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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作者:牧含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燕家在帝都立府已经百年之久,经风历雨而不倒的每一代都是直面着危机存亡走过来的,燕长风当年是,燕墨闻也是。文帝朝时,草原上出了雄踞一方的霸主双翼狮王,燕长风将他打回了草原深处终生未再进犯,燕家因此稳了一朝。然而一代开疆拓土的功臣最后的下场是自刎君前,哪怕死后配享太庙有得了追封,也是燕墨闻父子心中永远的殇。


    父亲已逝,如今轮到他了。燕墨闻想得很简单,毕竟父亲对他和燕昭鹏都从未有过沉重的期待,只希望他们康健永年便好,因此燕墨闻想的是,我只要保证燕家平安,把家族安稳地交到儿子手上就好。


    但在周观应这个外人看来,这种看似普通的期许放在燕家身上那便是举步维艰了。不过,他很喜欢做这种艰难的事,尤其在失去了为国尽忠为民倾才的机会之后,只有完成看似不可能完成之事,才能让他一展长才。


    周观应道:“郎君曾言‘被困帝都如鱼在涸,久之将死’想要将小郎君送出去,但若是小郎君出去了您却还在府中,那父子二人恐为牵制,俱不得自由,所以如果要走那么你们父子二人必须全部离开,哪怕暂时天各一方,以燕家的经营,地方上的事自有办法。只要出了帝都远离皇权,就再难受制于人了。”


    燕墨闻眸中有火,在渐渐昏暗的茶室中随着他眨眼的动作闪烁着,他语声稳健不疾不徐:“先生所言甚是。本来父亲去世时是搬倒燕家最好的机会,可先帝也骤然离世,整个帝都都乱了,倒让燕家稳了下来。”燕墨闻垂下眼睫,如果说燕长风的死对他来说是意外的话,那么先帝的死就完全在先帝自己的计划之中了。


    先帝一世英明却在家事上犯了糊涂,失去了治国理政时的果决,以至于最看重的长子早逝,最疼爱的幼子远走封地,待到厉王露出爪牙时他已再无运作的余地和时间了。燕长风虽深受先帝信任但也因此深受厉王忌惮,他为保燕家先交兵权再辞官位,没想到到了最后,厉王竟炮制谣言欲杀燕墨闻与燕昭鹏以逼迫燕长风。


    燕长风跪在文帝床前满腔赤诚:“圣人明鉴!谣传不可信!我燕家满门忠烈为大睿朝拼死疆场从无败绩!天下是圣人的天下,我燕家时代辅弼,能有今日全凭圣人垂怜,何曾有过半点僭越之心!臣有幸,蒙陛下看重,信爱多年,如今既然引得厉王疑虑,臣愿以死明心,燕家忠贞绝无贰意!还求圣人看在臣长随帝王几十载的情义上,哪怕是将燕家阖府查抄、将他们贬为白身,但求圣人留我儿孙性命列祖列宗也好有香火为继。”


    先帝与燕长风君臣相得几十年确实是真真切切有情义在的,尤其是先帝贵妃因故离宫与儿子明王远去封地之后,先帝便越发珍重他与燕长风的这份情义。只是情义是真的,帝王多疑也是真的,两人都知道宫外风传的“暗海催金帷”是被居心叵测之人有意被散布出来的谣言,可这种以谶语的方式流出的谣言最令人恶心之处恰恰在于谁都不敢担保它究竟会不会成真,若要安心便唯有防微杜渐断绝任何可能。


    “暗海”二字直至燕昭鹏的那个“溟”字,“金帷”,是“禁卫”的谐音更可直至皇城。燕长风虽未将帅但一向慈悲为怀,从来都觉得自己不该杀戮太过,但听到这句流言的那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该为家里的两只大小鸟儿杀光所有听见和传话的人!


