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安招招手，桂睿乖觉跟在后面，两人脚步放轻，在前厅回廊前站定，桂睿定睛看去，就看着杨瑾高坐于厅上木椅上，厅中侧边木椅上坐着一人。
这人穿着一件青色丝绸圆领袍，袍身宽大、官服背后绣着补子，是一雄狮图案，李佑安蹙着眉——他一时认不出这是何处府衙的服制。
那人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在说什么，离得有些远，两人听不清。
蓦地，李佑安听着杨瑾唤了声，“慎宁。”
“诶，师父！”他应声道。
“过来。”
李佑安快步走进厅中，那人飞快站起身，李佑安走到杨瑾身边，这人见他走过来，拱手向他一拜，李佑安站在一边，回了半礼。
杨瑾指着李佑安介绍道：“这是我的徒弟，也是飞龙卫千户，朝廷也在调查这个案子，你把你刚刚跟我说的，和他说一遍。”
“好极，好极，”那人直起身，李佑安这才看清他的模样，这人苦着脸，但眸眼间透出几份煞气，他说道：“小仙是灵璧县城隍庙日游神，今日奉老爷命令，来请真君前往属地调查。”
小仙、日游神、老爷、真君——李佑安板住了脸，这才不至于失态——不过怀庆府灵璧县，这不是他今天接到讯息提及的那个县城吗？
“小仙下辖灵璧县位在怀庆府，依山傍水，毗邻运河，往来船只商队络绎不绝，”日游神蹙着眉头，他说道：“只是自十年前，每年都有人口失踪，至今已有四百八十五人失踪。”
“四百八十五人？”李佑安开口说道：“我今日接得讯报所说，是失踪了四百八十三人。”
“公子有所不知，”日游神解释道：“凡人确实只失踪了四百八十三人，还有两人是我城隍庙衙役，半月前他们奉老爷之命调查此案，出了城隍庙就再无消息。”
城隍庙的两个衙役失踪了，李佑安心里清楚，这城隍庙衙役虽然不是修成正道的神仙，倒也是生前颇有功德的鬼魂，城隍庙聘其为兵，多为了他们生前所掌握的追寻探案的本事。
“老爷上告天庭，下传地府，这四百八十五人魂魄竟然无迹可寻，”日游神手捏着椅子把手，青筋暴露，满面愁色：“我府衙上下一十七人皆竭力调查此事，却查不到半点线索，真真是气煞人也。”
“等着天庭派下人来，约莫的又得几日，”日游神唉声道：“我府下百姓不知还要损减几何？”
“小仙听京师夜游神传讯，真君人在凡间，所以今日特来求助。”
“此事我已经应下来了，慎宁，你准备一下，午后我们就出发前往灵璧县，”杨瑾说道：“日游神放心，我会上报天庭查察此案，此事不查出眉目，我必不离开，日游神放心。”
日游神刚想说话，就听着杨瑾说道：“只是，如今我尚在休假，说句不好听的，管的都是闲事，”杨瑾手搭在扶手上，说道：“若遇小人攻讦，也是麻烦，劳烦城隍府上莫要到处散我的身份。”
日游神低下头，真君愿意助他们想要乃是幸事，暗里知道就好，他们应低调些，委实也不该到处宣扬。
“小仙明白了，必定会传令各处，”日游神深深一拜：“那我告知老爷，在府中扫榻相迎，小县时值秋分节，人间有祭祀本地水府河神的活动，保佑风调雨顺，河路畅通。近些年来，河神老爷年年在祭典上显灵，本县百姓颇为笃信。”
“如今县里诸事繁忙，小仙就不打扰真君了，小仙告退。”李佑安看着日游神朝他拱了拱手，身形便化作云烟消失不见。
这时，桂睿慢慢从墙边探出一个狗头来，溜溜达达走过来，说道：“师父，看起来你挺喜欢管闲事的，人缘真好！”
杨瑾瞧了桂睿一眼，小海龟气息凝实平稳，已真正入了门，他问道：“你吃了吗？”
回答杨瑾的，是从桂睿肚子里传出的“咕”的一声大叫。
