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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旧事

作者:枕山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立夏那日,礼部侍郎府上办了场诗会。


    庭中草木葱郁,生机勃勃,娇客们穿梭其间,笑语嫣然,玩闹嬉戏。


    淳恪着一身赭红色宫装,带着两列侍女从廊下款款走过,女郎们见了,忙殷勤地迎上前去问安。


    “见过淳恪殿下!”


    “殿下可愿与我们同游?”


    可淳恪却只是傲气地抬了抬颔以作回应,她不理会女郎们的相邀,兀自向别处走去。


    “你可瞧见了?”


    待淳恪走远,一位较为年幼的女郎凑到同伴耳边,羡艳地悄声道:“淳恪殿下戴的那只鲤鱼戏珠金钗,可真是好看!”


    “那样大的南珠,想来定是宫中的贡物吧!”


    “那是自然!”同伴信誓旦旦,“淳恪殿下是谁?那可是皇后所出的嫡女,所用之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她撇了眼女郎惊叹的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教道:“收收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淳恪殿下最为人所称赞的从不是什么华冠丽服,而是她高洁的品行和端庄的举止!”


    “咦?”


    一旁,一个女郎凑了过来,她先是环视了一圈四周,而后鬼鬼祟祟道:“可我最近怎么听说……”


    “……啊!真有此事?”


    “嘘,我也只是从别处听说,莫要说是我讲的……”


    ……


    淳恪昂着头,目不斜视地沿着连廊缓步而行。


    她瞧着一如既往的倨傲,可心中,却并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笃定。


    这几日,京中众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那是一种复杂的,很难明确辨认出善恶的眼神,像一声鄙夷又同情的叹息,令人既心烦意乱,又无能为力。


    淳恪如鲠在喉,不舒服极了。


    这么多年来,在她的精心引导之下,京中何人不知淳恪公主娴静文雅,端庄得体?他们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便是要看,也该是看唐昭离这等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之人才对!


    转过回廊的拐角,前方,有几个女郎正站在一株芍药前嬉笑,淳恪定睛一看,那被众人围在中央的两位小娘子,正是礼部侍郎的两个嫡女——卢二娘与卢五娘。


    也是她今日此行的目的。


    淳恪长舒一口气,她收了骄矜,扬起一个温和良善的笑容。


    可正当她准备迈步上前,却被一句话骤然钉在了原地。


    “哎!你们听说了吗?淳恪公主其实不是王皇后所出!”


    “……啊?!”


    此话一出,小娘子们具是掩嘴惊呼,满脸不可置信。


    “真的,不骗你们,这是我前几日偶然知晓的。”


    说这话的是一位圆脸小娘子,她摇着团扇,满意地欣赏着众人讶异的神情。


    “这不可能!”


    片刻之后,一位身着粉裙的小娘子反驳道:“倘若淳恪殿下不是皇后所生,为何皇后要将她养在膝下?她已有太子傍身,为何还要再抱养一个?”


    “就是就是!太子殿下嫡长兼之,王皇后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你怕是轻信了什么谣言吧!”


    “起初我也觉得荒谬,但细思之后,我敢肯定这绝非谣言。”面对众人的反驳,圆脸小娘子非但不慌,反而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因为这关系到了一件众所周知的宫中旧事。”


    “你们应当都或多或少从长辈口中听说过宸贵妃罢?也就是昊王与淳华殿下的生母。”


    “我知晓!”一个小娘子眼眸亮亮地接话道,“我娘曾和我过,宸贵妃原是一小吏之女,虽身份低微但却有着天人之姿,某次上元佳节,微服私访的仁康帝对她一见钟情,次日便被招进了宫,从此开始了长达八年之久的椒房独宠。”


    “只可惜情深不寿,红颜薄命,我娘还说,陛下如此宠爱淳华,或许也是出于对宸贵妃的缅怀。”


    “正是,”圆脸小娘子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想想,一位妃子宠冠六宫,霸占了帝王长达八年之久,即便是薨了,帝王仍对其念念不忘,将他们的一双儿女放于膝下亲自抚养。”


    “王皇后作为中宫之主,难道真的能做到心无芥蒂?难道真的能无动于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宸贵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肯定得做些什么吧?”