    但有些人当初放过了如今再想动手为时已晚,饶是燕长风英雄一世也只能用自己的死为他们挣得这一息之机了。


    果然,他当场自刎让文帝瞠目欲裂当场猛地吐了一口血。那时的文帝已卧病多时,由唯一在朝的皇子厉王代理朝政。文帝一口鲜血吐出之后竟恍然觉得如同大梦一场,他看着燕长风的尸体悲恸不已。


    那一夜,宫里消失了许多人,文帝将自己身边的近侍与禁卫几乎换了个遍。第二日先宣布辍朝三日,再宣布了燕长风的死讯并加封国公,然后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有言:“燕氏长风……,元勋重望,始终全德,谥号‘文定’……配飨朕之庙庭,燕氏满门俱享其光,并荣不悖。”


    第二道圣旨直发燕府,宣燕墨闻进宫商议燕长风的后事。


    第三道圣旨虽然是最后写的却是最先发出的,在第一道圣旨颁布之前,帝都十二卫的将军已经遵旨行动起来了。


    一夜之间,斗转星移,整个帝都在天亮之后被先帝重新握在了手中。


    燕墨闻奉召入宫,拜见文帝时解开披风露出了小小的燕昭鹏,燕氏嫡系仅剩的两位继承人一同拜伏在先帝面前。而几个时辰之前,他们的至亲就是在这个宫的内殿自刎的。


    先帝在看见燕昭鹏的一瞬双目通红,燕长风撒在内殿的血的味道仿佛扑面而来让文帝感到无比的愧疚与恐惧。


    愧疚的东西太多,已经说不清了,但恐惧的感受因为对文帝来说体会得太少又来得太猛烈而格外深刻。他说:“我没有时间了。”


    文帝对燕墨闻说:“朕当年铸下的大错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去改了。你要为长风护好燕家,也要为朕,护好这江山。”


    文帝赐给燕墨闻一道圣旨,上面是御笔亲书的一首诗:


    “暗海催明睿,长风破万钧。金帷藏锈色,王师清蓝晦。”


    厉王生母闺名岚惠。


    文帝叫起:“你回去之后守好燕府,长风的后事朕会交代下面办好,他是要入葬帝陵的,你们在家中供奉牌位就是。记住,外面越是乱,你越要稳住,就像你父亲一直做的那样。无论发生什么,燕家只要稳住,就够了。”


    燕墨闻虽努力忍耐依然泣泪满面,他问文帝:“圣人要我做些什么?”


    文帝在高高的宝座上抬起苍凉的双眼,满心都是回忆和眷恋地说:“我儿……在澄州,他该回来。”


    文帝与他们一同去见了燕长风最后一面,看着二人跪在堂上,文帝发现自己竟然从心底涌起羡慕之情,他对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但这羡慕太真切,不容他错认。燕长风英雄一世,虽然自刎于君前,但这如何就不算是英雄的死法了呢?年轻时征战沙场,为国为民,老来为了护住家人亲眷自刎而死,孝子贤孙三拜九叩送别,如何不算是圆满呢?文帝想到全家被灭的长子、野心勃勃却才德皆不配位的二子以及从小懂事可爱却许久未见的幼子,一种苍凉之感涌上心头,坐拥万里江山就必定要忍受无边孤寂吗?朕百年之后会有人跪在君前真心地难过不舍吗?朕的孝子贤孙又在哪里呢……


    燕氏父子回府是禁卫亲自护送的,燕昭鹏一直被父亲抱在怀里,他埋在燕墨闻襟前不语,燕墨闻以为他被今日的情景吓坏了,用温暖的大掌满头满身地抚摸他说:“小鸟儿不怕,圣人也为阿翁去世感到难过,所以才会那个样子。”


    燕昭鹏从父亲怀里抬起小脑袋用嫩嫩的童音说:“他说了两次‘我’。”


    燕墨闻摸摸儿子说:“因为他想儿子了。”


    燕昭鹏努力抬起小脑袋凑上去小小声说:“他是不是快死了?”


    燕墨闻对他眨了眨眼。


    燕昭鹏语声虽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仿佛宿世而来的凉薄说:“阿翁走的时候我们都不能侍奉尊前,他死的时候他口中的儿子也不会在。”


    燕墨闻听后甚至对儿子笑了一下,说:“是,你说的对。我们燕家人定要以此为戒。什么东西若是从里头烂起来,那就算是玉带金帷也撑不住。”


    就像如今的文帝,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帝都是厉王势大,澄州那位,要么来不了,要么来不及,最后极大可能真如燕昭鹏所说,圣人驾崩时他也不会在。


