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美和辛尔敏打架的事情,是在三零八二年。距今已经有几年了。
中枢的文娱生活之匮乏难以想象,这样的无聊乐子十年来只此一家,芙路思重播了很多遍。说实话从不同视角全方位领略讨厌的人互殴,还蛮令人心情愉悦的。
对这两个人,也都说不上讨厌吧。她立刻纠正自己。只是觉得厌烦。对于无法摆脱的命运,人人都会产生这种厌烦。类似于,权衡再三不能辞去的工作、被现实捆绑解除不了的婚姻。诸如此类,让人凑合活着的事情。
理事局主席楼会客室。辛尔敏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学校里又闹起罢课,他答应和几个学生领袖深入地谈一谈。原生界又有些琐事耽误片刻,他迟到了。不敢想象这些牙尖嘴利的孩子又会怎样大作文章。
会客室里已经有人在接待这几位学生领袖,一片相谈甚欢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他脱口而出。
屋子里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集向他。西美坐在窗边,反问:“我不应该在这里吗?”
“你应该在病房。”
“我没有生病。”
“是啊,主席先生看起来很健康。”有几个学生帮腔道。
“你们知道个……”辛尔敏现在已经良好掌握了语言的艺术,善于无缝切换语言模式,“中原委的话,就不会这么耽误他休息的时间。”
“你是指,像传言说的那样,西美主席不是死了,就是老得快死了?”
随行官员发出此起彼伏的“啧”和“嘶”。
“主席先生可不老,他还很愿意倾听年轻人的声音,对新思想都很有兴趣。我们正在向他讲述分离派和起航派以外的小众流派。”
“哪像某些人,墨守陈规,固执己见,对新思路只知道一味地镇压、镇压、镇压。”
“行将就木的保守派头子。”
“官僚主义。”
“军阀。”
“野心家。”
“可憎、可恶。”
“□□崽子,说话小心点儿。”内卫警官粗鄙地打断学生,引起一片惊呼。有人愤怒大喊:“野心家的走狗!滚出去!猪猡!”
“猪猡骂谁?”
“骂你猪猡!怎么了?又要抓人?来啊,抓我啊!抓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来啊!”
人群如河水交汇,难舍难分。
“行了行了行了,吵死了……”辛尔敏想将河水分开,不可行,反被冲上岸。跌倒在西美腿上。西美下意识将他揽住。两人都沉默。
人群也沉默。
芙路思笑得前仰后合。
西美礼貌地拍了拍辛尔敏肩膀,对方起身,掖了掖衣角,站到一边,装作无事。
西美也站起来,亲切地看着这些聪明头脑。和他们甚至无需多说。分离派也好,启航派也好,或者其他的一切纷扰思路,都喧嚣于“西美实际已经死了”的传言之上。
主席楼并不高。他打开门,出现在二层露台。这群须臾民主的启蒙者,便瞬间降格成窃权鼠辈。须臾终究是戍边者的须臾。是为了原生界繁衍不息的、短视而愚蠢的驽人存在,不是为了须臾自己。
“分离派”主张,放弃原生界被神与契约锁住的六国文明,在须臾之门内培育更广大的土地和人口,以须臾现有社群为基础,专注于自身文明的延伸。
“启航派”则将须臾类比为一艘救生艇。母船已然破烂不堪,救生艇不应困顿于承载无法容纳的过多难民,而应尽可能强化自身,以期当母船真正沉没之后,救生艇仍能长久地航行于大虚无境。难以否认,须臾本身,就已是人类文明的火种。
当然,这是两种逐渐汇聚发声的少数派,区别于仍占主流地位的“故土派”。他们仍旧忘我地为原生界的人类群体寻求出路,纵使千难万险。
西美是须臾绝对的支柱,地位只有中枢塔楼可以与他竞争。
“希望您不要误会,主席先生。我们认可最终避险方案,它虽然很烂,看起来像是胜率极低的赌博,但的确是目前唯一的解法。我们不只是想要寻求无意义牺牲中的解脱,更担忧须臾的牺牲会成为野心家的垫脚石。”
这帮求解脱的孩子们集体斜了某人一眼。西美笑着与他们一一握手作别。
屋里只剩下支柱与野心家。
“钥匙,给我。”西美说。
辛尔敏冷漠地看了他许久,说:“不要。”
“给我。”他又命令道。
辛尔敏忽而暴怒:“你不该提这个要求,当年你自己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吗?”
“你也知道是当年,什么都在变,辛尔敏,为什么要用当年来束缚现在呢?”
“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这帮小孩子的胡闹?”他不解,“就连他们,也知道最终避险方案是唯一的出路,你现在害怕了?”
“我没有害怕。”他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错误,极其愚蠢的错误。人从不需要他人准备好的出路,人就是挣扎着死去的过程。不论是近未来,还是更遥远的未来。这种自然消亡的本身,就是人,何必要强求永存,将四千年的宝贵生命当作踏板?”
