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达尔看见长官在笔记本上写下大大的“在吗”。她轻微咳嗽一声。
长官翻页，又写：可以去厕所吗？
海达尔伸腿踩住辛尔敏去路，只见长官虎躯一震，她内心哂笑，凑近了极小声地向他说：“马上就到我们了，别想逃。”
次记月三十八日。女神岛里尔教廷，长老斡旋会。
世上必有一些魔咒存在。辛尔敏心想。此时距梅塞亚喝止他的“好无聊”言论只过去了几天，已然风云剧变，一杆子给他支出千里之外，到了女神岛。
环顾四周，围绕他的人群已经从数不尽的精神病患者，变成原生界最有权势的那批。
六国教宗、教廷五长老、神目首脑齐齐登场。据教会大事记，上一次攒出这样的豪华阵容还是一百五十年前安德洛所和利斯的领土之争。
这次又是安德洛所，只不过从被告人成了控告人，控诉第三特权对神佑王权的蚕食渗透。
安国秃顶教宗万德二世，即谢布利特教司长正在讲台上声泪俱下。缘起于安国警察在法圣银行托管保险柜的金条塔中，清出了两具完整人体标本。
臭名昭著的“黑风铃”地下色情网站持有人、塞拉维地头蛇及唯一自传书写者、拉齐义子、无尽海之主、在逃通缉犯、这批非法财产的所有者——普卡，为这两具尸体编制了详细的说明文件，指出这是两名“寄种人”。
寄种人。来自第三特权。
他拍摄了控制寄种人的命盘，命盘中有符合尸体形貌的详情信息。视频拍摄年份符合他在雪宫的时间。他拿着拉齐的命盘，示意如何以四级不同程度的疼痛和死亡威胁操控寄种人做事，以及最终的注销。
伴随命盘字样变成灰色，信息页贴上红色的“已注销”图章，寄种人安静倒下，失去呼吸。他录了两次，时间交错相隔一年，每次命盘中都有五名寄种人。
五名寄种人中，他每次都在“欢愉之春”的页面多作停留。那一页后来成了他的所有物。
这人擅长闲谈，杀人录影被他拍成试用解说，充满诙谐的点评。赋新组或许需要这卷录像带，他们很少有用户反馈。不论遇到什么问题，除了需要换新，鬼首一般不找售后。
除了完整的演示流程，这名知识渊博的科普达人对此类复生者之利用现状也作了简要说明。讲现世除了租借给鬼首任意驱使的部分，亦有大量第三特权直接控制的寄种人被用于获取情报或达成不可言说的目的，诸如利益交换、诸如暗杀。骇人听闻。
第三特权在普通人眼中，只是个发救济粮的慈善组织。
“这是他们的障眼法！是对教会通道的无耻利用！我们有理由怀疑，第三特权从设立之初，就怀着恶毒的目的，想要瓦解神与契约下的统治秩序！”秃头教宗言辞激烈地指责道。
与之相对的小讲台上，海达尔不为所动，只作“我不是，我没有”的满脸冤屈状。作为须臾的里尔教廷常驻特使，她从七四年第三特权设立，担任此职务至今，经历的抗议太多了。
安德洛所与须臾的恩怨由来已久，安国教权时常逮住机会就抗议，风吹草动八竿子打不着的天灾人祸都抗议是第三特权的阴谋。
心想这次被他们找着多大的漏洞这么兴师动众，把其他几国头头们都给搜罗起来。甚至于教廷派出一位长老作为传令使亲自前往中枢传召西美主席。
海达尔就录像视频的可信度与谢布利特教司长开展一通辩论。其实没什么可辩论的。这种程度的录像视频放在其他几国，或许可以作为定罪铁证，但不说须臾或女神岛，就连安国自己的视频博主，一天也能拍八条。
普卡的期待在那两具寄种人标本上。这么完整的标本，总能查出点什么。
其中一具尸体的遗传信息，确实可与安国数据库中多年前的死亡人口相匹配。但安德洛所的人口信息数据库错漏过多，死亡人口满街跑，什么都证明不了。
女神岛法医学专家对两具尸体进行了严谨调查，确定他们的死因符合心脑血管疾病引发的猝死。没找到其他任何疑点。毕竟没人能证明死人是寄种人，教廷不行，女神岛不行，就连须臾自己也不行。活着或许还有最后的同类分辨法，死去之后再找不到任何漏洞。
吵着吵着谢布利特教司长也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于是打断辩论，先发制人：“今日在此，是为传达安德洛所国王陛下旨意，我国从即日起，不再接受第三特权的任何‘援助’，不接纳其工作人员以任何名义入境，现有境内相关人员，请在时限之内离境，否则将一并驱逐。谢谢。”
“教司长的声明没有效力。”海达尔望向殿徽下庄严肃穆的两排坐席。
精雕细琢的深色长桌，前排是五位教廷长老。后排更高起一阶处，放着三张高背椅。一侧坐着一位长发黑袍的中年男士，身后坐一位类似打扮的女士，二人都端庄儒雅，仙风道骨。中间的椅子空着。另一侧便是辛尔敏，正神游天外。
长老们应声，向谢布利特教司长说道：“确实，您应该清楚，独立教权比起安国教权更高一级，您可以提出异议待神明裁决，但无权自作主张发表这类‘驱逐’言论。”
里尔教廷治下，除了六国常规教权，另设三家独立教权。