    但文帝毕竟是一代英主,燕墨闻猜不透他的帝王之心,只是牢牢记住了他对自己说的话,回府之后以最快的速度修缮了整座府邸的院墙与所有不起眼易被忽视的角落,并加强了护卫的人数,制定了新的更加严密的巡查方案。至于府中人所需的各种物资,燕府平常的囤积便足以应对帝都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所有特殊情况,每日的采买不过是为了让主子们享用的膳食极尽可能地新鲜多样罢了。


    燕府已经按家规开始为燕长风居丧了。父子俩回府之后便一起去了玉娘子的院子。


    玉娘子其人端雅柔慧,华彩动人,燕墨闻燕昭鹏两父子只要一见到她,心里便要高兴几分。惜乎天妒红颜,自在闺中时玉娘子便身弱体虚,诞下燕昭鹏之后更似为儿子赔上了本就不多的精气神,等闲连屋子也不爱出了。


    还好有琴棋书画与她为伴。


    玉娘子所居的庭院是燕墨闻亲自为她设计的,屋子内部则是她自己依照心意装饰的,黑白玉的棋子,描金山水的棋盒,绿檀木的荷叶椅,紫檀木的贵妃榻,幔帐层层,软罗细丝,犹如仙境一般。


    父子俩进了院子,玉娘子的贴身丫鬟之一春泽带着几个小丫鬟在院门处等候,远远看见郎君与小郎君携手而来,连忙对身旁的小丫鬟说:“快去告诉娘子,郎君与小郎君到了。”然后碎步迎上前去向二人行礼道:“恭迎郎君与小郎君,娘子正在屋内等候郎君与小郎君呢。”说着让出路来。


    她是玉娘子十二位贴身大丫鬟之一,能特意等在此处必是有事,燕昭鹏抬起头问:“母亲今日可好?”


    春泽低头屈膝恭敬道:“回小郎君,原本今日娘子觉得身上爽利,一早便下床梳妆想要与郎君和小郎君一同用早膳,后来宫里传来旨意,郎君与小郎君进了宫娘子便开始操持家中大事,午时在明霁堂的厢房内进了午膳,正要再回正堂时……”她顿了顿,方继续说到:“玉府来了一封信,娘子看完便没睡着。”


    想必是这个了。燕墨闻将燕昭鹏抱起来说:“走,我们去看看母亲,回来还没换衣裳,就在母亲这里更衣可好?”


    燕昭鹏抱着父亲说:“母亲一定也哭红了眼,我们好好抱抱母亲。”


    燕墨闻此刻真是十分需要这样的温暖,他愿意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一切外界的风刀霜剑,让严寒不要再逼近家门。


    玉娘子披着雪白的披风等在门口,燕昭鹏远远便叫着:“母亲!”


    暮色中温柔窈窕的女人透出让人温暖的微笑,向着自己的丈夫而儿子抬起双手:“总算回来了。”


    燕墨闻一边更衣一边与妻子说入宫后的事情。


    “如今帝都的局势果然如父亲先前所料,圣人的反应也是一般。接下来要好生乱一阵子了,我已吩咐下去,阖府闭门居丧,概免出入,按家里的规矩居丧期为九十九日,齐儿你身子弱,咱们的小鸟儿又还小,你们互相看顾着些,我若是有什么顾不过来,你们两个可要照顾好自己和对方,知道吗?”


    燕昭鹏正坐在玉娘子香香软软的床上更衣,闻言从衣裳里挣出小脑袋努力点着头。


    燕墨闻突然想起父亲进宫前也是这样嘱咐他与儿子以后要互相看顾,一时悲从中来,热泪不知何时就留了满面。


    燕昭鹏点了几下小脑袋就看见父亲哭了,他身子一歪便扑进了母亲怀中,一家三口忍了一日的哀痛终于一齐释放了出来。


    据说燕家祖上最贫苦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后来靠着耕种得以温饱之后曾立下规矩:但凡家中有财便不能苛待子孙,便是居丧也要穿细布,要整洁干净,早晚三炷香以诚心为要,不必蓄意做哀伤苦痛状示人。祖上立这个规矩是因为自己过得太苦,奋发一辈子才知道穿细布是什么感觉,实在是再也不想让子孙后代受苦了,哪里想得到后来的燕家能富有成现在这样。


