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老儒已经离去,只剩几个吏员手麻脚利地收尾,这处几乎都收拾妥当了。
唯有那条长桌很是笨拙,收不起,也挪不动,只能先摆在那里,等待众人合力搬运。
其中一个吏员干完活儿,拍了拍手上沾的灰,不经意瞄见桌上似乎还遗留着什么长条状的东西,道:“怎么桌上还有东西没收?”
走近一看,是柄叠起来的折扇,扇木与桌面同色,还真不好发现,只好转头呼喊同伴:“是扇子,要装到箱子里去。”
“唉,好麻烦!”
另一人刚把箱子锁上,直腰起来,听他言,无奈抱怨一声,又弯身下去,拿钥匙去探锁眼,边说着:“等我再把它给你打开来。”
阿兰瞧望着,急煎煎登梯赶来。刚到,便看见那人要将扇子抛进大敞开的箱子里,忙探手道:“这位哥哥且慢!”
扇子就要脱手而出,却又被顺势捏住尾巴,捞了回来,吏员两手握着扇子,问:“什么事?”
阿兰眼光从他脸上游到他手中,小心开口:“不知这柄扇子能否赠予我?”怕他不愿,便再补充道,“方才我代人对上了这上面的联句。”
“哦,我记得你,”吏员打量她一阵,点点头,把折扇打开确认后,交递过去,“恰好是这柄没收,拿去吧。”
旁边人把两眼一挤,看着好不容易塞满的箱子,这下白白打开,扇子散落了满地,苦道:“早知就不开箱了。”
“多谢二位哥哥。”阿兰笑盈盈接过扇子,柔声道,连带那人的情绪也照顾了,快步离开。
孟文芝怕再会脚软,先下了石桥阶梯,驻足在平地,翘首等待。见她转身来,眉眼间神采奕奕,原是是讨了一柄折扇回来。
未及到他身边,阿兰先慢下来,要与他保持距离。
许是他的一身官服过于惹目,怕与他并肩而行,受人眼光。
孟文芝倒是早已习惯,并不在意。可只烦恼阿兰跟在他斜后方,自己走两步,她走三步,自己停,她也停,分明是带了个随从,且这随从行事比清岳还要更有分寸感。
如此这般,孟文芝实在无奈,便把箱子提进另一只手,果然,阿兰这才再次靠近,紧跟着他,劝道:“茶具再轻,也是有分量的,还是我来提吧。”
“这箱子提手细,坠在手里硌得慌。”孟文芝说着。
阿兰以为他松了口,便伸手拉在提手前端,要将箱子接回,可那处的另一只手却迟迟不放。
孟文芝知道她摸过来,侧头去看她,轻声说:“你这样与我分担,岂不要硌两人的手?”
怀中扇子险些掉在地上。
阿兰蓦地离了箱子,慌忙中脱口而出:“我并非要与你分担。”
“嗯?”孟文芝听出她这时是真的情急,话不经思考,便说出来了。
阿兰反应过来,立即找补:“不,我也要分担的。”
孟文芝又将目光移到箱子提手上,前面与刚才一样,还有半只手的空子,这次,他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退,让出更多地方,足够她一只纤手全放过来。
若是要分担,便伸手过来吧。
阿兰隐约感知他话中未明说的目的,虽不知他是否有意而为,还是瞬间红了脸。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自己的话依旧不合适,又重新道:“我是说,我一个人提就可以。”
孟文芝见她双颊绯红,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心中水声滴滴嗒嗒,涟漪再起。
平日,她只露着清荷一样不能近人的气质,其实层层花片裹护之中的心思,要远比常人敏感许多,她又聪慧不迟钝,不仅受惊容易,害羞更是容易的。
只是她这时不仅两面红,眼上的红也一直未曾消退。
孟文芝不知她究竟是何心情,便重新拾回分寸,独自握全了提手,不再给她留空子。
他恢复了正经神色,假意怨道:“你走得如此慢,岂不要让我忍痛许久?”
阿兰只好说:“我走快些就是。”
孟文芝这才肯迈步继续走,余光中看到阿兰终于与自己并肩而行,心中很是舒畅,又怕她紧跟着会觉勉强,自己悄悄放缓了步子。
好一会儿无人说话,孟文芝见她扇子一直好生握在双手,便开口:“你要那扇子作何。”
阿兰找了理由,道:“天该热了,要扇风。”
孟文芝没料到她想法如此纯粹,又想起许绍元教给他的,主动说:“那扇子白纸做成,美观不足,又有墨水在,扇风会有气味。”
“我这里有些看得过去的扇子,上面山水花鸟各样,你若喜欢……”
哗!