“吃去吧，吃去吧，”杨瑾摆摆手，说道：“就知道瞧热闹。”
“嘿嘿。”
……
杨瑾停下云头，俯身朝下方城池看去，正如日游神所说，灵璧县依山傍水，风光秀美，县城落在运河边，只见河上千帆竟过，热闹非凡。
“师父，”李佑安第一次这么飞上天，他压下心头的兴奋劲儿，问道：“我们从哪里开始查？”李佑安侧首看向杨瑾，却见他师父微微蹙起了眉头，目光穿过云层，落在那清澈碧悠的运河上。
桂睿瞪着眼睛看向河面，就看着水面波光粼粼，然后被水面反射的阳光晃花了眼睛，桂睿揉了揉眼睛，问道：“这河有什么问题吗？”
杨瑾抬起手，指着河面，两个徒儿定睛看去，就瞧着临近县城的这边，一个高高的祭台被稳稳搭在河边，而在祭台边沿，摆着时鲜点心、花果蔬菜、水产食物，还有百姓时不时提着食盒过来奉上祭品。
杨瑾微蹙着眉，说道：“我感觉到了一丝极浅极浅，几乎察觉不到的怨气。”杨瑾一顿，自言自语：“这太奇怪了，要知道人死魂在，若是心中怨气不消，都能找到根源，这般浅浅淡淡难以察觉，可以说是不上不下，奇哉怪也。”
“只可惜我用不了手段，”杨瑾叹口气：“还得亲自去查，走吧，我们去看看。”
杨瑾降下云头，匿着身形落在河边，耳边传来喧嚣人声，这里倒是热闹。
“茯苓糕，茯苓糕，一铜板一包，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糖炒栗子嘞，新鲜的糖炒栗子，一包只要两铜板，客官，要不要来一包？”
“云吞面咯，今天刚包的鲜虾云吞咯，五个铜板一碗，只此一家，鲜掉舌头！”
“百纳鞋，百纳鞋，绵软舒服，比你家娘子还做得好嘞！”
“大碗茶，大碗茶，客官，来一碗茶解解渴，化化腻？”
桂睿好奇地左看右看，因为祭典，河边小贩云集，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各类生活物资，大米、面粉、食油、蔬菜、水果、禽蛋等等等等，还有许多商家特意过来卖日用品，各类布匹、裁剪缝制好的衣服与鞋帽、什么绳索、篮子、锅碗瓢盆等等。
桂睿甚至看到了有人在卖柴草、与煤炭。
“真热闹嘞，”桂睿感慨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种景象了。”
李佑安环视周围，行商小贩摆桌摆凳在临街的路上摆上了小摊，现在时值午间，周围很是热闹，李佑安提了提手里的钱袋，看向杨瑾，他说道：“师父，我打算四下问问，你们要不在这里休息片刻？”
“你去吧。”杨瑾看向他的小龟徒弟，这小子步子往他身边挪了半步，小身板倒站得笔直，摆明了还是想抱他大腿。
就听着杨瑾说道。“至于小睿你不必跟着你师兄，你跟我到河中去看看。按理说运河绵延百里，灵璧县如此关卡，水府应设巡游官，他或许知道此地情况。”
杨瑾手腕一动，手里多了枚珠子，他把莹白晶灵的珠子递给李佑安，说道：“这是避水珠，”杨瑾细细嘱咐：“若是幕后之人真与这运河水族有关，你也不必慌张，你将这珠子含在舌下，吞下去也没事，在水里就能呼吸，只要使用者灵气不殆，这避水珠便避水不竭。”
“是！”李佑安应声。
杨瑾手复落下，落在桂睿腕上，小龟儿还没有反应过来，视线骤然飞起，两人隐去身形，直直落入水中，桂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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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声大叫：“师父啊，师父，那珠子也给我一个啊！”