    细布丧服是燕长风吩咐做的,他甚至亲自给儿孙选了镶边的颜色,燕墨闻是黛青,燕昭鹏是海蓝,至于儿媳妇,燕长风让她想穿什么自己选。他说:“我做长辈,只想看你们穿得鲜亮过得美满,我不喜欢漫天漫地的白,早年打仗最不喜欢看的就是这些,一见心里就烦躁。你们要是有心孝敬我就都好好的,旁人说什么动摇不了燕家,不必理会。”


    燕府闭门居丧的牌子挂出去的第二天,文帝下旨斩了一批人,帝都原本想要看燕家落寞的人们一下子都没了心思。办丧事的府邸多了起来,帝都的朝堂和坊市瞬间安静了下来。燕长风的后事由宫中办理,棺椁已经进了帝陵,多少人嫉妒地眼睛都恨不得喷血,纷纷在背后用最恶毒的话评论着他与燕家。


    第三日,文帝派出快马向九州发出两道圣旨,待颁旨的各队禁卫离开帝都后,宫中宣布明日举行大朝会,在帝都的所有官员除年老体弱在府荣养之人若干、家中居丧之人若干外,六品以上官员需悉数到场。


    第四日,大朝会。首领太监吉顺先向众人宣读了昨日颁出的两道圣旨,然后文帝才从后面走出,登上御座。


    众人山呼圣安,文帝声音洪亮,语调清晰地叫起。


    有老臣斗胆抬头看向御座,文帝眼神明亮,笑容可掬,亲切地说:“众爱卿近来可好?朕与众卿久违了。”


    有老臣立刻就受不了了,跪在地上开始痛哭,求圣人千万保重龙帝,江山社稷家国兴盛俱系与圣人一身云云。


    文帝笑呵呵道:“爱卿们起来吧,你们的心朕都知晓。再说这江山社稷怎就只系于朕呢,不是还有你们吗。”文帝说:“尔等不堪用,不是还有厉王吗?这江山社稷,尤其是你们的家族兴盛,都系在谁的身上,众卿可是想得清清楚楚。”


    文帝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如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上:“朕老了,你们是该想想以后的事了。”


    丹陛之下“哗”地跪倒一片,众人皆五体投地不敢稍抬手,尤其是厉王,他被文帝的暗卫制住之后一连几天都关在暗无天日之所,上朝前几个时辰才被安排着沐浴更衣,如今身在这大殿之上当真是恍恍惚惚,一时想着御座上的人快死了自己终于要得偿所愿了,一时又深信文帝宁愿赐死都不会传位于自己,再一时又想起被关时的惊恐交加忍不住全身发抖,冷汗不断生生将几层官袍浸湿。


    文帝看着下面伏跪在地的众人,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一群蠢货,只会令自己费神,连一个旗鼓相当的都没有。英雄寂寞原来是这个意思,不是身边没有人,而是身边全是人,却连一个能听懂你话的人或是你愿意听其说话的人都没有,怪不得古人说:“知音难觅。”


    再看向那个排在最前、身上官袍颜色比其他人都深一些的、发着抖的人,文帝突然又觉得有意思了,蠢也有蠢的好,他拼尽全力也抵不过自己略微出手,希望后人收拾起这个烂摊子来也不会太难。


    文帝说:“不论尔等如何打算,若有人胆敢为祸百姓危害江山社稷,朕绝不能容!”


    吉顺收到授意,展开今日的第三份圣旨,递给了身旁的小太监,小太监深吸一口气开始诵读这份长长的圣旨。其中列出来三位重臣共四十七条罪状,当即赐死,阖家抄没,罪臣亲眷全部赐死,三族流放永世不得回返。


    厉王沉浸在自己的惊惧之中,没有反应过来这三位是力保他继位的臣子中最有权势的三个大臣,在他们的呼喊哀求挣扎之时没有丝毫反应。这一幕被朝中所有人看在眼里,一瞬间寒下去的心不知凡几。


    文帝笑了笑,继续说到:“卿等以为,朕此举如何?”