    “啊……对哦!”


    一位稍显年长的女郎突然惊呼:“是了,我想起来了!”


    “我记得在我幼时,所知的皇嗣仅有太子,昊王和淳华三位殿下!从不曾听说宫中还有位公主。我一直以为是我当时年幼不记事,如今看来,却有可能是真的!”


    “淳恪么……”她眯着眼努力地回想,“若我不曾记错,似乎是仁康十八年间突然出现的。”


    “确实是。”


    一直在安静听着的卢二娘突然出声:“淳恪殿下的封号确实是仁康十八年册封的,当时册封的诸多事宜,便是我爹爹一手操办的。”


    “她与淳华殿下不一样,淳华殿下出生那日便被陛下赐了封号与食邑,而淳恪殿下,却是后来才被册封。”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恍然。


    “竟是如此……”


    “对,我也记得淳恪是突然冒出来的……”


    “那,难道说淳恪她其实不是陛下……”


    “非也。”


    圆脸小娘子正色道:“我虽爱八卦,但却也讲究一个实事求是。”


    “我不知实情究竟如何,但那日我听说的是——”


    “淳恪乃王皇后宫中的一位宫女因意外侍寝所生,宫女有孕后,王皇后心生忌惮,便随便寻了个错处将她打入冷宫。”


    “后来么,王皇后见淳华殿下深得帝宠,以为圣上喜爱女儿,便从冷宫中将淳恪接出,养在自己膝下,希望以此吸引陛下的关注。”


    “可我朝不是有宫规……”卢二娘犹疑道,“若生母未逝,皇嗣不得被其他后妃抱养……”


    “那淳恪的母妃岂不是……”


    她声音渐弱,有些不安地止住了话。


    气氛安静下来。


    须臾之后,有人愤愤然开口道:“那先前大家不明真相,错认淳恪生母时,淳恪她为何不反驳?登了高枝就忘本了?”


    “是啊,从来只见她炫耀皇后给她的赏赐,没听说过她祭奠生母!”


    “当真是一匹白眼狼!亏我之前还觉得她孝顺!”


    ……


    淳恪僵立在原地,面色铁青,唇瓣泛白。


    “殿下,您没事吧?”


    碧玺惶恐地伸手想要搀扶,却被淳恪重重地挥开。


    “我无事!不必管我!”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露出了一个惊恐的神情,浑身抖若筛糠,口中喃喃自语。


    “我是王皇后的女儿,我就是王皇后所生……”


    “什么宫女?什么冷宫?我不知道,我没去过……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不去了,哪都不去了……我要回宫!”


    她强撑着想要离去,却在转身的那刻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殿下!”


    “来人啊!殿下昏过去了!”


    ……


    皇城,坤宁宫。


    明明外面日光正好,殿中却拉起了厚厚的帷幔,数根长烛静静地淌下烛泪,点亮了漆黑一片的大殿。


    重重帷幕之中,摆着一尊巨大的描金地藏王菩萨像,佛像前瓜果丰盛,三根细香笔直地插入香炉之中,白烟袅袅升起,模糊了菩萨慈悲的面目。


    佛像正前方,跪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瘦弱女人。


    “咳,咳咳。”


    她蹙眉低咳几声,又很快止住,虔诚地俯身向佛像叩拜。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太子唐佑德从殿外走入。


    他安静地径直来到大殿中央,跪下,垂着头,双手平直地置于膝上。


    “母后。”他恭敬地开口。


    “德儿,你来了。”


    王皇后并不回头,她缓缓起身,捋了捋衣袖,淡淡地说道:“此次喊你来所谓何事,你应当知晓吧?”


    “儿臣愚钝,请母后明示。”


    “哼!”