阿兰忽然打开折扇,将扇面对与他。
上面是他二人的字迹。
一行工稳遒健,一行典雅娟秀。一刚一柔,竟意外相称。
“无需图画纹样修饰,也别有美感。”阿兰道。她并未话明其美感从何而来,只让孟文芝自行体会。
后者显然领略了,舒眉而笑:“确是。”
此时若清岳跟着,必定要偷偷念叨这两人言语含蓄,每句话只说一半,叫他听了好不迷茫。
其实是试探逗引都深藏其中,半句过后,另一人自己参透,只相互间能察觉微妙,也不将它表明,各自在暗中羞涩欢喜,这样,余味才能悠长。
两人就这般暖融融地,走到了阿兰的“家”。
她小跑到前将门打开,绑了门帘,惹得铃串阵阵作响。
孟文芝跟身而入,将箱子放在桌上,也找不出要说的话,只表示人要离去。
转身时,阿兰蓦地在他身后细语留道:“大人辛苦一路,不妨坐下歇歇再走?”
脚步随声止住,孟文芝回首,轻答一声:“好!”
阿兰今日在山头上难过许久,约是悲伤洒尽,这会只留下了快乐的情绪,见他答应得利落,心里十分开心。
那茶具既让他辛苦提了一路,自是要为他所用的,这本就是她最初的意思。
那日不小心把孟文芝灌倒在此,她过意不去,备下好茶,到底是她囊中羞涩,还缺一套喝茶的用具,却是差得瞧不上,好得买不起。
幸在今日,只朝扇上写了一句话,就换得这套白瓷茶具。
阿兰先前总惧他怕他,就是因为他为人太过正直,如今,也正是因为他太过正直,倒也少去了许多的警惕。
这次,她将大门严严实实地闭上。
一壶热茶闷好,茶烟袅袅,飘舞飞旋在他二人视线之中。
孟文芝率先提壶,要为她斟茶,壶嘴水未流淌,香气却先从中溢出。
闻起来颇为熟悉。
“此茶甚香。”孟文芝道。
“多谢,”阿兰接过茶,“是蒙顶黄芽。”她不常喝茶,去买时,专门要了店里最好的一种。
孟文芝一听名字,这才想起何时见过,随口说:“蒙顶黄芽,我母亲一直喜欢喝。”
“那你呢?”
“我也很喜欢。”孟文芝放下茶杯,“洛阳初有此茶时,我年纪还小,就跟着母亲喝,想来,它伴了我许多年。”
阿兰没料想自己竟能歪打正着,有些欣慰。
“你家在洛阳?”她问。
孟文芝点头答:“是。”轮廓在茶烟格挡下变得很柔软。
阿兰三指在外,摩挲着茶杯,仍觉有些烫手:“听闻那里景色很好。”
“再过不多时日,牡丹花开,更是美丽。”这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回家了,他浅饮一口,品味着,又道:“你的家乡就是这里么?”
阿兰眼神一晃,缓缓吐出二字:“正是。”
“怎么不曾见过你的亲朋?”孟文芝疑惑。
此话阿兰本可以寻常应对,可今日听着却格外地戳心窝子,眼鼻又酸涩起来,语无伦次:“我没有亲朋……我是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
孟文芝见她这样红了双眼,终于知晓为何今日见她,眼皮是那样的肿,像玉兰花瓣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阿兰已生生把情绪憋回去,孟文芝对她说:“你不是一个人。”
“你说想和我做朋友,”孟文芝认真看着她,“我便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趁阿兰惊讶,他又想到了什么,补充:“我不会后悔。”
怎么那日他人醉倒,耳朵却还能将她的胡言乱话听进心里,记到今时!
不知为何,阿兰觉得胸中有些憋闷,不自觉将手扶在领口,指尖搭在边缘,很想将它扯松一点,却还是忍耐了动作,将手滑在了胸口。
原来,这样憋闷,是因为里头的一颗心跳得太快。
“你那日,都听见了?”
孟文芝目光闪烁,却还是不解地问:“听见什么?”
“我对你说的话。”阿兰犹豫道。
“说的什么?”孟文芝又问。
阿兰正想开口,忽止住,终于明白过来,抬眼轻喊他:“你听见了!”
孟文芝一笑,这才坦白,点头:“是。”脸上还正派十分,叫人无从埋怨。
阿兰撇开目光。不知怎的,今日头脑并不清醒。
“茶水凉了。”孟文芝怕她不愿再理自己,主动又为她添了些热茶。
阿兰仍有些不好意思,偏过脸,未做出反应。
“是我想和你做朋友。”孟文芝放低姿态,将她的茶杯端起,递给她。
阿兰这才道了谢,伸两手去接杯。
孟文芝却没有立即松手,他还有话想说,可堵在嘴边,反复尝试,就是说不出来。
“孟大人?”阿兰已察觉异常,试探着问。
他放弃挣扎,悄然叹气,松了手,道:“水满,小心。”
今日与那日不同。
那日是酒,越喝越糊涂,今日是茶,却是越喝越清醒。
这时,他竟希望喝进肚里的,都是酒水。
气氛越发正常,茶壶不再有热气冒出,空气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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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晚上的凉。两人相视,每一处都格外清晰。
“大人稍等,我再去热一壶水。”阿兰正要起身。
孟文芝却另有话说:“你不必拘谨,像上次一样,唤我姓名可好?”