    底下众人一愣,继而跪直身体开始吹捧夸赞,厉王扔旧跪伏在地,战战兢兢。


    文帝听了一会儿,抬手压了压,待底下安静之后,他沉声说:“朕自知时日无多,江山为重,传承为要,也该考虑太子的人选了。”


    厉王一瞬间屏息,差点儿要把自己憋死。


    只听文帝徐徐道:“朕有三子,长子文王,最堪为太子,可惜英年早逝,朕至今想起仍是心痛难当。幼子明王,虽然睿智天成,人品贵重,然为孝敬母妃远赴澄州多年,终究有负朕之爱。唯有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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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生母出身低微,却不认天命,多年来奋力不辍,以致如今,躬身社稷于朕身前,如此社稷之位舍他其谁?”


    吉顺展开今日第四份圣旨:“今有朕之第二子……朕百年之后着继帝位……”


    满朝一片惊诧,没人能想到文帝竟会在今日颁下继位诏书。


    吉顺念完之后,文帝看向呆滞的厉王说:“不谢恩吗?嗯,也不急,还有一份。”


    吉顺展开今日的第五份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祖训……”最后一份诏书是文帝对自己后事的安排,大意是自己有负祖宗重托,为恐新帝继位后一时不能顺承国统,故此只需这样那样安排自己的后事便可,不求隆而重之,只求新帝以国事为重,勿要太过悲伤。为防新帝过度思念父皇,特做如下安排云云。


    最后一份圣旨读完之后,文帝站起身道:“退朝。”说完,他走下御座头也不回地进了后殿。


    厉王被人扶起,捧着自己的继位诏书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疯了似的跑到文帝的寝殿,殿中众人皆向内而跪,厉王走了进去,只见龙床上文帝皇袍玉带双目闭合,双手交叠放在腰带中间,吉顺跪在床前一动不动。


    厉王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发疯,跟着他来的太监连忙穿过跪在地上的众人拉住他劝道:“殿下保重啊殿下,您以后就是陛下了,大位是您的了,天下是您的了,还有什么过不去呢,先帝已逝,别再惊扰圣驾了呀殿下。”


    厉王暴怒:“他把大位传给我我就要要吗?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你没听见吗?他话说完了就死了,我呢?我还不如死了呢!他凭什么这么说我,难道我就这么认了吗?我要是继位那不就等于把他说我那些话都认了吗!凭什么?!”


    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凭他是皇帝,是你的父皇。”厉王的岳丈大将军陆景休走进殿来。他看到文帝一动不动躺在龙床上,立刻跪下行了大礼,而后起身示意太监拉着厉王退出了内殿。


    厉王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中也拿着圣旨,不由得将目光聚焦到这位岳丈的脸上,陆景休说:“老臣刚接到先帝的旨意,在圣人您居丧期间负责皇城的守卫。”


    厉王说:“你叫我什么?”


    陆景休说:“圣人,先帝已着人准备了您的登基大典,不日便将举行。”


    此刻厉王的头脑已渐渐清明起来,他犹豫道:“这似乎于理不合吧,不是应当先完成父皇的丧仪,再行登基大礼的吗?”这点儿规矩他还是懂的。


    陆景休对此却有自己的考量:“圣人明鉴,先帝的丧仪若要全部完成需三至四月之久,这个时间,足够从澄州到帝都了。”


    厉王立刻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方才朝上的圣旨你没听见吗?我是父皇钦点的继位人!他就是回来又如何?”厉王想到了什么突然狂喜道:“我要让他回来!让他看着我登基,坐上大位哈哈哈哈!陆公!我们等他回来再举行大典!”


    陆景休看着喜悦得有些癫狂的厉王说:“启禀圣人,先帝上朝前颁下的那两道圣旨已经说了,不许地方官员回帝都吊唁,原地服丧即可。”


    厉王的兴奋被浇熄,一时又愣住了。陆景休原本还想说圣旨中的其他内容,此时也只得先按捺住,温声小意劝道:“圣人明鉴,时至今日先坐上御座才是最要紧的呀,只要您继了大位,前尘旧怨有什么不能慢慢算的呢?看在这大睿朝的江山的份儿上,圣人、陛下、吾皇万岁,您可要速速决断啊!”