    王皇后骤然拉高了嗓音,阴阳怪气道:“此次筹粮,昊王踩着兵部上位,倒是声名鹊起,十分春风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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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么多年来,他可算是出息了一回!”


    太子并不接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王皇后似乎也无需太子回应她什么,她继续咬牙切齿道:“陛下一定高兴坏了,蛰伏多年,这个与他娘一样蠢笨的小儿子终于是开了窍,开始学会利用胞妹算计朝臣,谋取利益了。”


    “呵,那淳华本就是陛下为他锻造的好剑,如今这一儿一女联手……哈哈哈哈!我的陛下,您也算是无愧于您那捧于心尖上,便是死了也难以忘怀的宝贝宸贵妃了罢!”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变得嘶哑凄厉起来。


    “只可惜,这天下终究还是德儿的!”


    “宠冠六宫又如何?儿女得宠又如何?我儿嫡长兼之,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昊王?哼!不过尝到一点甜头就开始沾沾自喜,和他娘如出一辙的小家子气!”


    “我的陛下啊,瞧着吧!最终高坐龙椅之上的,只会是我的德儿!”


    “母后!”


    太子骤然出声,语气沉沉:“您旧疾复发,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如今已是仁康二十七年,您醒一醒!”


    此话一出,王皇后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骤然失声。


    她再次开口时,已然恢复了最初的淡然:“是母后失态了,德儿莫怪。”


    “怎会,”太子从善如流,“我知晓母后这般,也是为了我好。”


    “好孩子。”


    方才的一通发作令王皇后有些乏累,她无力地抬手扶了扶额,缓声道:“如今我们落入被动,你应当知晓该如何做吧?”


    “嗯,儿臣自会安排。”太子应道。


    “甚好,”王皇后欣慰,“德儿办事我最是放心,不像那个淳恪……”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明明已经在膝下养了那么多年,结果还是难等大雅之堂,果然奴才就是奴才,这骨血中与生俱来的卑贱脏污,是后天无论怎么努力都抹不去的!淳华是,淳恪更是!”


    “她这个废物,模仿了淳华这么多年,却还是毫无建树,无法讨陛下欢心!前几日我命她去结识礼部侍郎的女儿,好给德儿你提供助力,她倒好,竟是在人家府上昏倒,丢尽了皇室的脸面!”


    “早知她这样不争气,当初就应该让她与她那狐媚的娘一起饿死!”


    “德儿,”她厌烦地皱了皱眉,不耐地吩咐道,“你替我传一句口谕给淳恪,让她自己寻个时机,去给礼部侍郎家的闺秀赔个不是。”


    “若这次再办砸,便把她送去皇陵守孝,此生都不必再见活人了!”


    “是。”太子无甚所谓地应下,仿佛淳恪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恭恭敬敬地抬手作揖,温声道:“母后,东宫还有要事,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还望母后保重贵体,莫要为琐事烦心。”


    “嗯,去吧。”


    已至午时,日光大好,太子从殿中走出,只觉得很是刺眼。


    他呼了一口气,吩咐殿外垂手而立,安静候着的宫女照看好王皇后,而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一封信从上京出发,快马加鞭地送至山中别院的书案上。


    唐昭离未施粉黛,草草披衣坐起,在灯下蹙眉读信。


    许久之后,她放下了手中的信纸,望向窗外。


    大片大片泼墨般深重的云积压在夜空之上,遮天蔽月,沉闷压抑。


    山中草木在风的肆虐下摇曳着,低哑无助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点燃的烛灯似乎也被屋外的景象所震慑,烛光剧烈地跳动着,明明灭灭,照亮了信纸上那一行行潦草凌乱,似是匆忙写就的字迹。


    “……匈奴夜袭军营,正六品昭武校尉崇霓奉命追敌,不知所踪,至今生死未知。”


    “圣上当即下旨,封镇北将军第三子崇霄为宣节副尉,率轻勇骑二百,挥师援北。”


    “限以十七日辰时,发不可缓。”


    唐昭离深深地叹了口气。


    山雨欲来。


    “延龄,收拾箱笼,我们立即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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