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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流入宫墙

作者:知一易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妻风亲启:


    展信佳,见字如晤。


    信笺与柳枝皆完好接收,许你一路奔波至边疆,身体可有吃不消?好在见你信中还能与我打趣,数月的担忧也缓和些许。信州近来天气转凉,你留给我的暖炉快要派上用场。边疆多风沙,听闻有豺狼出没,一切注意安全。


    念你时提笔画了幅墨梅赠予你,只怕纸张易损,送到时还能不能看清右下角我画的方桌。想象你我坐在树下品茶闲谈的样子,未完成的部分等日后我们慢慢补全。


    纸短情长,书不尽意。照顾好自己,我不在的日子莫要忘了按时吃饭,平稳心神,保重身体。


    夫卿手泐


    我蓦地朝紧闭的窗台看去。是风拍打发出的声音,还以为又是野猫要跳进来。


    视线顺着身上的大红色礼服向下落去,最后停留在我光着的脚背上。它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柳砚清上天述职还有多久回来?颜卿收到我最后的信会是什么感想?


    “怎么不穿鞋?”


    淡然的声音忽然从窗台的方向传来,让我下意识地背脊一直,回过神来。


    “麻烦大将军下次走门好吗。”


    夏逸飞坐在敞开的窗边,一只脚踩在窗台上,一如初见时那样目中无人。


    “还有半个时辰出发,我来看看公主准备得如何。”


    我收回视线,不再看他。


    “多谢将军关心,如你所见,一切准备就绪。鞋,我待会儿再穿。”


    他跳下窗台,一步一步地靠近,走到了我的跟前。


    “差一只鞋,就不叫准备好。”


    “……”


    夏逸飞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里读不出任何讯息。


    “我知道了,现在就穿。”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只鞋,正准备穿上,手中的鞋被人一把夺去。我不理会他,默默捡起另一只,不出意外,又被他夺走。


    我的脸色瞬间沉下,蹙眉抬头用眼神质问他。但在看到那张无表情的脸时,立马别开。


    “哪儿能让公主自己穿鞋。”眼前的人蹲下身,“我来帮你穿。”


    “……”


    他缓缓抬起我的一只脚,轻柔地将我的脚托着送进鞋里。每一步动作都极其温柔,和眼前的人一点不相称。穿好两只鞋,夏逸飞定定地看着我,终于,等我受不了他的视线与他相视,眼底的戾气一点一点褪去,嘴角也扬起了一抹弧度。


    是发自内心真诚的笑。


    “你笑什么?”


    “笑也不可以吗?”


    “我以为你……不会笑。”


    “我是人,怎么不会笑。”


    “你是人,为什么每次进这间屋子,都放着门不走,走窗户?”


    “还在纠结这个。”


    我听见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口,猛地来开紧闭的门扉。门外的景象吓呆了我,四五个守卫直挺挺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刀枪,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动静。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公主殿下已准备就绪,我们出发。”


    禁军列阵,铁甲森然,长戟如林,礼官肃立。


    兴庆府的主街道上铺满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马车碾过花街,停在朱红色的城门外,城门高耸,铜钉在阴云下泛着冷光。踏入宫门,甬道两侧的宫墙足有三丈高,墙面用黄土夯筑,刷着赭红色涂料,同闻笙与我描述过的东凉建筑风格一模一样。


    明明目之所及都那么真实,但繁华的一切落入我眼中,却依稀有些恍如虚幻,那么不真切。我在东凉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踏上柔软的繁华铺成的红毯。细看,竟然是月季。


    地上很美,头顶却不配合这场盛大的演出。隐隐作响的雷鸣,如同战鼓擂动,预兆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陪在我身旁的史丞相不时望向天边逐渐靠近的乌云,脸上的担忧越发沉重。


    我努力装出淡然的样子,踏入东凉皇宫,踏上脚下没有归途的路。


    似乎什么东西落入眼里,身旁的侍女下意识惊了一下。紧接着,我也感受到了什么从头顶落下。


    “下雨了?”