    夜风吹过,吹入燕墨闻与周观应的窗前,周观应拨弄炉中火,点亮了案上灯,说:“那时,是我与郎君最艰难的时刻,都过去了。”


    燕墨闻抬头看天:“父亲、先帝和娘子接连离我而去,自从我挺过这些,我便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过得去,只要,我的孩子们好。”


    周观应说:“我为郎君推演,若说如今燕家缺什么,那便是兵权了,实实在在的掌兵之权。”


    燕墨闻没说话,等他继续。


    周观应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也不在乎他没有回应,继续说到:“可是燕家不能再掌兵了,否则就算上面那位不怎样,其他视燕家为敌的人家也容不下。今日授课我观那位白玉郎君对兵法韬略颇有兴趣,郎君与其让他在我这里蹉跎,不如找个知兵善谋之人带他从军入伍,到时候若能掌兵也是燕家的一大助益。”


    燕墨闻说:“那孩子大病初愈连肉还没养出来一点儿,你不要打他的主意。燕家需要兵权,我也已经在运作了。还是先想想我们爷三个怎么出得了帝都吧。”


    周观应闻言摇了摇头,看来是真喜欢那孩子,这就护上了。


    等二人商定好以退为进离开帝都的具体策略,并着手实施时,距离周观应第一次见白阳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燕墨闻这几日来接两个小儿回家时总是对着他欲言又止,周观应琢磨不透,只得将两人的课业和最近的谋划细细想了一遍又一遍,确实一切都正常顺利,燕墨闻想说又不好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一日天气晴好,周观应没有授课,而是在庭院中举办了一个茶会,借此为两位小郎君教授古人消遣的各种雅事。三人在水边设席效仿古人曲水流觞,诗酒酬唱。不过他们喝的是自己案上的热饮,觞杯中盛着颜色艳丽的果酒是专供玩乐的。


    燕昭鹏问:“先生,我们都不太会作诗怎么办?”


    周观应说:“那就说一句你们最近看的文章也可。”


    白阳来乖巧地点点头,引得燕昭鹏与周观应一起对他笑:小羊真可爱!


    三人玩兴正浓时,燕墨闻来了。燕昭鹏开心地问:“父亲,要一起玩吗?”燕墨闻怎么忍心拒绝,于是四人一起又玩了两轮。


    关阙表情隐忍满脸怨气地出现在庭院中,与暗卫相反,他总能找到一个让所有人都注意得到他的地方出现。


    燕昭鹏与白阳来跟着他回去服药膳,周观应陪燕墨闻来到茶室。


    周观应拒绝烧水,说:“主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鄙人明白,您有何话不妨直说。”


    燕墨闻看了看他,开始亲手烧水,一边若无其事地说:“嗯,你上次说,应该给小羊换个人教?咳,可有人选?”


    周观应默默出气:终于不觉得我在害你家孩子了,哼!


    两人最终选定了雍长龄的润和大营,一来雍长龄这人有真本事能容人,二来他与各方势力都不牵扯,看似与景帝颇为相得,实际上据燕家查证并非如此,其三,他有军权又颇受信重,短时间内没有失势之忧,正可徐徐图之。


    计划一经制定,燕家上下便开始严格落实。这一点表现在燕昭鹏与白阳来的生活里便是他们不用去周观应那里上课了,每日在家读自己喜欢的书即可,因为他们的分别已经越来越近了。


    两人并不知道这些,哪怕周先生的院子就在自己家旁边,但能不出府燕昭鹏最高兴;而白阳来误以为是周先生不想教他,对燕墨闻说,让燕昭鹏去上课,自己愿意不去,留在家里。


    燕墨闻立马派人将周观应叫来与白阳来解释清楚。周观应带着他给两个小郎君的礼物过来,好说歹说了一番,终于让白阳来相信他与燕昭鹏都是绝顶聪明又让先生喜爱的好学生,只是先生最近有自己的书要读所以才无暇继续为他们授课。


    周观应送给两个学生的礼物是他亲手刻的两枚腰牌,一枚上刻“一阳来复”,另一枚刻着“重霄任往”。


    燕墨闻看着这两个木牌深感有趣,一个是原本没有家的人,要为自己寻一个家;一个是什么都有的人要为自己和家人向重霄搏一个未来。


    燕墨闻原本希望自己的孩儿不要活得太辛苦,渐渐地却发现人生在世,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辛辛苦苦地走完,无论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出身,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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