“不要再说这种可悲的消极言论了,每一句都是当初你自己的预言实现。”他不能更消沉,强打起精神,劝说道,“去新地种种地、钓钓鱼,不好吗?找你的老朋友们打打牌。再不行,去原生界看看你妹妹,陪她在那座精神病院住一段时间。”
西美明白他并不想交出“钥匙”,摇头说:“我很伤心,你已经不再忠诚于我。”
“伤心的是我!”辛尔敏崩溃地大喊,“你明知自己说这些的后果,为什么还要说?为什么要逼我?不要逼我,我已经很累了!我不知道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要碰到你们两兄妹?我早该死了,早该埋进地里,和我的妻子埋在一起,一起腐烂——好歹还有后人祭奠,可如今呢?”他满心怨怼,“我耐着性子走到今天,是为了听你质疑这么多年走过的路吗?我就是个十足的蠢货,当初选择相信你——”
“哈。”西美难以置信听到他这么说。举起手,生疏地,近乎怯生生地,给了他一耳光。丝毫没有用力,只是将他喋喋不休的脸拍向另一边。终止了他的抱怨。
辛尔敏颤颤巍巍地抬手捂住脸颊,嗫嚅着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你打我?”
“不该打吗?蠢货。如果芙路思还在,她会理解我。”
“你现在还好意思提她?七九年出事的时候,她那么恳求你,不要让她再把她关回去,是谁不肯给她自由?你甚至不让我见她一面!”
“把她的命核拆开?她还能活多久?啊?你那个时候都变成肉饼了,凡娜用铲子给你铲回来的!”
“你以为我很想活吗?啊?那就别管我啊。可惜现在这样,她不可能再回来了,你自己说的,游魂里有她打不开的锁。就算她真的能离开,我一定会杀了她。这也是你的指令。”
“你这个叛徒!”
“恰恰相反,这是我的忠诚,背叛的是你。”
两人推搡着,扭打在一起。当然没能打几下子就都躺倒在地,两人的健康状况都不咋地。只是没到能死的时候。
“等着吧,她会回来的。”西美望着天花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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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路思走上前,弯腰俯视他。许久后摇头说:“我才不回来呢。”
“你又在看。”珍娜瓦尔推开门,无奈地说,“有这个时间,我们不如讨论一下《不周卷》的难题更有意思。”
他们一定还瞒着她什么事,说话永远像打哑谜。但她不在乎了。
她回头,展露出大大的笑脸,快乐地蹦跳着揽住她胳膊:“来了,妈妈。来了。”将绝望的两人关在门后。
那之后不久,西美宣告退休,从住处搬进塔顶。搬进芙路思进不去的那两扇门后。从此以后就鲜少在中枢出现。芙路思不想关心。她在游魂里过得很开心,其实。这确实是她打不开的锁——爱她的母亲,永久的陪伴。现实是,珍娜瓦尔未曾真的爱过她一天。
但后来她还是打开了游魂的锁。她的个人意志必须屈从于思维锁。这不是她的主动选择。如果有得选择,她会选择在游魂中耗尽一生。但西美的需求高于她的一切。她的喜好一文不值。
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
神与三零八五年,四记月三日。距离塔顶很近的特殊照护病房。门外杂音、哭声、辩解。门被推开,声响涌入,又随关门声截断在外。
一张厚实的相片纸扔在西美脸上。
“这是什么?我需要一个解释。”辛尔敏来势汹汹地问。
西美弯腰将照片捡起,笑了笑问:“你还打印出来了?”
“对,平板摔脸上挺疼的。”辛尔敏冷笑,“而且我是个节约的人,摔东西泄愤也会选择摔点便宜的。”
那是赫拉授勋仪式的合照。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对这个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他解释,“我要是不出现,所有人都会起疑。你自己也知道,中枢现在有多分裂。”
“我说过,我可以同意你以这种方式留下来,但你不能未经允许,私自迈出这间病房一步。”辛尔敏冷漠地提醒道,“你越界了。”
“是你越界了,辛尔敏。”西美看着他严肃的样子觉得可笑,“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须臾的主人了吧?”
“你不会忘了吧?须臾没有主人,只有使命。”
西美笑。
“我听说,你把柯林带出去了,怎么样,灰晶素的事有进展吗?”他转换话题说,“放下吧,辛尔敏。反正按现在的情况,远行日之后,是人是神是寄种人,都一样。”他耸耸肩,“要么,我们都得死。”
“外面的事你不必管。”辛尔敏说。
“你现在都敢这样跟我说话了。”西美看着他。辛尔敏也看着他。
“现在,躺回去。”他也平静下来,语气平淡地命令道。
西美僵持了几分钟,最终不情不愿地躺回病床上。像生气的老人只能通过翻身背对他以示反抗。辛尔敏听见他在嘟囔:“你看到了,他现在这样对我,你也不回来吗?”
辛尔敏冷笑:“别想了,她回不来的,就咱俩凑合过吧。”
新的护士快步上前,替他戴上呼吸面罩。那里面是麻醉剂。辛尔敏转向凡娜说:“这是你的失职。”
“是。”她竟还承认了,少有地露出愧疚之色。
“你知道该做什么。”
一时冲动帮助西美离开的护士已经吓破了胆,在被处决之前用一支针剂更快地杀死了自己。警卫官笔挺地站在领袖床边,迎接属于他的一颗子弹。西美努力睁着眼睛,双眼逐渐失去焦点。辛尔敏看着他。芙路思也看着他。站在他的视线中,问:“你想要我回来吗?”
“她会回来的。”西美说。
“我回来把你们都宰了。”芙路思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