如瀑,恰好遮住迟镜的视线,把人护在怀中。
彼时日出,灿灿金光披泄在两人肩头。不消片刻,谢陵就携他踏上了真正的续缘峰之巅。
可现在……迟镜一咬牙,开始在雪地里蛄蛹,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他实在害怕。
万一掉下去,他只求在落地前吓死,而不要摔死。
“谢陵……谢陵,唉。”
放眼此生,无一人堪托付。生死一线的时候,迟镜还是只能念那个并无真情的道侣。
说来也怪,谢陵对他万般体贴纵容,但问迟镜是否被爱,他唯有摇头。他心里明白,两人间的沉默太漫长,即使相拥而眠,也同床异梦。
如此百年,算什么神仙眷侣?或许他真的被谢陵当作炉鼎,也不一定。
冰雪刺骨,冻得十指通红。迟镜倒在雪中,急促地喘气,心又开始一缩一缩地疼。
“上来。”
忽然,一道清沉的嗓音在上方响起。迟镜双眼圆睁,倏地抬头,只见一道黑影若隐若现。
那熟悉的玄衣飞展如翼,在这一刻,迟镜深恨风雪太重,让他看不清此人的脸!
“……谢陵?”
迟镜一下子来了精神,努力攀去。黑衣人影向他伸手,迟镜连忙抓住。不料,他已经被冻成冰棍了,当握住对方的手时,还是冷得一颤。
比风雪更冷的,唯有死亡的极寒。黑衣人将他一拉,刹那好似天地旋转,岁月倒错,迟镜扑进了一片灿明的红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