    稀疏的雨点落下,浅灰色的地板显出雨点的痕迹,像是一幅在脚下渐渐晕开的水墨画。


    下雨,仪式也不能停。


    脚下的路越走越远,心里的委屈也开始翻涌。我艰难地支撑着最后一丝坚强,祈祷着雨快停下。然而,雨神听不见我的声音,只落下更密的雨。摇曳的红色绸缎被打湿,沉重的挂在悬梁上,喜庆消褪,像是被水浸透的血色。。


    东凉皇宫的广场用贺兰山青石铺就,宽阔得能容下千军万马。此刻却空荡荡的,仿佛只有我孤零零站在雨中,满朝文武百官都离我那么远。


    所有人屏着呼吸等待一个人的出现,那人却迟迟未到。吉时已过,燃烧的香烛只剩半截。


    雨丝渐渐密了,起初只是细碎的凉意,后来便成了连绵不断的银线。凤冠上的珠帘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坠在眼前,将远处的宫阙殿宇割裂成模糊的影子。落下大点的雨滴,打湿了我身上一点不衬我的东凉嫁衣。


    且抛开东凉皇帝这一举动是不是故意的,是赵国要找东凉和亲,人家要我们的雨中等,也只能毫无怨言地等下去。


    列队的君臣中传出两声咳嗽,似有人朝身旁的官员使了个眼色,随后悄然退至檐下。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他们像被雨水冲刷的沙砾,无声无息地散开,躲进了宫门内的廊柱后。


    也是,没道理所有人都站在雨里。除了我,婚礼的新娘,和亲的公主,决不能离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史丞相站在我身侧,脸色铁青。


    我转头看向他,说:“丞相也先去避雨吧。”


    “可公主——”


    “我知道,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的。”


    沉默后,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叹了口气,最终悄然退至檐下。


    史丞相离开后,露出了他身后的人。我看见了夏逸飞。他浑身湿透,眼睫上还挂着水珠,他似乎站在那里看了我很久。


    “夏将军也去避雨吧。”


    他只是叹了口,语气淡漠:“岂能让公主一人站在雨里。”


    “我没事儿……你去避雨吧。”


    我不想让他陪我淋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夏逸飞淡淡“嗯”了一声,我暗暗庆幸,可他却迟迟没有离开。


    “口头答应和实际行动没有关系。”


    “……”


    我就知道。忽然想起在医鹿山时,柳砚清要我别做什么,也常常口头答应实际却一点不行动。但那是出于对柳砚清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自愿。想到这,我望向夏逸飞深邃沉静的眸子。那眸子里映着雨中的我,狼狈不堪。察觉到我的视线,站在侧后方的人大步跨上前,站在我身侧与我并肩。


    “大将军可以站在这里吗?”


    “有什么关系?仪式中断,我陪公主站会儿。”


    我沉默,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史丞相送来两把伞,一把给夏逸飞,一把撑在我头上。


    “丞相,这样……不会失了礼数吗?”


    “眼下吉时已过,婚宴恐怕不会再进行下去……东凉皇帝也迟迟不现身……公主要是病了,那才是大事。这也是我……能为公主做的,最后的事了。”


    我看向他,心底一暖。视线终于清晰一些,眼泪也在刚才的雨水中流得差不多。


    一名侍卫匆匆跑来,靴子踏在水洼里发出啪啪声响,忽地跪在雨地里,溅起的水花溅到我的裙摆上。


    “禀报大将军,陛下从宣化回兴庆途中遇雨,山路泥泞,今日……怕是无法回宫。”


    听到消息,夏逸飞倏地皱起眉头,“陛下可有特地交代什么?”


    “没有……他说若有事,全听大将军安排。”


    夏逸飞沉下气,“我知道了,退下吧。”


    传信的人退下,脚步声很快被雨声淹没。夏逸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我。我猜他是想询问我的意见,或者看我的表情。但最后他还是默默看向我身边的史丞相,开口说了他的指令。


    “史丞相也听见了。雨势渐大,保重公主的玉体要紧,我带公主回寝殿休息吧。”


    史丞相为难地看向我。


    “公主……”


    我努力扬起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过。尽管是假的,眼下我就是赵国前来东凉和亲的公主,无论什么风雨都该坦然面对,怎么能显露出平日里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我没事。一切听大将军安排。”


    我稍稍提起被雨水打湿变得沉重的裙摆。


    “那就劳烦大将军了。”


    回寝宫的路上,我发现夏逸飞的眸子始终看着某个方向,他骑在马背上,雨水浇打,目光下沉。以我现在的身份不能随口对他抛出疑问,只是轻轻放下马车勾起的帷幕,将他隔绝在外。


    马车行进了许久,久到困意来袭。


    侍女搀扶着我走进大门紧闭的院子,门推开时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院子里杂草丛生,枯黄的草从石板缝里钻出来,被风吹得直抖。池塘早就干了不知多少年月,底下的淤泥都裂开了口子。几根枯荷杆子弯着腰,叶子黄得跟纸似的。


    “最近兴庆多雨,等天晴后,便叫人搭理院子。”


    夏逸飞察觉到我的心思,在我问出口前抢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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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门而入,室内的陈设倒比屋外有生气些。


    “这里……真的给皇妃住的寝宫吗?”