两人身子沉了下去，河水没过头顶，杨瑾眯眼瞧去，小龟儿慌张憋气然后惊慌失措灌了一鼻子河水：“咦？”桂睿付了抚胸口——
啊，对了，他是水族来着。
桂睿再抬头，就瞧见了他师父眯眼瞧他，“嘿嘿，”桂睿凑了上去：“师父我这不是没游过泳嘛？”
等等，他从小到大他爸就没让他去游过泳，应该也是怕露馅吧——
心机爹。
桂睿沉入水底，这运河水清澈见底，他呼吸平稳，河水灌入气管涌入肺部，却和在陆上呼吸一模一样，桂睿抬起手，试探地在水里滑动挥舞了一番，他手一挥，身形便窜出去两米。
“想变原形看看吗？”杨瑾问道。
桂睿眼睛一亮，大声回答：“要的！”
杨瑾抬手，手指尖灵力涌动包裹住桂睿的身子，桂睿只觉得身子一轻，就变做了一只大鼎般的海龟，乒乓球大的眼睛好奇地左瞅右看自己的大脚蹼，然后那龟儿脚蹼一扇，轻盈地游了出去。
“嘤啊啊！啊啊啊！”龟脸一懵，变作原形倒说不出人话来的——哇，师父，真的和动物世界里的海龟一模一样！我好大一只啊！
“你父亲原形可作千丈，仿佛小岛，你这才鼎儿般大小，”杨瑾摸了摸龟儿脑袋，说道：“瞧瞧，游着玩玩。”
“嘿嘿，师父你听得懂我说话？”
“龙通百语，”杨瑾道：“只要生命开得神智，我都听得懂。”
大龟儿玩闹起来，水流像是缠眷的丝绸一般，游动，翻身，调转方向，他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杨瑾不紧不慢跟在他身边，等着他这小徒儿玩得喘气了，才说道：“行了，跟我来。”
桂睿感觉周围的水流起了变化，像是裹着他的被絮一般，带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游去，他索性也懒得动了，任由着师父带他往前走。只见水下茂密水草化作一片虚影，大孩儿张开四蹼，得意说道：“大龟潜艇！”
“呼呼！”
桂睿玩得正开心呢，眼前光影倏然停止，他再抬头，停在一石砌府邸前，门口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
灵璧县巡河府。
府衙大门紧闭，半点动静也无。
桂睿还没反应过来，便变回了人形，再抬头时，就瞧着杨瑾微蹙起了眉，桂睿问道：“怎么师父，要我上去敲门吗？”
“府里没有活物了，死寂一片，”杨瑾说道，他足下一点，落在府衙门前，抬手推开门：“有人在府外立了结界，我看不见府中情形。”
虽然如今他只用得渡劫的修为，但立此结界者应该也不是什么寻常修士，最起码得是地仙修为。
桂睿心里一沉，凑近杨瑾，他跟着杨瑾倒是不怕，嘴里还问着：“师父，日后还能变海龟在水里玩吗？”
“半妖与妖怪不同，出生就是人身，妖身乃是本相，你和你师兄变作原形得炼化喉中横骨，必须通晓自由变化之术。”说话间，杨瑾手间运劲，一掌振开了巡河府的大门。
桂睿只觉得一股气浪迎面涌来，他不禁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扑鼻而来，定睛看去，门后水府内椅倒桌翻，遍地狼藉，灰黑鱼骨浮在水中，已经看不出原本形状，只是这些鱼骨，大体有成人大小，都穿着官服官袍，还有些衣衫飘飘忽忽浮在水里。
杨瑾定睛看去，只见水府府衙正中，一个穿着圆领官袍的鲤鱼鱼骨飘在水中，鱼头骨头碎裂，胸口插着一把断刀。
这府里白骨皑皑，已经死了不知有多少年岁了。
“都……都死了？”