第一特别教权主体名为“神目”，是唯一可在六国通行无阻的运法术师群体，用以维持神与契约下的禁制与庇佑。
第二特别教权主体“珍珠”，即女神岛教权。
第三特别教权主体“须臾”，最为虚无缥缈，极少的已知信息，是其拥有超越想象的科技水平，能够供给喂食几千万饥民的救济粮。除此以外没人说得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谢布利特教司长不以为意，抓起讲稿打算离场，临走前扫视另外五国教首，说道：“我王呼吁，诸位应当与我国保持一致立场！不要被蝇头小利所诱惑，失去自决权，终有一天王位不保，为他人做嫁衣。”
“教司长危言耸听！是可忍孰不可忍！”柔弱的海达尔听他煽动，计算着火候，怒而掀桌。
“万国之战终结三千余年，您的危机感还是这么强，一口一个王位不保。您究竟是对您那尊敬的图邦陛下多没信心？”
“你？！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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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司长急火攻心，满脸通红。
海达尔冷笑：“人无法做出超越现实的想象，对我们而言，原始文明才会在意统治权，须臾从诞生之初，就已超越这种偏激狭隘的占有性视角。神明指望人类文明能从最终消亡中找到出路，于是将须臾之门带到世间。”
她阴阳怪气地笑，继续说：“我们愿意听从神明的召唤，成为第三特权，为诸位解决饥饿问题，只因神明在愿海中听见太多刺耳的喊饿声。我们只希望在找到出路之前，人类文明还能存续。想让我们离开很简单，只要安德洛所不再有饥饿，我们自然不会再踏上安国土地半步。所以比起抹黑污蔑，您不妨劝谏图邦陛下再好好考虑下统治策略。”
“神佑圣血永固！各国有各国的做法！你算什么东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老教宗心率爆表，跳着脚咒骂。
“是您您步步紧逼，诸位都看在眼里，您今日拿一段漏洞百出的录像就是污蔑栽赃，真是让人心寒，太不把教廷放在眼里！”
“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您心里最清楚！”
双方进入互相吐口水环节。
辛尔敏懒得听，只在思索，难道这也是芙路思的阴谋？是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进场之前得到消息，兔尾院终于有所异动。传染病。当然应该是传染病，否则有什么不容拒绝的方式进入那座专为传染病虚设的隔离塔？
可惜详情他还没来得及细看，手机就被收走了。
可若是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侧头，确认一旁是活的神目首脑六方大帝。上青尊者与他对上眼神，向他微笑着点头。辛尔敏不理解。
教廷的传召令是发给教权头领，西美主席无法参会，只能由他代为出席。
将普卡的收藏送给杜诺王族，使得安国教权在教廷抗议，将他传召到女神岛，如果只是为寄种人进隔离塔打掩护，是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人被囚禁，还有这种能力，做什么不能成功？
但她难道不明白外卫并非靠他个人得以运行，他在与不在，对兔尾院的监控没有区别。
又或许只是巧合？他盘算着。
如若不是，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为何不直接杀掉他？从他们已知的自由寄种人的能力推算，突破所有安全防卫取他性命原本就不是难事。
那想来，一定不是因为杀他解决不了问题。他心想。一定是因为舍不得，才如此兜兜转转，不知要给他下什么套。想着都忍不住笑出声。
海达尔反戈一击后，又使出一招祸水东引。反正王权旁落的事没发生在其他五国，人家乐得看戏，假意劝架。安国教司长恼羞成怒后展开无差别攻击，众人不依，纷纷帮腔海达尔。
教司长被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一个个正义凛然，还不是贪图他们给那点便利生活？糖衣炮弹。等着吧，就这样放任他们不管。开铎五世的阴谋没有得逞，不过又换一种玩法，你们就装瞎吧。看谁逃得过这群虫豸的啃噬。”
现场瞬间安静。所有人都耳中都响起听不见的“叮叮叮”关键词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