    因为身边只有夏逸飞一人,陪同的侍女已经被他差遣去收拾了,所以不忌惮,张口就问。


    “公主不满意?要臣禀明陛下重修一座吗?”


    “……将军何苦揶揄我?不过问问而已。”


    “原来公主以为我在揶揄啊……”


    他反而露出失落的表情来,“真心诚意地发问,还被公主误会,臣倍感伤心。”


    “……”


    拙劣的演技。


    他收起胡闹,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之后的事,等陛下回宫后再做打算。今日先到此,臣不打扰公主休息,就此告退。”


    “多谢大将军。”


    他吩咐众人也退下,自己留在最后。等旁人走远后,他回头叫住我。


    “公主若是需要人陪,只管派人吩咐我。”


    “……不必了。”我环视起富丽堂皇却阴森至极的寝宫,“住进这深宫别院,我已不再是赵国公主。大将军也不便再唤我公主,是该改口了。”


    可大将军哪儿会听我的话,充耳不闻。


    “公主换身衣裳先歇息吧。”


    “……”


    外头的雨又下大了,打在窗户上啪啪响。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落一声叹息回荡在幽深的异国深宫。


    夜深后,深宫的凉意更甚。


    坐在床边,取出颜卿寄来的墨梅图和信笺在烛台下阅看,试图在笔墨间寻觅出哪怕细微的慰藉,和隐忍不言的希望。


    可哪里还有希望。婚宴不见娶亲的人,却迎了场暴雨。住进皇宫最深处的幽宫,荒草枯院,宛如阴宅。


    ……至少避开了拜堂成亲,没做对不起颜卿的事……这,算是幸运吗……


    自我安慰的话在耳边响起。心里还是有余悸,很乱。我想活下去,活着出去,回信州再见到星辰。常人不是说,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吗。


    可是……临到末了,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哪里是安慰的话,分明是磨灭希望,割断最后一根心弦的利刃。


    我侧身躺下去,把身子缩成一团,让眼泪悄无声息地流到冰冷的被褥上。


    咕——咕——


    窗外传来像是猫头鹰的声音。我最怕这种长了张人脸似的动物,在医鹿山晚上碰见过,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立马翻身坐起来,发现远处的一扇窗户没关,火急火燎地跑过,不小心撞倒了桌边的茶壶。精致的瓷器在地上炸成碎片,我一惊,又忘了窗户蹲下身去捡。


    嗖地一声,身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我的手突然被拉扯,等跌入坚硬欺负的胸膛时,抬头一看,发现夏逸飞不知何时又从敞开的窗台跳进我的屋子。


    “夏将军在哪儿都是放着大门不走,从窗户出入的吗?而且,现在已是亥时,堂堂大将军怎会在此?”


    “夜巡至此,特来关心公主。”


    “不必了,将军请回吧。”


    他冷笑一声,自顾拽着我的手,审视起面前名为“寝宫”的牢笼。


    “公主日后都生活在这深宫,有什么感想吗?”


    “感想?不敢想,没什么好想的。”


    他理了理我穿戴整齐的衣裳,扬起一抹狂妄的笑,居高临下地俯视我。


    “公主的性子果真变了呢。”


    我沉下气,转头蹲下身继续整理地上的碎片。


    不识趣的夏逸飞突然绕到我跟前,顿在我面前与我平视。


    “怎么不叫下人来收拾?”


    “我让她们去休息了。”


    “不是吧。”


    夏逸飞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地,替我捡起地上最后的碎片,伸手示意我把手里的一期给他。


    “是不习惯叫别人服侍自己吧。”


    我一时没作声,他忽而扯起一个笑,看似温柔的笑我依旧读出了杀气。


    贺祈骁猜的没错,夏逸飞认出了我不是公主。一声一声的唤我公主不过是在揶揄我这个冒名顶替的。可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就因为我长得像他胸前有梅花印的青梅竹马?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也从未见过你。你也看过了,我身上没有你说的梅花印。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世上本就有长得相似之人。”


    夏逸飞起身将碎片放在桌上,转而望向窗台荒芜的庭院。


    “说来你恐怕不信,这是我第二次在这深宫与你幽会。”


    “第二次?什么第二次?将军是在做梦吧。”


    他缓缓看向我。


    “没错,确实是梦。”


    “……”


    “否则一个死掉的人,怎么可能重新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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