阿兰已站起了身,既欲走,又欲留,裙子摇摇晃晃,摆动不止,终是只能开口说出一句:“孟……大人。”
孟文芝颇为后悔,只将身上一袭官服作为埋怨的对象,不再强求她,回了一声:“好。”话语中,带着她察觉不出的低落。
阿兰不再直视他的眼睛,转身去厨房烧水。
说是烧水,倒更像在有意躲人。
该是茶水喝得多了。从心脏开始,发散到全身,各处都在突突地跳,强行提了她的精神,头脑里想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细。
就这样,突然就不知要如何再去面对他了,竟想让壶里的水烧得慢一些。
不过多时,壶里中响起咕嘟嘟的水声。
阿兰提住手柄,却没把它拎起,而是又轻轻地放下,转身去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打开壶盖,“哗”地浇了进去。
沸水挣扎着熄灭。
但很快,又蹿起更为猛烈的气泡。
又是一瓢冷水。
茶壶里的水,几乎要漫出来了。
孟文芝在外面独自坐着,听着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水沸之声,一杯一杯地将冷茶饮尽。
心中万千思绪滋生,如蚕丝一样细,吐得愈发长,把他整颗心都裹缠起来,明明理智,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待她回来时,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甚至开始怀疑,她今晚,还会不会从门后掀帘而出……
最后,他轻轻地站起身,缓慢推开大门,回首浅望一眼,还是转头离开了。
过了很久,阿兰费劲地将水壶从锅台上拎了下来,她歪着身子,艰难走出厨房,又走过院子,水几次从盖子边缘溅出,险些烫到她。
可待她终于走到终点,单手撩开门帘时,却不见那人踪迹。
桌上只有一盏剩了些茶碎的白瓷杯。
那是整个屋子里,他来过的唯一痕迹。
…………
是夜,孟文芝辗转难眠,几次去许绍元房中,将他从梦中叫醒,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惹得他无法安睡。
第二日,许绍元趁他不在,打着哈欠在庭院里转悠,发现最北边的院墙一角,从外探出繁密的海棠花枝,美丽十分。
心中主意升起,费劲搬来一条长椅在墙下,整个人斜斜躺去,睁眼望天欣赏。
上头是粉白的花,浓绿的叶,缝隙之中阳光泄露,尤为宜人。
可惜,无人说话提他精神,他只看了不多时,便困意袭来,昏昏睡去。
又是梦得正香甜,脸上忽地一阵疼一阵痒,许绍元几次摆手遮面,还是不堪扰动,乍然睁开双眼。
空中那半棵海棠晃动得厉害,花呀枝呀纷纷落下,打在他身上。
许绍元瞬间清醒,转头看了周身一圈,发现只有他这处在摇动,暗自侥幸呼气。
原来不是地震。
正欲再躺下睡去,不经意仰面一看,墙头竟趴着一孩童,直把他吓得从长椅上跳了起来。
“你,你是何人!”许绍元吓懵了头,结结巴巴问道。
那孩子却不说话,冲他漏牙笑得合不拢嘴。
许绍元见他是攀着墙外那棵海棠树,爬到院墙上来的,再细瞧瞧,怀里还抱着一大把的花枝。
“好么!偷花的小贼!”许绍元早没了惧意,正想踩上椅子去教训他,那小孩身手灵活,翻了个身,便跳出了墙外,只留下一串笑声,扰他的耳朵。
许绍元掐腰朝院墙外喊:“你若再来,可没好果子吃!”
看着散落一地的海棠残骸,许绍元满眼可惜,暗暗把那孩子面容记下,等哪日遇到了,定要好好说道他一番。
墙后头,那小孩双手各拿着一把花枝,太臂夹住耳朵,不要听他在里面大喊,就这样跑走了。
跑得累了,大喘着停下脚步,嗓子眼里又干又痒,一下子把腰都咳弯了,在大路上原地坐下,平复良久,才又起身,小脸左右张望着,慢步继续行走。
眼里突然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放声大喊:“阿兰姐姐!”随后跌跌撞撞地到她跟前。
“衡儿!”阿兰也看到他,笑着上前迎了几步,蹲下身把他揽在怀里,摸着他的脑袋,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今日不去上学吗?”
衡儿摇摇头:“不上,今天不上学。”
阿兰把手放在他小小的双肩上,按捺住人,细细打量他的脸。
见他面上两边潮红,嘴唇也是湿润的,便收敛神色,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问:“方才是不是又跑跳了?”
衡儿小脑瓜思考一阵,老实地点了点头。
阿兰并不是要怪他,孩子们天性爱动,只是心疼他小小年纪患有肺病,不能像别人一样尽兴地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